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正宫易主
侯夫人死后,侯爷一下子苍老起来,再不管事,对朝堂与权力,也再不痴缠。
侯府由方玉婷和肖金安做主,名义上还住在一起,实则已经分了家——新来的世子夫人是个大字不识的悍妇,不如方家有底蕴,纯粹是暴发户的女儿。她发觉自己的嫁妆银子以山崩之势亏空在家用上,带着娘家人大闹了一场。侯爷在争斗中受伤。
后续是银子没有追回来,但是她与肖金平自负开支,靠着世子俸禄生活。
侯爷按理应该跟着嫡长子的。奈何世子夫人十分不乐意,他也怕世子夫人的彪悍。
强烈要求跟方玉婷他们一起生活。
侯府从中间暗地里筑了一道墙。外间看起来是一座大宅院,内里已经分为两份。
维持体面而已。
这日方玉荷又来求梅姨娘——请她下帖子去让翰哥儿回外祖家住几日,她想儿子想得厉害。
梅姨娘一向与人为善,便答应了。
翰哥儿回家,见着久违的娘亲,埋头在怀里不愿意出来,哭了许久,只叫在场的几位母亲心都化了。
满场四个孩子中他最大,又带着乾哥儿和然姐儿,还有五少爷满场子飞跑着玩儿。
到了回家那日,哭得撕心裂肺,说回去后娘打他。
只把方玉荷心疼的无以复加,抱着孩子不愿意撒手,却被侯府的人抢了回去。
夜里有下人说,听见方玉荷在房里呜咽了一宿。
到了中秋节,翰哥儿却又回来了,说要住到过年,方玉荷喜出望外,走到梅姨娘房前,恭恭敬敬给她磕了数十个响头,直到额头磕破了才起来。
原是梅姨娘专程设局,让肖金平去看戏。戏台上不是别的,是后娘趁男人不在家,苛待继子的故事。男人初时怕老婆不敢管,到十几年后孩子成才,嫉恨的不是后娘,而是父亲。因为:“她非我亲娘,自然看我不顺眼。可你是我亲爹,眼睁睁看着孩儿受欺负却不敢管,为了自己太平,太自私!身为男子,怕一介妇孺,太懦弱!孩子小时候喜欢读书,长大却游手好闲,耽误孩子前途,太鼠目寸光!”
肖金平也是饱读诗书的,看了之后大为羞愧,自然知道映射的自己,就差那么一点儿决心。
梅姨娘在他羞愧为难之际才现身,笑着道:“壮士断腕,自然疼痛。只是都会有这么一个过程。你两下为难,我也是明白的。如此,当不让你为难。知你现如今俸禄微薄,翰哥儿到方家住一段时日,你也好好跟世子夫人说说道理,俗话说眼不见为净,她看不见翰哥儿心烦,自然也会冷静的听你劝说,你当如何?”
如此善解人意的提议,肖金平满口答应。
在他看来,翰哥儿受新媳妇欺负是事实,他懦弱不敢跟新媳妇吵闹也是事实。
如今能回避问题,去方家住一阵子。他劝的来就劝,劝不来大不了接回来就是,也不损失什么。
方玉荷磕完头后,梅姨娘让她进了院子,道:“你也不必感激得太早,到了过年,若是不在我计划之中,只怕翰哥儿还是要回去的。”
方玉荷感激涕零:“能有一日的相处,便是全了我们母子的情分,不敢奢求。”
“你也别妄自菲薄。好好养好身子是正经。”梅姨娘笑着劝慰:“本来不打算告诉你的,怕你心怀希望空欢喜一场。如今见你也是个伶俐通透的人,莫不如跟你一并说了吧。我这个主意,还有后招呢。”
“我瞧着那世子夫人进门进侯府时间也不短了,如今又暗地里分了家得了安生,只怕很快就会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到时候别说她了,估计就是世子也不大顾得上翰哥儿了。”梅姨娘神秘的笑笑:“若是生个哥儿,他们自顾不暇,到时候我下个帖子,让翰哥儿长久住在咱们家里。”
方玉荷又要下跪磕头。
梅姨娘一把将她扶住:“这你先不用谢我,也要看那个世子夫人生男生女,若是日后生个姐儿,他们定然要把翰哥儿要回去,那就不成了。”
“我这就回去早晚念经颂佛,盼着她早日生个儿子。”方玉荷眼里闪着泪光。她已经不能生育,也不打算再嫁。若是能守着儿子养大成人,实乃是不幸人生中的万幸。
翰哥儿的到来,大家却是由衷的高兴。都是刚做母亲的人,对待孩子,均是一样的恻隐之心。
只是,何家贤微妙的感觉到,陈氏作妖的时候,少了很多。
以往,陈氏时不时闹腾,现如今,她还没在鹤寿堂骂上几句,方玉荷已经哭着跑进去劝:“母亲,如今是梅姨娘管家,女儿还有大哥都在她眼皮子底下看着呢,您是想骂了她出气,再让她苛待于我们吗?”
