第一百七十六章 与虎谋皮
可是话音才落,赵盈又摇头:“那他直接上折要搜查许宗下落就是了,今天跑到司隶院,单纯为了耀武扬威,在我面前耍威风的吗?”
这的确像是姜承德会干出来的事,但他未必这样做。
要坐实她的罪名更要紧,姜承德一贯是张扬的人,从不知收敛二字为何物,莫说是对她一个根基尚不深的大公主,就是早年间对刘家,对肃国公府,他也从来如此行事。
只是眼下到了关键时候——只要扳倒了她,让她滚回上阳宫从此安分守己做她的永嘉公主,赵澈便就再没了指望。
赵清不中用了,只要再断了赵澈的指望,储君之位其实就是赵澄囊中之物。
姜承德嚣张跋扈却不是没脑子,不然也不会立于朝堂几十年。
单靠着姜家祖上的功绩,还不足以支撑他走到今天。
周衍和宋乐仪对视一眼:“或者他只是来试探殿下,并无别的意思呢?当时殿下不是也说过,女童走失案应该和姜阁老没太大的关系,毕竟他在金殿上跳起脚来要治殿下的罪,要是他,未免太心急了些。”
她是说过这个话,可姜承德今天的举动实在太诡异了。
“你去写折子,明天上朝时带上,姜承德不上折你就不上,他真的上折告我和宋子安欺上瞒下,私藏许宗,要搜查许宗下落,你就参他言辞无状,堂而皇之登司隶院府衙大门来恐吓威胁我。”
赵盈拧眉沉思:“徐冽带着人搜查女童下落,徐照对此事极上心,可是两日过去,没有丝毫头绪。
严尚书调查幕后主使之人,也没有线索。
这一切就像是个死结,解不开,偏偏姜承德还要此时再来踩上两脚。”
她揉着鬓边太阳穴:“我明日要搬回上阳宫,宫外诸事,只能托付给你和徐冽,表哥他们会帮衬着你们行事,若有十分紧要的,表姐也会进宫告诉我。
姜承德的这个事……姑且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奉功,等徐冽回来,让他去找我,我有事情交代他去办。”
的确是该把许宗从玉堂琴那儿接走了。
当日回京本想着玉堂琴不惯见京中诸人,彼时他身份尴尬,处境其实也尴尬,大概也少有人会登门拜访,是以许宗在那儿不易被人察觉,她要去问话也方便。
现在看来,还是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最安全。
清宁殿,西暖阁。
昭宁帝盘腿坐着,红檀木所制的四方案上刻成棋盘模样,边角处又嵌有各色宝石,一直延伸至四条桌腿上,仔细看正嵌做颤枝藤样式。
羊脂白玉与墨翡做的棋子,躺在红碧玺石打成的圆肚棋盒中。
今日天不错,从西侧窗边渗入阳光,有微弱的几缕打在棋盒上,红碧玺石越发晶莹好看。
严崇之掖着手立在殿中,面色不佳。
昭宁帝第三次叫他:“真不来陪朕下完这一局?”
严崇之站定未动:“皇上的棋局高深莫测,臣,下不明白。”
昭宁帝闻言放声笑起来,把手上白子扔回棋盒里,发出一声脆响。
他身体稍正了正,侧目去看严崇之:“严卿这是生气了?”
“臣不敢。”严崇之的身体是僵硬的,嘴上说不敢,脸色可没好看到哪里去,“臣只是想知道,皇上打算什么时候把三个孩子送回各自家中去。”
昭宁帝面不改色,还是摆手叫严崇之坐着说话:“你什么时候查明白,朕什么时候就放人。你也不用这个脸色,那几个孩子是无辜的,朕也没苛待她们,好吃好喝的养了这么多天,今日就各自送回家。”
他果然扬声叫孙符,等孙符掖着手进殿来,他交代了几句,才打发他退下:“严卿,你觉得朕此举不妥?”
妥或不妥,他是为君之人,没有人能评说他的言行举止是否妥当。
连朝中御史言官都不敢再直谏天子,严崇之自认没那个分量。
昭宁帝看重他是不假,但昭宁帝不需要纯臣,更不需要诤臣。
他一直在走的这条路,是昭宁帝并不需要的。
所以从头到尾,他都是可以被放弃的。
严崇之往侧旁官帽椅坐过去,摇头说不敢:“臣只是不明白。刚查到此处时,臣甚至心惊,以为自己干了半辈子刑名,竟出了这样荒唐的错,闹出这么离谱的笑话来,等到再三确定——臣不敢确定,只能进宫面圣。”
“朕已经等了你好几天了。”昭宁帝点着桌案,笑着看他,“这案子曹墉之办不了,他也不敢办,只有你能,也只有你敢。”
严崇之呼吸微滞。
天子不愧是天子。
“皇上早就把一切都算准了,这盘棋,尽在皇上手心中。”
从事发后曹墉之会惫懒懈怠一直到统领府嫡孙走失后曹墉之不敢查办,案子到头来会以顺天府的名义交到刑部调查,而他有能力,也有魄力,早晚会查到此事乃是昭宁帝一手策划。
今上没打算瞒着他,他当然能顺顺利利查清楚。
严崇之手心紧了紧:“只是皇上这样为大公主和三殿下铺路,是心中已有所属吗?”
昭宁帝视线定格在他身上,良久笑出声来:“这样的话,也只有你敢问。”
当然只有他敢问。
可昭宁帝答非所问,显然就已经给定了他答案。
严崇之心头坠了坠。
他好像明白了天子用意。
然而这种明白,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是很难接受的。
“手足相残,都是皇上的亲生骨肉,您真的忍心看着兄弟阋墙?”严崇之正襟危坐,反正该问的不该问的,也只有今日,他便索性豁出去,深吸了口气,一股脑全问了出来,“皇上偏宠永嘉公主十四年,如果殿下败了,皇上能保的住殿下一条命吗?
宋贵嫔只留下这一双儿女,臣本以为,皇上心中早已属意三殿下为储君,才会几次要臣为大公主和三殿下效力。
可是今日看来,是臣想错了。
那臣实在不懂,皇上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
“严卿,天家骨肉,从来与虎谋皮,你说朕何至于此?”
第一百七十七章 回宫
风雪初停。
那天下午暮色沉沉,统领府的小厮在后角门边上发现了昏睡中的徐熙。
这位小祖宗瞧着一切都还好,脸色也红润。
当值的小厮赶紧把人抱进了府中,又忙叫往里头去传话。
徐照是亲自去把人一路抱回内宅院的,先是派人去请大夫,一时又觉得不放心,叫拿了他的帖子去御医院的御医韩闻府上去一趟,请韩闻过府来看一看。
结果徐熙是真的一点内外伤都没有。
她走丢了几日,倒养的不错,照样是白白净净,就连身上的衣服一应都是干净的。
人的确是被迷晕了之后送回来的,不过下迷药的人分量上拿捏的极好,孩子太小,迷药若是用的多了,当然也是会伤身的。
徐照有满腹疑问,然则眼下此案已惊动天子,今上亲下了旨意,叫徐冽主事,眼下孩子既然平安回来,自然要叫徐霖去告诉徐冽一声。
徐冽听闻此事也是一头雾水,今天在城中搜查的禁军都还有三队人马没回来,怎么孩子就被送回去了?
他忙吩咐了左右到刘屠户和孙铁匠家中去看看情况,而后送了徐霖出门,就匆匆往后面寻赵盈去了。
底下的小丫头正收拾她日常穿戴之物,明儿一早宫里就来人接。
赵盈让人把贵妃榻挪在廊下,手边置了小火炉,炉上烧着一只铜壶。
她也没躺着,盘腿坐在上头,面前有半碗剥好的莲子。
挥春引着徐冽进门她动作都没停,头也没抬:“怎么了?”
徐冽看她指尖微红,也不知是天冷冻的,还是剥莲子给弄的,他掖着手站在三五步远的地方:“统领府来人说,徐熙回家了。”
“嘶——”手上没拿稳,叫个圆滚滚的莲子硌了手,赵盈把指尖放在唇边吹了两口气,“回家了?刘屠户和孙铁匠家的孩子呢?”
“剥莲子手疼,殿下近来却总爱剥这个,还是仔细些手吧。”徐冽不急不缓的劝了一句才去回她的话,“已经派人去查看情况了,我估计应该也回去了。”
这可真是邪门了。
最早刘屠户家小孙女走丢至今,也快有一个月了吧?
“看来我说的还是有些道理的。”
徐冽知道她在说姜承德的事,便附和了两句:“姜承德或许真的只是来试探殿下态度而已,等明日早朝后,便也就知道了。
可是殿下,女童走失这案子太蹊跷了。”
像是冲着她来,现在看起来又不大像。
她被禁足,案子交刑部彻查,禁军出动全城搜查三个孩子的下落,但无论怎么样,背后主使之人折腾出这样大的动静,把罪名扣在她身上,现在就……这么算了?
泽星服毒死在刑部大堂,那是活生生一条人命,他的死还有何意义?
赵盈拨弄着碗里的莲子,愁眉不展:“徐冽,你说这件案子对我而言,利弊得失,如何衡量?”
徐冽微怔:“殿下怎么问这个?”
“我隐隐感到困惑,你是旁观者,比我要清醒的多,你来说说看。”
徐冽才正了神色,仔细想来,其实利大于弊吧?
“若说弊端,也无非城中百姓议论起来,总要指指点点,说殿下心术不正一类,这是众口铄金,诋毁殿下名誉。”
他话音稍顿,抬眼看去:“可是经此一事,殿下收严尚书于麾下,从此朝堂中刑部便为殿下势力之内,严尚书是天子近臣,更是皇上的宠臣,得他辅佐自是如虎添翼。
而答应我大哥去请旨派兵搜查徐熙下落,殿下又得了徐家和韦氏一族的人情。
权衡利弊与得失,要看殿下怎么想。
自古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以殿下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有殿下所谋他日来说,利自是大于弊的。”
他说完自己也愣住了。
是啊,折腾了这么一场,反倒是对赵盈有好处的?
背后主使之人要不是个傻子,那就只能是打从一开始并不是要与殿下为敌。
但这剑走偏锋的法子,也不像是全心全意为殿下筹谋什么的。
“其实还有一样。”赵盈两只手各自垂落在膝头,一抬头,同徐冽四目相对,“百姓还议论我什么?他们来司隶院闹了一场,你和奉功抓了刘屠户他们几个,可是当天晚上就放了回去,毫发无伤。
我纡尊降贵到牢里去见他们,亲口许诺会把孩子寻回来,现在孩子安然无恙的回来了,他们还骂我什么?”
“这……”徐冽拧眉,“背后的人是在帮殿下?”
帮她收严崇之,帮她得到徐韦两家的人情,京城之中,谁还会替她做这些?
她自己没有筹谋,赵承衍也不会使这种下作手段。
三个女孩儿年仅七岁,就算如徐冽所说,毫发无伤,徐熙甚至养的极好,可惊吓总会有,说不得一辈子都对此事耿耿于怀,当然下作。
退一步来说,徐珞亲口告诉过徐冽,徐熙是个挑嘴的姑娘,打小养的那样金贵,什么样的人能养得起一个她?
“有能力做这件事的,肯帮我的不会做,会做的必不会帮我,剩下的——”
昭宁帝。
她声音戛然而止,徐冽下意识追问了句:“殿下想到了谁?”
徐冽没真正入过朝堂,未曾做过天子近臣,对昭宁帝知之甚少。
是以他万不会想到,一国之君,竟使这样下作的手段,行此等卑劣之事。
而昭宁帝也并不是要帮她,不是要推着赵澈往那个位置上走。
赵盈指尖发凉,触及鬓边太阳穴时冰的自己打了个激灵:“没谁,想不明白,头疼,反正现在几个孩子安全回家,这个案子严崇之会有结案的说法,至此就算是告一段落了。”
“那殿下明日还要搬回上阳宫吗?”
徐冽知道她有所隐瞒,但她显然不愿意说透了,他便顺着她的意思,揭过去不提。
上阳宫还是要搬回去的。
反正也快到年下了,早一日晚一日的,并没有什么分别。
况且这不还要看昭宁帝心意。
给了她这么大的好处,尽管她知道昭宁帝最真实的目的,但无论如何,也要还他些许好处,将来才能从他那儿得到更多。
“明日姜承德若在金殿上参我一本,我自会到父皇面前回话,他不参我,我就在宫里住到除夕,年后再搬回来了。”
赵盈是当天晚上搬回宫里去的。
昭宁帝在夜幕降临之前叫孙符亲自出宫去接她,她也顺势就跟着孙符回了宫。
宫外一切,暂且撂下不管,倒做回了从前那个闲事不理的禁庭大公主。
赶车的小太监是孙符的徒弟,十三四岁而已,年纪还小,生的唇红齿白,干干净净的一张脸。
赵盈靠在马车里,估摸着从司隶院到宣华门的时辰,敲了敲车厢。
车外孙符的声音先传进来的:“公主?”
“父皇一会儿要在哪里见我?”
孙符似乎怔了下,却也只是匆匆一瞬,他就又是那个四平八稳,从不出错的清宁殿总管太监:“皇上的意思,公主在外收拾东西,这一路回了宫还要安置,好些日子不在宫里住了,眼下又快过年,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替公主打点上阳宫,又布置了一番,今夜便叫公主且先安置了,有什么事,明儿下了朝,公主往清宁殿去见也是一样的。”
他叽里咕噜说了一车话,其实就两个字,不见。
她虽不是昭宁帝的骨肉,但昭宁帝养了她十四年。
小的时候昭宁帝抱着她上太极殿,她也曾坐在昭宁帝膝头陪他批阅奏折。
母妃还在世时昭宁帝对她的感情更纯粹一些,单纯的爱屋及乌,大约也真的为了母妃而试着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
说上一句知女莫若父,虽然不妥,但大抵是这个意思。
她了解昭宁帝,昭宁帝也了解她。
女童走失案至于今日这个境况,是何人手笔,何人所为,她八成能猜到,昭宁帝一早就想到了的。
赵盈嗤了声:“我要见父皇,一会儿过了宣华门换软轿,不必回上阳宫,父皇是在清宁殿还是在昭阳宫,孙总管领我去就是。”
孙符倒也不为难,听见她那短促的一声嗤笑也只当做没听见,等她话音落下,径直便应了一声好:“那奴才引公主往昭阳宫去,这时辰该用晚膳了,淑妃娘娘有孕后吃食上挑剔些,现如今昭阳宫的小厨房可比御膳房做的菜色还要精致可口。”
他是知道孙氏与她交好,又养着赵澈,夸上两句无关痛痒的。
孙符这种人,能在昭宁帝身边伺候几十年,其实他骨子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心里把你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面上还能笑呵呵恭敬着。
赵盈说了句好,就再也没有别的话同他说。
一直等马车停在宣华门外,孙符请了赵盈下车换轿,才一路抬着往昭阳宫方向而去。
其实赵清兄弟封王之后,昭宁帝给姜夫人挪过一次宫,搬到了华阳宫去住,捎带着自然就换掉了她宫中服侍的人以及华阳宫外的侍卫们。
孙淑妃养着赵澈,要挪宫该一起挪,但她怀着孩子,不宜挪动,此事到她这儿就这么作罢了。
赵盈也是后来听孙氏说起,姜夫人彼时恨的牙痒,明知这是昭宁帝防着他们母子的手段,却不得不谢天子恩典,偏偏孙氏就没这样的顾虑。
说是没有外戚可倚仗,可侍郎府难道就不算赵澈的外戚吗?
到底还是因孙氏得宠。
宫里头这些乱七八糟的事,赵盈听过,一笑置之,从来都无心理会。
后宫里女人们的争风吃醋,同她是不相干的。
冯皇后是聪明人,立场虽未表明,但该怎么选择怎么做,她心里有数。
稳坐中宫十几年,姜夫人真想掀翻了天,也要看她同不同意。
但现在回了宫,至除夕还有快半个月,年后一直过了初五她才好开口搬回司隶院府衙去,上元佳节仍要回宫来住上一日。
想想就觉得心烦。
软轿忽而停下,赵盈眉心一拢:“孙总管?”
孙符掖着手回她两句:“是姜夫人身边的芳蕊,公主要见她吗?”
一家子都是一脉相承的脾气秉性,张扬惯了,也按捺不住。
她才回宫,就这样急切。
她还没去给太后请安,没去过凤仁宫,跟没见过昭宁帝,几时就轮到姜氏先派人来请她去见了?
赵盈点着手背:“孙总管替我去告诉一声吧,今夜回宫,要先去见过父皇,明日一早到未央宫与凤仁宫各自请过安,才好往各宫娘娘那里走动,姜娘娘若有十分要紧的事,稍晚些时叫芳蕊到上阳宫去回话,眼下我就不去了。”
孙符眼角抽了抽。
上了太极殿几个月,是不一样了。
从前刘淑仪在那会儿,其实大公主对各宫都还算是很客气的。
他知道刘淑仪私下里不是什么规矩的人,大公主却从没发过脾气。
他笑着应了,上前去打发了芳蕊,三两步踱回软轿旁,叫起软轿,继续往昭阳宫而去。
芳蕊死死咬着下唇,侧身把宫道让开,一直等到赵盈的软轿走远了,她才一跺脚,照着地上啐了一口,甩手回华阳宫去。
华阳宫的规格是比姜夫人从前要高出一截的,算是比照着贵嫔的分例布置的。
岭南新贡进宫的柑橘叫她剥了半个,听着芳蕊的话眉目一冷,手上力道一重,好好的一瓣橘子掐出汁儿来:“她原话就这么说的?”
“奴婢没见着大公主的面儿,也没跟她说上话,拦了路,她叫孙总管来打发的奴婢,孙总管说了这些。”
那就是她的原话了。
孙符是人精。
赵盈才回宫就没打算给她留什么脸面,孙符心中了然,自然一字不改的说给芳蕊听,才不会做什么和事佬,从中和稀泥。
“好,好一个永嘉公主。”
她拍案,美目斜扫过罗汉床上另一头坐着的赵澄:“我就说该叫你外祖父上折子参她,不然她也太得意!倒是你们好商量,什么试探,什么叫她有一怕,说不得态度和软些,你进司隶院的事儿也能有个眉目。
依我看,她这个态度,司隶院你是甭想了。
眼下就是打擂台的时候,她掌着司隶院,她亲舅舅二月里就要升吏部尚书,一个女童走失案她又得了刑部严崇之,连赵澈都被你父皇送进了吏部学政务,你有什么?
