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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花三娘     相公罩我去宅斗txt下载     相公罩我去宅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七十三章 打架

    何家贤这才明白为何她们一见她就发作,只得命吉祥将荷包塞在几个丫鬟手中。

    那几个丫鬟面面相觑,见主子们到底没说什么,这才都收了,簇拥着往外面走去。

    陈氏也不留,只冷眼看着何家贤满头大汗不停周旋,却又不停饱受冷眼和训斥。

    小舅母经过何家贤身边时,悄悄压低声音道:“帖子请咱们时,可是写的你的名字。”

    何家贤浑身如坠冰窟,彻底绝望。

    她想起来,前两天请安时,陈氏说她作为新媳妇,要请舅母姨母们来坐一坐,也见见面,认识认识,虽不是她生的,方其瑞在她身边长大,也抵得上亲生的了,到底正经亲戚,不好真不来往。

    何家贤当时想着她们是陈氏的亲戚,自己这一房不是嫡亲,自己又不需要巴结讨好,犯不着太热络,估计是陈氏想借个由头让姐妹们聚聚,便无所谓的点点头,让陈氏做主。

    没料到是这样的情况。

    尴尬地送走客人,方玉烟冷眼瞧着何家贤:“果然穷酸,上不得台面,只怕没什么趁手的礼,赶着晚来了免得跟我们比较起来丢人吧。”

    何家贤越发尴尬,方玉静已经笑着夺过吉祥手上多余的荷包,打开看是银钿子,疑惑道:“也还拿得出手吧,我也准备的这个。”

    她又炫耀似的扬扬手上新的的一只镯子:“小舅母好大方,这划得来。哈哈。”

    何家贤听得心下稍安,方玉烟已经快语道:“咱们是未出阁的小姐,哪里能同比,大嫂送的,可都是足金的金锞子,每个二两重,二嫂该比这个才是。”

    何家贤放松的面容又紧绷起来,听陈氏叹气:“你也是知书达理,怎么关键时刻犯浑?算了,这事我也不好处理,你知道,我一向心疼你,吃得穿的哪样不是先将好的紧着你?”她面有失望:“你倒好,若是别的亲戚便罢了,都是我娘家人,你让我这脸面往哪里搁?”

    陈氏挥挥手:“也罢,这事儿少不得传到老爷耳朵里知道,我就不处罚你了,你好自为之吧。”似乎被人辜负了一般,十分难受。

    一向大方恬静的方玉露都忍不住露出鄙夷和愤怒的表情:“二嫂,不知道母亲哪里对不住你,你要这样拆母亲的台?”

    方玉烟在一旁冷冷的道:“大概是母亲给了她去年的陈茶……”

    话音未落,陈氏像是骤然受了什么打击一般,猛然回头,一拂袖愤怒摔烂一个茶杯,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惊得何家贤像是被人抽了一巴掌:“好……你好……”

    陈氏指着她,气得浑身直哆嗦:“我听人说你爱喝龙井,今年的份例少,统共不过几斤,都送了礼,我们不过喝喝六安瓜片,想着你也不爱,便到处搜罗,可算得了几两,虽然是陈茶,可也是聊胜于无,是做母亲的一片心,你倒好,不但不感恩,反倒是记恨起我来……”

    她气急攻心,脸色苍白,指着何家贤连说了几个“你好”……“你好……”便眼眶发红由金娘子扶着进了屋。

    方玉露忙跟上去。

    方玉婷已经跟着撤退,方玉静进退两难,看方玉烟没有要走的意思,也只能站着抓耳挠腮,尴尬的很。

    何家贤知道这番祸事躲不掉了,事情这样明朗,索性昂着头颅,等待方玉烟的讥讽与嘲笑,甚至是阴暗的咒骂。

    谁知道脸上突然火辣辣一痛,方玉烟已经冲过来甩手就是一巴掌,打得她耳膜嗡嗡作响:“面慈心狠,表里不一,你给我等着瞧!”咬牙切齿扬长而去,临回头留下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何家贤捂着脸,陡然醒悟撒开腿追方玉烟要去打还回来。她长这么大,还没被人这样扇过耳光!

    不知道是哪个丫鬟瞧见了,在方玉烟耳边说了一句,方玉烟索性停下脚步,双手环胸好整以暇很是嚣张的站在那里等着她,面上带着得意而冷漠的笑容。

    吉祥从后面冲过来拦腰将她抱住:“二奶奶冷静!”

    何家贤急红了眼眶,耳朵里鸣的什么都听不见,只大力一推将吉祥推倒在地,又拔脚追方玉烟,吉祥忙从地上不管不顾的径直抱着何家贤的腿,哭道:“二奶奶可别冲动啊。”

    何家贤不忍心真的把个大活人拖在地上走,只得强忍了下来,吉祥这才一骨碌爬起来,瞧着撸起袖子打算跟着何家贤去干架的雪梨,呵斥道:“还不快扶二奶奶回去?”

    雪梨见何家贤已然不能去报仇,如梦初醒,忙过来扶,主仆三人一同回汀兰院。

    待将雪梨打发出去后,何家贤犹自气得咬牙切齿:她长这么大,除了黄珊珊打过她,何儒年罚过她,谁也没敢动过她一根指头,凭什么一个小姑子居然扇她的耳光?这口气,她无论如何也忍不下去。

    想到吉祥,便抬头斜眼瞧着她,吉祥看她狐疑的眼神,心里蓦地一惊,已然跪了下去:“二奶奶恕罪,听奴婢解释。”

    何家贤心里凉飕飕的,并不打算听,只疑问道:“解释什么?是怕我打了方玉烟,连累了你?”

    她委屈得不得了,骨子里一股血性冲上来:“成天关在这牢笼里不算,像个傀儡一般令人摆布不说,我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没有后台可以依仗,那也就罢了,可平白无故算计我,算什么回事?若是这口气不出,我便堵死在这屋里头……”

    说完根本不想听任何人说话,只挥手叫吉祥出去:“你让我冷静冷静。”

    吉祥本待还说,瞧她眼睛已经合上,大抵是不想看自己,只得眼里含泪,出去外面。

    何家贤越想越气,只握紧了拳头,想直接冲到含烟院去把方玉烟打一顿,以消心头之恨,却到底事情已经过去,再转回头去打,显得自己无理取闹,一时在屋里走来走去,怒火攻心,气得不行。

    胡妈妈此时却又照例端着阿胶固元膏进来,何家贤瞧也不瞧,吩咐她放下出去。

七十四章 愤怼

    胡妈妈却杵在门口,根本不把她的怒火当一回事:“二奶奶还是吃了吧,每日都是我看着您喝的,别害得奴婢等一下又去热,热出来的也不好喝。”

    何家贤想到她是陈氏派来盯梢的,跟监视自己的特务简直没有两样,怒道:“我说不吃,你听到没有,出去!”

    胡妈妈凭白挨了这顿怒火,也生气了,端着阿胶固元膏的手抖了一抖:“二奶奶说的什么胡话,恕奴婢偏没听见,二奶奶还是赶紧把这阿胶固元膏喝了,奴婢好回去跟夫人交差。”

    何家贤见胡妈妈完全不把自己当回事,气得咬紧牙关,冲过去抢过碗就往地上一掷,瓷碗立时摔的粉碎,残渣乱迸,阿胶固元膏滩在地上。

    胡妈妈斜眼瞧着何家贤胡乱冲自己撒气,不怒反笑,呲着牙道:“二奶奶,奴婢瞧着二爷的面,叫您一声,愿意在这儿伺候您,您别给脸不要脸!”她桀桀冷笑:“不过是个穷酸破落户家的小姐,你当你是个什么东西?”

    何家贤怒道:“你也敢说这样的话!只要你身在汀兰院,我到底是你的主子!”

    “主子?”胡妈妈愈发像是听见什么好笑的笑话一般:“就凭你这样的也想当妈妈我的主子?”她用脚将碎瓷碗踢开,将阿胶固元膏踩在脚底,化作一团乌黑的浑水,蹂躏的稀巴烂,才冷笑着说道:“二奶奶是山珍海味,上好阿胶固元膏吃习惯了,竟忘了自己的出身了罢。”

    何家贤最忌讳别人瞧不起自己的出身,却又不忘本,她惦记着爹娘和小妹,听见胡妈妈口气里满是不屑,愈发来气——方玉烟他们也就算了,胡妈妈这种下人居然也敢瞧自己不起,一个耳光扇过去:“你又是什么出身,不过伺候人的……”

    胡妈妈被何家贤口打懵了,撸起袖子就要还手,吉祥从外面冲进来一把抱住胡妈妈:“胡妈妈别忘了,到底是正经的二奶奶!”

    胡妈妈一个激灵听明白了,没办法还手,只口不择言:“我是伺候人的,可到底凭自己本事吃饭,不像有些人,仗着攀上了高枝儿,三天两头的来亲戚家里打秋风,没个眼力见儿,恬不知耻,不知好歹!”

    她似乎说爽了,不管何家贤目瞪口呆,指着她的鼻尖:“还有你,跟你家里人一个货色,你嫁过去,夫人哪一点亏了你,苛待了你?你居然为了一口陈茶,当着夫人娘家人的面让她难堪!狼心狗肺,忘恩负义的玩意儿,不得好死你!”

    胡妈妈越说越来气,更想着回过头还能跟陈氏邀上一功,继续恶毒的辱骂着:“你瞧瞧你吃的糕饼,每天的饭菜,这一碗碗的阿胶固元膏!真是白瞎了夫人对你的一片好心!你这样的白眼狼,真真是怎么养都养不熟啊,还有个隔三差五就来要银子的爹,你好意思你!不低着头好生讨好我们夫人,还敢托乔拿大,跟你三分颜色,真是晕头转向活的都不知道自己是谁?没的忘了自己个儿的身份了!”

    何家贤听这句诛心的话,兜头犹如浇了一瓢冰水,直勾勾打了个寒颤,心头熊熊燃烧的怒火,一下子像是被人釜底抽薪,再无半分强劲儿的势头,灰头土脸的熄灭了。

    爹居然到方家要银子,还是隔三差五?她怎么一点儿风声都听不到?而且,爹爹也并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胡妈妈对何家满门的辱骂,加上今日受的委屈和郁闷气,何家贤只觉得脑子里全是星星转啊转,混沌一片,沉重的抬不起头来。

    胡妈妈还在喋喋不休:“若不是夫人善心,就凭你今儿个不敬长辈,就能罚你,可她偏不忍心,自己都气病了。你那个爹,仗着在外的好名声,私底下尽干些不要脸的勾当,还书香门第呢,家风教养好,我看啊,呸!”胡妈妈冲地上吐一口痰,瞧着何家贤摇摇欲坠,似乎要晕倒的模样,很是得意:“没事儿多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几斤几两吧。”

    “胡妈妈,你胡说什么?二奶奶也是你能编排的!”吉祥听见胡妈妈无礼犯上,顿时气的浑身直哆嗦:“二奶奶再出身差点,出嫁从夫,也是随了咱们二爷的身份,你一个下人,有什么资格说三道四!”

    胡妈妈本待还说,瞧见何家贤已经气急攻心扑通一声倒在地上,吓得黑红的脸顿时惨白,急忙快步出去。

    吉祥也没料到何家贤说倒就倒,赶紧过去扶起来,又大声唤着雪梨过来帮忙,又派人去请大夫。

    方其瑞回来时,何家贤刚悠悠转醒,大夫才把了脉,道:“二奶奶是气急攻心,闭过去了,能自己醒来,说明身体底子还不错,到底是年轻人,喝两贴安神的药就没事了,只是再不可动怒。”

    何家贤接过熬得黑乎乎的药汁勉强喝了两口,实在喝不下,方其瑞怒道:“少把你那副倔强用在不该用的地方,别到时候怎么死了都不知道。”

    何家贤一愣,将手中正待放下的药汁一饮而尽,怒道:“你成天不好好念书,几年了连个童生都考不上,若不是你,我……我……”她正待说她早就跟着飞黄腾达,何至于受这种窝囊气和算计,蓦地却又明白过来,方其瑞根本不是她真正的丈夫。她稀里糊涂嫁过来,稀里糊涂的没跟丈夫圆房,稀里糊涂的被人监视摆布,却又稀里糊涂好吃好喝统统来者不拒……

    别人说她,立刻本能的针对回去,是很可耻的一种行径。

    可是她能怎么办?她看不懂陈氏的用意——一面对她和善有加一面拿捏她;不知道方其瑞为何不碰她——虽然她也是愿意接受这个局面的;不知道一向铮铮傲骨的爹爹,何时开始成为胡妈妈口中“恬不知耻打秋风”的亲戚。

    她所有的消息来源是闭塞的,遇到事情也无从分辨,除了逆来顺受,接受她能接受的,别无选择。

七十五章 使诈

    方其瑞见她眼中莹然有泪,心中一软,口气放轻了道:“那如你所说,咱们两不是正好一对?谁也别嫌弃谁!”

    何家贤只觉得心念一动,冷清的感觉霎时被温暖包围,眼里含了些雀跃与期待,却又不敢表现得太过于明显。

    方其瑞见她双目波光盈盈,满目柔情,越发难以离开,不敢就这这个话题,强忍着道:“你先歇着。”

    方才请大夫来,说何家贤晕倒了,方其瑞有了个大概了解,便又出去叫了吉祥来细细问话。

    吉祥便将上午姐妹们来坐闹了不愉快,下午突然又要去见客受了委屈,胡妈妈又胡闹辱骂一并说了,说起二奶奶急急的准备礼物,诚心诚意生怕丢脸,不由得又有些替自己和何家贤委屈,声音哽咽起来。

    纹桃此时却摇曳生姿走进来,瞧着吉祥在方其瑞面前哭,脸色就不大好看:“哎吆,这是受了委屈了?”

