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8、娶姐还要妹
“你没瞧见我娘今日来了,她备受冷落,那些丫鬟婆子们都看她不上眼,没有人招呼她,只愿意伺候那些穿戴华丽的夫人们。我娘跟我一样,与这里格格不入……我看着好心疼,却没有任何办法……一点儿话语权都没有……我们母女两好可怜……娘却又还担心我过得不好……”
方其瑞拿出汗巾替她擦眼泪,听她哽咽哭泣:“……在这里生活好累,身体累,心更累……呜呜呜……我不想待在这里,我想回家……”她自然地拿过他手上的汗巾,去擦流到嘴边的眼泪:“你干脆把我休了吧!”
话音刚落,身子被人大力一扯,带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休想!”
何家贤听见他铿锵有力的否定,反而是吓了一跳。她是倾诉得爽快顺嘴一说,否则,何儒年的女儿要是被休回娘家,爹爹哪里还有脸面在,只怕要被她气死。对于何儒年来说,声誉和脸面,是可以用命去搏的。
她哪里敢!
只是方其瑞的反应之大,倒是出乎她的意料,就听头顶上方的人说道:“在这府里要想生活的好,一朝一夕之间是没办法改变的,只能多长个心眼,看别人如何行事,弄清楚他人的动机,无利不起早……”
这是开始教导了?何家贤喜出望外,将刚才推心置腹的可怜劲儿一抛,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无比理智:“我去拿纸笔记一下,你慢些说。”
方其瑞:……
何家贤见他头上三股黑线的无语状,结结巴巴:“我是真的受了委屈……”她歪着头,生怕方其瑞反悔一般,瞪着湿漉漉的眼睛,小鹿一般祈望着他,闭着眼睛说瞎话:“我太笨,也会拖累你……”方其瑞名声本就烂,他不拖累她就是好的!
何家贤心里这样想,口中却只能撒谎,真是难为情。可是为了能好好生活,不得已而为之啊。
方其瑞正后悔心软呢,此刻见她无辜可爱的眼神,又恨自己挪不开走掉的脚步,只恨不得将她搂在怀中好好蹂躏一般。
心里这么想,手上就这么做。
何家贤还在眼巴巴等答案呢,肩膀被人长手一捞,就被按住,面前的人快走两步,像是闪身就欺到面前,唇瓣上一阵温热,蜻蜓点水般灼热的呼吸落在鼻尖,瞬间又轻移开去。
何家贤呆呆得摸着嘴唇,一个大写的懵字,这就是接吻?冰块脸帅哥方其瑞居然会主动吻她?他不是一直对她很看不上眼?
方其瑞本来是很自然的,自己的媳妇亲一下怎么了。只是瞧着对方一脸难以置信的表现,他突然也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傻?轻咳几声:“恩,这是学费,你想知道什么?”
何家贤听见“学费”二字反应过来,顿时把这个吻抛诸脑后,没有半点不自然了。交易就交易,只要不把心陷进去,不要完全指望男人,就没事!
忙道:“我想知道,母亲喜欢什么,我怎么做才能让她高兴,让她放心,不再想拿捏我。”陈氏是府里最大的BOSS,只要解决了这个核心问题,以后她在府里就好过了。
何家贤兴高采烈,陈氏若是对她好,那沈姨娘啊,方玉烟啊,胡妈妈啊等,都不敢再轻视她,污蔑她,构陷她。
“不可能。”方其瑞言简意赅,打破了何家贤的美梦:“我不是她生的,你作为我的媳妇,她一辈子也不可能喜欢你。”
“咳咳咳。”方其瑞清清嗓子,没想到说“你是我的媳妇”这句话还挺甜蜜的。
何家贤没听见他话音的异样:“为什么?”
“蠢货。”方其瑞又露出冰块脸:“这还用问?”他指着何家贤摇摇头:“朽木不可雕,孺子不可教……不是有个典故叫扶不起的阿斗……”
“住口!”何家贤不让他再说:“这方面我是迟钝一些,却是因为我没在大家子生活的缘故,并不是因为我蠢……我只是缺乏经验,不是没有能力……”
搞笑!她可是学霸好吧。
方其瑞呢,充其量是个学渣,不过是仗着先天投胎投的好……
呃呃呃,话说回来,投胎也是个技术活儿啊,而且,婚姻也是女人的第二次投胎!
“你不只蠢,还蠢而不自知!”方其瑞不为所动:“你慢慢琢磨吧,琢磨透了再来找我。”
何家贤一听他要走,忙闭上解释的嘴:“你就勉为其难,提点我几句,我蠢笨而不自知,你就原谅则个,不然我要是一辈子捉摸不透可怎么办呀?”
方其瑞倚在矮榻上:“那为师就勉为其难。”
何家贤得了这句允诺,倒是开心不已,就听方其瑞说道:“你换位思考,你会不会喜欢别的女人跟你老公生的儿子。”
何家贤想到陈丽对黄珊珊母子的态度,那简直是恨到骨子里,忙不迭的摇头。
“自然连他的媳妇一起讨厌。”方其瑞下结论:“所以别说你只是说几句话送点礼物生活中伺候那些小事,就算你为她挡刀剑,没利害关系时你是救命恩人,有利害关系了,你觉得她能放弃自己的利益,去报答你的大恩?”
何家贤有些底气不足:“不至于的吧,若真是救命之恩,那比起利益……”
方其瑞冷笑:“若是你不明白这处关节,那就是永远教不会的了。”
何家贤有些气馁,她不愿意相信陈氏能够自私到那种地步,却又觉得方其瑞很是笃定,一时纠结。
方其瑞叫她放松:“你别纠结,你以为你真能有机会救她的命?”
何家贤一听释然了,又听方其瑞道:“你进退有礼别理她,也别让她抓住错处就行。”
“依你的意思是我忍耐?继续让胡妈妈监视?”何家贤冷笑:“你来去自如自由自在肯定不懂得我的苦楚……”
“……呵呵。难不成你想去做舍己为人的菩萨,用一颗热心去把她仇恨捂热?”方其瑞冷笑:“脑子是个好东西,可惜有的人没有。”
何家贤一听又骂她,板起脸。
“你忘记了梅姨娘为什么要你把纹桃雪梨从我身边调走?”方其瑞反问:“难道你做事,从不想前因后果的吗?”
何家贤刚想开口说“不是说女人多了耽误你读书进学吗?”却又在方其瑞的点拨下,开始动脑筋,突然灵光一现:耽误读书是真,可她一直忽略着一项重要的事实——她们都是陈氏给的!
胡妈妈能在院子监视自己,那她们这些年在方其瑞身边——何家贤陡然出了一身冷汗,思想来去越发觉得没想错,一把拉住方其瑞的手,激动不已:“我有脑子。”
方其瑞见她一副顿悟的模样,知道她总算想到:“想到哪里了?”
何家贤激动劲儿还没过,颤抖着声音道:“母亲不喜欢你,这是大前提,因此派那些美貌姑娘分你的心,让你没办法好好读书高中,顺便监视你,我说的对吧。”
而置庶子的前途于不顾,绞尽脑汁挖坑设陷,陈氏也是恶毒之极。
方其瑞诧异半响,瞧着她仿佛窥破天机一般得意,忍不住泼冷水:“说你是榆木疙瘩,你还不承认……”
他拍拍衣袖:“你觉得你相公就那么没用,几个侍女就能让我念不好书?”方其瑞有种被看轻的郁闷:“道行还浅,慢慢琢磨体会吧。”
低头又瞧见何家贤闷闷不乐,心软加了一句:“虽不够透彻,倒比以前有进步,值得发扬。”
何家贤听了眼神亮起光,摩拳擦掌正待还问,方其瑞已经整理衣衫:“我还有事,你这两天别出门,也别去谁的院子里凑热闹,万事都波及不到你。胡妈妈要听让她听,要看让她看,一个下人而已,色厉内荏,不足为虑,别藏着掖着。”
何家贤未明白,方其瑞已经出去,她只得坐在屋子里,又将前因后果想了一遍——既然自己对于陈氏来说,本身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少在她面前晃荡才是上策,干什么还卖力去巴结讨好呢?只求陈氏跟她无冤无仇的别找她就阿弥陀佛。
伟昌侯府的求亲是在方其瑞走后不久突然在整个方府传开的,据说陈氏已经勃然大怒,跟方老爷都吵起来了。
吉祥探听回来的消息是,何家贤走后,几位小姐去请安,恰好老爷也在陈氏屋里,一家人便热热闹闹的聊了几句,席间方老爷就打量方玉婷好久,不住点头。
待几位小姐走后,方老爷跟陈氏说起昨日席间伟昌侯想要给小儿子结亲一事,又点了方玉婷的名字。
陈氏脸都绿了,立刻摇头说岂有姐妹嫁去一家的道理。
方老爷听见陈氏阻拦,也气得胡子都抖起来,指着陈氏勃然大怒:“我早知道你故意为难婷丫头呢,明摆着这样好的亲事,你想都不想就拒绝……”
方老爷絮絮叨叨:“婷丫头都快十七了,这几年要定亲的还少吗?哪家不是青年才俊?你挑三拣四说要替婷丫头挑个好的,却耽搁到现在,都快成老姑娘了。这次多好的机会,婷丫头是庶出,人家是侯府庶子,也是养在侯夫人跟前的,哪里就亏待了婷丫头,你这样见不得她好?”
陈氏凭白被安了这个罪名,气得哆哆嗦嗦,半响话都说不清楚。她想说伟昌侯府已经衰败不堪,可是张不开嘴——当初她的执拗和坚持,让亲生女儿进了火坑,几年时间从前水灵娇嫩的姑娘,已经枯瘦如柴,连嫁妆都没能保住……不知道身心过得如何煎熬?
方玉婷心机深沉,狡猾灵活,嫁过去了玉荷哪里还有个好的?而方玉婷一个商户庶女,居然能嫁给侯府庶子,这身份就首先上了一层。这样的世家联姻,嫁妆想克扣一些只怕也不能……若是以后等分了家,方玉婷直接就是当家主母,只会更好……
若是方玉婷保住嫁妆过得锦衣玉食,她不爽……若是保不住嫁妆填了侯府的坑,她更不爽……
想到这里,她忙道:“侯爷可能只是随口一提,老爷何必当真?”
方老爷见她不正视问题,逃避的理直气壮,将袖中的帖子往桌上一扔:“侯夫人亲自下了帖子了,哪里会有假?”
他顿一顿:“给婷丫头准备嫁妆吧,这婚事我允了!”
陈氏扑过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哭诉道:“侯夫人真是好深沉的心机,这是要把咱们家的姑娘都祸害干净啊。”
说完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将方玉荷回娘家时的话说了,只隐瞒了实情,说侯府是因为方玉荷嫁过去之后才得罪圣上的。
陈氏抹着眼泪:“婷丫头是我从小养在膝下的,如何能舍得她嫁的不好去吃苦?老爷真是冤枉妾身了。”
她声泪俱下,感人肺腑:“若侯府还是以前的侯府,这门亲事妾身求之不得,可如今一个女儿已经填了进去,难道还要再填进去一个?”
方老爷得知此事也是大为震惊:“燕州城离京城太远,咱们家又是商户,朝堂没有关系,这消息居然瞒的这样实,一点风声都收不到。侯爷与我见过几次,也只说累了乏了,想远离朝堂纷争,没想到竟然是这样。”
“不行不行……还得派人去打听打听。”方老爷知道方玉荷不至于回娘家来撒谎,这几年侯爷也的确是赋闲,本以为是主动归隐,没想到是被动贬斥。
“我老嘀咕玉荷总不回娘家,原来是这层缘故。”方老爷嘀嘀咕咕,扶起陈氏:“回头我让二弟去……”
“老爷,万万不可。”陈氏急忙阻止。
“此事人家在暗咱们在明,打听不打听的,玉荷说的还能有假?”陈氏怕谎言戳破,若是被方老爷知道婚前侯府就已经落败,只怕也不会轻饶了当初坚持让玉荷嫁过去的自己。“若是搬到明面上来,咱们还能去侯府质问吗?问他们为什么落败了也不跟咱们说?”
陈氏咬咬牙:“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本来我们是高攀,可架不住玉荷命不好,能怨谁呢?说起来,他们没怨玉荷是个扫把星,怪到方家,咱们只能装聋作哑。”
89、姐妹争亲事
方老爷想到嫁出去的大女儿,不由得一阵心痛,被陈氏说服:“既然如此,这门亲事是不能答应了。”
“自然是不能。”陈氏眯起眼睛:“玉荷早就说过她婆婆是个厉害的,只怕就等着咱们再送几万两银子的嫁妆过去,给他们家填那个无底洞呢。”
陈氏自认为已经起了戒心防着侯夫人,没想到她这一招釜底抽薪,差点就让夫妻反目。若不是玉荷先行回娘家说过,方老爷和她,妥妥的又要上当。
瞧着方老爷神色稍霁,陈氏才劝道:“老爷心疼婷丫头,我是知道的,我何尝不心疼,若说先前左挑右选耽误了她,这我承认,可若不是真心为她操心,我何苦来哉?随便找户人家,不管是聋是哑嫁过去,我不省心吗?”
“老爷你也知道,婷丫头没有生母,性格又乖巧懂事,真受了委屈,只怕也不敢像玉荷那样回娘家来说的,到时候,肯定是打落牙往肚子里咽……全了她的孝心,可叫咱们做父母的于心何忍?”陈氏潸然泪下。
方老爷不作声了,半响才道:“那总得想个法子回绝他们吧。昨儿个酒席间侯爷随口一说,说若是有机会想喜上加喜……我顺嘴就允了,只怕有心人已经……”他食指叩在帖子上:“这上面虽然没说是哪位丫头,可是论起适龄的,婷丫头年纪最大,按照顺序也该她……”
何家贤听到的版本却不是这样,她听到的是,昨儿个酒席间,两位老爷借着酒劲儿的提了几句结亲,今日老爷一大早又特意在几位小姐请安的时间过去,就已经很反常,等小姐们走后还跟夫人说了许久的话……
这大概就是定了方玉婷的婚事了。
一时之间整个方府都在议论,虽然有主子的时候讳莫如深,但几个人私下扎堆还是聊得挺欢。
到了下午,事情急转直下,方玉烟跪在鹤寿堂门口受罚,原因不详。
何家贤一整天听方其瑞的话门都不出,只跟着吉祥学绣工,顺便耳朵竖起来,听院子里胡妈妈她们瞎聊天,粗哑的嗓门说话很是放肆。
自那日胡妈妈口不择言将她气晕,何家贤一直想找个由头将她撵走,只是走了一个还会再来一个,治标不治本。再加上方其瑞口中形容胡妈妈不足为虑,就一直耽搁了下来,只不给她好脸色。胡妈妈碰了几个钉子,再加上惧怕方其瑞,到底收敛了些。
她心里一动,便随口问道:“胡妈妈在夫人跟前伺候多久了?”
吉祥疑惑的一摇头:“奴婢倒没费心去打听,只知道她还有个姑娘,也在鹤寿堂当差,逢人笑三分,可讨人喜欢了。”
何家贤眯眼睛笑:“你去叫来我瞧瞧。”吉祥纳闷,何家贤忙道:“只是瞧瞧而已。”
一个时辰不到,便听见一个并不熟悉的女声,轻声笑着,一路脚步轻盈往这边来。
何家贤望着跟前一个笑意盈盈的小姑娘,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得虽然不是特别出众,但是一张笑脸让人觉得很是娇俏。
胡妈妈就行了一个礼,笑着说道:“这是我姑娘红绡,不知道二奶奶有什么吩咐?”
红绡就笑眯眯的行礼,礼数很是周到。
何家贤正诧异于颧骨高下巴尖,一脸尖酸刻薄相的胡妈妈怎么能生出这样讨喜的姑娘,红绡已经自来熟的过来瞧着吉祥之前绣的花样:“姐姐手好巧,绣的这蝴蝶像是要飞出来似的,我手就笨了,怎么也学不会,气得我娘骂我好些天,说养了个姑娘连个鞋袜也弄不着穿的……”
胡妈妈瞧着女儿活泼的样子,又瞧瞧何家贤,满肚子狐疑,不知道她卖的什么药。
按照常理,何家贤一个没什么实权的少奶奶,她找个由头推过去就是了,反正红绡是夫人院子伺候的……只她有自己的私心,想着常来汀兰院走走,若是碰到二爷被看上,那可就是天大的造化。
夫人那边自然不必说,肯定是巴不得的。这些年夫人对二爷的“良苦用心”,大家不明着说,稍微长点眼睛的却都能看得出来。
因此还特意找了个借口将人带过来给何家贤,谁知道何家贤只是上下打量了几眼,便笑着打赏了一个银锞子:“很会说话,如今二爷身边只有雪梨一个人伺候,我想着终归怕是不周到……还是想物色个丫头跟着,只是不知道谁合适。”
何家贤叹口长气,与胡妈妈推心置腹:“妈妈你也知道我,做事情不经过大脑,上次纯粹是吃干醋,腆着脸把人要过来了。可如今你瞧见梦梨,胆子小不经事,哭哭啼啼的成天惹二爷烦,我这心里时常内疚的很。夫人那里顾忌我,想必是不会主动给人的。我屋里没什么好的人……”
她自顾自哀叹:“我身边除了那些不中用的,倒还就是妈妈你能干,我有心,却无奈……”她依依不舍瞧了红绡几眼:“是我考虑不周,只想着妈妈本来在我这里伺候,要是姑娘来,就更亲近一层……”
“倒是个看着就让人喜欢的,只是到底是伺候夫人的,怕是夫人不允……难啊。”说完又打量红绡几眼:“可惜了……”
胡妈妈在一旁听见梦寐以求的事情几乎是砸在脑袋上,无暇细想,忙道:“夫人定然允的,夫人本就希望多几个丫鬟伺候二爷……”
何家贤故作深沉的摇摇头:“我瞧着不大像,若真如此,怎么我向夫人开口要纹桃她们,一下子就给了?”
胡妈妈急吼吼的道:“那是纹桃她们不中用了呗……”说到这里才意识到什么,忙闭嘴不言,将剩下的话系数吞进肚子里。
何家贤捻着指尖的丝线,见胡妈妈不说话,叹口长气:“夫人言出必行,不可能出尔反尔的,就算我有心……哎,……还是算了。”让吉祥送二人出去,只落得二人面面相觑,又郁闷又兴奋。
待到晚间方其瑞回来了,她才主动迎上去替方其瑞换装,又亲手拧了帕子给他洗脸,方其瑞也乐得她伺候,浑身舒坦的往矮榻上一歪:“说罢。”
何家贤这才期期艾艾的将今日试探胡妈妈的事情说了,末了才总结道:“我瞧爹他是个爱才的,既然夫人对你的招数是人尽皆知,他为什么不阻止好让你潜心读书以求高中?”知道了陈氏的险恶用心,何家贤也不愿意再称她为“母亲”。
连胡妈妈都知道往方其瑞房里塞人,夫人是乐见其成的,这说明方府上下心知肚明,只是没人点破,方老爷掌管偌大的生意,八面玲珑,怎么会这点简单的套路都看不出来?
“因为我不愿意啊。”方其瑞懒洋洋的开口,心情似乎很好:“她们几个在我十几岁就来伺候了,都处出感情来了,怎么可能说拿走就拿走?”他笑呵呵的拍拍身边的空位子,示意何家贤坐过来:“因此这几个丫头是她愿意放,我愿意要,谁不同意,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
方老爷提了几次,就被方其瑞以“调走她们就不考试”为由挡了回去。
何家贤听他描述的啼笑皆非,忍不住就笑出声来:“这么说,我能成功把人要走,不是夫人给我的面子,而是你给我的面子喽?”
方其瑞瞧着她绞尽脑汁,不由得觉得好笑,点点她的额头:“别想了,这中间的因果,三言两语说不通的,你性子太浅,人情世故太嫩,知道多了不是好事,过好你的小日子罢。”
何家贤见他什么都不愿意讲,捂着头觉得头疼:“我不弄懂这些,是过不好我的小日子的。”
方其瑞发觉不知道何时,他居然习惯这种小亲昵,顺手就按揉她的太阳穴:“无需懂,万事有我呢。”
何家贤沉寂,像触电一般闪开,方其瑞失落尴尬。片刻后假装胳膊疼倒在一边:“哎呀,伤口还没好呢。”
何家贤不疑有他,急忙俯身过去瞧,毕竟伤筋动骨要一百天呢。虽然方其瑞休养了一个月大夫说已无大碍,到底还没好全。
方其瑞却闪身避开,一脸小媳妇的娇羞:“休想趁机轻薄我!”
何家贤:……
如是平顺的过了几天,珊瑚过来传话,说是明儿个陈氏要带众姐妹去一趟侯府,请何家贤早做准备。
翌日一早,玉婷便在汀兰院门口等何家贤,吉祥看到先是没认出来,半响才捂着嘴:“二小姐好漂亮。”
方玉婷眉眼弯弯的对她微笑,向着何家贤:“我来等二嫂一起,今日安排了我们两坐一辆马车。”
何家贤也被方玉婷的精心打扮惊艳,只见她头戴珍珠发饰,简单优雅,眉目如画,朱唇嫩红,身穿绿色千面竹节花纹长裙,腰间系一条粉红色腰带,坠一个蝶恋花荷包,搭配得虽不华贵,却细致精巧,清爽宜人。
方玉烟想必昨日挨罚后没休息好,神情萎靡不振,一向明艳靓丽的她居然让低调的方玉婷抢了风头。
眼见方玉烟飞过来好几个眼刀子,方玉婷跟没事人一般,看也不看她,只搀扶着何家贤上马车,弄得她受宠若惊。
方玉婷瞧出她不自在,笑着道:“二嫂跟我别这么生分,说起来,以往我是府里最没地位的,她们也都瞧我不起,毕竟我生母早亡,是个孤女,唯有二嫂嫁进府中,我才有了些同命相连的感觉。长幼有序,我喜欢二嫂,多服侍些是应该的。”
如此一说,何家贤便不好再推拒,一路上谈笑欢声,言笑晏晏。
方玉荷早就在门口等候,只眼巴巴的望着车马队过来,陈氏与周氏一车,方玉烟、方玉露与方玉静一车,方玉婷和何家贤一车。
一见面,陈氏就满脸的喜不自胜,忙携了方玉荷的手往里走。方玉荷狐疑地打量了几眼方玉婷,见她精心装扮,露出几分了然的冷笑。
何家贤来的路上就告诫自己,做什么都跟着周氏,保证今日不出错就行,因此只随着周氏慢慢地走,眼观鼻,鼻观心。
方玉荷就在陈氏耳边嘟哝道:“今日这车架是谁安排的?怎么这样子安排?”
她自小等级规矩森严,不像何家贤全然不懂:按理,应该是几位小姐一车,媳妇一车,至于陈氏,一个人坐也好,媳妇姑娘们陪着伺候也好,都无可厚非。
陈氏也忍不住冷笑:“除了老二,还能有谁这样能干?大抵是听到风声,虽然嘴上不声张,你看她那沉不住气的样子?定然是想着先入了你婆婆的眼呗。”
方玉荷嘀咕道:“你也由着她?”
