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兄弟齐心
方其瑞笑笑:“纵然老天不公,我如今也释然了。等我能自立了,也就分明了。”
方其宗点头也笑:“父亲在时,大家都不齐心,全是窝里横。如今他去了,不说你,就连老三也长进了些。万一我有个三长两短,去了也不像以前那样担心了……”
方其瑞忙“呸呸呸”说他胡说八道。
方其宗示意方其瑞扶他起来,拿出一纸文书:“我知道你心里是有方家的,虽然母亲处处防备你,可你却一心为了我们。只是架不住你大嫂成日里说,谁见了那么多银子都会心动,乾哥儿又太小。若说我以前还怀疑过你,为了宝乾的将来,食不安逸夜不安寝的,是我小家子气小肚鸡肠了些。二弟你莫跟我见怪。我这病拖一天是一天,总怕哪天撒手人寰了,留下她孤儿寡母没个倚仗!”
“可你的高风亮节,委实让我汗颜。”方其宗指着文书说道:“如今方家能人辈出,可让我放心的,也还是只有一个你。若是我不在了,宝乾的这份家业,还是归你管。你存着也好,自己经营也好,都随你。我上面已经写明白了,点算的资产是店面二十一处,田庄十五个,现银十五万两,方家的宅子一座。其余的产业归于公***你们开支。你瞧着如何?若是你经营的话,后面的收益全都归你。”方其宗拿出床头的印泥:“你同意的话,就按个手印。”
这是见方其瑞打算远家去,要丁是丁卯是卯全都说清楚,省得方其瑞再担养活方家的责任,却又落得个为方宝乾白干活的下场。
“我知道大哥在留我,可我心意已决。”方其瑞早在把铺子全都交出去时就已经想清楚,既然方家的祖训在此,庶子身份一辈子也上不得台面,莫不如快刀斩乱麻,大家都安。
“这份文书,还是给三弟签吧,他到底是嫡亲的叔叔,如今人也收敛了许多,日后还大有可为……”方其瑞是铁了心要把自己摘个干干净净:“我不在家,还望大哥照拂家贤母子几个一二,她性格直,又不懂大宅门里面的弯弯绕绕……有时候得罪了人还不知道。”
方其宗见他话说地坚决,一点余地也不留,不好勉强,只能叹口气:“是我想岔了,此刻说起来迟了些。若是一开始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规定好,也不至于大家彼此之间猜忌,乱了心神和情谊……”
方其瑞并不附和,只礼貌说了几句就告辞,方其宗坚决拿了一千两银票给他做盘缠。
商队起程时是初夏,路上花费两个月,来去四个月,再在西北盘两个月,再回来,恰好赶上冬季和年关,正是所得物品最好出手的时候。
两个人依依惜别,方其瑞像是永不餍足似的,将她吃干抹净后犹自不过瘾。
何家贤劝道:“明日还要赶路,省得腿软。”
方其瑞仍旧手握着她的丰盈不放,嘟哝道:“一去半年,怕是想你的紧。”
何家贤自从生完孩子丰腴了些以后,方其瑞若非是守着孝期,倒是比以前新婚时还要黏着她,痴迷不已。
翌日一早又抱着两个孩子亲亲,舍不得,叮嘱了又叮嘱,才一步三回头走了。
汀兰院的日子还是照常过。
崔嬷嬷并不会因为然然暂时没了爹在家,放松对她的管教,仍旧是严厉得很。
好在然然懂事,苦些累些一声不吭,倒比十岁的方玉莹还要坚韧些。
这一日崔嬷嬷教了规矩,才道:“这规矩是大有用处,都给我好好的学,这是嫁人后见婆家长辈的规矩。”包括行礼,奉茶,说话,察言观色等等。
方玉莹就道:“嫁人还早呢,这也……”
话音未落崔嬷嬷就怒喝一声:“姑娘家家的,嫁人也是你能说的话?伸出手来。”
方玉莹脸色一紫,下意识将手背到身后,这些日子她挨的板子最多。
崔嬷嬷规矩严苛,一字一句都严格的很,稍不注意就要挨打。
然然年纪小,学的部分少,大部分时间都是随两位姐姐,崔嬷嬷到底没跟她认真。
但是对两位未出阁的小姐就严格多了。
周氏和何家贤开始还劝几句,待崔嬷嬷毫不留情的打了她们以后,也不敢再劝。
方玉莹见崔嬷嬷走近,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却又不敢哭出声音来。
就听然然脆生生的在后面道:“我娘教我读书,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崔嬷嬷,若是八姐姐可以不挨板子就能再不说错,可否不打她了?”
方玉莹一听急忙点头:“嬷嬷,我说话太快,以后再不敢的了。”
崔嬷嬷回头瞧了然然一眼,走回到座位上坐下,揉揉眉心:“晌午了,日头毒,你们回去歇着吧,傍晚了再来。”
也不说然然说得对不对,也不说还打不打方玉莹。
一行人各怀心思的回去,周氏在路上跟何家贤嘀咕:“当初说这个崔嬷嬷厉害,我还不信。如今瞧着两位堂小姐的举手投足,言谈礼仪,倒真的和大家小姐们差不多了。”
这一点何家贤虽然不屑,但是也不得不承认。
不屑的是各种条条框框仍旧约束着女性,却没有约束男性。
承认的是,方玉翠和方玉莹经过崔嬷嬷的教导,穿衣打扮大方雅致,走起路来弱柳扶风,说话轻声细语,略微一打趣就含羞带怯,很是惹人喜欢。
之前方其瑞还时不时有信来,后来走得远了,信越来越少,从十天到半月,到一个月,何家贤心里担心,又不敢说出来。
待入秋了,梅姨娘叫了她去,让她不必跟着崔嬷嬷再学规矩了,转而跟着她学管家事。
何家贤一愣,以为哪里惹了崔嬷嬷不快,生怕她会连累到然然,急忙去问崔嬷嬷。
崔嬷嬷眯起眼睛笑着打量何家贤,眼里并无恶意。
“二奶奶想多了,您是如此有福之人,老身岂敢为难。”崔嬷嬷笑着道:“不知道二奶奶还记不记得,上次的葵水是何时而来?”
何家贤听了略微心安,再顺着崔嬷嬷的话一想,忍不住恶心反胃起来,算一算日子,应该是有了。只是最近一段时日忙着应付崔嬷嬷,根本没去主意,这样看来约莫是三个月了。
崔嬷嬷于女人的事情上,真是明察秋毫啊。
又听崔嬷嬷说道:“其实于二奶奶来说,学不学规矩都不重要。二奶奶打心眼里,就瞧不起这些规矩。”
她叹口气:“说来也是,二奶奶有瞧不上的资本。听说您从小学问好,饱读诗书,一个才女之名,就不知道多少男人爱若珍宝,自然不会在小节上苛刻于你。再者,您能生养,算上这一个,已经有三个孩子了,这于大宅门的女人来说,更是安身立命之本。您有了这两样,规矩于您,是不顶用的。这辈子,您只要不犯什么大错,就能好好的坐稳祖母的位置。”
崔嬷嬷看着何家贤惊诧的目光,面露得意之色,似乎也为自己的聪明感到自豪:“可世间的女子,并不是每一个都像二奶奶这样有福气的。你瞧大奶奶,她不会生养,如今才得一个哥儿,若是妾室越过她去,她拿什么傍身?再瞧瞧两位小姐,虽说家里也是做官的,可做的什么官,你我都清楚。若非梅小姐运筹帷幄,她们二人,不过比那乡野村妇略微好一点点而已。”
何家贤听了心里不舒服,反驳道:“也不一定要嫁入高门大户,只要得一心人……”
“二奶奶说笑了。”崔嬷嬷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的话:“二奶奶是书读的太多了吧?我且问你,一心人是怎么个一心人?你别忘了,你家的爷,关上房门,才是你的爷。对外,他有祖宗,有父母,有亲戚朋友,有他的体面。做妻子的若是不能处处为他争光,反而被人耻笑,那家门上面,也是不幸。他护得了你一时,护得了你一世?他能不嫌弃你,他的家人呢?你得明白,这世上,于庄稼人来说,收成要紧。可于大户人家来说,脸面要紧。”
她说的这些,何家贤是明白的,且一直都明白,若非如此,不会让然然来受这种苦。
崔嬷嬷见她态度恭谨起来,满意的点点头:“二奶奶是个通透人,我一说就能明白。可这明白是一回事,下定决心是另外一回事。小小姐年纪小,正是调教的好时机。若是二奶奶下不了决心,就趁早将她领回去……后面的规矩,若非真能狠心之人,老身一般都不会教的。”
然然已经是个小姑娘了,难免活泼好动,何家贤也觉得她学规矩学的累,心里不以为然,晚上都不大逼她练习,反而是骄纵着让她休息,崔嬷嬷定然是知道了,逼自己表态。
可崔嬷嬷也是个明白人,何家贤也直言不讳,将心里的顾忌说与她听:“多谢嬷嬷教诲。可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嬷嬷指教。”
崔嬷嬷颔首示意她说。
何家贤便道:“我知道您说的女子生活不易,必须要学会这些心机可手段。可若是光靠这些手段,是保住了荣华富贵,得了公婆喜爱,可若是心里不快乐,又当怎样?若是事事由不得自己做主,得了哪些又怎么样呢?我一直认为,人生在世,还是快活二字最为重要。”
崔嬷嬷抿嘴一笑,瞧着何家贤许久才道:“二奶奶说的没错。可若是公婆不喜,夫君不爱,又如何会快乐?”
何家贤赧然羞愧。是啊,没有人喜欢的人,一直遭人排挤的人,怎么会快乐?
“手段和规矩,是一种技能。若是遇到简单之人,藏拙不拿出来便是。若是遇到难缠之人,有本事自保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崔嬷嬷笑笑:“二奶奶错就错在,把手段和快乐,弄成了对立面。是谁说的,善于使手段之人,就一定不快乐?”
“我听说,二奶奶与从四奶奶要好。那依你看,从四奶奶是善使手段之人吗?她又过得快乐与否?”崔嬷嬷循循善诱。
“再者,手段和心计再厉害,还是取决于使用她的人。若是一心向善,自然是结善果,若是一心为恶,即便是没有手段和心计,难道恨极了不也是杀人放火吗?”崔嬷嬷笑着:“作为方家的小姐,基本上就是定了日后的出路。待到及笄了,小小姐不外乎是找一个高门大户的人家,嫁过去侍奉公婆,相夫教子。这都是能看得见的。难道二奶奶还盼望着方家倒了,小小姐落魄,最后嫁一个庄稼汉。可庄稼汉也不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有公婆姑嫂的。且不说连衣食都自顾不暇了……”
何家贤赧然的很,急忙行礼:“崔嬷嬷说的极是,是我狭隘了。”
崔嬷嬷笑着道:“二奶奶不是狭隘,是自身的机遇不一般,难免会主观带入。您是从何家嫁到方家,说起来本身就是高攀,因此处处谨慎,小心翼翼,觉得生活辛苦,便也如是想小小姐罢了。可崔嬷嬷我走得多,见得多,自然比你更明白,女子要活的快乐,之间的紧要之处。”
何家贤一想还真是。之前她虽然不反对然然跟着学,可心里的确是不以为然的。
但是崔嬷嬷的话逼着她不得不去面对,她说的一点都没错,若是方家顺利,然然今后的路,几乎是可以预见的。
爸爸妈妈失败的婚姻,让何家贤明白不能依附于男人。
可到了这古代,却是必须依附于男人。
时至今日她才真正明白,女人独立自主是很重要,可也必须要有驾驭男人的手段。
然然有方家作为娘家,经济上面自然是独立的。可若是驾驭不了男人,日日伤心难过,也是另外一种失败。
崔嬷嬷见她听得进去,又劝道:“说起来,小小姐是不用担心的。她聪明伶俐,一点就通,日后必不会有大错。又承袭了您好生养的体质,三四个孩子不在话下。再者,方家有钱,娘家也算给力,是个大支撑。”32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30、有孕避险
崔嬷嬷笑,女人,手段是重要,但是也要看有没有那个命:“有了这三条,二奶奶没什么忧愁。只等小小姐长大成人,给您带回来一个良婿,和和美美的,自然幸福。”
何家贤听她一说完全放了心,认真给崔嬷嬷行了礼道:“崔嬷嬷深明大义,讲的道理倒是超出我的认知,如此,小小姐就拜托崔嬷嬷了。”
崔嬷嬷扶她起来,笑着说道:“二奶奶是个有福气的人,这种际遇已然寻常女子不能有的了,好好惜福便是。”
何家贤瞧着她意味深长的笑容,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际遇,只能忍住,心中暗想,自从她生了孩子,就再也没有梦见过何然然了。
是不是说,成为了母亲,就不能再攀附于别人,而是要成为孩子们能攀附的人了?
其中的缘由,她想过好多次也想不清楚,只能作罢。
说着呢,梅姨娘派人叫何家贤过去说话。
“你怀着孕,就别学规矩了,那边崔嬷嬷与我已经说好了。你跟着我学管家吧。”梅姨娘将一本账簿递给何家贤:“眼看要裁冬衣了,你瞧瞧,府里的哪些开支能省一省的。如今大爷三爷不过都是靠了铺子租金过日子,断不能像以往那样大手笔了。”
何家贤接过账目看了一眼,梅姨娘道:“你回院子去看吧,决定好了再来回我就是,多休息。”
何家贤点头,红梅拿着账目扶着她回去。
一回到院子,何家贤就立时想起崔嬷嬷的话,大约可以看出崔嬷嬷是喜欢她的,便遣了红梅去问。
梅姨娘此人一向喜欢大权在握,怎么会突然发好心让她管理家务?
不多时,红梅回来,行礼回禀:“崔嬷嬷说,梅姨娘年纪大了,府里能接管家务的只有那么几位,您是首当其冲的最合适。可如今在孕期,倒是要悠着点。若是不小心裁减了谁的,省了那个丫鬟的,引起了别人的怀恨,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话说得隐晦,可也叫人能听得懂。何家贤心下明白,梅姨娘是想考验她,也想为难她。
省银子,从谁身上省都不行。被省的人难免心生不平,怀恨在心。
这是要叫她得罪人啊。
但是明知道是锅,不背不行。她若是不成器,然然日后受了委屈,她怎么让她依仗。
崔嬷嬷说的没错,在这个世道存活的女人,能生养,娘家有实力,自己也聪明,就差不到哪里去。
想了两天,排除了许多利害关系,何家贤才将需要消减开支的地方写明白了,回禀梅姨娘。
梅姨娘看到自己赫然位列榜首的时候,气得倒吸一口冷气,只是还未发作,红梅已然跑过来惊慌失措的认罪:“二奶奶,奴婢有错。您昨日誊抄的另外一份,奴婢不小心遗失了,当时以为是丢在池塘里不见了,可方才,方富大总管过来问奴婢是怎么回事?奴婢不敢回答,叫他在门口等着了。”
梅姨娘骂人的话就噎在口中,进不得进出不得出。
心里也早已经明白何家贤的心思。
她知道消减了谁的开支都会让人心生不满,干脆从她这里下手。
也知道她定然不会轻饶,便先散布消息出去,叫了方富过来制造舆论。
这个何家贤,倒是小瞧了她!
梅姨娘调整心情,唤了方富总管进来。
果然,方富一进来就给梅姨娘戴高帽子,说她俭省敦厚,是方家之福之类的。又劝她从下人身上消减,别苛待了主子们。
那名单中,汀兰院和沁心院也是在列的。
梅姨娘怎么好出尔反尔,笑着说道:“你们只有那些银子,再减就吃不成饭了。哪里能不体恤呢。”
方富感激涕零,代表全体下人磕了好几个头才下去。
自从方老爷没了后,方富在方家大管家的权力也削弱了许多,不过他为人一向公允,何家贤叫他这时来回话,事关方家下人们的待遇,他不敢不来。
没多久,梅姨娘拿自己开刀,以身作则的“优秀作风”就传遍了整个方府。
只不过,传到别人家里,是佳话还是笑话,又另当别论。
何家贤险胜一招,倒是惊出一身冷汗。
如此,却也不再敢触碰梅姨娘的逆鳞,寻了个由头,称病躲在屋里休息,然后又每隔五天给方其瑞写一封信,告诉了她有身孕的消息。
等到方其瑞的回信一到,便高枕无忧的养起胎来。
崔嬷嬷听后只是笑着点一下然然的鼻子:“你这个娘亲啊,是个聪明人。只可惜不爱争,否则,哪里还会有受制于人的苦处。”
然然睁着一双大眼睛,似懂非懂。
崔嬷嬷再一次说对了。
因为何家贤的避世不出,又怀着方其瑞的孩子,梅姨娘投鼠忌器,虽大面上过得去,但是私底下日子委实不好过。
当红梅再一次因为一碗燕窝和厨房的人起了嫌隙时,何家贤挺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走在红梅前面,当着十来个奴仆的面把燕窝倒在那厨娘脸上:“我知道当家人对我不善,你们就即刻对我怠慢起来。如此也好,你们讨好了她,自然吃喝不愁。只是,人啊,有时候做得多,错的多。”
说完也不容那些厨娘们细想,又立刻转身回了汀兰院。
她说了什么吗?她什么也没说。可是聪明的人,自然会明白她说的什么。
“她倒是会说话。”梅姨娘听了下面人的禀报气得一拍桌子:“这是咒我呢。”
绿尛在一旁道:“二奶奶没说什么呀。”
梅姨娘冷笑:“她就差没明着说我会杀人灭口了。还没说什么。”
绿尛立时想到吉祥的事情,忍不住哆嗦一下,小声问:“她不会知道些什么吧?”
“她不可能知道。吉祥已经死了,死无对证。”梅姨娘将浑身的鸡皮疙瘩挥手扬去,对绿尛道:“叫他们对老二媳妇好点儿。竟在这种小事上打磨,能成什么大气候?”
绿尛答应了传令下去。
梅姨娘向来大手笔,对这种今天是个绊子,明天上点眼药的行径确实看不上。她要么不出手,出手即中。
过了腊八,何家贤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方其瑞写信回来,说年前一定能到家。
对于这些事情,何家贤一向不藏私,将信的内容也一同禀报了梅姨娘。
梅姨娘倒是很高兴,立时命下人们给方其瑞裁新衣,又给汀兰院布置新的陈设,临末了,塞进来一个丫头。
漂亮的很。
“你如今怀着身子不便,就让她伺候老二吧。”梅姨娘简单吩咐。
何家贤笑笑收了,给那丫头取名叫阿香。又对梅姨娘道:“之前我房里有个丫头叫雪梨的,后来嫁给了二爷的小厮,生了孩子就在家休养。吉祥不在了以后,她几次想回来做事……”
“那就让她回来。”梅姨娘想都不想就答应了:“反正是用惯了人手。”
她送了一个,若是不答应何家贤的要求,就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看不顺眼是一回事,明面上她们还是婆媳。虽然不是正经婆婆,可二爷是她生的,何家贤就必须对她孝顺听话,决不能忤逆。
如今整个方家都对她言听计从,何家贤凭什么与她对抗?
梅姨娘抬头看了阿香一眼:“如此甚好,有她们照顾你的身子,二爷也放心。阿香,你要小心伺候二爷。”
阿香点头,对着何家贤笑一笑,脸上露出两个小酒窝。
何家贤也笑笑,一脸人畜无害的模样。
到了汀兰院,便单独收拾出一间厢房给阿香住,别的什么都不要她管。
雪梨生了一个儿子,长得丰腴了些,听见要回汀兰院当差,倒是喜的跟什么一样,一再拍着胸脯保证会好好照顾何家贤,那些妖魔鬼怪来一个收一个。
何家贤忙道:“我叫你回来,实在是汀兰院如今忙不过来,红梅和梦梨成日里跟着我,汀兰院缺一个主事的人。至于那个人,不去管她,好好招待便是。”
雪梨他们没搞懂何家贤的意思,却也照做了。
崔嬷嬷说,要坐稳主母之位,首先就要有容人之量。但是切不可让人骑到头上。
如今她待阿香如上宾,但是再尊贵的上宾,也不过是个客人。
其余的一切,就等方其瑞回来再做决定。她只是想能过日子安逸的小日子,不想害人做恶妇,回头夜里睡不着。
然然学了规矩回来,瞧见阿香在门口站着,问道:“姐姐怎么不进去?”
阿香有些怯生生的:“二奶奶说不需要我伺候,可我来就是伺候二奶奶来了。”
然然笑了一下,说道:“既然娘说不需要你伺候,那您尽管歇着去就好了。不是说主子要你做什么事才是命令,要你不做事其实也是命令呀。”
阿香像是恍然大悟的一般,冲然然行了一个礼:“多谢小小姐提醒。小小姐说的对。”
便回厢房去歇着了。
何家贤在屋里听见,笑着招手让然然进来:“你玉珠姨母来了。”
方玉珠如今也怀了第二胎,头胎是个儿子,挺着个大肚子,据说预产期在正月里。此刻瞧着然然,快步走过来,惹得何家贤一声惊呼:“你小心着些。”
“快让姨母抱抱,多抱一会儿也生一个像你这样漂亮的小丫头。”方玉珠见然然垫着脚,不让她腰弯的太狠,嘴角略过一丝笑意:“也要像你一样体贴。”
何家贤最庆幸的是然然长得像方其瑞,好看。
“姨母,您快坐着。”然然扶着方玉珠坐下,然后坐在一旁,歪着头:“姨母为什么来了?”
“闲得慌,跟你娘说说话。”方玉珠笑笑,又对何家贤道:“你这小姑娘,可比你能耐啊,字字珠玑,拿捏得当。”
何家贤知道她是说然然对阿香说的话,只笑一笑:“她是土生土长的,从小见得多看得多,自然要比我厉害。”
方玉珠不明其意,以为她是在说何家没有勾心斗角,笑笑表示理解。
“四嫂又怀上了。”方玉珠带来这个好消息:“她很惦记你呢。”
“惦记我也不敢再去你家了。没脸去。”何家贤言简意赅:“这些事不要再提。守着分寸过日子罢了。省得给她惹上麻烦。”
“四嫂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说她不怕麻烦。”方玉珠笑着:“凡事有我们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府里事情也多,二爷又不在。”何家贤婉拒了方玉珠的好意,知道她还是想何家贤与从四奶奶像从前一样来往。
可是从四奶奶上面有婆婆,那婆婆生气然然属蛇,只怕来往了又要惹事。
方玉珠叹口气:“也是。咱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本家,她虽有气,也不好说我什么。只是四嫂难免要顾虑你的处境。”
“快说你今日来有什么正事儿吧。”何家贤不想说这个话题,对方玉珠从来都是直言不讳。
方玉珠眯起眼睛:“这事儿我昨天才听到,想了一夜还是要告诉你一声。毕竟是亲兄妹。”
何家贤立时心里一动,知道大概是方玉烟的事情,忙问道:“三姑奶奶怎么了?”