    吉祥本是个要强性子,只是要强之人最受不得别人关怀,此事若是二爷不过问,便当白吃了个哑巴亏,打落了牙齿往肚子咽就是。

    偏方其瑞又和风细雨,大有为二奶奶出头的意思,吉祥便有些感动,急忙将还未流出眼泪努力收了收,让声音变得正常:“奴婢哪里能有什么委屈受,不过是为着二奶奶的病着急罢了。”

    纹桃听了往上房里瞄了几眼,画的嫣红的嘴唇撇了撇,不以为意的笑着道:“瞧把你急的,不过是气急攻心罢了,歇歇就好了。”

    她左手在右手手腕上掏了好久,犹豫中下了决心,将一只纹花碧玺手镯掏出来:“二爷,说来奴婢真是好运气,刚才经过花园子后门,瞧那里丢了一个手镯,奴婢看来看去有些眼熟,忙拾了回来,请二爷瞧瞧,是不是二奶奶平素戴着的。”她一手用帕子将手镯兜着递到方其瑞眼前。

    方其瑞看也不看,径直冷漠说道:“我成日里在外头,哪里认得。”

    吉祥便探过身瞧了一眼,发觉正是何家贤的,心头一酸,嗫喏道:“那是二奶奶从胳膊上摘下来,送给舅老爷家的二小姐的……怎么……”

    纹桃正要听这话,便一手捂着嘴笑着:“奴婢想来是记得不错的,满府上下,也只有二奶奶戴这种镯子。”

    吉祥见纹桃在方其瑞面前讨巧卖乖,无非是说何家贤戴的镯子货色差,其他的主子都瞧不起,心有愤愤,便问道:“那还不赶紧给表小姐送去,想来丢了正着急呢。”

    “着急什么呀着急。”纹桃笑眯眯:“奴婢当时捡到便问了,说是表小姐瞧不上这成色,收了试戴了一下觉得丑,随手就掷在地下,旁的人又不敢捡,只得交于奴婢,替二奶奶带回来了,让二奶奶留着自个儿用。”

    吉祥听了气得脸色涨红,想说什么又住了嘴,她瞧见珊瑚过来了。

    珊瑚到方其瑞身前行了个礼,才正色说:“老爷回来了,听说夫人气得头疼病发作,此刻要奴婢请二奶奶过去问话呢。”

    方其瑞冷笑了一下,对着珊瑚也没个好声气:“还问什么话,左不过不敬长辈,让夫人难堪,请老爷发落就是了,我叫她受着。”

    说着又像是不知情一般,对珊瑚说道:“你进去看看二奶奶醒了没有,方才我回来气急,将她骂的晕厥过去了。”吉祥一愣,立刻聪明的回应过来:“是。”

    片刻后又出来:“看了大夫,灌了汤药,倒是还没醒。”

    方其瑞顺着说:“那就请老爷夫人过来审问吧。”他用审问一词有些严重,珊瑚哪里敢,只得先回去复命。

    胡妈妈在一旁看着,她知道何家贤已经醒了,却不敢说——二爷已经认下了是他把二奶奶气晕的,自己只要闭嘴不言,就脱了这个干系,此时自然是乖觉知趣的。

    纹桃不知情,自然也不会说什么。她刚才出去看何家贤受训的好戏,就挤在了舅母家二小姐身边,二小姐顺手将镯子打赏给了她,她正喜滋滋的,回来就瞧见方其瑞眉目温和的问何家贤的情况,一时气闷,故意拿镯子出来损了二奶奶几句,提醒二爷她是上不得台面的。

    此刻又听方其瑞也骂了何家贤,愈发高兴,只是努力掩饰住了,抬脚上台阶:“那奴婢进去伺候。”

    吉祥忙拦住道:“不敢劳烦纹桃姐姐,奴婢伺候就是。”

    纹桃乐得在外面与方其瑞独处,便也不坚持,只将镯子递进去。吉祥正准备接,方其瑞冷冷道:“既然是你捡的,那便归你了。”

    纹桃喜不自胜,她本来就有些肉疼——这镯子对主子们来说不够好,对她们来说还是不错的。尤其是她长年伺候方其瑞这样的男子,哪有什么首饰赏赐,不过是些糕点银子罢了,比起伺候夫人小姐们的丫鬟,首饰自然就更寒酸。

    又对着方其瑞盈盈拜谢,方其瑞只笑着瞧她,片刻后才道:“一时离了你伺候还真是不习惯,去你屋里坐坐吧。”

    纹桃愈发高兴,忙在前面引路,口中却说:“仔细脏了二爷的脚。只奴婢近日正在为二爷缝一件袍子,正好可以试试大小……”

    吉祥在门内,瞧见何家贤正睡着,听着外面纹桃嫣然笑语,非常生气。

    待到晚间,珊瑚又过来,很是客气的请何家贤过去坐坐,再不提问话。

    何家贤明显觉得珊瑚的语气不对,心中惴惴不安的问吉祥:“若是坐实了,一般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

    吉祥掰着手指头:“奴婢听说有犯了错被人牙子带出去卖了的,有打折了胳膊腿成残废的,还有罚跪到缺水饿死的。”

    何家贤问道:“那小姐们呢?”

    吉祥想了想:“没有听说哪位小姐受过罚。再说,您和小姐又不一样。”

    何家贤忙认真听着,也好有个心理准备,知道到时候如何应对。

    吉祥解释说:“您是媳妇,自然要尊敬长辈孝敬公婆伺候相公爱惜小姑,若是犯了错,是可以处罚的。几位小姐都还没有出嫁,为了以后嫁个好人家,定然是要保全个好名声了,别说没犯错,就算是犯了错也是自己家呵斥几句跪跪祠堂抄抄佛经,且不许外传的。”

七十六章 关系

    何家贤心下一凛,这才明白她一直以为她是嫂子,地位比几位小姑子高,没想到居然是不如她们的,也难怪方玉烟竟然敢出手打她,也难怪吉祥死命拦着不让她追过去还手。

    再想一想徐氏与何音兰之间的相处模式,何家贤一直以为是何音兰强势,徐氏性子懦弱的缘故,却不料,那是姑姑的权力。

    何家贤一路走一路想起高中学过的一篇文章《孔雀东南飞》来,刘兰芝在婆家当牛做马,却仍然不得婆婆满意,最后被休弃回家上吊自尽。

    原来当人家儿媳妇,是一点儿地位都没有的,想到和善的周氏,从来不大声说话,也不知道是个性使然,还是嫁为人妇了才安分守己。

    踌躇间已经到了陈氏门外,何家贤刚进屋,陈氏头上裹着一片镶着绿色宝石的抹额倚在床上便说道:“我的儿,让你受委屈了。”又亲热的拉着何家贤的手坐在绣墩上。

    方老爷正端坐在屋内喝茶,见何家贤,冲她点点头:“如今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你好生安抚家贤,她下午都晕过去了……”

    陈氏忙不迭的答应着,又眼含期盼的望着方老爷:“老爷下午回来,我这头疼病才好些,不如多坐一会儿,也好……”

    她话音未落,方老爷已经淡淡打断:“既然头还疼,就好好养着,我明日一早再来看你。”他又瞧一眼何家贤,意味深长:“你也别为这些琐事烦心,好生督促其瑞进学是正经,马上就要下场了。”

    何家贤忙点头行礼,朗声答应着。

    陈氏不情愿的目送方老爷出去,这才回过神来,对何家贤道:“老二媳妇,今儿个让你受委屈了。”又让珊瑚给何家贤看茶。

    何家贤云里雾里不知所以,陈氏已经解释起来:“都是那些杀千刀的,离间咱们母女两个的情分,让你受苦……”说着就咳起来,偷偷拿眼瞧她,何家贤愈发不知所谓,只搓着手里的帕子。

    但是听方才方老爷的语气,这事儿大抵是没她什么错处了罢。

    正巧周氏端着汤药进来——陈氏一生病她就立刻过来侍疾,刚才出去煎药,听见了便道:“母亲已经查明了情况,是那传令的小丫鬟自作主张,觉得二奶奶不是嫡亲的亲戚,晚去一会儿也不要紧,路上跟几个丫鬟玩得忘记了正事儿,耽误了二奶奶的时间,已经领了人牙子来发卖掉了。”

    何家贤一愣,愈发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们自编自导演的是哪一出戏?

    当时在现场,若是陈氏一早就派那个小丫头去请自己来,为何不向舅母姨妈们解释,反而一直指责自己恩将仇报,因为些许小事怀恨在心故意报复?

    她若真心想救自己,几句话就可以分明。

    正疑惑间,陈氏已经看出她所想,假意哭道:“都是母亲不好,那会儿人多,身边的丫头们都走不开,便随手指了个丫头去传你,谁知道是个靠不住的……”

    原来如此,错不在陈氏,错不在自己,在那个丫头身上。

    何家贤到底是现代社会的文明人,想到那丫头被带出去卖掉,不是什么好下场,这样在大户人家犯了错逐出去的,一般的人家哪里敢用,因此,不是卖去那种不干净的地方迎来送往,就是给那些娶不上老婆的光棍糟蹋。

    期期艾艾开口道:“那丫头既然是无心之失,我也没什么大碍,能不能……”

    “弟妹说什么呢……”周氏不等何家贤说完,就打断她“下人犯了错,有罪当罚,不然以后都没了规矩,觉得主子的命令可以随便怠慢?”

    何家贤瞧见陈氏也面露不睦,只得住了嘴,一头雾水回到屋里,吉祥在一旁给她锤着腿,小声说道:“三小姐没在屋里吧。”

    何家贤每次去请安时,带的丫头是不许跟进去的,都在隔壁耳房待命。

    何家贤骤然想起吉祥死命抱着自己,皱起眉头:“你怕她?我可不怕!”

    “奴婢不是怕她。”吉祥吐吐舌头:“我知道二奶奶心里可能怪我,让您受辱,可是您不知道三小姐的脾性,她平素嚣张也就算了,还瑕疵必报,不依不饶,偏夫人又惯着她。”

    吉祥这会儿见何家贤愿意听她解释,将自己听到的一股脑儿都说出来:“听说小时候二小姐七八岁时,拿了她一串珠子玩,不小心摔破了,三小姐那会儿才六岁不到,她当时就揪着二小姐的头发,打得二小姐跪地求饶才罢休。”

    “后来夫人知道了,本以为要处罚三小姐,结果夫人说是二小姐的错,不该随便拿别人东西,还弄坏了。二小姐气不平,有一次让身边的芸香躲在假山上,等三小姐经过时,故意跳出来吓她,二小姐用鞋底差点将芸香的脸抽烂,梅姨娘出来说二小姐不对,反而被二小姐讥讽她出身不清白……梅姨娘气得几日没下床,没吃饭……夫人说三小姐虽是庶出,却都是嫡出小姐的气派,更加喜欢她了……”

    何家贤这才明白,难怪方玉烟有恃无恐,平素出言不逊,打人骂人没有一点儿顾忌,全然没有一丝大家闺秀的风度。

    这样极端的人,只能躲,不能惹。何家贤摸着脸,只能认栽,总不能被狗咬了一口,还咬回去吧。更何况这狗的主人财大气粗权势滔天还护短。

    只能再做筹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晚间上床睡得迷迷糊糊时,门外面传来大吵大闹的声音:“何家贤,你给我滚出来!”

    何家贤迷瞪着双眼,还没来得及坐起来穿衣,门吱呀一声被撞开,吉祥和雪梨被两个粗壮的婆子按住动弹不得,不住挣扎,方玉烟披头散发,衣服也脏乱不堪,妆容斑驳,冲过来就去打何家贤。

    何家贤之前没有防备挨了她一耳光,哪里还会再中招,瞧着她扑过来就敏捷站起来缩在床的最里面,方玉烟往左她就往右,往右她就往左,总是抓不着。

    方玉烟抓了几下扑了个空,愈发恼火,对带来的几个丫头道:“冲上去把她给我抓下来。”

七十七章 报仇

    一个丫鬟急忙磕头如捣蒜:“二小姐息怒,奴婢不敢,她可是二奶奶呀。”

    方玉烟气结,她从来没当何家贤是她二嫂,更遑论想到她是方府的二少奶奶?见几个小丫头都只磕头不干正事,贴身的丫头又有别的事没带在身边,就指着跟屁虫方玉静道:“你上去。”

    方玉静虽然粗壮,到底年纪小,心思又单纯,吃了何家贤的糕饼不好意思,嗫喏着说不出来话,只脚下不动。

    方玉烟指着她气得手指头乱抖,又叫那两个粗壮婆子去抓,粗婆子见大家都不动,也不敢动,犹豫中连按着吉祥的手都松了松,吉祥便趁机一扭身往院子里跑去。

    方玉烟见人跑了,知道肯定搬救兵去了,没有时间多做纠缠,怒道:“赶紧动手,把这个贱人给我抓下来,谁不动手的,回去打死不论!”

    那些人便都吓坏了,一个个卷起袖子往雕花床上逼近,形成一个半圆形的包围圈。

    何家贤见马上床就要被围住,有些着急,暗想只能等她们都围到床前,再从她们头上跳出去,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就是摔死,她也是决计不会再白白挨打的。

    正待这时,袁婆子和红果,春杏还有两个面生的小丫头都来了,见屋里局面僵持,还不知道什么情况。

    吉祥便道:“二小姐要带着这些人打二奶奶,快救二奶奶。”

    除了春杏快步上前,几个人都纹丝不动,面面相觑,其中一人已经眼尖的瞧见方玉烟,知道她素来飞扬跋扈不好惹,愈发踌躇。

    何家贤忙大声道:“说话算话,抓一个二两银子!”

    她话音刚落,袁婆子已经率先冲过去,拿住一个粗使婆子,将她一个大力推到地上,又去抓一个丫头。

    吉祥和红果,春杏等人也不甘示弱,肉身撞上去,薅头发的薅头发,扯衣服的扯衣服,三下五除二就扯开一条大缝,何家贤忙赤着脚冲下来,一路就往院子外面跑。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间,方玉烟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跑掉了,气得她将房间里桌子上的碗碟茶壶摔了一个遍,又坐在桌边等了许久,何家贤就是不回来,倒是贴身丫鬟豆香过来,在她耳边耳语:“奴婢听您的吩咐,去夫人院门前禀告,说您与二奶奶起了口角,夫人问都没派人出来问,只说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说。”

    方玉烟冷笑着道:“我早料到如此,不然哪里敢来,她且等着,我饶不了她。”

    说完气呼呼的收兵,又冲着方玉静发脾气:“平素老鼠都敢抓,关键时刻不顶用,白长了个大个子。”

    方玉静静默不语,额头几道黑线——吃人嘴软,总不好吃了人家的还打人家!

    三姐唠叨,就让她唠叨几句算了,反正也不会真的生她的气。

    见方玉烟她们走了,吉祥忙把地上收拾了,又让红果去书房报信,何家贤蹑手蹑脚的回来,见果真没人,急忙让胡妈妈将院子门插得牢牢的,这才心有余悸拍拍胸口,又喝了好大一碗定惊茶。

    胡妈妈进来小声说道,袁婆子等人还杵在院子里听候吩咐。何家贤想到刚才的豪言壮语,忙叫她们进来,叫吉祥一个人按标准赏了二两银子,喜得几个素日压根不亲近的丫头婆子连声道谢,夸何家贤大人大量,读过圣贤书的就是不一样,别与二小姐一般见识之类的话。

    何家贤兀自觉得好笑,让她们退下后,吉祥愤愤不平:“保护主子本就是她们的职责,天经地义的,哪里还收银子的。”

    又叹一口长气:“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何家贤见她惆怅满怀,正待宽慰她几句,却又想到真的就是这个理,特别是这种大户人家的丫头,见惯了主子们大手大脚花钱带来的享乐和好处,不爱钱也爱钱了。

    她心里一动,略有筹谋。

    晚间方其瑞没有回来,何家贤去过书房之后,知道书房有隔间,里面有床被褥什么的,也不操心。

    第二日一早方其瑞回来帮她化妆,瞧着心情很是不错,何家贤期期艾艾的讨好着说了许多话,才趁他嘴角咧开之时小声道:“你能不能帮我兑换一些碎银子。”

    方其瑞眉头一皱:“你要干什么?”

    “收买人心呀。”何家贤随意回答,却又带着些许讨好的笑容,这是她从前最擅长的。

    信息永远是最值得花钱的,吃了消息渠道完全封闭的几次暗亏,何家贤觉得,有些银子,即便自己再穷,也不能省。

    方其瑞笑着看她,等她解释为什么,何家贤却并不想说,怪谁呢?谁都没有责任,只有自己太笨,现在学,不知道还来不来及。

    她并不想骑在谁头上,也不想真的拿个二奶奶的乔去欺压别人,只是一直以来如此被动的局面,让她很没有安全感,她想,至少自己能游刃有余的避开这些事情。

    安全感,是的,何家贤脑海里蹦出这个词以后,才发觉,这几乎就是主导她所有行为的主因。缺乏安全感,所以不敢太亲近方其瑞……既不甘于陈氏的掌控,却又不敢随性而为去反抗……

    可骨子里的自尊心却忍不住为着她应有的权利,蠢蠢欲动。自由也好,生活也好,感情也好……她都不愿意接受做小伏低,任人摆布的局面。

    方其瑞见她埋头沉思,却不像是要跟自己分享,起身去洗漱:“既然不说,那这事再议。”

    到底是不甘心,回头瞟她一眼:“若不是真心信任我,以后这样的事情提也别提!”