“由着!”陈氏笑笑:“秋后的蚂蚱,蹦哒不了几天,她爱怎样就怎样,且等她风光一会儿,待会儿还不知道怎么样哭呢。”
方玉荷捂着嘴偷笑:“她消息倒是挺灵通,不过也是,平素看谁都是八面玲珑一副和蔼可亲的模样,可招人呢。”
陈氏叹口气:“若不是你上次回家去跟我交了底,我还真寻思这是一门好亲事,打量着把玉烟嫁过来呢,你知道的,她向来听我的话。”
方玉荷瞧着方玉烟眼睛红通通的像是没睡好,探问:“她怎么呢?”
陈氏有些惆怅:“昨儿个不知道哪里听得的消息,来求我要我把她许过来……”
话音未落,一旁的丫鬟提醒快到了,两个人急忙收声,昂首挺胸不再言语。
侯夫人早已经在花厅等着,一同的还有好几位贵夫人,陈氏一一见礼,互相恭维夸奖了好一阵子,才将几位小姐并媳妇叫上来行礼。
介绍到何家贤时,有位华贵的夫人打量了她好几眼,点点头笑而不语。
方玉婷无疑是最出挑的,侯夫人逮着好好夸奖了一阵子,又逐个赏了首饰,才落座命人奉茶。
只是聊着聊着就问到几位小姐的年纪,陈氏知道要将话题引到正事上面,就冲方玉荷使了个眼色。
方玉荷便道:“母亲,翰哥儿吵着要见几位小姨呢,我带她们去后面看看。”
侯夫人也正有此意,点头表示允许。
方玉婷面容中掩盖不住的喜色,伴随着方玉烟恶狠狠的瞪着她,几个人各怀心思的起身。
90、落水求湿身
侯夫人等她们都走远了,才端起茶杯轻啜了一口,笑脸望着陈氏:“玉荷这孩子,不愧是燕州城第一首富家教养出来的闺女,行事大气,不比咱们公侯人家的姑娘们差。”
陈氏就笑着:“您喜欢她,是她的造化,快别夸了。”
侯夫人偏要夸,又提到谁谁家的闺女,很差劲,不事翁姑等,陈氏本以为要说正题才支走方玉荷她们,等了半天没等到,偏还不能主动提,毕竟人家没有正面提亲,只能顺着打哈哈,跟几位贵夫人聊聊头饰啊,花样子什么的。
这边后院里,方玉烟到底是一肚子气找不到撒的地方,吃茶的时候,一个不小心,就将茶水打翻在方玉婷的裙子上。她素来飞扬跋扈惯了,根本没把方玉婷的怒火放在眼中。
周氏开解了两句,方玉烟已经委屈得哭起来,旁人看来,方玉婷就更冤枉了,只是她到底好脾气,虽然明眼人都看出来她强忍着怒火,却终究没有发作。
方玉荷有些看不下去,起身命一个小丫头带方玉婷去客房换身衣服。
方玉婷笑着道:“来的时候备了换洗的,以防不时之需,不需要劳烦大姐,我自己带丫头去取便是。”
周氏便笑着说道:“大姑奶奶别费心,咱们这种人家的姑娘出来,哪有不备的,我陪二妹妹去一趟就是。”
何家贤暗道果真讲究啊,做客又不过夜,还带衣裳,就听方玉婷彬彬有礼:“多谢大嫂。”何家贤暗道若真是玉婷嫁到侯府,倒是侯府有福气,得了一个好儿媳妇。
方玉婷一走,方玉烟便不吭声了,到底不好直言为了亲事。周氏便笑着说道:“快别气了,让人家看到,还以为咱们打了你了!”
她一开解,大家便都笑起来,又有乳母带了翰哥儿进来请安,奶声奶气的惹的大家很是开心,气氛活络不少。
花厅里,侯夫人话说了半响还在东扯西拉,陈氏终于沉不住气,在一位夫人称赞她家的几个女儿明艳动人时,客气的笑着说道:“姐姐说笑了,若论起模样,我们这种人家怎么比得上钟鸣鼎食之家的闺秀?一个个粗鄙不堪,光是我的大女儿,能嫁入侯府,我就感激不尽,只盼着她别丢了家里的脸。”她捂着嘴:“实不相瞒,自从玉荷嫁进来,我是夜不能寐,高攀虽好,但是做母亲的心却是放不下啊。”
那贵夫人便笑着:“这样说,你是嫌弃你这亲家了?”
陈氏正需要这个话头,忙接了谦虚道:“嫌弃不敢,只是古人说门当户对还是很对的,玉荷能过得好,我已经感恩戴德,别的几个女儿,还是本本分分的嫁个殷实人家的好,不敢想有玉荷那样的好运气。”
侯夫人听到她话说到此处,大概已经明了,客气着笑着接话道:“若是有这样的好运气呢。”
陈氏不想与她硬碰硬,强笑着说道:“大概不会有的,玉婷已经相中了人家,再过几日就下定了……”
侯夫人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出,话赶话说到这里,已经无需避讳什么,开门见山说道:“我瞧着那姑娘挺好,不知道说的是哪家的公子,前段时间还没听说呢,这么快……到底是哪家说说看,我们也听听,帮忙评判评判……”
陈氏来的时候就想好了,若是侯夫人咄咄逼人,就直接说玉婷许了人了。侯府庶子已经十八了,也就是玉婷年纪最合适,只要把这一位推过去,就万事大吉。
见侯夫人相信了她的话,陈氏便笑着说道:“是啊,之前一直在相看,若不是想找个好的,哪里会耽搁她这么久,如今可算是有点眉目了。”
侯夫人若有所思,片刻后才道:“还没下小定吧。”
陈氏接话道:“没下,但是八九不离十了。”这就是把话说死了。
侯夫人一直雍容和贵的笑脸终于坍塌了下来,看得陈氏一阵快意,心里暗道回去一定要赶紧把方玉婷嫁出去。
一旁就有个贵夫人疑惑道:“那如此说来,二小姐还没正式下定,几位更小的小姐也没有喽。”
陈氏笑着道:“这个是自然。我们虽是商户人家,可规矩礼仪还是懂的,长幼有序……”
一旁的贵夫人就笑了:“那还要您多操心呢。”
陈氏正要答话,侯夫人已经受到点播,起身走到陈氏面前,很是亲热的拉了她的手,也不避讳:“不瞒亲家太太说,我这次请几位小姐过来,的确是存了喜上加喜的心思。”
陈氏一听她又要提,忙起身推辞:“不敢不敢……”
侯夫人道:“方才我瞧着二小姐虽然不差,可是三小姐也是知书达理,温良贤惠的。”
陈氏没想到话题绕来绕去反而把方玉烟绕进来。其实,昨日方玉烟自己来求她时,她就想到,万一真的推脱不了,玉烟也可以,年纪虽小了些,但是也不是说没有可能性。
真的逼急了,她宁愿玉烟嫁过来。一来玉烟听她的话,上能辅佐玉荷;二来可以把嫁妆给她掌管,也就落不到侯夫人手中。
也因此昨儿个虽然方玉烟自提婚事不成体统,她却话里话外留了音,没有把话说死,只是言明,若有人嫁进来,方玉婷是决计不可能。
她还是更希望侯夫人不要再继续打方家姑娘的主意。毕竟她再怎样巧舌如簧,当初方老爷和侯爷在酒席上的话,若真的被有心人听去,是实打实的谈论婚事并有合作意向的。说起来,是他们家理亏。
陈氏想到刚才说了方玉烟等人还没有许人的话,不由得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片刻后却又释然,想到侯府再怎么落败,除了要银子,权势和体面在燕州城还是数一数二,因此笑着道:“既然侯夫人有意,那也不妨是一桩美事。”
侯夫人立刻面上含笑,越发亲热:“不若请三小姐过来喝喝茶,陪我们几个老婆子说几句话吧。”
这便是要认真相看了。
陈氏略一犹豫就答应了,只是绞着帕子的手恨不能将侯夫人撕碎了去,此刻只能强自忍耐,命人去请方玉烟。
方玉烟喜出望外,急忙又重新净了面施了妆,婀娜多姿走过来,一一对几位夫人行礼。
侯夫人便携了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会儿,一点儿也不掩饰喜爱之情,手对手将腕上一只碧绿通透的镯子撸到方玉烟胳膊上,才笑着回到位置上。
陈氏只得接受,来之前方老爷就叮嘱过,若是侯夫人坚持,必须答应婚事,嫁妆赔几万两银子事小,不能与侯府交恶事大。毕竟方家只是商家,老侯爷再没有实权,那些官员们也要给几分脸面,到时候只要略微卡一卡关节,方家的生意就别想顺畅。
陈氏如何不明白这其中道理,侯夫人一直不提,她自己沉不住气先提,失了先手,就落入了别人的套。内心懊悔不已,却也只能装作云淡风轻,拉了方玉烟手,站在身边,笑着说道:“你来侯府也不是第一次了,可还喜欢这里?”
方玉烟哪里有不明白的,只脸上堆红含笑,陈氏没把话说清楚,她就不能接得太清楚,只轻声道:“都是沾了大姐的光。”
侯夫人便夸道:“果真是个懂事的。”
陈氏想到方玉烟在家时的飞扬跋扈,暗道侯夫人要的只是她代表的银子,哪里还管姑娘懂不懂事,却不能戳穿,只能硬生生憋着气。
几位贵夫人又插科打诨的说笑起来,就是话音不明,方玉烟知道最终定了自己,便乖巧的在一旁帮忙添茶倒水,好不伶俐。
一个仆妇急匆匆跑过来,满脸惊慌,冲着侯夫人来不及行礼:“夫人,不好了。”
“急什么!”侯夫人得了这门喜事,面上也是很开心,冲那仆妇呵斥道。
仆妇吓了一跳,却不敢耽搁:“方家二小姐落水了……”
“什么?”陈氏忙惊的站起来,紧张不已。不知道的,还以为方玉婷是她亲生的。
“有没有受伤?如今怎么样了?”陈氏连声发问。
那仆妇脸上惊疑未定,却又不好答话,只靠近侯夫人跟前,小声说给随身伺候的嬷嬷听。嬷嬷听了也是大惊,忙耳语告诉侯夫人。
侯夫人急忙拔脚就走:“快些!先别声张,把消息给我堵了,谁说出去谁就死!”
那仆妇一连声的答应着下去。侯夫人忙到陈氏跟前,小声道:“只怕此事不能善了,咱们先去瞧瞧去。”
陈氏愈发心惊肉跳,来不及问,侯夫人已经撇下她径直走了。
何家贤等人接到消息时,正在逗翰哥儿玩解九连环。
有个丫头来报,方玉荷并没有说是什么事,急匆匆就出去了,不多时,几位婆子抬着小软兜,方玉婷躲在芸香怀中冷的瑟瑟发抖,身上的薄衫已经贴合身体曲线毕露,披着一件男士外衫。
另有一位男子,远远的跟着人群来到院里,直到方玉荷命人将方玉婷拿被子包住抬回客房,那男子才立在院门外并不进来,只遥望了这边一眼,却又像是被谁施了定魂术,定在那里。
何家贤只觉得有人盯着自己,抬头望过去时,除了一位陌生男子,并无旁人,只得打消心中疑虑,随众人去安顿方玉婷。
芸香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小姐想去找地方换衣服,谁知道迷路走到园子里,脚下一滑就摔进池塘,奴婢吓得半死,大声惊呼起来,刚才那位……不知道是谁,便先奴婢一脚跳进池塘将二小姐捞了起来……”
那边方玉婷状态还可以,却也请了太医来看,跟侯夫人与陈氏前后脚进来。诊脉之后无大碍,到底是庆幸小命得保,瞧见陈氏,方玉婷才哭了出来,将事情悉悉索索的讲了,与芸香说的大致不差。
陈氏来时心中已经有数,此刻已经气得半死,恨不能当场打死了方玉婷算。碍于侯夫人在场,只能小声说道:“没事就好,你先养着罢。”
侯夫人拉了陈氏到一边主房坐了,又屏退了两边伺候的人,才认真道:“如今已然这样,您看……”
陈氏哪有不懂的,刚才走到院门口,那救人的男子见着侯夫人就行礼口称“母亲”,定然是侯府庶子肖金安无疑。
据说是侯夫人身边开了脸的陪嫁丫鬟所生,丫鬟难产死了,一直养在侯夫人膝下,感情深着呢。
想通了此关节,心中只是恨意十足,哪里愿意接侯夫人的话。
侯夫人便笑着道:“此事并非你我所愿,所幸二小姐说的人家还没下定,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陈氏嘟哝着不情愿:“可是对方都相看过了……”
侯夫人有些不开心:“事已至此,还怎么圆的回来,安儿救了二小姐,还抱在怀中那么远,上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瞧,难道我都杀了不成……”她赌气道:“若是你不愿,我也不强求,只是同作为母亲,未免有些心疼二小姐罢了。这样坏了名节,咱们家是无所谓,安儿毕竟是男子,又事出有因,只是二小姐,只怕……”
她起身打算出去:“难为你做母亲的心了。”
陈氏气得眼眶都红了,做当家主母,最忌讳别人说苛待庶子庶女,简直就是恶毒的代名词。忙起身堆着笑叹气:“我哪里不想婷丫头好,只是到底有失体面……”
侯夫人余怒未消:“你们方家要体面,我们侯府不要?两全其美的事情,你偏不情愿,难道让别人戳我们安儿的脊梁骨……”
陈氏到底是怕侯夫人,气势上就先矮了三节,只能咧诺着:“只能这么办了。”
侯夫人这才大喜,带着些庆幸说道:“还好没跟三小姐说明白,想个办法圆过去吧。”
方玉荷瞧见陈氏出来就冲她使眼色,陈氏面如槁灰,根本没有瞧见,只一味皮笑肉不笑的跟侯夫人搭腔。
熬到中午用了饭,陈氏仿佛又恢复了活力,席面上笑眯眯的,其余人不明就里,倒是奉承的侯夫人并一干贵夫人很是开心。
91、与壮士重逢
何家贤实在学不会女人之间的那种将家长里短说的优雅晦涩,而且屁股还只能坐椅子的三分之一,双腿并拢,脊背挺直,腰部用力撑着,才能端庄婉,听到好笑不好笑的时候,都要露出恰到好处的笑容,不过坚持了不到一炷香,她实在是累得慌,开始打瞌睡。
陈氏心情很好,瞧着她犯困的模样,笑眯眯的命她去客房休息:“咱们不急着回去,只等婷丫头好些了……到底身子要紧……”
何家贤如蒙大赦,对陈氏的体贴感激涕零,忙携了吉祥在一个丫鬟的带领下往后院去,待要跨进院门,拐角处就闪出一个人来,是个婆子,对着丫鬟道:“采宣你怎么在这里?外头缺人伺候呢。”
何家贤吓了一跳,那丫鬟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忙道:“我给方家二奶奶带路呢,马上就转回去。”她指指院门:“二奶奶自己进去吧,院子里有大奶奶的婆子,会伺候您的。”
何家贤忙点头答应,又道谢,那丫鬟有些受宠若惊,快步离去。
吉祥撇着嘴不太开心:“偌大的侯府,怎么伺候的人都这样紧缺?哪有半道上撤的……”
何家贤点点她的鼻子:“别那么多怨气,能松快一刻是一刻,你不知道,我应酬那些,骨头都要散架了……对比这样的场合,我赖在矮榻上的日子,简直就是天堂啊……”
吉祥早已习惯她这样的表达方式,只是笑笑,就听耳边一个醇厚的男声:“天堂是什么?”
两个人俱被唬了一大跳,身后就转出来一个男子,正是方玉婷的救命恩人。何家贤还未答话,吉祥已经狐疑的瞧了瞧周围:“这位公子,这里是侯府后院……”她想说男子在后院于理不合,却来不及说,肖金安已经指着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能不能别告诉别人!”
吉祥一愣,那男子指指何家贤:“我认识她……”
何家贤也和吉祥一样呆住,像一尊泥菩萨,努力回想哪里见过,那男子已经悄声做了一个口型,何家贤如遭雷劈一般想起来了。
他说的是:壮士!
原来是他!何家贤几乎囧得要找个地缝钻进去,赶紧转移话题:“您有事?”
男子笑眯眯的:“没事,就是专程想看清楚,你到底是不是那位躲在墙角偷……”
何家贤无暇多想,见他口无遮拦,立刻伸出手掌捂住他的嘴:“别胡说!”那是她第一次听墙根,弄清楚自己在侯府的处境。
听墙根本就难堪,听到的话更难堪……她不想他说出来。
吉祥被她的举动吓得半死,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拉下她的手,又拿出手绢给她仔细擦拭:“二奶奶,您做什么……”
肖金安听见吉祥叫她二奶奶,心里一顿,他看得见她梳的妇人髻,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如今亲眼证实,有些微痛。
到底是世家公子,并不显示,正待打个圆场,缓解何家贤的尴尬,就听身后一阵脆俏的问候:“公子!”
何家贤回过头去,瞧见是方玉婷出来,又是吓了一大跳——不知道她看见了多少,听见了多少。
就听方玉婷笑着道:“公子是来看我的吗?”她蹲下身去行礼:“多谢公子搭救,玉婷已经好了许多了,无需挂怀。”
她环顾四周,仍旧是柔和温婉:“只是这里是后宅,公子到底不便,还请早点回去歇息。”
肖金安见来了别人,也不好多待,便大方作揖离去。
方玉婷这才笑着拉了何家贤的手:“二嫂可是回来瞧我的?”她很是感动:“我就说,阖府上下,只有二嫂最疼我了。”
何家贤很是感谢她方才的解围,又深觉大家闺秀的教养不一般——言笑间下了逐客令,还能让对方不觉得尴尬!
人已经被方玉婷拉进她休息的客房:“二嫂这样疼我,我也有些体己话要跟二嫂说。”
何家贤径直说道:“你有什么话想跟我说?”而且,在家里说不行吗?非要跑到别人家里才说。
方玉婷见左右无人,便叫芸香带着吉祥出去,吉祥犹豫着看看何家贤,何家贤见芸香都出去了,有些不好意思,便冲吉祥点头。
待没有人了,方玉婷便坐在床上,对着何家贤,眼眶通红:“妹妹孤苦无依,请二嫂给我做主。”
“做主?我能做什么主?”何家贤不明所以。
方玉婷杏眼水汪汪,梨花带雨:“二嫂大概还不知道,侯夫人向咱们家提亲了,侯府有个小儿子,与二哥一样,是庶出……”
何家贤在没有银子开路之前,可能是不知道的。自从发觉银子真好使,一些正常渠道的消息,还是能得到的,因此并不吃惊,只疑惑着:“那关我什么事?”
方玉婷被她一扶,顺势站起来,拉着她的手眼含期盼:“你刚才也瞧见了,三妹妹一直针对我,是因为她也想嫁进来,昨日听说去求母亲,被斥责了跪在外面,跪了好几个时辰。”
方玉婷求人办事也不含糊,一股脑儿都说了:“母亲素来又是疼爱三妹妹,只怕一时心软,允了这门亲事,那我……”她声音哽咽:“那我就活不成了!”
何家贤:“此话怎讲?”说起来,整个方府,除了周氏,她还是挺喜欢方玉婷的,没有那种赤裸裸的轻视,反而对人和蔼亲近,见面三分笑,讲话带感情。
方玉婷用手帕蘸下眼角擦擦泪,小声说道:“二嫂也知道,我再有几个月就十七了,大姐像我这么大,都怀孕要生翰哥儿了,我连亲事都还没说过……如今又经历了这样一遭,若是嫁不成,只能去死了!”方玉婷哭得好不凄惨:“还求二嫂可怜可怜妹妹。”
何家贤倒是听懂了,疑惑道:“现在事情还没有定论呢,你出了这样的事,总要顾及你的名节。”她劝道:“母亲自然会为你做主。”
她已经知道救人的正是侯府二少爷,那正好结亲再巧也没有了,说不定就是天注定的缘分呢。
方玉婷既然话说到这里,自然不会藏私,眼中含泪冷笑着:“她若是愿意顾及我的名声,二嫂以为我还能拖到这么大年纪?”她又哭起来:“只怕正好借着这个紧急的由头,草率的把我打发了才是……不然就去庙里当姑子,不然就关在家里不出门,想嫁人是不能了。”
何家贤怎么也想不到方玉婷会这样想陈氏,至少她看来,陈氏对几个女儿还是不错的。
耳边就听方玉婷道:“二嫂,你以为玉烟昨儿个为什么罚跪?因为她也惦记上了这门亲事。母亲向来又疼她,为了如她所愿,不顾我的性命和死活,只怕也不是做不出来的。”
何家贤实在是无法理解,正要劝慰,方玉婷眯起眼睛:“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我比你清楚太多。不说别的,只那日你去迟了被舅母责怪,你以为真是那个丫头的问题?”
何家贤闷声不吭。
方玉婷查看了她的表情,顿一顿道:“看来二嫂是心知肚明的,那我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她使劲绞着手中的帕子:“我就是故意落水的。”
何家贤听到这样一桩秘闻,早就吓的脸色发白,下意识伸手去捂方玉婷的嘴:“你别胡说。”
故意落水与男子亲昵,这可就不是嫁人能解决的。败坏门风不知检点,难听些就是不守妇道荒淫无耻,严重的得逐出家门浸猪笼的。连带着方家因为教养出这样的女儿,只怕从此在燕州城也难以抬头,几位姑娘算是别想嫁个好人家了。
“我胡说?若不是有真凭实据,知道她对我没安好心,我哪里敢冒这样的风险?”方玉婷只点到为止,又目光灼灼的瞧着何家贤:“二嫂就说,帮不帮吧。”
“我能帮什么?”何家贤苦笑:“我在她面前,又没什么脸面……”她以为方玉婷想叫她帮忙去陈氏面前说情。
“没那么复杂。”方玉婷突然笑了,伴随着脸上的眼泪,很是动人:“整个方家,只有二嫂你还算是有些恻隐之心的人,我只能求你了。”她拭去脸上的泪珠:“只需要二嫂在机会恰当时,跟别人说侯府二少爷来探望过我,即可。”
何家贤有些犯难:“我不大会说谎……”
“是吗?”方玉婷瞧着她畏畏缩缩推三阻四本就不爽,现在听见她名言拒绝,心里涌上一股恼意,一改方才的楚楚可怜之态,冷笑着道:“二嫂不会,我可会。既然二嫂不觉得侯府二少爷是来探望我的,那我只能以为他是来探望二嫂的……而且,我可不是说谎,我说的是实话……”
何家贤听见这话,只觉得一股冷意冲脊背凉起,似乎眼前的方玉婷不太认识,全然的陌生感,让她有些害怕,愈发就不想答应她。
方玉婷又自己调笑着拍一下她的手:“二嫂不必紧张,我也只是走投无路,若是母亲让我顺当嫁过来,自然不必二嫂多此一举去撒谎,可若是母亲不愿意,少不得要劳烦二嫂辛苦……”
何家贤心里突然“突突”跳了两下,瞧着方玉婷喜怒无常,一种恐惧的感觉直逼到胸腔,仿佛火山一样喷涌而出,忍不住的想逃离;耳边又想起方其瑞不要多管闲事的叮嘱,正天人交战中,远远的便传来一声清脆的叫声:“哎呀呀……”
吉祥和芸香在外面已经大声道:“郡主娘娘……”
何家贤和方玉婷忙起身开门,眼前均是一亮,只见一个身穿粉红色衣裙,头上环佩叮当的小姑娘银铃般笑着走过来:“贤姐姐……”
小郡主瞪着一双大眼睛,不加掩饰的开心:“我还以为我看花了呢,你怎么在这里?”又扭过头去对着跟着的宋嬷嬷:“怎么有客人来也没谁告诉我?”