“不是三姑奶奶,是四姑奶奶。”方玉珠纠正:“若是三姑奶奶,你当梅姨娘会不知道?还由得着我多嘴。”
那她说的亲兄妹,是跟方其宗和方其业有关了。
“我公公不是在朝为官么?说是三姑爷好大喜功,拿了好多银子赈灾,结果后续补不上来,灾民大闹。皇上问责了,只怕要丢了乌纱帽。”方玉珠叹口气:“哎,好好的一个清官,怎么会弄得如此境地。”
方玉珠并不是在问她,而是在自言自语。
只是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各自唏嘘一阵。
“说起来,以前我挺讨厌方玉露的,觉得她表面云淡风轻,心里呢,比谁都计较。可如今她落难,到底有些于心不忍。”方玉珠叹道。
是不是说明,不该自己的富贵,定然是不能长久的呢?
正说着,外面传来雪梨的声音:“二奶奶,四姑奶奶写信回来了。”
何家贤与方玉珠面面相觑,有些诧异的拆了信,上面就一个意思:要银子。46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31、方玉露被贬
我哪里有银子。何家贤苦笑,家里的那点根基,最后都被方其瑞带走了,她如今也不过是靠着公中过活而已。
“皇上都发话了,拿银子补救大概也来不及了。”方玉珠按住何家贤的手:“你先别回信。等上面有明旨下来再回。”
何家贤想也是这个理,要抚平灾民的银子,不是她说能拿出来都拿得出来的,若是没有,还惹方玉露记恨。
半个月后,便有消息传来,四姑爷被弹劾,撤职查办。
方其宗与方其业、方玉荷,周氏坐在一起,商量对策。
方其宗提议让方玉露与姑爷和离,省得被牵连。
却被另外三人反对。
方其业道:“那半年时间,四姐让我在家里住,我瞧着姐夫虽然固执迂腐了些,但是对她还是很不错。想来她不会同意的。”
也正是因为在太守家,所以梅姨娘寻找方其业的时候,明知道他身在何处,碍于情面不敢去抓人回来。
几个人也只好叹了一口气,又说四姑爷两袖清风,定然是没银子的,凑了一千两银子,让人送去给方玉露救急。
待方其业和方玉荷走后,方其宗对着周氏道:“娘临死前给了我们五万两,你再从中间拿出一千两银票,添在这里头,一齐给四妹妹。”
周氏一愣,指着已经凑好的一千两道:“本来你是大哥,这一千两里面你出四百两,就算占了大头,怎么还要给?”
方其宗怒道:“一千两银子够干什么?连一座像样的宅子也置办不下来。听说妹夫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有侄子侄女寄居。如今被贬为庶民,四妹妹便要张罗这一大家子,你当没有银子,她能好过?”
“上次回来就拿了五千两走,这次又要。要是日后妹夫养不起全家人,她岂不是一直靠咱们养着?养到何时是个头?”
方其宗听她这么说很是生气,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你娘家人,可没少来打秋风。不说别人,只说你那个表哥,隔三差五来,你没少给银子吧?怎么到了方家人身上,就这样小气?”
周氏一听心虚起来:“我这……我这还不是为了乾哥儿吗?这些产业日后都是他的。况且,你一直病着,韩大夫的诊金,还有那些上好的药材……”
“那也不差那一千两。”方其宗气得呼吸都急促起来:“你也想乾哥儿日后大了,跟他的母亲一样小家子气吗?你想想你这些年做过的事,就不该抱怨我老是看不上你!”
“你看不上我?这些年你病怏怏的,若非我精心照顾,你能活到今天?”上面没有了陈氏打压,梅姨娘对他们这一房也是放任的态度,周氏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并不像从前那样恐惧方其宗:“你现在身体好些了,就来说看不上我?除了我这个傻子,还有谁愿意嫁给你?给你生儿子?”
方其宗气急,劈手一耳光打过去,周氏没料到他真的会出手,没有躲避,结实的挨了这一个耳光,顿时扑上去对方其宗又打又闹。
方其宗冷不丁被她在脸上挠了好几个血印子,怒喝道:“放肆,你这毒妇。我这就休了你!”
说完冲外面大声呵道:“来人,拿笔墨。”
周氏也怒道:“休就休,别忘了把我的儿子和嫁妆还给我。”
方家早已经不是陈氏当家的时代,方其宗再是嫡长子,也不过是个病夫,带着一些足以傍身的银子罢了。可是坐吃山空,没有了方老爷和方其瑞能够钱生钱的本事,银子能吃多久?
带走方宝乾,被休了孩子还是方家的嫡长孙,日后就能回来继承遗产。
“嫁妆可以,儿子?你想都别想。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跟我抢儿子?”既然已经撕破脸,方其宗这些年对周氏的厌恶也已经到了极点。
“抢儿子?那本来就是我的儿子,与你何干?”周氏怒气冲冲,语不过大脑的冲口而出,待说出去后,立时反应过来,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
方其宗虽然身体不好,却是个顶聪明的人,平素就多有怀疑,只是不敢证实罢了。如今听了周氏这样模棱两可的一句话,便窥到厉害之处。他脸色青紫,双目充血的怒瞪着周氏,咬紧嘴唇,整个人僵硬了都,一言不发。
周氏吓得半死,急忙缓和问道:“大爷……大爷……”
方其宗眼睛一翻,整个人往后一倒,噗通一声闭过气去。
周氏立时大惊失色,对抬着笔墨进来的丫鬟道:“快,快去请大夫。”
方其宗要是死了,她们孤儿寡母坐拥那么多财产,还不被人觊觎夺了去?
韩大夫很快就赶过来,仔细查看了方其宗的身体,叹口气道:“大爷最近一向稳定,怎么如此大动肝火,气成这样?”
周氏委屈着道:“不过夫妻之间几句口角。”
韩大夫便施针医治起来。
不过过了三日,方家大房嫡孙非方其宗亲生的消息不胫而走,像是长了翅膀会飞一般满城风雨。
时近年关,二老爷、五老爷和三老爷,方其瑞均风尘仆仆的归家。
周氏已经被关起来用了私刑认了罪,承认与娘家表哥有私,但是却真的不知道方宝乾到底是谁的孩子,那一段时间,她也与方其宗同房过。
只是两个人吵架口不择言,为了诛心,她这才这些年的自己都没搞清楚的怀疑说了出来。
梅姨娘却咬死了娘家表哥,大年三十在祠堂上侃侃而谈:“嫉妒嫁祸都能忍,混淆血脉不能忍。今日禀过各位叔伯,将方宝乾从方家宗谱上除名,周氏交还于周家教养。”
三老爷和五老爷自然是没有异议的,二老爷看了一眼梅姨娘,才道:“如此会不会太严苛了?宝乾虽不是老大的亲身骨肉,可到底也养了那么些时日,能否过继成养子,挂在老大名下?不然……”他轻咳两声:“方家长房,便没有嫡长孙了。”
若是方宝乾没有了,那就属方其瑞的儿子方宝坤为长为尊,梅姨娘明摆着算计了这一点,所以快刀斩乱麻,不留痕迹呢。
“二老爷多虑。”梅姨娘笑笑:“三少爷还没娶亲呢。等这阵风声过了,我就命人给他相人,想来生一个嫡孙还是没问题的。”
二老爷便不好怎么说话。虽然是宗族,但是是名面上分了家的,有理有据的事情,手不好伸得太长。
的确是还有方其业,名正言顺。
正说着呢,一个小厮冲过来:“各位老爷,大爷不好了!”
几个人闻言都是一惊,方其瑞跑得最快,飞快的进了沁心院,就见方其宗靠在软塌上,面上微红,气色不错。
他心中一骇,瞧向韩大夫,见韩大夫点头,便知道这是回光返照,按耐住心里的难受,走到榻前。
方其宗握住他的手,等其他几位老爷气喘吁吁的跑过来,才对着方其瑞道:“宝乾……是我的儿子。”
梅姨娘被拦在门外进不来,其余的人没有作声。
“若是有人从中作梗,你就拿我的手书。”方其宗当着其余几位老爷的面将手书交给方其瑞:“若有人不让。”他缓缓的看过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他!”方其宗紧紧的握着方其瑞的手,眼中两行清泪流:“宝乾,托付给你。”
方其瑞感觉到他想起身,急忙扶了他起来。方其宗便跪在床榻上,给二老爷,三老爷五老爷磕头:“几位叔伯,为了方家后继有人,不被居心叵测之人霍乱,还求……”说着连连磕起头来。
二老爷率先上去扶他,却被方其瑞拦住。
三老爷五老爷不作声。
方其宗磕了几个头,勉强抬了半头,声音沉沉:“若是保不住宝乾,方家只怕,要垮了。”
说完头重重垂了下去,身体还躬起跪着。
三位老爷面色松动,心里动容,眼角莹然有泪。
打断骨头连着筋,就算先前对方老爷还有什么意见,对方家的祖训还有什么芥蒂,方其宗这一跪,到底是方家的嫡长子拜别。大家都姓方。
沁心院外间,梅姨娘还被小厮环抱住,几个婆子赶过来将他拖开,梅姨娘脱身了正要上台阶,就见二老爷居高临下威严端肃,哀痛大叫:“方家大侄子,去了……”
阖府想起一片哀嚎之声。
大年三十,别人家都是喜气洋洋披红挂绿,唯独方家,素锦皑皑,一片肃穆惨白。
周氏在听说方其宗去了之后,咬舌自尽。
梅姨娘还未审查出个子丑寅卯来,方其瑞已经做主将方家的产业文书以及方宝乾接到汀兰院,又联合方二老爷等人,对梅姨娘采取闭门不见的态度。
梅姨娘无计可施,眼看方家能做主的人都是一门心思铁下心肠要保下方宝乾,便叫了方其瑞到院子说话。
六岁的方宝乾如今哭的声音沙哑,脸色发白,一脸惶恐的躲在何家贤怀里。
何家贤瞧着他怯生生的模样,忍不住一阵心痛,道:“宝乾不用担心,你二叔定会护着你的。”
方其瑞整理衣冠,不知道跟梅姨娘说了什么,回来时面色铁青,差点吓着然然。
夜里,等几个孩子都睡了之后,方其瑞才道:“我想把乾哥儿放在你这里养着。”
何家贤正色道:“二爷是关心则乱。若是乾哥儿放在我们名下,那产业再交我们手里,到时候叔伯们定然又要说闲话。若是你做生意再一离家便是三五个月,我大着肚子,又如何顾全。”
方其瑞见她说的有理,叹一口气道:“我今日跟梅姨娘提了分家,她主持方家,咱们搬出去另过,她没同意。”
何家贤知道梅姨娘不会同意。当初方老爷离世,除了给方宝乾留下了八成的产业,剩下的两成作为公中之嚼用。又吩咐八成产业里面的收益的五成,也一并归到公中。
说起来,公中并不缺银子,梅姨娘缺的是名正言顺掌家的机会。
若是方其瑞分家,梅姨娘虽然有方老爷管家的遗命,可如今方家人丁凋亡,她能管到几时还另说呢。
几房庶出老爷各立门户,家中只剩孙辈的人了。
与方其瑞商量了一整夜,也没想出办法来收拾方家这一摊乱麻,两个人眼皮打架,沉沉睡去。
方其宗和周氏停灵七日,直到正月初八,从未到方家露过面的肖金平却来了,给二位逝者上过香之后,一脸沉重的盯着打理庶务的方玉荷。
自打方玉婷死前为方玉荷正名后,燕州城里说什么的都有,苏氏背地里不知道骂了方玉荷和方玉婷多少次,也解不了心头只恨,只能眼睁睁瞧着肖金平一脸苦大愁深,心不在焉的模样。
正月初八,方玉露回来,穿一身素衣,带着已经丢了乌纱帽的太守老爷和孩子,给方其宗和周氏上香。
方其业将之前筹措的一千两银子给方玉露,问她如何打算。
方玉露经历了风霜,像是被打蔫了的茄子,一双晶亮的眸子里面已无半点光辉,接了银子才道:“相公想回老家,说是还有几亩薄田,以及一幢祖宅。他既然有意,我便不能拦着。”
“如此也好,安生度日。”方其业劝慰道:“有时候离了权势,便是离了漩涡,说不定也是件好事。至少不用苦苦执着于那些虚名,拘泥于体面。”
方玉露有些吃惊方其业说出这般话,抬起头来瞧着,隐约瞧出眼前少年当初稳重老成的风采,问道:“你如今怎么样了?”
方玉露将他带回并州后,请了大夫给他医治,却始终断不了根,也因为吸食五石散的时间太长,与子嗣上无大可能。
“我还好,不过每日吸食三五次,苦苦支撑罢了。”方其业也像是历经千帆一般,心如旷野般,苦笑一下:“自毁前程,说的便是咱们方家几个兄弟姐妹了。”
两个人闲聊着,就听见脚步声,却是方玉露的相公潘栋踱步过来,失了官职,他不像之前那样精神,但是也显出轻松模样,问了方其业一些寻常的生活问题,突然话风一转,对方其业道:“家中只剩你一个嫡系血脉,你打算日后如何?”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32、尽释前嫌
“日后?”方其业期期艾艾,不太敢看潘栋。半响才道:“梅姨娘主持中馈很不错,方家现在名声大振。我便是拖着这孱弱的身子,好好为宝乾打理产业,等他成人罢了。”
潘栋沉吟了一会儿,瞧着方其业的面容不像说假话,脸色沉了下去:“我听说三弟之前颇有才能,意气风发,如今怎么这般颓废。”
他双手抱拳:“我虽被革了官职,但是既然是亲戚一场,还是想说一些心里话。”
方其业自然恭敬听命。
“梅姨娘人品高洁,礼仪胸怀都不让须眉,的确是主事的一把好手。可她身份未名,到底是名不正言不顺。”潘栋认真道:“若是临时过渡,倒是能让人理解。可若是长期这样,方家难免被人诟病,为人嗤笑。”
方其业抬头,有些诧异潘栋的言论。
方玉露听见相公的话,知道他素来就是这种迂腐的性子,嫡庶有别,尊卑有序,男女大妨,什么都要讲礼仪廉孝耻,以前觉得他固执。如今听这些话,却很是赞同,对方其业道:“相公说的没错。如今大哥已死,为何你还没曾想过振作起来,振兴方家?难道真的由着那个老女人霸占方家吗?你可知道,她在父亲身旁挖了两个穴,母亲一个,她一个。说的好听,百年之后还是要陪着父亲,你可知道她的狼子野心?她是想百年之后与父亲合葬,将母亲挤出去。生不能扶正,她是打算死了之后,想方家主母尊荣!”
方其业不敢说话。
方玉露见他在相公面前如此丢人,忍不住气急败坏,冲着方其业大骂:“父亲被人下毒,死于非命,虽罪首被抓,可吉祥一个丫鬟,无冤无仇的,怎么会害父亲?其中是被谁指使,定有隐情,你沉迷于五石散,由着父亲枉死母亲病故,你枉为人子!”
方其业许久以来不曾被人这样指着鼻子痛骂过,心里陡然清明一些,又听方玉露说道:“之前我不管这些事,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自身尚且难保,何来的力气去与人争斗?那时候想着还有大哥,还有你!”
“如今大哥身死,就算对这些事情有怀疑,只怕他去的匆忙,也来不及思忖,又因为身体不好,处处受限,只怕内心深处也是煎熬难受。如今他故去,你是方家嫡支的唯一血脉,你若是还不管,百年之后有何面目去九泉之下见父亲母亲?”
方其业抬起头来,瞧着方玉露,有些诧异于她的变化。
说起来,她这个三姐一向是明哲保身的。就像上次她来找梅姨娘讨银子,却是半点怨言也没有。在并州住的那半年,更是只言片语也没有跟自己说过。
“之前瞧着你的身体垮掉,大哥又如此不济,我是真的绝望,心如死灰。这才豁出去命,冒着风险将你带离方家。可如今你能重新管铺子的生意,为何没想过为父亲伸冤?”方玉露厉声逼问。
方其业汗颜。
方玉露远在并州,家中发生大变故时她知道信已迟,起不到什么作用。加上自己也遇到难处,便隐忍了下来。想着家中还有大哥和三弟主持大局,定然有所进展。
没想到大哥突然身死,方其业像是已经被梅姨娘洗脑,十分愿意沉溺于这样表面和谐的状态,心里便忿忿不平。
方其业听完方玉露说的话后,又看着潘栋一脸赞同的模样,平静的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兴起一股英雄侠义,要救方家于水深火热的豪情。
他双手抱拳:“感谢四姐夫对小弟的厚爱,如此警醒良言,小弟回去定然细细思忖,不负所望。”
方玉露夫妻这才面露笑容。
待拐个弯,方玉露突然“噗通”一声跪在潘栋面前,小意愧道:“妾身方才情急,忘记说话要轻声细语,三弟年纪再小,也是男丁……不该如此责骂。”
“你知道便罢。方才你一时情急,若非严声呵斥,只怕三弟不能醒悟。”潘栋难得和颜悦色:“既然知道,日后遵行便可。”
方玉露笑意盈盈站起身:“老爷还是变了许多。”
“若非突遭大难,岂能分辨是非。以前是我太过迂腐那些教条规矩,教你受委屈了。”潘栋扶方玉露起来。
转变是微妙的,可对于以前的潘栋来说,能够有这样的转变,不再事无巨细用严格的条条框框约束于她,已是极好的现象。
等回了乡下老家,与那些乡人来往,都是亲戚近朋,许多事情碍于情面不好太过严苛,只怕潘栋会改得更多。
想到刚嫁进太守府,又是继室,身份就为人瞧不起。虽然她在闺阁时,陈氏也悉心请了名师,将她作为大家闺秀一般教养,可在那些细小的条框约束下,她还是难免犯错。
小意奉承,处处留心,嫁妆银子不敢私留,全部拿出来给了潘家,却还是得不到青眼,这样的日子苦不堪言。她也曾经后悔过,可一句“太守夫人”和底下人巴结的眼神,又让她觉得这样的代价很是值得。
足足四年,这四年时间,山高路远,孤苦无依,一切只能靠她自己。不由得错过了许多事,包括给父母亲送殡。不说不遗憾,不说不内疚。
可恰逢怀孕身体不适,她不敢拿着子嗣开玩笑。
大姐的苦楚她是看在眼里的,若是不小心有个闪失,她本就如履薄冰,定会被弃之如履。
可潘栋不仅不理解她的苦楚,反而责骂她“不孝女”,认为孝字第一大,孩子还可以再有,父母却不能不顾。足足二十多天不看她。
别人的孩子可以再有,可她必须生个自己的孩子,站稳脚跟。
否则,她就永远是那两个原配孩子的后妈!没有在太守府立足的根本。
若非婆婆从中说项,潘栋只怕也不会原谅她。
后来母亲病重,她在月子里,更不好出来,于是又被潘栋狠狠斥责一顿。
这些林林种种,她日日以泪洗面。
直到遭逢危难,她厚着脸皮回娘家要银子,而家中其余的亲戚全都避之不及。潘栋一时被人轻视,落魄颓废,才为她真情所动,变得和善起来。也因此对她带回来的方其业没有说什么话,反而费心请了大夫诊治。
说起来,她也是有私心的。为了拢住潘栋的心,为了保住儿子,保住在潘家的位置,抛弃了爹娘,实为大不孝。因此方才立时顺着他的话说,责备方其业。
如此看来,她的努力没有白费。
他,原来心也是肉长的,因为她的付出,他也是有所动容的。
方玉露心里安定下来,与潘栋侧身并行。
“日后清苦的日子,只怕要是辛苦夫人了。”潘栋轻声感慨一句。
方玉露无语泪流,手忙脚乱才握了帕子沾眼泪:“大人说的哪里话。”
两个人慢慢走着,直到前面有丫鬟过来行礼:“四姑奶奶,四姑爷,大爷要出殡了。”
方玉露这才停止伤感,快步往前走去。行走时,感觉潘栋握住了她的手。
她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方其宗与周氏出殡后,对外只称是病逝,周氏与方其宗伉俪情深,一时想不开。
关于方宝乾的去向,便又成了方家祠堂里争论的大话题。
只是这次梅姨娘刚刚提起,就被方二老爷否决:“他既然是方家的嫡长孙,怎么能送去外祖家?老二,你就养着吧。”
方其瑞立时点点头:“责无旁贷。”
梅姨娘甚至来不及将准备好的辩词说出来,事情已经尘埃落定。没有一个人提及方宝乾不是方其宗亲生儿子的事情,更没有人提及周氏娘家表哥其人。
“可是这样混淆方家血脉……”梅姨娘犹自不甘心。
“可老大两口子都故去了,谁说是混淆的?老大临死前,亲口跟我说,宝乾就是他的儿子,绝计不会错。再说,你审问老大媳妇那么多天,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这样模棱两可的事情,非要做那么绝,等到天下人都来笑话咱们方家吗?”方二老爷不等梅姨娘说完,立时就下了令:“还望梅姨娘多为方家声誉着想。”
梅姨娘半响不语。她望向三夫人和五夫人,那两个都低着头,想来是早就被自家老爷叮嘱过的。
“原是如此,原来。你们到底都姓方。”梅姨娘自嘲的笑笑,不再说话,默认了结果。
等几位老爷都解决了家里的事情,去了任上以后,梅姨娘便闭门谢客,再也不见三夫人和五夫人。
二人求见了几次,到底是无疾而终。
梅姨娘去州府大人那里申请,开办了方家族学。如今梅家除了二老爷、三老爷和五老爷为官之外,还有方其乐,条件足够了。
翰哥儿下学第一天,方玉荷去接儿子,碰见肖金平。
彼时他站在学堂门口大柱子的阴影处,见翰哥儿要走,才轻声叫了一声:“玉荷!”
方玉荷自从掌管店铺了,那种方家嫡长女的气派又被激发出来,跟在侯府那些年被磋磨成小媳妇的模样,判若两人。
儿子也在身边,她早就打定主意不再改嫁,见了肖金平却是一愣,但是没有意料之中的震怒,反而是好言好语对翰哥儿道:“爹爹来了。”
翰哥儿自然认了出来,只是方玉荷不发话,他有些畏畏缩缩。
肖金平走过来,摸摸翰哥儿的头:“长高了。”
方玉荷不说话,只是像陌生人一样望着他。
肖金平涨红了脸,有些难堪,只是到底下了决心,支支吾吾道:“玉荷,如今二弟去了京城,家里只有父亲和我,你愿不愿意回来……”
方玉荷轻声一笑,像是听见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一般,望着肖金平:“回哪里?回侯府吗?回去作甚?让我这个被休弃的下堂妻再回去给你做小?”