    何家贤愕然,见他有些怒火,心里一乱,急忙解释说:“我……我……”片刻后才下定决心:“我家没有这些规矩,也没有这么大的排场,很多事我不懂,但是,也没有人跟我说。”

    她其实并不想把这些妇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说给男人听,在她看来,方其瑞就该“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也好给自己争口气,有一点底气在府里,不然两个人都被厌弃。

七十八章 迷局

    此刻却又莫名心慌,怕他因为她的不坦诚,厌弃她疏离她——以前虽也是,可都不像今天这样有危机感。

    手就不自觉的抓紧他的衣服下摆,嗫喏道:“今日的事你大概都知道了,是那个丫鬟忘了及时来告诉我,因此就耽误了。”她顿一顿:“我想着日后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情,多花点银钱,总有人愿意告诉我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她找爸爸要钱时,每次都是这个感觉。钱能让她暂时抛弃自尊心,虽然她不住的安慰自己,是因为自己还小,没有自立的能力,且不忍心看着妈妈伤心。

    可是反向推理,没有钱,就真的什么也不是。

    方其瑞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就为这……”

    “暂时是。”何家贤说出来心里舒服多了。

    方其瑞眯眼笑着:“你能拿多少银子兑……”

    “现银不多,还有些首饰。”何家贤想来想去,今日送礼的窘迫,被人轻视的尴尬……翻箱倒柜的找了些,她也不知道值多少银子,全都堆在方其瑞跟前:“你看着兑吧。”

    方其瑞用手指头挑了几串碧绿的项链:“成色都一般呀。”

    瞥见盒子里还有几条好的,拿过来把玩:“这几条倒是不错。”

    何家贤忙抢夺在手中:“这得留着。”她小声道:“这是家里几位长辈赏的,吉祥说,若是当了卖了送人了,日后问起来,不好交差,库房里都有登记的,只能留着。”

    吉祥的原话是留着自己戴,但是她却不愿意戴,显得好像自己没什么首饰,非戴着别人给的一样显摆。若是被方玉烟她们瞧见,肯定会嗤笑她。

    只能留下做个摆设。

    “留着也没见你戴过。”方其瑞想起今日纹桃拿着的那个镯子,若有所思。

    “我不爱这些。”何家贤顺口回道,又扒拉那堆首饰:“你看能兑多少。”

    方其瑞漫不经心:“你想要多少?”

    “要2两重的银锞子五十个,金锞子十个。”何家贤掰着手指头:“银的赏下人,金的赏亲戚。”

    “没那么准,差不多吧。”方其瑞点着她的额头,长叹一口气:“没想到,你也有开窍的时候。”

    何家贤一愣,开窍?开什么窍。

    只是方其瑞答应,她很是开心,先前怕卖不了那么多银子,还想着要不要先少兑些,没想到徐氏真的是一心为她,陪嫁的首饰还值不少银子。

    待说定了,何家贤便去给陈氏请安——里子撕破了,面子还是要顾全的。昨天陈氏都已经说了是误会,她只能当误会处理。

    周氏依然是客气的笑,伺候陈氏周到的用餐,让人如沐春风。何家贤坐了一坐,绝口不提昨晚上方玉烟大闹汀兰院的事情。

    陈氏却主动提起:“听说三丫头昨晚上去你那里闹腾了?”

    何家贤暗道胡妈妈真是好快的嘴,却不知道是豆香先前就来打过招呼,不好否认,只得点头。

    陈氏笑着道:“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你今天多坐会儿,等她过来,我叫她与你赔礼。”

    何家贤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无奈陈氏很是坚持,何家贤隐约觉得不妥当,却又说不出什么来,只能借口上厕所,出去找吉祥想办法。

    搞笑,上了一次当,还能上第二次不成?

    方玉烟那个土匪性子,本来就看她不爽,若是以为自己跟陈氏告状,逼着赔礼道歉,日后不是梁子结得更大。

    陈氏却是好整以暇,并不十分担心,只让珊瑚带她去净房。

    何家贤见是珊瑚,知道她是陈氏身边一等一的乖觉人,犹豫纠结了许久,终究觉得莫不如尽力一试,便将身上带着的几两碎银子递过去:“姑娘,我便秘,你去给吉祥传个话,叫她过来,我有事嘱咐她。”然后找个借口回院子算了。

    珊瑚略微犹豫,左右看没有人,才慢慢接了放在怀里,冷清的脸孔带了些笑容道:“二奶奶有什么话嘱咐奴婢便是,奴婢一样替您办了。”

    何家贤昨天才学会的有钱能使鬼推磨,今日就不好使了?心里不由得一阵郁闷,瞧见她门神一般站在一边,略微思忖了一下:“你去帮我挑些蜂蜜水来吧,我喝了上的顺畅些。”

    珊瑚满脸戒备。何家贤掀裙子解裤腰带,珊瑚忙退到外间,隔着屏风瞧见何家贤坐在桶上了,才摸了摸怀中的银子,心有戚戚,却又咬牙:她最近等着用钱,又没答应二奶奶的事,并没有风险。大声说道:“二奶奶稍等,奴婢这就去。”回屋去禀告陈氏,只叮嘱两个末等小丫头守在门口,别放什么人进去。

    何家贤银子花了,事情却没解决,只得绞尽脑汁坐在桶上再想办法,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声响。

    门外那两个小丫头还没搞明白状况,只听里面并不像有人的样子,珊瑚说不让人进去,以为有什么要紧的东西要看守,听命守在门口闲聊,叽叽喳喳无聊的很,一个说:“哎,青梅那丫头也不知道是倒霉还是幸运,昨儿个被人牙子拖出去卖了,你猜怎么着?”

    另外一个便识趣的捧哏:“怎么了?我猜不着。”

    “她都进了怡红院的大门了,谁知道偏被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看中,给怡红院送菜的,就花光了积蓄买了她回去当老婆了。”

    “那又怎么呢?”

    “怎么?那男人疼老婆是出了名的,先前的老婆福气薄,生孩子难产死了,如今有房有地,上面又没有公婆,靠给怡红院和酒馆送菜,每天一两银子的进项,阔绰着呢。”

    “那倒是,虽是续弦,却没有旁的人压一头,嫁过去就当家。”听的那人无比羡慕:“哎,当初要是我去送信就好了。”她吐吐舌头:“早知道就不跟你们出去玩翻花绳了,留她一个人在屋里,得了这样的好运气。”

    “你懂什么!”说的那人声音压低,何家贤忙凝神屏气去听。

    “青梅昨儿个被人牙子带走的时候,我去送她,她悄悄在我耳边说,她是替人背了黑锅。”

    听的人一惊一乍:“什么?你说青梅是被冤枉的?二奶奶的确是故意晚去的吗?没把夫人娘家亲戚放在眼里?”她顿一顿:“可我瞧着二奶奶不像是那样人。”

七十九章 清白

    “谁说不是呢。”说的人神神叨叨:“我也是这么想,便赶紧多问几句,好叫我也知道青梅的冤屈……日后有机会,替她伸冤。”她叹气:“你也知道,我跟她住一个屋,又挨着睡,总有些不忍心的。”

    听的人说:“你们名字差不多,又是一同被买进来的,素日里最为要好。”

    说的人又叹气:“可惜她才说了这么一句,就被人牙子呵斥了,再不敢说。”

    “可惜了。”听的人也叹气:“不过她到底命好,有这么个运气。可比配个不中用的小厮好多了。”她憧憬着:“哎,腊梅,你说咱们能不能也有因祸得福的一天?”

    “想什么呢?好生当差吧。”腊梅说完这句,就传来珊瑚的声音:“都散了做事去吧”。

    何家贤在屋里听着,心下一惊。虽然陈氏和周氏都说,陈氏是一早派青梅去请了她来,谁知道青梅自己耽误了,陈氏便误会了自己了故意来迟,因此发了脾气。

    可是她一直觉得不对劲,只是不想去细想,如今听了这话,倒是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以陈氏在这府里的威严,哪个丫头敢不将她的命令当回事去耽误?

    那青梅这个黑锅,自然是替陈氏背的,差点搭上一条命。好在有个好去处,倒是让人稍微安心。

    珊瑚开门进来端了蜂蜜水让何家贤喝,何家贤提上裤子说好了,并没有喝,而是回了陈氏屋里。

    方玉烟已经被叫来了,满脸的不忿,陈氏却是笑容堆在脸上:“你这调皮的,赶快说说,昨儿个为何要去闹你二嫂。”

    何家贤想到昨日浩浩荡荡一群人,几乎是聚众围殴,居然轻描淡写就成了“闹”,陈氏的偏心可见一斑,越发庆幸吉祥拦住了自己报仇的脚步,不必急于一时硬碰硬,愈发不敢让方玉烟赔礼道歉,强撑着面皮笑着摆手:“没有闹,就是去坐了一会儿。”

    方玉烟知道陈氏有意放水,昨晚上的试探结果她心里有数,这些年陈氏一直对她包庇宠爱,并不客气:“什么坐啊闹的,就是打架!我气二嫂让母亲难堪,白天忍不住打了她,结果二嫂小气,居然趁我晚间吃多了消食散步的时候,派个小厮从后面一阵风似的跑过去把我撞到,狠狠摔了一跤。”

    其实她并没有摔倒,身边那么多丫鬟婆子,扶也扶着了。

    她怒火中烧,立刻就来汀兰院大闹。

    何家贤这才明白里面还有这些缘故,心里虽不平白挨了方玉烟一巴掌,但是也觉得有人替自己报仇,扳回来一局,心里无比受用,口中却说:“我并不知道还有这样的事,兴许是天黑人家没看见你。”

    方玉烟听她否认,气得咬牙切齿:“敢做不敢当?我看得出来就是故意的。那会儿我前面有丫鬟后面有婆子,他偏从豆香身边绕开了撞到我身上来……”

    陈氏忙道:“昨儿个我不舒服,睡得早,人可拿住了?”

    方玉烟更气:“黑灯瞎火的,撞完就跑了,跟个兔子似的,又是有预谋,才抬头就不知道躲到哪个角落的暗处去了,找了半天没找出来。”

    何家贤越发开心,只强忍着不表现出来,想到吉祥的性格,怕是她白天拦着不让自己打方玉烟,白受了委屈,晚上安排的这一出,正在想回去赏她什么好,陈氏问:“老二媳妇,是不是你……”

    何家贤回过神来,忙爽利的举手赌咒发誓:“若是媳妇干的,媳妇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这誓言很是毒辣,陈氏将信将疑:“真的不是你?”

    何家贤对她愈发失望。

    同样的事情,连个素未谋面的丫头都能说:“我觉得二奶奶不是那样的人。”表明对她的信任。

    可仔细回想起来,陈氏却从来没有这样说过,问都不问,直接将矛头指着她,带着兴师问罪的语气。

    这难道不是一开始就带着偏见在看她?

    现在又得知青梅是冤枉的,是陈氏有意算计,让她出丑难堪,心里一下子清明起来。她已经能肯定,陈氏对她是有敌意的,并不是有了昨天的事才有,而是从一开始打算拿捏她时就有。

    “是!”何家贤目光炯炯,言之凿凿:“若是我做的,这誓言同样波及何家满院子的人。”

    这可是毒誓了,陈氏立刻换上一副笑容,握着何家贤的手拉近她几步:“我早不信,说你是个好的,读了那么多圣贤书,自然该是知道孝顺是第一位的,可偏三丫头说的那样真切,又容不得我不信,真是错怪了你了。哎,都怪那些丫头们不听话,白白连累了你……”

    方玉烟大概也没想到真的不是她,倒是在心里琢磨了好一会儿。一时就有些尴尬。

    听陈氏提到自己后,片刻后恼羞成怒,嘴硬道:“我才不信。”将头撇到一边。

    陈氏拉着方玉烟的手,跟何家贤的手叠在一起:“既然是误会,那三丫头昨日的胡闹就过分了呀,快跟你二嫂道歉。”

    方玉烟将手用力一抽,不情不愿,随后怒道:“就算不是她,我又有什么错,她惹母亲生气,就是不孝,就该打!四妹妹还小,性子又好,纵然有心也是无力,母亲素来最是疼爱我,我怎么就不能替您出口气?”

    陈氏忙道:“都说了是误会。”

    “误会!”方玉烟脸色通红,柳眉倒竖:“还不知道是不是她花银子买通了那个丫头,叫她顶罪呢。”

    何家贤顿时联想起那两个小丫头的对话,直觉再多说,又要把自己搅到这潭泥水里,吉祥没办法联络上,只能自救。

    灵机一动,突然捂着头小声呻吟道:“三妹妹这样诬陷我,我好伤心,毒誓也发了,连我爹娘都赌了咒,三妹妹我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何处处针对我……”她捏一把大腿,硬生生挤出几滴眼泪:“我头好痛,心里好难受……”

    周氏在一旁紧张道:“是不是天旋地转?昨儿个不是还晕过去了?”

第八十章 真相

    何家贤顺着她给的台阶下,带着哭腔,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三妹妹本与二爷是一母所生,该与我亲近才是,却处处针对我,我心里疼的厉害……”便跌跌撞撞捂着头往外走。

    大抵是没想到她会来这么一出,除了周氏看出她的用意,帮了她一把外,陈氏和方玉烟都傻掉了,浑身起鸡疙瘩直冒,受不了她的苦情戏……

    吉祥在耳房瞧见她出来,急忙小步跟上来扶着回院子,脸上满是担忧。

    何家贤一直装作痛心疾首装回房间,才松了口气,对着一脸紧张的吉祥道:“我装的。”

    便把今日请安的来龙去脉说了一整遍。

    吉祥听了笑嘻嘻的:“二奶奶也开窍了。”

    何家贤已经是第二次听见这话,笑着说:“我以前很笨么?”

    吉祥忙道不敢,低声靠近她:“二奶奶可以试探,话我已经放出去了!”

    何家贤便倚在矮榻上,听吉祥也说了她做的事,两个人正在合计,门外面雪梨已经命人传了早饭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壮硕的身影。

    方玉静几乎是踩着饭点儿来的,谄媚笑着对着手指头:“我来跟二嫂道歉。”

    何家贤瞧着端出来的点心和小菜,雪梨放一样,方玉静就吞一下口水,故意道:“你没动手,我不怪你。”

    昨日她没听方玉烟的话,何家贤已然是大为感激,否则只要方玉静出手,压在她身上都能让她动弹不得,便开口直接回答了,然后瞧着方玉静错愕的表情。

    见她愣在那里,何家贤越发起了心:“我原谅你了,还有事吗?”

    方玉静期期艾艾欲言又止,半响才转过身往门外面走去,口中嘟嘟囔囔:“怎么不像姨娘说的那样留我吃早饭咧……”

    她这几日来讨糕饼,被冯姨娘知道,说她很没有规矩,她就委屈:“可是那些糕饼真的很好吃诶。”

    她苦着脸:“若不是快去快回直接要些,去二嫂那里坐着边聊天边吃的话,时间长了显得我去专门拜访她一样,三姐又该不高兴。”

    冯姨娘便点着她的鼻尖:“你傻呀,你别专程去讨,只趁她吃饭的时候踩着点儿过去,她总不能不留你吃饭吧,这样不是面子里子两全,三小姐问起,你只说恰好经过,二奶奶请你去的……”

    方玉静得了这个好办法,给陈氏请安后,忙不迭过来,自己院子都没回去。

    何家贤见她五六步的路程,走得比爬得还慢,只怕挪到门口得一炷香的时间,意图再明显不过,笑着问道:“五妹妹吃早饭了没有?”

    “还没有!”方玉静双眼亮晶晶的瞅着她,大声回答,眼里的期盼炯炯有神。

    何家贤忍不住噗嗤一笑,说话都有些含糊:“那一块儿吃吧。”

    “好咧。”方玉静爽快答应一声,就坐在桌边上自顾自拿筷子,何家贤并吉祥几个对视一眼,笑得要死,好半天才忍住一起吃早饭不提。

    方玉静胃口很好,吃得一点儿都不剩,才起身道谢:“谢谢二嫂的早饭,我回去了。”

    何家贤忙又让吉祥把后面写的几个大字拿出来给她:“你回去瞧瞧,还差多少张?我这边多少分担一些。”

    方玉静疑惑道:“二嫂不用准备礼物吗?”