明日早朝,索性就——”
“母妃!”赵澄咬重话音打断她,神色倒是淡淡,掰了一瓣橘子往嘴里送,“此事我与外祖父自有我们的主意,母妃也用不着太生气。”
第一百七十八章 戍边之将
如今的昭阳宫更非昔日可比。
孙氏晋了淑妃后,一则有孕,二则膝下养着的赵澈也封了惠王,前头为着给姜氏挪宫一事,更彰显出她如今在昭宁帝心中地位不同。
宫里头的人从来拜高踩低,最知道该巴结谁,内府司的总管太监又是赵盈换上去的人,底下的小太监小宫娥就更不敢亏待昭阳宫半点了。
听说就连岭南新贡进宫的柑橘,也是内府司先挑了好的紧着太后皇后和昭阳宫送了之后,余下的才分送到各宫去,连姜夫人的华阳宫也没了这份儿体面。
更不必说内府司库里的稀世珍品,或是各地贡上来的锦绣绸缎。
反正如今有了好的,什么都按照昭宁帝心意,先紧着昭阳宫来。
赵盈的软轿在昭阳宫外停下,其实绕到此处宫道,靠近昭阳宫时她就闻到梅花香气。
此时下了轿,入眼昭阳宫宫墙之内满眼红梅,竟比这红墙还要红三分。
她拧眉:“上次进宫来给淑妃娘娘请安,昭阳宫中还没有这些红梅。”
孙符猫着腰陪在她身边,笑着回道:“淑妃娘娘喜欢梅花,刚入了冬皇上就叫内府司的人着手准备了,前阵子惠王殿下封了王爵,夫人那里有挪宫之喜,淑妃娘娘有孕不宜挪动,正好这些梅花盛开,皇上才叫内府司连根一并移到昭阳宫来。”
孙氏喜欢的不是梅,是莲。
喜欢梅花的,是她母亲。
曾经母亲宫中也有红梅簇簇,过身后昭宁帝睹物思人,一日发起疯来,叫人把那些红梅全都给除了。
后来后悔起来也再寻不回那样好的红梅,便再不叫各宫栽种梅花。
赵盈哂笑,眼底的凉薄掩藏在夜色笼罩下的昭阳宫墙底下。
大红灯笼悬挂着,小宫娥早在门口候着她,见她迈步进来,偷偷打量了一眼,不免感慨,大公主生的真好看,就是神情冷了一些。
赵盈也看见了,眉头愈发蹙拢:“这小宫娥看着眼生。”
那小宫娥是个机灵又懂事的,见孙符没回话,给了她一个眼神,她才掖着手又拜礼:“回公主话,奴婢是前些日才到昭阳宫伺候娘娘的,娘娘那日到御花园赏花,见奴婢手脚还算灵巧,赏识奴婢,提了奴婢到昭阳宫来服侍。”
孙氏身边伺候的人都是陪着她熬过禁庭苦日子的,她得宠之后内府司也的确重新分派了很多伺候的太监和宫娥,但孙氏能退的都退了回去。
还是到她晋位之后,身边必须得添足了人,才叫内府司精心挑选了好的,可即便送到昭阳宫,她也不许那些人近身去伺候,只在外间做洒扫,或是些粗活一类。
好端端的,怎么反倒在御花园提了个小宫娥到昭阳宫来。
现如今宫门迎人这种事也不叫她身边的澜翠和澜意来,反而支使了她。
赵盈便将那小宫娥多看了两眼。
孙氏分明有意把人往人前推。
她背着手进了门,殿中果然已经布膳。
昭宁帝左手边是孙氏,右手边位置是空出来的,再往右是赵姝,赵澈反而坐的更远一些,是背对着门口方向的。
这会儿听见脚步声,他回头,看见她面上有了喜色。
赵盈当没看见,上去拜了礼,昭宁帝果然招手叫她到身边去坐。
她不大情愿,但还是提步过去:“我有日子没回宫,况且外面的事也不要我劳累,听孙总管说父皇在孙娘娘这里用膳,又听说如今昭阳宫的小厨房比御膳房还要精致,便来孙娘娘这里讨上一口吃的。”
昭宁帝朗声笑着,孙淑妃也招手叫人上前来布菜:“公主若喜欢,日日来都成,上阳宫的小厨房手艺一向是这宫里最好的,我还怕你吃不惯我如今这些菜色呢。”
偏甜口,她是吃不惯。
不过孙氏有孕后口味大变,从前也不怎么爱吃甜的人,现在每顿饭都离不了,几乎所有的菜都要加些糖进去,再不然就是糖醋这些。
她现在才像是个江南人士的口味。
昭宁帝以前吃惯了这些的。
母亲口味偏甜,即便有了她之后,每顿饭也有一半的菜是偏甜口。
赵盈笑着说不会,想起外面那个小宫娥:“孙娘娘的宫里最养人,我瞧着澈儿也养的白胖不少,好像又长高了,就连当值的小宫娥也一个赛着一个的水灵,人也机灵,改明儿我该把挥春和书夏送到娘娘这里,也请娘娘替我调教一番。”
孙氏掩唇笑,笑过才把她的话接过来:“那丫头叫红儿,我给她换了个名儿叫红微,原是御花园里伺弄花草的,昭阳宫满园春色,我身边就缺一个莳花弄草的丫头,那日见她手脚灵巧,生的也清秀,就提了来。”
昭宁帝好似并没什么心思在红微身上,也不插话,赵盈见状,瞥过孙氏那头一眼,见她神色也无异常,索性没再说。
真正吃饭时还是要惦记着规矩的,一顿饭吃完,小宫娥上来把碗碟撤下桌去,孙氏一手撑着后腰,一面吩咐赵姝:“你不是说你大皇姐回宫,明儿要去上阳宫玩儿,今儿要把所有课业都做完吗?吃了饭还不快去?”
赵姝小嘴一撇,摇了摇赵盈的手臂:“我明日一早去上阳宫,皇姐可别不叫我进门。”
赵盈笑着揉她头顶:“你课业都做完了才叫你进门。”
小姑娘欢欢喜喜的应下来,起身来像模像样的同众人告礼,临走还不忘去拉赵澈:“课业晦涩难懂,我最笨了,皇兄若不在旁提点,熬上一夜我也做不完,皇兄陪我去吧。”
赵澈从前待赵婉好,现如今对赵姝更好,据说在昭阳宫这里住着,对赵姝几乎是有求必应。
眼下他眼神一个劲儿往赵盈身上落去,显然是不愿意走,毕竟从赵盈进门到一顿饭吃完,也没跟他说上两句话。
可是小姑娘开了口,又当着昭宁帝的面儿,他有心做个温柔体贴的兄长,当然不会拂了赵姝的面。
于是站起身来,牵起赵姝的手,也同昭宁帝告了礼:“那儿臣领姝姝去做课业了。”
昭宁帝摆手叫他们去,也不留人,等到一大一小身影消失在门口,孙淑妃也撑着腰起了身:“皇上和公主说会儿话,妾得去殿前逛一逛消食。”
“你且坐着吧,等说完了话叫孙符送元元回宫,朕陪你去走走。”
赵盈侧目,心下啧了声。
看来昭宁帝也不全然没有心,不管是因为什么,至少时间久了,待孙氏也还是有几分体贴的。
孙淑妃笑意清浅,语气温柔:“就在自己宫里,皇上一日不陪着,难道妾便不会走路了?叫公主陪您说说话,妾一会儿就来。”
昭宁帝才没再留她,但却叫孙符跟着她一块儿去散步消食儿。
赵盈目送着孙淑妃出门去,才低叹一声:“父皇如今对孙娘娘真好。”
昭宁帝眸色沉了沉:“她性子沉静,不争不抢,我每每在朝中遇上烦心事,到昭阳宫来坐坐,也能松泛不少,她自有她的好处。”
赵盈哦了一声,就没再说这些。
昭宁帝侧目看她:“你才回宫就急着来见我,还是为了女童走失案吧?”
“此事我受了委屈,父皇打算怎么补偿我?”
她说的直接,倒把昭宁帝逗笑了:“如何叫我补偿你?人家在刑部大堂以死告发,姜卿他们在太极殿上咬住了你不放,我这才把你禁足司隶院,也是免去你受风波波及。
事后严卿替你调查,城中百姓虽也到司隶院闹了一场,可周衍和徐冽不是都替你处置的很妥当吗?
你受了什么委屈?”
赵盈也不觉得意外。
昭宁帝是为君之人,天下事他本就都该知。
何况此事是他一手安排,是以周衍和徐冽所作所为,他会知道,一点也不意外。
赵盈抿唇:“但此事原本就是父皇一手安排的,于我乃是莫须有的罪名,我平白被禁足三日,城中百姓骂骂咧咧的,那些话骂的可难听了,父皇怎么不要补偿我?”
昭宁帝眼角上扬,眼底笑意流露出来:“我的元元真聪明。”
赵盈心生厌恶,便岔过去:“父皇今夜本来没打算见我,是不想跟我说这个吧?”
“你既知道,还寻到昭阳宫来?”
赵盈噙着笑:“父皇也可以不见的啊。”
昭宁帝递手过去,那方向是要落在她面颊上的。
赵盈往后一闪身躲开了那只手:“我今日妆容精致,极喜欢,父皇别给我弄花了。”
昭宁帝的手就僵在了半空中。
好像……好像有很久,没触碰到小姑娘了。
她总是有意无意的避开,后来她搬出宫,更是面都少见。
许是他多心。
女孩儿家爱美是天生的,他仔细瞧着,这张脸上了妆后是越发精致。
只是她长眉入鬓的模样,没有以往的清丽脱俗,与记忆中宋氏那张脸,便合不到一起。
宋氏最不爱装扮,不施粉黛的样子最好看,上贡来的螺子黛,所有的都给她一个人留着,她却从来都不用。
眉毛总是淡淡的,从不做这等模样。
昭宁帝便皱了眉头:“是好看,但你还小,少做这样的装扮,长眉入鬓,眼尾上扬,朱唇花钿,反倒把你原本的样貌掩盖起来,人家只看你妆容如何精致,倒并不觉得你生的有多美。”
胡扯。
赵盈知道她母亲生前是什么样的,前世她也觉得那样极美,自幼受母亲影响,她也并不爱如此装扮。
别说是浓妆艳抹了,要不是有正经宫宴,或是到别家去赴谁的小宴,连淡妆她也不怎么爱。
现在却不一样。
赵盈反手拍了拍自己小脸:“我觉得这样好看的很,现如今宫外最时兴这样的妆容,京中如此,我在扬州府时间那些妙龄女孩儿也是这样的,父皇不是也说好看吗?”
她手重垂下去:“我还想叫父皇赔我一斛珠,好拿回去磨成粉拿来拂面,或是留着做珍珠妆呢。”
年轻女孩儿喜欢这些都正常,昭宁帝也不强迫她:“我还当你要什么补偿,就只一斛珠?”
赵盈笑吟吟的说不是:“那岂不是太便宜父皇了。”
昭宁帝的笑声能传至于昭阳宫外去。
只有赵盈敢这么跟他说话,他也只在赵盈面前才会笑的这样爽朗。
为君者喜怒不形于色,可在赵盈面前,他不想做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帝,一如昔年他守着宋氏时。
“老实说吧,是想来跟我讨什么赏赐。”
赵盈眼尾的笑意才敛起些:“父皇刚才说起徐冽,您还记得他吗?”
昭宁帝挑眉:“徐家的六郎,当然记得。”
他御极这些年,武举只开了那一科,可也正是那一科武举,叫徐冽一朝扬名。
他知道那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少年人更有一腔报国热血,最意气风发时,若把他放到边境去,是再好不过的选择。
但徐照苦苦相求——那时的徐冽,和年轻时的徐照根本就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徐照在最得意的岁月里战场负伤,从此再不能战,他苦苦相求,昭宁帝只能允了他,抹去了徐冽武状元之名。
只是没想到徐冽那样烈性,竟就叛家而走,一去数年,消失的无影无踪。
再出现,摇身一变就成了永嘉公主的暗卫护从。
昭宁帝锐利的目光落在赵盈脸上:“是想替徐冽讨赏赐?”
赵盈与他对视上,重重点头:“多年前他就该得到的,是徐统领自作主张,替他决定了人生,也改变了他的人生。
父皇,他跟在我身边,护我周全,今次女童走失案,虽然从一开始就是父皇设下的计,但他也是出了力的,没有功劳至少还有苦劳。
当年父皇没能允他的,不知道如今还能否允他?”
戍边之将,朝中还是缺的。
纸上谈兵一个比一个能说会道,真的反去边境,无论是北境对峙还是柔然的虎视眈眈,真没有哪一个是拎出来能震慑敌国的。
徐冽到底能不能,当年本也是放手一搏。
现在亦然。
昭宁帝拧眉:“徐冽那种人才,你舍得放他到边关去?”
“眼下四海升平,并无战事,他即便领了军中衔,也可留在京中,只是以备来日而已,再说了,是人才,就该是大齐的人才,是朝廷的人才,我有什么舍得舍不得的。”
第一百七十九章 成全彼此
腊月二十七的时候,昭宁帝做主把昭阳宫新提上来的小宫娥红微给了赵澈。
这个给就显得意味深长。
赵澈过了年也才十二而已,当年赵清身体不好但他从来色欲熏心,孔氏也是在他十四五岁时才给了他开脸宫娥,至于赵澄,在这上头一向寡淡,姜夫人又把他看得严,到如今十六了,身边也没有这样的宫娥。
这个口自然不是孙淑妃开的,后来弄的太后也知道了,少不了把赵盈交到未央宫去问话。
再踏足未央宫,赵盈只剩下了陌生。
刚醒过来那会儿,宋太后从寺里回宫,还是个慈祥的祖母,如今却不是了。
赵盈跪在未央宫正殿里,宋太后冷着脸端坐在宝座上头。
殿中熏香清甜,再不是赵盈喜欢的翠云龙翔。
她深吸口气,先开了口:“皇祖母是为澈儿的事生气,还是为大皇兄的事耿耿于怀至今?”
宋太后眉心越发清冷一片:“元元,你年纪渐长,规矩却越发不如从前了。”
语气冷淡,赵盈一颗心更坠入谷底。
宋太后何曾与她谈过规矩二字。
她跪直了,抬头望上去:“皇祖母叫我来,一进门二话不说便叫我跪下,我就知祖母心里有气,只是我不知道皇祖母因何事动怒,便不好劝您,所以只能问清楚,这也是错了规矩的吗?”
其实并没有,宋太后不过是在挑刺儿罢了。
有时候觉得世人可笑。
把红微放到赵澈身边去开脸,这样的事情不去问孙淑妃,不去问昭宁帝,把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叫到跟前来做这副样子,难道不可笑吗?
宋太后也是既怕昭宁帝,又总想试上一试。
也无非昭宁帝是她亲生的孩子,倘或她只是嫡母而非生身之母,凭昭宁帝的手腕和脾气,她只怕一辈子窝在未央宫中,闲事不理的。
宋太后点着扶手,冷冰冰道:“太原王氏女就快入京了,你大皇兄的事你虽有错,但最大的错不在你,事情过去了这么久,我也不跟你置这个气。
至于三郎这件事——当初你叫我来养他,养了没多久,又送去了孙氏身边。
你是疼你弟弟的,那会儿怎么不说孙氏出身低微,养不了你弟弟呢?
如今才十一岁的孩子,过了年到八月里也才十二,就往他身边放人?
你也不用跟我说这不是你的主意。
从小到大,你父皇对你几乎是言听计从,你若不答应,他会把那个丫头放到三郎身边去吗?”
她话到后来更是动怒,胸膛处起伏着,原本只是轻点着扶手的那只手,此刻重重一拍:“简直就是胡闹!”
赵盈久不这样跪人,腿已经有些发麻了。
但宋太后怒意正盛,眉兮几次嘴角抽动分明是想开口劝和两句,可全都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她跟在宋太后身边伺候了一辈子,是宋太后的头等心腹,连她都不敢劝,那就说明谁劝都不好使。
赵盈不动声色捏了捏双腿:“您觉得是胡闹,起初我也这样想,澈儿毕竟还小,怎么能往他身边放人呢?”
她也不像是解释,连语气都是微微上扬的,更像是反问。
宋太后拧眉:“起初?那后来呢?”
“后来我却想,孙娘娘是个会照顾人的,无论是姝姝还是澈儿,她其实都养的极好,怎么会这样糊涂呢?她眼下正得宠,怀着身孕,澈儿又才封了王,多少双眼睛盯着昭阳宫,出了这等糊涂事,她首当其冲,无论是皇祖母要责罚,还是前朝大臣们以为不妥,都要归在她的身上。”
赵盈面不改色,语调放的平缓下来:“其实皇祖母,孙娘娘也有她的难处,且父皇做了这个主,您又怎知孙娘娘没劝过?又怎知不是澈儿自己欢喜红微这个人呢?”
她一面说,一面摇头轻叹:“我见过红微,的确是个机灵的丫头,长得也清秀。
澈儿身边早晚要有个人照顾她的。
孙娘娘膝下养着他和姝姝,等到腹中孩子落了地,昭阳宫里三个孩子,孙娘娘或许照顾不过来,我这些天往昭阳宫去,瞧着孙娘娘如今怀相似不大好,总强撑着精神似的,有时大清早去请安,她都懒懒的不肯下床,连姝姝也大多是澈儿在照顾。
所以我就想通了。”
她说来说去,这倒成了一件好事了。
宋太后怒极反笑:“要看顾你弟弟,照顾你弟弟日常起居,什么样的人没有?难道他身边伺候的都是些不中用的死人吗?要放个这样的奴婢在身边!你还敢拿这个话来诓——”
她一番话尚未说完,有宫娥打帘子进门来。
掖着手进门时候瞧见赵盈还跪着,便越发小心翼翼。
宋太后眼底闪过不满,但那是眉兮早两年认的一个干女儿,她也肯高看两眼,便没责骂什么。
倒是眉兮见状沉声斥了两句。
那宫娥还是掖着手也不敢再抬头,只嗡声回话:“燕王殿下进宫来给您请安,这会儿就在宫门口候着,可巧了侍郎府的宋大姑娘陪着咱们府上的四姑娘也一块儿进宫,也在门口候着呢。”
眉兮闻言便皱眉,这就是个傻子,教也教不会,可见还是平日里仗着有她在,太得意了些,也没人敢真正骂她。
赵盈的眼底却冰凉下来。
侍郎府的宋大姑娘难道就不是宋家的表姑娘吗?
宋太后可真是分的明明白白。
亲疏有别,她未免也太叫人寒心。
宋太后面上也有些挂不住,给了眉兮一个眼神,眉兮自亲自出门去迎人,顺带着就提着她干女儿一并出了门。
那宫娥倒还不算傻,等出了门,瑟瑟的问:“干娘,我是说错话了吗?”
眉兮一眼横过去:“以后大公主再来,你不要到跟前伺候,连个话也不会回,这两年真是白教你了!快退下去,别招惹太后不高兴,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赵盈根本就没打算藏着她的情绪,是以她眼角眉梢的清冷全都被宋太后看在眼中。
宋太后稍合眼:“你起来吧。”
赵盈却跪着没有动。
宋太后眉心一动:“你这是故意要给你皇叔和你表姐们看了?”
赵盈下巴扬着:“皇祖母,我今日在未央宫跪了这样久,可扪心自问,我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是以您罚我跪,我自是觉得委屈的。”
好一个觉得委屈。
宋太后怎么不知道赵承衍他们来干什么。
皇帝只怕是前朝有事绊住了脚,不然也早跑到未央宫来捞人了。
“元元,侍郎府和国公府,是都姓宋,可又不是同一个宋,你也这么大了,也入了朝,上了太极殿,这点道理,真不明白吗?”
赵盈眼底的漠然就更浓郁了。
怎么会不明白呢?
母亲被人一口一个祸国妖妃的叫着,国公府若拿她当自家孩子,也不会坐视不理。
可她就是觉得奇了怪。
母亲早嫁做人妇,腹中也有了夫家骨血,宋太后和国公府既然这么不情愿,甚至以为昭宁帝将母亲强抢入宫后,母亲成为整个宋氏的耻辱,那当年怎么不拼死拦着昭宁帝呢?
从来无辜的都是她母亲,这些人还要做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来。
赵盈曾经忍了十四年,她以为这些人是亲眷,到现在才把一切都看懂。
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咬了咬牙:“皇祖母,我母妃不是宋氏的耻辱!专宠六宫,后宫稀进御,这不是我母妃争来抢来的。
做了天子心上人,她就该死吗?
因为父皇真心爱她,她被人叫做祸国妖妃,她本就出身宋氏,可无论国公府还是皇祖母您,从没有拿她当宋氏女看待过。
您怜惜我,是可怜我小小年纪没了亲娘,身上也流着那一丝宋氏的血,可打心眼里,您就没有认可过我们母女!”
“放肆!”
这声放肆熟悉的很,并不是出自宋太后之口。
赵盈一双眼是猩红的,回眸去看时,赵承衍正负手进门,身后跟着宋乐仪和国公府的四姑娘宋雪真。
表姐眼底的焦急不作假,宋雪真面上也有几分焦虑,赵盈别开脸没再看。
赵承衍提步近前,在她身侧站定,一弯腰,一只手抄过她腋下,把人提了起来。
他声音清冷:“乐仪,来扶着她。”
宋乐仪和宋雪真已经同宋太后见过了礼,听了这话欸的一声就往赵盈身边挪去,忙把人给扶稳了。
她和赵承衍靠的近,才能听清楚赵盈倒吸气的声音。
赵承衍低头看了一眼她的腿,翻了翻眼皮:“越大越没规矩,同你祖母说话也这样放肆,可见前些时在燕王府住着,我太纵着你了。”
赵盈抿唇。
赵承衍是专程来“救”她的,她不会不识好歹。
宋太后又被气笑了:“怎么,你皇兄来不了,派你来救人?我能吃了她吗!”
赵承衍黑了脸。
他深吸了口气:“我看她的腿大抵是伤着了,叫雪真和乐仪先送她回上阳宫,正好我有几句话要跟母后说,小辈儿也不适合在场。”
宋乐仪和宋雪真对视一眼,面面相觑。
赵盈心头一坠。
是和她身世有关吧?
从好早之前她就觉得赵承衍真的知情,今天这种感觉更重了。
宋太后听他的语气其实也没规矩到哪儿去,冷笑着叫赵盈她们去,等人出了正殿大门,她才真的来了劲儿,手抄过一旁的茶盏,照着赵承衍脚边就摔了过去。
赵承衍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低头看看一地碎片,似无奈更多:“母后,您该庆幸有紧急军情绊住了皇兄,不然这盏茶,恐怕轮不到您来摔。”
“你——”宋太后差点儿一口气没倒过来,背过气去,“好好好,你们可真是我的好儿子!她母亲是个狐媚的,我看她如今也差不离!”
赵承衍语调平平:“没有人狐媚,更从没有人是什么红颜祸水,母后,谁是无辜的,您真不清楚吗?”
可就是这样平淡的语气里,却透着寒意。
宋太后眉头一紧:“承衍,你——”
“我不喜欢她!”
他终于咬重了话音,更有不耐烦:“这件事从年轻起到现在,您明里暗里的问了我多少遍?我早告诉过您,我不喜欢宋氏!当初把赵盈弄到燕王府,还要派未央宫的人跟去,您真以为我不知道您打什么主意吗?”