肖金平浑身一愣,片刻后急忙摇头:“不是的,不是的……玉荷,我从未那么想过。”
“那就是让苏氏做小,我做大?可她也是你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回家的吧。”方玉荷冷笑:“你还是这样糊涂!”
“玉荷,我并不糊涂,我知道我想要的是谁。”肖金平急急道:“我定然不会让你和翰哥儿受一点儿委屈,以前,以前,我也待你们母子不错的。”
“是不错。”方玉荷微微有些恼怒,轻视停在脸上:“世子爷,有些话,夫妻一场,我不想说的太难听。”
肖金平一愣,半响才喃喃问道:“什么话?我并没有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你要翰哥儿,我都给你送来……”
“是啊,多好的爹啊。”方玉荷笑出眼泪来:“可我要的是翰哥儿吗?我要的是你这个爹,能在娶了新人后,还能好好对待你的儿子。可你的呢,毫不犹豫就送了过来。是吧,你也觉得你两难,保护不了他,给了我,眼不见为净?却舍不得说那苏氏一句重话,为儿子据理力争!”
方玉荷说着话赶话,这些年的怨愤全都扑上来:“你若是就此沉寂,与我老死不相往来,我还敬你有几分骨气。”
“可如今呢,瞧瞧。二妹为我平反,说我没害婆婆,你就过来了?还是说,侯府的光景一日不如一日,那苏氏也不是温顺小意之人,你又想起我的好来了?更或者,那苏氏生不出儿子,你又还要翰哥儿传宗接代来了?”
“你呀你。”方玉荷指着肖金平:“你去问问,这偌大的燕州城,远至京城,有谁把香火儿子给被休弃的下堂妻抚养的?你侯府世子可是独一份呀?你不嫌丢人?”
方玉荷这才说道:“自我嫁入你们家,婆婆拿捏,相公懦弱,那么大的窟窿等我拿嫁妆去填补?我说什么了?我嫁妆在库房,捂都还没捂热呢。只是啊,钱我出了,可换来你们一句好?说的是再冷的心都能焐热,我焐热了吗?最后落得这个下场,你可曾对我有一丝一毫的信任?二妹指责我,婆婆不会说话的时候,你可曾想过,我一向不做坏事,怎么会有那么歹毒的心思?你没有!”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33、柳暗花明
肖金平羞愧难当,试图去握方玉荷的手:“玉荷!别说了……”
“不说?不说清楚,怎么让你明白?”方玉荷笑着,用帕子擦擦眼泪,对一旁也来接儿子的何家贤道:“你把翰哥儿带回去。”
何家贤听了个七七八八,倒是颇为佩服方玉荷如今的明白,拉着翰哥儿就走了。
“你以为你不打我不骂我就是对我好了?可惜啊,在我眼里,不懂得维护妻儿的男人,都是窝囊废。亏我被休弃时,还想过悬梁自尽,为你守节。”方玉荷笑累的,停下来,认真道:“肖金平,苏氏有没有骂过你?说你就是个厚颜无耻的窝囊废!”
说完看也不看肖金平一眼,转身施施然走了。
留下站在原地的肖金平,失魂落魄,脸色青紫,羞愤难当。
何家贤坐在马车里,听见方玉荷最后拔高音量的那句“窝囊废”,脸上不由自主的笑了一下。
方玉荷爬上来,见状打她一下:“笑什么呢?”
何家贤叹气道:“笑你骂的精辟。”
方玉荷苦笑着道:“若不是被休弃了,哪里能明白得过来。说起来,我回娘家这些时日,看到二弟对你的维护,才知道何为夫君,何为夫妻。我这些年,算是所托非人了。”
说完鼻子一酸,竟然哭起来了。
何家贤也不好劝,对翰哥儿使个眼色。翰哥儿已经很是懂事,摸摸方玉荷的肩膀:“娘亲,我不回去,我就在方家,跟你和二舅母在一起。我开心。我以前在侯府,一点儿也不开心呢。”
方玉荷低着头用帕子赶紧擦擦眼泪,将翰哥儿搂在话里,嘟哝道:“好孩子。娘告诉你的话,你要记在心里。你爹爹,是个好爹爹,只是不懂得自立自强,你要懂!”
翰哥儿使劲点点头。
方玉荷破涕为笑,对何家贤道:“我算是看明白了,金银珠宝,都不如一个知心的男人重要。二弟妹,说起这个来,我真的羡慕你。可惜我没有你这样的能力,能够让二弟那样的纨绔改造成如今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世子爷懦弱了一辈子,如今想找我和好,却还是改不了本性,我一顿骂,只怕他就要当缩头乌龟了。”
何家贤怎听不出来她心里还是对肖金平有一点点的悔意的,看翰哥儿耷拉着头,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破碎的家庭,受苦的永远都只是孩子。翰哥儿虽然嘴上不说,一直在安慰方玉荷。可心底的苦,她是经历过千万遍的,最能感动深受。
方玉荷也只是因为重重顾忌,并不是因为绝对死心。
回到汀兰院,便让然然写了一封信,让人送给肖金平。
信的内容很简单,是以孩子的口吻写的:“姑妈说,要是世子爷能够连续一年每日早晚来方家接送翰哥儿上下学,姑母就答应考虑您的提议。”
说的只是考虑。
她不敢直接为方玉荷做主。
若是肖金平真的能做到,只怕本就心里有松动的方玉荷也真的会考虑一下。
只可惜,信没有到肖金平手上,被苏氏从中拦截,看完后怒不可遏,暗自去打听是什么提议。
肖金平毫不知情。
何家贤自然也不知道。
不过第二日,就被苏氏堵在学堂门口,破口大骂,不仅是她,还有然然,还有一同接孩子的方玉荷。
何家贤听她骂了许久才明白其中的原委,知道的确是自己多事了,侵犯了苏氏的利益,只能一声不吭。
方玉荷瞧着苏氏泼妇骂街的姿态,嘴唇轻抿,将何家贤和几个孩子拉到身后,又对随行的丫鬟叮嘱了几句,然后才对苏氏道:“我本来从未想过与肖金平复合之事,如今瞧你的模样,大概他日子过的的确不好,这才又对我起了心思。我倒是想拯救他了!”
苏氏一听大惊失色,又破口大骂。
连带着说何家贤不安好心,因她闺女抢了然然的婚事,所以要设计陷害她。一时引来许多围观的人。
这话实在冤枉,但是何家贤却不能出声解释。不为别人,也为从家的名声。公然说从家小少爷行径不好,她不想女儿嫁过去,那不是打从家的脸吗?再说设计此事的方玉婷已然身故,自然也要给她留一分颜面。
耳畔就只听苏氏从然然骂到何家贤,再骂到方玉荷,方玉婷,最后到方家满门。
“你们方家的那些龌龊事,还真的以为能藏得住?”金家也是燕州城前几名的商贾,跟方家有生意上的往来,此刻苏氏就专门捡了那些捕风捉影的事情来说:“装的清清白白,如今还往世家上靠,也不看看祖上的那些德行!偷奸耍滑,短斤缺两什么的我就不说了。**偷情,一出接一出的戏唱的……弄出一个野种来……”
苏氏还未说完,何家贤从方玉荷身后冲出来,朝她脸上狠狠甩了两个耳光:“闭嘴!”
苏氏立时撒泼耍横,一把揪住何家贤的头发,就用力扯,另一只手上的长指甲朝她脸上挠去,何家贤猝不及防,立时被挠出来几条血印子。
这一疼便激发了斗志,红梅和雪梨早就冲上来与苏氏的丫鬟们打成一团,方玉荷在后面护着几个孩子。
何家贤不管苏氏怎么抓她挠她,只死死的掰住她的小拇指,苏氏只觉得指头越来越疼,越来越疼,最后一麻,竟然是被活生生掰断了。
顿时松了手,杀猪般的嚎叫起来。
肖金平被方玉荷遣去的丫鬟请过来,就看见苏氏破口大骂方家,他正要上去,却见何家贤与苏氏打了起来,便觉得丢脸,踌躇不前。
最后居然一摆手走了。
他本就嫌苏氏泼辣不驯,更兼商贾之女满身铜臭,全是算计,此刻更怕别人连同他,连同侯府一起嫌话,走的时候不带半点犹豫。
苏氏被人抬回侯府的半边院子。
侯爷听闻后,先是勃然大怒,却又平复下来,对下人道:“你们夫人干的蠢事,丢了侯府的脸,你去要世子写休书一封,休了吧。”
下人惊愕,却也觉得没错。苏氏行事,不择手段,口腹蜜剑,对他们下人非打即骂,就算对侯爷,也不是十分恭敬。总觉得侯府就是那没落凤凰,连鸡都不如。还要依靠她娘家拿银子给他们吃香的喝辣的。
肖金平一直在外面喝闷酒,喝到晚上才回来,看也不看苏氏一眼,就去了侯爷那里听话,随后休书一封,扔在躺在床上的苏氏身上:“叫你家人明日过来抬你回去!”
苏氏吓了一跳,哭天抹泪的说再也不敢了再也不会了,奈何肖金平已经下定决心,扔了之后就蒙头大睡,充耳不闻。
一个女人,过门好几年连个儿子也没生,就知道跟下人置气,能有什么出息?
再者,父亲说了,二弟很受郡主一家喜爱,已经在皇上面前递了话,大抵再有一个月,他这个世子就会有官职在身,到时候苏氏这种女人,怎么带得出去?
只是这种没凭真本事得来的官位,饶是侯爷也觉得不光彩,一直秘而不发,就连苏氏也不知道。
不过,侯爷也勒令了他两件事,一是将翰哥儿接回来,二是不许再打方玉荷的主意。
等他有了实质的官位,再加上袭爵的世子位,就是方玉荷也是不能够配上的。
饶是苏氏再哭哭啼啼,还是被休弃回了娘家。
侯府被人骂的避之不及。
肖金平和侯爷并不在意,认真备礼到方家道歉,又好好的接了翰哥儿回去。
翰哥儿是肖家血脉,他再不愿意,却也不得不回去。
他走了之后,方玉荷失魂落魄,像是没了主心骨一般。
何家贤脸上的伤好了以后,肖金平的调令也下来了,去了山西一个郡任郡守。
肖金平走的时候,方玉荷也悄无声息消失了。
连一丝足迹都没留下,像是从未从侯府被休弃回来过。
只有那些来不及交接的古董店铺的生意,留在那里,一团乱麻。
侯府至此只剩下老侯爷,一个人神神叨叨,以前两房争抢的嫌不够住的房子全都空置下来,像是那些过往,全都烟消云散。
其实这么一个失势的侯爷,被皇上贬到这样一座远离京城的倒霉的侯府,燕州城的百姓虽然知道,却也清楚明白,这门第虽大,没有实权,平素不大上门。
除了方家女儿与他们有些瓜葛,外人看来,就像是一座高大的坟墓,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是死是活,是合是分,是离是散,与他们并不关系。
“没良心,一个个都没良心。”老侯爷往嘴里倒一口酒,咕噜咕噜喝下去。
伺候的下人心里想,当初您逼着二少爷认侯夫人做母亲的时候,他忍了。
如今您逼着大少爷不许跟大少奶奶和好,却又非要带走翰哥儿的时候,他也忍了。
现在说他们没有良心,是不是太迟了?
侯爷显然不明白这一点,还在怒骂:“不孝子,全都是不孝子!留下我一个人,却原来是要跟那贱女人私奔……我呸……”又喝了一口酒。
下人瞧瞧坐在边上,瞧着可怜,又觉得可恨。侯夫人那样厉害,侯爷不管教,反而由着她欺负媳妇。娶一个休一个,娶两个休两个……还闹出红杏出墙的大笑话,太丢人。
家宅不宁,自然官运不亨通。连他这样大字不识的人都知道的道理,侯爷为什么不明白呢。
方府。
方宝乾看着何家贤脸上逐渐淡去的伤痕,靠近了用嘴巴吹了吹:“二婶,可还疼?”
何家贤笑笑:“不疼!”
方宝乾有些老成道:“二婶,他们爱说什么让他们说去,我不会介意的。您又何苦为我跟他们置气,伤了脸……若是不能好了……”
“娘才不是为了你,娘是为了方家!”翰哥儿走了,然然最大,她奶声奶气道:“方家的声誉最要紧。”
何家贤笑了,见方其瑞进来,起身给他整理了衣裳,才道:“那批药材怎么样?”
“全都卖出去了。”方其瑞高兴的笑了:“你猜卖了多少银子?”
何家贤看着他黑瘦的面容,忍不住也高兴,至少颜值牺牲的划得来呀,忙问:“多少?”
方其瑞伸出三个手指头。
何家贤脱口而出:“三千两?那也太多了吧。”
方其瑞脸上有一刹那的黯然失色,片刻后笑着道:“我哪里有那么大的魄力,不过三百两而已。”
是啊。何家贤黯然。方家以前家大业大,动不动就是上万两银子的出入账。如今方其瑞不过是跟着跑了一趟,怎么会有那么多?是她想岔了。
忙看了一眼剩下的药材,笑着道:“那才三分之一,加上这些,怎么也有一千两。算起来,可比我以前写文章能挣多了!”
方其瑞见她是真心高兴,也能理解这其中的落差,心里的阴霾一扫而空,笑着道:“很不错了。带队的商领也说,我很有眼光,选的都是燕州城急缺的药材。”
如此甚好。
“等我再攒一点家底了,就去买一座宅子,把孩子们和你都接过去。”方其瑞喜气洋洋:“分家文书大哥已经给了我。”
这事何家贤知道,此刻听了点头道:“只是梅姨娘……”
“她不会跟我们走的。”方其瑞神色黯然:“先前我们吵架的时候,她明摆着说,她要方家成为官宦世家,要方家子孙后人都将她供在祖宗排位上,她要光耀方家门楣,一血前耻!”
“这怎么可能?”何家贤先是诧异,随后恍然大悟:“她办到了!”
说不可能是方家的二郎们都还小,除了二房的方其扬和方其宣能走科考入仕的路子外,其余的都不行。
可她再仔细一想,三老爷五老爷都做了官,方其乐也攀上了京中权贵,找了个有权势的岳丈。
虽然都是芝麻大的小官,可到底架不住人多,如今方家在燕州城,比当年的第一富商,更加声名显赫了。
而且这声名显赫不是被骂的铜臭的银子,而是偷天换日,打上了一个诗书传家的幌子,顿时炙手可热,底蕴深厚起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34、查抄汀兰院
这样的一个官宦帝国,辛辛苦苦建立起来,全都是用的以往的银子和人脉,说白了,这些东西用光了,再也不会有,梅姨娘自然不会放手。
两个人正说着呢,外面下人过来传,说方其业被梅姨娘关起来了。
方其瑞和何家贤均是一愣,如今铺子里因为方玉荷走了,方其业才学着收拾,怎么又跟梅姨娘闹起来?
两个人忙过去问,梅姨娘正喝茶呢,气定神闲像是没什么事一般:“三少爷做事情心浮气躁,我劝了他两句,他不听,冲我嚷嚷……我让他清醒两日。”
又对方其瑞说道:“你既然在家,就去看着铺子点吧。”
何家贤一时不知道,方其业是真的冲撞了梅姨娘被关,还是梅姨娘纯粹还是想让方其瑞接手方家产业被关,正要私底下跟方其瑞说,就听方其瑞朗声道:“那就等三弟冷静了再管,我有我的事。方家的产业若是没人能管,就剩下的一并全卖了存在宝乾名下。”
说完也不看梅姨娘气得铁青的脸,拉着何家贤去看方其业。
方其业倒是承认的很爽快,眼神闪烁的看了方其瑞几眼,何家贤情知他没说实话,等方其瑞走后又折回身来看他。
“你有话要对我说?”何家贤隔着窗户问道。
方其业看没有别人,丫鬟都站在几步开外,才点头道:“我从前听说二嫂身边有个叫吉祥的,跟二嫂感情很好?”
何家贤猝不及防,一脸警惕:“你提吉祥干什么?”
方其业眯着眼睛,深怕何家贤误会,他一直不务正业,得不到信任也是应该,急忙解释道:“二嫂,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不觉得吉祥死的蹊跷?”
吉祥是问斩前在监牢自尽的。
“你想说什么?”何家贤直白问道。
方其业道:“我在外面还是有一些朋友的,冯一飞你知道吧,他家有亲戚在衙门里当差,说吉祥死之前,梅姨娘去看过她。”
“那又如何?”吉祥以前受过梅姨娘的恩,梅姨娘去看她也正常。
吉祥究竟是被纯粹诬陷的,还是说被利用了嫁祸的?何家贤心里虽然一直怀疑诶姨娘,只是没有实质的证据,不太愿意往这上面想。
她跟梅姨娘虽然没有多大的恩情,可是中间还隔着一个方其瑞。
“二嫂就不想知道这其中的关节?”方其业问道。
何家贤抬头看他,就见方其业搓着手说道:“你把宝乾过继到我名下,我就把吉祥的死因告诉你。”
何家贤浑身恶寒,瞥见方其业眼里贪婪的光,宝乾这孩子,若是跟了这样的小叔,还能有什么好?
她想了想,慢条斯理道:“吉祥不过一个丫头,她犯了错被律令处罚,能有什么死因,不过是畏罪自尽罢了。”
方其业急忙道:“我可听说,二嫂是把吉祥当妹子一般的。”
何家贤忍住心酸,噗嗤一声笑了:“说的什么话,一个下人,当什么妹子?我虽然不是什么大小姐,但是也不会乱了尊卑。”
方其业没料到打听来的消息不属实,他之前看何家贤对下人都是和颜悦色的,当真以为她眼里无尊卑上下呢。
一时便有些疑惑,何家贤理理心绪,冷笑着道:“宝乾如今是大哥唯一的血脉,大哥大嫂都不在了,你作为方家唯一的嫡子,多为方家日后着想吧。别打什么歪主意,不然你二哥饶不了你。”
方其业倒是有些怕方其瑞的,闻声瑟了瑟,倒是说一句别的话:“你不想知道就算了。你可是没看见,我跟梅姨娘一提,她就暴跳如雷,跟我吵起来。平时养尊处优的像个菩萨一般,一下子跳脚了还真是丑态毕露呢。”
何家贤没有再接他的话。
方其业若是愿意查,就让他查去。
宝乾是不能放手的,他还只是个孩子,若是用心教导,前途无量。
吉祥泉下有知,定然也会谅解她的苦心。
她先前用了那么多时间和心思去查,也没找到蛛丝马迹,既然不能为吉祥平反,光知道一个死因有什么用?
再说她也不信任方其业。
还是要从梅姨娘和绿尛身上着手。
正想着呢,路上就遇到绿尛,冲她行了个礼:“二奶奶,库房里丢了东西,当家人说,这件事让你查一查。”
“我带着孩子们读书呢,哪里有空。”何家贤顺嘴就拒绝了。
绿尛盯着她的眼睛,笑着道:“孩子们的事情,当家人心里有数。家里的事情,二奶奶还是要管一管才好。当家人说,日后这个家业,还是得二奶奶主持的。”
她主持,主持个什么劲儿?几房叔伯都分出去了,方家大房只剩下一个方其业,还有一群孩子,两位姨娘。
沈姨娘和林姨娘都唯梅姨娘马首是瞻,虽然偶尔向她示好,却到底看清了她被梅姨娘不喜欢的形势,不怎么与她来往。
梅姨娘呢,遇到棘手的事情就让自己处理,说是要为她多积累威信。
若非方其瑞说在分家前不要闹得太僵,以免到时候牵扯出一堆麻烦事来,她恨不得跟梅姨娘闹翻了早些搬出去才好。
以前陈氏的明刀明枪,想起来,真是仁慈厚道呀。
正想着呢,就听绿尛说:“当家人说了,捉贼拿脏,请二奶奶率人抄家翻捡。不然日后下人都不好管束了。”
何家贤不置可否,绕开绿尛回到汀兰院,留下绿尛双眼里冒着怨毒的光。
雪梨过来行礼,诧异道:“小小姐呢?”
何家贤一愣:“她不是在院子里吗?”
旋即明白过来,刚才绿尛说的那句“孩子的事情,当家人心里有数”是个什么意思了。
绿尛不知道何时从后面跟了过来,阴阳怪气接话说道:“小小姐刚才被当家人接过去玩了。当家人说,这事儿二奶奶知道就行了,别老是劳烦二爷。二爷是做大事的人,老是说这些小事,影响你们夫妻感情。”
这是拿孩子和方其瑞两重威胁,来逼她就范呀。
何家贤听明白了,冷笑着道:“既如此,那就抄捡吧。从我汀兰院开始抄……”
绿尛没想到她如此坦然就拿自己开刀,倒是吓一跳,瞬间又镇定自若:“那奴婢去回当家人一声,给您派几个得力的人。”
何家贤知道她是要回去报信,也不理,坐在院子里等梅姨娘的决定。
“又是这一招,她除了这一招会收买人心,还会干什么?”梅姨娘愤然出声,很少有这样大情绪波动的时刻。
每次一给何家贤找麻烦,她就从自己下手,从主子们下手,以身作则,以堵了那些下人的口,两边不得罪。
梅姨娘恨极了她不拿主子们当自己人,反而跟下人们沆瀣一气,说什么“人人平等”的鬼话!
若是没有了尊卑,她以一个侍妾身份,处心积虑的坐上方家当家人的主位,又是为了什么?
这样虚伪,这样恶心!
梅姨娘咬牙切齿。她做姨娘被陈氏折磨时,没有人说人人平等。
怎么等她做了主子,何家贤却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她的权威?让她下不来台?若说她没有私心,她梅雅茹还真就是不信!
本来是想给何家贤无事找事,好教她认清楚家里是谁当家,该低头的时候低低头,像沈姨娘和林姨娘一样,以她为尊就好了。
既然何家贤给脸不要脸,冥顽不宁,那也怪不得她不给儿子面子了。
绿尛见梅姨娘变幻了好几种神色,才道:“当家人,那还要不要出现赃物?”
之前商定的是让何家贤白白抄捡,什么也抄不出来,如此她再说空穴来风,让何家贤就此投靠于她。
此刻她改变了主意。
“那奴婢把东西放在宋妈妈的姑娘彩青房里。”绿尛是何等样聪明人,一看梅姨娘的神色就知道她在考虑什么,笑着道:“宋妈妈是个厉害的,要是姑娘受了冤枉……”
“她不过是林姨娘身边的,能有什么本事?”梅姨娘不赞同,撇撇嘴,低声说了一个名字。
绿尛闻言一愣,半响才道:“那若是另外一个死忠怎么办?”