    何家贤略微一想,对吉祥使了个眼色,并不急着答话,而是告诉方玉静,这些寿字该怎么写?每一个字的重点在哪里。

    她小时候课外兴趣班学过书法,后来穿越到这具身体里,发觉写一手好字是本能,提起手腕就能写得行云流水,笔锋俊逸,看来原主真是大才女。

    两个人才说了几句,吉祥带着纹桃进来,何家贤又问她的针线做的怎么样了?

    纹桃回答了进度,何家贤点点头:“刚才五小姐问我给夫人寿辰准备的什么礼物,我已经做出来,你们帮我拿拿主意,看看需要增减吗。”

    只见雪梨和纹桃都是一脸茫然,何家贤不以为意,拿出早就写好的礼册,一一读过去,不外乎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什么的。

    她读到:“蜀锦水仙花镶东珠鞋子一双时……”纹桃将脸撇过去,默不作声。

    雪梨却立刻出声:“二奶奶……”

    何家贤便停下来,不解的望着她,雪梨顿一顿,才说道:“奴婢觉得不妥当……”

    纹桃已经偏过头瞪着雪梨,冲她使眼色。

    雪梨并不怵,继续说道:“……夫人最讨厌水仙花了……这鞋子……”

    方玉静凝神想了许久:“……好像是没见母亲穿过水仙花样的衣服欸……”

    何家贤心里有了计较,过去问纹桃:“我记得你以前也是伺候夫人的,你听说过吗?”似乎在查验雪梨话里的真假。

    纹桃不卑不亢:“奴婢不知。”

    雪梨有些愤怒的瞧了纹桃一眼,辩解道:“奴婢敢担保,夫人的确是不喜水仙花,早些年有人送了一件绿波绣纹水仙花底大氅,夫人看了气得一把火烧了,满院子人都知道,当时奴婢瞧着就头疼可惜的紧……”

    纹桃似乎没听见雪梨的言之凿凿:“奴婢不知此事。”

    何家贤心中有数,不再去计较,依旧打发了她去做针线,又让吉祥送方玉静,留雪梨一个。

    前段时间何家贤都是命吉祥一人伺候的,有事都把雪梨撇开,今日留下自己,雪梨以为刚才的忠心表的到位,喜不自胜,盈盈行了一个礼:“二奶奶还有什么礼,奴婢可以帮着参详……”

    何家贤面色一凛,似乎三九天的寒冰,让雪梨打了一个哆嗦:“我连夫人生辰都不知道,哪里能备什么礼!”

    雪梨刚才的一点儿喜色凝固在脸上,僵硬的身子动也不敢动,只竖起耳朵听何家贤质问:“我自嫁过来,你是第一个到我身边伺候的,既然能有今日的忠心,夫人过生辰这么大的事,可没见你提过一句!”

    雪梨哆哆嗦嗦低着头忙回答:“奴婢以为二奶奶知道。”

    又是这句话。

    何家贤心里一阵失望,吉祥说这句话还情有可原,毕竟她来之前雪梨梦梨都在,有获悉消息的可能性。

八十一章 圆滑

    可雪梨来时她才来两天,身边就是宣竹和胡妈妈,汀兰院布置得铁桶一般,哪里能知道。

    何家贤脸上掩饰不住的寂寥,一副心灰意冷的样子,让雪梨慌了神,却咬紧了嘴唇不说话。

    何家贤叹口长气,半响才说道:“你这些日子的表现我看在眼里,心里明白,你是嫌我这里没有油水,因此抱着观望的态度,如此既不得罪胡妈妈,又不得罪我,免得你自己夹在中间难做……”

    这是上次吉祥出主意后分析出来的。

    雪梨在方其瑞身边伺候了许多年,一直没有机会出头,被纹桃死死压着,宣竹恰好要到书房去,雪梨便顺水推舟过来,本以为能拔个头筹,没料到胡妈妈看得死,对她严厉不说,又让宣竹回来伺候,雪梨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因此两边不得罪,背地里却不忿于胡妈妈的管教。

    当时吉祥分析时她还不信,这会子看见雪梨心虚的表情,心里就坐实了,索性都说了:“你盼着我出头,这样你跟着水涨船高……可我又一直被压制,你又怕太亲近于我受了连累……”

    雪梨脸色煞白,她本是聪明人,因此才想左右逢源,谁知道兜兜绕绕,跟了个无用的主子,便一直用敷衍的态度。

    心里却又盼着胡妈妈能早日被踢出去,何家贤上位,她也就跟着扬眉吐气。

    “不过你今日的表现,倒是让我很吃惊,说说看,为什么?”纹桃不说,在她意料之中——她一直看自己不爽,敌意表现的太明显——只要你不是瞎子。

    雪梨说了,却在意料之外,吉祥本待以为两个人都不会说的,也做好了两个丫鬟都弃之不用的打算。

    “二奶奶明鉴,奴婢虽没有尽心尽力服侍,却也绝无害二奶奶的心。”雪梨跪在地上,抬头眼巴巴的望着何家贤:“这些年,二爷被纹桃一个人霸占着,奴婢和梦梨都没有指望,早就灰了心,想着二奶奶得老爷夫人青眼有加,便追寻过来。”

    雪梨带着哭腔:“谁知道过来以后,才发觉事情不是奴婢想的那样,胡妈妈太厉害太过分了,奴婢才发觉,夫人对二奶奶,也并不是表面那样疼爱。”她结结巴巴:“奴婢觉得……觉得……这府里到底是夫人当家,奴婢万一对您尽忠,却无意得罪夫人,岂不是……”

    “岂不是鸡飞蛋打?”何家贤苦笑:“还觉得我这个主子无用,连一个老妈子都斗不过,因此才时常说胡妈妈坏话,挑拨我们?”

    雪梨过来后,小事伺候的很是周到,也爱说话,听起来像是与自己推心置腹,大事却一声不吭。这么久了自己却没有看出一分一毫,若不是吉祥提醒,只怕……

    雪梨惭愧的低下头去。

    何家贤起身:“你起来吧,还是回去做你的事,今日的话,就当我没说过。”她顿一顿:“你的心思是人之常情,我能理解,并不怪你。只是我已经向夫人要了你们几个过来,就当对你们负责,不说享福吧,至少也要护着你们不吃亏,纹桃也是一样。”

    雪梨想到纹桃从未对何家贤和颜悦色,何家贤却也从未给纹桃穿小鞋,无非就是拘着不让她伺候,想来纹桃也不会真心伺候,倒是觉得何家贤除了没什么权势,真的倒是个和颜悦色好相处的主子,一时暗暗觉得走错了路,后悔不已。

    她本就是聪明人,知道此刻既然已经承认何家贤猜中了她的心思,再表忠心只怕也没什么用,索性点头爽快道:“奴婢多谢二奶奶。只是奴婢还是忍不住有句话要说。”

    何家贤点头示意她讲。

    “二奶奶既然不相信奴婢,怎么就那么相信那个吉祥?”雪梨有些不平:“吉祥也许是夫人故意用苦肉计骗二奶奶的。”

    何家贤扶额,雪梨不是不聪明,是聪明过头了,以为人人都和她一样。陈氏想算计自己,胡妈妈和宣竹这种明刀明枪直接扔过来不就行了,还值得费心思用计?

    何家贤不想再跟她解释,只让她回去歇着。

    关于对吉祥是否信任,她在吉祥表忠心的当天就仔细思量过。来历暂且不提,只她愿意冒着风险去何家替她走一趟,她就是仔细筹谋过的。

    此时可大可小。陈氏在她三番几次央求下不肯改口,她知道虽不合规矩,但放她回去也不是什么大事,单看人讲不讲这个情理。

    从陈氏看来,她是不打算跟何家贤讲的。

    何家贤无法,才想了那么个主意。她也考虑过了,万一吉祥真是靠不住,顶多也就是去陈氏那里告密,最多事办不成。难道陈氏还会过来说,哎呀我放了个人在你身边监视你,你要她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居然敢这么安排我要处罚你?

    而吉祥若是办了,则是冒着被陈氏察觉后受罚的可能性去的,足以证明忠心。

    还有一种可能:吉祥真是陈氏的人,去告诉了陈氏然后陈氏同意她去办,办好了再回来自己这里邀功。

    何家贤摇摇头,正如她一开始跟雪梨说的那样,若是在陈氏眼里,自己真值得这样大费周章算计对付,那胡妈妈和宣竹何必在明面上摆着,早就成“地下党”潜伏了。

    话再说回来,陈氏若是愿意吉祥听命回何家去办事,之前又何必枉做小人,先态度强硬得拒绝得罪自己,再让丫鬟去圆了自己的梦?

    除非陈氏有神经分裂症。

    想到这个可能性,何家贤愉快的笑出声来,吉祥一头雾水走进来,何家贤拉着她的手,越看越喜欢,愈发笑得开怀。

    吉祥尴尬道:“奴婢说一件事,您可能就笑不出来了。”

    何家贤一愣,吉祥捂着嘴:“五小姐走的时候,问了您吃午饭的时间,奴婢不好不回答。”

    何家贤彻底呆住:这是连午饭也要蹭的节奏?

    她倒是有些感激陈氏对她的表面功夫起来,虽然拘禁着她,可吃穿住用都是上好的,不然怎么勾得方玉静这个吃货老往她这里跑。

八十二章 炒饭

    至少效果显而易见,昨儿个就放过了自己不是?

    如是又想开了,反正吃的都是公中的银子,不是自己的开销,吃就吃吧。

    方玉静果然踩着饭点儿又过来,何家贤瞧着方其瑞大概是不会回来了,姑嫂两个便一起开心得用了顿饭,吃得几乎“光盘。”

    方其瑞却回来了。

    何家贤瞧着剩下的汤汤水水,连根像样的菜也找不出来,一时心虚,急忙解释:“五妹妹来了,恰好……”

    急忙起身:“我命人给你再做点儿……”上次周氏提醒过她,吃完了可以让厨房再做的。

    方其瑞抬抬眉毛:“我要吃蛋炒饭,你做的。”

    何家贤听见这个就来气,方玉静见两个人剑拔弩张,像是要吵架的样子,再看看自己吃的杯盘狼藉,尴尬的一吐舌头,招呼都没打就跑了。

    “上次给你做就挨了母亲一顿说,我已经够丢脸的了。”

    方其瑞见何家贤气呼呼的好笑,勾勾手指头:“不想要银锞子了?”

    何家贤见是为这个,手指头环绕了好几圈,最后不得不为银子低头:“那咱们说好,这是最后一次。”

    “说不好……”方其瑞根本不理会她的擅自决定,幽幽接话,成功的瞧着她又是咬紧牙关出去。

    在屋里等了一会儿,就有雪梨端着上来,何家贤进屋坐在一边,等他慢悠悠吃完了蛋炒饭,又命人端了一杯酸梅汤给他,才小心讨好道:“好吃吧。”

    “勉强。”方其瑞给了个中评。

    何家贤气结,吃是你要吃的,吃完又说不好,真是气煞人的魔星。

    伸出手:“我的东西呢。”

    方其瑞瞧着她:“你方才就是这么回来的?”

    “是啊,怎么了?”何家贤纳闷的顺着他的眼神摸摸脸。

    方其瑞突然将脸凑近,瞪大眼睛瞧她,唬得她一跳。还未后退出他的气息范围,已经被人伸手在脸上揩油一把,然后那人嫌弃的擦擦汗巾。

    何家贤这才发觉汗巾上赫然沾着一粒米饭,不由得囧的满脸通红,半响才道:“我……我跑回来的,估计没人看见。”

    方其瑞放声大笑,心情更好了,拿出带回家的包袱,里面一个钱袋子,鼓鼓囊囊的。

    何家贤喜出望外,忙打开看,果然是她要求的一堆金锞子和银锞子,有的是梅花形状,有的是海棠花形状,有的是菊花形状,拿出来赏人,又好看又够分量。

    忍不住就挨近了方其瑞,喜滋滋的:“还是你有本事。”她本来的要求不过是赤金或足银即可,没想到还能玩出这么多花样。

    方其瑞又冲她一笑,努努嘴,示意她把另外一个袋子打开。

    何家贤一瞧,却是之前拜托方其瑞兑换的首饰,还有一大半好端端的在袋子里呢,她疑惑不解的偏过头去看他,方其瑞就笑着:“好好伺候大爷,这些就算爷打赏你的!”

    何家贤瞧着他吊儿郎当的语气,又想到听见丫鬟们说的他在勾栏院花天酒地,有相好的,大概就是这样相处的吧,脸色一紫:“你当我是谁?”

    她将东西推到方其瑞面前,一字一顿:“银货两讫,我不想欠你。”

    方其瑞笑嘻嘻的表情凝固在脸上,很是不爽:“我是你相公。”

    “是吗?”何家贤想到至今两个人客气而生疏的交流模式,没有圆房的笑话……哪里像是夫妻。

    只怕怡红院里的那个,比她更像他的妻。

    对于方其瑞,她不是完全无动于衷,这人长得帅,又有型,偶尔还温柔体贴。

    可是……她怕。

    她怕她万一沦陷,眼前的男人却变了心。就像爸爸一样。

    那时候的她,该怎么办?像妈妈一样竭斯底里纠缠不休,还是像黄珊珊一样疑神疑鬼心神不宁,再也无法相信?

    她不想那样。

    在她有足够能力自保,即便有一天他离开也能很好的活下去之前,她不想接受他任何形式的亲昵和示好。

    何家贤一句反问,倒是让方其瑞愣了神。

    她对人总是和气亲善的,就算那些人嘲笑她看不起她时,她顶多也就是自嘲或者窘迫,或躲在被子里偷偷的哭一场。

    这样的疏离冷漠,他第一次见。

    原来她也有脾气,还是这样客气生硬的脾气,让他觉得,又远又冷。

    “不是。”方其瑞也有些生气,将那些珠宝退还给她:“这是你应得的。”

    何家贤愈发不懂:“无功不受禄。”

    方其瑞冷笑:“你那篇文章,我卖了150两银子。”

    何家贤愕然,瞧见方其瑞冷冷起身,大步往外走:“若是还有,我还可以帮你出售,每份收50两辛苦费。今儿个头一次,就算了。”

    见刚才还坐着言笑晏晏的座位空荡荡的,何家贤心里一阵苦涩……她是不是太敏感了?想好了不在乎无所谓的呀。

    握着银子的手,感觉冷冰冰的,她记得,方才开心的时候,这双手无意中环抱过他的胳膊,是暖和的。

    吉祥进来,就瞧见何家贤愣愣的坐在凳子上,桌上一堆金银珠宝,忍不住就惊呼了一声。

    何家贤这才回过神来,示意她将门关了,又瞧见胡妈妈并没有在院子,才稍微放了心。

    胡妈妈怕方其瑞,一般方其瑞在时,她都离得远远的。

    分了一些银锞子给吉祥,让她方便办事,剩下的便都收起来,正打算落锁,吉祥嘟哝道:“还锁什么,只怕再过十来天就没有了。”

    何家贤一吓,忙问道:“府里有小偷吗?”

    吉祥忍不住噗嗤一笑,并不说话。

    何家贤却又兀自想到,十来天之后就是陈氏大寿,到时候那么多亲戚过来,只怕立刻就赏完了。这时代孩子生的又多,那日见舅母姨母家,就有五六个,遑论那些没见过面的亲戚。

    心里一阵气馁,千辛万苦弄到手的,还没摸热乎就要舍出去。

    又想到赏完了可以找方其瑞弄银子,心里居然隐约带着几分期待。若是他真的要跟自己那个……那个……

    自己是拒绝还是接受呢。要不要欲拒还迎?

    她将冰凉的手摸上有些发热的脸颊,觉得自己没出息透了。

    她满心期待与方其瑞的进展,却没有意识到,有一场多么大的灾难,在等着她。

    陈氏的寿宴,几乎颠覆了她这些年所有的见闻!