宋嬷嬷忙不迭的陪着笑:“我的小祖宗额,你在人家府上作客,人家家里有亲戚来,若你是身份低微的姑娘也就罢了,偏身份又高些,只有别人请示你的,哪有谁敢随便叫你出来见客的。”
她瞟一眼何家贤很是不屑:“再说了,昨儿个侯夫人不是过来亲自跟您说,明儿个有亲戚过来,问您要不要见一见,您摆着手说不必……”
“行了行啦,唠唠叨叨的一堆话。”小郡主拉着何家贤的手:“姐姐肯定是第一次来吧,我带你府里面逛逛……”
何家贤忙回头去看方玉婷,却见她满脸堆笑,似乎方才哭得泪人儿一般的不是她。暗道大家闺秀真是训练有素,绝不失礼于人前,虽然眼睛还是肿的,脸上表情却已经变换自若。
她心里并不想随便瞎逛,只想早日结束这如坐针毡的作客,因此口中道:“二妹妹身体不好,我过来陪她的。”
小郡主却很随和得一摆手,瞧瞧方玉婷的面容,笑着说道:“那我也陪。”
方玉婷一听很是开心,早已经亦步亦趋的跟在小郡主后面,又命芸香奉茶来。
宋嬷嬷有些犹豫,见小郡主脸色不虞,把提醒的话忍在口中,只捡好听的说:“这里的茶没咱们院子里的好……”
“我又不喝。”小郡主撇撇嘴对着何家贤抱怨:“跟屁虫。”
何家贤忍着笑容,她十分理解小郡主的心情。宋嬷嬷就像胡妈妈一样,讨厌得很却又甩脱不开。
方玉婷那边已经施施然坐定,并没有就刚才的问题过多纠缠自己,何家贤十分感念小郡主的突然出现解了围,又有些担心的去看方玉婷,只见她刚才的恼意和掩饰都消失的无影无踪,仿佛只是在跟她闲话家常被客人到访打断一般。
小郡主瞧着何家贤:“这才一天没见,怎么贤姐姐你就瘦了?”她撇过头去看方玉婷:“某不是在家有人欺负你了罢。”
何家贤顺着她的话就去摸脸颊,哪里有瘦,忙道:“并没有。”
小郡主也不听,又冲宋嬷嬷道:“你去把院子里的人参哪些出来,给贤姐姐带回去补身子。”
宋嬷嬷犹豫再犹豫,方玉婷仿佛看出她所想,笑着道:“我是方府二小姐,嬷嬷放心,小郡主在我这里,不会让她有什么闪失的。”
92、求嫂嫂成全
宋嬷嬷见方玉婷眉眼含笑,很是可靠,小郡主又已经不耐烦,偏人参那些贵重东西都是她收着的,不好叫别人去,因此明知道是故意支开自己,也只能对方玉婷道:“既然姑娘这么说,那就有劳姑娘好生伺候着郡主。”
小郡主见宋嬷嬷走了,拍手大乐,多大量了方玉婷几眼,有些赞许:“这跟屁虫我打发了多少次都不走,你倒是个有本事的……”说完冲何家贤伸出白嫩的手:“贤姐姐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何家贤急忙起身,她不愿意在方玉婷这里久留,总觉得亏欠了她似的,在她的一双利眼下感觉无所遁形。
方玉婷却比她还快的站起来:“嬷嬷叫我好生伺候郡主,我可不敢……郡主这样走了,我可怎么交待?”
“方才才夸你,这样不识抬举。”郡主笑容隐去,大有拿气势压人的意味:“嬷嬷来,就说你看不住我不就行了。”
方玉婷平白又受了一顿斥责,脸色有些难看,正僵持着,门外面传来芸香的声音:“小姐,二奶奶,夫人命人传话,这就回去了。”
小郡主气急,指着方玉婷怒道:“都怪你,不然我都出去玩去了。”
方玉婷觉得小郡主很不懂事,面上却也堆着笑:“都怪我,都怪我。”
何家贤笑着安抚小郡主:“无妨,你是郡主,有空只管过来找我,我给你做好吃的。”
小郡主仍旧生气:“我什么好东西没吃过,哼!”
何家贤好脾气笑着:“若是你吃过,你满可燕州城去说,何家贤是个大骗子,怎样?”
小郡主见她发这样的重诺,自然是相信了,笑眯眯的转了脸:“那我明天就来。”这才略好些,陪着方玉婷何家贤直到花厅。
侯夫人满脸堆笑,看见小郡主也来了,急忙问安。跟在身后的一众贵夫人并陈氏都行礼。
小郡主也不理,显然是心情不太高兴。
侯夫人却似乎并没有察觉,行礼后只盯着方玉婷看了好一会儿,才叹叹气摇摇头。
陈氏瞧着侯夫人的表现,欲言又止,只规规矩矩告辞,带着几位小姐上了马车回府。
下了车乘软轿一到后院,陈氏立刻板着脸,似乎片刻都忍不得,对方玉婷道:“玉婷你说,到底是你故意落水,还是被人推下去的?”
她说话直言不讳,脸上的焦急表情并不是骗人,平素的喜怒不形于色全然消失殆尽,像一个无知妇人一般,所有的情绪都写在脸上,方玉婷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立刻委屈得小声说道:“女儿不知,女儿是不小心跌下去的。”
陈氏愈发愤怒,恨恨瞪着她,眼珠子突出来,恨不得活剐了她,怒不可遏:“来人哪,把这刁奴给我抓起来,待我好好审问,才知道真相!”她一指芸香:“绑了,往死里打,直到她愿意说真话。”
方玉婷顿时惊慌失措,满脸泪痕:“母亲,的确是女儿不小心跌下去的,跟芸香没关系,她当时离得远,没抓住女儿也是情有可原。”
何家贤有些哑然,陈氏明明是要审问芸香得出方玉婷落水的真相,怎么方玉婷牛头不对马嘴的只解释芸香让她落水的失职?
扭头瞧见方玉烟在一旁很是冷漠,甚至偶尔扬起嘴角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何家贤心里很不是滋味。
“不是故意?是不小心?怎么偏这么巧,你落水了二少爷就经过,就恰好救了你?”方玉烟一直在站旁边,此刻听了反问,冷笑着:“若说你狐媚子勾搭别人还差不多。”
方玉婷委屈的低声啜泣:“母亲不信女儿,女儿没有办法,只是不知道女儿要如何说,母亲才相信。”
陈氏也不掩饰,当着众人的面点着她的额头:“你假惺惺的哭给谁看?方家的脸面都让你给丢尽了!你不要名节,玉露还要,玉烟还要,玉静还要!你叫她们以后如何做人?如何嫁人?你让我相信你,你绞了头发做姑子去,我就相信你。”说完冲身旁的一个婆子大吼:“拿剪刀来!”
方玉婷恐惧的瑟瑟发抖:“女儿真的是无心的,二少爷的确是恰好经过。”她低着头肩膀不住抖动,怕的厉害。
陈氏已经得了剪刀,递给方玉烟。方玉烟本就恨在心头,操起一剪子就咔嚓将她蓄在后面的辫子剪去一截,方玉婷惊得就势往地上一倒,努力护住头发,抬起头满脸期盼望着何家贤,似乎等她开口说句话为她求情。
若是平时,见到这样的暴行,何家贤肯定不假思索开口求情。可今日方玉婷叮嘱在先,她也实在不能明白说了那句话有什么用,隐约觉得说了肯定对自己没有好处,便一直堵在心里,不甘愿去撒谎。
只犹豫了片刻,方玉婷眼神中的期盼变为恨意,咬紧牙关,冲手就去夺剪刀,立刻手掌心鲜血淋漓。
哪成想,方玉烟用剪刀伤了她的手不觉,劈手两个耳光就打在方玉婷脸上。方玉婷手一松,顿时血流如注,脸颊也鼓了出来。
方玉烟仍不解恨,又冲去上踢她两脚,何家贤再也不看不下去,大声道:“别打了,若是侯府二少爷瞧见,只怕是要心疼了。”
她这话一出,满场顿时鸦雀无声,全部目光齐刷刷的看过来,何家贤无法,只能硬着头皮道:“我回后院休息时,瞧见侯府二少爷来探望玉婷,还派人送了补品。”
方玉烟一听心里更恨:“就是你这狐媚子,勾引人还不算,居然勾引到房间里去了!”又要用剪刀去绞她的头发。
何家贤就听见陈氏冷哼,面色稍虞,倒是有些开心的望着何家贤:“老二媳妇,你说的话可有真凭实据?”
何家贤看得分明,陈氏脸上带着笑容,蓦地心里一惊。若她真是对方玉婷有恶意,那自己说的私相授受,是能置人于死地的大罪!
真凭实据?何家贤如坠冰窟。真凭实据就是二少爷认识她,与她曾有一面之缘,是跟在身后来与自己相认的?这话若是说了,被铰了头发当姑子去的就不是方玉婷,而是她何家贤了。
若不是方玉婷五分哭诉,五分威胁,她根本就不会说这种没脑子的话。
真是飞来横祸,无妄之灾。何家贤只能咬着牙,哆哆嗦嗦:“媳妇儿……媳妇怕母亲真的要让二妹去出家,因此一时情急胡诌,想着母亲看在二少爷对二妹的情意,从轻发落,让她嫁给二少爷算了,也算是一段佳话!”
“胡说!”陈氏怒道:“你若是看见了,就如实说来,若是没看见,就不要乱讲。玉婷的名节已经被毁的无法见人了,你再这样替她隐瞒,只怕庙里也容不下她!”
陈氏怒目而视,瞪着何家贤:“我且再问你一次,到底二少爷与方玉婷,有没有私情!”
何家贤没想到陈氏居然会逮着她的话不放,明里暗里都在逼迫她指正方玉婷,可这几句话本就是方玉婷自己求她说的,怎么会活生生递了把柄给陈氏?
何家贤实在想不过来,方玉烟已经一面绞方玉婷的头发,一面大声朝着她:“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护着这狐媚子可没你什么好处!”
方玉婷此刻却不再护着头发,任由方玉烟绞得稀烂,撇坐在地上,浑身狼狈,满脸泪水,却丝毫不惧,似乎何家贤的话给了她莫大的勇气和力量,不再让何家贤有说话的机会。
“二嫂!”她惊呼一声,劈手夺过方玉烟手中的剪刀,横在脖子上:“二嫂!你是何居心,信口雌黄坏我名节!”她大声嚎哭起来:“我虽不慎落水蒙二少爷搭救,可那是情急无法,只能事急从权。你却在这里说我们私相授受,如此,不必母亲铰了我的头发让我去做姑子,我自己便一头撞死在这里,以证清白!”
事情急转直下,何家贤没想到方玉婷反咬一口,顿时浑身冰冷心乱如麻。方玉婷已经冲头就往马车椽子上撞去,被赶车的马夫往前一挡,又弹回来跌坐在地上。
她双目通红,遍布血丝,仇人一般死瞪着何家贤,似乎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
“胡言乱语!”陈氏怒道:“先压院子关起来反省,容我查明后发落!”
方玉婷自杀不成,呆呆愣愣的喃喃自语:“这个家我是待不得了,全部都想我死,全部都想我死!”她突然之间状若疯癫,趁人不注意,快速起身冲进大门,往方老爷常待的账房跑去。
陈氏一时不察让她跑了,立刻急的叫人去拦截,哪知道方玉婷跑得飞快,陈氏提脚气冲冲赶上去时,方玉婷已经拖着被铰了所剩无几的头发,浑身脏兮兮的哭得很惨,在方老爷膝下痛诉:她无辜落水,母亲容她不得,玉烟恨她,二嫂落井下石坏她名节……
方老爷面无表情的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眼里的心痛不加掩饰,只无比冷静冲着陈氏道:“我方家的女儿,不受这种委屈。侯夫人那边怎么说?”
陈氏犹豫了一下,大概在组织语言,方老爷冷笑:“方富!你去打听一下,只说是我派来请示下的……”
陈氏忙解释:“侯夫人的意思是……既然已经这样了,就定亲了算了……只是我想着,说不定有人在害婷丫头,因此要审问清楚,咱们家的女儿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就坏了名节……
方老爷深深的看了陈氏一眼,冷漠道:“是不明不白,好好的姑娘头发就铰成这样……不知道成亲时能不成长得好……”他懒得问太多,瞧一眼手中还拿着沾血的剪刀的方玉烟:“你去佛堂住一个月吧,好好收收你那狠戾跋扈的性子!”
方玉烟倒是不辩解,只冷笑着扔了剪刀,昂首挺胸的朝佛堂走去。
方老爷又看向周氏:“你带你二妹妹回院子去好生养着,这几日不必出来了。”周氏应了一声便去扶方玉婷,一旁的丫鬟婆子们急忙搭手。
方老爷又冷冷的看向陈氏:“玉婷的婚事你不必插手了,交给梅姨娘去吧,你也好生休息着,这一大家子还要你主理呢。”声音平和,语调温柔,没有丝毫责备,像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家事。
何家贤却觉得很冷。
陈氏不敢吭声,只能应下,捏着衣襟的手几乎握得青筋直冒。
方玉婷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何家贤陷害她的罪名也落实了,到底没什么实质上的伤害,方老爷并没有处罚她。只是下人们再看她时,已经避如蛇蝎:“二奶奶过来成天一个人孤零零的,二小姐好心去陪她,真心对她好,没想到居然关键时刻要害死二小姐……也不知道安的什么心?”
“能有什么心。总不是想着三小姐是嫡亲的小姑子,二小姐跟二爷又不是一个肚子托生的,为着三小姐呗……你没瞧见三小姐都快被气死了,对二小姐下手有多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嘛,二奶奶看着心慈手软的,面色和善的很,性子也是绵弱的,害死人来,倒是心狠手辣,一点也不含糊……难怪二爷也不大喜欢她……”
“就是,想来三小姐也不喜欢她,上赶着做局害了二小姐,讨好三小姐呗……你不知道,侯夫人都定了三小姐了,谁知道二小姐又……”
侯府这场风波随着小定直到下聘,侯府的人每来一次,便要传一次,在方府沸沸扬扬传了一个多月,陈氏下了禁口令,到底没谁敢往外面说,虽然偶有风言风语,但燕州城也一直有比这更新鲜、更惊悚、更娱乐的八卦产生,而这种哪家姑娘落水被救以身相许的戏码,每年都要上演好多次,见怪不怪,没有太大的新闻价值,随着方玉婷出嫁的尘埃落定,很快从茶余饭后的嘴里过去。
过不去的,是何家贤的心,难受的紧。被背叛和算计的苦涩滋味,她一下子都尝到了。而心软不听劝导导致的祸患,她也受到教训了。自责、愧疚、懊恼,她悔得肠子都青了。
93、救蛇遭蛇咬
前一秒还觉得方玉婷可怜,现在,可怜的是自己。
方玉婷哪里可怜?她懂得故意落水争取婚姻,也懂得去寻求方老爷的保护,更懂得利用自己倒打一耙,将自己逼入绝境绝地反击……
而自己身为方玉烟的亲嫂子,的确是最好的人选,虽然平时打打闹闹,但是关键时刻,没有人会想到她会帮不是一母所生的方玉婷。而她自己,在玉婷的央求下,不也是一直犹豫吗?
她曾经以为玉婷让自己说的话,是为了警告陈氏,二少爷对她是有意的,让陈氏不敢乱来,可如今看来,竟然不是怀的这份心思,而是要用自己的所谓故意陷害,将她“故意落水”的嫌疑完全洗白。
心机之深,简直不敢想象。
何家贤想到这一点,只觉得遍体生寒,心里一直堵得慌。
她脑海中闪现方老爷完全信任方玉婷的情景,没有问经过,没有问是非,就直接下了结论,那自己的那番话,就是起到了关键作用。在方老爷面前,洗脱了任何陈氏可能诬陷方玉婷想要破坏方玉烟婚事的可能性。
是这样!一定是这样。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
昨日方玉婷故意落水,与侯府二少爷有了肌肤之亲,算是凭白就抢了先机。在方玉荷房间闲聊的时候,方玉烟提前被侯夫人的贴身侍婢叫走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会儿周氏就笑着说过“玉婷今儿个可能是白打扮了,侯夫人大概看上玉烟了之类的话。”
也就是说,本来方玉婷以为是自己要与侯府二少爷结亲,可惜中间被方玉烟截胡。她本身就怕陈氏从中作梗,因此一开始就打定主意要用这种方式保卫亲事。
她的目的太明显,陈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回来就审问她。方玉烟动手打她。
这些也就罢了,平素两个人就不和睦,光是这些,方老爷只怕没那么相信方玉婷是无意落水……
此时加上一向与世无争的自己“故意陷害”,诬陷她的名节……她再以死明志……平日里陈氏对自己还算可以,只怕都会以为是陈氏安排的,或者是自己为了讨好陈氏而故意做伪证的吧。
当所有人都针对一个看似无害的人时,恰恰此时就反转了,方玉婷成了最弱最可怜的人,也间接让人相信她是无意的……
在方老爷的心目中,大概陈氏,方玉烟和自己,都成为了为方玉烟夺得本次亲事的合谋者,团结一致要逼死方玉婷。她恰好又是原先默认的“原配”,一下子成了受害者,惹人心疼……方老爷几乎是无条件相信了方玉婷的所有话。
就像一般人不会相信仇人的说词一样,陈氏,方玉烟和自己,都是跟方玉婷有利益纠葛的,根本就是方玉婷的仇人一般,自己的那番辩解,只能让所有人都觉得她们三个串通一气,欺负方玉婷一个人。
然后,她成功与侯府订婚。
方其瑞是在第二天听说这件事情的,他回到院子里,何家贤正歪在矮榻上无精打采,兴致怏怏,吉祥劝了好久,何家贤根本听不见去一点儿,兀自伤神郁结。脑子中过了千万遍,觉得不该是这个结果,可是是哪个结果呢?她又说不上来。
胡妈妈自何家贤露出要替方其瑞收用红绡的信息后,对她宽容了许多,也不时常盯梢,反而在汀兰院下人们议论何家贤时,呵斥她们闭嘴好好干活。她在门口见方其瑞回来,脸上立刻乐开了花,一面使眼色叫袁婆子去叫红绡过来,一面殷勤的开门往里:“二爷回来了?可用过饭?可要用饭……”见方其瑞径直往屋里走,又麻利的在前头开门:“二奶奶在呢,精神不大好,二爷你可劝着点儿……早饭中饭都没吃,夫人精神也不大好,免了二奶奶的请安,二奶奶就一直躺着不起来,水都不喝一口……”
方其瑞也不搭腔,任胡妈妈一直到跟在屁股后面唠叨,待进了屋直接将门关到只留一道缝,吉祥还来不及行礼,就被他刀子一样锐利的眼神戳得会意,顺着那道缝灰溜溜的挤出去了。
何家贤抬抬头,又垂下眼眸。心情不好,但是脑子还算好,等方其瑞在身边坐下了,她有气无力:“你说的没错,我真是蠢货。”
方其瑞见她灰头土脸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瞧着自己像是她的支柱,心里特别受用,面上却忍住不显,只冷冷道:“可以避免的。”
“是,我心软,我活该,我……”何家贤可怜兮兮:“我没想到二妹妹是那样的人……”
“什么样的人?”方其瑞反问,冷笑着说道:“看来还是脑子不清楚。”
何家贤郁闷起来,嘟哝道:“二妹妹平时也还好,而且求我的时候说的情真意切……”方其瑞凝视着她,他这媳妇什么都好,怎么于大宅门里的弯弯绕绕就是不明白呢。终究于心不忍,修长的食指叩着桌面:“不是帮谁的问题,任何事情,你都不该插手。”
的确如此,方玉婷能在方府安然无恙这么多年,自有她的本事。想通此节,何家贤觉得自己真不该嫁到这种豪门,智商简直跟不上的节奏,哪晓得跟方其瑞说过之后,他淡淡来了一句:“还有呢?”
还要有?何家贤脑子都要被挤破了,苦思冥想实在想不出来,只得一脸问号。
方其瑞伸出两根手指头:“两件事。”
方其瑞引导她:“你现在了解了方玉婷的为人,那我问你,如果没有你的帮助,你觉得玉婷能成功吗?”
何家贤疑惑道:“能吧,只要陈氏苛待于她,她就可以去状告老爷。”毕竟玉婷聪明的超乎了她的想象。
方其瑞收起指头,点着何家贤的额头:“既然如此,为何她又要找你帮忙?”
何家贤也愣住了,既然自己的作用可有可无,为何方玉婷言辞恳切,甚至不惜威胁来要求自己?
“一是,不管你帮不帮,方玉婷一定会嫁进侯府,这一点只怕连夫人也想不明白的。”方其瑞:“你们没有接触过肖金安,我是很熟的。玉婷落水的事情,若不是一开始就安排好的,只怕他就敢见死不救,瞧着玉婷淹死在水里。”
“不会吧,那他第一次见面时还好心扶了自己一把?”何家贤却不敢明言,只能去相信。恍惚中的疑窦也解开了,她就说怎么那么巧,只怕是郎有心妹有意,方玉婷想办法落水,肖金安一直瞅着机会搭救呢。难怪也不避嫌,当着丫鬟婆子的面就抱在怀里那么久。
“二是,你要当心点,做好心理准备,方玉烟被困在佛堂是暂时的,她气难消,出来了肯定要来打你的。”方其瑞不怀好意的瞅瞅自己的媳妇,见她惊恐的睁大眼睛,有些得意。
原来自己在这桩婚事中的作用这样小,简直可有可无。实际上不过是陈氏和侯府夫人之间的博弈,她们折腾了那么久,连个炮灰都算不上,还把人都得罪光了。何家贤郁闷至极:“我不是被说成站在她那边的吗?怎么要打我?”
方其瑞瞧着她生闷气的模样很是好笑:“她想不明白,夫人还能想不明白?有心人总会点播她几句的,况且我和她关系又不好,她也是从来不给我这个哥哥一点儿面子的,你呢?”
你跟亲妹妹都不好,我能有什么好?何家贤翻个白眼儿:“你不如算一算,她什么时候来,我好避开!”