赵承衍抬眼去看,老太后果然脸色煞白。
这是他亲生母亲,他心中不忍。
可近来观她行事,他若不能点醒她,今后只怕是真的不得安生了。
赵承衍把心一横:“您知道我为什么在朝堂上扶持赵盈吗?”
宋太后呼吸微滞:“还不是你鬼迷心窍!”
“您错了。”赵承衍的那声嗤笑更像是嘲弄,只是没那么明显,“皇兄是什么心思,您知道,我也知道,您拦得住吗?先前要给赵盈选驸马,他恨不得把您软禁在未央宫,您闹的那样没脸,他顾着您半分了吗?”
此事于宋太后而言是不能提的:“你们一个个长大了,有本事了,我谁也管不住,倒要你们来拿捏我!”
“母后!”赵承衍把话音咬重,“赵盈有心做九天翱翔的凤鸟,成全了她,才是成全您。
皇兄那点龌龊心思,无非要把上阳宫当成她的金丝笼,折断她羽翼后把人拘在上阳宫中。
可现在呢?
赵盈在朝中有了威势,在扬州府尽得人心,无论她在谋划什么,她和赵澈姐弟谋划了什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她不霍乱朝纲,您为什么非要辖着她?”
“我……”
赵承衍却没给她开口的机会:“您把一切错处归于宋氏一身,现在甚至归到赵盈身上,所以才处处看她不顺眼。
她不是您的亲孙女儿,却也是个可怜人。
赵清兄弟几个倒是赵家骨血,您的亲孙子,可他们行事难道不比赵盈可恶可恨的多吗?
您在未央宫颐养天年不好吗?
前朝中事您干预不了,后宫里又有皇嫂坐镇,您其实谁也辖不住,可偏偏又要管。
母后,皇兄的脾气,您真不怕闹到母子决裂那一步吗?”
宋太后猛然震住。
第一百八十章 战火将起
宋乐仪和宋雪真一左一右搀扶着赵盈出了门,宫门口上她又瞧见那个方才进殿去回话的宫娥,小宫娥见了她,脖子一缩就往后退,分明是有意避开。
赵盈缜着脸,反倒招手叫她:“眉兮姑姑吩咐你避着我的吗?”
小宫娥上下牙齿打颤,可是哪里敢回这样的话,她颤着肩头扑通一声跪下去:“公……公主饶命。”
真是不中用的东西。
宋雪真扶着她胳膊的那只手紧了紧,柔声劝她:“元元,这是未央宫。”
赵盈心里憋着一口气,不至于拿底下的宫娥来撒气,但今天未央宫走这一趟,她确实觉得委屈大了。
出了未央宫的门,径直上了她的辇,宋乐仪和宋雪真两个陪在一旁,抬轿辇的小太监也不敢走得太快。
宋乐仪先已吩咐了书夏去传御医往上阳宫候着,眼看着远离的未央宫门,她才敢问:“这到底是怎么了?”
赵盈揉着眉心,不答反问:“你们怎么会一块儿进宫来的?”
宋雪真先把话接了过去:“燕王府的长亭来告诉,说你在未央宫受罚,燕王殿下叫我一起进宫来救你,到了宣华门才遇见乐仪,原是长路去了侍郎府,叫她也一道,只说是我们两个商量好了要进宫去给太后请安的。”
对了,宋太后刚才说,若非前朝有要紧事绊住了昭宁帝的脚……想来应是如此。
昭宁帝被绊住了脚来不了,怕宋太后过分为难她,所以派人去告诉了赵承衍。
赵承衍进宫之余又去提了两个晚辈,一来是不想和宋太后硬碰硬,怕把老太太给气出个好歹,二则小孩子家撒个娇总是好说话一点。
国公府那些女孩儿中,宋太后最喜欢的本就是宋雪真。
宋乐仪还想再问,宋雪真在她手背上按了一把:“元元,太后一向疼你,今日大约是为什么事气急了,你受了委屈,心里不舒坦,可太后毕竟是长辈,若是心生怨怼,那不好。”
赵盈侧目去看。
端庄持重的国公府嫡女,一派世家贵女的作风。
宋家那些孩子里,她也就和宋雪真能玩儿到一处,说上几句。
其实这骨子里和宋乐仪是一样的人。
只是套着国公府嫡女的外壳,她不敢人前放纵而已。
而前世她之所以愿意跟宋雪真一处玩两场,也正是因为宋雪真是整个宋氏女眷中唯一认为她母亲无辜的人。
赵盈记得前世十一岁生辰那年,在宫里做了生辰宴,她一心想出宫玩,就回明了昭宁帝,非要到侍郎府去再办一场宴,借机在侍郎府住上三日。
最早下的帖子就是给宋家的,但席上女孩儿们闹开了,说笑过了头,宋家八姑娘宋明真贪杯吃了两杯果酒,嘴里说了她母亲几句,宋雪真当着那么多人,给了宋明真一巴掌。
彼时赵盈想,这是怕时候昭宁帝追究,所以提前做做样子。
后来才从表姐口中得知,宋雪真是真的恼了的。
若非如此,宋家这些孩子,赵盈是一个也不愿意多有往来的。
大家既不是一路人,何必非要往一条路上走。
赵盈面沉如水:“四表姐的话我懂,道理我不是不明白,这半年来发生了太多事,皇祖母生气,责骂我两句,我自不会心生怨怼,不然也太不懂事。”
等到了上阳宫门外,宋雪真才没有跟着进去。
二人扶着赵盈下了辇,她撒开手,把赵盈交回到挥春手上,掖着手退了两步:“有乐仪陪着你,我就不进去了,这会儿到御花园去逛一圈,晚些时候还是要去未央宫给太后请个安才好出宫的。”
她是有自知之明,赵盈当然不留她,吩咐了人又送了她一程,拉着宋乐仪的手迈过宫门径直进了宫去。
上阳宫门缓缓关上,大有一概不见来客之势。
宋雪真走出去有三五步,听见身后宫门关闭的声音,莲步收住,回身去看,几不可闻叹了一声,才转身走远了不提。
那头宋乐仪陪着赵盈进了正殿,胡泰早在殿中候着。
其实跪上一场,问题也不大,无非是赵盈身娇肉贵的,底下人也不敢怠慢,于是开了方子,还留下了药膏,要她一日涂抹三次,尽量别沾水,涂上两日也就好了。
送走了胡泰,赵盈才卸去一身防备,歪在拔步床上,面色淡淡。
宋乐仪抿唇:“现在没人了,总能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了吧?”
“父皇给赵澈身边放了个宫娥,要开脸的,太后为这个恼了。”
宋乐仪瞳孔一震,大吃一惊:“皇上亲自做主的?赵澈才多大啊?”
赵盈果然摇头:“是孙淑妃的意思。”
于是她就听见宋乐仪倒吸了口气:“那我就不懂了,这又是唱哪一出?”
“那小宫娥是她从宫外弄进来的,来路底细也都跟我交代过,她在父皇那儿回了话,赵澈自己对红微也算中意,父皇觉得这是小事一桩,自然允了淑妃。”
“那太后怎么……”宋乐仪哦了声,就把后话收住了,“她自是不能叫人知道是她的主意,太后便觉得是你没能劝阻皇上,由着皇上给赵澈身边放人,他年纪还小,恐怕会被养坏了。”
赵盈动了动腿:“本来因为赵清的事就恼了我,现在可不是要寻个由头发作一场。
我便觉得委屈,太后不过是不敢再去拿捏父皇,此事淑妃又摘的干净,况且凭淑妃的出身门第,即便她如今做了淑妃,太后也还是觉得她不配到未央宫聆训,可不就找上我吗?”
宋乐仪不好在宫里去说未央宫的是非。
宋雪真劝的那两句话是很有道理的,也是在提醒她们姐妹,就算回到上阳宫,言辞之间也不要太过放肆。
是以她只听不说,等赵盈长舒了口气,她才又问:“孙淑妃给赵澈身边放人,你就任由她放了?怎么也不叫我们去查查那丫头的底细究竟如何再做决定?”
赵盈失笑:“她要放多少人我都不管,哪怕是放个心术不正的去,一碗毒酒毒死赵澈,又同我有什么关系?”
宋乐仪面上见了片刻呆滞,赵盈才笑着说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想说什么。
孙淑妃现下有了身孕,是男是女未可知,若得个皇子,恐怕她生出别的心思来。
所以她如今急着往赵澈身边放人,还把自己摘的那样干净,未央宫不快,矛头直指向我。”
宋乐仪面色凝重:“你都知道!”
她咬着后槽牙,像是为此事真将孙淑妃恼了的。
赵盈递过去一只手,等她把手放在自己手心上,掌心收拢,将宋乐仪的手紧握着:“她不会。”
“你这么信她?”
这实在不像赵盈的作风。
她是知道的,女童走失案时赵盈心里甚至连周衍他们一并疑过一场,只是一切都仍未可知,那点窜起的怀疑,匆匆揭过,赵盈并没有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情而已。
何至于禁庭中就这样信任孙淑妃了?
“我曾跟表姐说过的,她知道自己怎么走到的今天,更知道自己要什么。这齐宫之中,什么属于她,什么不属于她,表姐,她是个极聪明豁达的女人,所以她不会。”
赵盈被太后叫去未央宫责罚的事情,原本并不是各宫都知道的。
后来昭宁帝在清宁殿同阁臣以及兵部一众臣子谈完了正事,吩咐孙符传旨六宫,以赵盈有伤在身为由,免了她的各宫请安。
他倒没点明说未央宫。
可本来赵盈也只会到未央宫去同太后请安,连冯皇后的凤仁宫她都不是天天去的。
这旨意一出,六宫便全都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谁会背地里嘲笑赵盈失了宠,受罚于宋太后那里呢?
昭宁帝这样大张旗鼓,摆明了是护着她和太后不对付。
倒把宋太后气的将东西砸了一通,随后叫眉兮往清宁殿去叫昭宁帝来见,得到的回话却是朝中有紧急军情需处置,抽不开身,等得空时再去见。
赵盈那里听完旨意只是冷笑,心里一点儿感觉也没有。
各宫得知她受了伤,别说是赵澈,就连赵婉也来过上阳宫一趟,她一概都没见。
宋乐仪彼时还未出宫,看她心情实在不算好,按下心中的不情愿,哄她道:“我今日留在宫中陪你吧?反正各宫也都知道你在未央宫受了罚,心情肯定不好,我要留下陪你一晚,也没什么,只是要你打发人到凤仁宫去回禀皇后一声。”
赵盈吸了吸鼻尖:“不用,你明天再跑一趟吧。上回姜承德虚张声势,也没在朝会上参我,我没跟父皇提上朝的事,现在他传旨六宫说我受了伤,我年前是真的不用上朝了。
可这紧急军情是怎么回事,我得知道,少不了你明日得再来一趟,说与我听。”
赵盈清楚地记得,前世这一年大齐多灾,可是到了下半年便再没有天灾了。
一直到明年的七月里,福建一带发大水,涝灾一闹,淹毁庄稼淹死人,而后就闹起了疫情,等到了九月不少流民逃窜入京,将疫情带到了京城附近,那也是昭宁帝御极以来发生的最大的天灾,第一次波及到上京。
至于说军情——
赵盈眉头紧锁:“既是紧急军情,今日沈殿臣同兵部尚书与侍郎进宫回话,明日早上一定会在太极殿上议出个章程来。”
第二天早朝时候此事果然是最紧要的,一切呈上来的奏折都要往边放,昨日沈殿臣与姜承德几个阁臣同兵部众臣入清宁殿回话后,出了宫便往内阁去拟定章程,早朝时由兵部尚书呈至御前。
原是自入了十二月里,北境便不太安稳,屡有骚扰边境百姓之举,北境驻军主将罗高白姑且也还算是用兵之能将,派驻军加紧边境驻守,也打退过北境军的五次骚扰。
一直到十天前,北境军大军压境,越过原驻军防线向大齐边境推进十二里。
战事一触即发,罗高白派八千前锋部队也先前推进六里,安营扎寨,另每日派三支骑兵沿岗哨巡逻。
这场战事,无可避免,他将军情八百里加急呈送兵部,称边关告急,要朝廷再调派援军,押送粮草与军饷,以稳定军心。
兵部得到消息,不敢有片刻怠慢,告内阁知晓,这才有了昨日清宁殿面圣之举。
而今北境驻军三万,但罗高白奏折中写明,据探马回报,北境派兵至少在五万以上。
再加上军中缺良将,除去常年跟随他的左右前锋之外,他身边可用的带兵将领,实在太缺。
从北境周边州府调兵去援,粮草和军饷也可以从周边州府筹措再押送至前线,而后再有户部统计个总数,年后复朝从户部调拨,归还各州府。
眼下最要紧的——
兵部尚书拱手立于班次外:“军中缺将,这是最要紧之事,臣昨日与几位阁老议后,只怕还是要从朝中再调将前往,在罗将军麾下听用,方能解罗将军此时之困。”
大齐已有三代君王重文轻武,朝中将帅之才有缺,已不是一天两天的。
现在派在各地的驻军主帅及将领,除去经年行武之家出身的之外,大多还是当年武举选上来的人。
这些年战火平息,昭宁帝为防止再有徐照那档子事发生,索性连武举也不再开科,到如今……
昭宁帝面色凝着:“兵部有人选吗?”
兵部尚书一面说有,一面把目光投向了徐照。
昭宁帝看在眼中,心里更清楚:“养在京中的赋闲之将,即日动身往赴北境,若名单上另有非供职于朝的人,交由内阁和吏部加以核查,再来回朕,封赏官爵,也即往北境军中去。”
徐照身形一动,到底是在太极殿上忍住了。
散朝后他追上兵部尚书详问一番,徐冽果然在名单上,且他是唯一一个,没有供职于朝却名字列于名单之上的人。
沈殿臣从他身后踱步来,见状在他肩头一拍:“徐统领,朝廷用人之际,眼下不是几年前,朝局为重,天下为重,把你的不情愿收起来,你已经替你们六郎做过一次决定,结果怎么样,到如今还打算再来一次吗?”
第一百八十一章 年关难过
腊月二十九一大早,赵盈出了宫。
明天就是除夕,各处衙门已经放了朝假,今年情况特殊些,吏部兵部与内阁忙到了现在,不然也早该回家歇着去的。
军情紧急,特事特办,况且徐冽的来历底细以及他本人的能力如何,根本就不需要吏部和内阁核查什么。
是以腊月二十七朝会之后,兵部把名单递交吏部,吏部走个过场核对一番,再由内阁复核,当天黄昏沈殿臣和姜承德就进宫去回明了昭宁帝。
二十八朝会上昭宁帝点徐冽三品参将,又授怀远将军,令他修整一日,于腊月二十九动身启程,赶赴北境,于罗高白麾下听用。
这样的加封一则是为他多年前武举功名被抹除,二则自然也有赵盈的面子在里面。
徐冽是无家之人,本也不必修整什么,昭宁帝命他只身赶赴北境,也是给足了他包容。
赵盈见徐冽时,他背上就背了一个包袱,看起来也不过三两套衣裳而已。
薛闲亭和杜知邑他们都在。
赵盈摸了摸鼻尖:“我原想先提你入朝,想着如今四海升平,暂也不会有战事,却没想到弄成这样,要你沙场浴血……”
“殿下不必说了。”徐冽眉目间柔和一片,“我要多谢殿下。”
赵盈深吸口气:“好,那你此去一切保重,军中之事你比我懂的更多些,便不必我来交代你。父皇不让你随朝中诸将一同往北境,也是怕你不惯朝中拘束。
你身领三品武职,此战若能立功,待回京来,加授一个安远将军不在话下。
徐冽,今后就再不能与从前一样了。”
徐冽说知道:“殿下放心,我行事自有分寸。”
其实想交代的话总有很多。
战场杀伐,刀枪无眼,徐冽纵有以一敌十的好功夫,真上阵去杀敌,谁又敢保证他一定能活着回来?
徐照还不是一样武艺高强,昔年不也战场负伤。
她背在身后的手指尖捏在一起:“徐二和徐七心思缜密,又一向谨慎寡言,你把他们一起带去吧,彼此间也有个照应。
罗将军是用兵能将,刚直忠贞,你到北境后与他言明,他会允你带徐二和徐七在身侧的。”
徐冽觉得真没那个必要。
他这一去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来,京城是非之地并不多安稳,她固然有人可用,但徐大他们八个留在她身边,他才更安心一些。
一旁杜知邑见他要推拒,踱步上来,在他肩头一拍:“你听殿下的,把人带走,殿下在京城也可少些担忧。
京中一切还有我们,必不会叫殿下损伤分毫,你在外也不必忧心殿下安危。”
如此徐冽才把后话都收了回去,站直后,同屋中众人一一拱手揖礼:“那我走了。”
赵盈说好,却没打算送他出门。
他现在有了官职在身,宋怀雍与薛闲亭和周衍等司隶院官员去送他便也合情理。
杜知邑不方便露面,就陪赵盈留在了正堂屋中。
等人出了门,背影尽数不见,赵盈才长叹一声:“若知有战事,我定不会此事把他推出来。”
杜知邑回头看她:“殿下又怎知徐冽心中所想呢?”
“刀枪无眼,总是拿命去博这个前程的,徐冽他现在并不需要。”
“是不需要,但是他心甘情愿的。”杜知邑噙着笑,坐的不怎么正经,靠着椅背,手肘还撑在扶手上,“徐冽志在何方,殿下真不知道吗?他肯为殿下卖命,因殿下是他的救赎。
他如果畏惧战场流血,当年便不会叛家而走。
这才是徐冽心之所向。
依我看,殿下今次正好成全了他。
好男儿志在四方,建功立业,该算是他的幸运。”
赵盈眯眼盯他多看了两眼。
还是那个云淡风轻的杜知邑,语气却有些许的……沉重。
她微顿须臾,扬声问他:“你也想去?”
“我?”杜知邑也愣了一瞬,旋即失笑摇头,“我就算了。我父亲母亲就我这么一个儿子,长兄虽也曾养在母亲膝下,但总是不一样的,我若上战场,母亲在家中日日担忧,只怕寝食难安。
我要留在双亲跟前尽孝,学不来徐冽的洒脱。”
可他答非所问。
他是羡慕徐冽的,至少徐冽如今还有机会上阵杀敌,而他这辈子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所以他才会说好男儿志在四方。
拒绝承袭康宁伯的爵位,应该算他这辈子做的最离经叛道的一件事,再多的,便不敢,也不能了。
这个年横竖是过不好了。
北境战事刚起,朝野上下为此悬心,腊月三十除夕夜,集英宫宴之前,孙淑妃又偶然间听见两个小才人几句闲言碎语,生了一场闷气,至于宫宴上,腹痛不已,动了胎气。
如此,连集英宫宴也早早就散了去。
今年的齐宫,格外压抑。
赵盈出不了宫,也不愿一个人在上阳宫守岁过年,在冯皇后那里好一番巧言,留下了宋乐仪在宫中陪她。
昭阳宫灯火通明,御医院里当值的御医全都聚在了昭阳宫中,昭宁帝和冯皇后也守在那处。
赵姝哭的泪人一样,赵澈把人抱在怀里安抚着。
后来说是动了胎气,养上几日便无大碍,众人才松了一口气,至于孙淑妃是如何动的胎气,自有昭宁帝和冯皇后做主,便与他们这些小辈儿无关。
于是赵盈才告礼辞出,领了丫头回上阳宫去。
宋乐仪大概是知道她心里闷,吩咐人准备了奶酪和几样点心,自己领着云兮等在廊下。
见她自宫门进来,提了裙摆下台阶快步迎上去:“怎么样?淑妃娘娘还好吗?”
赵盈面色淡淡,说没事,一握她的手连指尖都冰凉,脸色沉了沉:“怎么在外面等我,也不叫人给你准备个手炉。”
宋乐仪嗨的一声:“我心里着急,又不好派人去打听消息,也顾不上那些,倒不觉得冷。”
说话的工夫进了门,眼下并不打算安置,两个姑娘便携手进了正殿西次间,又只留下挥春她们在屋里伺候,余下小宫娥尽数打发了去:“叫她们回去热闹吧,今夜不用她们上夜值守,我跟表姐说话,一会儿安置下来,你们也自己玩儿去。”
宋乐仪说给她准备了吃的,打发云兮再去催:“我看宫宴上你也没吃几口东西,还为北境战事忧心?”
赵盈摇头:“昭阳宫今夜的事,淑妃早跟我说过。”
宋乐仪怔然:“所以她胎气大动,在集英宫宴上腹痛不止,是她自己算计来的?”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吧。”她揉了揉眉心,“那两个小才人,前几日分别侍了寝。
我本来没在意,这种事也轮不着我说什么,况且父皇后宫的这些人也都是在宫里熬了多少年的老人,又没有新添进宫的,淑妃如今地位稳固,本来不必在意这些的。”
宋乐仪拧眉。
照说孙氏的性情,也不像是会吃醋争宠的,可这又是怎么说?