83、寿宴起风波

    吉祥哪里知道她所想,掂了掂手上的银子,好好装在荷包里,才问道:“奴婢记个帐?”

    何家贤忙道:“不用,我信你。”又吩咐她去打听何儒年什么时候,为什么到方家要银子,要了几次。

    这是她最介怀的事。

    她努力想在方家站稳脚跟,不再受人轻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人穷志不穷,可若是爹爹一开始就已经给她挖好了泥坑,那么只要有这一层在,她便永远抬不起头来。

    而且,她觉得以何儒年的为人,不该做出这样的事情。

    真有,只怕也是那个春娇挑唆的。若何儒年为了她连文人气节都不要了,那徐氏和家慧的处境,只怕比她想象的要更糟糕。

    想到后日陈氏寿辰就能见到母亲,何家贤又燃起期盼。

    吉祥的消息在第二日一早就来了,据说有个跟着方老爷的小厮在银子的诱惑下松了口,说何儒年像是为了私塾扩建的事情,作为官府说客,劝说方老爷捐献五百两银子。

    何家贤又叫了和气过来,让他打听私塾是否要扩建,得到肯定的回复之后,才算松了口气。

    命人摆了早饭,等了半天,方玉静却没再来吃饭,说是躲在屋里急吼吼的写大字呢。

    到了晚间又来求何家贤帮她写了十来个“寿”,正值赶上胡妈妈端着阿胶固元膏进来,何家贤正悬腕奋笔疾书呢,胡妈妈就杵在一边。

    方玉静眼睛睁得大大的瞧着,哀叹着:“母亲对你真好,这不是一般的阿胶固元膏,是上等,我们偶尔才能吃得到。”

    何家贤头也不回:“那你吃了吧。”再好的东西,每天被人逼着接受“好意”,那滋味也大打折扣,更何况她并不喜欢。

    方玉静很是雀跃,不等胡妈妈阻拦的话出口,从她手上接过阿胶固元膏就咕咕咕直接喝掉:“多谢二嫂。”

    胡妈妈傻样,接着空碗还未反应过来,方玉静已经用手背一抹嘴巴:“果然好味道啊。”

    何家贤将字写完递给她随侍的丫头柳朵,才去净手:“喜欢就来。”

    “欸。”方玉静清脆喜悦的答应一声,一溜烟跑了。

    胡妈妈有些郁闷:“阿胶固元膏还得喝,我再去熬……”又嘀嘀咕咕:“怎么给五小姐喝了呢,那么珍贵的东西。”

    “怎么?五小姐喝不得?”何家贤自上次被她说的话气晕了,对她再没有好脸色,连以往的表面客气都懒得去维持。

    胡妈妈瞧见她脸色不好,又因为把主子气晕心虚,反而怵了两分:“……不是那个意思……”

    何家贤乜她一眼,懒怠说话。又去准备给陈氏的生辰礼物。

    随着方其瑞胳膊上的伤渐渐好起来,府中也开始慢慢为陈氏的生辰布置起来,沸反盈天喧闹不已。

    连续十来天很吵,何家贤白日没有休息好,晚间睡得很沉,连方其瑞什么时候回来的都不知道。

    只早上伸展身体时手不小心碰到个柱状物,又放手中捏了几下,发觉软中有硬,烫的硌手,忙清醒了神智,窘得脸通红。

    方其瑞眯瞪着眼睛,并不说话,瞧了她几眼,又

    何家贤便起身猫着腰想跨过他下床,不料刚才的尴尬情绪还在心情萦绕不去,经过他身上时,只觉得隔着薄薄里衣的胸膛散发着他浓厚的气息,一时走神,脚下不温,撑着胳膊就歪在了他的肚子上,另外一只手好死不死又放在那处,还用了十足的力气。

    方其瑞疼的闷哼一声,脸色红艳艳,强制忍着:“一大早的不想我活了是不是?”

    何家贤一时之间脸红的要滴出血来,见方其瑞又懒洋洋睁眼瞧她,急忙收了腿准备下床,却又觉得肇事逃逸不太好,便想说辞打算解释来着,又偏找不着话,支支吾吾没一句能说的。

    方其瑞见她不起身,满脸的迷茫,又好笑又生气问:“怎么?坐这里暖和?”

    何家贤瞧他语气不善,愈发觉得得罪了他,十分不好意思,只能兜着头赶紧下去梳洗,连面对他的勇气都没有。

    今日是梦梨来上的妆,自打她一个人留在方其瑞身边,无事时打扫书房,何家贤就少见她,陡然一看,越发如弱柳扶风,令人怜惜。

    梦梨的手到底是巧,今日的妆容是大妆,又穿了新的衣裳,戴了那套翡翠头面,整个人焕然一新。

    二更

    方其瑞瞟过来几眼,到底是觉得不错,走过来指着她头上的一根珠钗:“嫁妆?”

    何家贤一愣,半响才回神答道:“不是,是梅姨娘送的见面礼。”

    方其瑞突然就将那只珠钗扯了下来:“换掉

    !

    何家贤有些疑惑不解,想要问为什么,方其瑞已经满脸怒容走了出去。

    何家贤最讨厌他这样没交没代的命令她,也堵了气:“给我戴上。”

    梦梨有些犯怵:“二奶奶还是听二爷的吧。”

    何家贤不悦,自己将珠钗插回到原来的位置,让梦梨出去,吉祥捧着茶在一旁候着,委婉劝道:“二奶奶何必跟二爷置气?”

    何家贤一愣,暗道是啊,自己为何跟他置气?以往他说她蠢货,对她不屑一顾时,她虽有气,不过过完就忘记了,是不在乎的,什么时候开始,居然这样容易跟他生气?

    无暇细想,外面已经锣鼓唢呐的喧闹响起,何家贤忙提裙出门,方其瑞正在院子里等她一同拜寿。

    陈氏是女人,男女大防,男客在外院,女客在内院。因此女儿媳妇要在客人进门前先拜,再在后宅帮忙招待女宾客。儿子侄子等男丁,则要等宾客盈门后选个吉时当众拜,媳妇陪同。

    周氏送的是一架手工极好的刺绣屏风,方玉烟一瞧就惊呼价值连城。

    陈氏自然是笑得合不拢嘴。

    何家贤因知道消息太晚,大件的礼物准备不好,绞尽脑汁投了个巧劲儿,模仿《孔雀东南飞》写了一首诗,歌颂陈氏贤德的,遂上前道:“媳妇可能要冒犯母亲,还请母亲原谅。”

    闭上眼睛。

    陈氏脸色一僵,就有些不好看了,何家贤急忙拿出一块炕屏,上面是吉祥的手艺,金丝楠木的底座拖着木质雕花的框,中间的锦缎上金丝银线绣着金边,上面满满当当全是字。

    不等别人说话,赶紧念了起来,语落铿锵,情意绵绵:“陈氏有好女,嫁与方大家。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为君妇。往昔初阳岁,谢家来贵门。鸡鸣外欲曙,新妇起严妆。著我绣夹裙,事事四五通。足下蹑丝履,头上玳瑁光。腰若流纨素,耳著明月珰。指如削葱根,口如含朱丹。纤纤作细步,精妙世无双。奉事循公姥,进止敢自专。昼夜勤作息,伶俜萦苦辛,终日多操劳,奈何慈母心,惟愿福如海,怜悯儿女情。”

    念完将座屏摆设捧上:“儿媳虽来家不久,母亲的辛劳却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今日母亲大寿,媳妇出身小家,既没有金银珠宝,也找不到希世奇珍,唯有一腔肺腑,还请母亲体恤。”

    陈氏听她先是歌颂自己有才能,再说美貌与气质,最后赞她贤德,早就乐得找不着北了,眼睛都眯起来,让金娘子接了炕屏,自己对着那绣出来的小字看了许久——她识字不多,有些认得有些不认得,看了一会儿立刻命人摆上去:“好孩子,费了心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何家贤见此举奏效,忙道:“母亲谬赞。”

    方玉烟在一旁很是不屑:“不过是一个小摆件,有什么好嘚瑟的。”

    陈氏难为维护何家贤:“……文采难得。”命人小心翼翼收好,才道:“你们几个,样样都好,德容妇工,哪一样不拔尖儿,偏诗书上差了些……”

    何家贤便悄悄的笑了,想到平素早上请安时,陈氏表面说她有才华,话里话外却总叫她多做针线少看书,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很是不屑的,今日因为她这番吹捧,也夸赞起文采来了。

    方玉烟很是不服气,周氏却打岔道:“弟妹这番言论,其实何尝不是我们姐妹几个的肺腑之言呢,只咱们会想,却不会说,弟妹帮咱们都说出来了。”她捂着嘴笑道:“可是咱们沾了光了。”

    何家贤感激的朝她笑,又听方玉婷道:“该我的吧,偏我准备的和大嫂差不多,只我没有那么多银子,只能亲自动手,让母亲见笑了。”

    陈氏忙命人接过,强调:“你素来是个孝顺的,心意值千金。”

    方玉烟绣好的寿裙是一早就穿在陈氏身上的,大家心照不宣。

    方玉静则拿出裱好的百寿图,陈氏看了几眼:“找了帮手了吧。”

    方玉静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什么都瞒不过您。”

    大家便笑笑打岔过去,都知道方玉静没什么主见,是方玉烟的跟屁虫。

    何家贤侥幸过关,心里轻松多了,大家又说笑一阵子,金娘子进来大声道:“大小姐和姑爷来了。”

    陈氏面上愈发开心,忙起身迎接,周氏和何家贤紧跟其后,几位小姐便坐在内院花厅等候。

    陈氏她们刚走出门,迎面有个杏眼鹅蛋脸的媳妇被两个丫鬟搀扶进来,头上戴一套赤金头面,身上是鎏金线绣牡丹的绣裙,手上环佩叮当,大夏天竟然还披着一件轻薄外衫,见了陈氏盈盈拜下去:“女儿给母亲贺寿。”

    陈氏忙搀扶她起来,心疼的无以复加:“不必多礼,瞧着你怎么又瘦了。”

    “无妨。”方玉荷见礼周氏,眼光就在何家贤身上打转,看了几眼什么也没说,到底不是嫡亲弟妹。

    簇拥着坐在了陈氏身边,方玉荷才一一过眼看向众人,待瞧见方玉露,咧开笑容,何家贤瞧着她笑都很是费劲,像是病了的样子,忙道:“大姐可是身体不适?”

    陈氏白了她一眼,正欲说话,方玉荷却抢先道:“容弟妹关心,好得多了。”

    何家想知道自己多嘴了,便不再作声,想到姑姑何音兰也是这种样子,心里一阵难过。

    母女两个还来不及叙话,外间就有人来传吉时到了,请陈氏出去迎客。

    陈氏依依不舍,命周氏在花厅接待,又特别吩咐好生照料方玉荷。

    陈氏一走,大家没了拘束,倒是比平时开心许多,连方玉露一向话少,都忍不住围在方玉荷身边叽叽喳喳说些近来的趣事,又问翰哥儿怎么没来。

    翰哥儿是方玉荷与伟昌侯世子肖金武的独子,今年三岁,粉嘟嘟的很是可爱。

    方玉荷听见她问儿子,微微一笑,带上三分宠溺:“我说让他来拜见姨母,他说他是男子,不能老在女人堆里,惹得世子欢喜的不得了,将他扛在肩膀上跟爹爹玩去了。”

    方玉婷便笑着道:“上次还是周岁见过,如今就成小男子汉了,很有出息,大姐有福气。”

    方玉荷对她笑笑:“大妹妹可定亲了?”

    方玉婷就低下头去,很不好意思,半响才道:“母亲舍不得我,还想再留留呢。”

    “只怕你挑三拣四,眼光高的缘故。”方玉荷笑笑:“咱们方家的女儿都是优秀的,自然好好挑挑。”

    若是陈氏在场,这种涉及女儿家婚嫁的话,是断断不会说的。只是现在都是姐妹们,倒是无拘束,方玉婷说完飞快的瞧方玉荷一眼,见她并没有什么不悦的心思,才壮着胆子道:“妹妹不敢多想,只盼能有姐夫一小半就不错了。”

    方玉荷身心大为愉快,端过特地为她准备的参茶连喝了几口,才笑着道:“我这是机缘巧合。”

    方家世代从商,历来婚配的都是商家,最好的也不过知县家的公子之类。

    谁知道伟昌侯府突然来求娶,方家喜出望外,多方打听,才知道伟昌侯世子肖金平有缘得见方玉荷,念念不忘。瞧着儿子失魂落魄,伟昌侯夫人因此只得放低身段,求娶方家大小姐。

    因此说起来,方玉荷从一个商家小姐一下子成了朝中权臣的儿媳妇,世子夫人,光是这名头就够许多姑娘肖想一辈子。

    何家贤以前光知道方玉荷嫁得好,没想到嫁的这样好。只瞧她通身的气派就不俗,只是她素来不爱凑热闹,便静静站在一边听。

    与她一样安静的,还有方玉烟。平素这是个见了人就热络的主儿,也是众人围绕的中心,此刻像是被人撂了挑子,扔在一边,她面上就露出明显的嫉恨之色,毫不伪装。

84、挑拨离间者

    周氏、方玉婷、方玉露围着方玉荷嘘寒问暖,方玉烟与方玉静悄悄儿的说话,唯独何家贤像是与世隔绝,眼观口,口观心,诸事与她无关。

    正闲的无聊时,外间有人来传,说是吉时已到,让她们出去。

    周氏和何家贤,方玉荷便一同出去行跪拜礼,给陈氏贺寿。

    何家贤这才见到方其宗,是一个孱弱高瘦,脸色苍白的青年,穿一袭宽大的锦袍,时不时咳嗽两声,若是咳得严重了,就要弯下腰折腾好一阵子,周氏在一旁体贴而温柔的照顾。

    他们送了一架寿比南山的刺绣屏风,听评价价值不菲。

    方其瑞送的是一本账簿,只是面页都是用金箔打造,一翻便是悉悉索索的清脆声响,倒是让不少宾客大赞,直夸他孝顺。

    轮到老三方其业时,一旁一个文弱的书生送上一盒子东海珍珠,一共十二颗,颗颗一样圆润一样大,价值连城,极为难得,直看的满堂宾客瞠目结舌。

    “三少爷在上京学帐,没办法回来,命属下送上这斗珍珠,祝夫人长命百岁。”顿时,周边称赞声不绝于口。

    何家贤知道三少爷方其业在外面专门学做生意,不过十三岁多的年纪,便远远送到京城,据说要学两年,还有半年就该回来,回来了就要慢慢接手方家一些生意。

    方其凯年纪小,并没有准备什么礼物,只圆乎乎的跪着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响头:“儿子恭祝母亲福如东海长流水,寿比南山不老松。”

    何家贤行完礼便站在一边,眼光在众宾客群里逡巡,却始终不见父亲母亲身影,不由得疑惑,父亲向来是最注重礼节的,今日亲家母大寿,不可能不来。

    却只能按耐住,等仪式完成,随着陈氏引着众位女眷往后院花厅去聚。

    迎面却来一位高大的男子,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哥儿往一位婶儿手中一放,方玉荷就笑着握他的手:“爹爹有正事,跟娘和外祖母去玩儿。”

    何家贤觉得那男子有些眼熟,男子眼神恰好无意识瞟过她,竟然友善的冲她笑了笑。

    何家贤便恭敬点头,叫了声“姐夫。”

    方玉荷回过神来瞧着他两,又对翰哥儿道:“这是二舅妈。”

    何家贤忙从荷包里摸出一个花型的金锞子,瞧着孩子实在可爱,又多拿了一个,塞在他手里:“拿着玩儿。”

    方玉荷冲她虚弱的笑笑,命随侍的丫头收了,才慢慢跟着众人往后院去。

    何家贤瞧着那些舅母姨妈都视她为无物,只拉着周氏的手亲热,想着自己相公是庶出,本就不亲的,索性跟在最后面垫底,却看见顾清让从宴席上起身,匆匆往外走去。

    顾家与方家是亲戚,他来何家贤不奇怪,只是快要开席了,他去哪儿呢?