方其瑞道:“我不在的时候,她肯定来。”
何家贤:……
翻个白眼儿,何家贤对着外面:“吉祥,传饭,我饿了……”
知道了原委,知道了过程,知道了别人的利益纠葛和谋划目的,她脑海中一片清明。此事是她想得太简单,太冲动,太心软,而日后规避起来,其实也容易的很。
吃一堑长了一智,没有任何大的损失,这个教训来的值得。
方其瑞的分析也开启了她新的三观。果然深宅大院的这些事,还得土生土长的人儿才懂呀。
何家贤兴致勃勃的吃了两碗米饭,末了拍拍肚皮打了个饱嗝,看得方其瑞一阵嫌弃,只见她丝毫不惧,继续响亮一嗝后,对着方其瑞招招手:“你那帮狐朋狗友有要文章的没,我要写两篇拿去卖钱。”
“干什么?”方其瑞反问:“你有什么需要用钱的地方?”
“我不用还不能存啊。”何家贤从陈丽的悲剧上明白,女人不能没钱,人穷就志短,因此也不避讳:“玉婷大婚,得为她添妆吧,我那些嫁妆可不能再动……”
方其瑞笑眯眯的觉得这媳妇脑瓜子还动的蛮快,倒是爽快应承了。
胡妈妈在门外敲了一会儿,才带着红绡进来请安,方其瑞看了一眼,又冷漠的转过头去。
胡妈妈本想女儿一举得二爷青眼,没想到对方丝毫不感兴趣,也不好太过于明显,只得说了些圆场的话。
何家贤知道是上次的试探起了作用,轻声道:“家里近来事多,胡妈妈还是先多操心院子里的事情吧。”
胡妈妈明白何家贤所指,又不甘心就这样被打发,倒是红绡很爽快就告退了。
方玉烟不仅是个嚣张性子,还是个急性子,去佛堂之前,带着包袱就兴势匆匆来问罪了,倒是符合她一向彪悍的作风,开门就摔了一个茶盏,冲何家贤怒道:“缩头缩脑的算什么?背后算计人……”
何家贤没想到来得这样快,看来方玉烟去请安陈氏就挑明了,大概没回院子就冲过来,没带多少人,一旁方玉静倒是跟着解释:“二嫂不是那样的人……”
“闭嘴!”方玉烟骂了一句,方玉静立刻缩头缩脑不说话。
何家贤百口莫辩,只能把昨儿晚上想了一宿的招数拿出来: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冲吉祥使一个眼色,吉祥带着雪梨往前一步拦住方玉烟,何家贤趁机闪过去出了院门就往外面走去。
只是走到后园,才发觉无处可去,只能又朝前院方其瑞的书房过去,路上就遇到抬家具的仆役,一旁梅姨娘正在指点哪一样开在单子上,是什么货色,多少银子,是什么等级……
因着吉祥,何家贤很是领梅姨娘的情,因此经过时唤了她一声。梅姨娘行了个平礼,叫了声“二奶奶”,仍旧忙自己的活计。
何家贤也不好停留,往前走了几步,就听梅姨娘温和而坚定的对送柜子的小二道:“这个柜子成色不行,根本不是纯正泰山红木,叫你们掌柜明日送上等的来,若是迟了……”
那小二听她口气和缓,长得端庄漂亮,还以为是大户人家的夫人,忙一叠声的答应着:“是……夫人,夫人放心,只怕是搞错了,并不是有意的……”
话音未落,就被一个尖细的女声打断:“一个姨娘罢了,还敢冒充夫人。”
何家贤回头,见是沈姨娘带着方其凯过来,方其凯一见各种雕花大床啊,柜子啊桌子等大家具,也不管什么,冲过去就往上爬,在上面蹦来蹦去的大声叫嚷:“哈哈,二姐姐的嫁妆……我先踩了在脚下……叫她不得翻身……”
何家贤正纳闷小小年纪怎么如此恶毒,就见沈姨娘一脸笑容瞧着宝贝儿子,丝毫不觉得不妥当,反而点头对小二说:“别乱认什么夫人……咱家的夫人可不是这种德行……”
小二只得又连声点头答应着,不敢回应。
沈姨娘等方其凯蹦够了,才叫他下来回房去。方其凯站在上面就往下蹦,谁知道床边上有个小凳子,脚下一歪没跳稳,偏磕在凳子上,立时噗通摔在地上,顿时就抱着脚鬼哭狼嚎起来。
沈姨娘一面心疼的眼泪汪汪,一面冲梅姨娘怒喝:“瞧你干的好事,东西也不好好摆放,胡乱扔在这里是想害谁的命呢。”
何家贤本不愿意搀和,走近一看方其凯脚面上不过是红肿了一点,热鸡蛋滚一滚,有个一两天就消了,忙道:“沈姨娘还是赶紧叫个大夫来给四弟瞧瞧吧。若是伤到筋骨,拖久了可不大好。”
94、白惹一身腥
沈姨娘白了她一眼,怒道:“谁知道是不是诚心的?若是伤了筋骨我可绝不善罢甘休……”又觉得何家贤说的有道理,忙叫了个健壮的婆子背着方其凯走了,接着命一个丫头去请大夫过来诊治。
何家贤等沈姨娘走后,才小声对梅姨娘道:“姨娘操劳辛苦了……”
梅姨娘温和的笑笑,淡定而安静,轻声细语:“无妨,都是小事。”她微微有些赞许的瞧着何家贤,没想到这媳妇瞧着傻呆呆的,偶尔也有灵光的时候,便笑着道:“家里人多,难免事情多,若是一点儿委屈也受不得,那可就鸡犬不宁了。”
见何家贤点头,梅姨娘也不避讳:“吉祥只是有点小聪明,大的事情她出身有限见识有限,到底还是要你自己拿主意。”
何家贤想来她是怕自己太过于信任吉祥,又担心吉祥能力不足罢,便诚心诚意道:“恩,我不懂的都请教过相公。”
梅姨娘大疑,立刻又云淡风轻:“小两口能和和美美的就好。你去吧。”
何家贤见虽然旁边没有别的人,甚至丫鬟也就她自己贴身服侍的,却仍旧不欲与自己多说,只能识趣的走掉。
半响,梅姨娘才长长叹一口气,对跟着的丫鬟梅锦道:“我总是看不懂瑞儿……”
梅锦是跟在梅姨娘身边的老姑娘了,三十多岁还未出嫁,听出她语气里的遗憾和怅然,劝慰着道:“二少爷是个有本事的,只是难免年纪还轻,性子浮躁,容易被那些别有居心的人怂恿挑唆……您瞧他对二奶奶,还是比我们预想的要好,当初他来请您派个得力的人去二奶奶身边,怕她吃亏,光是这份用心,就极难得。”
梅姨娘眯起眼睛笑笑:“但愿吧,这孩子聪明过头了。都说慧极易伤,情深不寿,我就怕……”她话未说出口就停住,梅锦知她所忧,知道劝慰不了,只又仔细检查起嫁妆来。
但碍于书房里方其瑞并不在,这是可以预料的,毕竟若是他真的勤于用功,不会连个童生都考不上。
梦梨正扫书桌呢,见何家贤过来,急忙见了礼上茶,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何家贤渐渐也习惯察言观色,叫她有话直说。
雪梨便噗通一声径直跪下:“二奶奶,您跟夫人说说,叫我去汀兰院伺候吧,我不想……”她声音蚊子一样呐呐:“……伺候二爷。”
何家贤愕然:“二爷虐待你么?”
梦梨急忙摇摇头,拨浪鼓一样,似乎生怕否认晚了何家贤去找方其瑞算账一般:“不是不是……”她咚咚咚磕起头来,左右张望了好一会儿:“……还是让纹桃姐姐回来吧,她伺候二爷周到些。”
何家贤思考了一会儿,“为何?”她想不明白,不如直接问:“为何来求我?何不直接求二爷?”方其瑞与纹桃的关系还是不错的。
梦梨泪盈于睫,惨白的小脸显得仓皇不安:“奴婢……奴婢不敢跟二爷说……”她低着头瑟瑟发抖:“二奶奶若是为难就算了。”她想了想不安道:“毕竟奴婢是夫人定下的,二奶奶也犯不着为了奴婢去求夫人。”
“你说出个缘由,我才好知道。”何家贤循循善诱,她的“善心”不敢再随便泛滥。
梦梨却闭口不言,只盯着何家贤的茶杯:“二奶奶茶冷了,我去帮二奶奶加些热的来。”
何家贤狐疑的望着她的背影,打算观察几天,看看这小丫头有什么难言之隐。起身随意翻着方其瑞的那些书,倒是干干净净,一点儿不像读过的样子。
忽闻外间一声尖叫,何家贤又听了听,立刻就没了,片刻后梦梨进来,将茶端给何家贤,露出的手背红通通一片,何家贤忙一把抓住:“怎么好生生烫着了?”
“奴婢太心急。”梦梨苦笑了一下,拉长袖子把烫伤的部位盖住:“晚上敷点药膏就是了。”
“你现在就去吧,我留在书房,二爷若是回来有我呢。”何家贤怕耽搁太久伤口发炎,忙催促梦梨回去,梦梨却有些不甘愿,只低着头发愣。
“还不快去!女孩子家家的,手上留疤可就不好看了。”何家贤又催促几声,梦梨才亦步亦趋的小碎步离开。
瞧着梦梨瑟缩的背影,其实何家贤一直不明白,陈氏为何早早的给方其瑞安排了几个丫头“色诱”他,却又很爽快的同意了撤掉,之前她与陈氏接触不多,以为是看自己这个“正牌媳妇”的面子。可如今回想那时候顺畅的过程,再结合如今她明白的陈氏的性格,倒是过于顺畅,似乎是巴不得她来提一样。
这其中定然有个很关键的转折。
算了,不想了,何家贤满屋子打量方其瑞的书房,想找几本有趣的书来看。她来过几次,可方其瑞根本不给她好脸色,当着下人的面就说她“读书读迂腐了,我不爱读书。”
“爹的命令又怎么样?你听我可不听。”
“女人家读什么书,回屋做绣活去……”每次将她气得半死。
后来关系缓和,她才试着去理解方其瑞,可能这种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就是适合成天花天酒地不爱读书的。
愿意教她察言观色分析事情是一回事,那是他从小生长的环境耳濡目染学会的,基本上等于先天条件,并不能就说明他有同样的智慧用在学习上。
时间一长,她都想劝方老爷放弃方其瑞高中这种不切实际的想法了,只是面对着方老爷、陈氏以及梅姨娘,说不定是阖府上下的殷殷期盼,她实在开不了口。
毕竟,方其宗身体不好,只有方其瑞还有点机会,高中之后能够让整个方家由商入士,摆脱贱籍。
虽说在现代考个大学不算什么,可何家贤早就发觉,古代文人的地位之高,超出她的想象。尽管大多数童生举人什么的并没有飞黄腾达,无非也就是减免个赋税啊,见了县官不用跪啊之类的小特权,可是至少说明他们拥有这个机会,有朝一日权势滔天,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都是很有可能的。
而商人,除了银子,什么都没有,满大街看人脸色……
特别是对于方家这种有钱无势的人家来说,钱只是个数字,而脱贱籍换族谱,才是当务之急。
不说别的,只看陈氏对二房暂住表现出来的殷勤态度,以及二婶时不时流露出来的作为官太太那种养尊处优,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就能得知。
哎,可惜全家的指望都在一个纨绔子弟身上,何家贤不由得对方家的命运担忧起来,怕是方老爷一辈子也指望不上了。
等等……
不是还有一个方其凯么?那个混世魔王。
何家贤脑海中灵光一现——那么小的孩子,可塑性很强,成天跟着沈姨娘迟早要被带成跟方其瑞一样的纨绔子弟,倒是该早点请个老师教教才有机会改得过来。
若是方其凯愿意读书,那方其瑞是不是就能脱离苦海?不用每日因为不好好用功,被方老爷责骂,偶尔还动手揍他了?
不管方其瑞在外头怎么坏,口碑怎么样差,至少近日来对她的指点,她是领情并感恩的。
第一次去沈姨娘的院子,何家贤回屋拿了一份薄礼。地上已经被打扫过了,桌上的茶壶和杯盏都换了新的,连床上的幔子都换了,可见方玉烟的火真的很大。何家贤吐吐舌头,还好有方其瑞提醒躲过!
吉祥听到她的打算,劝道:“还是算了,四少爷都快六岁了,却连一个先生都没请过,由着他胡闹,寻常人家的孩子早就启蒙了,说不定人家就是不爱读书。再说沈姨娘跟咱们并不对付,您从没有得罪过她,却也不见给个笑脸,好没趣的。”
何家贤想了一下,还真是,什么时候瞧着沈姨娘都是拉长了脸好像别人都欠她银子似的。却只得劝慰吉祥道:“不管怎么说,四弟今天摔伤了我是在旁边看着的,不去探望的话,只怕日后没有嫌隙也有了嫌隙,我先探探沈姨娘的口风罢。”
吉祥一想也是这个理,看着受伤了却装作没事人一般,到底是说不过去,只怕沈姨娘日后更记仇,给二奶奶使绊子就不好了,忙照着规矩捡了一些参片用锦盒装了,陪何家贤过去。
方其凯没有受什么伤,正在院子里活蹦乱跳,让一个丫头趴在地上当马骑,拍着丫头的屁股“驾驾驾”的哈哈大笑。
何家贤看着直摇头,方其凯已经发现了她,冲过来直接伸手问吉祥要锦盒,吉祥一怔,锦盒已经被他夺在手中打开,看不过是一些药材,往吉祥手中一塞:“什么破东西也敢拿给小爷……”
吉祥气急,先前被当马骑的丫头已经进屋去禀告沈姨娘出来,何家贤忙彬彬有礼:“姨娘好,方才见四弟受伤了,拿些药材给他补补身子。”她看一眼又跑到丫头身后去饶痒痒的方其凯:“只是现在看来,四弟挺好的,是我误会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家贤说得这样得体,沈姨娘虽然面上没有笑容,到底神色缓和了几分:“进来坐吧。”又命那丫头道:“桔梗,看茶。”
桔梗便推推方其凯:“小少爷,奴婢要去沏茶了。”
方其凯正玩的不亦乐乎,伸手往桔梗胸前隆起挠:“不许去不许去,得陪着小爷玩。”
桔梗面有难色待在那里。一旁另外一个长得粗鄙些的丫头忙道:“奴婢去吧。”
正转身要走,沈姨娘已经一个耳光打在桔梗脸上:“不要脸的狐媚子,叫你做些事就推三阻四,成天勾引少爷……”
桔梗受了这一巴掌,脸颊登时红了起来,留下五个白白的指关节印子,却是一副想哭不敢哭的模样,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奴婢并没有……是小少爷缠着奴婢……”
另外的丫头忙冲她使眼色,桔梗来不及收回,话已出口,迎面就是沈姨娘的另外一个耳光:“狐媚子,长得有几分姿色就不着调,少爷缠着你?你别不要脸了,日后绞尽脑汁想爬上小少爷的床的,还不是你们这些心机东西……今儿个别吃饭了,去那边跪着……”
何家贤见沈姨娘蛮泼不讲理,丝毫不避讳自己这个外人,忙识趣的道:“看到四弟没事我也就放心了,我先回去了。”
沈姨娘眼皮子都不抬:“那就不送了,二奶奶好走。”
何家贤自己讨了个没趣,带着吉祥回到屋中。想到嫁妆箱子里也没多少东西了,只得又强自打起精神,将从方其瑞屋子里找的时事策论的书拿过来仔细研读,打算再写些文章去卖钱,要是挣得多,最好还能补贴下徐氏。
门口却传来一阵喧哗声,胡妈妈进来告诉,说是二房的小姐方玉珠来了。
方玉珠本来排行四,在方玉烟下,方玉露上。只是方二老爷外放做官好多年,因此渐渐的就没什么人记得还有个四小姐,方玉露就顺序叫起来了。
如今回来了,大家也只称“玉珠小姐”。
何家贤挺喜欢方玉珠,忙笑着迎了进来,想到是去年的陈茶,一时又不太好意思,只得冲雪梨道:“你去二爷书房瞧瞧有什么好茶叶拿过来就是。”
雪梨正答应着,纹桃听见立刻从屋子里出来:“还是奴婢去吧,左右没什么事。”不等何家贤答话就一溜烟去了。
雪梨撇撇嘴很酸:“什么德行,生怕没机会往二爷身边钻似的。”见何家贤进屋,只得将满腹的委屈告诉吉祥:“你不晓得,二奶奶明着说不需要我跟她近身伺候,那平素做些简单的活计也就是了。我是好好做的,可偏她……”她压低声音告诉吉祥:“以往二爷在院子里待,她就往上拱,如今到了年中,二爷要跟老爷交铺子的帐,又要进货,忙起来了,她就把那些活计都扔给我,自己成天往书房那边守着,梦梨不知道受了她多少气。”
吉祥不是个爱嚼舌根的人,又善于倾听,雪梨跟她说起来带劲儿的很:“梦梨性子好欺负,以前就被纹桃排挤,如今只怕眼刀子恨不能生挖了她。”
95、霸道的丫环
她靠近吉祥耳朵:“听说前两天还因为一件儿小事,扇了梦梨几个耳刮子呢。
两个人叨咕了好一阵子,却也不见纹桃回来,吉祥便打断雪梨的话头,叫了跑得快的红果往前院里去问问。
何家贤出来催促,方玉珠细看她写的文章,笑着道:“若是没有就算了,催什么呢,我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过,再说我也不爱喝茶。”
何家贤诧异于她的聪明,陈氏对她除了陈茶这一点,其余的都是锦衣玉食富丽堂皇的,没有哪一点亏待,方玉珠是怎么看出来的?
似乎又看出何家贤所想,方玉珠笑着解释:“你这屋里看着用着摆着的,倒是好的,只可惜啊只可惜。”她顿一顿,故作老成的叹口气:“方家最不缺的是什么?是银子。大伯母给你的这些,是她拥有最多的东西,一点儿也不稀奇。倒是珍贵的,却是一点儿也舍不得给你。”
何家贤歪过头,认真瞧着方玉珠的眼睛,只见里面一抹狡黠一抹清明,很像方其瑞说话时的模样,吊儿郎当漫不经心却偏偏句句都在点子上。
方玉珠倒是大方的人,也不卖关子:“打我第一次见你,就瞧她在众人面前一点面子也不给你,还能说是真心对你好?”
方玉珠伸出芊芊素手翻着纸张,一面看文章一面头也不回:“昨儿个也是,若是她不是众人面前打二姐的脸,二姐能被逼得彻底与她决裂?”
何家贤觉得眼前这位姑娘真乃妙人一位,笑着按住她翻看文章的手:“那你说说……”
“有什么好说,这件事情上,你最惨,明摆着的么。”方玉珠笑得有点儿坏:“不然你以为我干什么来了?我是来安慰你来了呀我的傻二嫂。”
何家贤顿时有点怏怏的没了兴致,怎么谁都看的明白的事情,她永远都云里雾里不懂呢。别说方玉珠方其瑞只是听说的小道消息就能分析的这样精准,自己这个当事人还亲身经历,却也没办法看的明白。
难道真是旁观者清么?
何家贤只能笑着,拿一块糕饼喂到她嘴里:“我这是当局者迷。”
“迷什么呀,你就是傻的。”方玉珠斯文的咬一口,嘴里嘟噜噜含糊不清:“这种事情跟着瞎掺和什么呀,看个热闹就行了。”
何家贤正想对她说是方玉婷叫自己那样说的,却又觉得显得自己更傻,若是不明情况瞎掺和还只能是情商低,若是被人背叛玩弄于鼓掌就有点智商情商双低的感觉了,于是忍住没说。
方玉珠见她欲言又止,冷笑道:“你别藏着掖着,不就是被方玉婷暗算利用了吗,我又不笑话你。”嘴上说的不笑话,脸上戏谑的表情却显露无疑,何家贤愈发尴尬。
方玉珠又咬了一口糕饼才道:“你别气鼓鼓的瞪着眼睛就知道吃惊,你这样的性子,没有人教,能说出那样的话?闷嘴葫芦似的人,还上赶着给人当枪使?”
她笑得眉眼弯弯:“你呀,真是一片滥好心。方玉婷既然能恰好被侯府二少爷救了,那侯府自然有本事娶了她,何苦再来算计你?说她聪明吧,倒是的,教你说的那句话还是个双面计,大伯母要是听了怕了,只能成全她;要是听了急了,不也一样被她利用的达成了目的?”
方玉珠越说越觉得好笑:“说她傻吧,又傻得可以。白费周章讲那么多话,连头发都被铰了,又利用了你寒了你的心。人都得罪光了,日后只怕不必再回娘家里来了,真是的,闹成这样。”
何家贤纳闷问:“她那样还叫傻?那还不够聪明?那是顶聪明的了吧。”
“聪明?她算聪明?不过是个小家子气,有几分小算盘的姑娘罢了!吓吓你这种草包倒是有用!”
方玉珠笑笑:“这件事情,我要是她,只装作病了不跟着大伯母回来,在侯府装腔作势住上几天,待板上钉钉了,拿住那个侯府二少爷,可怜的哭上几句,到时候只消连人带聘礼一起抬回来,任谁气得吹胡子瞪眼睛,谁又能怎么样?反正名节已经坏完了,还在乎多一事少一事?只是别落到有心人手里就好,还不用撕破脸,日后还有娘家可依仗!有人问起只说病得厉害,是侯府的主张,她一个弱女子哪里做的了主?坏事都是别人安排的,她小心的讨好大伯母几天,此事就揭过去了。”
何家贤听完她这番话,已经佩服得恨不能拍案叫绝。女人耍起狠来,真是帅气得很。陈丽若是能有这种心计和手段,还能被黄珊珊上位?徐氏要是有这种脑筋和狠劲儿,十个春娇都不够看的!
服,大写的服。
何家贤简直叹为观止,觉得她的段位比方其瑞还要高出许多,正要请她帮自己破破局,如何让方玉烟放过自己时,吉祥来敲门,泡了好茶端过来。
方玉珠瞧了吉祥点点头,对何家贤道:“二嫂这个丫头很是不错。”
何家贤愈发佩服:“你还会看相?”
“看相不会。不过相由心生,这句话大抵是没错的。”方玉珠讲起北方的蛮夷:“那边的人,都长得凶神恶煞,胡子老长,动不动就骂人打人,很凶悍的。唯一的不同就是眼睛,好人的眼睛温和,坏人的眼睛凶恶,若是注意观察,能看得出来的。”方玉珠连说带比划:“觉得是个好人,就能大着胆子说几句话,甚至提一点过分的要求,若是坏人,不敢惹,离的远远的绕着走……”
吉祥羡慕道:“奴婢听说那边的女孩子都可以随意出门……”
“哎。”方玉珠明亮的眼神黯淡下去:“所以我也不愿意回燕州城,虽然繁华,可是看不见摸不着,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
“是啊。”何家贤被她说中心事,也黯然道:“这里富丽堂皇山参海味,可是若是自己的事情自己都做不了主,又有什么意思呢。”她来了兴致,对方玉珠问:“你知不知道有一首诗?”