“若是死忠就更好办了……”梅姨娘抿嘴笑起来。
绿尛打了个寒颤,暗自庆幸自己的梅姨娘的身边人,而不是她的敌人。
何家贤留了心眼,不让自己身边的人去抄捡,等梅姨娘派的人来了,就让她们几个打头阵。
谁知道,汀兰院第一个被抄,也就第一个被抄出赃物。
雪梨脸色煞白煞白的,瞧着抄出来的两个红珊瑚小摆件,吓得魂不附体,一直高呼冤枉。
和气闻言过来,见自家媳妇扑在地上磕头,听明白原委,争辩道:“小的夫妻二人一直拿府里的月例,不缺吃不缺穿的,怎么会干这样的事情?”
何家贤若是不知道雪梨是被冤枉的,那才真是傻了。
只是这会儿证据确凿,无法辩解,想了一会儿才命人关了院门,悄悄去请了方其瑞回来,对留下来的人道:“不要紧,这红珊瑚是好东西,据说是深海里面的东西。我听说只要粘过手的,到了晚上,手掌就会跟烛火一样亮。”
说着命红梅去屋里拿来一本“搜神记”,往地上一扔:“书上有记载,识字的可以拿去瞧瞧。”
“奴婢不是,奴婢不是啊。”雪梨闻言大喜。
何家贤冷冷道:“你也不必喊冤,若是你,我也定然会秉公办理。只是现在时间还早,大家都在汀兰院,等着天黑吧。下午也不必干活了。”
其余的人听了面面相觑,唯独一个丫鬟面不改色,也不看别人。
何家贤指着她:“你出来。”
那丫鬟就站出来,听何家贤道:“刚才是你抄捡出来的,你已经摸过。若是除了你,再没有第二个人,那就是你栽赃嫁祸。若是还有别人摸过,你的嫌疑可以排除。”
那丫鬟福身:“奴婢省得。”
方其瑞丈二摸不着头脑,何家贤将事情的经过低低说了一遍,方其瑞道:“那你叫我回来做什么?”
何家贤道:“和气是你身边的人,等一下若是梅姨娘阻难,我哪里是她的对手,叫你回来保驾护航的。”
方其瑞这才明白过来,笑嘻嘻的答应了,又去叫和气别着急。
和气跟着方其瑞出远门,累的够呛,因此何家贤对雪梨一家多有照拂,若是因此离了心,一时半会儿去哪里找这样忠心又可用的人?
果然,梅姨娘听说何家贤关了院门,把所有人都拘在屋子里,立时带人冲了过来。
只是面对亲生儿子方其瑞的阻扰和嬉皮笑脸,实在拉不下脸去打他。
她只有这个儿子了,若是再生疏心寒,那就成天地间的孤家寡人了。
何家贤她可以不在乎,方其瑞不行!
还没有到傍晚,不过才一个时辰左右,受了何家贤叮嘱的红梅就拉出一个婆子:“珊瑚是你偷的!”
“冤枉啊冤枉……”婆子惊了一下,立时哭了起来:“这还不到晚上……婆子手上什么都没有呀……”
“是啊,不止你没有,她们迎着光一直盯着看,也没有。”红梅笑着:“可只有你一直把手往衣服上搓,一直流冷汗……”
“那是老奴怕热。”
“是不是怕热,一会儿就知道了。”红梅冷笑着,“摆明了你们是要做局害雪梨,瞧着平素我们奶奶好脾气罢了。”
“可二奶奶方才也说了,你们平时没把她放在眼里不要紧,可谁欺负到汀兰院头上,那就绝计不会轻饶。”说着对汀兰院春杏他们几个人一喝:“拿针来,直到这位妈妈说实话为止。”
红梅传令时气势相当厉害:“若是扎出一百个血窟窿妈妈还不说,就只能再扎你们几位了,二奶奶说,栽赃嫁祸,你们那么多人一起进去,不可能看不见。若是看见了不报,就视作同谋论处。”
说着春杏等人已经举着绣花用的钢针,朝这位婆子后辈狠命一扎,只听一声惨叫,那婆子却是咬死了不开口。
这种腌臜事,梅姨娘自然是不会用她身边亲近的人,多是府中下等的仆役,根本就不明白不能动用私刑。只想着二奶奶发威了!一个个吓得战战兢兢。
待十针下去,那婆子还是咬紧牙关。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35、绿尛招供
红梅便又揪了那抄捡出赃物的丫鬟出来,朝她肩头砸去。
那面方其瑞拦着梅姨娘在后院凉亭里喝茶:“阿贤在查呢,这是姨娘您下的令,既然交于了她,就放心吧,她定然能查出来。”
梅姨娘总不好说要去插手,只能点头答应着,被方其瑞绊住脚。
不到傍晚,就有丫头吐口了。
何家贤这才从里屋出来,叫她们在供词上签字画押,招出了绿尛。
何家贤瞧见绿尛的名字,就想到吉祥。
又想到方其业说的,不仅入狱跟梅姨娘有关系,只怕死都跟梅姨娘有关。
若是吉祥不是自己畏罪自尽的,又如何为她平反?
何家贤第一次狠了心,不理会梅姨娘要求她“事情不大,就算了吧”的话,抓了绿尛,逼问她为何要买通下人陷害雪梨。
绿尛一声不吭。
何家贤气急,将她狠狠打了十板子方才解气。
中间有方其瑞一直插手,用话堵梅姨娘的口。梅姨娘吃了这个暗亏,只能硬生生憋着。
待到这一批药材都卖光,何家贤便暗地里去相看中意的宅子,方其瑞又带着和气出门了,说是这次路途熟悉,大概三四个月就能回来。
何家贤算算时间,差不多入秋。若是手上的银子能购一处宅子,那么年前就能搬家了,如此便又充满了希望。
只是有一件事情还未分明,那就是梅姨娘给的阿香怎么办?
阿香是送给方其瑞的,便是他的人。只是刚好方其瑞回来没多久,方其宗与周氏就双双故去,虽说不需要守孝,但是也要节制。
有这个借口,梅姨娘不好说什么,阿香也不抱怨。
可是搬新家,要不要带着她?
说起来,何家贤对这个阿香倒还是蛮有好感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说是非不参与八卦。若是有事情吩咐就做事情,没事情就自己在屋里做鞋袜衣裳,手工活极好。
就连何家贤推辞了两次后,后面都不舍得再推辞她送的衣裳。
她不仅给方其瑞做,也给她,然然和其他几个孩子做,一视同仁,并无不妥,做得最好的,居然还是孩子们的。
就连方其瑞也狠不下心赶她出去,只是对何家贤道:“我不碰她,但是也别赶她就是了。”
他调查过阿香的来历,不过是个身家清白,家道中落的苦命女子。若非如此,梅姨娘也不会相中了塞给方其瑞。
毕竟儿子就是儿子,即便再叛逆不听话,梅姨娘还是想着给他好东西的。
过了立夏,就是方玉婷去世三年的祭日。
几年过去,方家已经没有谁还记得这位姑奶奶。
何家贤不是圣母,她并不认为方玉婷是好人,可是,说一千道一万,细细盘算起来,她没有真正害过她,更是帮助然然解决了婚姻上的大麻烦。
这一点何家贤还是感激她的。
特意只带了然然一人。
临出门时便有丫鬟来传梅姨娘的令:“半日功夫,奴婢跟着去。”
自打上次过招她没上梅姨娘的当,梅姨娘当面不好对她发作,等方其瑞走后,这种既不杀你又让你不快活的小动作越来越多。
何家贤不可能,也不愿意事无巨细都向方其瑞禀告。
夫妻二人,方其瑞挣银子安身立命,她打理好后宅照顾好孩子,各司其职。
问问方玉珠,再派几个得力的听着动静,最后自己多花点银子消灾,倒是没惹出什么大麻烦。
只是每当发生这样的事情,何家贤都无比怀念陈氏。
陈氏都是直接针对她,不会这样阴不阴阳不阳的,至少她知道是为了什么,死也能死个明白。甚至梗着脖子不认不从,也就过去了。
可梅姨娘这些招数,真的叫她头疼,时常将她架在火上烤,要么就是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就像癞蛤蟆掉在了叫上,不咬人,但是真的能膈应死。
譬如她要把梦梨发嫁了,偏生选一个梦梨不喜欢的人,再指导梦梨来求她,这样她为了梦梨的幸福,不得不去她那里附耳听令,低声下气。
再譬如先是许了雪梨一个管事娘子的位置,雪梨自然喜不自胜,再设个圈套,将雪梨制住。
雪梨的婆婆,也就是和气的娘,便又来求何家贤救人,说和气跟着二爷出身入死的,二奶奶不能让孩子没了娘。
何家贤知道,梅姨娘是想磋磨的性子,打压她的自尊心,直到她被折腾的筋疲力尽,疲于应付,最终妥协。
一日接一日的,几乎每天都没有消停的时候。
然然跟着梅姨娘学大字,越写越好看,她却连看一眼的时间都没有,全都在琢磨处理这些烂事。
宝坤生病的时候,她也没功夫照看,全是梅姨娘衣不解带的喂米喂水。
出门的时候,何家贤听见那半日的约束,心中默默盘算一来一回要多少时日,就已经明白,梅姨娘这些手段太管用,她已经要招架不住,妥协求饶了。
她想腾出来时间来陪孩子,教孩子,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
若这是梅姨娘想要的结果,就由着她罢。
再这样僵持强硬,她就要失去孩子们了。
大人的龋齿,何家贤不想跟他们说,他们也就认定,梅姨娘是亲祖母,是大大的好人。
他们现在对梅姨娘亲热的很。
上山到了方玉婷的墓碑前,何家贤居然意外的看见了另外一个人的身影。
肖金安听见脚步声,转过来,瞧见是何家贤,笑着道:“你居然还记得她的祭日。”
随后又自嘲的笑笑:“方家那一家子,只有你与众不同,我早该想到的。”
何家贤对他没有什么好感,自顾自摆上祭品,又烧起纸钱黄福来。
一时寂静无声,只听见火星子“啪啪啪”的生意。
就连然然也感觉到气氛紧张,认真在一旁折着金元宝,轻声呼吸。
“玉婷死前给我带了一封信。”肖金安率先打破沉默,眼里有些哀痛:“我们都对不起她。”
“我没有。”何家贤不喜欢他这种概括。
“是。除了你。”肖金安没话找话:“她是个可怜的人。”
何家贤道:“俗话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
肖金安问道:“你既然已经认定她是可恨之人,为何还来祭拜?”
何家贤埋头,想了一会儿才道:“家里其余人的祭日,都是大操大办的。唯独她,冷冷清清。我并不知道你会来,若是知道你来,她有人陪伴,我就不来了。我只是可怜她一个人,孤单……”
在这古代社会,满目皆是人,却没有一个人能说话,孤单寂寥的感觉,再没有第二人比她更懂。
“你看,你也说是可怜她。可见她是真可怜。”肖金安叹口气,惆怅满怀:“她的姨娘,是被方老爷方夫人和梅姨娘一齐害死的。”
何家贤闻言大骇。
肖金安将她的表情收在眼底,故作不知,继续娓娓道来:“方夫人一心要给她嫁个差人家,若非她自己想办法……后来落了孩子,你都知道了。”
他隐去方玉婷为了他,去跟从家大爷委身的事情,闭口不提:“再不堪的往事,随着人死,也烟消云散了。”
何家贤鼻子有些发酸,心里越发难受。
肖金安看着她眼眶红了,不再说话,只深深的望了她一眼,站着不动。
只是那眼神,红梅看见了,低声在何家贤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跟来的梅姨娘身边的丫鬟,叫绿春的,十分不耐烦她主仆二人当着她的面窃窃私语,对何家贤道:“二奶奶快些吧,再磨蹭就赶不上时间……”
话音未落,肖金安朝身边的小厮使个眼色,那小厮快步移动到绿春身边,左右开弓,刷刷就是两个耳光。
绿春的脸一下子就肿起来。
她鼓着腮帮子瞧着那小厮,眼里含泪却不敢说话。
“我听说梅姨娘当家后,方家是一飞冲天,大有簪缨世家的规矩,怎么一个丫鬟如此无礼?”肖金安瞧着何家贤,故意问道。
红梅岂能不知道这位爷在替她家主子出气,急忙道:“别人都是很有规矩的,唯独对我们家奶奶……”
何家贤瞪了红梅一眼,红梅停顿了一下,却继续道:“对我们奶奶不好。百般苛责,多番找茬。”
肖金安赞许的瞧了红梅一眼,问道:“还有呢?”
红梅得了鼓励,加上又不在府里,绿春被打,她十分快意,忙竹筒倒豆子:“大的折磨倒是没有,就是今天下人打架,明天少银子短衣裳,后天府里厨房待杀的鸡跑了,都是二奶奶的事情。”
肖金安一笑,朝着何家贤:“你还会抓鸡?”
何家贤不理。
绿春恶狠狠瞧着红梅。
红梅就指着绿春道:“还有譬如出门还要带个盯梢的之类,事情不麻烦,但是膈应的很。”
肖金安就冲着绿春摆出一副凶狠模样:“滚!”
绿春吓得哇一声哭出来,抹着眼泪跑掉了。
然然听了后无辜的瞪大眼睛,瞧着红梅:“红梅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
“可不是么?”红梅笑着说道:“你娘啊,为了你们几个,都忍着呢。所以小小姐要好好念书,不要让当家人抓住错处……不然,人家整治了你,还大义凛然说什么是考验,是培养接班人呢……”
“够了。”何家贤突然厉喝,吓得红梅立刻住嘴不敢说。
她知道红梅心里委屈,跟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随便说说还可以,跟然然说,就不行。
小孩子心思纯良,哪里是该听这些话的时候。
红梅也意识到话过了头,面若沉水,一声不吭。
然然也不作声。
肖金安道:“早听说她有手段,没想到竟然虚伪至此。既然如此,爷就扒掉她的面具,陪她玩一玩儿。”
何家贤闻言一惊,问道:“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让她忙起来罢了。”肖金安邪魅一笑:“当初她利用我,害死了玉婷。虽说我有私心,这事儿爷不会否认。可算计到我头上来,爷也不是吃素的。”
何家贤颤声道:“你不能胡来!”
梅姨娘再怎么不对,一没害她性命,二没抢她亲人,不至于此。
红梅也吓到了,忙跪下,一面扇耳光一面说:“二姑爷息怒,奴婢是胡说的,并不是如此……”
只是她主仆二人的话,肖金安像是充耳不闻,又跟方玉婷说了几句话,便命小厮护送她们下山,自己骑马跟着。
何家贤哪里敢劳烦,却又推辞不过,只得任他。
绿春早已经到梅姨娘那里告了状,这面一进门,就被叫过去。
路上何家贤叮嘱过红梅实话实说,红梅就把绿春出言不逊,被肖金安的小厮教训的事情说了。
梅姨娘点点头,对着绿春道:“我就想二奶奶性情敦厚,断不会随意出手打人。既然是你有错在先,再罚一月月例。”
绿春点头,跪拜出去。
梅姨娘便道:“厨房里早上两个厨娘起了口角,你去问问她们为何争吵……再把来龙去脉写清楚了呈给我看,看看如何处罚……”
又是这些烂事。
何家贤就不明白了,陈氏管理家的时候,有了口角训斥几句也就算完了。
梅姨娘这样没完没了的给她找事,自己累不累?
正要出院子的时候,见三夫人慌慌张张地过来,甚至来不及跟何家贤打招呼。
片刻后里面就响起梅姨娘的惊呼:“怎么搞得?”
“我哪里知道。”三夫人也是郁闷之极,三老爷当的好好的县太老爷,突然被撸了,说的是留待查看,谁知道查看到什么时候。
梅姨娘在屋子里走来做去,半响才问道:“三老爷什么时候回来?”
“约莫明日午时就能到家。”三夫人声音里面满是沮丧:“当家人,你给想想办法吧。”
梅姨娘不耐烦地挥手让她回去。
何家贤走出二门,三夫人又像一阵风似的过去,竟视她为无物一般焦虑。
厨房的事情不过是两个人因为一碗粥口角,一个是林姨娘的厨娘,一个是沈姨娘的厨娘。
都抢着要那个小火炖的砂锅用。
何家贤总管这些小事,心里烦的很吃,吃饭都没甚胃口。
那面,何家传来消息,珊瑚小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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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6、珊瑚怼春娇
套了马车要回去瞧瞧,被门房的拦着,说是没有当家人的手令,不许出去。
何家贤只得又去找梅姨娘,吃了闭门羹。
便打发红梅去问消息。
红梅到了傍晚才回来,说珊瑚与春娇争执,摔了一跤。
何家贤怒将茶杯一扔,呵斥红梅:“什么时候说话不捡重点!”
红梅便支支吾吾地道:“是……是亲家老爷的……”
何家贤什么都不怕,最怕的就是这个。千算万算,当初珊瑚说她吃药过头已经不能生育,没料到这么多年过去,竟然还是打的这个算盘,且让她得了手。
立时起身,对红梅命令道:“把珊瑚的卖身契拿过来,给她送过去,就说何家留不住她了!”
红梅甚少见何家贤这样生气,战战兢兢道:“是。”
又小声说:“珊瑚说,她得亲家老爷的喜欢,是夫人授意的。”
何家贤已经不想去理会到底是谁参和在里面,只看着红梅将卖身契收好了,才揉揉眉心:“你去了什么都不要说,由着她自行决定。若是她不收卖身契,执意留在何家,你无需回我,自出门去寻个牙婆子将她卖掉。”
若是给脸不要脸,那就怨不得她了。
何家贤早已经被梅姨娘安排的那些家务琐事折磨的铁石心肠。
今日这个打碎了花瓶,你觉得她可怜饶了她,明日便有另外犯错的人理直气壮:“二奶奶既然能饶她,为何不能饶我?”
今日你让红梅上桌吃饭了,明日便有厨娘不好好做饭:“连一个下人都能吃我做的菜了,那我还做得那么好有什么意思?”
何家贤渐渐发觉,规矩就是规矩,就是定给别人遵守的。
尊卑就是尊卑,若是尊多于卑,那你可以悲天悯人,可若是卑多于尊,就只能狠心让他们懂尊卑。
她不想,她不愿,可是这段时间的焦头烂额让她明白,什么叫得寸进尺。
杀一儆百,是绝计有效的。
不管珊瑚日后会如何可怜,如何可恨,她今日不狠心,日后徐氏该是无穷无尽的心寒和夹缝。
春娇与珊瑚,定然将她挤得毫无容身之处。
夜里红梅才回来,低声回禀道:“珊瑚收了卖身契。亲家老爷没说话,反倒是夫人说,让她坐了小月子再走。珊瑚哭了前半夜,她睡了奴婢才回来的。”
何家贤没吭声,算是默认了。
只是心里隐约有些不安,小月一坐就是半个月,若是不出什么事还好,出了就定然是大事。
含含糊糊睡了半宿不安逸的觉,翌日一早就被叫起身,说是三夫人跟梅姨娘吵起来了。
何家贤立时联想到昨日三夫人焦虑的模样,一下子瞌睡全无,起身梳洗了赶过去。
梅姨娘向来是要脸面的人,院子门关着,不让人进。
饶是如此,里面还是隐约有三夫人的骂声:“你也不怕折寿,这样欺负我们三房……当初给你的几千两银子,可是实打实的银票,你就不怕烧手?”
何家贤听了几句,大约明白,三老爷的官丢了,梅姨娘没有能耐去管,三夫人就要拿回当初给的银子。
梅姨娘自然是不肯。
倒不是贪财,而是事关颜面和能力。若是此事真的梅姨娘认怂了,日后拿什么权威去管理偌大的方家?
下人们探头探脑,何家贤怒斥:“都回去做事!”
近段时日,何家贤管一些鸡毛蒜皮的事情,很是厉害,让不少下人收了心,不敢造次,听了这话都回去干活了。
何家贤也不屑于在这里偷听,扶着红梅的手:“我们去看看孩子们书读的怎么样!”
林姨娘就跑过来,满头大汗:“当家人呢,我要拿对牌,五少爷生病了。”
五少爷的病来势汹汹,突然就呕吐不止。
林姨娘慌了神,梅姨娘的院门却是怎么也敲不开。
三夫人高亢的吵闹声将林姨娘的哀求盖过去。
何家贤拿了自己的对牌,对红梅道:“先去请大夫,若是门房不让出去,就闯出去!”
林姨娘感激的瞧着何家贤,拉她的手直抖:“二奶奶,我怕的很。”
“不怕不怕。”何家贤拍拍她的手安慰。
五少爷方其云已经发烧说起了胡话。
他只比然然小一点儿,此刻瞧着尤其可怜。
何家贤想了一下,又叫了一个跑得快的小厮去城郊喊韩大夫。
自从方其宗过世后,韩大夫就不再来方家了。倒是方其瑞回来后,有专程去拜会。
红梅请的大夫很快过来,瞧了瞧五少爷,说是感染了风寒,只怕不成了,胡乱开了些药,意思是死马当作活马医。
林姨娘一听就晕厥了过去。
待韩大夫急匆匆赶过来,也说了同样的话。
何家贤也几乎要晕过去,不顾男女大妨,拉住韩大夫的胳膊:“没有别的办法了么?”
“他初受寒就该好好医治的。”韩大夫摇摇头,委实可惜:“不过京城有位圣手,听说治伤寒很有一套,不少人都被他救了回来,若是五少爷挨得住我施针拖延,倒是能去请请。”
“那就请用针。”何家贤根本来不及去禀告梅姨娘,思来想去竟找不到一个可靠能成事之人。
没有梅姨娘的命令,谁也不会听她的跑去那么远。
无奈之下,只能去找方玉珠。
方玉珠逗着孩子玩儿呢,做了母亲听不得这种事情,想了想才道:“我这边派个妥帖的人走一趟无所谓,但是只怕那大夫也不是寻常人能请得……你只能寄望于一人了。”
何家贤想起许久没有跟方家联系的方玉烟。
若是要请动方玉烟,只怕,能够让她给面子的,唯有自己亲去。
想到五少爷那张烧的通红的脸,还有林姨娘晕过去后的满面苍白,何家贤下了狠心:“那就请你给我备一辆马车,要四匹马拉的那种。”
此次来去京城,脚程快的话,两日足以。
方玉珠没料到她绝计亲自出马,略微想一想方玉烟的为人,也再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只得默许。
何家贤将孩子托付给了她照看,自己带着红梅和一个赶车了得的车夫,快速上路。
梅姨娘处理完三夫人的事情,怒火冲天:“真是反了。”
晚上孩子们下学,梅姨娘派的人便与方玉珠派的人冲突起来。
方玉珠早有防范,直接命令下人们抢了孩子便走,不与方家的仆役废话。
从家乃世家大族,家中多高官,梅姨娘虽恨,却不好真的相较,唯独将这账一股脑儿都记在何家贤头上。
所幸一路上都是官道,马车驾马狂奔,傍晚时分就远远瞧见了京城的城门。
何家贤在车里颠簸得早餐全部吐了出来,脸色蜡黄,头晕目眩。
红梅在一旁照应,入了城天已经擦黑,两个人径直问了路去了七王爷府上。
门房听说是方玉烟的亲眷,微微有些诧异,半响才道:“烟姨娘不大管事,我去禀明世子夫人。”
文磊已经娶了一房正妻,又封了世子。
何家贤忙给了一个荷包:“如此有劳。”
许久后门房出来,板着脸:“夫人说了,烟姨娘不大舒服,不适合有人叨扰。”
何家贤没料到会吃这样一个闭门羹,暗道是不是晚上打扰人家了,又跟红梅赶上马车去韩大夫给的地址。
那医馆也照样关门了,红梅砸了许久,才有个十三四岁的孩童过来,怒道:“砸什么门?有病要看就下帖子!没有帖子我家老爷一律不出诊。”
何家贤陪着笑脸道:“……我们是从燕州来的……”
“燕州又怎么?”小童打个呵欠,无所谓的伸伸懒腰:“天下得病的那么多,我家爷还偏都要去治么?”