    无暇细想,身后吉祥催促何家贤快点儿,只得又撒开脚步跟上队伍。

    花厅里已然熙熙攘攘站了一堆的女孩儿,小的跟小的玩,大的跟大的往。

    方玉婷这等适龄婚嫁的,都端坐在椅子上作害羞状。

    舅母薛氏和陈氏言笑晏晏,气氛活络,陈氏又将何家贤的寿礼拿出来跟众人念,薛氏自然是不屑的,别的夫人们却交口称赞,一时之间热闹非常。

    表小姐敏儿跟方玉静差不多年纪,却又瞧不起方玉静是庶出,只跟跟方玉露玩得好,方玉烟也有亲近的闺蜜不提。

    因方其凯年纪小,沈姨娘便拖着他一齐进来,正引导他与翰哥儿一块儿玩耍。

    两个小男孩便到角落一齐打弹珠。

    何家贤瞧满屋子女眷,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既没人跟她打招呼,也没有人找她玩耍,周氏招待宾客也没有她插手的缝隙,倒是乐得自在观察。

    翰哥儿扯了扯她的裙子:“二舅妈,你会打弹珠吗?”他指着方其凯:“他爱耍赖,我不和他玩。”

    这个何家贤可是强项,招待好小宾客也是她的职责不是,忙蹲下身与翰哥儿玩。

    沈姨娘过来瞧了会儿,犹疑道:“我记得你这套头面,梅姨娘也有一套。”

    何家贤就起身不好意思的笑笑:“这是梅姨娘送的。”

    沈姨娘便大声道:“我说呢。二爷是托生在梅姨娘肚子里的,即便夫人养了十几年,到底还是亲娘亲。”

    陈氏脸上一白,还未说话,薛舅母就已经起身,怒目而视:“还是这般没有规矩!”

    何家贤早上还暗自庆幸今日穿戴把老本都掏出来,总算没人说她寒酸丢人,没想到来这么一出,一下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大陈氏眯起眼睛,为妹妹抱不平:“在嫡母的寿宴上,戴姨娘给的东西,也不怕忌讳。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闺秀,没有尊卑观念,真以为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大家都是一样的人吗?”

    两个人一唱一和,已经不少夫人媳妇姑娘的眼神朝这边望过来,何家贤这才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身上每个毛孔都像扎了刺一般,膈应的难受偏又拔不着,只能厚脸皮杵着装傻装无辜。

    小舅母仍旧打扮的老成,此时便忍不住捂着嘴笑了:“我偏和你们看法不同,我瞧着这孩子才是老实,只怕这是最好的一套头面了罢。”

    何家贤对此时她的江湖救急感激涕零,忙不迭的点头,附和着乖顺说道:“媳妇不知道有这样的忌讳,只想着不能丢了母亲的人……”

    陈氏强制忍着面上带着假笑,轻声细语说道:“你是说我苛待于你,连套好的首饰也不曾给你?”

    “媳妇不是这个意思……”何家贤没想到她几句话误会越来越大,陈氏虽嘴角带笑,却是质问的语气。只小舅母捂着嘴格格笑着:“二姑太太真是得理不饶人,瞧把这孩子吓的。”她牵起何家贤的手:“什么忌讳不忌讳的呢,单看人怎么想,大家心照不宣罢了。”

    大陈氏嘴巴动了动,被陈氏按住手,才没有再说话。

    何家贤瞧着风波快过去,松了一口气,她听懂了小舅母的意思——这个规矩是潜规则,并不是明面上的,她没有犯错。

    陈氏调整了心情,将那假笑逼真三分,眯眼道:“老二媳妇还愣着干什么,你小舅母这样喜欢你,还不快给她添些茶水。”

    何家贤忙要过去,翰哥儿在乳母身上扭来扭去,伸手拉住她的肩膀衣衫:“翰哥儿要和二舅妈玩,翰哥儿要和二舅妈玩……”

    在座的虽然非富即贵,其中翘楚却非伟昌侯家莫属,翰哥儿更是众星捧月的中心,只满屋子女眷不好意思去讨好一个小孩子,因此都围着方玉荷。

    此刻他的声音带着哭腔,陈氏起身抱在身上:“乖孩子,别哭,都是二舅妈不好,惹我们翰哥儿哭,外祖母这里有糖糖。”说着一使眼色。

    何家贤还未明白自己哪里“不好”,就被几个丫鬟婆子推攘着往外走,隔离在人群之外。她早已经习惯,无谓的摇摇头,只不能擅自离去,便倚着柱子,总结下次怎么避免这些莫名其妙踩得“雷”。

    身后就一个女孩儿银铃般的笑声传过去,后背砰一下撞在她的背上,何家贤忙回过神,那女孩子也不道歉,只瞪着一双圆圆的机灵的眼睛:“你为什么站在这里,挡了本郡主的道儿!”

    郡主!这可是天家冠名!何家贤哪里还敢计较她先撞自己的事情,忙解释:“我在想事情,没留神。”她不知道面对郡主该如何称呼,顺嘴就说我,指着柱子:“其实郡主应该感谢我,要不是我挡着柱子,您撞的更疼。”

    那郡主听这话有趣,歪着头上下打量她,发觉略微比自己大几岁,叹口气道:“你说话倒是有趣,可惜比我大点,咱们玩不到一块儿去。”

    又莫名其妙得了一项指控,何家贤见她说话随和,并没有架子,也没有要找自己算账的意思,随口直言:“谁说岁数差点儿就玩不到一起去?郡主难道没有听过一个词叫忘年交。”她又指着花厅中间一拨一拨的姑娘小姐们:“那边有许多和郡主年龄相仿的,也没见郡主能和她们玩到一起去。”

    能玩到一起去,就不会跟自己带的丫鬟两个人在一旁往“退步走”这等无聊又弱智的游戏。

    郡主眉开眼笑:“我心里觉得你说的是,可嘴上偏不承认。这话是我母妃说的,我不愿意承认她说的是错的。她说年纪差不多才能玩到一起去。”她瞧见何家贤梳着妇人髻,知道是嫁了人的:“更何况你已经出嫁,我还待字闺中呢。”

    何家贤听她说话也有趣,自己又被冷落,认真和她掰扯道:“你母妃说的并没有错呀,她是对的。”

    郡主一愣,有些不解。

    何家贤咧嘴一笑,瞧着眼前的姑娘不过十四五岁,和家慧一样大,越发起了几分怜爱之心:“常理来说,是年纪相仿的能扎堆。”她顿一顿,见郡主十分感兴趣,才接着说道:“可世界上的事情,总有例外的不是。”

    “我们都道,父母爱儿女,你母妃自然也是极疼你的。”

    郡主忙点头。

    何家贤笑着:“可是你可知道民间,有许多人家吃不上饭,就卖儿卖女的呢。”她早瞧着春杏在一旁候着,便招手叫她过来:“你是怎么到府里来的?”

    “家里孩子多养不活,我爹娘便将我卖给了方家。”春杏刚答完,还没站多久,胡妈妈那边就叫她去烧水添茶,她忙看何家贤。

    何家贤冲她一点头,春杏才撇嘴悄悄的说:“就是看不得咱们闲着……”快步去了。

    那边郡主已经瞠目结舌:“我身边就没有卖儿女的。”

    “所以,郡主和那群人往不到一起去,也是自然。”何家贤温和的笑:“你母妃也没有错,只是她说的是常理,而郡主并不是寻常人啊。”

    何家贤想了想,好像没办法跟她解释生理年龄和心理年龄这种玄妙的观念,只能选一些更通俗易懂的比喻:“比如我不喜欢针线,她们那些喜欢针线的,就不爱和我一起玩。”

    “志趣相投!”何家贤总结:“两个人要志趣相投才能在一起玩,年龄只是很小的一个因素,毕竟对于我们来说,年龄相当,志趣相投的可能性就更大些。”

    她又指着另外一个小丫鬟忙碌的身影:“她的年龄和你差不多,可是你可以玩儿,她却要伺候人,身份悬殊,也玩不到一起去。”

    郡主便对着手指头笑了:“你说的我懂啦,你是说,凡事总有例外,她们能在一起玩,证明我母妃的话是对的,我不喜欢和她们一起玩儿,说明我是那个例外,跟她们志趣不相投,对嘛?”

    何家贤笑呵呵的忍不住道:“孺子可教也。”

    郡主也笑:“那当然,我很聪明的。”又问道:“那你是谁?是谁家的媳妇,也和那些媳妇们玩不到一起吗?”

    何家贤看她一眼,淡然道:“志趣不相投。”两个人相视一笑,捂着嘴倚着柱子咯咯咯。

    偌大的人群开始骚动,何家贤和小郡主一齐望过去,见一个穿着在众多珠光宝气的夫人中略显朴素的妇人,身后跟着一个姑娘,朝着陈氏行礼:“嫂子,我回来迟了,恕罪恕罪。”

    陈氏忙下了座了,上前抓着她的手激动的说:“不迟不迟,前几日收到信说你们遇到土匪,可把我和你大哥担心的呀,如今平安归来就好,平安就好。”

    妇人就叫身后的姑娘出来行礼,那姑娘盈盈拜下去,体态婀娜,行动雅致:“玉珠给伯娘请安,祝伯娘长青不老。”

    陈氏笑得嘴都合不拢,忙命人赏了,接妇人落了座,又叫姐妹几个一一过来见。

    何家贤才知道这位便是方家二房,方二老爷通过科举做了官,一家人外放七八年,赶着回来给陈氏祝寿。

    方玉珠本待怏怏的,似乎对方玉烟几个并不感兴趣,只瞧见何家贤才似有了精神:“早听闻二嫂诗书了得,才华不凡,妹妹倾慕已久。”

85、两个神经病

    何家贤忙推脱不敢不敢,陈氏便道:“既然妹妹喜欢你,你便带着她到处转转,左右这里你也帮不上什么忙,把玉珠招待好了也算是尽了力。”

    何家贤直觉她并不太喜欢方玉珠,文绉绉的酸的很,又不敢违抗,只得答应下来。

    两个人走了一段,回头一瞧小郡主也跟在身后,便笑着道:“我这里有事,你自去找你的家人罢。”

    郡主将小脸一撇:“我没有家人,我跟着大表嫂来的。”

    何家贤这才知道郡主封号叫文宣,是七王爷的外孙女,与伟昌侯府是远亲,在府上作客,因伟昌侯夫人身体不适没有来,便跟着方玉荷一起来。

    方玉荷身体不好,没办法看顾,稍不留神就叫她一溜烟乱跑,不小心撞到何家贤。

    “那姑奶奶该多担心你,快回去吧。”何家贤殷切叮嘱。

    文宣却将头一昂:“她病怏怏的,说几句话都费劲,我本来就是来凑热闹的,听说等一下还有许多戏文听。”她瞧着何家贤紧张的模样,噗嗤一笑:“我已经留了丫头告诉她我转一转就会回去的,也不会去外院胡乱跑的。”

    何家贤本就怕她去外院见到外男坏了礼数,此刻听来郡主虽然贪玩了些,处事却很有分寸,越发欣赏。

    小郡主见何家贤似乎愿意留她,就指指方玉珠:“你打算带她去哪里玩?”她掰着手指头:“我瞧她不像是个爱玩的。”

    方玉珠见何家贤称她为郡主,又弄清了身份,听见这话觉得有趣,到底也是个不到十六岁的小姑娘,不由得放下文绉绉的模样,笑着问道:“我不爱玩您爱玩儿,京城里的郡主都是你这样的吗?”

    郡主见她不再摆个骄矜的模样,似乎此时才展露天性,也和善许多:“那官府小姐都是你这样假端庄吗?”

    方玉珠便笑了,摸着头不好意思说道:“父亲大人有要求,若是不从,惹得他唠叨几天,便是吃睡不宁了。”

    小郡主也笑:“我母妃也是,所以我时常也装个样子哄哄她。”

    何家贤见方玉珠放得开,才知道方才的模样都是佯装的,不由得噗嗤一笑:“我差点以为你真的……”

    方玉珠莞尔一笑道:“不这样怎么脱身?我瞧着你也浑身不自在,如此救了我,也救了你。”

    小郡主忙在一旁举手:“还有我。”

    何家贤陡然得了两位朋友,喜不自胜,忙请她们去屋里坐,喝茶吃饼。

    待发觉只有陈茶时,又一阵不好意思。

    方玉珠便道:“喝那些茶有什么意思,肚子寡淡的很,我瞧着喝点白水吃点糕饼就很松快。”

    小郡主对方玉珠的洒脱不羁很是羡慕,一下子就成了她的应声虫:“我瞧着也很好。”

    何家贤见这二位是真心洒脱之人,小郡主年纪小可能还不是完全有主见,方玉珠举手投足已经很有一番成熟风韵,心理年龄只怕超过三十,忍不住就笑起来。

    方玉珠便轻唾她一口:“呸,要笑大方点儿笑,别偷偷摸摸的笑。”

    何家贤强忍住了,小郡主往口中塞了一块点心,含糊不清问道:“你在笑什么?”

    方玉珠真是一颗玲珑剔透的心,故意寒着脸道:“总归不是笑我人前人后两副模样。”

    何家贤便捂着嘴又忍不住笑了许久才停下来:“你倒是知道,我觉得你跟我看得那些话本子上的侠女一样,白天是个循规蹈矩的良家妇女,一到晚上面具一戴,便换了一个人打家劫舍劫富济贫。”

    方玉珠便探身去敲她的头:“本小姐可不是见什么人都现原形的,只有看到傻子才会。”

    何家贤反应过来,知道在骂她傻,也不生气,小郡主听明白两个人打趣,插话说道:“可不是傻,跟我振振有词说了一大通大道理,被婆婆一叫,立刻缩头乌龟似的战战兢兢。依我说,就该不理她才是。”

    何家贤与方玉珠对视一眼,知道这位小祖宗有不理人的资本,她们可没有,因此必须要装个样子。

    只是方玉珠高明,人前装端庄。何家贤生涩,只能做出个胆小怕事的模样。

    这又跟二人身份不同,立场不同有关系,一时不好对小郡主言明,就又问她京城的趣事。

    小郡主百无聊赖,打了个哈欠:“有我还来燕州城?”