“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她一念完,方玉珠已经眼睛亮亮的激动的鼓起掌来:“难怪人家说二嫂饱读诗书,果然名不虚传……”她低声沉吟:“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又道:“你瞧,生命,爱情,自由,唯独银子是不值得一提的。”
“可是银子却是立身之本。”何家贤道:“我想要自由,但是首先得有银子。”
方玉珠却不能理解她这会儿的心情,高兴道:“我只要自由就可以了。”银子对她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虽然方二老爷俸禄并不多,可是吃喝足够,而且方老爷时不时会给她们寄银子,北方民风淳朴,大部分都自给自足,用银子的地方不多。
回到燕州城,住在方府,管吃管住还有月例银子,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也不用像何家贤那样需要去应酬一些晚辈,动不动就是金锞子银锞子的打赏出去,倒是攒下一些钱来,听何家贤这样怅然,便问道:“可是缺银子花?我那里有。”
“缺是不缺,可没有进项,开销又大,总得未雨绸缪吧。”何家贤惆怅郁闷。
方玉珠瞧见何家贤很是发愁,笑着道:“这有何难,二哥哥不是有铺子?难道他那么小气?”
何家贤哪里好意思跟她说她跟方其瑞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因此现在都是AA,根本没有找他要银子的想法,笑呵呵的道:“不说这个,你看看我这篇文章作的如何?”
方玉珠看了一遍,指点了几处提了她的意见,何家贤与她讨论呢,方玉静来了。
一进来就哭丧着脸,根本没瞧见方玉珠的人,还以为是哪个丫鬟,拉着何家贤的袖子就哭道:“二嫂,你去看看三姐吧,父亲请了以前宫里的管教嬷嬷来,在打她呢。”
何家贤听见这个就头疼,实在不想插手她们之间的任何事,一个本以为善良温柔的方玉婷已经够让她心寒的,再来一个本就跋扈的方玉烟……
方玉静犹自眼泪汪汪:“二嫂,我知道三姐平素对你不好,可是父亲今日是真的生气了。早上不知道谁把三姐到汀兰院要打你的事情说给他听了,本来三姐在佛堂跪得好好的,突然来了一个说是宫里出来的嬷嬷,就来对三姐指手画脚,三姐气不过与她吵了起来,那嬷嬷就请了父亲示下,现在在佛堂外面打三姐呢……”方玉静拉着何家贤的手:“二嫂,父亲喜欢你,你去说情父亲总归会听的,好不好,你去求求父亲……”
何家贤犹豫不想动,又架不住方玉静一把鼻涕一把泪,若是此刻求人的是方玉烟,她定然是毫不犹豫的拒绝,可方玉静年纪小,平素又烂漫可爱,虽然时常跟着方玉烟为虎作伥,到底也不算什么大恶,顶多识人不明算个小跟班,年纪还好没什么主见,更没有什么脑子,大概是整个方府唯一跟自己一样根本无法融入的角色,心下就有些不忍。
方玉珠瞄她几眼,漫不经心的冲方玉静打个招呼,笑眯眯的问:“你怎么知道来找二嫂?”
方玉静不含糊,抹着眼泪道:“我去求母亲,母亲说三姐是因为打二嫂被罚的,若是二嫂出面说情,父亲定会饶了三姐的。”
方玉珠便给何家贤使了个果不其然的眼神,何家贤还未回过神来,方玉静已经拉着她的手臂央求:“二嫂,你就原谅三姐吧,你这次为三姐求情,她以后定不会再为难你的。你不知道,三姐其实心肠很好的,我小时候被几位表姐妹欺负,只有她维护我,把那些坏人都赶走……”
何家贤瞧着她肥厚的胳膊和大脸,再看看她的大块头,脱口而出:“你长这么大个子还有人敢欺负你?”不是都欺负弱者么?比如方玉烟瘦不拉几的。
方玉静也就顺带着被她拐偏:“我也不知道,她们就爱捏我脸,叫我傻大个,还把炒肉用绳子吊在我眼前让我吃,等我去吃时又拿走不给我……”
这是典型的个子大没脑筋啊。想到以前她在方玉烟面前维护自己的模样,何家贤叹口气,忍不住心疼她,说出实话:“其实我去了根本没什么用。”方老爷的权威,连陈氏都不敢违逆,何况自己一个庶出的儿媳妇而已,方老爷还会为了给她面子,公然出尔反尔?
“不会不会。”方玉静头摇的像拨浪鼓:“母亲说父亲本就是喜欢二嫂饱读诗书才坚持娶了进来的,除了二嫂,再没有别的人能在父亲面前有这个脸面了。”
“傻妹妹。”何家贤不明白陈氏是何用意,终于下定决心:“我跟你去瞧瞧吧。”
“好,好。”方玉静急忙用胖乎乎的手背擦擦眼泪,跟着何家贤屁股后面:“我就知道二嫂也是心地善良的人。”
何家贤瞧着方玉珠,刚好开口请教她一下,方玉珠已经轻步移开:“别看我,我不去,而且最好你也别去了,去了也没用。”
何家贤何尝不知道自己去了没用,不说方老爷,就是方玉烟那样对方玉婷的确是有些过分,受受教训是应该的,只是实在不忍心方玉静的祈求,而且,方玉烟千不对万不对,到底是梅姨娘亲生的女儿,不看僧面看佛面。
佛堂外的院子门口,方老爷正背对着,除了方玉露在一旁急得不行,眼眶含泪的央求着,再没有别的女眷。
何家贤到时,方玉露泪眼朦胧的瞧了她几眼,便将头扭到一边去。何家贤到方老爷面前行了礼,回头才瞧见方玉烟被两个婆子按着趴在椅子上,屁股上已经隐约有红印子,一旁有个粗壮的嬷嬷正拿着一条洗缏子,一下顿一下的数着数抽在方玉烟屁股上,方玉烟面色惨白满头大汗将头垂在长椅一侧,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方玉静已经扑通一声跪在方老爷面前:“父亲,三姐她知错了,父亲您饶了她吧。”
96、害人一个个
“8!”那嬷嬷高声唱着,又是一鞭子下去。
方玉静见方老爷不吭声,可怜巴巴的又望着何家贤。
何家贤想了想,才问道:“不知道三妹妹犯了什么错?”
方老爷还是不吭声,只是听着几位女儿哭诉求情,有些不忍心,吩咐嬷嬷们:“打完20下来告。”
“老爷放心,老奴知得。”
何家贤还来不及开口,就听见方老爷离去的脚步声。
方玉烟这才努力昂起头对方玉静吼道:“哭什么哭,给我起来,别跪在那里丢人现眼。不就是挨几鞭子吗?要打就打,赶紧打完了算了,有本事就打死我,打不死我我不会放过你这个老虔婆!”
何家贤暗道方玉烟此刻骂人,不是自讨苦吃吗?
果然见那嬷嬷气得眼神里直冒火,又将板子抡得高高的举起落下,方玉烟终于忍不住疼的闷哼一声,裤子上面又是隐约一条红殷殷的血迹。
何家贤看得触目惊心,下意识的叫那嬷嬷住手,从荷包里掏出几块碎银子递过去笑着道:“这位嬷嬷,小孩子不懂事,您好好管教就是,到底是府里的三小姐,若是打坏了,难免老爷此时愤怒,事后还会心疼的。夫人也是一直疼爱三小姐,到时候真的不好交代。”
嬷嬷瞧了那点子银子,眯眼瞅了何家贤一眼,看她穿戴不怎么样,并不给面子,理直气壮:“本是老爷吩咐老身管教的,还请夫人让开些,别误伤了你。”
何家贤见她口中这样说,眼里却是有些舍不得移开银子,记得方玉静说是宫里出来的,只怕好东西都见过的,怕是这点子东西入不了她的眼,环顾四望,倒是方玉露身上的穿戴是最体面的,还未开口,方玉露已经施施然走过来,拔下来头上最为贵重的一支珠钗并荷包里的银子一齐交到嬷嬷手中:“请嬷嬷下手轻些罢。”
嬷嬷瞧那只珠钗纯金打造,上面的东珠都有小拇指大,知道是位体面的主子,不买何家贤的面子,一叠声的对方玉露道:“小姐说的是,老身自然省得的。”
这才收了银子。
接下来就是雷声大雨点小,一会儿功夫打完了,方玉烟被抬回房里养着,方玉露才松了一口气,对何家贤道:“还是二嫂脑筋灵活,我竟没想到这个法子。”
“妹妹贤惠端庄,自然不会这样的法子。”何家贤虽然与方玉露接触少,但是对这位真正的大家闺秀很是欣赏。之前方玉婷的热情,让她从心里散发出来的感激变成了笑话,此刻觉得方玉露这种人才是真正的有教养的姑娘,平时不套近乎,但是关键时刻需要她的时候也绝不含糊。
见人遇难不落井下石,危急关头能出手相处,平素待人不卑不亢,尊敬长辈爱护姐妹,简直是优秀女人的典范,是传说中富养出来的白富美啊。
方玉珠的聪明与磊落,方玉露的豁达与大方,何家贤一日见识了两位,心里暗叹难道真的是因为是嫡出的小姐,从小不缺银子不缺爱,因此没有那些性格上的缺陷,比如自己身上的自卑,徐氏身上的懦弱,陈丽身上的纠缠,何家慧身上的畏惧……
不由得感慨自己是人穷志也短,前怕狼后怕虎,没有脑子还不经不起事儿。
跟方玉露一路聊了几句,愈发感觉是个根正苗红的好青年,跟班上的班花,家境好人品好成绩好长得好,简直从生下来开始就是人生赢家。
这一下,方玉烟和方玉婷两个人都养着去了,方府也安静了下来,何家贤难得混了一周清闲的日子。
陈氏养了几日,又恢复了晨昏定省,通知下来,何家贤又起了一个大早过去。
陈氏摸着碗盏,对着何家贤笑眯眯的:“……本来是玉烟抄的,如今她病了,少不得劳烦你……”
何家贤道:“媳妇不大念这些,只怕亵渎的神灵……”开玩笑?一百遍的金刚经,抄上一个月,人都要废了。
陈氏却目光灼灼的瞧着她:“如今几个丫头都闹起来,不齐心,哎……若是再不听话,只怕我这心疼病又犯了……”
周氏便道:“媳妇有心为母亲分忧,只是我不大识字……”
两个人一唱一和,堵的何家贤哑口无言,到底年纪轻脸皮薄,只能接话道:“若是母亲不嫌弃的话……媳妇倒是可以。”周氏这话都说出来了,相比之下,自己摆脱不了的是书香世家的背景,再推就有些不识抬举了。
因此,明知道不是好差事,甚至是陈氏故意为难,何家贤只能硬着头皮顶下来。
金娘子等她们都出去了,才对着陈氏说:“奴婢瞧二奶奶还挺老实的。”
“老实?”陈氏冷哼一声:“老实还掺和管教嬷嬷的事儿?老爷下的命令,我都不敢说句话,她倒是有胆量……”
“就是因为这奴婢才觉得她老实啊,若是旁人,还不推三阻四的……只求个清净,谁去触老爷的逆鳞!”
“若是真如你所说,我倒是不担心,可她背后还有个二丫头,那丫头诡计多端,好好的惯会设计人。我那日不过是想当众丢丢她的人震慑下她,没想到倒是给她逮着机会了。”陈氏提起此事便恨得不行:“两个人不知道密谋了什么,让老爷就那么样相信了她,问都不问我。”
金娘子见她气得直发抖,忙劝慰道:“您别气,她们再折腾,到底也不过是那孙猴子,哪里蹦得出您的五指山?”
陈氏狠狠一锤大腿:“我气就是气这里,这些年好吃好喝伺候着,宠着惯着,偏一个两个都不知道安分守己,不服我的管教。”
金娘子明白陈氏的怨恨,不仅仅是因为方玉婷得了门高攀的好亲事,而是事情脱离了她的掌控,挑战了她的绝对权威,因此顺着话说道:“都是安分守己的,您瞧三小姐,您当初把她抱在膝下养着的时候,不就是想她长成如今的模样?可不就长成了?虽然老爷总骂您不好好管教,可到底膈应着那一位的,总得有得有失罢。”
陈氏想到方玉烟的嚣张霸道,心里这口气才好受些,喝了一口茶,往后一躺,倚在椅背上:“玉烟是个好孩子,可惜她偏是那个贱人生的,难免受了连累。那个狐媚子得了权,现在正得意呢,玉烟这事我不管,无非是想好好下下她的脸面,其实我也是不忍心的。”
她犹自叹一口气,很是难受:“老二又是半吊子性子,我越来越看不懂……”
陈氏又长长叹一口气:“人算不如天算,当初是我故意纵容他,把他教成了纨绔,谁知道老爷又要他念书,真是折腾的我累得很。”
金娘子听见她提这茬,有些不好插话。
当初陈氏是准备把方其瑞和方玉烟一齐养废了的,因此小小年纪就让纹桃雪梨几个漂亮丫鬟去伺候,可谁知道,方其瑞越来越败家,光是方香铺一年几万两银子的进账就能花得所剩无几。
方其宗病着,方老爷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方其瑞身上,哪知道方其瑞早已经定了性子,冥顽不灵吃喝玩乐,鞭子都抽断了几根也拉不回来,生意生意不学,店里店里不去。
后来方二老爷高中,出仕做官,虽然是个文官,实权不多油水不厚,可是朝廷规定当官不能经商,尤其是绸缎米粮这些关系国计民生的,三代以内血亲更是要避嫌,因此方二老爷自动除了族谱,带了家眷去了任上,一去就是十年。
方老爷见弟弟做了官,到底有些想头,于是改变了策略,重金聘请好的先生来教方其瑞,动机明眼人一看便知。
陈氏很慌张,生怕方其瑞奔一个好前程。后来见他根本无心科举,才又松了一口气。
他这几年屡考不中屡败屡考,读书也没什么进步,陈氏被他折腾的疲累,索性不管,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大出息了。
嘴上呢,也多次劝告方老爷要逼孩子上进,银钱上克扣的厉害。这样既保住了里子,又有了面子,外人谁不赞她这个嫡母贤惠慈爱,一心为了庶子的前途?
算起来,还有一个月就要下考场,只怕方其瑞又是妥妥的名落孙山。金娘子见她唉声叹气,忙劝慰道:“考不上也没什么,童生上面还有秀才呢,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瞧着老爷对二爷已经不作半点指望,反而三爷快学成归来,到时候继承了家里的生意,二爷那里无非就是分一些银子出去……”
“一厘银子我都不想给。”陈氏狠狠出声:“想当初我与方家定亲时,方家货船进水,十几万两的货物全部毁了,周转不灵到处是债主,家里人逼我退亲,是我坚持不肯,逼她们把十万两银子的嫁妆拿出来周转,还立了契约,永世被逐出陈家,说再不来往。要不是后来方家东山再起,我那些个哥哥弟弟能理我?那些嫂子姐妹能当我是亲戚?我为了方家千人唾万人骂,这才有了今日。否则,方家说不定早就垮了,这会子还不知道在哪里要饭呢?当初方老太爷就说过,方家世世代代,给我立长生牌位的。我挣回来的银子,凭什么给那个贱人的儿子!”
金娘子知道陈氏意难平,忙顺着她的话说道:“等三爷接手了生意,就都好了。二爷那样败家,老爷定然不肯的。”
陈氏点头,脸上带着笑意。她对着金娘子道:“其实除了这个家业,我是盼着老二好的。他若是中个童生啥的,也就有盼头了,到底是老爷的骨血……若是他能凭自己的本事出人头地,那也是他的造化……”
金娘子想到方其瑞如今名声在外,方老爷每每提及头疼不已,暗道只怕将来没什么好下场了。
就听陈氏又道:“老二媳妇那里是什么动静,我都有些看不透了。胡妈妈说她很老实,可偏又几次三番掺和事情,搅得我烦的很。”
金娘子冷哼一声:“您瞧不透的,不是二奶奶,是胡妈妈。”她给陈氏捶着肩膀:“大概是猪油蒙了心,一心想红绡上二爷那儿呢,自然对二奶奶好些了……”
陈氏勃然大怒:“吃不饱的狗东西,看我怎么收拾她!”
胡妈妈那边仍旧给何家贤熬着阿胶固元膏,只是不怎么催她吃了。时常是说完了事,瞅着何家贤抄佛经抄得手酸的空当儿,小声问:“二爷什么时候回来?我叫我姑娘给她请个安。”
何家贤累得都快得肩周炎颈椎病了,更何况方其瑞的行踪她也并不知晓,便只敷衍着。几次下来,胡妈妈也失了耐性,红绡再来时,便附耳跟母亲说:“……二老爷家的其扬少爷还未成亲呢……前几日捡了我的帕子……”
胡妈妈到底有些迟疑:“二老爷不过是个从六品小官,没什么实权和油水……过去了不过面上风光些……其扬少爷自己还在发奋读书想考个功名呢……”
红绡便朝正房方向努努嘴:“二爷大概是瞧不上我的,只我本来也不太喜欢二爷,连个童生都考不上……其扬少爷可是已经过了,准备考秀才呢,论前途不比二爷强?二奶奶也不像我们瞧着的那样简单可欺,你看这些事情下来,她有什么损伤没有?我瞧着她没安好心,耍我们玩着呢……”
胡妈妈想了一想,到底是没把夫人交代的事情都告诉女儿,只叮嘱道:“你自己当心……娘也只是想想罢了,若是没那个福气,能嫁个小厮平平安安过日子也一样,夫人已经允了我了。”
至此红绡便不怎么来汀兰院,何家贤倒是没察觉,只每日披星戴月的抄写佛经,累得饭都吃不上。
如是奋笔疾书了半个多月,人都瘦了一圈,这才抄完了一半。方其瑞几次回来见她忙的眼里布满红血丝,只骂了几声“蠢货”,兀自不想搭理她。
何家贤又委屈又冤枉,觉得陈氏的要求是合理的,没有理由去拒绝,硬着头皮一遍一遍的抄下去。
97、狗咬人咬狗
吉祥在一旁瞧着心疼:“莫不如回了夫人少抄几遍罢。”
何家贤何尝不是这样想,可出尔反尔她实在说不出口,当初可是拍着胸脯应下的。她以为金刚经只是一篇而已,没想到是一本,分为好几个段,她从早起到晚睡,也只能抄完两三遍而已,这还是陈氏免了她早起请安的差事。
又上了缺乏基础知识的当。何家贤暗自垂泪,却只能怨自己不争气,不够果决。
待吃了晚饭,又点了灯烛开始抄起来,想着陈氏是故意为难,大概是方玉婷的婚事上对自己余怒未消罢。为了大家庭的和谐,左右不过一个月时间,这次抄完了下次再不要接这样的差事便罢了。
却只见外间传来几声尖叫,随着吉祥往外走去看情况,一只浑身黑毛的小柴犬突然冲进来,朝着正在抄写的何家贤扑过去,何家贤吓得整个人都呆住了,浑身寒毛直竖,忍不住便“啊”的尖叫起来。
那小柴犬并不咬她,只扑向她的笔墨纸砚一顿撕咬,何家贤瘫坐在椅子上半响不得动弹,吉祥一面挡在她前面,一面拿了毛笔杆捅那狗,狗凶恶的冲她呲牙,扑过去就一口咬在她胳膊上,吉祥疼的大声尖叫。
何家贤见状,吓得六神无主间,下意识操起旁边的砚台就往狗身上砸去,那狗受了痛,“嗷”一声松开嘴,留着哈喇子风一般又惊慌的跑出去了。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间,所有的人都吓呆了,何家贤瞧着吉祥血流如注的胳膊,一个深深的血红的牙印,大声叫道:“叫大夫,去叫大夫!”红果答应一声一溜烟去了。
何家贤扑过去搂着吉祥惊魂未定,两个人瑟瑟发抖,雪梨迟疑着上来,拿来毯子被子等将二人裹着好言安慰。吉祥疼的牙关紧咬,脸色苍白,对何家贤:“二奶奶别急,我没事,只是可惜了那些佛经……”
何家贤这才过去看稿纸,已经乱七八糟,碎的碎,烂的烂,抄写的佛经完全不能用了。
相比于受到的惊吓,何家贤更心疼这些日子辛苦抄完的经书和吉祥受到的伤害,血气上涌,双眼发黑,一阵眩晕,只是还未晕过去,就听吉祥惊恐的大喊:“血……血,二奶奶……血啊!”
……何家贤深深瞧了她一眼,双眼一闭。
吉祥只感觉手上被连着掐了好几下,顿时心下明了,大哭道:“二奶奶晕过去了,快叫人来救命啊。”
何家贤合上眼睛感觉周围脚步声,叫嚷声,大概是陈氏来了,不多久大夫也来了,有冰凉的指尖搭在自己脉搏上,听见大夫在对陈氏叮嘱:“夫人放心,并无大碍,二奶奶这是肝火太旺,想来是近来一直在服用大补大热的食材,只是她底子弱,虚不受补,还是要徐徐图之。切不可再服用,否则气血瘀滞,小则上火长疔,大则难以受孕……”
何家贤听到虚不受补,又听到难以受孕,蓦地吃了一惊,只得继续装晕,陈氏只道:“多谢大夫,胡妈妈,你可记下了?”
听不见胡妈妈的回答,约莫是在点头吧,何家贤听见外间安静下来,陈氏又吩咐雪梨等人好生照料,便走出去了。
何家贤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好好睡觉,此刻心里一松,便沉沉睡过去。
待醒来已是晚间,雪梨奉命熬了药端过来,何家贤根本没病,不需要吃药,却又只能硬着头皮喝下去,又问吉祥怎么样。听说吉祥已经包扎好,伤口并不深,那小柴犬到底年纪小牙齿还不够锋利,只咬了印子出了血,又喝了药。
何家贤担心的是吉祥会不会得狂犬病,只是古代医疗技术有限,担心也是白担心,只能将这个症结永远存在心底,不能说,免得吉祥惴惴不安。
片刻后,胡妈妈又端了一碗阿胶固元膏进来:“二奶奶身体太虚了,赶紧吃了吧。”
何家贤从嫁进来开始,就知道陈氏每日要吃阿胶固元膏补气血的,因此赏给了自己,可以说是恩宠荣厚,她虽然不爱吃,却也顾及陈氏的一片心。
刚才听了大夫的话,知道自己虚不受补,这大补的食材是无论如何不肯再喝,便试探道:“每日一碗,母亲真是有心了。”
胡妈妈纳闷,并不答话。何家贤心中有了数,笑着吃完了,将碗递给胡妈妈:“我吃了这几个月的阿胶,身体感觉好多了,昨儿个补过头才流了鼻血,日后就不用再吃了。”
胡妈妈挺直脊背道:“若是不吃,夫人怪罪下来,老奴可担当不起,二奶奶还是别辜负夫人一片好意。”
何家贤就明白陈氏刚才听了大夫的话,却并没有要停了阿胶固元膏的用意,若是到现在还不懂,那就真的不怪方其瑞骂自己蠢货了。因此忍住心里的郁闷,抿着嘴真心实意道:“胡妈妈真是忠心,夫人有您这样的忠仆,该很高兴才是。”
晚上歇了一日,方其瑞又不知道与谁通宵喝酒,并没有回来,翌日一大早,据说回家的时候遇到方老爷出外查账,逮着又是一通好骂,这会儿罚跪在外院,不许人起来。
何家贤多少有些担心,摇摇欲坠的起来,站都站不稳,由雪梨扶着过去瞧瞧,哪知道才走了一半,方其瑞已经口中叼着草双手背在后面迎面吊儿郎当走过来,只是脸色苍白毫无血色,一看眼里的红血丝便知道熬夜没睡。
何家贤暗嗤自己白担心,方其瑞怎么可能按着方老爷的吩咐真的就老实跪着呢,于是又掉头去往陈氏院中请安。
方其瑞快步跟上来:“干嘛见着我就走?”