说完也不理她,径直关了门。
来的时候韩大夫就交代过,此大夫是京城有名的圣手,求医之人络绎不绝。他自己也毫无把握,何家贤这才动了请方玉烟出马的心思。
只怕所谓的下帖子,就是要看你是谁家的主子吧。
眼下这个闭门羹吃的,是意料之中。
红梅急得不行:“若是等明日开门,只怕五少爷……”
何家贤拉着红梅又去了一趟七王爷府,这次看门的连通报也不通报,只皱着眉头像是看着瘟疫一般:“行了行了,你们走吧。”
红梅绕着高墙大院走了一圈,都是些促使婆子之类。在二门那里遇到一个丫鬟,瞧着通身的气派,倒是有几分来头,忙塞了银子打听。
那丫鬟一听是找方玉烟,忙道:“此刻还是别沾了这晦气,烟姨娘前些日子跟世子夫人打擂台,如今被关起来了。”
红梅忙又塞了荷包,请她多说几句。
那丫鬟见她穿得不怎么样,一脸风尘仆仆,本身有些瞧不起,只是看在银子的面上随便敷衍几句。
此刻见她出手大方,且不过是个下人,知道背后的主子有些实力,将她拉到一边,瞧着左右无人:“我今日恰好不当值,就跟你多说两句。你别说,你们家小姐,真是个人物。”
她大概是要回家的,朝后门的一个巷子里面走去……
何家贤在前门等了一会儿,不见红梅回来,心里急得很,去后巷找她,就听见两个婆子聊天:“……郡主娘娘今日怎么走得那样早?”
何家贤听了心念一动,想起一个人来:“文宣郡主。”
当年也是交情不错的。如今人命关天,自然是死马当作活马医,怎么也要试试看。
花了银子逮着那婆子问了几句,婆子道:“郡主自从成亲了,自然是搬到郡主府去了……”又指了路。
何家贤喜出望外,恰好红梅快步走来,忙拉着她一路走一路说。
红梅道:“三姑奶奶那里指望不上了。”说着把探听的消息有些感慨的讲了。
细节上的那丫鬟不知道,约莫就是方玉烟前几年一手遮天,加上她嫁妆丰厚,又会做人,生了儿子,很得王妃和王爷喜欢。
新娶的世子夫人是尚书的女儿,聪明有手段,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让方玉烟交权。
方玉烟自然不服气,她嚣张跋扈惯了,焉能受人挟制?一桩桩一件件,得罪了世子夫人,便被下了狠手。
也不知道怎么滴,最近一个月突然就称病不见人了。
连儿子都抱过去是世子夫人在教。
待说到郡主府上时,何家贤了解了个七七八八。这种事情她爱莫能助,只想着回去告诉梅姨娘,看看她有没有办法照拂一二。
照例是痛禀了门房,门房见是燕州来的,又不是什么真亲戚,便道:“郡主娘娘已经睡下了,自然是不会通禀的,你二人明日再来。”
红梅立时就跪下:“郡主娘娘与我家奶奶有私交,如今人命关天,还请禀告一声。”
那门房也不敢擅自做主,进去了一会儿出来道:“管事娘子说没听说郡主娘娘有什么燕州的亲戚……”如此便是进了房里待着,吩咐侍卫们把门看好,竟是一点儿也不打算通融的模样了。
何家贤心如死灰,跌坐在门口,一动不动。
这才明白权势的好处。
也难怪梅姨娘一心要恢复阁老孙女的作派。
从云端跌落到尘泥里,从前一个眼神就能做到的事,如今下跪求人也做不来,是何等的天差地别?
何家贤头一次恨自己没有穿越到达官贵人身上。
搂着红梅,在暗黑的夜里,坐在郡主府上的台阶下面,忍不住就哭了。
为可怜的方其云,他还不满八岁呀。
红梅也跟着嘤嘤哭泣来。
一双黑色的筒靴立在跟前,黑暗里那人揉了揉眼睛,似乎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片刻后才问道:“何家贤?”
何家贤抬起头来,昏暗中瞧见有些熟悉的面孔,心里一滞,起身忙带着红梅行礼:“侍郎大人。”
来人居然是侯府的肖金安,何等的巧遇!
只是,下一秒,她就听见台阶上面的侍卫躬身行礼:“郡马爷!”
何家贤一愣,这才想起,当初都传方玉婷死后,肖金安来京城另娶。
却没想到,是娶了文宣郡主!
恍若撞破一个惊天的大秘密,何家贤半响回不过神,可片刻后却想过来,她与文宣郡主能有机会遇见,也正是因为在侯府的缘故。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37、有心人之恩
千丝万缕的隐线,牵牵绕绕,居然在这里作出结局。
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何家贤抽噎着将方其云的事情说了,再度表示如今只能求郡主娘娘帮忙了,她再无可找的人。
肖金安瞧着她满脸泪痕,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想伸出手去拭泪,却又缩了回来:“这等小事就不用劳烦郡主了。”他叫门房唤来管家:“你拿我的帖子,叫那大夫连夜去一趟燕州城。”
管事的没料到新姑爷也与何家贤是故人,忙不迭的去安排。
又有人过来请何家贤进去郡主府休息,何家贤婉拒,不好打扰。
肖金安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强求,坦然道:“既如此,你我一同去花厅等消息,你也好安心。我也许久没回燕州城了,一别几年,听你讲讲这几年的事情。”
何家贤见他言辞恳切,答应了。
月色如水,微凉。
郡主府的花厅很大,敞开式的,上面三排太师椅。
肖金安坐首位,何家贤坐在左下首,另有一个小厮和红梅在旁伺候。
上了茶水和点心。
肖金安像是并没有将何家贤当作外人一般,信手拈几块吃起来:“晚上喝了酒,还真有些饿。”
何家贤是真的饿了,见他如此不拘小节,小心翼翼了一会儿,也放开吃起来。
待吃得有几分饱了,这才满足的喝了一大口茶水,眯着眼睛就有些困顿。
赶了一天的路,又到处跑的求人,不困不饿才怪。
肖金安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的看着她打盹儿,命小厮搬了一把椅子,拉了红梅坐下。
红梅也在打盹,此刻吓了一跳,忙推辞。
何家贤醒过来,低着头很是不好意思。
肖金安笑笑:“没什么,以前你还叫我壮士呢。”
他的眼神很温柔:“我后来翻了那些话本儿,才知道壮士是什么意思。”
何家贤又不好意思的笑笑。
肖金安也笑,眼睛眯成一道月牙儿,他很少有这样真心开怀的时候。
何家贤不觉有些惊讶,坦然道:“你笑起来还挺帅。”
以前板着脸满是威仪,让人莫名觉得害怕。
“帅?”肖金安诧异一问,片刻后自问自答:“看来我又得回去翻话本子了。”
“不用。”何家贤忙制止:“帅,就是好看,就是……”她有点不好意思抬头看了肖金安一眼:“额,就是说你面如冠玉,风度翩翩的意思。”
肖金安又忍不住笑了。
何家贤不再说话,撇头望过去,发觉红梅不知道何时已经歪在椅子上睡着了。
“你若是困,我教人带你去厢房休息?”肖金安体贴问道。
“不妨。”何家贤摆摆手:“此处好等消息。”
若是去厢房,那大夫若是到了燕州城回来报信,又要吵醒一大片的人。说起来,她与郡主本就只是点头之交,不好这样劳烦。
肖金安也并不坚持,却也不去休息,只在这里陪着坐。
待花厅前面的天井浮现出鱼肚白的时候,终于有个侍卫跑进来:“郡马爷,那大夫连夜启程,如今已经到了燕州城门之外了。”
何家贤心里一喜,暗自庆幸,双眼满含激动的朝肖金安望去。
肖金安淡淡点了点头,瞧了一眼红梅,没有要打扰的意思。
何家贤又安静下来,只歪在椅子上想心事,不知道何时就睡着了。
肖金安起身站在她面前,犹豫了许久,终于出手将她搭在脸上的一缕头发,牵到头顶上放着。
那面小厮过来:“郡马爷,要换衣上朝了。”
肖金安头也不抬:“今日告假。”
小厮若是此刻还不明白,那就是蠢钝人一人了,忙问道:“那郡主那里怎么说?”
肖金安回眸瞧他一眼,并不作声。
小厮心下了然,点头答应去了。
何家贤隐约感觉有点压力,睁开眼一瞧,发觉肖金安站在身前,忙起身整理仪容。
肖金安后退一步,笑着道:“去梳洗吧,天已经大亮,我找马车送你们出城。”
何家贤心里正是作如此想,叫了红梅起来,去重新梳妆。
走的时候,虽有心向郡主请安,奈何郡主还未起,便作罢。
肖金安带着主仆二人去早市上的摊点,吃了一碗馄饨:“这是我寻常上朝之前爱吃的,你也尝尝。”
何家贤与红梅无暇细想,吃了一份。
又带去马车租赁处,却还没开门。
她们来的时候,方玉珠借的从家的马车,送到京城就返程回去了。毕竟她们不知道在京城要待多久才能请到大夫,人家的东西不好久借。
何家贤退步行礼:“我们自己等就是了,大人先回去休息吧。”
肖金安笑着挥手:“无妨,今日休沐。说起来,你也算是我的亲戚。”
前妻的二嫂。
何家贤心里默默的想,这也是一种很尴尬的亲戚关系了。
肖金安不拘小节的用汗巾擦了一处台阶,让何家贤坐下,自己也坐下,遣了红梅去买些路上带的吃食。
待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肖金安开口:“……他……方其瑞,待你好不好?”
何家贤没料到他这么问,脸上一红:“恩。”
“梅姨娘还有没有为难你?”
“恩。”
何家贤不想这样的私事跟一个不熟的男人说,只闷哼作答。
肖金安看着她脸红到脖子根,眼里带了一抹笑意,笑眯眯的道:“我要当爹了。”
“啊,恭喜恭喜。”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何家贤慌忙看看身上,半响摸了一只玉镯子,又一想,万一是个男孩子呢,镯子可不太合适,忙褪下手指上一只通透的玛瑙素圈,上面半点装饰也无,递过去:“……我不知道,来的匆忙……”
肖金安看她手忙脚乱,却是情深意切恭贺他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摊开掌心。
何家贤便定定的将戒指放在他手心里。
肖金安握拳收起。
身后吱呀一声开门了。
租了马车,何家贤微微俯身行礼:“若是方便的话,我还有一事相求。”
肖金安看着她,示意她说。
何家贤从衣襟里拿出三张银票:“我昨日去七王爷府,发觉方玉烟过的不是很好。若是有机会,能否请大人将这点银票转交给她,让她能过得好些。”这是她来的时候带的全部家当,对于方玉烟来说,可能杯水车薪,可对于她来说,已是倾尽所有。
肖金安接过去放在怀里:“放心。她到底是玉婷的妹妹。”
何家贤便提裙上了马车,与来时焦急的心情不同,此番她可以悠哉开心的回去了。
真好,那么小小的文宣,也要生孩子了。
肖金安在街上踱步,跟着的小厮欲言又止,半响才说道:“郡马爷让小的派人盯着方家,谁知道竟查出来的腌臜事,唯独这个方家二奶奶,倒是一股清流。”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小厮绞尽脑汁:“濯清涟而不妖?出淤泥而不染?”
“难怪郡马爷对她另眼相看。”
昨夜郡马爷眼里的疼惜和怜爱,是个傻子都能看得出来。
能在那样的大染缸里,至情至性,有情有义,实属难得。
肖金安仍旧是不作声,手心里摩挲着那枚戒指,心里漫山遍野,开满了花。
他近三十年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日子里,唯独这一夜,最是坦然,最是踏实。
“把那个方其乐的官也给我撸了。”他言简意赅的下令,小厮愣一下,片刻后回:“可他的岳丈不是好惹得……”
“那就叫他尽管来惹,我看他有几个胆子。”肖金安冷冰冰的回,吓得小厮打了一个寒颤。
当初梅姨娘利用他,逼死了方玉婷,虽说他有他的算盘,可绝计不是这样被人当刀子使的。
如今,不过是一报还一报而已。
傍晚时分,何家贤回到方家,被梅姨娘因为私自外出,罚跪两天的祠堂。
听说方其云已经无大碍,剩下的就是慢慢将养,她略微放下心,跪在祠堂也不觉得委屈。
林姨娘自然是感激涕零。
两天下来,膝盖都跪肿了,何家贤刚回汀兰院,一群孩子们涌上来将她围住。
然然抹着眼泪,帮她揉膝盖。
宝乾和宝坤,给她擦脸。
就连方其凯也来了,站在远处不好意思近前——他已经十二岁,知晓男女有别了。
何家贤招招手让他过来:“最近念书可好?”
他是最大的孩子,秋季就要首场应试了。
方其凯点点头,略有些担忧道:“我是没事,只是最近姨娘不大好。”
他不敢跟别人说,忍着等何家贤出来后才说:“最近总是吐,吐得连苦胆汁都出来了,也不爱吃饭,只一个劲儿的睡觉。”
何家贤下意识摇摇头觉得不可能,当着孩子们的面不好说,只得对方其凯道:“你别担心,我等下晚间去看看。”
方其凯点头,回去温书了。
何家贤既忧心又疑惑,等天色黑了才到沈姨娘院子里。
方其凯已经不在这里住了,另辟了院子单住。
沈姨娘果然趴在洗脸盆上呕得天昏地暗,看到何家贤来了,满是惊慌,将丫鬟都赶了出来,才抹抹嘴:“也不知道吃坏了什么东西……”
何家贤狐疑的瞧着她,并不相信她的话。
沈姨娘之前在何家贤手上吃过亏,最近这几年一直小心做人,既不得罪梅姨娘,也不得罪何家贤,只好好看顾着方其凯读书,此刻见她瞧着自己,心里难免有些怵。
何家贤就道:“我不管你是什么原因,老爷都已经不在了。你若是不狠心,别说你自己一尸两命,就连四弟的前程只怕也全叫你毁了。”
沈姨娘下意识就回:“我怎么狠心……怎么狠心?他到底……”说完也没把话说全,只忍不住流下泪来。
何家贤瞧着她冷笑:“梅姨娘费劲周章要把方家发展的妥帖体面,怎么能容得你坏了她和方家的名声?你且好好想想,明日我命人端药过来……等她察觉,只怕药也没有你一口喝的了。”
沈姨娘忙噗通一声跪下求饶:“二奶奶我错了,我真的不是有意的,您就饶了我吧……”
“饶你,怎么饶?”何家贤有些生气:“若是你执意生下,你在方家如何自处?四弟如何自处?孩子又如何自处?这个家里,谁能容得下她?我知道你舍不得,这个决定我替你做了。你且想想,四弟马上就要下场了,若是能一举过了童生考试,你就跟着扬眉吐气了!燕州城还没有十二岁的生员呢。”
沈姨娘不磕头,也不说话了,呆滞得跌坐在地上,垂头不言。
何家贤给她时间安静,起身走了。
她吃了太多优柔寡断的亏,断不能再这样。
等方其瑞此番回来,不管有没有银子,一定要先分家再说。
第二日,何家贤还未起床,红梅进来低声道:“沈姨娘走了。”
何家贤吃了一惊,赤着脚跳下床,一面穿衣服一面问:“何时的事情?四少爷怎么样?”
红梅道:“四少爷去学堂了,还未回来。是丫鬟禀告了梅姨娘,梅姨娘大发雷霆,正全城命人细细的找呢。”
与人私奔了。
何家贤想,可怜的方其凯。
沈姨娘下了决心要跑,自然是再也没有找到,梅姨娘为此又怀疑是何家贤教唆的,看她愈发不满。
何家贤不以为然,只满心等着深秋时节,方其瑞回来后提分家。
三夫人来的次数渐渐少了,像是接受了三老爷被撸了官职的事实,又回到公中吃银子。
梅姨娘不肯,被三夫人要挟,说要将她买官的事情说出去,梅姨娘无法,只得应允。
五夫人家又出事了。
方其乐的县令也被撸了。
先是找了一大堆他不作为的罪证,逼他自请辞职。再没有达成目的之后,便真得将罪证递上面去了,不多久,一纸斥令下来,丢了官。
五夫人这边赖不着梅姨娘,只不住的过来借银子,要拿去给方其乐的老丈人,由他帮忙打点。
梅姨娘焦头烂额。
再有京城的消息传来,说方玉烟被新来的世子夫人折磨的生不如死。
梅姨娘又气又急,一下子病倒了。
在被梅姨娘关着的这些时间里,方其业吸食五石散更厉害了,一个时辰不吸一次,就觉得浑身痒痒的难受,人的身子骨也日渐衰弱起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38、沈姨娘有孕归家
入秋后,四夫人过来找何家贤,眼里莹然有泪:“当家人想让其宣娶一位小姐,可那位小姐行为不端,据说婚前就与人有染有了身子……”她抹抹眼泪:“我不求其宣大富大贵,可至少清清白白。可当家人说,若是不娶,其宣这辈子就别想走仕途了。中了一个秀才算什么,日后老死也就是一个秀才了。可其宣那么爱读书,先生也喜欢他,说他是个好苗子……”
何家贤没想到梅姨娘为了权势,居然到了这样丧心病狂地步。
只是如今梅姨娘见都不愿意见她,她又如何为四夫人说项?
只能劝道:“其宣坚持不娶,她也没办法的不是?”
四夫人知道她的处境,摇摇头:“她……她……”却为了不给何家贤添麻烦,到底没说。
哭了一阵子,才抬起头来道:“若是她再逼迫于我们母子,我们宁愿脱离方家。到时候,你可要给其宣做个证!”
脱离,他们也想脱离。
虽说这世道,离了宗族总会受人欺负,可却也没旁的路了不是?
何家贤点头:“婶娘放心。”
四夫人这才擦着眼泪,长长叹了一口气,回去了。
算了算方其凯还有半个月就下场了,还是呆呆愣愣的,上课经常走神,何家贤忍不住担忧,却也明白,沈姨娘的出走,怕是严重影响了孩子的状态。
她不好劝,甚至根本不知道说什么样的话来安慰他。
若是沈姨娘另嫁,明媒正娶,她还能说,母亲不是孩子的附属,也有追求幸福的权力。
可这是私奔。
也就是说,沈姨娘为了一个至今不明身份的男人,放弃了十二岁的方其凯。
她想想就心酸,只能尽可能得陪着。
方其瑞赶在方其凯下场前两天回来。
方其宣也在那几天,参加秋闱。
方家一门心思为两个后生准备考试事宜。
就连方其瑞虽然忍得要死,也不敢轻举妄动,怕亵渎了方家的神明,不保佑他二人高中。
何家贤见他虔诚,也不好强求,只笑着依偎在他怀里,将方其宣的事情说了。
方其瑞答应了四夫人所托。
等孩子们下场了,何家贤安顿几个小鬼吃着点心等着,一面翻花绳,一面说着吉祥话,期待二人都能通过考试。
雪梨急吼吼跑过来,冷清的季节,脸上竟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二奶奶……”她上气不接下气:“四夫人投缳自尽了。”
何家贤只听得浑身一震,下意识捂住孩子们的耳朵,难以置信的又问雪梨一遍:“你说谁?”
“四夫人……四夫人投缳自尽了。”雪梨急吼吼的:“梅姨娘已经派人赶过去了。”
何家贤只觉得眼前一黑,就要晕倒,雪梨手忙扶住她,掐她人中:“二奶奶!”
何家贤命她带孩子们玩,自己急忙忙过去。
梅姨娘的人挡在屋子外面,不让人进去。
何家贤等了一会儿才出来,四夫人已经盖着白布了。
方家又开始办丧事。
何家贤心里明白,四夫人这是赌上了自己的命,也不向梅姨娘屈从。
她不想攀炎附势,可偏有人逼迫她。
如今她身死,不说别的,方其宣要先守三年孝。那位行为有亏的女子,定然是等不得的。
何家贤泪流满面。
她又一次想起这句话,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方其宣回来后,是何等样的伤心,她已经不敢去想。
四夫人的丧事有梅姨娘料理,自然是盛大周全的,她不必担心。
只是不知道梅姨娘心里,会不会有那么一丝丝的愧疚之情?
一直到四夫人丧事办完,方其瑞才得空,眼里布满红血丝,何家贤心疼得不行。
方其瑞道:“宣弟说,他想在腊八的时候,自请脱离族谱,让我帮忙,我答应了。二叔也会回来过年的。”
何家贤忙问:“那咱们呢。”
方其瑞咬咬牙:“我想过了,咱们也一并提出吧。这次挣的银子,足够咱们买一个小宅院了。”
何家贤顿时觉得看到了希望,点点头,躲进方其瑞怀里:“……我知道你舍不得,可我怕最后,连家里现在的几个孩子,都要成为她联姻,买官的牺牲品。”
方其瑞也正是因为这个,才做下决定。
梅姨娘所残酷,已经超出他的想象。
何家贤又将方玉烟在王府过得不好的事情说了,方其瑞叹气道:“那种门第,咱们伸手够也够不着,能如何?再说,她自愿去的,如今只怕也不愿意回来的。”
何家贤也只能跟着叹口气,不再去想,把给了银子的事情告诉了方其瑞。方其瑞点头:“能帮一点是一点。”
约定好了,觉就睡得踏实。
过了十来天,上面放榜,方其凯没过,方其宣中了举人。
到了腊八那天,方其宣恭敬请二老爷,三老爷和五老爷出现在宗祠里,无论他们说什么大逆不孝,高中了就忘本之类的话,只穿着孝衣,意志坚决的自请脱谱。
州府大人应邀前来主持,对新得的举人还是很尊重,劝说方家老爷们让步。
方其瑞也帮着说项。
最后妥协了。
方其瑞便趁机将方其宗在世时的文书拿出来,说早已经分了家,只是一时寻不到好住处,因此耽搁了。
过完腊八,就打算搬出去。
若说方其宣脱谱还在大家意料之中,方其瑞要分家就让所有人意料之外了。
就连州府老爷也没想到真的会有分家文书,专门叫师爷过来看了又看,对比了方其宗以前的字迹,确认无误后,才点头。
一时哗然。
只是方家说起来,上面已经没了父母,兄弟二人均已成家,约定文书要分家,也不是什么大事情。
方宝乾仍旧是落在方其业名下,但是跟着方其瑞他们过日子。
方其业控家产,梅姨娘仍旧是当家人。
方其瑞自愿放弃宅院分配,净身出户。
方家几位老爷也不好说什么,二老爷颓然道:“方家气数已尽。”就再也不愿意踏入祠堂。
气数已尽么?