    方玉珠便道:“总是听说京城繁华,那街道又大又宽敞,看来还不如我待的西北边陲小地。”说着便讲那边的风土人情,什么不吃米吃面啊,比肚子还大的饼啊之类。

    听的小郡主和何家贤一阵神往。

    正热络的说着呢,外间有丫鬟来传,说是徐氏到了,请何家贤移步迎客。

    何家贤正纳闷父亲母亲怎么没来,此时一听喜出望外,急忙快步迎了出去。

    走到半路上便有一位嬷嬷扑过来拉住小郡主:“我的郡主欸,你跑哪里去了,叫奴婢一顿好找。世子夫人身体不好歇着了,遍寻不着你急得上火呢。”

    小郡主见何家贤有正事要办,一吐舌头做个鬼脸跟嬷嬷去了。

    徐氏来的很晚,才寒暄几句就要开席了,何家贤不能上桌吃饭,只能在一旁伺候,远远瞧见母亲混在衣着华丽,首饰富贵的夫人们中间,朴素简单的衣饰格外出众,面容也老了些。

    尽管如此,何家贤还是能瞧出来,母亲是精心打扮了的。

    只见徐氏低着头慢吞吞吃着,偶尔有婆子从身后布菜便受宠若惊,连声推辞,畏畏缩缩。何家贤眼尖的从有些人脸上看到讥讽的笑容,徐氏却浑然不觉。

    这样也好。

    何家贤想着,来得早了,只怕也不喜欢夫人们之间的寒暄热络。

    一顿饭结束,周氏拉着她帮忙吩咐下人收拾,陈氏安排女客们去临时搭建的戏园子听戏,何家贤只能眼睁睁的瞧着徐氏跟在一群人身后,浩浩荡荡的走,娇小单薄的背影,却又格格不入,分外孤独。

    还不如不来的好。

    何家贤心里默默想到,又察觉何家慧没有来,想着先前顾清让的离席……又努力打消自己的疑虑,父亲母亲此时才来,顾清让很早便来了,不可能有交集。

    待一切忙完,已经好一阵子,何家贤还未与徐氏说上话,就有丫鬟来报,说亲家太太要回去,请二奶奶去送一送。

    何家贤下意识觉得是不是听戏时受了委屈,快步过去,徐氏已经在内院门口,频频回头,不知道多少次才瞧见何家贤,忙等住脚步。

    何家贤瞧除了胡妈妈并两个丫头,陈氏并没有来送,暗道果真是轻视至此,便拉住徐氏的手:“怎么不多玩一会儿。”

    徐氏叹气道:“你父亲要回去,命人来叫我。母亲何尝不想跟你说说话……”

    何家贤瞧了面色严肃的胡妈妈一眼,心下一动,从荷包里掏出两锭银子递过去:“胡妈妈,您也是做娘的人……母亲这边我送就是了。”

    胡妈妈瞧了瞧那两锭银子,犹豫片刻,叫了那两个丫头一齐退下去。

    徐氏这才松了口气:“这么大的宅子,娘走路都战战兢兢的,家贤,你过得怎么样?”

    何家贤鼻子一酸,强忍住委屈,张开手臂原地绕了一圈,又指指头上的珠翠:“除了规矩多些,样样都好。”顿一顿又笑着:“不过规矩再多,能有爹的规矩多?”

    徐氏瞧着她荣华富贵,身上的夏衣是上好的绸缎,可见的确过的不错,笑着道:“娘家家底薄,娘就总担心你被轻视。”

    何家贤笑着道:“担心就是多余!你瞧着我刚才出手多阔绰,二爷在外头有铺子,三五百两的给,我嫁妆都还没动呢。”她又补充:“有银子在哪里都能当大爷,您说是这个理不?更何况我还是正经主子。”

    徐氏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正待叮嘱几句话,胡妈妈过来:“二奶奶,散戏了。”

    此处是必经之路,何家贤就送着徐氏往外走——她是妇人,偶尔见见外人不算什么,更何况是送母亲,是有孝心的表现。

    因此出了角门到了外院,一直送到大门口,才见到在那里等着的何儒年和方老爷。

    何家贤见何儒年眼神殷切,再多的埋怨和顾虑都烟消云散,只咧诺着叫了声:“爹……”就说不出话来。

    何儒年也老了许多。以前两鬓都是黑发,如今有些斑驳了。

    何儒年冲她点点头,上下打量了好几眼,才强扭过头对方老爷道:“叨扰了。”

    黄伯将车赶过来,方老爷又殷切叮嘱了许多话,才依依不舍上车。

    何家贤抢先上前去搀扶徐氏,与黄婶左右相交时,趁机将一小包银子塞在她手中。

    方老爷对她孝顺的行为点点头,有些遗憾道:“可惜没有时间与亲家老爷多叙闲话。”

    何家贤见公公的确是很欣赏自己父亲,也难怪对自己带着几分宽容,大为感激。便恭恭敬敬行了个礼:“若没别的吩咐,媳妇后院待客去了。”

    方老爷温和的冲她点点头,叮嘱道:“今儿个老二喝的有些多,你好好照顾他。”

    何家贤点头,一个人回后院去,在角门处,却发觉有个男人鬼鬼祟祟张望,忙呵斥道:“什么人在那里?”

    那人身形高大,回头见是何家贤,笑了:“是我,又见面了。”翰哥儿的父亲,伟昌侯世子肖金平。

    何家贤有些尴尬,忙道:“是啊,又见面了。”

    瞧见何家贤不自在的表情,肖金平很是开心,他咧开一嘴白牙,显得有些耿直:“内子身体不好,翰哥儿天**玩闹,我怕他打扰内子休息,过来接他到外面。只是今日宾客太多,我不方便入内,在此等候”

    爱妻爱子,又守规矩,知道爱惜姑娘们的名节,是个好男人。

    何家贤点头:“我进去帮你催催。”

    肖金平凝视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不多时,何家贤抱着翰哥儿出来,微微有些吃力。翰哥儿却很是开心,指着她:“爹爹,二舅妈的弹珠打的比你要好。”

    肖金平咧开嘴又笑:“那请二舅妈到咱们家里做客。”

    翰哥儿也笑着扑进爹爹怀中:“好,我去下帖子。”

    童言童语惹得周围人都笑起来,带她的嬷嬷有些不高兴,催促道:“世子爷快走吧,戏已经散了,待会儿要摆晚上的宴席了。”

    晚上都是些走得近的亲戚留饭,何家贤也需要在桌旁伺候。

    今日人手不够,吉祥雪梨等都被叫去搭手,如今根本找不到人在哪里。

    何家贤一路走一路想,要注意些什么规矩,回头跟着周氏就行,就发觉一条窄巷子口有个丫鬟跪在那里摇摇欲坠。

    何家贤忙上去扶她一把,那丫头清醒过来,急忙伏地磕头:“奴婢腊梅见过二奶奶。”

    何家贤问她什么事跪在这里。

    腊梅委屈道:“舅太太要吃蜜饯,奴婢拿了酸梅的,她不爱吃,叫奴婢换甜的来,奴婢撤下时不小心打翻了,有几颗便落在她身上,舅太太生气,说她的衣料上等的蜀锦,打了奴婢一个耳光,又叫奴婢跪到明日早上。”

    那大概是听戏的时候。只是多大的事,打了还不算,还要跪一晚上,那不吃不喝,夜里也不许起来,岂不是白白折磨人?不晕过去才怪。

    “哪个舅太太。”能这样不饶人的,何家贤一时只能想到薛氏。

    “大舅太太。”腊梅脸色苍白,冲着何家贤磕头:“奴婢不怕跪,只是实在是饿了,今儿个忙了一天,才扒拉两口饭就被叫去伺候,奴婢实在是受不住了。”

    何家贤也是一天没怎么吃,只刚才客人们听戏时胡乱吃了点儿,很是理解腊梅的处境,便冲她点头:“你等着,我命人拿点儿来给你。”

    腊梅愈发感激涕零:“她们说二奶奶是个善心的,奴婢也只有对着您敢开这个口了。”

    何家贤正打算拐到厨房,瞧见吉祥跑过来,急匆匆道:“二奶奶赶紧的,夫人找您呢,要开席了。”

    何家贤忙讲腊梅的事情说了,让吉祥去安排,自己则赶紧去了花厅,客人们都已经入席,周氏正在安排丫鬟们站队,谁谁谁服侍哪一桌不许错了。

86、富贵空架子

    一顿饭吃完,何家贤伺候的脚底下虚浮,肚子也饿得咕咕叫。

    她只能佩服的看着周氏和陈氏将客人们安排送行、住宿……有条不紊,周到体贴,大感照料这么大一家子真是不容易。

    捶一捶发酸的手臂和疼痛的后背,方玉珠过来对着她笑:“累吧。”

    何家贤点点头,就听她促狭的笑:“所以我才不嫁这种人多的人家。”

    何家贤点着她的鼻尖:“你说这话也不知羞。”

    “羞什么。”方玉珠大方承认:“我娘这次带我和哥哥回来,就是说亲的,你以为呢。”她撇撇嘴:“西北那边自由自在,我娘偏觉得穷乡僻壤,非要回燕州城。”

    何家贤却听出了另外的意思:“如此你暂时不走了?”她心里涌上一抹喜悦,如此,是不是意味着她能有朋友了?

    方玉珠纳闷的点头,不能理解她突然之间笑开了花,像个花痴似的:“不走了,就住在这里了。”

    何家贤更是高兴,喜得拉住她的手,连看了她好几下,把方玉珠吓得好一跳。

    回到汀兰院,又补充了一些食物,何家贤这才躺下来休息,这一歇就忍不住睡着了,连梳洗也不曾。

    醒了见窗外黑乎乎的,忙开门叫吉祥,半响也没个人影,雪梨进来道:“二奶奶找我?”

    何家贤疑惑道:“什么时辰了?”看看天都已经黑定了,估摸着也有八九点了,忙问:“府里都收拾好了吗?”

    雪梨点头:“我们这些临时的都放回来了,再有就是内外院管事的事了。”

    何家贤知道有专门的打理宅院的下人,又问道:“吉祥呢?二爷怎么也没有回来?”

    雪梨也是一脸茫然。

    红果在门口大声道:“纹桃姐姐也没回来。”

    何家贤唬了一跳,怎么院子里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人,忙对红果说:“你跑得快,去瞧瞧。”

    坐在屋里焦虑的等了好半天,红果才回来:“吉祥姐姐在月亮门窄巷子口跪着呢。”

    何家贤一愣,立刻问道:“是不是还有个叫腊梅的丫头。”

    红果点点头:“有个丫头不错,不过奴婢不知道名字,旁边有个不认识的妈妈看着她两,凶神恶煞的,奴婢不敢靠近。”

    何家贤心中有了数,情绪激愤,拔脚就要去,瞥见方其瑞醉眼惺忪的歪歪扭扭走进院门,身后远远缒着纹桃。

    见了何家贤,方其瑞往她身上一扑,口中含糊不清道:“睡觉!”

    何家贤没有功夫理他,将他勉强扶住了,嘴里哄:“你先去睡,我还有事呢。”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方其瑞嘟哝几句,何家贤不依:“人命关天呢。”

    还不知道吉祥做错了什么,要跪到什么时候。

    纹桃犹豫着上前小声道:“奴婢伺候二爷吧。”

    “滚!”方其瑞直接冲她吼了一嗓子,吓得纹桃立刻噤若寒蝉,身子瑟缩了一下,眼里含着泪水委屈的回屋去了。

    何家贤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却也不敢在他怒火当头忤逆他,扶着他回了屋,命雪梨去打水来给他洗脸,才轻声细语问:“怎么了这么大的火气。”又亲自拧了帕子给她擦脸,回头问雪梨:“你去瞧瞧纹桃。”

    “她有什么好瞧的,时常对着二爷拿小性子,这也不是第一回。”雪梨司空见惯,二爷对纹桃有时候亲切有时候冷漠,不过像这样不留情面的责骂倒是少见。

    何家贤将热帕子敷在方其瑞脸上,好声好气哄着道:“我再让她们给你熬一点醒酒汤,你喝了早点休息,我去瞧瞧吉祥。”

    方其瑞醉意微荡:“她怎么了?”

    “在巷子口罚跪了大半天了,也不见回来,又不知道什么事。”何家贤猜测定然是给那个叫腊梅的丫头送吃食惹恼了谁罢。

    便将下午的事情说了一遍:“我瞧着左右没人,又不过是舅太太吩咐的,想着她还能在咱们府里作威作福不成,送点儿吃食也不是什么大错……”

    方其瑞见她动作停滞,轻哼道:“再拧把热的来。”

    何家贤哄道:“我叫雪梨来吧,我这心里急得很……还不知道吉祥得罪了谁呢。”

    “不要她,你给我伺候好了,我把吉祥弄回来。”方其瑞眯着眼睛很是受用:“小事而已,哪里需要你亲自出面。”

    何家贤一愣,吉祥是她的丫头,她不出面打听原委,吉祥怎么回得来?中间还不知道有多少事?若是别人罢了,若是得罪的是薛舅母,那就是得罪了陈氏,还能有个好结果?

    瞧着方其瑞云淡风轻,又想到他今日大手笔送的寿礼——平素他跟陈氏并不亲近的,愈发有些看不懂眼前人。

    方其瑞大约是喝了酒,瞧见何家贤满脸疑惑,有些嘚瑟:“不信是吧,爷给你露一手。”

    雪梨正雪梨看完纹桃,正在门口,方其瑞便叫她进来:“你去传爷的话,说你二奶奶今日劳累得病倒了,只要吉祥伺候,无论犯了多大的事,先放回来人再说,明日二奶奶身体好了,再亲自带着她请罪受罚。”

    雪梨瞧着站得笔直,面色红润的何家贤,一时呆住,半响才回过神:“好嘞。”

    方其瑞就示意何家贤躺到床上去:“装病还要我教你?”

    何家贤愈发疑惑:“这事情都没搞清楚,若只是小问题,岂不是越闹越大?”不过箭已发出,收不回来,只能听她的话。

    方其瑞眯眼一笑,也挨着她躺着睡在里侧:“小问题就更好了。”便不再说话,只片刻就沉沉睡过去。

    何家贤睡不着,翻来覆去的等,不多时雪梨果真将吉祥领了回来,大约是跪的久了,膝盖疼的直打颤。

    何家贤瞧着人已经回来,正要问什么事,吉祥早已经关心则乱,一把扑过来:“二奶奶哪里不舒服?奴婢瞧瞧?要不要去请大夫?”

    何家贤见她是真的关心自己,指了指内里的方其瑞,悄悄的说:“我很好,有什么话我们出去再说。”

    吉祥也压低声音,忙后退几步,何家贤想要起身,发觉胳膊被方其瑞拉住,动弹不得,便推推他,对方却纹丝不动。

    何家贤闻着他身上的酒气,有些不忍心吵醒他,只得按耐住骨子里的心急,对吉祥道:“我的确有些不舒服,你也自去休息,有话明日一早再说。”

    吉祥犹豫着下去,何家贤让雪梨也不必值夜。

    这才又轻拉胳膊,对方却仍旧是抱在怀里不放,何家贤无法,只能轻声道:“我不出去,我下去随意洗洗了再上来。”

    方其瑞这才松开胳膊。

    何家贤不禁觉得好笑,男人有时候,真是像个孩子。

    不过想到平安归来的吉祥,又觉得他高深莫测。

    翌日一早,何家贤醒来时,方其瑞已经不见踪影,问了只说一早有事出去了。

    何家贤暗道昨晚睡得太死了,一点儿声响也听不见,就有梦梨等人进来伺候梳妆。

    何家贤已经习惯,不是方其瑞就是梦梨,安静的装扮了一番,又问吉祥昨天的事。

    “是奴婢不小心。”吉祥道:“奴婢瞧着周围没人的样子,便将馒头拿出来给腊梅吃,哪里知道有暗哨,说奴婢给腊梅送东西吃就是对舅太太不满意,去回禀了舅太太,让奴婢也陪腊梅一齐跪着。”

    吉祥有些心酸:“奴婢好歹是二奶奶的贴身丫鬟,舅太太连这点情面都不给。”她顿一顿有些释然:“不过腊梅还是夫人院里的人呢,哎。”

    何家贤想到薛舅妈的跋扈刻薄,只怕连陈氏也不曾放在眼里。

    她突然有些惴惴不安,想到昨日方其瑞出的这个馊主意,还不知道陈氏事后怎么算账呢。

    吉祥像是看出她所想,笑着说道:“昨儿个我不知道二奶奶是这样把奴婢弄回来的,不过既然做了,要打要罚,由着夫人就是了。”

    何家贤暗自后悔不该听方其瑞这种“治标不治本”的法子,此刻却也无奈,只能照例去给陈氏请安,主动请罪。

    陈氏一夜没怎么睡觉,唉声叹气,昨儿个玉荷回娘家跟她的对话言犹在耳,她怎么也没有想到,伟昌侯府,居然已经是那个样子。

    她本意是有些心慌的,毕竟上次伟昌侯夫人送帖子过来邀她过府做客,她没有去。而她大寿,侯夫人也没有来。

    便问女儿侯夫人是不是生气了故意不来。

    方玉荷却诧异:“居然还有这种事?”