何家贤避而不答,侧身往一旁让去。
方其瑞又斜过身子横在她前面:“是不是担心小爷?”
何家贤不理,堵着气又往一边让,方其瑞便又堵过来,不依不饶的,雪梨在一旁叹气劝道:“二爷还是别惹二奶奶生气了,二奶奶昨儿个受了惊吓还没缓过来呢。”
就把昨儿个小柴犬的事情说了。
和气纳闷地忙缓和气氛:“夫人没下令查吗?到底是谁养的狗?咱们院子里没有养狗的人啊。”
雪梨瓮声瓮气道:“谁知道呢?哪里都不去,偏赶着到咱们屋子里来……把二奶奶抄的好好的佛经都给啃烂了,把吉祥也咬了。”
方其瑞呸一声将口中的草吐掉,叹口气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怪异得打量了何家贤几眼:“哎,人善被人欺不说,这下子连狗也欺起来了。”
何家贤却听了他的话,正待发怒,偏又瞧着他戏谑的眼神里有一抹认真的心疼,脑子里一动,便有些念头呼之欲出,考虑了几分钟,她转头往陈氏院子里去。
方玉烟伤势不重,早已经养好,这会子正倚在陈氏身边给她剥虾壳,瞧见何家贤进来,头也不抬,冷声冷气:“二嫂受了惊吓也不歇着,到处跑什么呢。”
何家贤拼嘴皮子向来拼不过她,受她奚落也不是一次两次,因此左耳进右耳出,免得再起冲突惹方玉烟发疯。进屋一瞧,倒是颇感诧异,今儿个居然连方玉婷也在。她以为方玉婷跟陈氏和方玉烟撕破了脸,大概不会来往了。
方玉婷却早已经笑脸盈盈:“二嫂来了。”那和气而温柔的笑容,像是二人从未有过任何不愉快。
若非她那一头参差不齐长长短短的头发从整齐的假发中露出一点儿,何家贤简直以为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是一场梦。
陈氏已经起身扶她:“老二媳妇身体不好就歇着罢,我昨儿个不是叮嘱胡妈妈免了你这几日嘛。”
免了请安?胡妈妈并没有说,只怕也没有那个胆量瞒而不报。
何家贤心中越发笃定,瞧见桌上陈氏每日一早必吃的阿胶固元膏,心里一阵难受,强制镇定道:“孝字当头,几位妹妹都在这里,媳妇既然能起身,怎么好躲懒。”
陈氏面上就闪过一抹笑容,像是很是赞许她的模样,对方玉婷和方玉烟道:“要是你们都能像你们二嫂一样,知书达理,孝顺懂事,哪里还会有那么些误会。”
方玉婷和方玉烟都齐口应“是”。
何家贤就笑着道:“几位妹妹都很懂事,倒是我昨儿个被恶犬一吓,失了魂了,让母亲跟着操心。”她顿一顿看向陈氏的眼睛:“只是我记得咱们家里并没有人养狗,不知道那狗是怎么来的?”
而且,胡妈妈把院子看得滴水不漏,除了必要的她管不住的人能来往,其余的人根本就不让进,更何况一条狗。
陈氏就笑笑:“把你吓成那样,母亲能不查吗?”她往外叫一声,跑腿的风铃进来回禀:“回二奶奶的话,那狗是其扬少爷养着的……昨儿个照顾她的丫鬟青苗没看好,就从院子里跑出来,惊吓了二奶奶……”
“我已经让二夫人呵斥了那丫头了。”陈氏接过话。
这就算完了?何家贤诧异,这处罚也太轻了吧,吉祥被咬的那么重……没等她说话,陈氏已经握住她的手:“好孩子,我知道是委屈了你,可是其扬到底是堂少爷,我也不好去管……”
“恩,知道了。”何家贤紧紧咬住下唇,告诫自己要冷静冷静,心里却暗暗下了一个决定。
“只是那些本来就抄好的佛经……”何家贤咧诺着小声道,装出愧疚的样子:“只怕来不及……”
“不妨事,你重新抄一遍就好,只要心诚,佛祖不会怪罪的。”陈氏理所当然的接话,像是完全忘记何家贤昨儿个晕过去的事情:“到底你的字写得漂亮。”
何家贤心里的愤怒差点就喷薄而出,瞧着方玉烟淡漠,方玉婷的冷静,陈氏的虚伪,只死死握住垂在身侧的手,指尖掐进肉里,尚不觉得痛。
“只怕母亲要多等一些时候了,我身体还是有些虚,若不是想着在母亲身边尽孝,只怕还起不来呢。”何家贤憋出这么一句话。昨儿个就是为了逃避这苦差事,她才趁流鼻血的机会晕倒了,为的就是日后再不用抄,谁知道陈氏不依不饶,打定主意要让她做到底。
“没事,你八月十五之前抄好就行。”陈氏笑得和蔼可亲,像是对何家贤多么宽容一样。
方玉婷在一旁恭敬有礼:“还有一个月时间,我可以帮二嫂抄一部分。”
陈氏对着方玉婷又是一顿好夸。
何家贤就全然看不懂了。她既不能明白方玉婷为何能够装作无事对着陈氏笑靥如花,毕竟那日在侯府,她跟自己说陈氏对她有坏心的时候,也是言之凿凿眼中含泪的。
又不能明白为何陈氏从侯府回来一副要至方玉婷于死地的愤怒,此刻却又母女情深一派祥和。
何家贤瞧着她二人虚假甜蜜的互动,忍不住一阵恶心。或许,这就是大户人家后宅女子最真实的写照吧。哪管她内里波涛汹涌,表面上也是风平浪静。
回院子的路上,方玉婷跟着何家贤走了好一段路,才哀哀戚戚的叫了一声:“二嫂。”
何家贤转过身,面无表情的瞧着她。方玉婷未语泪先落:“若是二嫂还生我的气,打我一顿吧。”她哭起来:“那日我本意只是想让母亲看着我跟肖郎情投意合的面上,能够成全我们,因此让二嫂撒谎……谁知道母亲根本就不信,还要绞了我的头发让我去做姑子,我一时情急,只能出此下策,去找父亲……”
何家贤淡淡道:“你如今不是很好么?”
方玉婷用帕子按按眼角,走过来想拉她的手,何家贤将她甩开。方玉婷又扑簌簌落下泪来:“我在府里无依无靠,知道只有二嫂是真心对我好,我怎么敢辜负你?实在是无法。”
何家贤见今日不表态大概是走不成的,便冷冷说道:“我知道了,你情有可原,只是我已对你仁至义尽,你也快出嫁了,日后见面点头就可以了。”
方玉婷见她不为所动,哭着道:“难道只有我退了婚事,二嫂才愿意相信我真的是被逼无奈?”她走上前,对着何家贤泪眼朦胧:“二嫂扪心自问,当初你也在场,那时我若是不当机立断,母亲只怕早就将我打死了……”
98、整治刁老奴
何家贤想了想,约莫是这个逻辑,只是被人利用和背叛的滋味儿实在不好受,她又的确不太喜欢方玉婷了,只觉得眼前这个人根本看不清楚,虚伪至极,因此不吭声了。
“二嫂一定觉得我假惺惺。”方玉婷很是委屈:“可是母亲说,她是太怕我败坏方家的名声,因此一时急了些,现在误会解开,要我原谅她。她掌管着我的衣食住行,我能怎么办?”方玉婷拉着何家贤的手,见她不再挣扎,眼泪也收了些:“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相比于陈氏的虚伪,何家贤倒是对方玉婷的看法还稍微好些,至少方玉婷做了敢认,且把话说得明白,之前的反感就少了几分,只是做不到完全原谅。
方玉婷咬牙道:“二嫂若是还不解气,那金刚经我全部帮二嫂抄了,当作赎罪,如何?”她情真意切:“这些年,我被母亲打压也不是一天两天,你都不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
方玉婷指着身旁跟着的一个面生的丫头:“这丫头是第四个,凡是维护过我的,都不知道被拖到哪里去发卖了,芸香也是。”
何家贤早就发觉不是芸香跟着方玉婷,只是觉得一个小姐屋里四五个丫头是常事,换一个也没什么,听了方玉婷的话大吃一惊,错愕的张大了嘴。
方玉婷苦笑:“见识了吧。二嫂还是多留点心眼吧,别傻乎乎的被人利用。母亲的心,可不是咱们能亲近的。不说别的,只说你院子里那个胡妈妈,可是省油的灯?母亲若是真心心疼你,就不会派那样一个人去管你的院子”她靠近何家贤的耳朵:“我可打听过,胡妈妈的姑娘红绡,跟那个照顾狗的青苗,要好的很哪。”说完像是根本没透露什么一样,回到方才的话题,拍拍她的肩膀:“就这么说定了,二嫂您别生我的气了。”
何家贤见她情真意切,倒是动心了,毕竟抄经是很苦的差事。顿一顿疑虑道:“到底是我的差事,可是母亲那里要怎么说?”
“二嫂不是病了吗?”方玉婷破涕为笑,捂住嘴看她愁眉苦脸偷偷的乐:“瞧着你虚弱的,只怕笔都握不好,哪里有劲儿抄佛经呢?你就坦然装着一副病怏怏的模样,母亲不就没办法怪罪了?她只要抄经书,谁抄了都是一样,反正咱们两个大概都不讨她喜欢,这苦差事着落在谁身上,只要不在玉露和玉烟身上,她都乐意。”
何家贤何尝不知道陈氏在故意为难自己,只是狗咬了吉祥的事情陈氏的处理方式寒了她的心,让她明白凡是光靠这个当家主母做主,是不可行的,此刻又听方玉婷说的真心实意,很了解陈氏的意图,心里一动,就答应了下来,这样她正好能腾出手来为吉祥出一口气。
什么时候,人不如狗了还。
回到院子里,胡妈妈的脸色不大好,只坐在廊下打着哈欠,漫不经心,小丫头春杏在身后给她揉肩捶背。
若是平时,何家贤定然是瞧也不瞧她,两不干涉,径直回房做自己的事情,今日看着却无比闹心,大声道:“胡妈妈过来。”
胡妈妈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把眼睛阖上闭目养神,比她还像个主子。春杏在一旁小声提醒道:“二奶奶叫您呢。”
胡妈妈猛地睁开眼睛,对着春杏一巴掌就扇过去:“叫你多嘴!”
春杏挨了一巴掌,脸立刻红起来,想哭却不敢哭,憋着嘴,又被胡妈妈呵斥:“赶紧捶啊。”
以往何家贤为了息事宁人,一般不与胡妈妈正面冲突,都是忍让避开,免得她动不动就拿陈氏过来压她,许多霸道过分的行径,都是听雪梨和吉祥口述,亲眼见得不多,唯独顶撞她那一次是真的动怒,可后面胡妈妈又唯唯诺诺的好了几天,她也就看在她年纪大的份上忍过去了。
现在瞧见春杏平素都是这样受委屈的,又想到吉祥被狗咬的可怜,脑子里怒火熊熊烧起来,冲过去一把就将胡妈妈面前的小杌子掀翻了,上面搁的茶壶茶杯噼里啪啦哐当当的碎了一地。
胡妈妈被唬得一跳,从摇椅上一下子弹起来,怒道:“二奶奶这是干什么?有话说话便是!如此行为不端,我可要如实向夫人禀报的!”
何家贤刚在陈氏那里碰了一个软钉子,本就心里堵着一口气,听见胡妈妈又拿夫人说话,妄想拿捏她,怒瞪着胡妈妈道:“那胡妈妈不若和我一齐去夫人面前,咱们问问,听见主子叫,却不搭腔的行为端不端?”
胡妈妈并不害怕,梗着脖子昂着头:“老奴年纪大了,没听见二奶奶叫……”
“是吗?”何家贤再次领略到这个刁奴的本事,怒极反笑:“听不见是吗?”她大声对院子里看热闹的奴婢们叫着:“雪梨,你现在去回了夫人,说胡妈妈自己承认年纪大耳背了,听不见主子的吩咐,做不了事了,看看怎么安排。”
“老奴不过是一时没听见,二奶奶声音太小了,到夫人跟前,老奴也是这么说,看夫人是向着你还是向着我。”胡妈妈面有得色,神情嚣张,根本不惧何家贤的威胁,只双手叉腰冷冷的瞧着何家贤,颇有气势。
急怒攻心,何家贤被气得浑身直发抖,却在瞧见胡妈妈嚣张的眼神时,陡然明白过来:去请陈氏做主,无非是放虎归山。胡妈妈本就是陈氏的人,认定自己能受到庇护,根本无所畏惧。而自己长期以来习惯了凡事都请教陈氏,事事都以她的意思为尊,没办法没胆量自己做主,胡妈妈也就从没把她放在眼里。
正犹豫间,何家贤瞥见人群中的纹桃一脸冷漠,雪梨有些激动,而吉祥在最后面,冲自己小幅度的摇摇头。
何家贤忍住怒火,只能自己找了个台阶下:“既然是这样,那胡妈妈以后多听着些罢。”她看一眼春杏:“日后别再动不动就打小丫头,她们做得不对,好好说便是。”
胡妈妈见何家贤服了软,愈发得意:“二奶奶没管教过,不知道这些小丫头的刁钻,好好说话她们是不听的。”她眯眼冷笑:“夫人既然让我来管汀兰院,我自然就要管好,可不能让她们造次!”
瞧着何家贤气得铁青的脸色,胡妈妈更加得意了,挑衅的望着何家贤:“二奶奶别操这些心,还是早些回房歇着吧,别又受到惊吓晕过去了,让人说是老奴照顾不周!”
何家贤气得摇摇欲坠的,吉祥忙从后面过来扶住小声道:“二奶奶先回去吧。”
忍字头上一把刀。何家贤告诫自己,现在还没有证据,只能徐徐图之。
到了屋里,何家贤瞧了一样吉祥小臂上的伤口,包扎的不错,才放下心来,将方玉婷讲的事情说了,临了道:“我就说,除了那些她不敢得罪的主子,平素汀兰院连个苍蝇都飞不进来,偏一只狗,从门口到院子,再到屋里,畅通无阻……简直欺人太甚。”
“二奶奶还是先忍忍吧,奴婢不碍事。”吉祥朝外面努努嘴:“瞧着夫人这几日对您不和善,故意耀武扬威的呢。”
何家贤何尝不知道为何胡妈妈突然猖狂,无非是小人得志。便气起来,咬着牙叫雪梨进来,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雪梨会意,眯眼笑着,点头对吉祥道:“定帮姐姐把这口气出了。”
狗咬了人,人不能咬狗,监护人总得出点血本吧。何家贤之前就打听过,那日是青苗带着狗从汀兰院经过,狗突然就挣开了她的怀抱朝院子里冲,平素定然是一进院子立刻就会引起骚动,毕竟一条会咬人的疯狗,虽然小也吓人。可胡妈妈偏说没看见,不留神就进了屋咬了吉祥。
方玉婷给的信息基本坐实了胡妈妈跟这件事情有关系,何家贤沉不住气,刚才差点就趁机发作,要是闹到陈氏那里,没有真凭实据不说,说不定还会被再次和稀泥将此事打压过去,她不甘心。
她一路上回来就在想办法,直到刚才跟胡妈妈争吵,才隐约有点眉目。
不过三日,雪梨进门来严肃道:“二奶奶,事成了。”
何家贤立刻命吉祥去告诉胡妈妈:“你姑娘红绡不大好了,快请妈妈去看看……”又找了个由头打发了那两个婆子。
等胡妈妈风风火火的走了出去,何家贤站在纹桃房门外,就听里面传来一个陌生的女声:“纹桃姐姐倒是好脾气,忍得了她这样久……”
纹桃叹口气,很是交心的说:“不瞒妹妹,我这样的日子不过是熬着罢了,捱一日算一日,就看哪里她撺掇二爷将我撵了出去,就都干净了。”她似乎情绪有些激动:“……若非前日里妹妹养的小狗进来咬人解了我心头之恨,我竟没有个出气的法子,只怕得活活憋出病来。”
青苗摸了摸她的手,以示安慰:“谁不知道姐姐素来是汀兰院第一妥帖的人,把院子打理的稳当。”她这两天受了纹桃不少好处,吃的喝的碎银子没有少拿,昨儿个家里亲人急病,也是纹桃送了五两银子过去救急,这才推心置腹来往起来。今日纹桃请她,说又受了何家贤的气,她便过来安慰纹桃。
“可不是。就是可惜了,没咬着她,只咬了个丫头,伤不了她。”纹桃气愤难平,将拳头重重捶在桌子上:“真恨不得妹妹再放一次狗咬她。”她靠近青苗:“只是再没有那么巧的事情了,也不知道那天怎么妹妹养的狗恰好经过咱们院子就发狂了,平素瞧着挺可爱又乖巧。”她吹捧起来:“妹妹运气也好,没人追究。”
“巧合?”青苗瞧着纹桃压抑愤怒的模样,有些同仇敌忾,冷笑道:“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偏不咬别人就咬她?”
纹桃一听来了兴致,急忙扑在她肩膀上亲昵:“好妹妹,还有别的?说给我听听,看我不想法子再咬她一口。上次没咬到真是便宜了她。”
青苗不疑有他,笑着道:“这你就不懂了,豆豆是跟着少爷在书房长大的,平素闻惯了书墨香,刚好二奶奶在抄佛经,它闻着味儿自然就进去了。”
“可它平时不咬人的呀。”纹桃疑惑。
青苗神秘一笑:“饿它一个上午就好了。”
纹桃会心一笑:“原来如此,我就说呢,可感谢妹妹此举,只是我记得妹妹素日里跟二奶奶没什么过节啊,可不是专程为了姐姐我吧。”
青苗眯起眼睛喝了一口好茶,盯着纹桃笑着道:“人坏了怎么都遭人恨的,怎么会只有姐姐一位呢。”
纹桃大惊失色,纳闷道:“二奶奶除了不待见我,对别人倒是和气,我竟想不起来还有谁。”
何家贤把纹桃从方其瑞身边调开,又放在汀兰院坐冷板凳是方府人尽皆知的事情,青苗不疑有他,握着她的手,朝院子里努努嘴:“不是还有一位呢吧。”
纹桃想到胡妈妈,却愈发纳闷:“她成天压制二奶奶动弹不得,一人独大,还贪心不足?”
青苗笑着:“说姐姐你傻,她一把年纪了,能做二爷院子里的管事妈妈,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有想头……”
纹桃恍然大悟:“她姑娘?”
青苗凑近纹桃耳边,小声说道:“你可知道,红绡那个妖媚货色,早已经跟我们少爷不清不楚的了,少爷允了她要开脸抬她做姨娘的,只等着下场考试了高中了好提呢。若不是她,我哪里犯得着拼了这条小命去得罪二奶奶,还不是她拿住了我的把柄……”说到这里似乎自觉得失语,忙咳嗽了几声掩饰道:“呵呵……不说这个了,别的事可以,这种事我可再不敢做,这次夫人没追究是我运气好,下次也保不齐……”
纹桃捂着嘴笑着道:“我也只是空想罢了,才结交了妹妹这个知交好友,我可不舍得妹妹再去拼命……”
99、套话查真凶
她想不到青苗到底有什么把柄在红绡手上,闹得要冒这么大风险纵狗伤人?若是真的咬着何家贤而且追究责任的话,青苗几条小命都不够赔的。
两个人便又就着青苗家里人生病的事情说起来,不由得叹气穷人命苦,正惺惺相惜间,门外砰砰砰敲起来,是雪梨的声音:“纹桃,开门!”带着几分捶打的架势。
青苗唬了一跳,有些紧张的看向纹桃,纹桃稳住心神,还未开门,木门就被两个丫头用身体撞开,“砰”的一声来回在墙壁上弹。
“好你个刁钻的奴婢,居然敢放狗咬二奶奶,来人呐,给我拿下。”雪梨大声呼和,跟在后面的春杏春蝉等人冲进去就将青苗扭在地上。雪梨厉声道:“你也不用急着狡辩,方才你和纹桃的对话我们几个都听的清清楚楚,不单是哪一个,你爽快承认了吧。”
青苗脸色苍白,瑟瑟发抖,求救似的看着纹桃。纹桃却将脸瞥向一边,根本不去看她。
青苗知道证据确凿无法抵赖,只得带着哭腔道:“奴婢与二奶奶无冤无仇,又怎么会去害她?”
雪梨冷笑着道:“那就是有人指使你了,说,幕后指使的是谁?到底饶你一条小命!”青苗哪里见过这等阵势,她本就心思浅薄,不然不会被红绡一威胁,纹桃一利诱就什么话都说了,急忙举手指证:“是红绡姐姐……是红绡姐姐……不关奴婢的事。”
雪梨一努嘴,春杏就往外走:“奴婢去回二奶奶。”
方才在门外听时,何家贤只听了一半就默不作声先离开,留下雪梨她们逮人,此刻正在房里,听了春杏的禀告,有些震惊——她一直认为自己对红绡还算不错,什么时候得罪了她,居然有如此深仇大恨!
何家贤以往考试时,遇到不会的问题苦苦思索,灵光一现的那种感觉又来了。本想证据确凿处理青苗就算了,不要惊动其他人,给吉祥出口恶气,也给自己立立威,省得连个丫鬟也不把她当回事,敢骑在头上欺负。可现在,她改了主意。
“你去请玉珠小姐过来。”何家贤吩咐春杏跑腿整个方府,何家贤目前最信得过的是她,而且,她是二房的人,对待青苗的事情上,二房肯定也是要有个交待的。又让雪梨几个把青苗捆了关在纹桃房间里。
纹桃脸色如冰,一动不动坐在床边上,既不看地上苦苦挣扎扭动的青苗,也不看一旁看管着的雪梨,似乎整件事情跟她毫无关联。
那边胡妈妈便寻女儿不着,回院子一脚就冲进正屋,指着吉祥就要上去扭打:“你个说瞎话的小蹄子,我姑娘今日明明不当值……”腊梅受吉祥的嘱托,这两日跟红绡换了休息时间,还来不及知会胡妈妈。
话没说完,就瞥见红绡跪在屋子里哭哭啼啼,一贯的笑容脸蛋不见,徒添一抹凄凉之色。何家贤拿着一张纸,对胡妈妈招手:“妈妈你过来看看。”
“看什么看……”胡妈妈见姑娘受欺负,嗓门更大的吼起来:“我又不识字!”