她没接话,只是拿眼神去询问。
赵盈才叹气:“后来她跟我说,我才多问了两句,表姐你知道当初我母妃过身后,父皇遍寻天下,其实不只是得了淑妃一个,只不过淑妃最像我母妃而已。”
宋乐仪惊叹出声:“那两个小才人……”
她果然点头:“而且淑妃怀胎才多久,北境便起了战事,总有有心人借此大做文章,你们在外面大概还听不见这些话,可宫里这些天传言纷纷,说淑妃这一胎不详,会为大齐带来无穷祸事。”
“这简直是荒谬。”宋乐仪眉头紧锁,“尚未落地的孩子,能给大齐带来什么样的祸事?传这些话的人,就该拉下去打死!”
“我也是这样说,父皇自然也没当回事,所以还是天天去昭阳宫陪着淑妃,连皇后都没过问,反而昨日处置了几个多嘴的小宫娥。”
正说着话,云兮端了奶酪和点心回来,同挥春二人往红檀小案上布置妥当,才掖着手退到一旁去。
宋乐仪摸了摸瓷碗,把奶酪往赵盈面前推:“温的,正好,吃完了说会儿话,咱们也安置了。”
赵盈没什么胃口,但她特意准备的,于是端了碗吃了两口:“淑妃的意思,此事不能再传下去,那两个小才人也要料理干净,所以就有了今夜集英宫宴上的事。”
可宋乐仪想不明白,借此发落那两个小才人倒没什么,传言说她腹中子不祥,她怎么能凭今夜之事叫昭宁帝彻查?
她有心问,赵盈眼角眉梢的倦意入了她的眼,宋乐仪也就收了声。
随孙氏的便吧,只要她不是擅自做主,在宫中如何行事,与她自是无关的,看这样子,元元也没打算多过问,只凭她折腾去。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赵盈就派人送了宋乐仪主仆出宫,大年初一宫里规矩太多了,她留在宫里少不得要遵着宫里规矩各处去请安行礼,赵盈知道她一向不喜宫中拘束,所以早早把人送走。
而且昨夜昭宁帝留在昭阳宫,今晨大概就会有所动作。
果不其然,宋乐仪才出宣华门的时候,书夏掖着手匆匆进殿,从伺候赵盈梳头的小宫娥手里接过梳子,又打发那小宫娥退下去:“皇上禁了华阳宫的足,说是要彻查宫中流言散播一事,把姜夫人身边的芳蕊押进内府司了。
住在舒阳宫的吴才人和周才人被贬去了冷宫,奴婢听人说,皇上是要赐毒酒的,可今天是新年头一天,不宜妄动杀念,这才留了她二人一命,但等过了上元节,这杯毒酒恐怕少不了。”
赵盈嘶的倒吸口气,方才梳子扯到了头皮,疼了。
书夏忙收了手:“奴婢失了手……”
“不关你的事。”赵盈反手揉了揉,“那皇后呢?”
“皇后娘娘也挨了数落,皇上的意思,宫里流言纷纷,已经传了这么些天,皇后娘娘位正中宫,本该早早肃清了,可却只是处置了两个小宫娥,竟就这样轻轻放过,这大初一的,皇后娘娘也闹了好大没脸。”
孙氏不会直接把矛头指向华阳宫,更不会去跟冯皇后对着干,她的目的只是要处置吴周二人,再借昭宁帝的手将后宫传言平息。
为母则刚,况且孙氏本就不是柔善可欺之辈。
孩子是她的骨血,她听不得那些。
至于会去动华阳宫,那只能是昭宁帝另有想法。
说不得他与孙氏之间,正是互相利用,又互相成全的。
现在朝假,姜承德也没办法递折子进宫求见,没人能替姜氏说情,这一禁足,就要到上元节后了。
昭宁帝这样在后宫打压姜氏,抬举孙氏,前朝中又肯提拔她身边的人。
赵盈啧声。
北境战事若能平息,真等到大军告捷,班师回朝,她说过,加授徐冽安远将军是势必之举,届时他大概会入中军都督府,又或是昭宁帝再抬一抬手,他能立奇功,便恩封他从二品的镇国将军衔,供养于朝中。
不论怎么说,都是极大地风光与荣耀。
她和赵澈,立时便会成为众矢之的。
本就处于风口浪尖,如今在军中也得了势,姜承德还要报姜夫人后宫禁足的仇,这个黑手一旦下了,就会是致命的圈套。
她可不想白白的做了赵澄和赵澈兄弟斗法的牺牲品。
“皇叔此时入宫了吗?”
书夏说已经进宫了:“在未央宫陪着太后呢,大年初一出了这么多事,听说太后一早气的不轻,还派了眉兮姑姑去昭阳宫问话,但眉兮姑姑连淑妃娘娘的面儿都没见着,就被皇上给打发了。
太后为此更大动肝火,又去传皇后娘娘,可皇后娘娘也没去未央宫,宫里现在都传遍了,说皇后娘娘为绿芸姐姐的事记恨上了太后,往后的日子还不知要怎么样呢。
正巧燕王殿下进了宫,听了这些也发了好大脾气,叫拉了两个说嘴的小太监下去立时打死,然后就匆匆往未央宫去了。”
赵承衍是真的动怒了,不然不会动辄打杀,连昭宁帝那样性情的人都避讳大年下赐死嫔妃,他却在大年初一头一天打死了两个小太监。
赵盈深吸口气:“这个年,果然是过不好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不屑与为伍
大年初一各宫不得安生,年节的气氛正浓郁时,每个人头顶却都笼上了一片乌云。
昭宁帝索性叫传旨六宫,免去各宫请安俗礼,只叫内府司把一起从简,必不可少的祖宗规矩走上一遍,余下的全都算了。
宋太后在未央宫气的晕厥过去两次,赵承衍一直陪在身边寸步不敢离,等御医几次诊脉,确定无碍,他才黑着脸交代眉兮几句,提步出了宫。
可昭宁帝在昭阳宫,那是他去不得的地方,于是他转念想过,脚尖方向一转,朝着上阳宫而去。
小宫娥进门说燕王殿下来了的时候,赵盈也吃了一惊。
赵承衍跑到她这儿干什么?
她忙叫把人往宫里请,又亲自迎出去,才出了门下了台阶,远远瞧见赵承衍面色不善,快步而来。
赵盈拧眉,索性驻足,等他走近站住脚,她施施然见礼,跟着才问:“皇叔从未央宫来?”
赵承衍也不与她废话,冷声吩咐她:“你去昭阳宫,让你父皇到未央宫去见你皇祖母。”
赵盈迟疑一瞬:“皇祖母不好?”
可她站在那儿,根本就没有要挪动的意思。
赵承衍眯了眼:“今晨的事,你皇祖母本就气恼,你父皇下旨将一切俗礼免去,把她气晕过去两次,御医请脉虽说无碍,但你父皇还守在昭阳宫连面都不露,我去不了昭阳宫,所以来找你。”
原来是为这个。
但宋太后本身就是自己找罪受。
昭宁帝是个什么德行,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不清楚吗?
就算她再糊涂,十几年前昭宁帝干的那些事儿,她也该明白了。
赵盈想来,她若是宋太后,这十几年就把自己关在未央宫,一切闲事不理,吃斋念佛也好,颐养天年也罢,反正她也管不住,人家也不愿叫她辖着。
宋太后倒好,上蹿下跳,什么都想插上一脚。
昭宁帝她要管,冯皇后她也要压着,就连她,宋太后也希望她长在她手心里,一辈子翻腾不出去。
甚至是赵承衍。
又没有那么大的本事,偏要这样不服命数。
赵承衍从来不是个拎不清的人,所以孝之一字,实在难说的很啊。
反正她年幼时不知尽孝,长大后无父无母,无人可尽孝,是不懂的。
赵盈越发往后退了两步:“我不去。”
赵承衍脸色霎时凝住:“你说什么?”
她细听来,他真的是咬牙切齿在问她。
想起来书夏说,早上他进宫时打死了两个小太监——
赵盈啧声咂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话对吗?”
“赵盈,那是你皇祖母,是你父皇的亲娘!”
“父皇于我们是皇父,于皇祖母是皇儿,皇叔,儿子前头还有一个皇字。”赵盈神色漠然,根本就不是听人劝的样子,“大年初一宫里出了这么多事,免去各宫俗礼皇叔觉得父皇做错了?还是孙淑妃做错了?又或者,根本是淑妃娘娘腹中龙胎的错呢?”
他哑然。
赵盈嗤道:“无人有错,我为什么要到昭阳宫去寻了父皇往未央宫请罪去?”
“你——”
“皇叔有功夫跟我磨嘴皮子,不如回未央宫去劝劝皇祖母。”赵盈没容他开口,“皇祖母年纪大了,本该颐养天年,后宫是父皇的后宫,再不济也有皇后娘娘主事,皇祖母何苦呢?真把自己气出个好歹来,岂不更不上算吗?”
“赵、盈。”
赵承衍捏紧了拳,把她的名字咬在舌尖上:“这就是你的态度?”
她不卑不亢不退缩,斩钉截铁回他:“是。”
赵承衍怒极反笑:“因你皇祖母罚跪一事记恨她?”
“我不敢。”赵盈说不敢,眼底却没有半分和软,语气和态度皆强硬如前。
赵承衍也是气糊涂了。
她不是那样小性的女孩儿。
如果冷静下来想,她所做所说不无道理。
便是他往日太纵着母后,才弄得如今这样。
其实昭宁帝以往也姑且算是纵着母后的,只是今年以来,他态度越发强硬,无论母后说什么,他都不肯低头,最初是从……赵盈的婚事上。
这不是他能从中调停的,他更懒得去劝昭宁帝。
赵盈是看清了,才抽身出来,不搅和到这中间。
赵承衍扶额:“可你皇祖母气晕过去的事,你总要到昭阳宫去告诉你父皇。”
宋太后是作过头了,未央宫的人和事昭宁帝如今根本就不想见也不想听。
赵盈说好:“我这就过去,皇叔一会儿出宫吗?”
“你有事?”赵承衍转身要走,闻言驻足,回头看她。
“本来是有件事要托皇叔帮我,但我方才的态度和言辞,皇叔还帮我办事吗?”
“一码归一码。”赵承衍面色仍旧不善,只是语气缓了不少,“不过我后半天才出宫,你皇祖母这样我怎么走?你若有十分要紧的,我替你送话出去。”
“不十分要紧。”赵盈面上的寒意尽数褪去,换了一张笑脸对他,“想请皇叔以燕王府的名义宴请小沈大人,就在明日。”
赵承衍和沈明仁本没有什么交集,不过赵承衍素擅丹青,沈明仁又有才子之名,这大年下的,真说宴请,也总能找出个名目来。
宴是在正午时,就设在二进院西南方向的明意堂。
三层小楼视野好,正对面还搭有个戏台子,不大,但华贵气派,连戏台底处围栏都是汉白玉的。
赵盈领着赵澈进门那会儿,沈明仁正和赵承衍大眼对小眼的干坐着。
一扭脸见他们姐弟进门,沈明仁眼底闪过一抹疑惑后,站起身来,同她和赵澈见了礼:“公主,惠王殿下。”
赵承衍早坐烦了,撩了下摆站起身:“你们坐吧,我去书房看会儿书。”
沈明仁就明白了。
这宴本就是为他们姐弟而设的,不是赵承衍要请他,他就说奇怪。
恭送了赵承衍出门,沈明仁也没落座:“殿下今日是……有事找臣?”
赵澈去看赵盈。
才刚进宫把他接出来,路上什么也没说,直接把他带到了燕王府,却没想到今天在王府中宴请了沈明仁。
这是要把沈明仁引荐给他?
赵澈不动声色坐在赵盈下手处,缓缓又收回了目光。
赵盈笑着叫沈明仁坐:“上次的事,我也没想到弄成后来那样子,彼时又在气头上,沈阁老曾到司隶院找过我一次,我言辞间也不算客气。
几次想登门去跟沈阁老赔个礼,却又恐城中再起什么流言,于我,于小沈大人都不好,这不到了年下,托皇叔以燕王府名义请小沈大人来吃顿饭,等年后复朝,我再去见沈阁老,算是赔礼了。”
沈明仁实在摸不透赵盈的脾气,可哪里敢受她这几句话,于是更拘谨:“殿下言重了,那件事本就是臣冒失唐突,后来闹的满城风雨,更是臣之过,无论皇上责罚还是父亲请家法,都是臣该受的。
父亲到司隶院去寻殿下,也是为臣之故,是臣给殿下带来了困扰,怎么能是殿下的错。
殿下这样说,这顿饭臣反而不敢吃了。”
赵盈噙着笑:“既然如此,这事儿就揭过不提,小沈大人总能安心坐下来吃顿饭了吧?”
沈明仁拱手再礼,才往她对面的位置上坐过去。
赵澈看看她,再看看沈明仁,始终没开口。
小丫头布菜上来,吃饭的时候是不好谈事儿的。
燕王府的菜色一向不错,赵盈特意安排的宴,菜色自然更精致一些。
她前世和沈明仁同床共枕那么久,沈明仁的口味和喜好她全知道,故而菜色布满一桌,沈明仁眼底渐次有了喜悦颜色。
赵盈看在眼里,不动声色给赵澈夹了一筷子茄子:“也不知小沈大人平日爱吃什么,皇叔府上的菜色一向都不错,你挑喜欢的吃。”
“想来天下真有这样巧的事,殿下安排的这桌菜,竟有大半是臣爱吃的,多谢殿下了。”
赵澈撇了撇嘴。
怎么可能是赵盈亲力亲为安排的这一桌子菜,沈明仁还真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这种人,心里的盘算太多了,面上还要做老好人的样,他怎么可能是个谦谦君子。
从云逸楼告白再到那满园红梅,他要是君子,就不会干出这种事了。
一顿饭吃了差不多半个多时辰,赵盈才叫人来把没吃完的撤下去,换了茶水点心奉上来。
沈明仁见状心下了然:“看来殿下今天叫臣来,确实是另有其事的。”
“小沈大人聪慧,什么都瞒不过你。”赵盈吃了口茶,指尖蔻丹映着青瓷小盏,红的越发艳丽,“有些话,我想和小沈大人开诚布公说清楚,所以把澈儿也带了来。”
沈明仁正了神色,执盏的手一顿,面前的茶盏就再没有动。
赵澈才刚吃下一口茶,闻言抬头,疑惑道:“阿姐?”
“起初皇祖母有心为我择婿选驸马,极中意小沈大人,这都是前话,咱们就不必再说。而那时我为西北之事对沈阁老多有不满,也曾与小沈大人说过。”
沈明仁听她顿声,便接过来:“是,殿下与臣说过,所以臣后来几次表明心迹,更在二公主的事后于云逸楼与殿下言明,心有所属,除殿下再无旁人。”
“小沈大人情深意切,我受之有愧。”赵盈也不接那些,敷衍了一句又道,“我入了朝,掌司隶院,又亲往扬州府调查刺杀案,这半年时间以来发生的种种,小沈大人是聪明人,总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沈明仁的目光顺势就落到了赵澈身上。
赵盈笑意愈浓:“所以今天请你来,是实话与你说,此事未定之前,我无心婚嫁之事,小沈大人还是不要把一腔神清浪费在我身上的好。
澈儿还小,虽然封王,但离开府建牙尚有很长的一段时日,宫外诸事都只能我来为他操持打点。
父皇虽许他入吏部学事,却又没让他上太极殿听政学政,这条路走得艰难,小沈大人对我一片真心,我自该坦诚相待,不好吊着你的。”
她真是什么都敢说。
也是,如今到底有了底气。
吏部与刑部稳稳握在她手里,宋云嘉供职户部,心里也偏向她,徐冽又已官拜三品,往北境战场建功立业而去。
宗亲之中燕王为尊,而燕王几乎对她是有求必应,就连后宫圣眷优渥的孙淑妃,因抚养赵澈之故,也同赵盈走的亲近。
女童走失案后统领府和枢密使府各欠下她一份人情。
现在的赵盈,的确不是半年前那个什么也没有的大公主了。
所以她一个公主,公然参与夺嫡之争,也敢拿到人前来说。
她不是笃信他不会随意与人言,而是根本就不怕。
“殿下的意思,臣听明白了。”
沈明仁目光灼灼望向她:“臣也曾向殿下表明心意,愿追随殿下,为殿下鞍前马后绝无怨言,殿下今日肯与臣坦言,臣心中感动更感激,但臣也并不会因此而就放弃。
殿下要走的路既然艰难,何不许臣一路相伴?”
他微顿:“殿下身边有许多人陪伴,追随,不缺臣一个,但臣也是心甘情愿供殿下驱策的。”
“小沈大人,即便来日……”
“殿下不必说。”沈明仁拱手,没敢直接摆手止住她后话,倒还算恭敬的以礼止之,“臣所做,并非为求殿下事成后许臣什么,只是臣觉得殿下辛苦,想陪殿下走上这一程。”
而至于日后,他有足够的信心,让赵盈心甘情愿嫁给他。
只是眼下他绝不会告诉她而已。
赵盈面上做一派感动状:“小沈大人如此说,我真是不知说什么才好。”
她吸了吸鼻子:“可若是小沈大人心志坚定至此,也需明白一件事,你要追随辅佐的人,是澈儿,不是我。”
赵澈微讶:“阿姐。”
他递一只手过去,覆在赵盈手背上:“我与阿姐,自来便是一体的。”
赵盈反手拍他一把,就抽出了自己的手来。
他和沈明仁一个是豺狼一个是虎豹,正好狼狈为奸,她可不需要他们与为伍,怪恶心人的。
“别胡说。”赵盈柔声哄赵澈,转而又去叫沈明仁,“小沈大人若心下有了决定,眼下我倒正有一事,小沈大人正好能帮上忙。”
第一百八十三章 示好
送走沈明仁,赵盈也要带着赵澈回宫。
今天大年初二,宫里又出了那么多事,她总不能真的带着赵澈在宫外待上一日。
马车从燕王府绕到侍郎府外待了有一刻,她才吩咐赶车的小太监回宫。
赵澈坐在马车里,歪靠在车厢上,等马车驶离闹市时才问她:“阿姐,我不懂,为什么要从沈明仁身边弄个婢女进宫,还要放在我身边?”
赵盈拿眼角的余光去斜他:“之前是谁跟我说,每日看着淑妃和父皇一处,总觉得自己是个外人的?”
赵澈喉咙一紧,闭上了嘴。
“父皇把红微放到你身边,这事儿我没法子不同意。”赵盈状似无奈的叹气,“咱们都知道这是淑妃的意思,她眼下正得宠,风头正盛,驳了这一个,下一个还接着驳吗?能交好就别去交恶。
但我也知道,你心里不痛快。
况且淑妃有孕,肚子里那一个是男是女还不知,你瞧,这大年下,为她肚子里那一个,父皇真是要把六宫都给掀翻了,这个年过不好,不都是为着昭阳宫吗?
如果她真的生下儿子,来日还不知道怎么样。
你养在她身边,现在已经这样了,我只能尽可能往你身边放几个可用的人。
把魏娇提进宫,回头你身边有什么出宫采买的差事,也都可交付给她,若要往来传递什么消息,难道不比昭阳宫的人方便?”
赵澈啊了一声,后知后觉:“阿姐原是为这个?”
他了然之后便蹙拢眉心:“即便是出宫采买,宫里也自有主事的,阿姐把魏娇弄进宫,却只怕她出不去。”
“这你不用操心,我有法子把人弄进宫,就有法子叫她走出宣华门,只是你今后行事更要机灵些。”赵盈仍旧是斜眼去看他的,神色淡淡,“淑妃是个聪明女人,不声不响的就复了宠,你在她手底下别太过分,最好老实一点。”
赵澈说知道:“只是辛苦阿姐,宫外一切都要阿姐替我奔波。”
“你不是说咱们姐弟是一体的吗?既是一体同心,就没有这个话。”赵盈也往车厢上靠,双手环在胸前,其实那是最防备人的姿态。
她只顿了一瞬,合眼做小憩样,实则是将眼底的情绪尽藏起来:“你也进了吏部学事,每天也能出宫,今日带你见了沈明仁,你真要有什么,也可自己去同他商议,还有杜三和奉功他们。
等再过些日子,吏部有舅舅和表哥帮着你,你上了手,宫外这些我也能松松手,只替你管着司隶院,便也松泛不少。”
她面容有倦色,赵澈往她身边靠过去,去挽她左臂:“那可不成。
我便又天大的本事,阿姐永远是我的阿姐,少不了这辈子都要为我奔走,替我操心了。
我还想着有阿姐在,能偷偷懒呢,阿姐可不能撂开手偷闲去。
再说了,似堂琴先生那样的隐世高人,若无阿姐,我可请不动他出山。
是以这条路,我还要仰仗阿姐呢。”
小兔崽子,话里话外嫌她不为他引见玉堂琴。
赵盈拨开他的手:“等过了年吧,年后复朝,你出宫的机会多了,我带你去见玉堂琴。
本来现在这时候带你去登门,就当是拜年的正合适,但眼下事多,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姑且再等一等的好。”
他倒乖巧下来,赵盈说什么他便应什么:“我都听阿姐的。父皇这阵子也总是夸阿姐能干,叫我同阿姐好好学,所以我听阿姐的。”
赵盈唇边的笑意敛了敛:“等过些日子,父皇会知道你更能干的。”
弑兄杀父,心黑手辣,赵澈可太能干了。
一直到了正月初九,被押进内府司的蕊芳才放回了华阳宫去,但华阳宫的禁足仍未解除。
赵澄自觉无趣,被禁足的虽是姜夫人,他却也懒得出门了。
蕊芳身上倒没什么伤,只是在内府司被审问数日,人瘦了一圈,听说姜夫人见她回宫,还抱着她哭了一场。
魏娇也被赵盈提进了宫。
没人知道她的来路底细,宫里人只知道是赵盈出宫时顺手救下这么个孤女,后来就带进了宫。
内府司依着规矩去查魏娇的身家底细,可内府司的主司太监都是赵盈提拔上去的人,再怎么查也不过走个过场,赵盈要往她亲弟弟身边放个宫女,谁还能说什么吗?