何家贤不这么想。
她觉得,方家是要苦尽甘来,东山再起了。
梅姨娘知道的时候并没有阻拦,四夫人一事,方其宣本着家丑不外扬,并没有对外说什么,只跟几位方家老爷说明了原委。
三老爷五老爷之前的感恩戴德早就消失,与方其宣一般同仇敌忾,自然枪口一致对准梅姨娘。
梅姨娘暂时处于下风,并不参加,也不好发表意见。
明哲保身。
方其瑞和何家贤就顺顺当当脱离了方家大院,搬到了景儿胡同一处三进三出的院子。
这里离何家不远,便于照拂。
珊瑚在何家坐了小月,并没有离开,卖身契也不收,梨花带雨的惹何儒年垂怜,到底留了下来。
徐氏难得没有气病,只是一个人单过,再也不仰仗珊瑚做什么事。
反倒是春娇与珊瑚闹得水火不容,不可开交,弄得何长谨成天往她这里躲,说家里鸡犬不宁,听着就烦心。
第一个不受人挟制,舒心的大年。
何家贤只带了红梅和雪梨过来,其余的人都留在了方家——她养不起那么多。
阿香跪在地上:“二奶奶,您不带奴婢走吗?”
何家贤一愣。
阿香磕头:“奴婢知道二爷无心于我,其实我也不敢造次,更不敢奢望。但是我留在方家,也没有什么意思。回娘家去,更是不可能。只希望二奶奶能带着奴婢,烧火做饭洗衣裳,奴婢都可以的。也能为红梅和雪梨分担一些。”
何家贤见她言辞恳切,也能想到若是真的留她在方家,主不主仆不仆的,怕是日子的确会不好过,心里一软:“那就收拾了包袱跟着走吧。”
阿香感激不尽,急忙去收拾东西。
孩子们都跟过来了,方其凯被梅姨娘留在方家,林姨娘和方其云也留在了方家。
方其云自大病一场后,很是乖觉,林姨娘更是每日吃斋茹素,保佑儿子。
简单的收拾了屋子,做了一顿团圆饭。
梅姨娘那边却又专程请他们回去团圆。
方其瑞到底于心不忍,答应去吃饭,也说好回来带着孩子们守岁。
何家贤虽有不满,却到底知道,打断骨头连着筋,虽然分了家,可是他们不像方其宣是除了谱的,仍旧在方家族谱上,仍旧是方家的子孙。
梅姨娘坐在上首,短短半个月,却是老了许多,两鬓竟都有些斑白了。
她没说什么,只沉默的说了一句:“吃吧。”
于是大家埋头吃饭,连许久不见的方其业也出来,跟大家一齐吃饭。
许是为了打破这尴尬的局面,方其业率先起身端起一杯酒要敬梅姨娘。
梅姨娘笑了笑,正要喝,门口就传来喧哗之声。
却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浑身衣衫破烂陈旧,冲着进来,不顾婆子们的阻挡。
细看之下,才发觉大着肚子。难怪几个婆子拦不住她。
怕是不敢惹。
那人噗通就朝饭厅这边过来,见了梅姨娘也不说话,胡乱磕头,支支吾吾道:“当家人,你救救我罢。”
方其业捏着酒杯的手一抖,扭过头去。
梅姨娘起身细查,眯起眼睛,回头对方其瑞说道:“是沈姨娘回来了。”
方其凯坐在下首,何家贤的旁边,脸色难堪至极,整个身躯都在颤抖。
何家贤扶住他,轻声说道:“听完再说。”
方其凯勉强稳住。
梅姨娘便命绿尛拉了沈姨娘起来,又叫人带她梳洗换了衣衫,收拾干净了,重新带到大厅里面来,加了一个凳子,让她坐。
沈姨娘不敢。
梅姨娘道:“林妹妹也是坐着呢,都是一家人。”
沈姨娘这才战战兢兢的坐了,眼睛不住的睃方其凯,欲言又止。
倒是吃了几口菜后,放开了,许是许久没有吃到如此好的菜色,有些急促。
方其凯带着厌恶扭过头去不看。
梅姨娘等她吃饱了,才淡然说道:“说罢,怎么又回来了?”
当初她与人私奔,方家被燕州城笑话了好一阵子,抬不起头来。丫鬟婆子们因为两位老爷丢官,姨娘跑路,受不了别人的指指点点,辞工了不少。
如今剩下来的,不过是几代忠心的家奴。
后来,方其宣自请脱了族谱,从方家除名。
方其瑞和何家贤径直搬了出去。
方家更是以一种日薄西山之态,在燕州城苟延残喘。
沈姨娘听了梅姨娘的话一愣,她本来是不顾脸面回来求饶的,一开始也是做了这个打算。
可如今她洗干净了,吃饱了,就不愿意在这些后辈面前说这些难以启齿的苟且,因此支吾着不言。
梅姨娘冷眼如刀:“做都做了,还怕说么?正好四少爷也在,让他听听。”
沈姨娘浑身一愣,这才明白为何梅姨娘让她收拾好了再出来。
作为一个乞丐,她没有尊严。
可现在,她干干净净的坐在席上,如何还能没事人般将自尊当着儿子的面,踩在脚底下?
梅姨娘不给她思考的机会:“不想说就滚出去!”
方其瑞心里一冷,彻底与梅姨娘寒了心,微微怒道:“孩子们都下去。”
沈姨娘感激的望过来一眼,起身给方其瑞行礼道谢。
梅姨娘抿嘴不语。
待堂上只剩下几个大人,沈姨娘才道:“……那人抛弃了我……拿了我的体己银子跑了。”
于是她像乞丐般流亡,从跑出去百里地的农舍田庄里爬出来,一路乞讨回了燕州城。
梅姨娘冷笑一声,看向她隆起的腹部:“方家容不下你的。”
沈姨娘何尝不知道,何家贤也知道。
瞒天过海,不可能。
可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却又像砒霜一般,毒了她的心。
她嘴唇哆嗦着想说些什么,却也知道说什么都没有用。怪只怪她没有听何家贤的话,当初猪油蒙了心。
沈姨娘起身,又慢悠悠的顺着门走出去。
大年三十,家家户户都在放鞭炮团圆,她却不知道走向哪里去。
走出方家大门一段路,她下意识的回头,见方其凯站在石狮子那里,见她望过来,忙背过身低下头去。
沈姨娘突然全身的勇气都凝聚在身上,她疯了一般朝方其凯奔过来,对着门房大叫:“求见二奶奶……沈淑华求见方家二奶奶……”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39、阿香设计陷害
方其凯被她吓了一跳。
门房也是。
何家贤坐在凳子上,听见梅姨娘淡淡的道:“不许去。”javascript:
方其瑞也拉着她的手,不让她去。
何家贤知道是为什么。
沈姨娘让方家成了笑话,让方其凯成了笑话。如今若是参和,自己也将成为笑话。
可那是两条人命。
何家贤不忍。
正待要说话,方其业却起身,不理会梅姨娘的眼神,大踏步朝门外走去。
只是他身子虚弱,虽然强装的步伐稳健,可三步一歪,还是暴露了体弱的事实。
他将沈姨娘安置在了方家一处外宅院里。
梅姨娘气得要死,可当方其业要卯足了劲跟她对着干的时候,她竟然毫无办法。
人家是嫡子,律法人情全站在他那边。
三夫人和五夫人再也不能成为助力,反而三天两头跟公中要银子。
方其业不仅收留了沈姨娘,还不许她堕胎。
沈姨娘云里雾里,可到底能看见方其凯了,便任由方其业摆布。
何家贤尽量不去想方家的那些乱七八糟,只在方其瑞出了门之后,关起门来过日子,管几个孩子的吃喝读书。
有事情就叫和气生财,缺银子就找方玉珠。
二老爷倒是很喜欢他们一家,多有照拂。
如此日子虽然清贫,但是欢喜。
早上送完孩子们上学,何家贤就与红梅雪梨一起,做些针线拿到街上去卖。
有人笑无人笑,她早已经不介意。
红梅很警惕,绝不露财,也绝口不提他们的日子过的怎么样。
开始还有些不怀好意的人过来探问,时间久了见他们心如止水,不惹事不怕事,到底是不敢惹方其瑞,也就罢了。
孩子们下学,就是煮饭,温习功课。
最大的方宝乾,已经能帮忙带着弟弟妹妹干活了。
然然掐了一根豆角,喂到嘴里,宝坤也要,哇哇伸手去抢,被何家贤一把打掉:“自己摘洗,别抢姐姐的。”
方玉珠又挺着大肚子在门口看着笑:“人家都宝贝儿子,唯独你宝贝闺女。”
何家贤笑笑:“又生,也不怕累死。”
方玉珠六年抱了四个,尤不知足,这又怀了。
“我家少白要去京里了。”方玉珠笑笑:“他既担心我耐不住寂寞,又担心别人欺负于我。觉得怀孕是个好办法,只要婆婆护着,别人都什么手段也不敢使到我身上来。”
从家也是一堆破烂事儿。
何家贤深有所感,倒是赞同。从少白也不知道要任几年,不便将方玉珠和孩子们都带到任上,因此只好出此下策。好在方玉珠喜欢孩子,愿意生。
多子多福。
此时已是春天,方玉珠略带丰腴的脸上,洋溢着满满的幸福,倒是比春风还要得意。
她偏走过来捏一把何家贤的面颊:“还当你这辈子都是瘦子呢,没想到这搬出来才三个月,就已经一捏一把肉了。”
然然起身凑到方玉珠面前:“姨母,你瞧我也是一捏一把肉的。”
方玉珠瞧着然然的身形,深吸一口气:“你别听你娘的,怎么横着长了?”说完嗔怪了看了何家贤一眼。
她不说何家贤不觉得,细看还真发觉然然这段时间没长个子,全长了肉,身上圆润了不少。
讪讪一笑,才道:“能吃是福。”
方玉珠笑眯眯的坐下,伸个懒腰:“我今日要在你这里吃晚饭了。几个小崽子成日里跟着,烦也烦死了了,难得躲出来。”
何家贤深知其苦,笑眯眯的应下了。
几个人高高兴兴围了一桌子,菜不算丰盛,但是少了规矩礼仪,却是吃的很是舒坦。
雪梨是回家做饭单独吃的,红梅也被何家贤勒令不拘小节,一起吃了。
阿香在这小院子里,跟在汀兰院一样老实。有事就做事,没事就绣花拿出去卖补贴家用。
何家贤发觉她的绣工还真是好。
阿香站起身,给何家贤倒了一杯酒,自己也倒了一杯:“我本以为二奶奶容不下我,没想到,二奶奶还带着我来了,奴婢无以为报,只有先干为敬。”说着一仰头,将一杯水酒喝光。
何家贤不好拂她的意思,加上的确高兴地很,也端过酒杯一口喝了。
方玉珠只斜眼瞧着阿香。
阿香又连敬了何家贤三杯酒,何家贤说不能喝了,却挡不住阿香的热情,拒绝中又干了。
直到喝的醉醺醺的,倒在床上人事不省。
等客散了以后,阿香拐到宅院后门,冲一个早就等在那里的男子招手:“快来。”
那男子犹豫一下,有三分拒绝,但是又想到阿香许诺的,事成之后,两个人远走高飞的憧憬,忍不住摩拳擦掌,往手心吐了一口唾沫,悄悄摸进了门。
“二奶奶就在那边的厢房里歇息,你不必做什么,只消扒光了她的衣裳,和她躺在一起。到时候我先发现你们,然后叫起来,你打了我就跑。”阿香自认为这计划天衣无缝,现在这宅院里统共不过就是三四个人,还全都是女人和孩子,那里会有这男人力气大。
“等事情坐实了,咱们就把她扭送到梅姨娘那里去,你再不必出面,我自然会找到人为我作证,一同去案发现场。”阿香笑着。
“就你鬼精。”男人捏一把阿香的面颊,垂涎得口水都快忍不住了:“这还是小事,我一定能办成。反倒是你,趁乱偷些银子出来,别被人发觉了。咱们以后的好日子,可都指望着呢。”
阿香听了也是愉快的。
男人悄莫儿闪进院子里,发觉院子很小,忍不住唾了一口:“真是贱的,方家那么好的府宅不住,偏挤到这小破院子来。”要是在方家,估计能偷到更多的金银财宝。
他可是听说,方家吃饭的碗都是金子做的,夹菜的筷子都是银子做的。
“别左看右看了,赶紧的。二奶奶是不胜酒量,所以才昏睡了。等她醒过来,我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阿香催促着。
男人猫着腰朝厢房摸过去。
孩子们吃完饭都各自去温书了,红梅在收拾,雪梨还未上工。
阿香看着男人摸进去,心里暗道成事了,这才去后院找红梅:“红梅姐姐,我这边想问二奶奶借点银子。”
红梅笑着:“那你要等一下了,二奶奶还睡着呢。”
阿香露出一个失望的神色:“可是我有急用啊。红梅姐,能不能请你帮忙去叫一叫?”
这种事,被别人发现,总比被自己发现的好。到时候红梅叫起来,可就铁证如山了。
“什么事情这么急?”红梅一面擦手一面问。
“我娘家人拖人带信,说家里遭贼了,把攒的银子偷的精光,连买米的钱都没有了。”阿香哭诉。
“还有这种事?燕州城一向很太平的。”红梅虽不信,但是也不好怀疑阿香。
“红梅姐,求你了。二奶奶一向最信任你,你帮我说说情,我对你感激不尽。”阿香说着诚恳而真挚。
红梅犹豫了一下:“行吧。”
她起身朝厢房走去,却不是何家贤的屋子,而是她自己的屋子:“我这里还有二两银子,你先拿去应急……”
“红梅姐。”阿香不接银子,噗通一声跪下来,声泪俱下:“是我瞒了你,家里遭贼,却不是别人,是隔壁的邻居,我爹一气之下,把人打伤了。现在家里拿不出那人偷东西的证据,那人却逼着我爹赔钱,开口就是二十两,这二两哪里够啊。不求二奶奶,我爹就要蹲大牢了……”
她嚎啕大哭。
红梅略微一思忖,知道事关重大,这才带着阿香去何家贤那儿。
只是敲了门,却发觉门没扣,只是虚掩着。
阿香心里一喜,知道她男人已经得手,心里激动的噗通噗通直跳。
只要坐实了二奶奶与人私通,二爷回来肯定饶不了她。心灰意冷之下,自己不就有机会了?
这院子里,雪梨嫁了人,红梅年纪大,姿色学识都不如她,差得远呢。
她不奢望能做正室,只要在二爷休妻另娶之前,先入室伺候,日后还怕没名分?
至于这个男人嘛?她特意叫了红梅来,就是不打算让他跑掉,两个人一齐抓起来,任他红口白牙,也说不出个子丑演卯来。
什么话都不如抓个现行厉害。
如此一想,心里居然紧张的不行。
门“吱呀”一声被红梅轻轻推开,阿香心跟着漏跳了两拍。
接下来,就是该二奶奶和一个男人赤身裸体躺在床上的场面了。
阿香心潮澎湃。
耳边听红梅喊一声:“二奶奶,门没关,奴婢进来了。”
阿香急忙跟着一齐进去。
眼前的一幕让她目瞪口呆。
何家贤整好以暇的坐在椅子上,脸上还带着宿醉未醒的潮红,可人偏偏是醒的。
她的男人,小五被五花大绑捆在一张椅子上,面如死灰,颓败不堪。
怎么会这样?
阿香连连后退,喃喃自语,正想跑出去,何家贤笑着叫红梅:“既然来了,就正好跟你男人待在一块吧。你跑什么?难道真正应了那句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阿香大喊一声:“不是的!”就被红梅抓住。
小五听见阿香的声音,抬起头来,阿香这才发觉小五已经被打的鼻青脸肿,嘴里满是血块,话都说不出来。
“你怎么……”阿香还待问,何家贤扬起手中的纸,上面鲜红的,赫然一个明显的手印:“你不必问了,他说不出来的。不过呢,他都已经招完了,也用不着说话了。”
“五哥!”阿香扑过去,浑身抖如筛糠,意图染指主母,可是死罪!
她吓得魂不附体,也不知道该磕头求饶,还是该矢口否认,将自己摘干净。
毕竟小五被打成那样,算得上屈打成招。
“行了,你也想什么法子了。”何家贤对阿香非常失望:“我见你可怜本分,便带着你。没有想到,你的算计居然是在这里。”
阿香这才知道,大概从她不停敬酒开始,何家贤就有所察觉,提防着呢。
她瞧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雪梨,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音讯,便知道,不是人家中了她的计,而是她中了人家的计。
略微一思忖,她伏地痛哭:“奴婢不敢啊,是小五逼迫奴婢的。”
小五一听怒火中烧,却嗯嗯啊啊说不出话来。
阿香见他的确口不能言,忙磕头求饶:“奴婢一个弱女子,哪里会想到这样的计策,若非小五威逼利诱,奴婢决计不敢的……”
“行了,别花言巧语了。”何家贤拎起桌上的另外一张纸,对小五道:“你听清楚了,这个女人是怎么对你的。”
她将那张纸扔给小五:“你说怎么处置好?”
阿香听了忙又向小五磕头,却是什么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
她刚才说跟她没关系,将小五推出去,如今又怎么能再对着小五说,一定与他同甘共苦,请他从轻发落呢。
一时现场寂静无声。
“既然小五没有意见,那我直接处置了。”何家贤将阿香的卖身契扔到她脚下,轻飘飘的一张,白纸黑字。
阿香抬头,泪眼朦胧中听见何家贤说道:“卖到窑子里吧,她既然喜欢这种龌龊的手段。叮嘱妈妈,好生照顾些。”
这女人,自己一腔真诚,换来这样的算计。
居然要找人污她清白,简直是心肠歹毒。
若非是方玉珠临走前提醒,她也觉得隐约不对劲,一定会着了她的道。
想到有可能因此而带来的后果,何家贤忍不住一个哆嗦。
小命不保是其次,要她离了孩子们,那是死也不能。
阿香这算计,不仅狠心,还毒辣非常,心如蛇蝎。
这样的女人,放在哪里,她都不放心。
杀了她,可她不过是个帮凶,到时候若是小五肯为她顶罪,那就一点招都没有。
何家贤索性做一回恶人。
“二奶奶,您不能卖我,我是梅姨娘的人。”阿香听见要把她卖到窑子里去,魂不附体。
那是什么地方,那是让女人生不如死的地方。
“卖身契在我手上,我愿意卖就卖。”何家贤冷哼。
“二奶奶,奴婢真的是冤枉的呀。”阿香痛哭流涕,指天发誓。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40、春娇杀珊瑚
“奴婢真的只是听小五唆使,奴婢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想出这等阴毒的办法,来害二奶奶呀。还求二奶奶明察啊。”阿香痛哭流涕。
“我有说这事跟小五有关系吗?”何家贤冷笑:“我手里握着你的卖身契,想把你卖到哪里就卖到哪里。跟今天的事情一点关系都没有,纯粹是看你不顺眼了,换几个银子花花,有问题吗?”
阿香颓然倒地。
到了初夏,何家传来一个消息,震惊了整个燕州城。
珊瑚与春娇二人口角,其中一人拿刀把另外一个人捅死了。
何家贤听了后抖如筛糠,将孩子们妥帖安顿后,急忙回了何家。
徐氏躺在床上,枯瘦如柴,竟是连何家贤也不认得了。
何家淑何家慧也急忙赶回来,她一个也认不得。
姐妹们去瞧何儒年,只见他胡子头发花白,何长谨在一旁,吓得胆小如鼠,结结巴巴话都说不清楚。
现场已经被清理过的,没有留下什么。
据说,那日两个人口角,珊瑚不知道从哪里找到蛛丝马迹,知道自己小产是春娇从中下的手,便劈头盖脸朝她打去。
情急之下,春娇摸出一把裁纸写大字用的小刀,朝珊瑚腹部捅了十几下。
顿时血流如河。
何儒年和徐氏都在家。
徐氏不怎么管事,只听见凄惨的尖叫和哭诉,珊瑚和春娇经常这样闹,见怪不怪,门都没出,只蒙头躺着。
何儒年听见后去劝架,就见这样一幕。
春娇早已经吓傻,跌坐在床边魂不附体。
何儒年爱惜名声和面子,悄无声息的去衙门报案。
衙差们当时就过来验尸和清理了现场,把春娇绑走了。
春娇被绑走时,满街才哗然惊觉,何家发生了什么。
何儒年闭门不出。
几个女儿回来了,也是立时关上门,大有一副那些事情都与我无关的模样。
一脸漠然。
何家贤本想说些什么,看着何儒年一副水米不进的模样,也冷笑着不理会他。
何家落到今时今日这个地步,只怕何老夫人泉下有知都不得安息。
徐氏仍旧是躺在床上,心如死灰,任由几个女儿如何劝说都不肯走,只让何家贤把何长谨带回去养。
何家贤愣住了。
何家慧瞧出何家贤的难处,对徐氏道:“母亲,二姐从方家搬出来了,再也不复往日的光景,自己家三个孩子都照拂不过来……”
徐氏听见这话,眼里才勉强闪出一抹光亮——之前何家贤不想让她们知道,没有明着说分家的事情。
“搬出来好,自由自在。”许是大半生遭遇让徐氏想明白了,她头一次不再劝何家贤隐忍:“那长谨就由家慧带回去养着吧。”
黄缺中举后,谋了一个师爷的缺,如今一面读书一面做事。
何家慧生了一个女儿。此刻点头答应。
徐氏像是油尽灯枯,想说什么,翕动着嘴唇,有些留恋的望了望三个女儿,突然发觉,竟然过得都还可以。因此只拉着何家慧的手,唠叨道:“……一定要再生个儿子!”