    陈氏见女儿并不知情,松了一口气,默念不去是对的。就听方玉荷赞许道:“母亲做得对,女儿曾经说过,不是女儿下的帖子,母亲没事不要去侯府,先前女儿没有对母亲明言,是怕母亲担忧,如今她居然背着女儿做这种事,我……我……我也没什么遮掩的了。”

    方玉荷说的激愤,陈氏忙静心听,才知道,侯府在向方家提亲的时候,早已经只是一个空架子,家中的铺子田地,因他被人弹劾,早已经被圣山收回去,全靠那点子微薄的俸禄度日,哪里够一家人的体面?

    “实不相瞒,这些年,我的嫁妆贴贴补补,当初母亲给我的十万两银子,不过剩三五万两,那些铺子的收成,也是年年在填那个无底洞罢了。”方玉荷说着哭起来:“当初他家来提亲,咱们都高兴傻了,想着哪里就够高攀呢,原来人家是打的这个算盘。”

    陈氏这才傻眼,当初这门亲事可是她极力促成的,方老爷还说“事出反常必有妖”,劝她谨慎点,最好不要高攀,否则女儿嫁过去受罪。心里一凛,忙问道:“侯爷这几年都没有什么起色吗?若是有机会,是不是可以……”

    “若是有机会,能娶咱们家的姑娘?”方玉荷靠在厚厚的垫子上冷笑:“他们把消息给我瞒的死死的,我不知道使了多少力气,才打听出来,侯爷前几年不知道说错了什么话,让圣上起了猜忌之心,这几年我的嫁妆银子也不知道有多少被他们使在这上面,四处活动却什么好消息都没有,侯爷一日比一日沉寂,喜怒无常的,想必是复出无望了,因此又来算计咱们家!”

    她摸着手上的翡翠戒指:“你一说她是什么时候给你下帖子,我心里就明白呢,她还打量我是个好欺负的,想瞒着我成事呢。”

    陈氏忙问怎么回事。

    “能怎么回事,世子爷有个庶出的弟弟,娘你也见过的,打量着我一个填了他们家的窟窿不够,还想再拉一个。”方玉荷气得几乎咬碎一口银牙:“侯爷为了试探圣上的意思,曾经上表请辞,把封号给相公,你猜结果怎么着?”

    方玉荷气得抽泣起来,狠狠拍打桌面:“圣上的意思,是这世子之位就先这样吧,等到翰哥儿,还不知道能不能袭爵呢。”

    陈氏也大惊:“还要褫夺侯爷的封号?”

    “那不会。”方玉荷苦着脸:“但是爵位,大概到相公这一世就完了。”侯爷封号给了世子,那就要另外立世子,翰哥儿就会是新世子,而且老侯爷年纪也不小了,这样的模式很常见。皇上竟然不允许,可见是真的恼了伟昌侯。

    她嘤嘤哭泣:“当初嫁过去,母亲还怕人家位高权重,我受了委屈,偏大笔的嫁妆银子抬着过去想撑腰。后来见一进门就当家,婆婆也宽厚,才略微放了心。”

    “谁知道,是别有用心。当家归当家,什么不够了,都要我自己填补……”方玉荷哭道:“后来生了翰哥儿,想着能有个爵位也是好的,到底咱们不是下贱商人了不是,谁料想连这点子念头都被夺了,日后翰哥儿可怎么立世?破落户家的儿子?”

    她低低饮泣,听的陈氏好一阵心酸,当初为了女儿能嫁的风光荣耀,活的开心顺遂,她是花了血本的——将方家姑娘的嫁妆抬到十万两银子,自己的女儿就不提,光是想到庶出的三个依这个例也要给到二十万两,她就舍不得。

    可是为了亲生女儿的幸福,她还是舍出去了,没想到是这么个结果。

87、爆发的怨气

    “我婆婆表面上不管事,实际上精明着呢,说实话,女儿身体不好,除了生翰哥儿落下的病根儿,一大半都是跟婆婆斗心斗智劳损的。”方玉荷哭得眼睛都红了:“又怕说出来丢人,让母亲跟着着急,因此一直瞒着。”

    若不是今日陈氏说起侯夫人送帖子的事,她也不会这么恨全都抖落出来。

    说起来,这些年陈氏对她的教诲,她是聪明伶俐一学就会的,可是跟真正大户家的当家主母比起来,真是不够看的,否则也不会输了银子还受了气。

    “母亲有空好好教教玉露,别让她像我这样傻愣愣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呢。”方玉荷叮嘱。

    陈氏心里有了数,安慰她道:“你们姐妹两个都聪明,母亲是很放心的。你不过是少吃她几年米,她总得死在你前头,到时候还怕她?你是母亲手把手教的,决计不会差。你瞧,先前你能把风声瞒的这样紧,每次回家从不诉苦,我却从不起疑,这就是你的手段了。万不可妄自菲薄,总有苦尽甘来的一日,钱恰好是最不成问题的。”她命金娘子拿些银票出来:“这五万两你带回去藏着,自己花……”

    方玉荷自然不是要银子的,她很想说侯夫人的手段陈氏可能见都没见识过,她以往教自己的那些,都是谋,而侯夫人用的那些,都是术。

    所谓小巫见大巫,不外如是。

    只是瞧着陈氏对自己一片爱怜之心,又自信满满,不忍心打击她,只得叮嘱道:“还是要好好教教玉露,咱们家的事情,都是一些小事,实在是……”她想说:“在后宅中,实在是不算什么事……”

    陈氏却将银票往她手中塞:“这个我晓得,玉露比你还要好,大方知礼,进退有度,知书达理,懂得隐忍,喜怒不形于色,是个当家主母的好苗子,给谁家做媳妇,都是他们家的福气……”她顿一顿:“你放心,侯府的当,母亲决计不会上的。”

    方玉荷得了这句保证,才将银票收起来,又开口想说几句,瞧着陈氏完全听不进去的样子,想着陈氏也不需要跟侯夫人斗,索性闭嘴不言。

    母亲的性子她清楚,管理偌大一个府邸二十年来,从未出过什么大纰漏,几个姨娘乖乖顺顺,几个庶女庶子规规矩矩,外面说起来都是一派贤明声誉,她也颇为自得,便换了个话题,问何家贤怎么样。

    “倒是个好拿捏的,大户人家的那些争斗瞧起来全然不懂。”陈氏不以为意:“偶尔有些小把戏,为娘略施惩戒,便也压下去了。”

    “我瞧着也是个好的,娘你安抚着就行,别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到底人家爹爹是举人,不说别的,父亲那里还有三分薄面呢。”

    陈氏便笑着说道:“若非如此,我哪里会将她放在眼里,还好吃好喝伺候着。若是换了旁人,早就打发在一边晾着了。”

    她顿一顿,略微有些不平:“我就是怕你父亲怜惜她,看重她。你大哥身体不好,你大嫂没空管理家事,只怕她有朝一日来分我的权,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身体也虚,父亲面前我是极力强撑的,到底也掩盖不住。”

    方玉荷诧异道:“既然如此,可请大夫来看过?”

    “看了也不知道多少了,大概是年轻时跟着你父亲吃苦操劳成这样的,除了体虚多汗,也没别的毛病,大夫说也不要命,就是不能动怒动气。”陈氏幽幽叹气:“可惜府里事多,总不省心,阖府上下这么多人,居然没有一个能帮得上手的。”

    “大嫂呢,母亲何不将大嫂……大哥身体不好选个妥帖的姨娘照顾着不也是了……”方玉荷疑惑,周氏进门那么多年了,虽无所出,到底是嫡亲的儿媳妇,接人待物周到客气,也是人人夸赞的。

    陈氏就用手绢擦额头:“你说的我也都懂,照顾你大哥只是个借口,我何尝不想扶她起来,只是怕……”她努努嘴,对着方玉荷示意,压低声音:“她是什么出身?你难道忘记了……”

    周氏正在外间招待客人,母女两个隔墙说话,小心翼翼:“……再看看吧,到底是不能顺我的意。”

    方玉荷生长于大富贵之家,又嫁去权贵之府,自然明白陈氏言外之意,便不再言语。

    何家贤带着吉祥请罪时,陈氏正为女儿深陷泥潭不能自拔苦恼,又想到昨日对何家贤的评价,破天荒的并没有计较,只笑着道:“不是什么大事,你舅母生气了,总归给她点面子,做做样子而已,今日不用伺候了,你先回去。”

    何家贤喜出望外,忙不迭的谢了,拉着吉祥的路上一路笑眯眯的,吉祥却比较敏锐,低声道:“二奶奶,有人在跟着我们。”

    何家贤一愣,自己家还搞这一套?忙回过身去,却除了几个打扫的仆人,并没有什么可疑人影。

    吉祥拉着她又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快速闪身,何家贤一回头发觉人不见了,就听吉祥在后面叫:“是谁?”却是吉祥将一个有些眼熟的丫头按在了花丛后头。

    待看清了,何家贤才发觉是昨日罚跪的那个腊梅,吉祥也认出来,忙松了手,腊梅脸有些红肿,像是被谁打过,见了何家贤,低着头不言语。

    吉祥忙问:“你跟着我们做什么?”

    腊梅两手绞衣襟好大一会儿,才似乎下定了决心:“奴婢,奴婢有事要跟二奶奶说。”又左右四顾了下,颇为警觉。

    见周围没有人靠近,才压低声音道:“奴婢有个好朋友,叫青梅。”

    何家贤便蓦地想起那个因为被冤枉耽误陈氏命令的丫头,忙道:“她不是被卖出去了吗?”

    腊梅点点头:“过得还好,只是奴婢有桩事情压在心里太久了,实在是难受……”她既然下定决心要说,就绝不耽搁,快速道:“青梅临走时,怕没有什么好下场,哭着对奴婢说她是被人冤枉的。”

    何家贤不作声,想到上次听到两个小丫鬟闲聊,大概就是这事,只听腊梅继续说道:“她说她就是舅奶奶她们快走的时候收到夫人的传唤,叫她去请您的,先前舅奶奶她们来的时候,她在旁边,听见大奶奶问要不要去请您,夫人说……说……再等等。”

    腊梅一鼓作气说完,也不敢多做停留,抬起头看了何家贤一眼:“奴婢觉得二奶奶是个极好的人,不该受这种冤枉。”

    说完一溜烟跑了。留下何家贤与吉祥面面相觑。腊梅的一席话,几乎坐实了何家贤对陈氏的猜想:她就是针对自己,故意设局让自己难堪。

    当初她听到风声之后,回屋去便与吉祥说过,只是没有确凿证据,又不好胡乱猜测,因此便放在心里,只当做不知道。

    现在知道了真相,何家贤愈发郁闷——她连犯了什么错都不知道,就被人这样摆一道?实在不甘心。

    可是却无可奈何。

    只能庆幸陈氏这次轻易就饶过吉祥。主仆二人心事重重回屋,瞧见方其瑞也在,眼前一亮:“还是你高明。”

    方其瑞见她的样子就知道没事,嘴角抽了抽。何家贤想到这些麻烦事:“给我解释解释。”

    方其瑞哪里有什么解释的,他昨日就是为图个清静。吉祥对她来说不过是个伺候人的丫头,并没有什么特殊,只要何家贤别闹腾了,给他惹事。她称病叫丫头回去,陈氏也没什么理由怪她,大不了接着罚吉祥呗。

    便尴尬的笑笑:“有什么解释的,这里面门道多了去了,以后慢慢再说。”

    还能等到他慢慢说?何家贤急死了都。她本以为陈氏不过是想拿捏她而已,如今发觉陈氏根本就是看她不爽,那么别说自由了,能不能保住小命继续生活都两说,哪里还有耐心等待:“不能慢慢说,必须快快的说,你不知道,我真是比窦娥还冤。”忙把腊梅的话说了。

    而且被冤枉就算了,还带来了不少后遗症——比如方玉烟白天打了她,晚上又想来打她。

    更可怕的是,陈氏对方玉烟的纵容。

    这两个看她不顺眼,却又是府里最有权威的人,她想起来后脊背就凉飕飕的。

    方其瑞听了她的冤屈,嗤笑着说道:“这有什么,你慢慢瞧着,以后比这委屈的事情还多着呢,多长点儿脑子吧。”

    何家贤看他似乎不太愿意明言,越发郁闷,无头苍蝇似的在门口乱转,陡然想起来一事,扑过来抓住方其瑞的衣襟:“我今天戴的是梅姨娘送的头面,你早上叫我取下来,是不是知道不妥当?”

    方其瑞冷笑:“我还当你永远不会觉得不妥当呢。”

    何家贤不由得羞愧,她的确是没想到这一层,要不是沈姨娘点破……慢着,沈姨娘?

    何家贤仔细回想,几个姨娘中,出了林姨娘是陈氏的陪嫁婢女,经常在陈氏屋里之外,来往最勤的,也就是沈姨娘了。

    她不是无意的,是带着恶意的揭发了自己!至于陈氏是不是一开始就看到只是没说,她实在想不起来。

    但沈姨娘揭破之后,陈氏却是一句话没有说,自己受的责骂,全是来自在于薛氏等几位夫人……

    何家贤后背愈发凉飕飕,瞧着方其瑞事不关己的样子,心里一时来气,指着他道:“你还好意思冷笑,要不是你,我能到这里受这些罪?”

    方其瑞沉默,脸色难看。

    何家贤本来委屈得不行,见他沉默又一下子心虚起来,自己嫁过来是双方父母的主意,方其瑞连自己是圆是扁都没见过,关他什么事?

    便嘿嘿笑着,缓和气氛道:“我……我实在是憋屈,你不知道,院子里胡妈妈成天看着我,像一双眼睛,我做什么都不自在……还有那个纹桃,像是我欠她几百两银子一般……母亲我也看不清楚,有时候对我很好,和颜悦色像个仙女一般,有时候又突然变了一张脸孔,像是地狱里的罗刹鬼……吓得我成天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一出这个屋门,就觉得满地都是地雷,不小心就会把我炸得体无完肤……”

    她很少有人可以倾诉,即便吉祥,也是想对策的说,吐露心声的时候少,便忍不住继续说道:“……我以前在家里,可以笑,可以哭,可以大声说话,可以随意吃东西,我娘疼我,有什么事都跟我商量……黄伯黄婶对我好,每天都问我爱吃什么才去买菜……可我在这里……”她强自忍住眼泪:“……就像是在坐牢一般……”

    “不……不……或许连坐牢也不如。”何家贤吸吸鼻子:“坐牢好歹不用担心安危,只是没有自由罢了。而我,就像是坐在群狼环伺的宝座上,锦衣玉食,荣华富贵,可周围,却挖着一个个深坑样的陷阱,里面都是蛇虫猛兽,稍不注意,那毒蛇的信子,就往我身上舔过来……”何家贤吓得直哆嗦,眼泪终于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我害怕……我吃饭的时候开心,吃完了就害怕……我领银子的时候很开心,领完了却立刻就要花光,手上没钱了也害怕……家里不来人我害怕,怕胡妈妈她那双眼睛老是盯着我……家里来人我也怕,怕不小心又出丑丢脸无地自容……”

    她的手被方其瑞的手捏住,盈盈弱弱不足一握,何家贤没有察觉,犹自如风中残烛抖的厉害:“我想像大嫂那样能在所有人面前谈笑风生,能大声说话,能做事不被嘲笑……可是好像我无论怎么做,她们都无视我的努力……”

    她妆都哭花了:“母亲也不让我回娘家……我用别的方式……却又总有躲不完的明枪暗箭……我不懂的地方,没有人教我……我做错的地方,没有人提点,永远都是处罚……吃饭是错……行礼是错……走路是错……呼吸也是错,只要做了都是错的,不做也错……母亲每日生怕我四处走动,什么也不许我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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