连昭宁帝和孙淑妃都没有异议。
于是赵澈才收了红微没多少日子,身边就又多了个娇艳的姑娘。
宋太后为此生了一场气,可难得的是竟没有再将赵盈叫到未央宫去责骂。
想来是赵承衍的功劳了。
这日过了晌午,赵盈在御花园里逛了会儿觉得累,寻了小凉亭去歇。
坐的久了,见赵婉莲步轻移,款款而来,一时想起几个月前在这凉亭中发生的那一幕,失笑出声来。
赵婉一只脚刚踩进凉亭,听见她的笑声,脚步一顿:“大皇姐是在笑我吗?”
这些日子赵盈和她往来的很少,赵婉自己也没有了往日的跋扈,反而沉寂低调下去。
好像刘家出了事,她养在姜夫人宫中,倒把性子养的沉稳了一般。
赵盈侧目去看,赵婉连眉眼都恭顺不少。
而且比从前多疑敏感了很多。
她摆手说不是,难得心平气和叫赵婉坐:“出来散心?”
“姜娘娘心情不好,闷在宫里,二皇兄陪着她,我不想在宫里待着,出来走走。”
她掖着手坐在赵盈身边,挨着她很近。
赵盈想了想,叫挥春她们退到凉亭外去:“你是有话跟我说吧?”
赵婉浅笑道:“大皇姐知道辛六郎进京的消息吗?”
她当然知道。
初六那日赵承衍进了一趟宫,把消息带给她的。
辛恭已经从河间府动身,估摸着正月底就能到京城。
他们没有人知道辛恭为什么年没过完就急匆匆启程进京,但无论如何,辛六郎将要入朝,这消息是确切的了。
淮安郡公大抵身体实在不好,又或是因为别的缘故,打算把爵位叫辛恭承袭。
人都动身,淮安郡公的奏折,估计等到复朝时就会呈送御前了。
但赵婉这是——
赵盈挑眉:“不知道。”
赵婉还是笑着,眼底闪过精光:“皇姐说不知就不知吧,陪着辛六郎一起进京的,还有河间辛氏的二郎辛程,大皇姐一定也不知道了?”
这她也知道。
赵盈哦了声:“辛二郎是辛家的嫡长子吧,他上头有个胞姐,他行二,所以才称他辛二郎。”
赵婉说是呀:“人家将来也是要承爵的人。辛六郎早和太原王氏女定了亲事,可辛二郎至今尚未婚配,皇祖母不是要给皇姐选驸马吗?”
“姜阁老不是要给你选驸马?”
赵婉笑意微敛,压了压声:“皇姐不好奇,我怎知这些事的吗?”
“你偷听来的。”赵盈往侧旁挪了半分,“这规矩可不太好,给姜娘娘知道,少不得要提了你一顿说教的。”
赵婉失笑摇头:“姜娘娘养着我也不过当养个小玩意,此处就咱们姐妹,我知道皇姐一向是不喜欢我的,可如今我心里的委屈实在无人诉说,见了皇姐,倒两句苦水罢了。”
赵盈拧眉:“姜阁老写信告诉姜娘娘,她跟二皇兄谈话时你偷听到的?”
赵婉果然嗯了一声:“我还知道,辛二郎已经给姜府送过拜帖了。”
赵盈面不改色,心下却实在吃了一惊。
这拜帖递的未免太早,但用意很明显。
正因为递的不合时宜,人还有近一个月才抵京,他又是辛氏宗子,根本不必去刻意讨好谁。
等到了京城安置下来,上赶着上门求见的恐怕能把他们家门槛给踏平了。
包括姜承德在内。
此时送上拜帖,是提前示好。
太宗昔年许的是淮安郡公三品京官,跟辛程他们这一脉可没多大关系。
往前追溯,辛程他们这一脉,虽袭的是成国公爵位,但自惠宗朝起,最高也不过官拜四品,做了个太常寺少卿,余下的追赠散官勋职皆不能算的。
倒还不如淮安郡公一脉来的体面。
不过人家也不争这个,反正有世袭的国公爵位,哪怕不入朝,谁还敢小瞧了他们不成?
这个时候辛恭进京自是为袭爵加官而来。
那天赵承衍送消息进宫,她跟赵承衍合计过,辛程八成是借光而来的,不过要看昭宁帝肯不肯给辛氏这个体面。
如果不出意外,他来都来了,辛恭是他弟弟,得了二品京官,再不济给他个四品五品,也是可以的。
就当是朝中养了个闲人一样,也不差他一个。
反正像御史台中无定员的官不在少数,又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随便挑个地方把人塞进去,等他爹撒手西去,他承袭爵位再说就是了。
不过辛程自己野心大,这点她和赵承衍也达成了共识的。
此刻听赵婉这样说,更印证了当日他们所猜想。
赵盈沉默良久,赵婉坐在一旁也不说话。
赵姝小跑着进来时脸上洋溢着灿烂笑容,语调轻快得很:“皇姐怎么把挥春她们都支到外面去,自己躲在凉亭里……”
人进了门,看着并排坐的赵盈和赵婉,有一瞬间傻了眼。
赵盈先前虽然挪开了一些,但其实挨得还是近,赵姝看着还挺亲热的模样。
赵婉乍见了她,浑身不自在,腾地站起身来,朝着赵盈施施然一礼:“我先回宫了,皇姐慢坐吧。”
赵姝才怔怔朝她端了一礼,她提了裙摆出了凉亭去,渐次走远了。
赵盈扶额:“既见我把人支到外面,怎么还冒冒失失往里冲?”
赵姝吐舌凑上前:“她们拦不住我的呀,我不知皇姐和二皇姐在里头。”
她我那个赵盈身边坐下,挽上赵盈胳膊,撒着娇问她:“皇姐跟她说什么呢?怎么见了我就跑了?”
“她从前和咱们都不怎么和睦,今天是来示好的,乍然见了你,当然不自在,可不就跑了。”
赵盈被她晃得胳膊快散架了,便按了她一把:“别晃我,你怎么这时候跑来御花园?”
“父皇陪着母妃小憩,三皇兄在做功课,我跑出来玩会儿,要赶在母妃睡醒前回去做课业的。”
她撇着嘴嘟囔了两句。
赵盈牵着她的手站起身:“那你现在就回去吧。”
“皇姐!”她不情不愿,人往后坠着力道不肯起。
“你也不能总叫你三皇兄替你做功课。”
赵姝小脸儿一垮:“皇姐又知道。”
赵盈无奈摇头:“或者你去一趟华阳宫,就说我新酿了两坛玫瑰露,让你和你二皇姐一道去尝尝,你去把人叫来。”
赵姝是真的不喜欢赵婉的,无论是因为刘氏的事,还是赵婉本人。
她越发坐着不肯动:“皇姐有事瞒着我吧?好端端的扯谎要见她。”
“听不听话?”
赵姝吸了吸鼻头:“我去就是了,但三皇兄替我做功课的事,皇姐不能告诉父皇和母妃。”
赵盈说好,她才拍着裙摆站起身,背着小手摇头晃脑往外走。
临到凉亭门口要下台阶之前,又驻足回身:“皇姐,二皇姐日子不好过,才跑来跟你示好的吧?”
赵盈噙着笑盯着她看:“想说什么?”
“皇姐可别心软呀。”
赵盈眼一眯,狭长的眸中浮现喜色。
小姑娘确实很聪明。
她摆手叫赵姝去:“不用你操心这个,快去吧。”
她才心满意足的提了裙摆小跑着出了凉亭,一路还能听见她身边伺候的宫娥追着她喊公主慢些的声音。
赵盈心情大好,对抄着手出了凉亭。
从初七那天起就总是艳阳高照的好天气,午后金光粼粼,却又不似盛夏时那般刺眼。
赵盈抬头看了一眼,倒还觉得暖洋洋的。
赵婉日子是过得不好,她也会挑人,想脱离姜夫人和姜家的掌控,找上她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只可惜,她也不是什么人都帮的。
“挥春,明儿派个人去侍郎府一趟,我既新得了玫瑰露,也要请表姐来尝尝的。”
挥春欸的一声应了:“公主这会儿回宫吗?”
她没说话,驻足站了很久,脚尖才转了方向,领着丫头们回上阳宫而去不提。
第一百八十四章 宋大姑娘的担心
第二天宋乐仪进宫很早,赵盈哪有那个闲心酿什么玫瑰露,叫人传这样的话只能是有事情同她说,又不愿意频频出宫叫人关注到她的举动,所以把她叫到宫里去更方便些。
何况出宫来传话的也是机灵丫头,还特意说了赵盈请了赵婉与赵姝同往上阳宫之事。
进宫时宋乐仪先到未央宫和凤仁宫都去请了安,才往上阳宫去。
赵盈起的也早,自打搬去司隶院后宅独居后,她就养成了早起的习惯,即便回了宫早上也不惫懒的。
挥春领着宫里几个小宫娥到御花园去采花,宫里只有书夏在。
天气转暖,赵盈就窝在葡萄架下的藤椅上。
宋乐仪进了门就瞧见她那副懒洋洋的模样,摇着头近前去:“知道今日要见客,还这样懒懒的不起身,丢不丢人?”
赵盈一递手,宋乐仪接过去,她手上一用力,就把人拉了下来。
宋乐仪惊呼着跌坐在藤椅上,偏赵盈又护着她,也没叫藤椅硌着她。
“我丢什么人?表姐这样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丢不丢人?”
宋乐仪照着她腰窝戳了一把:“撒开我,没有玫瑰露来伺候我,还敢动手动脚。”
“你怎知我没有玫瑰露?”
赵盈欠了欠身,稍坐直起来一些,吩咐书夏:“还不快去取玫瑰露来伺候宋大姑娘,仔细一会儿不依起来,揭了咱们上阳宫的屋顶。”
书夏掩唇笑着领了一旁随侍的小宫娥退下去,宋乐仪才盘腿坐到藤椅上,正了正神色:“什么事儿啊这么着急叫我进宫来,过两日出宫去都不成?”
“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赵盈抓了一把瓜子剥壳,“昨儿赵婉跟我说了件事,我才把她叫来细问,想了想还是得让宫外知道消息,所以叫你进宫来一趟。”
她剥瓜子的速度极快,说话的工夫手心里有了一捧瓜子肉。
她自己也不吃,小手摊到宋乐仪面前去:“你吃。”
宋乐仪捏了几颗丢进嘴里:“她跟你说什么事?我昨儿听了消息就觉得稀罕的很,你还能把她请到上阳宫来小坐,我还当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呢。”
赵盈笑着,更像是嘲弄:“她在华阳宫日子不好过,我看她那样子,姜夫人禁足这段日子,估计没少拿她撒气。
上次姜承德要给她说亲的事,她也看得明白,她如今就是人家手上的一颗棋子而已。
从云端跌落,她到现在才醒过味儿来,打算替自己谋个出路,所以找上我的。”
宋乐仪嗤道:“自找的,甭理她,从前有安生日子不安生的过,现在想来讨好谁?”
她眼珠一滚,跟着又问:“不过她说了什么事,叫你这样上心?”
“辛程和辛恭一起进京,已经给姜府送过了拜帖。她是偷听姜夫人和赵澄母子谈话听来的,这么主动示好,姜承德是高兴坏了,还说什么眼下受些委屈不打紧,有了辛家支持,更不怕我和赵澈这种没根基的小兔崽子。”
赵盈手心里的瓜子肉不多会儿宋乐仪就全吃完了,她又要去剥,宋乐仪听了这话直皱眉,一把按住她的手:“谁是兔崽子?赵澄才是。为老不尊,嘴里不干不净的,你就该拉上赵婉去见皇上!我看他还说什么。”
“有什么可生气的,赵澈的确是个兔崽子,我是被捎带手带上的,属于被连累的,别生气。”她倒心宽,还哄宋乐仪呢。
宋乐仪丢了个白眼过去:“你真信了啊?赵婉一肚子坏事儿,什么事干不出来。
她被姜夫人辖着,保不齐给你设套呢。”
赵盈摇了摇头:“辛程的确是和辛恭一起动身进京的,早几天前皇叔已经进宫告诉过我,彼时我们也商量过,辛程心大,恐怕不单单是为了借光得个四品或是五品官。
他早晚是要承成国公爵位的,他胞姐又嫁庆国公世子做了正妻,要不是有了别的心思,何必跟着弟弟进京来借光。”
“这倒也是……”宋乐仪皱眉,“而今几个皇子中,赵清年后成婚就要去凉州,眼看是不中用了,赵澄和赵澈之间……饶是你现下风头正盛,他还是选择了赵澄?”
“我看未必。”赵盈又替她剥了一捧,“这种人不会直奔目标而来,他辛家再怎么不怕,那前提也是不涉党争,他要择主站队,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不过在他们这种世家高门的孩子眼里,姜家的确更靠谱一点。”
宋乐仪张口就啐:“孔家不是世家?刘家不是高门?也不过如此。”
赵盈知道她是心里生气也着急,拍了拍她手背:“咱们眼下既知道了,你把消息带出宫,去告诉奉功他们,提前在宫外筹谋起来,总好过咱们什么也不知道,等着他投向赵澄的好。”
“元元,我倒觉得……不如静观其变?”
赵盈唇角倏尔扬起:“表姐,辛程若只是无名无姓之辈,凭借些许才气而入京,他愿投谁门下,我都会静观其变。”
宋乐仪便知她另有盘算,叹了口气:“那好吧,出宫后我告诉大哥,让他去跟周衍他们说吧。”
她一时又想起徐冽,想了半晌,才低声问:“徐冽一直没给你送信回来吗?”
赵盈摇头:“军中形势复杂,军情紧急况且人多眼杂的,不写信是好事,何况他腊月二十九才离京,只身上路,昼夜兼程,最快也要初五初六才到军中,眼下一切还不知熟悉了没有。
他临行前我交代过,不要写信回来,若有捷报,罗将军自回呈送兵部的。”
宋乐仪哦了声,有些闷闷地:“从前只在戏文中听过,战场杀伐,刀枪无眼,战士们沙场浴血,保家卫国,真想不到这四海升平的太平盛世,也会有狼烟四起的一天。”
赵盈眯了眼,听着她的感慨,实在不像是她素日行事与作风。
“表姐是担心徐冽?”
宋乐仪猛然侧目:“别胡说。”
越发可疑了。
赵盈盯着她看了好半天:“真不是?”
宋乐仪郑重其事的点头:“我是为你担心,好不容易得了一个可在军中行走的人才,他要是在战场上出了岔子——”
结果赵盈没打断,她自己先收了声,呸了两下:“大年下不吉利,反正岂不是白费你先前一番心血嘛,我并不是为他担心!”
赵盈没吭声,目不转睛。
宋乐仪让她盯的心里发毛,越发斩钉截铁:“真的不是!”
那就是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 柔然来犯
一直到了正月十四,上元佳节前一日,兵部尚书抱恙,由边关急送进京的紧急军情便由兵部侍郎云郎之呈交内阁,再急入清宁殿面圣。
距离北境战事才过去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柔然举兵来犯。
南境驻军守将秦况华正是六年前武举徐冽被抹去状元名后递补上来的武状元,短短六年时间,累功至如今官职地位,也是个上马能战,熟谙兵法之人。
奏折中言明,因北境战事尚未了结,北地周边各州府调兵抽粮支援,朝中也派遣良将往赴北境支援军中,柔然此时用兵,只恐怕事先早已与北国勾搭成奸,才有此合围起兵之势。
眼下大齐兵力非是鼎盛之期,各地驻军多年不经战事,虽也勤加操练,可齐人毕竟不是马背上的民族,与北国和柔然比起来自相差甚远。
况且柔然犯境,朝中还需急派良将往赴军中。
何止这个年过不好,上元佳节也不要过了。
朝中本该到正月十八才复朝,可十四这一日朝廷紧急开朝。
自大齐建国以来,急开朝会,传召各臣工急入太极殿议事,掰着指头算,这也不过第三次而已。
兵部尚书高良骞甚至带病上朝,可见此战一起,朝中告急。
秦况华驻守南境,这些年来军中一切打理的都好,军饷粮草从无短缺,军中赋闲无战时,他在驻军之地开了好大一片荒地用以种粮,他如今是无妻无儿,早年又丧父丧母,真正的孑然一身,是以他每年所得俸禄以及朝廷派下的赏赐,除去日常开销所用留下之外,其余的都拿来分给军中将士。
听说朝廷拨给他的将军府,他也没怎么回去住过,每天吃住都在军中。
所以南境军中将士对他是十分的信服,军心齐,士气更高涨。
然而即便如此,军中却前锋良将,仍是一大患。
云郎之为人虽奸猾,但于军情事上还是不敢懈怠的:“先前北境战事,朝中已派十二名能战之将往赴北境,现而今过去不到半个月,若再要派人支援南境……”
难,太难了。
昭宁帝面色铁青:“兵部可有什么好的办法?”
云郎之一咬牙,回头去看了高良骞一眼,见他眼神示意,才把心一横,御前回道:“柔然无论国力还是兵力都远超北国,臣以为不妨先给高将军去旨,命他速战速决,尽快解决北境战事,而后派遣诸将再赴南境军中。
自北境班师,修整一日,便可往南境去支援。”
昭宁帝果然脸色还是阴沉的。
高良骞才又上前半步:“这自是远水救不了近火的法子,柔然起兵,一定以快打快,若真是与北国勾结来战,恐怕北境战事也没那么快能结束。
然则眼下朝中再能调遣的将领……臣与云侍郎合计过,至多不过三人,即便都派到南境军中,也未必能帮到秦将军多少。
如今只能靠南境驻军硬撑,不过好在柔然国力虽强,秦将军却也是用兵能将,南境军又一向号称能战之师,鏖战苦撑,也只能如此了。”
沈殿臣拱手抱拳站出列来:“臣请皇上再开武举恩科,为朝中选拔人才。”
其实前两年的时候,他也跟昭宁帝提过这事儿。
但昭宁帝全都没理会。
大齐国力一年不如一年,他们心里都清楚,今上也不是什么旷世明君,如果一定要说好,也无非是不加赋,不征丁,不大兴土木而已,百姓倒是安居乐业,可大齐国力……他就是在吃老本罢了。
这一年以来,朝中多事,柔然此时与北境勾结,简直是雪上加霜。
沈殿臣私心以为,朝中是有问题的,但这话不能在太极殿上说。
“兵部所言,全都照准,不必再交内阁复议,直接给罗高白去旨,命他速战速决,再从各州府调精兵去援,至于此战时日——”昭宁帝略一顿,眼风扫过殿下诸臣。
高良骞因病咳了一声,中气也不是特别足,把昭宁帝后话接过来:“一月为期,务必退北国军主力,其余残部留后再议,如此也可班师回朝,再去援南境。”
昭宁帝一合谋。
此乃兵家大忌。
但战火四起,朝中缺将,他若再年轻十岁,御驾亲征也无不可,但如今……
“准了。”
他睁开眼,视线正定格在沈殿臣身上:“武举恩科之事,也交兵部去拟出个章程来吧。
而今军情紧急,朝局不问,众爱卿的朝假,就到此为止吧。
沈卿你随朕到清宁殿,朕另有事吩咐。”
他说完起身,周身戾气十足,连下宝座时的脚步都格外沉重。
众人纷纷低下头,只那一眼,便不敢再多看。
沈殿臣深吸口气,掖着手跟了上去。
赵盈得到消息就再做不住,军中如此紧急,明日上元佳节也没人有心思过了。
城中大概一切如旧,宫里只怕不能。
她叫人收拾了东西,匆匆往凤仁宫去回了冯皇后话,连昭宁帝那儿都没有去说,就出了宫。
周衍等人在司隶院中也急,一切虽都交兵部去办,可是朝中目下最要紧的就是柔然战事与武举恩科这两件事,各衙门都紧着兵部来办事,能帮一把的便就帮上一把。
李重之正要往前军都督府去打听些消息,赵盈带着人进了门,他着急忙慌的,差点儿迎头撞上去。
挥春往赵盈身前护,徐三也不知是从哪里窜出来的,一把按在李重之胳膊上,阻下他的那股冲劲儿。
他看清眼前人,忙告罪:“殿下怎么这时候出宫了?臣正要往前军都督府去,心下着急,一时没看路,险些冲撞了殿下。”
赵盈缜着脸把路让开:“你自去你的,不必管我。”
李重之才欸的一声应了,连犹豫都没有,闪身从她身旁快步而去,带起一阵风来。
门上当值的小校尉早就有眼色的往里头跑,去给周衍送信儿了。
是以赵盈过了影壁墙,走出去不到一箭之地,周衍对抄着手快步迎来:“殿下怎……”
“茂深问过了,你说我为什么出宫?”她扭脸吩咐挥春和书夏带人去后宅中安置打点,才又提步往正堂方向去,“都什么人来过司隶院了?”