“无妨,我念给你听……”吉祥和雪梨都不识字,只有亲自上阵了。何家贤慢条斯理念起来:“……我便唆使青苗,让她想个法子放狗咬二奶奶……青苗起初不同意,我便将有一次撞见她把其扬少爷上好的宣纸拿去偷偷卖了银钱的事情说了出来,青苗便答应了……”
胡妈妈听着脸色由白变黑,再变青,突然冲上去搂住红绡:“好姑娘,是不是她们逼你……”
红绡抽抽嗒嗒说不出话来,瞧着何家贤和方玉珠,根本不为自己的罪名辩解,反而是对方玉珠磕起头来:“求玉珠小姐告诉少爷一声,就说红绡来世再做头做马报答他……”
方玉珠根本不为所动,冷笑着道:“这话还是你自己跟我哥说罢。”
胡妈妈再装傻也不像了,瞧着何家贤手中两张画了押印着红红指印的文书,不由得恨得咬牙切齿,绞尽脑汁终得一句:“我姑娘再不对,她也是夫人院子里的人,轮不到你处置!”
“胡妈妈说得对!”何家贤冷幽幽的出声:“夫人那里,我已经派人去请了!”
此番不将事情闹大,岂不是白费那么多心思布置。
红绡本来志不在方其瑞身上,是胡妈妈一厢情愿,反倒是机缘巧合跟方其扬有了感情,不满何家贤故意耍弄她们母女,因此撺掇给方其扬养狗的青苗来了这么一出好戏。
青苗有把柄在她手上,不得不从,红绡便是想着豆豆不过是只小柴犬,力气有限,咬也咬不到多深的伤口。汀兰院是自己老子娘把守,事后抚平一切只说是意外,又是二老爷那一房,谁也追究不起来。果不其然事态朝着她想要的方向发展。
伤口咬在吉祥身上,虽然留了很多血破了皮,的确是不深。可是,红绡她们不知道有狂犬病。
何家贤是知道的,在她看来,这一口小伤,很可能若干年以后就会要了吉祥的命,怎能不恨?
她将青苗和红绡分开审问,青苗有纹桃的证词,没怎么嘴硬就招认了,红绡也立刻怏怏的招了。
如今是处罚的问题,方玉珠已经公开表态,青苗不忠不义,任罚任卖。
陈氏还未进门,胡妈妈就已经扑上去,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何家贤欺负人。
何家贤将两张证词递给金娘子:“媳妇并没有,只是最近有丫鬟见纹桃与青苗到房间,想着给她们添置茶水,不注意听见的。”何家贤将一切的局都撇干净:“媳妇不是圣人,不能在知道有人背地里谋害自己时,还能无动于衷,因此拿住审问,不敢贸然处罚,还请母亲做主。”
陈氏将证词认真看了一遍,满脸赞同地表示:“事情做的很妥帖,母亲也时刻忧心,只以为是意外,不好下了二房的脸面去追究,如今竟然谋害主子,罪不可恕,将红绡赶出府去,永远不许进来。”她又冲着方玉珠:“玉珠在这里,那青苗你领回去请你母亲处置罢,只跟你母亲说,这样的刁奴,可要重罚。”
方玉珠面上就露出一抹认真的表情,施施然行了礼对陈氏恭敬道:“是。那玉珠先告退。”
陈氏将那两份证词叫金娘子收好,对何家贤露出一抹笑容:“你也辛苦了,又受了惊吓,身子不好,歇着吧,这两日不必过来请安了。”
何家贤见事情如此就结束了,大感诧异,陈氏是间接性眼瞎吗?忙起身道:“儿媳还有一事相求。”
陈氏摸摸额头,有些不耐烦:“有事明日再说吧,我走过来这一阵子头疼的很。”居然不理会何家贤的话,扶着金娘子的手走出去。
何家贤知道机不可失,若是再让陈氏这样插科打诨拖拖拉拉的混过去,只怕以后的日子再不会好过,梗着脖子跟在后面急匆匆的道:“儿媳知道母亲身体不好,可胡妈妈是红绡的亲娘,今日红绡对我有谋害之心,难免……”
她话音未落,陈氏已经有些愠怒的打断何家贤的话:“胡妈妈也参与了?你可有证据?”
何家贤一愣,下意识摇头。刚才青苗与红绡,都没有供出胡妈妈什么把柄。
陈氏便道:“她既然没有错处,你拿她一把老骨头说事做什么?胡妈妈是府里的老人了,这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姑娘犯了错,还得牵连她不成?”
何家贤一时语塞,无言以对。
犹豫间,陈氏已经走掉,似乎片刻都不想在汀兰院多待。
何家贤基本能感觉到胡妈妈在身后仇视的目光,以前浑浑噩噩忍一忍就过去了,如今正式结了梁子,她又怎么会放过自己?
只能暂时搁置,将纹桃先叫进来。
纹桃依旧是冰块脸,冷飕飕的道:“奴婢答应二奶奶的事情做到了,二奶奶答应奴婢的却没做到。”
何家贤理亏,一时便有些讪讪的,心怀愧疚说:“你也瞧见了,夫人顾念胡妈妈是府里的老人,并不愿意……”
“我不管夫人,我只管二奶奶。”纹桃寒着脸:“二奶奶让吉祥来游说我出手时,可是允了我替代胡妈妈位置的。”
何家贤又一阵食言而肥的内疚。她以为证据确凿,胡妈妈有嫌疑,一定会跟红绡一起被处置的,汀兰院谁管不是管,至少纹桃还顾念着方其瑞,定然会尽心尽力,谁知道陈氏强行保住胡妈妈,不按常理出牌。
何家贤突然又觉得自己是蠢货,这个府里陈氏一人独大,出这种状况也并不是不可能,是自己没有算好。
纹桃见她兀自念叨,忍不住提醒:“二奶奶若是没办法办到,奴婢还有一个折中的法子。”她早就想好,此刻是不假思索的说出来:“奴婢不求汀兰院管事的位置,若是能允了奴婢回书房伺候,也是一样的。”
何家贤有些惊愕,想到梦梨上次求自己做主把她跟纹桃调换,又想到纹桃一口答应帮她套话的爽快,才惊觉原来是这个算盘呢。
答应吧,无疑是放虎归山。不答应吧,胡妈妈短时间内大概走不掉,自己出尔反尔,只怕日后更难服众。略微一思索,便道:“此事要回禀夫人知道。”
当初调换她们过来,留下梦梨可是陈氏亲自许的,如今再叫纹桃回去,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陈氏定然不会答应。
果然纹桃楞了一下,面上闪过一丝失落,却又坚定道:“二爷做主也是可以的,夫人大概不会管。”
何家贤不想她如此激进步步紧逼,只能硬着头皮应承下来:“那二爷回来,我问过他的意见再说。”
方其瑞回来时,何家贤便把今日发生的事情都说了,顺带提了纹桃回书房的事情。方其瑞冷冷道:“你这是拿我做人情?”
何家贤:……
只能不再提此事,两个人一同吃了饭,又洗漱歇下。
纹桃来问了几次,何家贤不敢跟她复述方其瑞的原话,只能说还没提,让她等等,这一等,就出事了。
梦梨在自己屋子里上吊了。索性发现的及时,救过来了。只是问起事情来,却谁也不说。
吉祥想到前些日子雪梨说纹桃时常欺负梦梨,便一五一十跟何家贤讲了。
何家贤没料到纹桃居然能将人逼迫至此,又想到自己在她的步步紧逼之下,也毫无招架喘息之力,不由得后悔失策,找纹桃帮忙,简直是与虎谋皮。
何家贤去看梦梨,无论怎样问,梦梨只说是自己想不开,书房没人说话,太孤单了,她想回汀兰院热热闹闹的。
何家贤也无法替她做主,更不能再让纹桃坐冷板凳——自己欠着她一份承诺呢。
只得在方其瑞回来后,小心翼翼的捶背揉肩,重提让纹桃回书房管理内务一事。
方其瑞也知道梦梨上吊自杀的事情,现在书房没人管,他倒是愈发轻松:“没人更好啊,何必眼巴巴的弄个眼线在身边。”
何家贤微微有些吃惊,却有释然。若是连陈氏这点子用意都看不透,那方其瑞真是白在这大院子里长这么大,一时便有些同命相连的感慨。
“我知道委屈你,有个人盯着是难受。”何家贤将想好的措词小心翼翼说出:“若是雪梨不自杀,这事情或许就这样,我在院子里安排个差事就是。只是如今纹桃也……”
方其瑞听说纹桃来盘着问何家贤好几次,冷笑着道:“这几年我没管她,倒是纵得她胆子这样大。”他冲外间叫着:“让纹桃和胡妈妈进来。”
纹桃大概知道有错,到底是不再冷冰冰,而是少见得有些羞愧神色:“奴婢见过二爷……”
何家贤终于发觉,纹桃在方其瑞面前永远是规规矩矩中带着几分娇羞,而在自己面前,则是冷冰冰带着三分傲慢。
方其瑞开门见山:“胡妈妈年纪大了,院子有些事情她管不过来。上次纵狗伤人一事,虽然是别人有心谋害,到底一是她教女不严,二来呢年纪大了难免疏忽,院子里人多事杂,日后就帮胡妈妈分担一些。”绝口不提梦梨之事,就好像根本不存在。
100、都不是好人
胡妈妈便与纹桃面面相觑,纹桃率先反应过来,笑着道:“只是梦梨病了,书房没个人,奴婢怕二爷……”
“这你不用担心。”方其瑞伸手搂过一旁的娇妻,亲昵无比:“你们二奶奶自然会替我妥帖打理,你说是不是。”
纹桃气得眼睛都要瞪出火来,胡妈妈凭白被人分了权利,也是不高兴的很,只是方其瑞已经将话说得清楚:胡妈妈若是不承认自己老糊涂,那放狗进来就是不该,该罚;若是承认,那纹桃理所当然给她当助手。
何家贤恨不得拍手叫绝,方其瑞这一招就是到陈氏那里,也绝对理直气壮。你不是说胡妈妈劳苦功高吗?那我不忍心她辛苦找个人分担,也是一片好心,谁也说不出什么来。
因此根本没把方其瑞后半句话放在心上,下意识忙不迭点头:“那是自然,是为妻的本分。”嗯,契合的很好,他很满意。
方其瑞笑着点点头。何家贤却还在想,她这位相公读书不行,脑子还是挺活络的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掉进了方其瑞的套,还在积极憧憬坐山观虎斗的场面。
谁知道翌日一早,就被方其瑞揪起来:“伺候为夫去书房早读。”
早读?方其瑞什么时候开始早读的?
彼时离下场不到一个月,临时抱佛脚吗是要。何家贤正待发问,就听方其瑞冷声道:“不许多话。”
好吧,谁叫自己答应了呢。只得认命起床,收拾停当往书房去。
于是,阖府上下都在考试前大半个月沸沸扬扬传着,二爷因为二奶奶监督的缘故,终于肯用功读书了。
连方老爷都开心的放出话来,若是方其瑞此番过关,何家贤功不可没,奖励一千两银子。
何家贤本待是被方其瑞拖出来的,听了这样的重赏,也不得不认真起来,对他偶尔的动手动脚暂且忍耐。不管中不中,努力总比不努力好,哪怕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争取。
陈氏见方老爷那样重视,没有再给何家贤分派其他任务,反倒是笑意盈盈一路开绿灯,早安不用请了,晚餐不用陪了,亲戚来了不用应酬了,甚至还给方老爷的彩头添了码:若是高中,还多加200两。
弄得何家贤又看不透了。
如是拼搏一场,到了考试那日,天光明媚秋高气爽,方其瑞意气风发走进考场,带着何家贤最近一段时间给他灌输的“题海战术”——就是背历来优秀的文章,到时候换个章法挪为己用。
虽然不耻,可为了在短时间内考过,倒不失为良策。
何家贤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发觉童生考试居然还挺难,也不怪方其瑞考了好几年都没考中,据说燕州城一年也才考出不到十位。
何家贤只能取捷径速成,比如将政治和历史融合起来,再结合当下出的题,弄一些命题作文给方其瑞。
其实她挺疑惑的,这种节骨眼上,方其瑞为何不去找岳父帮忙?
和气悄声冲她摆摆手,捂着嘴低语:“二爷本来是亲家老爷的学生,奈何不好好读书,被亲家老爷赶回家中。”
何家贤越发疑惑,何儒年既然知道方其瑞的品行,为何还舍得爱女嫁过来?这几乎要成为何家贤的心结。
这个,和气就不明白了。何家贤也只能揣着糊涂,为了银子好好辅佐方其瑞。
待到考试完,方其瑞也不吭声,回屋就蒙头大睡,何家贤便在一旁剥栗子,剥好的壳和肉分别放好,等方其瑞起来吃。
自从他好好念书,就一直享受到这种待遇。
看书时,何家贤要打扇,有时候还要帮他翻书;写字时,何家贤要磨墨,还要握着他的手纠正他的姿势,毕竟一手好书法可以给试卷加分;休息时,何家贤就得给他剥栗子……
如此被压榨了许久,已经成习惯。
吉祥从外面进来,悄悄捂着嘴笑道:“外间纹桃和胡妈妈又吵起来了,在请雪梨评理呢。”
自方其瑞将纹桃给胡妈妈做副手,汀兰院就不得安宁。何家贤躲去书房,吉祥养着伤,夹在中间最受气的反而是雪梨,只是她到底聪明伶俐,居然屡次从中调停,弄得两个人反而都依靠她,而这是何家贤乐于看见的局面。
“一把年纪了,还偷我的首饰戴,丢人不丢人?”纹桃清脆的声音传进来,冲进何家贤的耳朵:“也不看看你那张老脸都皱成什么样子了。”许是这些天方其瑞与何家贤的亲密刺激了纹桃,她说话越来越尖酸刻薄,而只会靠着夫人霸道不讲理的胡妈妈,在这方面明显要弱些,憋了一会儿才道:“叫你这个小贱蹄子红口白牙冤枉人,那是我捡的……”
“捡?”纹桃冷哼一声,将声音陡然拔高:“十来两银子的珠钗,您在哪里捡的?说出来咱们大家都去捡啊……”
胡妈妈气得老脸通红,自她姑娘红绡暗害二奶奶的事情传出去后,大家都瞧她不大起,说话也不复往日嚣张:“我说了捡的就是捡的,你有没有教养跟老人家这样说话……”
“老人家?胡妈妈,你在院子里欺负人的时候,打春杏耳光的时候,可没看出来是老人家呀……”纹桃再怎么不待见何家贤,到底汀兰院也管了许多年,对几个小丫头算维护的:“这会子做了不要脸的事情就说老了,那你杀人了县太爷可会见你老了饶你?我呸!倚老卖老的老东西!”
何家贤听纹桃骂人简直叹为观止,她总算明白为何梦梨宁愿死,也不愿意再待在书房被纹桃骚扰,的确是不堪忍受,能把活人气死。
“……你不要脸,也多想想你姑娘,她总算还要嫁人的……”纹桃不依不饶,往胡妈妈心口上捅刀子:“一个谋害主子的姑娘,一个偷东西偷得理直气壮的老子娘,你们倒是亲亲儿的一家人,不知道谁有福气讨了去,到时候母女两个带亲姑爷滚做一堆儿……”
胡妈妈听她的话不堪入耳,兜头就往她怀里撞去:“嘴尖牙利的小娼妇,老娘今天要是饶了你,就是你养的……”瞬间就听见外面撕作一团。
方其瑞起来听见外面吵吵闹闹的,还未发问,纹桃已经衣发散乱的冲进来,低头就往他怀里拱去:“奴婢委屈啊……二爷替奴婢做主……”
方其瑞不避不让,让纹桃依着他的肩膀上,轻声问:“怎么回事?”
纹桃愈发娇弱,抽抽嗒嗒的将事情说了,末了加上一句:“奴婢本是不大爱管这些杂事的,只想着处理好后院,让二爷潜心读书,怎么偏有人跟我过不去……”
吉祥已经按耐不住,朝何家贤看去,却见她清秀的脸上平静祥和,并没有半分生气的模样。
方其瑞促狭一笑,瞧着门口恶声恶气的胡妈妈,凶神恶煞的像是要吃人,突然低头冲纹桃耳边说了一句什么,纹桃面色如桃花,娇羞问道:“可以吗?”
方其瑞眯眼,有些不言而喻的暧昧:“你是爷的人,有什么不行的。”又低头看一眼她乱七八糟的装扮,道:“去梳洗梳洗,今儿个就歇着吧。”
纹桃弯腿好好的行了一个礼,面上得瑟喜悦:“奴婢多谢二爷关心……”临走时挑衅地看了何家贤一眼,趾高气扬的整整衣衫出去,似乎她才是汀兰院的女主人。
何家贤眼神放空,似乎思维已经游离在外,根本没看见方其瑞与纹桃这一出郎情妾意的戏码,胡妈妈心有不甘的瞧着方其瑞公然的偏心,愤愤一跺脚出去,片刻后传来大吼:“都当我死了是吗?这院子是谁扫的,树叶子都没扫干净……仔细我扒了你的皮……”
吉祥见纹桃出去后,方其瑞的笑容渐渐冷下来,又恢复往常的寒冰脸,直勾勾的瞪着何家贤,忙吓得一拉她,让她回神,自己吐吐舌头出门去,还体贴的把门关上。
她怎么觉得,二爷似乎有些不高兴,二奶奶怕是要遭殃?
算了,小夫妻的事情,她还是不插手为好。
山雨欲来风满楼,何家贤不是不知道。她表面上神思茫然,心底却早已经翻江倒海的难过,方其瑞当着众人的面就能不给她面子与纹桃亲昵,简直欺人太甚。可是却不愿意承认自己吃醋了,因此强制忍耐,免得旁人看笑话,更没有面子。
尽管吉祥拉回了她的视线,让她看向方其瑞的寒冰脸,她却仍旧不想看,因为看着就生气,便停留一眼后,故意将视线又偏向别的地方,兜兜转转,最后落在矮榻边她嫁妆里带来的小摆件上……方其瑞还蛮喜欢躺在矮榻上看话本时,一手拿书一手摸着把玩的……
何家贤被自己的所思所想吓了一跳,敏感的嗅着空气中凉飕飕的怒意,她试图岔开话题:“……哎你说这摆件……”
话未说完,剩下的全部系数被吞进某人的口中。
方其瑞两步跨过来,伸手将她拉入怀中,低头便含住她尚在念叨的唇,狠狠吮住不放,灼热的气息扑在她的面上,像是要把人融化掉。
何家贤只觉得浓郁的熟悉的气息几乎要占满整个口腔,方其瑞的舌头已经撬开她的唇,侵略性的攻击进来,与她纠缠不休。
待腿都要支撑不住,浑身软成一团,何家贤才被方其瑞放开,整个人歪在他的怀里衣衫不整,发钗散乱,更重要的是,她居然不排斥不厌恶。
之前在书房,顶多就是搭搭肩啊搂搂腰,揉揉脸蛋往怀里拱着撒几下娇,那会儿她还觉得太亲昵感觉不大好,不过时间一长也就习惯了。
于是无意识的伸出舌头舔舔下唇,心想,难怪那么多同学不好好学习成天想着谈恋爱,原来接吻的滋味这样美好,跟那种咸猪手的占便宜又有所不同。
方其瑞在一旁看的口干舌燥,正后悔刚才一时冲动,是否唐突了她?就见怀里的小人儿睁大亮晶晶无辜的眼睛,扑闪扑闪的诱惑着他:“要不,再来一次?”
方其瑞……
那爷就不客气了。
何家贤到底还只是个****的小姑娘,饶是对婚姻有太多负面的想法,在初尝过与男子亲密无间的感觉后,还是架不住身心最原始的反应,心神漪荡感情良好。
只是理智来临时,又会告诫自己千万别沉沦千万别沉沦,看好银子看好嫁妆……不要上当不要爱他。
然后再看方其瑞时,就跟洪水猛兽一样疏离躲避,弄得方其瑞霎时郁闷不已,都怀疑自己媳妇儿是不是精神分裂了。
念经似的过了几日,待放榜那日,一早就让红果去前院打探消息。其实方老爷早已经花了银子得到了一些风声,心里开心着呢。这几天不过是佯装镇定,怕镜花水月闹个乌龙大家面上不好看。
因此直到报喜的人来了,才敢满院子宣布方其瑞的确是考过了,一张富态的脸早已经笑得合不拢嘴,就连陈氏也直夸方其瑞为方家争光,是个有前途的孩子。
何家贤也因此名声大噪,除了许诺的一千二百两银票到手,燕州城大街小巷都已经唱起“托生当是方其瑞,娶妻该娶何家贤”的童谣了。
方家流水席大宴三天,附近乡亲父老宾客盈门,就连何儒年家也不少人前去拜访,贺他养的一位好女,又得了一位好女婿,似乎全然忘记方其瑞以前纨绔时的斑斑劣迹。
世上的事情大多如此。
何家贤叹口气,幽幽的对吉祥道:“你瞧,古语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真是一点没错,成日里坏事做绝的人,偶尔做一次好事,便被人吹捧赞赏,而经常做好事的人,只要做一次坏事,就被人喊打喊杀。”
吉祥不解,抬起头停下手中绣的花:“二奶奶你说谁?”
她能说谁?她谁也没说。何家贤想到前几日与方其瑞的亲昵,有些埋怨自己而已。
事情发展到如今,似乎连她都觉得方其瑞孺子可教是个好相公了……原本不看好的亲事,怎么居然一步一步越走越乐意了?
103、宠妾灭妻
何家贤一面往后院迎女宾的方向走,一面诧异而惊奇:“母亲呢?是不是身体不好?”这样的场合,徐氏就算再不情愿,也不会落人口实,定然是强打起精神也会替何儒年撑场面的,不然会被人诟病嫉妒、不贤恶名声等。
黄婶叹了一口气道:“身体是不大好,这会儿在后厨帮忙呢。”
何家贤大惊,她以为徐氏是身体不好到起不来床,才让春娇在门口迎客。怎么又在后厨忙活,这样的大事,后厨定然是又苦又累的,而且若是有心人看去,还会说主母不贤德,不喜相公得子!