这是她毕生的心病。
何家贤一听就哽咽了,何家慧干脆直接哭了出来,想说什么怕刺激到徐氏,没有再说。
徐氏便摆摆手:“你们先回去,老二留下,伺候我歇息。”
何家淑默不作声留了二十两银子,她如今虽然得了两个孩子,日子好过些,可到底还是低人一等的。
何家慧骂骂咧咧的去领何长谨,嘟哝着埋怨声音很大,何儒年听见了不作声。
何家贤留下来,徐氏从枕头底下摸出一个纸包,里面包着一千多两的银票:“这些银子,是你这些年补贴我的。我都没舍得花。”
何家贤下意识推回去。
徐氏苦笑:“不是给你的。你拿着这些银子,等你父亲日子过不下去了,就接济一下他吧。他这些年被人伺候惯了,不知道一个人能不能行。”
何家贤看见徐氏眼角的泪花,心里触动万分。
一日夫妻百日恩,即便何儒年这些年再对徐氏不起,徐氏终究是不会忘记了她二人的情分。
只能点头答应了。
徐氏这才含笑闭上眼睛:“你回去吧,别再过来看我。让你父亲也别进来……”
何家贤听着像遗言,大叫一声:“母亲!”
徐氏伸出枯槁的胳膊摸摸她的头:“我没事,若是你父亲做了饭,教他放在门口就是,我不愿意再见她!”
听见徐氏还愿意吃饭,何家贤才松了一口气。
她本想让红梅过来伺候徐氏,只怕徐氏不会答应。有了一个珊瑚的前车之鉴,她提也不敢提。
见徐氏真的不打算与自己再说话,何家贤小心翼翼收了银票,离开了何家。
何家慧在门口等着,牵着何长谨,问何家贤徐氏说了什么。
何家贤没有说银票的事情,只说教她照拂何儒年。
何家慧冷笑着道:“好好的家被他作成这个样子,还照拂,母亲也就是看你心善罢了。若是换做我,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
何家贤不作声。
何家慧知道她是心软的,不然徐氏也不会把这件事情托付给她,问候了一下孩子们,牵着何长谨走了。
没了春娇,她对何长谨一个孩童,也没什么恨意。
翌日晌午,何长青过来敲门,要何家贤回家奔丧。
何家贤一愣,炎热的夏天仿佛被人兜头泼了一瓢凉水,呆在当场。
她蹲下身搂着然然:“孩子,娘没有娘了!”嚎啕大哭。
然然也跟着哭起来。
何家在大房的帮助下,早已经缟素一片。何儒年像是被抽了魂魄,木偶人一般走着流程。
何长谨到底是何家的长子,记在了徐氏的名下,回来捧灵摔灵。
姐妹几个哭作一团。
沈姨娘到底是把孩子生下来了,一个女孩儿。瞒得密不透风,话说有个丫鬟背着人嚼了一句舌根,就被方其业下令剪去了舌头。
何家贤听说了,越发庆幸早日脱离了方家,真是泥坑一样的肮脏不堪。
等到又是一年秋季下场时,听说方其凯没有参加。
方其瑞一去又是大半年,回来后去了梅姨娘那里一趟,也跟何家贤想的一样,摇摇头说了四个字:“乌烟瘴气!”
这次回来,方其瑞盘了一个小铺子,开始做起了皮毛生意。
恰好是冬天,开张后生意不错。除了一些以前跟方家有些过节的浑人过来找茬,被方其瑞打发之后,倒是相安无事。
家里有了男人坐镇,何家贤到底底气足些。不像以前怕人家欺负她们孤儿寡母的,总是闭门不出,尽量减少纠纷。
也因此,燕州城的人都知道方家老二搬出来住,却很多人并不知道搬到哪里去了。
方其宣来到家里,何家贤听说他明年要去京城参加殿试,前途无量,自然是大大恭贺了一番。
方其宣不敢当,提着厚礼欲言又止。
何家贤只微笑看着他:“你如今自立门户,又没有什么顾忌,自然是有什么说什么的。”
方其宣就抱拳:“还是二嫂明理。”说完涨红了脸:“我是见有位姑娘,知书达理。只我家中并没有合适的长辈了,想请二嫂出面……”
何家贤面上一喜,又想到方其宣还在孝中,就听他继续道:“……先定下来,我去参加殿试,若是中的,自然也能给人家姑娘一个交待。若是等中了再提,多少有些携身要价的意思……”
既然是情投意合,当然是贫苦的时候在一起的好。
若是飞黄腾达,只怕就算姑娘不肯,那姑娘的父母亲眷也会相逼。
方其宣是真喜欢那姑娘,所以考虑的很周到。
何家贤有些感慨,点头答应了。
这是她第一次做媒,且是方其宣的事情,义不容辞。
问了隔壁善作媒的嫂子一些注意事项,何家贤提着礼上了姑娘家门。
姑娘家姓苏,是燕州城辖下属的一个县城的人家。
并非什么豪门大户,却也是知书达理,诗书传家的。
据方其宣说,不过是他去庙里给四夫人添香油钱,偶然一瞥而已。
姑娘的母亲听说自己脱谱,又无父母和兄弟照拂,很是犹豫。
何家贤便道:“虽无帮扶,却也无拖累。我这个弟弟是个能干的,年纪轻轻便中了举人,才学好。能够在母亲受威逼之际,果断与宗族脱离关系,没有因利委曲求全,品行好。若是他日高中,贵女进门就是夫人,两口子有事便说,又话不瞒。日子过得好,不比什么都强。我您也知道,方家的二奶奶,辗转苦熬这么些年,却是分了家之后最为快活的。”
苏家也是大家族,苏母在其中煎熬的苦楚,略微想一想就明白了。点点头。又去回姑娘父亲。
反倒是父亲是个有眼光的,略微一思索就答应了下来,根本用不着何家贤多费唇舌。
约定好先下定,等两年后出了孝就成亲。
何家贤没想到事情办成的这般容易,一路上回家的时候嘴角全都带着笑意。
方其宣自然也是感激不尽。
待入了冬,天气冷起来,何家贤与红梅熬夜给孩子们赶制冬衣。
这一日正在穿针引线,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之声,却是几个带着毡帽,身高马大的异族人,跟方其瑞说说笑笑走了进来。
几个大汉见了何家贤,忙拱手道:“大嫂!”
何家贤吃了一惊,却也收敛了讶异,热情招待起来。
便有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笑着道:“难怪方老哥能过的这般逍遥快活,却原来有一位开明大方的妻子。”
其他人也附和,笑着打趣:“就是,我去别人家,不是见着我躲起来指指点点,就是吓得不敢说话,繁文缛节多不胜数,烦也烦死了了。”
方其瑞便笑笑,命何家贤温酒做菜来。
然然胆子大,认真瞅了几位叔叔,诧异问道:“你们……是不是娘亲将故事时说的,蛮夷人啊?”
“哈哈哈。”便有一人从怀里掏出五颜六色的宝石,一抓一把,拉过然然的手往她手中一塞:“蛮夷人,是啊,你怕不怕?”
“不怕。”然然接过宝石递了回去:“娘亲说,无功不受禄。”
她看着那个人,记得他友好和善的笑容:“娘亲说,再过一段时间,大家迟早都是一家人的。”
何家贤听到,不禁莞尔。先前方其瑞出门,然然问方其瑞去哪儿了。
何家贤便把边疆的风土人情讲了一遍,说那边都是蛮夷人,不过几千年以后,都会合并成中华民族,不分彼此。
然然现学现用,倒是很得那几个人喜欢。
喝酒吃菜,那些人原来是给方其瑞送皮毛来的,早前就有结交。
方宝乾和方宝坤上学去了,没见着。
然然满了十岁,就不方便再去学堂与一群男丁共学,何家贤在家里教她读书写字,讲一些人情世故和风土人情。
红梅进来斟酒,头上顶着几片白白的雪花,才知道,不知道何时,外间已经扑簌簌下起雪来。
许是长时间不见特别投缘的原因,平素不怎么喝酒的方其瑞也喝得酩酊大醉,由着何家贤伺候安置了,口齿不清:“……兄弟……你说的没错,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何家贤听见此话,鼻头一酸,忍不住落下泪来。
在她看来,自己于方其瑞,简直是个拖累。
别的穿越女,进了大户人家,宅斗只是小菜一碟,到最后荣华富贵,手到擒来。
怎么她偏不行。
最后分家出来,可以说是净身出户一般。
好好的一个方家二少爷,如今只靠着一间小店养活全家,手上和脸上经过风霜的摧残,早不复往日的白净。
她是爱好自由,可他呢。
土生土长的古代人,离了世家大族的庇护,日后的艰辛,还不知道要经历几何?
本来含着金钥匙出生的,早就要比一般平民少奋斗终生的。
如今因为她的缘故,全部清零,从头开始。
若是家道中落也就算了,毕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可方家虽然残喘,却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随便手里**银子收点租子,就该他们不吃不喝存上一整年了罢。
如此境地,他还说夫复何求?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41、死在女人肚皮上
何家贤轻轻帮他盖好被子,才发觉,曾经英俊的容颜,在她没有留意的时候,已然跟一般的三十多岁的大叔没有什么两样。
可即便如此,这样的生活,她觉得踏实,欣喜。
当初的何家,只怕也是这样。
不,方其瑞与何儒年又不同。
她不会是徐氏那样的下场。
何家贤轻轻的笑起来。
红梅红着脸过来,心里忐忑不安:“二奶奶,那几个大汉喝醉了,就让他们躺在屋里吗?地上怪冷的。”
何家贤诧异问道:“这么冷的天,你脸那么红?”
红梅结结巴巴:“有个喝醉了,奴婢去给收拾桌子,他……他……拉了奴婢的手……”
何家贤听后勃然大怒:“怎可这样随便轻薄女子,红梅,你且放心,等二爷醒了,我自然会教他与你道歉。就算是他的兄弟也不行,断不能随意这样欺负女子……”
“不……不……”红梅急忙摆手:“他也不是故意的。算了。若真是气急,奴婢也不会跟二奶奶名言了。”
何家贤看红梅语无伦次的模样,这才平息了怒火:“不道歉也要提醒一下。”
红梅点头,自去做事了。
晚上,和气把孩子们送回来,方其瑞早醒了,教他们练大字。
何家贤想了想,还是跟方其瑞说了红梅被轻薄的事情,认真道:“我们把红梅带了出来,她就算是咱们家的人。为奴为婢那一套就算了,我只把她当成我的妹妹看待。”
方其瑞见她如此隆重,知道她很认真,便去跟几位大汉聊了会儿。
不多时,有一位琥珀色眼睛的大汉咚咚几个健步冲过来,掏出怀里所有的珍珠玛瑙宝石银票,双手堆在何家贤面前,手握拳头捶胸:“我想求娶红梅姑娘,还请大嫂同意!”
方其瑞在后面忍不住的笑。
何家贤傻眼了,没料到是这样的神转折,呵斥方其瑞:“你笑什么?红梅呢?”
她陡然记起红梅红扑扑的脸,心下明了。
若是真的生气,怎么脸是害羞的红色,而不是暴怒的红色?
这汉子如此大胆,不怕唐突了佳人,而且也知道要找她首肯,定然是有人授意。
方其瑞才被她勒令去教训那几个蛮夷人,肯定不会火上浇油,不仅不教训还拉了人来求亲。
她冲然然一努嘴:“去把你红梅姑姑叫来。”
然然蹬蹬蹬跑过去,一阵风似的又跑回来:“姑姑说,她不管,凭娘亲做主。”
那汉子却是个不知羞的,脸色羞赧得红扑扑,急道:“她怎么能不管,昨天晚上说好的……”
何家贤再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方其瑞早已经前仰后合,上前拉着兄弟起来:“恭喜恭喜啊……”
那汉子丈二摸不着头脑,将那些金银财帛往桌上一推:“是答应了吗?……大嫂?”
何家贤含笑点点头,把那堆东西又推回去:“拿去给红梅,日后你们过日子用。”
红梅听闻,早已经羞的头埋在被子里不肯起来。
红梅没有家人,喜事就在家里办的。方其瑞和何家贤坐了主婚席位,请了梦梨雪梨等一干要好的姐妹过来喝喜酒。
何家贤又给她添了箱,赶在过年前,将她与琥珀眼睛的汉子一同送去了边疆的路。
送走了红梅,恰好又赶上年关,何家贤一人就有些忙不过来。
雪梨及时过来帮忙,这才勉强应付过去。
任凭梅姨娘怎么三邀四请,方其瑞铁了心不回去团圆。
却见方其凯抱着一个女婴,冰天雪地冻得不行,杵在门口。
他嘴唇都哆嗦了,小心翼翼:“当家人说,若是二哥不回去团年,就叫我们兄妹也别回去吃饭了。”
方其瑞气急,何家贤瞧着孩子们凄惨,怒道:“那就在二哥二嫂家吃。”
方其凯摇摇头,整个人有些木然:“我们姨娘还在府里呢。”
何家贤心里一酸,忍不住心里痛骂梅姨娘残酷无情。
沈姨娘自从生了孩子后身体一直不大好,不过是苟活着。
原本恨她的方其凯也心软了,认了这个妹妹。
方其业虽然强行将沈姨娘留下,可是并不管,时间一长,府里的下人们也看出来,他就是要给梅姨娘添堵。
纯粹为了置气而置气。
甚至于有人说,方其业把银子都挥霍了,也不愿意给梅姨娘增加公中的用度。
当然,这也只是传说而已,实际上如何,没有人知道。
何家贤带着孩子们,与方其瑞一同回了方家。
梅姨娘非常热情,拉着方其瑞的手嘘寒问暖。
三房的人和五房的人居然也都在。
何家贤吃了一惊,不明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方其业仍旧是蜡黄的脸,病怏怏的身子,请了三老爷和五老爷上座,不等开饭,径直说道:“我想换个当家人。”
梅姨娘像是早就料到了,并没有开口说话,甚至连反对都不反对。
五老爷看了三老爷一眼,才道:“换谁呢?如今府里也没谁了。你又不曾娶妻。”
“娶。过完年就娶。”方其业言简意赅:“娶完妻我就不另行通知三叔五叔了,大家过来喝杯喜酒后,就由她掌家了。”
满座人皆是大惊失色,怎么连人都没有,突然之间就说要娶妻,这娶的哪门子妻?
相比于其他人的诧异,方其业却是早有准备,径直拍拍手,便从屏风后面转出一个人来。
何家贤瞧着只惊讶得嘴都合不上,其余人也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堪无语。
出来的是薛舅妈家的闺女陈敏儿。
先前薛舅妈多次要逼迫陈氏,把敏儿许配给方其业。
后来见方其业吸食五石散,一事无成,便火速将陈敏儿许配给了旁的人。
谁知道,没多久她的相公就死了。夫家容不下她,将她赶回了陈家。
如今她孀居在娘家,既不是姑娘,又不是妇人,没有个规矩约束。
不知道何时竟然与方其业搭上线,莫名其妙给人来了这么一出。
“这是我表妹敏儿。”方其业言简意赅:“她嫁过人的,我不嫌弃。但是也不好大操大办,所以今日请她来,给各位叔伯长辈敬一杯薄酒,就算成了。”
说完递一只酒壶给陈敏儿,教她给长辈们斟酒。
陈敏儿穿着大红的衣裳,头上戴着红花,显然是有备而来。
只是不知道梅姨娘事先知不知道,她脸上素白得看不出任何表情,只一双眼睛殷切盯着方其瑞,似乎要等他说话。
方其瑞没有说话,只是在陈敏儿给他斟酒时,说了一句:“百年好合。”
梅姨娘的脸上彻底没有了血色。
方其凯和方其云战战兢兢,哪里还有半点世家子第的模样,连小厮和气的儿子都要比他们大方爽快。
何家贤第一次讨厌一个人到了极点。
陈敏儿她虽然不喜欢,但是如果她肯嫁进来,至少跟梅姨娘抗衡之下,方其凯和方其云几个孩子的日子不会那么难熬。
方老爷九泉之下,只怕从未想过,自己的儿子们,会有一天落到如此凄惨境地吧。
宣布完这件事情,大家都低头吃饭,丫鬟婆子们更是离得远远的,大气都不敢出。
方家的仆役越发的少了。
当然,主子也越来越少,到底没什么大的困难,能转圜使用得过来。
宴席散了,梅姨娘对方其瑞道:“二爷留一下。”
方其瑞脚步不停:“店里还有生意,姨娘有事就在这里说,没事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大年三十,街上除了酒楼还在开门,哪里都闭铺歇业了。方其瑞的托词再明显不过。
梅姨娘背着他们先离开了,脸上尴尬而窘迫。
何家贤也很无奈。
梅姨娘心疼儿子,不会过分为难他们。但是逼他们就范的这些手段,却又实在恶心。
她都能看出来,若说方其瑞先前还有一丝一毫的不忍心,如今,却早已经是母子情分俱去,丝毫不留情面了。
绿尛挑着炭火,对梅姨娘道:“当家人,您真的不管事了?”
那她是不是该做好过苦日子的准备呢?
梅姨娘咬着银牙,嘴角咧起:“他倒是煞费苦心,能够在这里将我一军。等着吧,他此番正在得意,得意便容易忘形,好日子过不了正月。”
方其业暴毙的消息传来,是在正月十五,元宵节。
此刻离他新婚不过半个月时间而已。
陈敏儿在整个新年里颐指气使,嚣张跋扈,好东西一担一担接一担往娘家抬,喜得薛舅妈合不拢嘴:“谁说我女儿克夫,分明是那死鬼命不好!”
如今苦尽甘来,自然扬眉吐气。
方家虽败,银子却有的是。陈敏儿从未将腰杆儿挺的如此直!
她知道有人议论,说她嫁了一个病秧子,好日子过不了三年。
她偏不信!
许是要证明自己是转运了,她一门心思要怀个孩子,没日没夜缠着方其业。
怀了孩子,母凭子贵,等她彻底在方家占了主母地位,看那些嚼舌根的还不羞愤后悔!
谁知道方其业根本禁不起折腾,瞧着好端端是个人,不到三下就累的气喘吁吁,然后就吸食那玩意儿。
待缓和一阵子又来了劲儿,便在她身上使劲折腾。
折腾吧!折腾吧!只要有个孩子。等有了孩子……
陈敏儿神气的想:有了孩子,虽然不是长孙,却也是嫡孙。方宝乾一个小娃娃,没爹没娘的,能成什么事?
到时候,方家的产业有她这个正经主母做主,还不是手到擒来!
如此,她见方其业完事儿趴在肚皮上,只喜滋滋的想,根本没发觉他早已经气若游丝。
等发觉的时候,她略微一动弹:“哎,你起来呀,压了我好久了。”
她蹬蹬腿,方其业就像一根软面条一般,从她身上滑溜了下去。
悄无声息的。
直到噗通一声,落在地上。
陈敏儿惊天动地一声凄惨的嚎哭,拉开了她第二次克夫的舆论,也坐实了这个舆论。
方家再一次办起了丧事。
事情清楚,真相经陈敏儿抽抽搭搭,支支吾吾,也能听出个大概。
意料之外,却细细一想,也在情理之中。
方其业一向身子弱,这样大动干戈榨取精气,突然暴毙也不是没有可能。
丧事办完,梅姨娘面不露笑,只默默将方其业的院子封了,另找了一处宅院给陈敏儿:“若是为方家守节,就好生住着。不想守节,就叫你母亲来领你回去。”
没了方其业的撑腰,陈敏儿在方家,连口吃的都弄不到。
沈姨娘也是。
方其业撒手人寰后不到一个月,缠绵病榻的沈姨娘也终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她是不配办丧事的,梅姨娘备了一口棺材将她安葬了。
方其瑞整日昏昏沉沉,铺子里的事情也不大管。
何家贤明白他在伤感什么。
方家大厦将倾,他却没有一点办法扭转乾坤。
百年望族,建起来枉费了多少人的血和泪,如今轰然崩塌,却如堤塌水流,势如破竹。
他是想过反抗的,可是里面的那一位,是生他的女人。
何家贤也不知道说什么劝慰的话,只能好好的教育几个孩子读书写字。
到了三月开春,许久不出门的林姨娘来了,她羡慕地瞧了这处不大却温馨的院子,笑眯眯的逗几个孩子玩了一会儿,才遗憾道:“只可惜五少爷身子骨不好,成日里咳嗽,一年到头汤药不停,哪里经得住这样跑跑跳跳。”
何家贤只得宽慰她:“大些了就好了。”
“我如今最后悔一件事情。”林姨娘眼里有泪:“当初老爷曾经想把五少爷交于你抚养,我出于一个做母亲的心,不愿意他离开我身边,因此哭哭啼啼,想尽办法留下了。”
她缓缓说着,不到四十的年纪,竟像一个老妪般沧桑:“如今看来,跟着你,倒是最好的一条路。只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
“您可以多带他过来跟然然他们一起玩。”何家贤主动提议:“我自然会像待宝乾一样待他。”
林姨娘脸上闪过一抹惊喜:“二奶奶经历了这么多事,居然还是个真实在人。”
何家贤知道她指什么。若是她刚才说像待亲生孩子一样待方其云,林姨娘定然是不相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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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2、刺杀梅姨娘
所以她说像待宝乾一样待。宝乾不是她的孩子,其云也不是。一碗水端平,就是真的将此事纳入考虑后才说的。
何家贤受了夸奖,不好意思的笑笑。
林姨娘又说了一些话,见天色不早了,这才起身告辞。
过了清明节,开了宗祠祭拜了祖先和方老爷、方夫人,梅姨娘正要踏出去,林姨娘突然出声叫道:“二姐!”