周衍摇头:“事发突然,又实在紧急,世子他们都没来,臣还听说……”
他吞吞吐吐起来,赵盈眉心一拧:“什么事,快说。”
“武举开科,世子好像……也去报名了。”
赵盈脚步果然顿住:“他去报什么名?广宁侯府知道此事吗?”
周衍又摇头:“一出宫世子就没回侯府,直奔兵部而去,臣那会儿听见世子说了几句话,大抵是这个意思,所以臣说好像,并不确定的。”
赵盈气结。
薛闲亭这是添乱。
他要真是去报这个名,必不是为她。
军中有一个徐冽足以,况且朝廷下旨,要罗高白一月之内了结北境战事,赵盈前世读过兵书,北境战场大齐几乎举国之力相抗的,罗高白只要不是个傻子,就不该吃败仗,现在只是命他再想法子,速战速决。
是以徐冽这个功,是稳稳握在手中了。
班师回朝再赴柔然,战事虽艰,但以大齐如今国力,也不至于有亡国之祸。
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割地赔银以降,可这过自也算不到徐冽头上去。
薛闲亭这个时候真到兵部去报名——便是应了杜知邑那天的话。
他们这些人,读圣贤书长大,兴国之兴,难国之难,所以他一出宫直奔兵部,连家都不敢回。
看来广宁侯是太纵着他了。
“你派几个人去把他给我弄回来,只传我的话去问高良骞,薛闲亭这名报没报,让他自己看着办。”
周衍又迟疑:“殿下不如派人去告知侯爷?”
“他能把他爹娘活活给气死,告诉广宁侯让他提刀闯到兵部大堂去劈死这个逆子吗?”
赵盈横他一眼:“赶紧去。”
周衍这才不敢再多说什么,掖着手匆匆出门,同门外小校尉吩咐了几句,而后又转进堂中。
“我在上阳宫中,虽得到消息,知道的却不多,你细与我说一说,今天太极殿上,高良骞和云郎之是怎么回的话。”
周衍往一旁官帽椅坐下,与她娓娓道来,重中之重自然是提及柔然与北国勾结一事。
赵盈越听脸色越黑。
先帝朝时重文轻武,到昭宁帝御极仍是这样,但先帝登位之初,朝中良将并不缺,只是多年无战,先帝本身也不是个好战的性子,才越发看重文臣,一干武将地位大不如前。
是以那时候的确是四海升平,无人来犯,说白了也是不敢,明知道讨不着什么好处。
昭宁帝御极十几年了,朝中缺将不是今年才缺的,柔然要勾结北国兴兵来犯,怎么偏要等到这时候?
“其实臣前些日子从安之那儿听了一些,小宋大人供职户部,估计是年下见面时小饮,谈起几句,如今……国库空虚,其实勉力支撑而已。”周衍抿了抿唇,“殿下觉得,柔然和北国此时勾结,内中另有蹊跷?”
“国库空虚?”
周衍点头说是:“自前年各地便不断有灾情,去年西北地动,赈灾的银款后来虽都寻了回来,但朝堂毕竟是前前后后出了两笔银子去赈灾,朝中官员贪墨成风,抄陈士德家和胡为先家,银子虽都充入国库中,但也未见有多大的作用。”
他抬眼去看赵盈,赵盈立时明白了。
在扬州府她大手一挥,还把从章家抄来的银子充入了扬州府库,用以退还百姓税银,之后剩下了多少,她也没过问,但看样子,也是没剩下多少。
腊月底北境战事一起,从各州府借调粮草,筹措军饷,又是一大笔款项,均由兵部拟票,这两项开支年初预算上课都没有。
本来也是要等到复朝之后由户部调出,归还各州府府库去,现在提前复朝,户部这笔银子就得紧着往外出。
柔然再起兵,还要筹南境驻军粮草与军饷……
“朝中有内奸。”
赵盈语气反而淡了下来。
周衍听来却心惊:“殿下,这话出了司隶院,却不好说的。”
当然不好说。
她明白沈殿臣在太极殿上的欲言又止,更明白昭宁帝为何单传他入清宁殿了。
这种事,其实瞒不了任何人。
都是老狐狸,高良骞当殿把两国勾结之事点透,必定也是故意的。
可是如此一来,军中形势便更复杂。
北境之危恐还好解些,但也不能掉以轻心。
徐冽在战场,她不免悬心。
“把徐五和徐六他们也派去吧,昼夜兼程,五六日也就到了,于战局大势或无多大助益,京中人却多少能安心。”
眼下她也顾不上细究表姐的心思到底是她想多了还是真有其事,但不管怎么说,能多一个人在徐冽身边帮衬着,他们自然都多一份安心。
周衍这回倒没再推劝什么,直接就应了个好。
屋外薛闲亭正好被五六个小校尉推推搡搡的推进门来,就听见这么一句,脸色越发难看:“不许我参加武举,却还派人到北境去给徐冽当帮手,这是什么道理?你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些吧?”
周衍闻声忙就起了身来,朝他端了个官礼。
薛闲亭在气头上,那几个小校尉还把着门,生怕他冲出去跑了似的,他更没好气,连礼都没回一个。
赵盈冷笑叫他:“奉功在跟你见官礼。”
周衍忙摆手,笑着打圆场:“无妨,无妨,世子坐吧。”
薛闲亭咬了咬牙,知道自己这是迁怒,周衍是个实诚人,他总不能撒不了气就欺负老实人,于是回了一个相当草率的平礼,但总还算给了周衍几分薄面,还了他一份客气的。
赵盈见状,眼尾冷意才褪去三分:“我厚此薄彼?我若不顾着你,派人到侯府告诉侯爷,待侯爷提刀带人闯到兵部大堂把你五花大绑绑回家,明日传遍京城,你后半辈子也不用上街见人了,你该谢谢我。”
薛闲亭左脚在地砖上一踏:“赵元元,你别欺人太甚!我自报我的名参加武举,名单落定,便是我父亲也无计可施,要你替我做决定吗?”
“你是打算走徐冽的老路吗?”赵盈冷冰冰丢出这么一句来,“让你爹娘省省心吧,大敌当前,军情紧急,是你胡闹添乱的时候吗?”
第一百八十六章 貔貅再现
武举开科,不知多少人眼巴巴的盯着,有真本事的没真本事的,都想来试上一试。
兵部拟了章程,全国各州府皆开科选拔人才,在京之人便利一些,可直接到兵部去报名,免去先前两轮的对阵。
地方上多了两轮选拔,一轮校场对战,一轮兵法谋略科考。
不过急事从权,兵法谋略之考条件也放宽了很多。
从正月十四散朝后,兵部只用了一日便拟定全部章程,而后急送往各州府去,正月十五上元佳节就已经开了恩科。
京中百姓多有见识,大过节的整这么一出事,朝中恐怕是出了大事,城中上元灯会仍旧热闹,保不齐也只是粉饰太平而已。
一时人心惶惶,沈殿臣又上折,请将朝中战事告知天下百姓,以免揣测纷纷,流言四起。
昭宁帝再三考量后准他所奏,于是到了正月十七,由中书草拟,内阁朱批,昭告天下,将柔然犯境之战告天下臣民。
旨意一出,虽又引起不小的恐慌,可先前诸多流言果真平息下来,到兵部去报名参加武举的人也又多出不知多少。
天子居所,卧虎藏龙。
武举科考马上对战,点到即止,便就在西郊大营的练武场上。
姜承德曾任兵部尚书,他与高云二人坐镇点将台,另有仗军功之高门勋贵在旁,余下高台上甚至还留出位置,可供世家子登台观战。
赵盈和薛闲亭就坐在点将台身后的高台上,场上正有一玄衣男子身姿飒爽,手中长枪转动,只一招,便将对面马背上二十出头的青年挑下马来。
“好功夫。”
薛闲亭不免惊叹。
京中选拔省去了好多步骤,是以用的是车轮战术。
她听舅舅说起,兵部报名的人极多,但对战下来也只取前十名,等上了金殿由昭宁帝考问兵法谋略,定下名次,再依名次供职入朝。
云郎之把这个车轮战定的诡异,譬如场上那玄衣男子,胜一再战,战胜复战,校场对战三日,他何时落败,何时下场,待下场时总计他胜场,且算他对战之绩。
败于玄衣男子之手的其余众人,仍旧采用这样的方式两两对战,每人落败下场时得一胜场战绩,待三日考评之期过后,依各人胜场多少为标准,择出前八名来。
这三日中若有表现突出,但胜场稍逊的,姜承德他们三个手上还有两个名额,可以额外提上来。
如果等对战结束,没有表现优异的,这两个名额选不出人来,则再按胜场场次后推两名,总计十人,登太极殿面圣去。
至于各地选拔上来的,各州都只有一个名额,所以兵部也明说了,选用什么样的选拔方式,由各州自行定夺。
所以京中车轮战是为应急,各州选上来的是为朝中缺将而慢慢选拔人才。
赵盈点着手背出神须臾而已,薛闲亭侧旁惊呼:“这样好的功夫,是要拔得头筹的。”
他是习武的,其实也上马能战,赵盈回神再往校场去看,玄衣男子高头大马之下,已又跌落一人。
她咂舌:“这么会儿的功夫,这是第二个吗?”
“第三个。”薛闲亭侧目看她,“怎么走神?”
赵盈心道好家伙。
徐二是跟在她身后的,乔装了一番,扮做司隶院巡查的模样。
赵盈没回头,只是冷声问他:“是这人功夫太好,还是与他对战的皆不堪一击?”
身后人似有迟疑。
赵盈才回头看他一眼,见他全神贯注,目光紧紧盯着场上玄衣男子,似连她问话都没听见。
“你在看什么?”
徐二思绪才被她拉回来:“那人身手……我看着很眼熟。”
眼熟?
赵盈眯了眼:“曾在江湖上打过照面?”
徐二抿紧了唇角:“他身手与路数,出招之狠戾,都像极了玉面貔貅。”
再听到这个名字,赵盈也吃了一惊的。
一旁薛闲亭下意识把胳膊往赵盈身前护了一把。
赵盈按在他手背上,推开他的胳膊:“能确定吗?”
当日刘荣口中说出这个名字后,她也嘱咐过徐冽,派人留心探查,无论京中还是外阜,试图寻到玉面貔貅的蛛丝马迹,但徐冽派出去几波人手,杜知邑也在那三教九流的场所里命人探查,竟三月无果。
后朝中多事,她才暂且将玉面貔貅之事搁置下来。
却不曾想,今天,在朝廷武举选拔的校场上,从徐二口中,她竟又听到这个名字!
徐二仍犹豫:“我只是数年前和玉面貔貅交手过两次,之后他自江湖销声匿迹,经年过去,单就这样看着,我……不敢确定。”
“安排你上场去与他过上几招,有更多的把握确定吗?”
徐二一咬牙:“有,能确定个七八成!”
七八成也够了。
赵盈站起身来,这回换了薛闲亭按下她:“我去跟高良骞说。”
她脚步收住,眼珠一滚,默许了薛闲亭的话。
她重坐回去,眼看着薛闲亭快步往点将台方向去,也没上去,站在下头招手叫高良骞,高良骞迟疑一瞬便真的就起身下高台,二人低语一阵,高良骞又匆匆回位去,附在姜承德耳边又嘀咕了一番什么话。
姜承德回头,正是朝她这个方向看过来的,赵盈稍眯眼,试图看的更真切一些。
薛闲亭去而复返,叫徐二:“你去吧,却要记得点到即止,别惹出事端。”
徐二说好,要走时赵盈才把人叫住:“不必点到即止。”
“你要干什么?”
“玉面貔貅既是武艺超群的绝顶高手,点到即止未必试得出,徐二又不打算武考中名,出手狠辣一些没什么,有我担着,高良骞不会多言。若真是玉面貔貅——”
她站起身,身量还是矮了些,但气势端的足,横一眼扫过去:“若真是他,逼他出了杀招,你能全身而退吗?”
徐二点头说能:“他伤不了我。”
赵盈这才说好:“那就去吧,我就在这儿看着。”
薛闲亭还是觉得此事不妥,但徐二已经提步下高台往校场去,他拧眉:“高良骞不敢多言,姜承德可敢。”
“你不觉得奇怪吗?”
“什么?”
赵盈双手环胸又坐了回去。
刘家早就倒了,肃国公府也不复存焉,如果场上黑衣男人真是玉面貔貅,他自江湖销声匿迹数年,朝廷几次发下海捕文书他都安然躲过,甚至就躲在京城,现如今还敢大摇大摆来参加武举。
到底是什么人藏着他,养着他?
赵盈的视线飘向姜承德坐的位置去,如果是他,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她在军中有了一个徐冽,他就要推出另一个“徐冽”来。
武举入朝,军中建功,一切都自然又顺利。
徐二是用剑的,马上对战玄衣男人用枪,他显得吃亏些。
二人坐于高头大马上,一左一右成对峙之势。
不多时却见玄衣男人弃枪取剑,薛闲亭啧声:“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这活脱不就是又一个徐冽吗?”
赵盈对武功一道不通,但场上形势明显比之前所有对战都要激烈,连场下等待上场的众人也时时喝彩。
她问薛闲亭:“你能看出什么门道吗?”
喝彩声突然就没了,四周静谧的可怕。
她再往场上去看,徐二双腿照着马肚子重重一夹,手中长剑转了势,朝玄衣男人面门而去。
怪不得周遭噤声。
点将台上高良骞拍案而起,姜承德却不动如钟。
男人向后闪身,正是要躲过这一剑,徐二剑锋再转,自上而下,剑锋带着摄人寒芒刺向男人腰间。
步步紧逼,玄衣男人显然也恼了。
手中长剑出,竟连徐二那一剑也不躲,径直刺向徐二心口去。
就这?
赵盈讶然:“江湖上的高手,便是杀招,也不该如此吧?”
薛闲亭却眉头紧锁。
果然徐二先收剑势,玄衣男人剑尖向上一挑,方向虽变,可长剑仍旧擦着徐二左臂过去。
“剑气也是能伤人的。”
薛闲亭握拳,把徐二拉动缰绳的动作看在眼底,呼吸微滞:“他受伤了。”
赵盈闻言心中一紧,再看徐二还要再动,她坐高台上,没办法插手场上对战之势,声一冷:“你去告诉高良骞,让徐二退下来!”
薛闲亭正要起身,那头姜承德已经站起来,往点将台前端挪去几步,朗声笑着打断了对战局面:“司隶院的小校尉想下场试上一试,却也要遵循点到即止的规矩,永嘉殿下还在高台上坐着,这样杀招毕露,岂不丢了你上司的脸?还是一旁退下吧。”
徐二深吸口气,见如此自不好再提剑去战,放朗声回了一个是,驾马退到一旁下了场。
他回赵盈身边去的时候看起来一切如常,赵盈面色微寒,待他站定,她一抬手,在玄衣男人长剑擦过之处轻拍一把。
徐二果然吃痛倒吸了口气。
赵盈冷笑:“逞能?”
“是我一时大意,疏忽了。”
死鸭子嘴硬。
“先回去看你的伤势。”
她作势要走,徐二却叫住她:“殿下不看了?”
赵盈横他:“不看了。”
徐二唇角拉平,情绪低落。
薛闲亭路过他身边时在他肩膀上轻拍一回:“没事,回去再说。”
周衍本以为赵盈要在西郊练武场最少待上半日,没想到不到午饭时就回了司隶院,而且瞧着她身后的徐二情绪不高的样子,他迎上去两步:“是出什么意外了吗?”
“让人去请个大夫来……”
“殿下,只是剑气所伤,擦破了一层皮,不用请大夫,我自己有金疮药,上了药养两天就没事了。”
赵盈冷哼一声提步往正堂去。
周衍惊诧:“你受伤了?”
徐二眉眼低垂不吭声。
薛闲亭摇了摇头,领他二人跟上了赵盈的脚步。
等进了门,见赵盈面色不善,翘着二郎腿一副要兴师问罪的架势,他心下无奈:“江湖人,大多如此,你置什么气?”
赵盈却不理会,径直把目光投向紧跟进来的徐二:“跟了我,你还算江湖人吗?”
“不算。”徐二声也是沉闷的,“是我大意,让殿下担心了。”
他想通了赵盈在恼什么,转而叫周大人:“烦请周大人帮我请个大夫来。”
周衍一时也觉得无奈,一面说好,一面出门去交办。
赵盈这才满意一些:“看来我纵着徐冽,的确也说过,你们自江湖来,我不拿规矩拘着你们,但我怎么瞧着,这几个月你们几个跟着他,是放纵的过头了?”
徐冽跟他们说过,赵盈最不惯底下人忤逆,他今天应该算是……两次吧?
逞强说不会受伤算一次,她要请大夫,话没说完被他打断了是第二次。
赵盈见他一脸受教,想他有伤在身,才没苛责:“你坐下说话吧。”
徐二这倒不扭捏,真的就去坐。
“是玉面貔貅吗?”
“有六七成像,余下那几分……确实太多年没见过更没交过手了,真的交上手,一则我不是校场上那些草包,被他一枪挑翻,二则出了杀招,他招式路数还是有变化的。”
徐二深吸了口气:“但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认为他是。”
赵盈沉默不语。
徐二其实也拿不准。
“殿下,二狗和玉面貔貅,更熟悉。”
赵盈嘴角抽了抽。
这名字,真是徐冽的恶趣味。
当日刺杀案了结后,她早答应过刘荣,事后留他性命,给他一条出路。
是以那之后他便也留在了徐冽手下听用。
赵盈是好些天之后才知道,徐冽给他改了个名,叫徐二狗。
她说过徐冽好几次,徐冽不听,本来按照当时徐冽收归麾下的江湖人来排序,刘荣应该是徐五,现在成了一个游离于这些名号之外的徐二狗。
偏偏刘荣打不过徐冽,也就认了命。
薛闲亭侧目看她:“入夜后让二……让他再去试试?”
赵盈反手摸着鼻头:“二狗的功夫不是在你之下吗?”
徐二啊了一声:“不妨事,过招二狗差一些,但他做惯了杀手,跑路的本事比我强得多,滑的跟泥鳅似的,不会被逮着。”
不会……吗?
他第一次来刺杀,可是被徐冽打了个半死,活捉回燕王府去的。
第一百八十七章 进献
刘荣那天晚上去试探,也果然如徐二所说逃跑极有一套,这几个月又在徐冽手底下学了不少本事,那玄衣男人还真没能逮着他,而当夜赵盈也确认了,校场上的男人,就是玉面貔貅。
校场三日对战结束时,玉面貔貅果然拔得头筹。
他本江湖人,功夫又好,只是他草莽出身,金殿上昭宁帝考问兵法谋略,他又怎么过关?
他真实身份的事赵盈没告诉昭宁帝。
他是玉面貔貅不假,但他会承认吗?
如今他改头换面,更名换姓,姓杨名润哲,赵盈甚至去调取了他的户籍档案查看过,乃是弘农杨氏旁支后人,早年间投身京中,经营了一家武馆,也接一些往来运镖的活计。
真要指认他就是昔年名震江湖的玉面貔貅,便少不得要推了刘荣出来对峙。
但刘荣本身也是个麻烦。
况且杨润哲便是承认了又如何呢?