徐氏的做法,简直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典范。苦也吃了,累也受了,功劳苦劳却没人看得见,还要背骂名。
“是那个春娇……”黄婶终究是忍不住眼泪:“家里没多少银子,春娇偏说奶不好,非要请个奶娘,喏……”她指指张嫂:“夫人想省着点银钱,只好少请些人,我和夫人在后厨帮忙,老头子帮忙招待人。”
好在何家亲戚并不多,除了出嫁的何家淑,何音兰等,就是大伯一家,再就是徐氏那边只有一个哥哥。
只是到了后院一瞧,居然坐得熙熙攘攘,何家贤瞧着许多都是生面孔,徐氏已经闻讯从后厨赶过来,脸上脏兮兮的憔悴了许多,面无血色容颜枯槁,见着何家贤眼神里才放了许多光彩,指着那些女眷凑在何家贤耳边道:“恰好赶上放榜,有些你爹爹门下的学生高中了,因此过来借此机会表示感谢。”
若是平时,何家贤肯定嫌人多,现在却不嫌,若不是黄婶说,她居然不知道家里已经艰难到这种地步,多一份礼就是一份收入,忙笑着跟众人打招呼,又让吉祥雪梨和和气生财四个一并去后厨帮忙,留下徐氏换了衣服招待客人。
徐氏有些犹疑,瞧着那些穿的比她还好的丫鬟,磕巴道:“她们会吗?还是让她们歇着吧。”
雪梨忙按住徐氏:“奴婢们都是做惯了粗活的,夫人不必担心……”她向来快人快语,话说完已经拉着吉祥走了。
那些女眷见何家贤和蔼可亲并没有什么架子,纷纷围上来笑呵呵的问候她,何家贤一一回礼,又遍寻不到何家慧,低声问徐氏。
徐氏苦着脸,在她脸上逡巡两圈,没说话,叮嘱她先吃饭,便去给一些认识的女眷上茶果点心去。
没过多久,大伯一家便到了,有人来通传叫他们去房间。
何家贤与徐氏一同出去,才再一次见到何老夫人,自己的祖母,忙迎上去。何老夫人并无半点喜色,身后跟着何儒年和春娇,也是一脸悻悻。
关了门,何老夫人瞧着徐氏,叫她上前,从胳膊上褪下一个成色上好的玉镯子,套在徐氏手中,一字一句,铿锵有力:“你永远是我何家的媳妇。”说完拍拍她的手,转身对着何儒年道:“你喜得贵子,是好事,别被喜事冲昏了头,什么不成体统的事情都办得出来。亏你还是读圣贤书的人!”
何儒年并不答话,只耷拉着脑袋,承受何老夫人并不明显却又让人觉得压抑的怒火。
春娇在一旁插嘴道:“这样的安排是姐姐自己愿意的,您又何必苛责于老爷!”
何老夫人头也不回,对着大伯母怒道:“长辈说话,擅自插嘴,掌嘴!”
大伯母温氏便跨步上前,毫不留情的朝春娇画得浓妆上掴去,左右各一下,清脆响亮,毫不留情,只打得春娇怒火中烧,起身就要还手。
“放肆!予书!”何老夫人大喝一声,瞪着何儒年,何儒年立刻拉着春娇,大力一摔,她就跌坐在地上,霎时嚎啕大哭:“我对你何家不薄啊,给你了生了个儿子……”
没哭上两声,温氏受何老夫人的命令,已经一把抓起手帕塞到她嘴里,春娇顿时就哭不出来。
何老夫人命徐氏和温氏:“这样丢人现眼的东西,还不关起来,怎么能见客?”
徐氏和温氏及温氏带来的丫头忙把春娇按住往厢房居所去。
何老夫人不怒自威,对何儒年道:“家风不可废,你纵容出这样的女人,将来有何面目面对何家列祖列宗?”
何儒年不敢说话,只低着头应“是。”
何老夫人又训诫道:“别女人几句话就蒙了心,你再如何不情不愿,你也是何氏子孙,你爷爷曾官拜翰林院总管,你父亲承袭你爷爷的风骨,为翰林院编修,是朝廷二品大员。如今咱们虽然远离朝堂不做官了,但是何氏家风礼义廉耻永不可忘!”她指着何伯年:“你大哥没做官,没读书,但是做生意绝不短斤缺两,你大嫂勤俭持家,贤良谦恭……你再瞧瞧你……十年寒窗苦,现在为人师表传道授业解惑……你让我如何在燕州城立足?你让你的女儿如何在婆家立足?咱们何家世代书香门第,决不可断送在你手里!”
何儒年频频擦汗,不住的答应,似乎今日何老夫人才把他骂醒了。
末了,何老夫人叹口气:“那个女子,若是在以前,根本连进何家的门都没有资格。何家虽然落败,却也绝不会让这样的女人给何家诞育子嗣,延续血脉。若是再有这样妻妾颠倒,宠妾灭妻的事叫我知道……”
不等何老夫人说完,何儒年已经带着哭腔道:“儿子知错,儿子不敢”。
何老夫人这才幽幽叹一口气:“让贤丫头看笑话了。”
何家贤忙推辞谦虚,何老夫人道:“我没叫你回避,就是让你听听,我何家往上两代,那也是名声赫赫手握权势的,你虽嫁入富贵之家,却绝不可妄自菲薄,心有戚戚。一定要挺直腰杆,为我何家振声威。”
何家贤听她的话大受鼓舞,不由得挺直脊背大声应:“是,孙女儿谨遵祖母教导!”
何老夫人这才满意的点头,脸上的皱纹都舒展了些,开门簇拥着出去,张嫂早已经抱着孩子守在门外,何儒年忙接过来问道:“儿子已经按照辈分,娶了名字叫柏。”
那就是何长柏了。何家贤暗暗的想,大伯家的两个儿子分别叫长青和长松,是顺序排下来的。
何老夫人看了何儒年一眼,摇头:“柏字未免平庸,叫谨,一辈子踏实上进,谨言慎行,别像他老子一眼,辱没门楣!”
何儒年不敢置喙,涨红着脸点头应着。
何老夫人这才放他去前院招待宾客,她与何家贤及何长松的媳妇曹氏扶着老夫人往后院去。
那些女眷见何老夫人来了,都纷纷起立问安,态度恭敬言辞温和,很是尊重。
何家贤这才明白,方老爷对何家口中的推崇,并不只是因为何儒年是教书先生,尊重读书人的缘故。而是在燕州城,何家作为书香世家,到底是底蕴深厚,家风严谨,让人从中心生敬佩,不敢轻视。
一轮下来,就到了宴席时间,何家贤伺候何老夫人用饭,那些三代以外的旁系亲属便都告辞,只留下近亲吃过晚饭再散。
何家贤等了一天也没见着何音兰,问起来才知道身体不好缠绵病榻,没办法过来。
何家淑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跟几个儿时熟悉的女眷坐在一边闲聊,似乎跟何家贤感情并不深。
倒是三表妹徐若晴过来问了好几次何家慧。
何家贤禁不住她催促,只得又问徐氏,徐氏深深叹一口气,请舅妈帮忙招呼一下剩下的人,拉着她到了厢房里,才满眼哀愁:“家贤,你跟娘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家慧和顾清让不清不楚?”
何家贤大惊,联想到何音兰生病,连得了侄子都不来贺,隐约有不祥的预感。
徐氏已然看懂她的神情,一个耳光扇过去,只扇得何家贤耳朵翁的一声响起来,几秒内什么都听不见,脸上火辣辣的疼。
待听得见时,耳边响起这辈子没见过的徐氏的咆哮声:“你是不是猪油蒙了心,这样大的事不和我和你爹说!”你知道不知道你爹都快气死了?偏家慧还不认错!你爹都快拿鞭子打死她了!”
吼完徐氏的泪珠滚滚而下,一面哭一面捶打何家贤的肩膀,只是有气无力,像是人都虚脱了,病歪歪的:“我真是造孽啊,养出你们这两个孽障来!”
何家贤已经被一巴掌打蒙了,听见徐氏的哭诉才反应过来,忍不住也嘤嘤哭起来:“……我不知道会有这么严重,我警告过她……”
“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她那样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徐氏蹲在地上,捂着脸痛哭失声,何家贤瞧着难过的心里都抽动着,蹲下身去扶她:“那家慧现在在哪里?总得想办法解决才是……姑姑那边……是不是知道了些什么?”
徐氏哭了一场,耳边有女儿轻声安慰,心里才好想了些,只是羸弱的不堪一击,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地晕厥的凄惶样子:“能有什么办法可想?你爹说家慧辱没门风,丢人现眼,要将她打死了算!给你姑姑一个交代,要不是我拦着,只怕……”
何家贤一头黑线,又听徐氏哭道:“我都不敢在他面前提起,现在都不许我们给口吃的给家慧……饿了两三天了。”
不让你给你就不给?何家贤头一次觉得徐氏懦弱的真是彻底,一边是亲生女儿,一面是丈夫的权威,只怕在徐氏心里,虽然怜惜女儿,可也觉得家慧所犯下的罪行罪无可恕吧。
何家贤劝了许久,徐氏才答应带她去瞧瞧,两个人绕过剩下的不多的宾客,到了荒废的后园,家慧正被关在里面,透过破败的窗棱缝看过去,她面容灰败倚在角落,像是睡着了,全无一丝生机。
徐氏手上没有钥匙,两个人只能凑近了去瞧,何家贤先是被唬了一跳,生怕家慧真的饿死了,就听徐氏抓住她的手:“黄婶有给她拿馒头,只不敢给多,钥匙你爹给了春娇,她是个巴不得看笑话的。”
拿到钥匙把家慧放出来,何家贤有的是办法,可是,如何让何儒年放过家慧,这才是问题关键所在。
“我去找父亲!”何家贤撸一下袖子就冲动起来,家慧在错,罪不至死,可现在这样被拘禁,简直生不如死。
“家贤!”徐氏拉住她眼巴巴的:“你爹的好日子,你就不能消停下?非得在他头上浇火把事情闹大?你是怕你妹妹死不了还是怎么?”
徐氏甚少有这样疾言厉色的时候,何家贤只得静下来。这件事,碍于何家的声誉,她没办法告诉任何人,只能默默的消化。这样惊世骇俗的**之情,大概谁也接受不了,思来想去,脑海里却募地蹦出一个人来。
只能先安抚徐氏:“知道了。”
徐氏哭够了人也清醒多了,才断断续续将来龙去脉讲出来。
原是前段时间何老夫人身体不好,何音兰带着顾清让过去探望,恰好春娇正在坐月子,何儒年担忧母亲,却又碍于情面不想去,家慧便自告奋勇说自己是孙辈,带着新生儿去看看祖母最合适不过,说不定老人家心里一高兴就好起来,合情合理,何儒年便允了。
家慧就带着乳母张嫂和黄婶等过去,中间与顾清让眉来眼去躲在一旁说悄悄话。谁知道孩子突然哭了,张嫂喂完孩子发觉又拉屎了,一时找不到带来的尿布,遍地寻了一遍,只得去问家慧,好巧不巧的撞见家慧与顾清让耳鬓厮磨的。
何音兰当时就抽了何家慧几个耳光,两个人大肆争吵,顾清让见她二人争吵不休,呵斥道不怕何老夫人听闻病情加重,拖着何音兰回顾家,又花了银子叮嘱张嫂闭嘴不言,张嫂是知道厉害的,忙不迭点头。
此事当时瞒了下来,各自借故回家,张嫂守口如瓶,以为没事了。谁知道隔了半个多月,何音兰修书一封,将事情来龙去脉写给何儒年知道。何儒年自然是勃然大怒,将张嫂叫来对质,张嫂只得实话实说,当下就打了何家慧一顿,关了起来。
104、家慧露私情
末了,徐氏叮嘱何家贤切不好跟何儒年顶撞,当初何儒年怒极曾说过要将何家慧溺死算了的话,只怕逼急了真的做得出来。
何家贤这才知道徐氏为何老得这样快,原不止因为春娇。
何家贤环顾四望,突然觉得,宅院还是那个宅院,只气氛再不是那个气氛,莫名的萦绕着一股凄惨与荒凉感,哪怕现在人声鼎沸,十分热闹。
捱到吃了晚饭,大姐何家淑与她一同告辞,路上何家淑悄声道:“妹妹不知道手头上宽裕不宽裕,能不能借我点银子?”
何家贤对这个闷葫芦似的大姐印象并不深刻,同回娘家也没有刻意热络,此时听见,不由得讶异道:“大姐手头紧吗?”她知道何家淑嫁的丈夫不怎么样,因着几年没生孩子的缘故。但是当初也算是门当户对,衣食无忧,不至于要借银子吧。
何家淑便耷拉着眼皮:“若是不方便就算了。”
何家贤眼尖的发觉她眉眼下面一到红艳艳的伤痕,之前她用刘海覆着还没瞧见,便伸手去碰:“怎么搞得?”何家淑下意识躲开她的手,低声说:“不小心碰的。你放心,我有了银子立刻还你。”
何家贤见她畏缩怯懦的模样与徐氏如出一辙,心里一痛,将随身带的荷包递给她:“先拿去用,还不还的再说。”何家淑及忙接过来放在怀里揣着了,低声对何家贤道谢,又小声道:“别把这事情告诉娘。”
何家贤见她可怜可悯,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答应了。
到了门口,何家贤第一次见到姐夫,长得倒是一表人才相貌堂堂,据说也是个读书人,偏气质不怎么样,畏畏缩缩眼神闪烁,她并不是太喜欢,想着传闻夫妻在一起待久了会越长越像,大姐和大姐夫就是典型的例子。
回到方府,何家贤让吉祥去请方玉珠过来。
何家慧的事情,恐怕她是唯一能接受,并且能给出合适主意的人。
方玉珠进门就搓手,跟人前乖巧温婉的模样判若两人:“有好东西带给我?”
“是啊。”何家贤将徐氏亲手做的糕点拿出来:“我娘做的,很好吃……”
方玉珠瞧着她的苦脸,捏了一小撮放进口中,啧啧尝起来:“真好吃!”
何家贤瞧她那没有一点教养的粗鄙模样,噗嗤一笑,暗道谁要是娶了这个丫头真是倒了血霉,正要开口说事,外间传来一个声音:“什么好吃?”
方玉静已经大喇喇跨进来,一眼就看见方玉珠鼓鼓的腮帮子和她丫鬟聪儿手上拿着的纸包,立时就挤了过去,腆着脸笑着伸手:“我也尝尝,看是不是真的好吃。”
方玉珠将她的肥手一打,方玉静吃痛缩回,就听方玉珠道:“无功不受禄你不懂?”
方玉静连忙嘟哝道:“有功有功,我想想。”她靠近何家贤搓搓手:“啊,想起来了,二哥不是得了一间铺子吗?光凭这个,二嫂你不得庆祝一下?”
她说完乘人不备,急忙拿了一块糕点在手,聪儿是看见的,却不敢拦,一犹豫就让她的手,就听方玉静嘴里塞满了含含糊糊说:“到时候可要给我带点子好货。”
“什么时候的事?”何家贤忙问。
“我姨娘前几天告诉我,说老爷和梅姨娘商量,打算给一间铺子给二哥,作为他考取功名的奖励。梅姨娘和我姨娘向来要好,大抵是不会错的,只等过了明路……”方玉静边吃边说。
何家贤和方玉珠俱是一愣,方玉静又连续拿了好几块吃掉,走到桌边猛呼呼灌了一大口茶水,才疑惑道:“你们都不知道呀。我还以为你们都知道呢。”
她不以为意,根本没放在心上:“大概二哥要给你一个惊喜罢。哈哈,我吃饱了,去玩儿了哈。”
聪儿瞧着手帕上剩下的几块残渣,有些欲哭无泪的瞧着方玉静壮硕的背影:“……小姐……”
方玉珠拍拍手,又去隔壁房净面,才笑眯眯的出来:“二嫂这可是大喜事啊。”
何家贤本为妹妹的事情心烦,骤然间得了这个消息,也是开心不已。有了铺子那就有了收入,无需打理却又有银钱进账,以后再也不用拮据着过了。
“喜什么呀,我愁着呢。”何家贤高兴过后,却想到,事情已经过去两三天,方其瑞却从未对她提及一句。为什么?
又想到何家慧的事情比计较这个更紧急,只怕再拖几天真的会被何儒年打死,急忙低低的拉住她,屏退了左右丫鬟。
方玉珠开始还嬉笑着,见她连贴身伺候的丫头都赶出去,立刻明白事关重大,严肃道:“二嫂你说。”
何家贤仍旧有些踌躇,可是再没有能帮忙的人了,只能咬着牙道把家慧的事情说了一遍,却不敢说对方是何家的姑父,只说是个情投意合的小伙子。
方玉珠听完,目光灼灼的盯着何家贤:“二嫂既请我来,却又不说实话?”
何家贤一怔,呆若木鸡。就听方玉珠冷声问道:“私定终身虽然不对,可两家若是没有大仇恨,何不提亲了成事?毕竟没有别的人看见,私底下悄悄的把事情解决了就好了,你瞧玉婷就是。”
方玉婷的事情暗地里风云诡谲,何家贤是知道的,明面上大家都说侯府和方府亲上加亲喜上加喜,权势与财富结合的又一佳话。
何家贤见方玉珠仿若洞悉一切般聪明,不由得卡了舌头,结结巴巴道:“我……我……”
“不用解释,我知道你没有坏心。”方玉珠有着她自己的评判标准:“这样隐私的事情都愿意告诉我,自然是诚心信我的。”若是方玉珠人品不好说出去,何家身败名裂再也抬不起头,在燕州城基本无法立足。
她和何家淑这样嫁出去的女儿,在婆家也不会好过。
何家贤听出她的豁达和智慧,只能婉转道:“对方是家里有妻妾孩子的亲戚。”补充道:“那男人十分无耻,并不见他如何维护我妹妹,反而是连个人影都不见。”这个是男人的劣根性,何家贤清楚明白,谁也不能幸免,唯一的念想就是何家慧迷途知返,何儒年能饶过她。
“你有明确的目标就好办了。”方玉珠想了想,跟何家贤道:“男子若有妻妾,定然是不会抛弃妻子的,你妹妹是被迷花了眼了。”
叹口气:“她年纪小,又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还能挽回。当前最重要的,是要远远打发了那个张嫂,那是一个定时炸弹。”
何家贤没料到最重要的居然是张嫂,被方玉珠一提醒,这才恍然大悟。张嫂不是何家的人,也不是顾家的人,这样的丑事,何顾两家定然是瞒的死死的,关起门来怎么解决都不为过,唯独张嫂不是。
又听方玉珠道:“要让你妹妹死心,倒是比让何先生饶过她更难。”
何家贤也知道。何儒年再如何要面子,虎毒不食子,只要何家慧好好认错再远远打发,徐氏求情,事情不要走漏出去,家慧没有性命之虞。
只怕她不认错,惹得何儒年继续发怒,那才是后果难料。
“解铃还须系铃人。”方玉珠道:“既然男子本就风流成性,无非是做一个套子,不怕他不上钩,调查清楚了要办好不难,只是时机要掐准,你不大好出门,该如何让你家里的人配合你?”
“这个不难。”何家贤得了主意,又跟方玉珠讨论了细节,大抵觉得能过得去了,才敲定计划。
晚上方其瑞回来,何家贤主动好一番温存,待方其瑞餍足之后,才依在他的胸膛上:“我想明日你带我回下娘家。”
“你就说,最近遇着一处不懂,跟我爹请教学问。”何家贤连借口都找好了,替他一一考虑周到:“出门后咱们俩各自分开,你自玩你的去,我也替你守口如瓶,如何?”
方其瑞就斜眼瞧着她,把她搂进怀中,并不问缘由,笑着点头:“好呀。”
何家贤此刻犹自觉得他再体贴没有,暗道这种两相受益的事情果然是谁都不会拒绝的,不由得一晚好眠。
翌日便有方老爷的口信,允了方其瑞所求,又叮嘱何家贤好好监督,别让他耍花腔,何家贤恭恭敬敬应了。
何家门口红红的鞭炮残渣犹在,没有人打扫,何家贤心里一惊,因为徐氏是很讲究的人,绝不会允许家里不干净,快步进门,就听见黄婶在小声安慰徐氏:“夫人,老爷只是说的气话,您别放在心上。”
吉祥闻言便自觉在门口站住,又拉着打算进去的雪梨,让何家贤单独进去。
徐氏呆呆坐在床沿上,心如死灰,何儒年刚才的叫骂又回响在耳边:“你教养的好女儿,再这样冥顽不灵,将你休弃也是有的!”
二十多年的结发夫妻,说休就休,徐氏简直是绝望。
待瞧见何家贤没人通传就已经进来时,徐氏眼神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低下头去,命黄婶跟她奉茶——不管如何,嫁出去的女儿是上宾。
何家贤拦住黄婶,问了下,原是昨晚满月酒办完之后,何家慧见宾客走了,又开始肆无忌惮大哭大闹,甚至辱骂何儒年,大逆不道,将何儒年彻底激怒,扬言要把她送进山里当尼姑去!徐氏自然舍不得便劝了几句,何儒年便将所有的罪责一并堆在徐氏身上,加上春娇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就说出“休弃”这样的话来。
徐氏一夜没睡。
何家贤道:“爹爹如今在气头上,家慧也是……二人势同水火,自然不相容,得先想办法让家慧醒过来,才知道错了,爹爹一时转不过弯,时日久了,还会心软的。”
徐氏根本不搭腔,沉浸在悲伤和绝望中无法自拔。
何家贤耐着性子:“若是不打起精神来,只怕您辛辛苦苦操持的这个家,就要被别人占去了,这祖上的宅院,也要被别人母子两个称霸了。”
徐氏如梦初醒,愣愣望着何家贤,仿佛不认识眼前人。
何家贤知道但凡作为原配,被驱逐下堂,最大的心结不是夫妻离散,而是不甘心,陈丽便是如此,因此只捡狠话说:“到时候,不说娘您没有一个安身立命之所,就连女儿回娘家,您说,哪里还有家可回?”
徐氏这才打起精神,对黄婶道:“伺候我洗脸。”
待洗完梳妆后,才坐下来:“娘实在是没办法,若非有一点儿办法,哪里能落到今日的局面。”
何家贤自然是知道,不然也不会大包大揽,甚至不顾家丑外扬去请教方玉珠了,忙道:“女正是想到办法,过来告诉您来了。”
说完凑近徐氏耳边低低说了,徐氏半信半疑:“能行吗?”
何家贤是很相信方玉珠的,肯定的点头:“自然,如今若不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哪里还有机会。”
又对黄婶道:“此事还需要您帮忙。”
黄婶忙抹了泪:“是。”
何家贤压低声音吩咐一番,黄婶想了想,摇摇头:“不必如此大费周章,我侄子黄缺家的房子正空着,富贵是白天上学晚上回去,他在铺子里打工基本不回去,三小姐可以去那里。”又拍着胸脯点头:“黄缺那孩子定然愿意的。”
何家贤觉得倒是个好办法,有孩子在只怕何家慧更容易想开,又留下200两银子给徐氏,徐氏推辞许久才收了,却不说用,只说给她攒着。
何家贤回到方府,是和方其瑞约好的午饭时间,两个人在拐角处汇合了,才一并进去。
何家贤中间几次想问方其瑞关于方老爷给铺子的事情,却见他没有说的打算,话在嘴边拐来拐去,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
结果回去就被陈氏正式告知了这个消息:“老爷的意思呢,是鼓励老二勤奋上进,若是来年再高中,还会有赏……”陈氏笑意盈盈的,像是很为他们开心,又听陈氏叮嘱:“还有一件事情,你年纪小,大概没人好意思跟你说。我们这样的人家,开枝散叶是头等要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