这还是陈氏在世时的称呼。那时候他们几个侍妾都是按照大小排序的。
梅姨娘一楞,现在府里的人,都叫她当家人了,没人这么叫她。
她回转身,见林姨娘脸上有泪:“我昨日梦见老爷了。”
梅姨娘有些骇然,片刻后恢复平静,起身去拉她:“老爷已经去了许多年了,回去歇着吧。”
“不。”林姨娘团坐在垫子上,她长时间吃斋念佛,这个姿势如今十分标准:“老爷跟我说了一些话。”
梅姨娘已经十分不耐烦了,三夫人五夫人因为她没办法摆平丢官的事情,对她早已经不如往日的客气,言语中经常有“她不过是个姨娘”的轻视之感。
这让从方老爷过世后就高高在上的她,很是介怀。
她如今正在绞尽脑汁利用以前那些认识的人脉,好好的筹谋一番,争取重新获得他们的支持。
还是以前那种一呼百应的滋味儿好些。
林姨娘还在絮絮叨叨:“……老爷说,他在下面不舒服,没有酒喝……”
林姨娘从包袱里拿出一壶酒,倒了一杯,递给梅姨娘,又倒了两杯,一杯倾倒在地上,一杯自己端着:“如今老爷跟前的人只剩咱们两个了,二姐,咱们陪老爷喝杯酒吧。”
梅姨娘狐疑的瞧着她,并不喝,反而把酒杯放在地上:“你陪老爷喝吧,我又没梦见他。”
“可是老爷说了关于二姐的事情呢。”林姨娘将酒杯碰了一下唇,握在手中,眼里有许多愁绪:“老爷说,他这辈子唯一爱过的人,不是夫人,也不是你……”
梅姨娘想到那张私藏了几十年的卖身契,心里有底,然而当这秘密被别人知晓时,又是一番无地自容的难堪:“老爷糊涂了吧,这些年他对我的宠爱,只是不瞎的,都能看得见。”
“是。”林姨娘笑笑,却坚持:“……我原以为是姐姐,毕竟姐姐专宠了这些年。可老爷明白着说的,不是。”
“那是谁?总不会是你吧。”梅姨娘不想在这种问题上做无谓的纠缠,她冷笑要离开。
林姨娘并不挽留,只摇摇头,像是自说自话:“老爷说了一个你我绝计想不出的人来……这人虽不是你,却与你有关!”
梅姨娘有些好奇了。
沈姨娘自然不是,那她们几个都不是,到底是谁?
林姨娘靠近了她,在她耳边轻声说道:“老爷说……是……”
梅姨娘只觉得小腹部一阵疼痛,撕心裂肺,疼得她喊都喊不出来,有利刃扎进去,却没有拔出来。
饶是她反应快,立刻用手去阻止,也不过稍微拦了寸许。
她低头,额头上冷汗淋漓,就看见一个匕首闪着寒光,半把刀刃和手柄留在外面,周围的衣衫都被晕染了红色,肚子渐渐麻木。
“是……是谁?”梅姨娘喘着粗气,还在问这个问题。
林姨娘淡淡笑着,端起她留存的那杯酒一饮而尽,笑着道:“……是被你和夫人联手害死的三姐。”
那是方玉婷的姨娘。
梅姨娘难以置信,想要疯狂的咒骂挣扎,可是她浑身的力气随着血水,渐渐被抽干,倒在地上,目露凶相。
梅姨娘倒地,绿尛这才反应过来,过去扶她。
此时,林姨娘却缓缓得跪下来,“老爷……为着方家的孩子们,为着方家他日还能东山再起的将来,妾身,能做的,都做了。”她俯身朝着方老爷的牌位重重磕了一个头,一丝黑血从她口中喷出来,她额头抵着地,身子弯成一张弓,渐渐也不动了。
绿尛大声尖叫着“来人!来人!”,又去看林姨娘,却被这诡异的情形吓得失声尖叫,抖如筛糠,说不出一个字来。
梅姨娘伤重,被抬回去医治。
林姨娘,对外只说是因为祭奠方老爷,年纪大了,哀痛过分所至,发丧。
连沈姨娘也不如的棺材和寿衣,林姨娘下葬地连一般穷苦人家的婆子还不如。
据说梅姨娘醒过来后,声音沙哑,却还厉声喝道:“不许给她买棺材,扔到乱葬岗子里去!”
又下令给方其云停药。叫方其瑞和何家贤回家掌控家里。
三老爷和五老爷过来慰问了几次后,打听到方其瑞的确有回来的心思,便不再来了。
反倒是三夫人和五夫人,时不时过来探寻何家贤,什么时候能重新开公中的银子,以供她们支取,家里都快入不敷出了。
这种事情何家贤不懂,也不知道还有没有义务养着她们。
若非不是可怜死了姨娘的方其云,何家贤还真是不想回来。
过完正月,方府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二老爷回来过年,看不下去,找方其瑞谈了一夜的话。
翌日,方其瑞顶着红红的眼睛,回来郑重对何家贤道:“都翻篇了,日后,方家这一脉,由我们这一支顶起来罢。”
结果早在意料之中,何家贤并不奇怪。
古代社会之所以重男轻女,不就是因为男子可以顶门立户,开宗上谱?
管家方富见方其瑞振作起来,过来辞行。
一朝天子一朝臣,方老爷等老一辈的人全都不在了,他留着干嘛?
先前他对梅姨娘的管理就很不赞同,只不过见一个家要分崩离析,他又顾念唯一的嫡子方其业,所以勉强留着。
如今梅姨娘养伤闭门不出,方其瑞回来掌家,他实在忍不住。
何家贤挽留了一会儿,见方富去意已决,突然问道:“大总管没有娶妻,亦无子孙后代,那末回去养老怎么办呢?”
方富笑着:“这些年手上还有些积蓄,回去买几亩薄田送人耕种,总是有口饭吃的。”
看着何家贤手指头不住的对顶,似乎是有话说,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方富突然道:“只是老奴有个不情之请。”
何家贤自然是不管什么要求都会答应这个,为方家奉献了一辈子的老人的。
“老奴没有孩子,想跟二奶奶要了玉梅小姐回去教养。”方富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老奴今年四十五,再活十五年,玉梅小姐也该发嫁了。”
这就是许诺要将玉梅养大成人了。
何家贤鼻子一酸,感激的眼泪都快要掉下来,她低头擦了,抬起头道:“我要跟二爷商量一下。”
方其瑞肯定是答应的。
接手方家这个烂摊子时,这本就是一个很棘手的问题:沈姨娘留下的女儿,到底该怎么办?
留下吧,混了方家的血统,不留,那么小的孩子,又能去到哪里?
方其业给她取名字叫玉梅。
本身是膈应梅姨娘的。
如今小人儿长得瘦弱可怜,独留一双大眼睛,无辜而谨慎,总是滴溜溜观察周围。
方富口称小姐,其实是带了几分试探,看看何家贤她们对这个孩子到底是什么态度。
说起来,她不是方家血脉,自然担不上小姐的名头。
晚上跟方其瑞说了,方其瑞也是喟叹方富忠心耿耿,商量了一阵子,决定多给方富五百两银子,只做养大孩子的花费,其余的一概不用多说。
若是孩子长大了,就给她说一门过得去的亲事。
方其凯自立门户后,愿意认这个妹妹就认,全凭他自己做主。
两个人又将方其凯叫过来说话。
他已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很能明白一些事理了。大约知道这样的安排对玉梅是最好的,因此并没有异议。
反而恭恭敬敬给何家贤和方其瑞磕了几个头,感激他们为妹妹想得这样周到。
孩子跟着方富未来方家当差时,原来的姓,杨。
送走杨玉梅后,阖府上下都明显松了一口气。
当初为了这孩子,没有少受夹板气。
梅姨娘要苛待,方其业又宠得宝贝一般,很长一段时间,提起这位莫名其妙的小姐,都提心吊胆,生怕被哪一方怪罪。
何家贤将梅姨娘后来建的那些奢华的院子都暂时封了起来。
只留了她自己的住处。
方其凯与方其云搬到一处,便于照应。
方宝乾为方家嫡长孙,何家贤考虑了一整夜,最终仍是决定带在身边教养,不分嫡庶之别。
然然大了,又是女孩子,另辟了院子居住。
如此,方家偌大的家业,如今除了他们两夫妻,全是半大的孩子。
三月份,方其瑞开始重新打理生意。
方宝乾的家产全部都封存起来,除了铺租留作公中之用。
四月初,何家贤在征求过二人的同意后,将梦梨许配给了生财,又认命了和气为新的大管家。
两个人都赐了姓方。分别名为方和,方财。
方和管理外院的庶务。
方财跟着方其瑞出门时上下打点。
又把春杏等一批适龄的女孩子放了出去,辞退了一些用不着的老婆子们。
剩下伺候的不足二十人。
只用尽力气在族学里。
陈敏儿以方其业遗孀自居,闹了几次,没有在梅姨娘那里讨到好处,悻悻作罢,后又改嫁,自去不提。
方家,在燕州城百姓眼中,以一种诡异的模式,静悄悄的开始生活,再也不是那个话题中心了。
何家贤发觉自己老了。
她居然要过三十岁的生辰了。当然,不是实岁,而是虚了两岁,提前过。
然然撒娇似的拉着她的手,仍旧是像个孩童般纯真:“娘,你说你生日的时候,会不会给我们弄那种蛋糕吃?”
先前过生辰,虽然没有人重视,可何家贤还是想尽办法,蒸出一些她自己研究的松软的面包之类的。
然然已经快十一岁,有多管闲事的开始上门来说媒了。一般定下来,等到十五岁及笄,就可以发嫁了。
都被何家贤以“孩子还小,暂时不考虑”一一推了回去。
“这次是大生辰,你打算怎么样办?”三夫人笑嘻嘻的坐在何家贤旁边:“我命阿朦去张罗。”
阿朦是三夫人的大儿媳。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顿饭就成。”何家贤早已经习惯了三夫人逢人说话三分笑的套路,一句话将她堵住,省得后面又说些不着调的:“我已经跟二爷说好了,他关了铺子回来就开席。席面备得小,不敢劳烦三婶和五婶了。”
三夫人被她噎过多次,不以为杵,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布包,打开是一对绿的滴水的手镯:“这还是我当年的嫁妆,镇箱之宝呢。贺你的生辰。”
何家贤笑笑收下。
想着过几日找个机会,赠给阿朦就得了。
三夫人和五夫人自从吃回了公中,再也不去探望受伤的梅姨娘,一个比一个卖力的想讨好她,谁料何家贤油盐不进,一概不理。
三夫人又趁机道:“宝顺也五岁了,想入族学。”
她本以为要费一番口舌的,谁知道何家贤答应的很是轻松:“孩子们读书,就不用特意跟我说,只管送去便是。”
宝顺是阿朦的长子,三夫人的长孙。
这大半年,直到今日,三夫人才摸清楚何家贤的路数:为了孩子们的前程,她是不会厚此薄彼的。
如此便放下心来,彻底认清楚何家贤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不怕公中克扣她们,终于消停了。
梅姨娘许诺说只要他们回来,她再也不插手家里的事务。
方其瑞信了,努力经营他的皮草铺子。
用他的话说:“总要给宝坤留下点什么,还得给然然备嫁妆。”
不是他的他不想不贪,但是自己的儿子还是要管的。
只是现在方家已经有的产业,他并不涉及,以免产生竞争关系。
梦梨指给生财后,还是那副小心谨慎的模样,对着何家贤欲言又止。
何家贤问了好几次,她才支支吾吾的表示“想借点儿银子,娘亲生病了。”
何家贤给了十两。
秋季染风寒的人很多,除了梦梨,还有两个新来的丫鬟也表示,想预支工钱,给家里人看病。
何家贤心念一动,若是这桩生意做好了,日后就不愁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43、卖保险
光靠这皮毛生意,怎么给然然攒嫁妆?可又要方家没涉足过的,又要能挣钱的,她灵光一现想到一个词“保险。”
给方其瑞说了,他也觉得可行。
先从方家内院试验起。
雪梨传了何家贤的令:因近日生病的人众多,预支工钱什么的虽方便,到底不是长久之计。特推出保险抵押。每人每个月五百大钱,生大病可以领十两银子,生小病可以领二两银子。已经生病的人不在此列。
“那要是不生病,钱不是白交了?”丫鬟们面面相觑,不大赞同。
“若是十年内没有领过银子,那末就按照钱庄的利息,连本带息的全都领走。”雪梨说出这一条,便有不少人心动起来。
只是大抵下人们的消费能力有限,但是保险支出又是很必要的,何家贤做了一段时间,亏本了。
想了想,还是不能只窝在家里赚这里500钱那里500钱,得走到达官贵人中间去,他们有钱也舍得。
先去的仍旧是从家,方玉珠宴请。她有些尴尬,却又想通了。当初撺掇退婚的方玉婷已经不在了。时间也过去这么些年了。
在她表明了想法时,方玉珠就道:“正是如此,难道因为退婚了,就连我也不见面了……”
她略微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从四奶奶仍旧是大门不怎么出的,听见她来,因为这些年的生疏,并不复往日热情,只略微打了个招呼,就回屋歇着去了。
其余的女眷叽叽喳喳,并不怎么记得她这个方二奶奶。
毕竟,从前的她是那样无足轻重。除了跟从四奶奶私底下来往,其余的时候,多是跟在陈氏后面,唯唯诺诺,见不得光。
似乎都知晓方家近年来一系列的变故,何家贤的出现,顿时成了话题中心。
“她怎么来了,浑身带着晦气!”许夫人撇撇嘴,照例是熟悉的不屑。
“怎么是晦气呢。人家满门死绝了,恰留她一房庶子得势,岂不是运气好。”
“什么运气呀,我瞧着是她们会算计才是。从她家那个梅姨娘开始,一肚子花花肠子,瞧着就不是好人。”
何家贤只能当做没听见,走在方玉珠旁边。
一个丫鬟端着汤水从身边擦过去,不小心脚下一崴,汤水就全洒在何家贤外衫上。
那丫鬟吓得面无人色,急急道歉:“方二奶奶饶命,饶命啊,奴婢不是有意的。”
“没事,我换一下就行。”何家贤温和笑笑。
那丫鬟刚听完夫人们的风言风语,没料到何家贤这样好说话,先是一愣,随后道谢不迭。
“装什么好人呢。”许夫人冷笑:“自己家里看得跟铁桶一般,出来外面倒是装的跟大善人一样。”
“许夫人,不知道我可是抢过你的夫婿,还是掘了你家祖坟?”何家贤冷不丁出声问道。
被人一而再再而三得欺负到头上,任是神仙也难忍。
许夫人没想到她会这样对话,一时反应不过来。
“既然没有,那我们之前并不不可戴天之仇恨。”何家贤缓缓道:“不知道许夫人为何如此编排我,坏我名声!”
原来话是在这等着呢。
许夫人气得牙痒痒,什么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儿说出来:“编排你?你倒是想得美!”
“你做的那些事,还用我编排?”许夫人得意洋洋的笑着,像是抓住了她一个什么天大的错处:“你家的方二爷,花酒不敢喝,窑子不敢去。连我家老爷送的姑娘都不敢收!若非你厉害,母老虎一般,你家爷们儿能在外头这样没脸!”
许大人想入方家铺子的干股,方其瑞没同意。
许夫人一直忿忿不平,今日终于逮着机会奚落于她。
“许夫人!请自重!”院子里传来从大夫人的呵斥声。
许夫人也知道刚才得意忘形,说了不该说的话,有伤风化,忙低着头噤声站在一旁。
宾客们纷纷向从大夫人行礼。
何家贤此番来的首要目标,也是从大夫人。
这位燕州城女人堆里的老大,只要她认可的东西,别人自然会趋之若鹜。
许夫人悻悻的住了嘴,可眼睛却还是像刀子一般狠狠剜了何家贤一眼。
何家贤觉得莫名其妙,自己什么时候招惹了这么一股子仇恨?
从大夫人出来说了些场面话,又单独叫了何家贤至一旁:“方二奶奶,你是玉珠的堂嫂,自己该注意些分寸才是。”
什么分寸?何家贤顿时对向她推销保险完全没有了兴趣。
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只顾着维持体面的人,大概也接受不了什么新事物。
身后便传来一个声音,笑意盈盈:“姑母此话差矣,方二奶奶什么话都没说,怎么能叫她注意分寸呢。”
何家贤望过去,见是一个同样妇人装扮的夫人,珠钗环绕,好不气派,对着何家贤盈盈一行礼:“家夫是城南瓷器铺子甄家的少东家……与方二爷有生意上的来往。”
如此坦诚而又赤裸裸的偏袒,让何家贤对她很有好感,缓缓行了一个礼,相视一笑。
只是不明白,像从大夫人这样的出身,怎么会有嫁到商家的侄女。
那年轻夫人忍不住噗嗤一笑,像是看出何家贤的疑惑:“二奶奶果真是坦荡之人,什么都写在脸上。”她靠近何家贤耳语:“我与家夫情投意合……”
“嗯哼!”从大夫人见她越说越离谱,咳嗽两声。
那夫人不以为意,笑眯眯的:“我叫丁悦,家夫姓甄。”
“甄夫人。”何家贤也还她一个笑脸,坐席时专门与她坐在一起,离那些官夫人们远远的。
她们大概也乐得自在,毕竟是从骨子里就瞧不起她的。
“有空来我家玩。我家的好东西多着呢。”丁悦逢人说话就带三分笑,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好好的宴席除了丁悦,其他的顿时索然无味,方玉珠忙于照看孩子们,也不大顾得上她。
出了从家的门,丁悦很是热情的拉何家贤去她家的铺子看看:“喜欢什么就带回去。”
何家贤自然是不好意思,却又拗不过她的盛情,这才发觉,她口中的铺子,不是一间,而是整整一条街。
原来也是超级富有的大家族。
“你别理那个许夫人,她家老爷在外面花天酒地的不着调,如今看见你家二爷老实顾家,就心里不平衡了。”丁悦一语道破。
何家贤这才明白许夫人的敌意从哪里来。
说话间甄三爷出来相见,很是客气周到,大大夸赞了一番方其瑞。感慨道:“你家二爷,光凭手握重资却不贪妄,得我们许多人敬重的。”
何家贤没料到会被戴上这样的高帽子,反而受宠若惊。
待得晚上,自然是好好小意温存了一番,惊讶的方其瑞连连道:“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自从分家后,他忙于养家糊口,她忙于看管孩子们,都没怎么好好亲热。
何家贤笑而不语。不打算夸他,省得他得意。
又把今日结交丁悦,她和几位妯娌买了两百两银子的保险一事说了。
翌日,何家慧叫她一同去城外,春娇的案子耽搁了快一年才判下来,流放三千里。
她想带何长谨去送送。
春娇早已经不复往日的娇俏,这些年勾心斗角的生活早将她磨得不像个年轻人,比徐氏好不到哪里去。
她眼神贪婪的看着何长谨,要将他的模样刻到骨子里。
何家贤心里一动,都是做母亲的,难免心软。掏出一个荷包递给押送的衙差:“路上照料些……”
春娇已经咬牙切齿叮嘱何长谨:“……定要用心读书,他日高中了救我回来!”
何家慧一把夺过荷包,颠了颠里面的银子还不少,怒道:“你也不怕他日后出息了,有个杀人的娘亲,拖累了他的前程!”
她朝地上犀利的吐一口唾沫:“真是骨子里自私的让人脊背发凉!”
那两个衙差听了何家慧的话,眼里的鄙夷也是赤裸裸,若是说先前对这个犯人无所谓的话,后面就不大有好脸色了。
何家贤到底是把银子给了那两个衙差,又对何长谨道:“……求生是人的本能,姨娘只不过不是个大爱无私的人罢了,你切莫放在心上。”
何长谨似懂非懂点点头,瞧着春娇憔悴邋遢的背影,扑簌簌落下泪来。
春娇对何长谨是真心的爱,却也是真心的利用。
小孩子是敏感的,他隐约知道。
春娇走了几步,却又回来,走到何家贤身旁,道:“你是个心善的,我便有一桩事情告诉你。”
何家贤暗想自己与她实在没什么瓜葛。
“你要防着梅姨娘,只要她不死,你就不会安宁的。”春娇压低声音说道:“当初,我虽为你爹搭救,可委实也是知道知恩图报的人,绝计不会想到破坏他的家庭。是梅姨娘找到了我。让我使劲花老爷的银子,再指点老爷去找方家借银子。后来,老爷就同意了你们的婚事!”
“梅姨娘对你,没有半分怜惜之心,所以如今闹得家破人亡,我也没有得到好下场!”春娇说起来悔恨不已:“若是当年不鬼迷心窍听她的,好端端的嫁个人当正妻,如今也不至于母子分别,再无相见之期……”她眼泪流下来,是真心后悔了:“她为了达成目的,是不会管别人死活的!”
何家贤听了只浑身一惊,想到梅姨娘前段时间气若游丝得躺在病榻上,一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模样,哽咽着求方其瑞和自己回来主持家务的情形。
这样的一个人,为了让爹答应她嫁到方家,居然出这样的主意!下这样的圈套!
何家家破人亡,她真是功不可没!
一股难以磨灭的心头之火,比之吉祥那时候更甚,在心里头灼灼燃烧!
初秋时节,何家慧来拜访。
“爹要续弦了,就在中秋前一天。”何家慧提起这件事情面无表情:“反正我不回去,你自己看着办!”
这件事情何家贤有所耳闻,却没想到何家慧这样直截了当。
她佩服她的勇气,自己却直言做不到。
“那长谨呢。”何家贤问道。
“他说要带回去亲自教养。新娶的那个是个寡妇,没有孩子,自然会对长谨好的。”何家慧撇撇嘴,很是不屑:“二姐,你信?”
何家贤信与不信都没有什么用,何儒年要儿子,谁也没办法阻拦。
秋季,方其凯下场,成为了燕州城有史以来年纪第二小的生员,刚满十六岁。
第一个据说十二岁就过了,后来中了状元。
不过,那是三十年之前的事情了。
何家贤开始忙碌起来。
要准备过年了。
梅姨娘养了大半年,能下床走路了,却还是体力不支的模样,不大爱出门。
绿尛伺候了她穿衣,又净了面,正准备给她上妆,梅姨娘接过她的口脂,道:“我自己来,近来院子里有什么动静?”
绿尛看着梅姨娘熟练的动作,小心翼翼道:“一切如常,除了发卖出去一部分人之外,您以前安排的管事的,管采买的,管厨房的和账房先生都没有动。”
梅姨娘笑着:“所以你瞧,位置让给她又怎么样?扶不起的阿斗就是扶不起来的,照葫芦画瓢,都画不圆。”
绿尛讨好的笑笑:“那是因为当家人之前选的都是厉害的人,她一时半会,哪里能物色到比他们还能干的?”
梅姨娘停下点口脂的手,皱着眉头说道:“不要再叫我当家人,叫姨娘罢。”
为了不让方其瑞反感,方家上下已经又改了口。
绿尛点头答应了,才有些不满:“也就姨娘把二爷看得重,我瞧着二爷对您,真是一块捂不热的石头。”
“你不懂。”梅姨娘叹口气,第一次对着绿尛说这么多的话:“他是方家的子孙,我不过是方家的一房侍妾。他以前听我的,是因为我说的对,于他的人生路上有所裨益,并不是因为我这个人;如今不听我的了,也是因为我碍了方家的路,并不是因为我哪里做的不对。”
“这一切,跟我是不是他娘,他是不是从我肚里里面爬出来的,没有多大关系。”梅姨娘伤心。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