朝廷正值用人之际,他一江湖人,早些年间身上背着几条人命,那简直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了。
今次上了战场,算他是戴罪立功,昭宁帝真未必会把他推出去砍了。
余下的……
他和姜承德之间或许关系暧昧,甚至他眼下参加武举科考就是姜承德授意,诸如此类,全都不过是她的猜测而已。
这样的猜测虽然合情合理,从头到尾推测下来再没那么顺理成章,但没有证据就是没有证据。
兵部是姜承德的势力范围,早年间的宋云嘉未入户部之前,户部也是。
他那时候要给杨润哲重造一个身份出来,必定办的滴水不漏。
而短短三日,赵盈也的确让杜知邑去查过。
杨润哲户籍上所登记的弘农杨氏那一支,确实早就没了人。
再加上弘农杨氏早在四十多年前就已阖族没落,别说是旁支,就是他们家里嫡支一脉,现而今都难寻踪迹。
是以这个身份造的极好,想要查证杨润哲出身究竟如何,根本无从对证起了。
太极殿考问兵法定在了正月二十。
赵盈派了人去等消息,金殿考问一结束,立时就定了名次出来,杨润哲果然高中状元。
这可真是野鸡也能变凤凰。
一个闯荡江湖的杀手,摇身一变做了天子门生,成了昭宁帝一朝的第二位武状元。
小校尉守在宣华门外,把消息带回司隶院时,赵盈听来只是冷笑:“走的路子真是像极了六年前的徐冽。短短几天的时间,杨润哲从寂寂无名的武馆馆长,扬名上京。
接下来出仕,奔赴南境战场,若南境驻军大退柔然,再有人将他的功绩吹捧一番,名扬天下也是指日可待。
只是可惜,他年纪太大了。”
周衍抽了抽眼角。
杨润哲的年纪是太大了些,三十四岁的人,没成家没立业,少女们感慨起来总怀着几分惋惜,和徐冽还是差了一大截。
“但若一切真与殿下猜测一致,对姜阁老而言,这已经足够了。”
一旁李重之愁眉不展:“他是怎么在兵法谋略上也能压过众人一头,被皇上钦点武状元的?”
徐冽幼承庭训,一身本事承自徐照与天门山,武功兵法皆优于人,六年前金殿面君,无人不心服口服的。
杨润哲凭什么?
一介草莽而已。
李重之越想越是憋闷:“此次京中选拔出来的十个人中,还有枢密使韦大人的侄子,另有早年间官拜兵部右侍郎的袁承如嫡孙,这可都是正经八百的名门之后,武功不如他一江湖人也罢了,难不成兵法谋略竟也输给他?”
是啊。
杨润哲是凭什么?
但这一切眼下都不及细究了。
赵盈面色阴沉,压了压鬓边:“现在是特殊时期,舅舅跟我说过,金殿定序,选武状元后,吏部便会及时定品。
明日早朝父皇恩赐,就会让他动身往赴南境,到秦将军麾下听用。
他于兵法谋略之道是不是真的也能拔得头筹,只有等他到了军中,由秦将军考评。
可事实上……”
纸上谈兵,这四个字能掩盖掉很多东西的。
事实证明,赵盈所言不错。
吏部定品,因杨润哲出身贫寒,祖上虽也是簪缨之家,但到他这一辈毕竟实在算不上高门世家子,是以只定给他一个五品。
第二天早朝昭宁帝赐了杨润哲一个五品武职,杨润哲本人在金殿外叩首谢恩后,出了宫门先往兵部报道,而后往吏部去领他的官凭,竟真的在那天正午之前就只身出了西华门,一路快马加鞭奔赴南境战场。
其实……不急在这一时的。
于他一同入殿面君的其余九人,大抵也是要选出三四个,同高良骞先前所说朝中还可派往南境的三四个将领一起去支援秦况华的。
杨润哲只身离京,又像极了当日的徐冽。
京城中他本就风头正盛,此举更又平添几许谈资。
赵盈上街去逛一圈,就连坊间的半老徐娘提起杨将军三个字,竟也满面春风,好不倾慕。
“徐冽奉旨出京那会儿,同眼下相比,竟还不如他?”
宋乐仪简直目瞪口呆。
赵盈扯了她一把,二人往云逸楼方向而去。
她今天出门没乘车也没坐轿,就是为了看看京城中如今是个什么风向,听一听百姓口中的杨润哲是怎样的风采。
正月未过,云逸楼生意一般,往来客人不是很多。
她和宋乐仪进了门,小二猫着腰迎上去,把人引上三楼赵盈专属的那间雅间:“东家今儿正好在,公主要见见吗?”
赵盈摆手叫他去:“你跟他说一声我来了,他若有事便下来见我。”
小二欸的一声又猫着腰退出去,从头到尾不敢多看一眼。
雕花门吱呀一声被合上,赵盈起身踱至窗边,素手一抬,窗牗半开,楼下仍有人声鼎沸。
她坐在三楼上,甚至都能隐约间听见几句杨将军。
赵盈眸色一沉:“世人大多如此。这就跟人走茶凉是一个道理。”
宋乐仪抿唇:“倒也是,六年前若徐冽以武状元功名出仕入军中,这六年间多立军功,战功赫赫,今时今日自然又是另一番风光。
六年过去,朝廷再出一个武状元,这个杨润哲身手又实在是好。况且他算寒门出身,一个开武馆的,有今天的成绩,百姓自然更加吹捧。”
“他处处学徐冽的样子,显然就是为了风头更要盖过徐冽,京中吹捧,也未必全都是百姓自己捧高的他。”
“你是说……”
“自然不是。”
杜知邑人没进门,声音先从门外传了进来。
赵盈回眸:“进来说话啊,站在外面干什么?”
他才推开门,款步入内。
不管外面闹成什么样子,杜知邑脸上似乎永远都能保持着事不关己的漠然。
他眼尾还噙着笑意,宋乐仪啧了声:“你是知道些什么吗?”
“派人去打听过,杨润哲的生平,还有他在西郊校场上打出来的威风,都是有人刻意传播开的。”杜知邑倒十分的不见外,拉了张凳子就着圆桌旁就坐了下来。
赵盈和宋乐仪还没吃茶,他自己先倒了一杯润嗓子:“你想想,弘农杨氏后人,走到今天,做了天子门生,这一上战场,还了得?
要么这一战兵败,但主将是秦况华,他至多是头顶上的光芒减弱一些,没太大影响。
要么,一战成名。
人家凭一己之力重振弘农杨氏百年门楣,了不起吧?”
自是了不起。
“他虽然年纪大了,但没成过家,身边连个通房丫头也没有,开了多少年的武馆,又有积蓄。”杜知邑嘬了口茶,发出声响来,而后把茶盏搁回桌上去,“有财有势,军功傍身,徐将军可跟人家比不了。”
赵盈面色又沉三分,侧目去看宋乐仪,她倒没什么反应。
她拧眉。
果真是她想多了?
宋乐仪思忖半晌,才叹道:“徐冽是庶子,虽然出身名门,但和他兄长在出身上本也是差了一截的。
照徐家门第,他兄长昔年是能尚主之人,他若不曾叛家而走,轮到他,也没那个福分。
他要还是徐家子,有今日从军建功的机会,那是另一番光景不假。
可徐统领已经不认他是徐家子,当初要把他从宗谱除名,是他大哥苦求才作罢。
如今想来,他的出身,其实还不如这个杨润哲。
除非……”
“除非徐照暴毙,他大哥做了徐家家主,手足情深认回他,他还是那个风光得意的徐家六郎,但我看徐照身体好得很。”
赵盈睨他:“徐统领听见这话,不把你打的半个月下不了床才怪。”
杜知邑不以为意:“事实如此。”
宋乐仪心头微紧,目光便转投向赵盈:“可你说没有证据能证明他和姜承德沆瀣一气,蛇鼠一窝,本就受姜承德指使行事,又不能带上刘荣到御前坐实他便是当年的玉面貔貅。
现在观他诸番行事,来日岂不是心头大患?”
“你既已觉得此人乃是心头大患,他就不会再是你的心头大患,可怕的,永远是藏在平静湖面之下,隐匿于阴暗处,看不见,摸不着的。”
赵盈紧了紧手中瓷杯:“我让徐二跟你说的那件事,怎么说?”
杜知邑才敛了玩笑神色,一本正经的摇头:“早年大齐与柔然虽无战事,但柔然向来狼子野心,不似北国,边境互市也只是半年开放一次。
其中虽有些暴利生意,但风险大,操的心太重,我也不差那点钱,是以生意从无伸向过柔然那边,在柔然境内没有人脉可用。
如果殿下真的想查朝中是否有内奸通敌卖国,不妨还是让徐二带人乔装打扮,混入柔然,伺机打探消息。
就是眼下两国战事已起,风险会更大些,而且没头没脑,贸然前往,也未必能查出什么。”
他略想了想,又抿唇:“高良骞当殿言明,沈殿臣欲言又止,其实朝中人人不安,都会有此念。
户部掌管天下银钱,国库空虚之时柔然便与北国勾结起兵,户部也会向皇上进言的。
所以我倒觉得,此事殿下不必操之过急,甚至可以听之任之,放任不管。”
她不必冒尖,因为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
可未必人人都会疑到姜承德身上去。
杜知邑所言和舅舅当日所劝几乎是如出一辙,但赵盈有她自己的盘算。
她说了句知道了:“眼下国事为重,最要紧的是北境与南境的两场战事,余下的,等战事了结,慢慢再议吧。
银子你准备好了吗?”
杜知邑眼底闪过无奈:“白银五万两并黄金八千两,真金白银,没用银票,昨日已经全部点齐,交给我大哥了。
他说今日午后入清宁殿面圣的,这会儿应该已经去见皇上了。”
清宁殿,西次间。
昭宁帝落笔朱批的手一顿,缓缓转过头,终于正视起这个素日庸庸无为的康宁伯世子:“你说你是为什么而来?”
杜知淮拱手又礼:“战火纷纭,臣身为康宁伯府世子,臣弟为伯府嫡子,虽不能上阵杀敌,然也心细家国安危,更敬佩沙场浴血的将士们,故而臣弟这几日将名下产业归拢,得白银五万,黄金八千,悉数进献,愿为此战尽绵薄之力。”
昭宁帝面色舒缓下来,狼毫置于菱花笔格上,叫免礼:“卿有此心,朕心甚慰,只是此乃国事,户部已点齐银款,岂有用康宁伯府私产之理。”
为君之人,面子功夫总是要做给臣下看的。
杜知淮便越发恭顺逊:“家国天下,无国何来家,康宁伯府爵位世袭,乃是皇恩浩荡,臣父子理应进献。
臣于午后入清宁殿面君,也是未免朝中各位大臣乃至勋贵有爵的人家多心。
臣弟经营数年,皇上是知道的,他生来喜欢这些,如今倒派上用场。
父亲不在京中,臣昨日与臣弟商议,私下将银子进献,不愿图惹是非。”
国库空虚不空虚,昭宁帝比任何人都清楚。
这五万两白银加上八千两黄金,同各部用银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但却能解户部眼下归还各州府所筹措来的军饷一项上的缺口。
“行,你既然这样说,那你去吧,朕命人告知户部,让户部的人到伯府去收这笔银子,也省得你们兄弟再跑一趟,战事了结后,朕自论功行赏。”
杜知淮便又把封赏之事推辞一番,昭宁帝见他几次推脱,是真不愿受,才改了口,许他康宁伯府一个美名,而后让孙符送了人出去不提。
第一百八十八章 立奇功
孙符去而复返,昭宁帝手上已经没再拿着折子。
他歪靠在塌上,左臂手肘下枕着的软枕,双眼紧闭似在小憩,可落在眉心的那只手说明了他此时仍是清醒着的。
孙符脚步很轻,昭宁帝还是听见了动静,没睁眼,冷声问道:“说什么没有?”
“世子只说皇上为国事操劳,叫奴才尽心伺候着,要仔细着皇上龙体,世子是有心人,大抵方才瞧见了皇上眼下的乌青了。”
“他是有心,他弟弟也很有心。”昭宁帝面不改色,面皮也没因孙符那一番话而有所松动,“康宁伯生了两个好儿子,一个承爵后不争不抢不冒尖,一个远离朝堂闲云野鹤。
他睁开眼,瞧着红檀小案上两大摞奏折,越发捏紧了眉骨:“给户部传个话去,明日早朝叫户部左侍郎上个折子,夸一夸康宁伯府这两个好儿子。”
可孙符听来,又总觉得他这话阴阳怪气的。
他掖着手站在一旁,侧目去观昭宁帝面色,并不能看出所以然来,于是索性问道:“皇上不高兴了?”
“国库空虚,朝廷内耗,到如今调拨军饷,竟还要杜知邑一个后生晚辈进献这些银子来解朝廷燃眉之急。”
他冷笑着,声音其实不大:“孙符你说,朝中这些人,拿不出这些银子吗?”
怎么可能呢。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
别的且不说,那章乐清加征十三年赋税,所有银子都进了他自己的私库去,除去永嘉公主大手一挥叫退还扬州府百姓的税银之外,宋大人还交入国库余下的那部分,林林总总加起来,那数目他想都不敢想。
京城这些人?
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清廉,实际上呢?
外阜与朝中官员走动送礼进献的,京中大富为商之家孝敬的,这还不算上若一时有突发事件,棘手难办,上下打点中的这个上字。
其实康宁伯世子兄弟两个今日进献的这五万两白银与八千两黄金,真不算什么。
杜三郎君多年经商,大齐各地都有他名下产业,从香料绸缎到青楼赌坊,他都有涉略,本就是家财万贯,富甲天下的。
进献这些,既表了对朝廷的忠心,又不太过冒尖,招人眼红。
这事儿办的漂亮又聪明。
“皇上比奴才心里更清楚,可没有人敢拿出这些银子来。”
若按朝中官员俸禄,沈殿臣这个内阁首辅都拿不出这么多,真拿出来了,就该叫人好好去查他家的账了。
昭宁帝翻身下了塌:“杜知淮身上的中顺大夫,还是他加封世子那年初授的吧?”
孙符默了会儿,回想一番才回了个是:“也有好些年了,这些年伯爷云游天下,虽还领着俸禄,但不在朝中供养,世子更是个安静的人,身上只有这个四品散阶,三省六部朝中事他一概不插手,便也就一直这样了。
您前年还玩笑呢,说世子小小的年纪,三十都不到的人,心境倒如老翁。
到底是将来要承爵的人不着急,连世子妃也不催管他。”
昭宁帝面上才有了几分笑意:“那就给康宁伯府一个体面,授他个三品嘉议大夫,他既是忠君体国的直臣,也可入御史台。
御史中丞还一直有个缺呢吧?”
孙符又说是:“都缺了两年多了,原本胡中丞就是要补缺的候选人,陈士德案后胡中丞顶了陈士德的缺,这不眼下还缺着一位呢,吏部也没有再拟递名单上来。”
“那就杜知淮吧,虽是个五品,但自由些,不受人约束,他身上又有三品散阶,还是伯府世子,更没人拿捏他,也不枉他们兄弟对朝廷的这一片忠心。至于杜家的三郎嘛——”
第二日早朝,户部上折把杜知淮两兄弟一顿好夸,弄的朝中众人神色各异,对户部所言皆不以为意,偏人家兄弟俩真金白银拿出来,谁也说不了什么。
昭宁帝金口一点,除了加授杜知淮嘉议大夫又点他出了御史中丞的缺之外,就连一向无心出仕的杜知邑也授了个六品承直郎的散阶。
这买卖可太划算了。
叫朝臣想来,这跟鬻官卖爵又有什么区别?
要非得说的话——
“天子卖官,前所未见。”赵盈嗤笑出声,连茶也不吃了,一脸玩味的扫量过杜知邑。
杜知邑唉声叹气:“我还想着皇上大手一挥,把我名下产业明年的赋税给免了,这买卖我挺亏的。”
薛闲亭抿着唇摇头:“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康宁伯府这下露了脸,也算是重新立于朝堂上,你兄长是个有本事的,隐忍藏锋这些年,总算有机会施展抱负。”
“我大哥不会。”杜知邑还是叹,“我与殿下所谋之事他并不知,康宁伯府远离权力中心太久了些,就算大哥入了御史台,做了这个御史中丞,也不会贪功冒进。
不过倒有一点,我大哥从来是个帮亲不帮理的人,今后殿下若要在御史台用人,我倒能去跟大哥说一说。”
赵盈挑眉:“不怕世子追问你缘何对我的事情这样上心?”
杜知邑两手一摊:“殿下倾国容色,巾帼英姿,我心生爱慕,不行吗?”
赵盈才端了茶盏要吃茶,闻言猛地咳嗽起来,差点儿被呛着。
薛闲亭捏了颗金丝党梅照着杜知邑扔过去:“闭上你的嘴吧。”
杜知邑笑嘻嘻的收了声,等赵盈顺下来那口气,他往嘴里丢了一颗梅,侧目看过去:“辛恭快到京城了,不过算算日子,北境战事告捷,捷报八百里加急呈送兵部,估计日子差不多。
但高将军率麾下众将回朝,恐怕还得等上一个月左右。”
赵盈面色又沉了三分。
北国兵败是意料之中,要紧的是柔然。
而赵盈的担心不无道理。
辛恭和辛程两兄弟还没到京城,北境高捷的捷报也还没抵达兵部,比之先来的,是南境军情告急,南境驻军节节败退。
从正月二十六起,战况连连传回上京,其后短短十天之内,南境竟连丢三城四镇。
昭宁帝震怒,兵部自高良骞这个尚书到下面的主事诸人皆惶恐不安。
太极殿上的氛围也日渐凝重。
朝臣每天上朝,都是新的煎熬。
实在不知兵部还会带来什么样的坏消息。
一直到了二月初八这日,北境大捷的奏报终于抵达兵部,高良骞在太极殿上总算敢抬一抬声音去说话。
昭宁帝的脸色也比前些天缓和了一些,然则话锋一转,又询南境战况:“秦况华可还有奏报传回!朕让兵部去问,连丢三城四镇,军中损兵折将,如今究竟还能不能战,他也无回话不成!”
可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南境连败的第三日,昭宁帝震怒之余还要另别地驻军将领往赴南境去替下秦况华呢。
那不都是气话吗?
南境军这样屡战屡败,只是更涨柔然军威与士气,昭宁帝也是叫气昏了头,损兵折将,能否再战,这还用问吗?
秦况华现今只是鏖战苦撑而已。
这样受挫,军中士气荡然无存,还拿什么跟柔然打?
看样子,武举选用人才,是白耽误工夫罢了。
赵盈下意识去看姜承德,他脸色果然是殿中最难看的那一个。
她越发笃定心中所想,抿唇不语。
云郎之硬着头皮横跨出半步来,拱手叫皇上:“高将军捷报中详陈,最后一役,大获全胜,全靠徐将军出奇策,率精锐前锋五千人,声东击西,一把大火烧了北国军粮草,造成夜奔袭营的假象,引其主力部队两万人追出营寨,高将军才能亲自率部,攻破敌军主将营帐。
臣以为,皇上不妨再下旨意,让高将军即刻还朝,徐将军既有如此奇策,南境危局,说不定……说不定亦可解。
况且北境军大获全胜,士气高涨,长途跋涉随辛劳,但将士们沙场浴血从不怕吃苦受累,军中留下压阵之人,众将领可先行支援南境。
总好过……”
总好过秦况华他们在南境与柔然对峙,死撑着。
人的傲骨和锐气,都是被磋磨没的。
秦况华年不过三十,正值血气方刚之时,但连战连败,他从前自视再高,经此一战,心气也磨没了。
高良骞见昭宁帝略有迟疑,忙附和:“臣也是此意。
虽然现在命高将军率众将快马加鞭回京,实在是有些不近人情,但南境告急,军中主将自会体谅,也会明白朝廷为难之处。
等到南境告捷,便是修整上一整年又有何妨呢?”
昭宁帝沉声准了奏,其实他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急切。
南境对峙的局面,如果由着秦况华再这样节节败退,那就只能求和。
柔然就是为了钱财和城池才举兵来犯,不割地赔款,是和不了的。
这是奇耻大辱!
散朝后徐照又快步追了出来。
他在后面追,高良骞脚下就生了风一样往前蹿,但到底没能快过他。
他黑着脸把人给按住。
高良骞眼底闪过无奈:“徐统领,我殿上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是刻意为小徐将军请功,就算我不说,高将军班师回朝也会为小徐将军请功请赏的啊。”
徐照知道他误会,松开手,缓了口气:“敢问高大人,高将军捷报中可有提及……军中伤亡情况?”
这些人都是人精,他一个迟疑,目光闪烁,高良骞立时就明白了他到底想问什么。
眼下散朝,同僚出殿,他二人站在台阶前,徐照还刻意压了压声。
父子连心,骨肉至亲,别扭闹了六年,可心里还是记挂的。
他叹了口气:“小徐将军骁勇善战,率部五千,全身而退,实乃大齐一员勇将,智勇双全,颇有徐统领……”
他差点儿说错话,尴尬的收了声:“徐统领放宽心。”
徐照也尴尬,说了声多谢,转身便走。
高良骞看着他背影不免叹息:“亲父子,何必呢。”
赵盈背着手踱步来,正好听见这一句,眯眼往台阶下的方向看去,啧了声。
高良骞猛地回身,见是她,先见礼。
赵盈摆手叫他起:“徐统领刚才……问起徐冽?”