“再说,您行为如此不端,还连带三弟在父亲眼里不堪……”如此哭诉几次,陈氏渐渐认了命,不再为难梅姨娘,生怕转祸水到儿女身上。
只一心盼着方其业早日接手家业,她能够重见天日,再掌盛权。
方家再一次达到空前未有的和谐盛况。
很快,何家贤怀孕四个月的时候,方其瑞再次下场了。
到第十日放榜,如何儒年所说名排榜首,方家一下子名声大噪。
方老爷更是老怀安慰,整个燕州城大宴三日,给穷苦人家施米送粮,给庙里添几百两银子的香油,给祖宗祠堂摆满了新鲜贡品酬谢。
方老爷想趁机让方其业多认识些家里的人,便借机称病,让方其业独挡一面。
头一日他还得意洋洋,翌日便不见踪影。
众人便寻不着,难免担心。
陈氏便怒斥芍药:“叫你好生伺候三少爷,你怎么看的?”
芍药当着众人的面低头不语,待回了鹤寿堂,悄声跟陈氏道:“奴婢方才不敢说,三少爷是跟冯家少爷出去了,还呵斥奴婢不能跟着。奴婢只悄悄跟到柳巷,就折回身了。”
陈氏听了只觉得眼皮子直跳,浑身上下血液突突的飞窜,先是要冲出皮肤一般难受。
芍药忙端来定惊茶给她喝了几大口,待陈氏稍微修整后,才磕磕巴巴的问:“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去抓他回来!”陈氏怒道。
柳巷是什么地方,听名字就知道是烟花之地。
只是,她才刚悄悄的带着芍药出门,那边梅姨娘就已经跟方老爷坐在堂上,底下方其业跪着直哆嗦。
陈氏空转了一圈,发觉儿子并不在柳巷,倒是松了一口气,愉快的回方府。
路上碰见方老爷,见着她就没好脸色:“你养得好儿子!”
陈氏心里一惊,暗道莫不是方老爷知道了,可想来想去她去找并没有找到方其业,心存侥幸,笑着道:“业儿最近可听话了,老爷这是生的什么气!”
“他闯的祸,你还不知道吗?装什么装?慈母多败儿!”方老爷说完指着她:“居然还有脸笑得出来,你心情倒是很好!”
陈氏忙不敢再笑,只认真问道:“老爷,我业儿如今学做生意,很多人都夸他呢。莫不是您误会了什么?您可千万别听那有心人挑拨离间,如今她掌管家业,恨不能把我们母子除之而后快。好教您把家业都传给老二……老爷,您可千万别糊涂……”
她话没说完,方老爷已经怒得一掌掴上她的脸颊,气得浑身发抖:“你还敢编排别人,你只多看着你养的好儿子罢!说老二不是,且不看看老三如今被养成了什么东西!你是怎么做的?他吸食五石散这样大的事情,你还瞒着,还替他遮掩?你是真当我老糊涂了?”