“是啊,怕小徐将军战场负伤,特意追上来问的。”高良骞的语气中全是惋惜,但和赵盈又没多少话可说,一拱手,“臣部中尚有事,先告辞。”
他提步下台阶,往宫门方向走。
赵盈却站在玉阶上,久久未动。
周衍和宋怀雍一左一右陪在她身边,二人对视一眼。
宋怀雍上前半步:“怕徐冽回京后回到徐家去吗?”
赵盈摇头:“徐照还活着,他就不会回徐家,况且就算他回了徐家,也仍旧是为我效力的徐冽。”
“那你……”
“我本以为徐照真是铁石心肠,同他断绝了父子情份,现在看来,徐照并不是。”赵盈黑着脸,“但他的举动会令徐冽为难。”
宋怀雍拧眉:“父子骨肉,哪里真有隔夜仇吗?如今这样不是很……”
“表哥觉得这样很好,所有人都会这样认为。”赵盈回身,打断了宋怀雍的话,“你们从没有人想过,徐冽因何叛家而走,六年不归。六年后,曾经扬名上京,令无数闺中贵女倾心的徐冽,宁可做永嘉公主身边一暗卫,也不肯到徐照跟前磕头认错,回归徐家。
表哥,你想明白了这件事,就不会认为徐照的关切于徐冽而言是好事了。”
赵盈是有些负气的。
她背着手一递一步下台阶,背影写满了拒绝。
她从不因旁人同身边亲近之人生气,何况是宋怀雍。
宋怀雍倒不生气,只是觉得她那番话虽有深意,但他确实一时想不明白。
周衍从后边步上来,唉声叹道:“太极殿上的殿下永远那样清冷理智,也只有在你面前,才有几分性情。”
“你懂了?”
“徐将军和徐统领是父子,却道不同,道不同不相为谋,一辈子注定了背道而驰。徐将军为此战敢冒奇险,徐统领关心的却不是北境战果,南境战况,只有徐将军一人安危。”周衍拍了拍他肩膀,“徐统领或许是慈父,徐将军却早就不需要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我可以把你剁成肉泥
赵盈会登门,是徐霖没想到的。
这位殿下从来随性,入朝掌权后更有些……目空一切的傲然。
她搬出宫好几个月,别说主动登门了,就是人家下帖子宴请,她都懒得去。
徐霖亲自出门迎的她,才刚过了影壁墙,徐霖还没来得及试探着问一问她来干什么,赵盈已经先一步问他:“徐统领没回府?”
“殿下来找家父的?”徐霖微讶。
都知道六郎如今是她跟前的红人,他心里也有数。
这位殿下应是极护短,而且也没把六郎当个随从暗卫看待,不然上回不至于要给六郎出那样一口恶气来膈应父亲。
那她今天登门……干什么?
徐霖心中警惕:“父亲回府了,但散朝后回府时脸色不大好,眼下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是以殿下登门,父亲才没能相迎……殿下若有紧要之事,与臣说也是一样……”
“不一样。”
赵盈斜过去一眼。
徐霖和徐冽长的其实不太像,她没见过徐冽的生母,但这样看起来,徐霖生的更像徐照,那徐冽长的就像娘了。
这事儿也挺有意思,她身边这些人中,凡是她认为长相不俗的,基本上都是像娘更多些,譬如薛闲亭,譬如徐冽。
徐霖作为长兄,对徐冽还是不错的。
赵盈缓了口气,把冷肃稍敛:“我也与你直说,我是为徐冽的事而来,你能做徐统领的主吗?”
徐霖心中警铃大作,眉头立时蹙拢:“殿下,这是臣家事。”
“你说是家事就是家事了?”赵盈高高挑眉,“我看在徐冽还肯叫你一声大哥的份儿上,好言好语与你说,徐霖,去叫你父亲来见我。”
那就是不打算好声好气跟父亲说了!
徐霖越发站立不动。
赵盈笑出声:“怎么,要我回司隶院,派司隶巡察到统领府来请你们父子?”
这里是统领府,更是徐府。
徐霖摸不准她。
她好像为了朝中根基更稳而费心力拉拢朝臣,可却又不怕得罪父亲这个禁军统领。
这是第二次了吧?
为了徐冽,她真敢跟父亲翻脸。
徐霖没由来坚定了这个念头。
他深吸口气,到底先做了让步:“殿下,父亲他这几年上了年纪,当年战场负伤,这两年也频频复发,其实身体没有你们想象中那样硬朗。
有很多事,并不是殿下一己之力可以改变的,六郎如今在军中,将来建功立业,臣自会在父亲面前……”
“看来你这个做大哥的,也没多体谅徐冽。”赵盈脸色彻底冷了下来,“我不想跟你说这么多废话,朝中事多,我也有忙不完的事情,现在是趁着散朝的空当来走这一趟,你耽误了我的工夫,我就真的只能请徐统领司隶院说话了。”
徐霖自知没那个分量能劝得了赵盈,而赵盈的耐心显然太有限了。
他一咬牙:“那殿下恕臣无状,还请殿下随府中奴才先往正厅去,臣去书房请父亲来。”
赵盈倒不争这个礼数,摆手叫他去,真的一个字不多说的。
徐照的书房离徐府正厅似乎很远。
赵盈在正厅里等,等了一盏茶,又一盏茶。
直到第三盏茶填满杯,她唇角上扬,正要起身,听见脚步声近了,才不动声色又坐回去。
徐照黑着脸进门,他身后的徐霖看起来也颇紧张。
赵盈嗤笑:“还想说有一有二,无三无四,茶水添至第三盏,徐统领无心见客,孤也该走了呢。”
她变了称谓,徐霖微一拧眉,好像品出些味儿来。
怪不得她方才说,看在徐冽肯叫他一声大哥的份儿上……
原来她先前已经相当客气,给足了他面子了。
徐照敷衍见礼,径直往一旁坐,说话时也不怎么客气:“听说殿下想来插手一下臣的家事?”
“是徐统领的家事吗?”赵盈执盏,盏盖拨弄着杯中浮叶,茶水温热,还有热气蒸腾,她隔着雾气氤氲去看徐照,缓缓品下一口茶,稍一顿才继续说,“孤以为与徐冽有关的事,于徐霖而言是家事,对徐统领来说,不算。”
徐照一咬牙:“殿下到底为何事而来?”
“让你离徐冽远点,能办到吗?”
赵盈开门见山,这样直接的挑明来意,实在惊到了徐霖,连徐照面上也闪过讶然之色。
她见状,茶盏放回手边高足正桌:“散朝后,徐统领向高尚书打听徐冽安危来着,孤看见了。”
徐照神情不自然,徐霖吃惊:“父亲?”
赵盈又嗤声,所有的讥讽嘲弄全冲着徐照一人而去:“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徐统领是不是慈父,同孤无关,孤只知道,徐冽从来不需要徐统领做个为他好的慈父。”
她咬重为他好三个字,便见徐照越发变了脸色:“孤今日来,是想告诉徐统领,六年前你跪求父皇抹去徐冽功绩,扼杀了他少年时的满腔豪情,而徐冽从那时起,也决定做个不孝子,叛离你。
你不会真的以为,徐冽是叛家吧?”
他当然不是。
他若真是叛家,从徐霖到徐珞徐熙,都再与他没有半点瓜葛。
徐冽要逃离的,从来只有他。
徐照早就知道这一点,可世人不知。
赵盈知道了,才会在他表现出关切之意后,找上门来。
徐照哑口无言。
赵盈丝毫不觉得他可怜,冷漠的睨去一眼:“孤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可以分给徐统领,徐冽为孤效力,孤也敬重他,从他敢冒奇险,率五千精锐夜奔袭营,孤就知没有看错人,也没有敬错人。
所以徐统领,同朝为官,你走你的阳关道,徐冽过徐冽的独木桥,能做到吗?”
徐照终于咬牙切齿,几乎一字一顿从鼻子里挤出音调来:“来日殿下膝下有儿有女时,若有人劝殿下离你的儿子远一些,殿下只怕立时把那人拉出去剁成肉泥吧?”
徐霖眼皮一跳,话音下意识重了两分:“父亲!”
赵盈反笑出声:“孤若来日得子,他有上阵杀敌,保家卫国的赤诚忠勇,孤高兴还来不及,做不来徐统领所做之事,是以不会有人有这个机会叫孤想把他剁成肉泥。
至于你——”
语气沉下去,掷地有声时,赵盈已负手起身:“你也没机会将孤剁成肉泥,但你跟徐冽断不干净,孤倒是可以把你剁成肉泥去喂狗!”
她语气中是有嫌恶的,从徐照身边路过时一低肃:“别拿你所谓的父子血缘来纠缠徐冽,你不配,他不需。”
第一百九十章 我要娶公主
二月初八北境捷报送回上京,二月初十辛恭和辛程两兄弟就抵达了京师。
辛氏于京中有旧邸,早前已遣人来收拾打点,辛恭和辛程的行李更是先行,早在正月底时就已送至京中,由府中下人安置料理。
他们兄弟二人这一入京,京城立刻热闹了起来。
徐三一向都是个碎嘴子,对抄着手流里流气的,哪怕是在赵盈面前也未见有多收敛:“您是没瞧见,那辛家的门槛都要让人给踏破了。
他们可真是豁得出去啊,这个是侍郎,那个是员外郎,又是什么御史又是什么给事中的。
一个个的,往人前一站都跟个人一样。
这会儿守在人家辛府大门外,要我说,整个一哈巴狗。
那辛程辛恭两兄弟一没袭爵二无官位,顶天了不就是个出身显赫?那就是一介白衣!真不要脸这些人。”
他撇过头照着地上啐了一口。
赵盈正在剥瓜子吃,手里的瓜子仁突然就不香了。
她嫌恶的把一把瓜子仁放回桌上去,横了徐三一眼:“你吐谁呢?”
徐三脖子一缩吐了吐舌:“殿下恕罪。”
“行了,你继续去盯着吧,不要在我这里聒噪了。”
他讪讪的出了门,周衍才笑出声。
赵盈翻了翻眼皮,又抓了一把新的瓜子来剥:“看来沈殿臣和姜承德还是要脸的。”
“辛程早给姜府送过拜帖,姜阁老根本用不着此时登门。”周衍倒平声静气,“人家两兄弟恐怕没多待见这些守在大门口的大人们。”
能待见才有鬼了。
“殿下要给辛府送个帖子或是臣去送个拜帖吗?”
赵盈咬了一口瓜子仁,侧目看过去。
周衍扬着唇角说知道了:“那要不要换个人去盯着点?徐三话多,到殿下这里回话您总要觉得他聒噪的。”
“也没必要……”
赵盈刚说了四个字,小校尉一路小跑着进得正厅里来。
他跑的急了,上气不接下气的,周衍知道赵盈不喜欢手底下人这样失态,掩唇咳嗽一声:“干什么呢?着急忙慌的。”
“外面,外面辛二郎来了,送了个拜帖,说要见殿下。”
小校尉一面说,一面双手抬高了举国去,把拜帖递到赵盈面前去。
赵盈眯了眼:“辛程一个人来的?”
小校尉点头说是:“连长随小厮都没带。”
赵盈啧了一声,拍了拍手心:“去跟他说,他身无官品,一介白衣,不宜登司隶院大堂,要见我,到后角门上去着人通传,把他的拜帖还给他。”
这……
那小校尉愣怔一瞬,等周衍催了一声,他才应了声欸的应下,转身又一路小跑出了门。
风风火火的,没个稳重气。
周衍是跟着赵盈一块儿起身的:“殿下回后院去见他吗?”
“一个人都不带,就是有话跟我说,不想在这儿见他。”
她脚步轻快地出了门,周衍亦跟着她出门:“殿下是因姜阁老会生气而高兴?”
赵盈没吭声,等出了正堂的院子,她转往后院方向去,才叫停周衍:“去忙你的吧,见过了他,若有事,我自让人来叫你。”
辛程的面相是阴柔又多情的。
赵盈没打算为难他,更不准备给他什么下马威,是以早让人到后角门上去传话,等辛程递上拜帖,便把人请进府中。
她跨步进厢房偏厅见到辛程的第一眼,心下便生出不喜来。
是因他眼角眉梢透着精明与算计,这种面相赵盈并不是第一次见到。
只是她前世所见那些人,大多在朝中供职已久,早就成了油子,即便面相刻薄一些的,眉眼处的钻营也会收敛大半,能让人看穿的,至多两分。
辛程则不同。
他生就一双丹凤眼,本该极好看,偏两弯长眉色淡且弯,不似寻常男子英眉入鬓,倒有些……男生女相。
再加上他唇薄,便越发显得阴柔。
那股子钻营毫不收敛,竟能叫人看穿八分还要多。
他就堂堂正正的,算计你。
这种人谁会喜欢?
赵盈背着手,没往主位坐,把人打量了一番,也没开口。
辛程也在打量她,等起身见过礼,说不上是调侃揶揄还是客气寒暄:“早闻大公主容色无双,今日一见,可知传言不虚。”
赵盈哦了一声:“辛二公子客气了,坐吧。”
她才踱步至主位,小丫头奉茶上来,她侧目看去,辛程没碰那茶盏:“二公子不喜饮茶?”
“我素来只饮水,一碗清水,最干净透彻,比什么茗茶都更有味。”
清水干净澄澈,他可未必如净水一般。
赵盈没叫人给他换下茶去,反倒执盏品了口:“二公子今日方入京,府中一切都安置妥当了吗?这样急着来见孤,是有事?”
辛程却端起手边的茶盏,学着赵盈的样子,饮下一口。
赵盈眯眼:“不是不爱吃茶?”
“看公主饮茶,觉得这不是茶,乃是瑶池琼浆,便忍不住想品尝两口。”
这是调戏了。
赵盈美目一凛:“你挺不怕死啊。”
“人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今日得见公主,死而无憾,若谁能死在公主手上,也是幸事一桩。”
河间辛氏,何等门第,他既为宗子,自不会是个轻浮孟浪的狂徒。
“二公子言辞无状,孤实在看不懂,你做这副样子,是给孤看?”茶盏放回了桌上去,赵盈眉目间的凛冽也已褪去,“你是想讨好孤,还是想惹怒孤?”
“都不想。”辛程噙着笑,眉眼弯弯,眼中闪烁着精光,越发让人不喜欢,“公主身边从不缺恶意讨好之人,而惹怒公主——我其实挺怕死的。
但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公主过目不忘,铭记于心。
思来想去,说不得公主身边,少有轻狂孟浪之徒,我做这副样子,公主反而能把我牢牢记在心里。”
他越是笑嘻嘻,赵盈越觉得他有病。
“这么说来,你还是为讨好孤。”
赵盈点着手背:“河间辛氏的宗子,何须到孤面前做小伏低来讨好呢?说不得来日孤还要去讨好讨好二公子和六公子。”
“你会吗?”
她不会。
以前为了赵澈她干过不少这种事,现在再也不想了。
能为她所用便为她所用,不能为她所用便杀之除之。
活了两辈子,还要胆战心惊的步履维艰,她图什么?
她可以忍,但不会让。
“今日登门的人有很多,我却没见公主派人往府上去送个帖子,委实有些伤心,这不就只身前来,想见公主一面。”
这人满嘴胡话,东拉西扯的,一句也不在点子上。
赵盈唇角也扬了三分,可寒凉更明显一些:“那你见过了,没什么事可以走了?”
“公主不好奇我所为何来?”
“你爱干什么干什么,孤一点也不好奇。”
辛程眼神微变:“公主,是挺不一样的。”
赵盈扬声反问:“怎么个不一样法?”
“当初公主入太极殿,掌司隶院,官居一品,我就觉得你与世人都不同。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这话说的倒有了几分真心。
赵盈仔细瞧着,他眼底的精光也渐次弱下去。
“牝鸡司晨,自是不同,还需要见上一面才能确定?”
辛程面色微沉:“说这话的人很该拉出去乱棍打死。”
赵盈反应倒平平,只是哦了一声,甚至都没接他这话。
辛程好似也不意外:“我能常常见到公主吗?”
“不能。”
“那要怎么样才能呢?”
赵盈抚平袖口的卷翘,视线落在芙蓉花的金线勾边上:“怎样都不能。”
他朗声笑起来那会儿,赵盈一度以为这真的是个疯子。
笑什么三个字就到了嘴边,她又咽回肚子里去的。
辛程笑完了,终于正了神色:“看来公主知道我给姜阁老送拜帖之事。”
赵盈高高挑眉,学他的语气:“看来二公子打算聊一聊你今日来意。”
“我要娶公主。”
辛程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赵盈自诩见惯风浪,任何时候都极稳得住,却也因这五个字,愕然变色。
虽只一瞬,但她来不及掩藏惊讶的情绪,自然能为人捕捉到。
辛程眼里有了几许得意。
赵盈嗤道:“你好像消息闭塞,对京中事不太清楚哦?”
“公主是指广宁侯世子,还是指那位内阁首辅嫡子,京中第一贵公子沈明仁呢?亦或者,尚在北境战场未归的那位徐家叛子徐六郎?”
赵盈的眼神扫两着,把审视表现的再没那么明显。
他好似是一件货物,任由她打量,也是在衡量着。
她沉默的久了,辛程反手拍了拍自己的脸:“我不好看吗?”
赵盈品了品,一本正经的摇头:“不好看。”
辛程面上的笑容崩塌三分:“我不好看?”
他咬重话音又问了一次。
赵盈轻蔑的哼声从鼻子里挤出来:“你是不是对自己太过自信,所以到孤府中胡言乱语这一通的?疯了吧?”
“你——”
“你闭嘴,听孤说。”
赵盈沉声,语气也冷了不少:“辛二公子远在河间府,可对上京事知道甚多,皇祖母有心为我选婿,曾经给过皇叔一份名单。
京中权贵高门嫡子,或是容貌过人可比潘宋的,孤粗略看过一回,少说二十来个。
你看孤有工夫见他们吗?
你出身河间辛氏,是辛氏宗子,怎么不在名单上?
你自诩样貌出众,连薛闲亭沈明仁徐冽他们也比你不如,怎么不在名单上?”
辛程的脸色彻底变了。
赵盈一个白眼扔过去:“你实在是大言不惭了些。”
他没来记得再开口,赵盈却已经起了身,朝着门口方向而去。
“公主不打算听我把话说完吗?”
赵盈只稍稍驻足:“姜阁老或许更有兴趣听你后面的话。”
辛程神色骤变:“公主知我来意了?”
“你自进得门来,胡言乱语,东拉西扯,不就是想知道,孤能不能猜中你的来意吗?”
赵盈转过身来,锐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辛程,你在试探孤。”
辛程也已起身,他脸上哪里还有方才赵盈时所见的算计与明朗,此时肃着面皮:“公主觉得过分?”
“你可能觉得不过分吧。”
赵盈实在懒得理会他:“去姜承德那儿试试看。”
她年纪小,但不是软柿子。
辛程到了姜承德面前定然是另外一张面孔,另外一套说辞。
真当她是个傻子来糊弄了。
她提步已经出了门去,辛程是疾步追出来的:“公主请听我把话说完!”
他尽管急切,仍顾着礼数,未敢上手,更没敢追的太紧,只是保证说话的声音赵盈能听见。
挥春和书夏两个皆是一脸警惕的防着他,赵盈下了台阶没几步,身形倒是顿住:“孤给了你说话的机会,你嘻嘻哈哈浪费了,二公子若还有话,改日再送拜帖登门吧,孤今天没空。”
她一点儿不松口,转过头就吩咐挥春和书夏送客。
辛程脸色彻底黑下来。
他低估赵盈了。
实则不单单是他,这世上应是有许多人,都低估这个小姑娘了。
她没生气,不是恼怒,只是懒得理会他。
至少他所能看到的,只有懒得理三个字。
不过也不妨事的——他今日登门,后半晌便满城皆知。
辛家兄弟的行踪举动,自然是全城瞩目的。
他只身前往司隶院,又被人引至后角门递拜帖的事,很快就在城中传开。
徐三打听消息回来的时候一脸的不高兴。
赵盈看他那张脸就知道外面没什么好听的话。
她正要打发徐三闭上嘴退下去,徐三已经喋喋不休起来:“真是些刁民泼皮,辛程要死乞白赖找上门,与殿下何干?他们倒说的殿下引着辛程前来一样!什么玩意。”
周衍皱着眉头打断他:“殿下面前胡说什么?你快出去吧。”
徐三自己不觉得如何不妥,甚至又往赵盈身前踱两步:“您不管管那些人吗?属下这一路回来,听见的混账话实在是多了些。”
管?怎么管?
辛程连徐冽都算进去,拿到她面前来说嘴了,别说京中,外阜各州还不知传成什么样子。
她身边围着的这些青年才俊,在那些人眼里,八成都跟她有一腿。
赵盈扶额:“你先下去吧,我有事情跟奉功商量。”
徐三才不情不愿出了门。
周衍又叹气又劝她:“殿下别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