陈氏一听不过是这件事情,倒是松了一口气,挨的那记耳光也不觉得疼了:“老爷,孩子年纪小,到底沉不住气容易被人蛊惑。我那时候已经教训他了。只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当初老二,您不是也给机会,瞧瞧如今多出息……”
“那也要他回头才行。”方老爷瞧着她小算计的眼神,心里厌恶到了极点,再也不想看她一眼:“你去瞧瞧他吧。关在柴房。瞧完了,日后你也别出来了,真就待在鹤寿堂,颐养天年吧。”
他看了一眼芍药:“这丫头贴身服侍你,要嫁人时再放出去。”
芍药浑身一个激灵,却不敢说什么,只伏地磕头。
陈氏听后呆呆愣愣的,拉着方老爷衣袖不让他走。
方老爷一挥衣袖将她摆开,冷淡的说道:“本来就禁了你的足,想着今日宾客盈门,到底不好看才放了你出来。可是你瞧瞧你做的事情。这些年呀,一桩桩一件件我真是失望透了。”
说完再也不回头。
陈氏错愕当场,许久后才对芍药道:“你去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若真是方其业以前吸食五石散的事情暴露,方老爷不会这么大的反应。
芍药去了片刻,才明白过来。
在陈氏悄摸出去,想赶紧把儿子找回来,替他遮掩的时候,方其业已经被方老爷抓回来,抽得皮开肉绽,当着满堂宾客的面,放了狠话,说方家绝不会给这种纨绔子弟继承。
陈氏这才知道,满大街找人的时候,就有家丁发觉了方其业的动向,禀告了方老爷。
本来方老爷还想息事宁人,不想这么多宾客下不来台,谁知道,偏有别人家里的家丁过来告状,径直在大门口大声说方其业吸食五食散,神志不清,跟他家公子打起来了。
他家公子被揍得毫无还手之力,人已经抬到方府门口,非要方家给一个说法,讨一个公道。
彼时陈氏正气得在屋里团团转,根本没有注意到外面一团乱糟糟,而上次方老爷发话将她禁足鹤寿堂时,也没有什么下人再会来给她通风报信。
等她左藏右多,从后门带着芍药亲自出马,要去找儿子的时候,方其业正被发落。
陈氏瞧着被关在柴房里面瘦弱得蜡黄脸色的儿子,心里疼的无以复加。
梅姨娘走过来,笑着道:“夫人看完了三少爷,该回鹤寿堂了。”
陈氏瞧着以往跟着梅姨娘的不过两个丫鬟,今儿个还多了两个护卫,冷笑着道:“怎么?带着护卫,是怕我急红了眼对你不利?你也知道你做多了丧尽天良的事情,会遭报复呀。”
梅姨娘不说话,听着陈氏继续说道:“你别不吭声,我知道业儿的事情是你捅露的。老爷这些年一直赞你贤惠大度,却不知道背地里你告我母子几个多少黑状。只不过你样子好,装出一副贤良的模样,又总是不争不抢的。”
“老爷信你,我可不信。你不争不抢,那为何这管家的位置还是落到了你手里?”陈氏冷哼,眼神冷冰冰的。
梅姨娘笑着,像是反应慢了半拍,这才开始回答她第一个问题:“这护卫不是保护我的,是保护您和三少爷的。”
陈氏惊奇得瞪大眼睛:“那是老爷的亲儿子!”
“亲儿子也好,不是亲的也罢。老爷打完以后,我请大夫来诊治过。说是五食散这个玩意儿,一旦复吸,就彻底完蛋。三少爷再也戒不掉了的。”梅姨娘瞧着陈氏,笑眯眯的:“也就是说,三少爷,彻底毁了。”
“我杀了你!”陈氏冲过去想要打梅姨娘,被两个护卫拦住,她犹自不甘心的挣扎。
“你说的没错,我是算计争抢。那又如何?我实话告诉你无妨,那个冯一飞,就是我请他来赴宴的,那又如何?苍蝇不叮无缝蛋。若是三少爷心志坚定,十个冯一飞也拉他不走。再说,你一味护着儿子,犯了错从来都是轻飘飘的,不但不责罚教育,反而替他遮掩,你就没错吗?”
“你当然没错。这些年,你暗地里叫丫鬟给我茶里,饮食里下了多少东西,你当我不知道?你给我院子里外安插眼线想抓我的错处,你当我不知道?你无时无刻绞尽脑汁想除掉我,你当我不知道?我不过是羽翼未丰,让着你罢了。说真的,若不是顾全大局,想教我儿女成人,我早就出手了。”
215、家门不幸
“你胡说!我根本没有害过你。再说,你既然这么能耐,怎么早不下手!你早下手,你可就早几十年当方家夫人了……”陈氏叫嚣冷笑:“没能耐还说的煞有其事,你倒是厚颜无耻。”
“呵呵,厚颜无耻?你大抵是真的不知道我的能耐罢。”梅姨娘笑着瞧着她,眼里像是含着一汪秋水:“我从不害人性命,那是会遭报应的。所以这些年老爷信我,是因为我与人为善,手上干干净净,滴血不沾。可若是叫老爷休了你,他正值盛年,我身份卑贱,肯定不能扶正。”
“现在不同啦。过了这么些年,老爷老了,儿女也大了。只怕不会轻易休妻,你就在鹤寿堂颐养天年吧。我说过,我与人为善,必会好吃好喝待你如初。”梅姨娘笑着,看着陈氏震惊的目光,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
“蛇蝎心肠。”陈氏怒骂:“你倒是会给自己脸上贴金。还什么手上沾血,当初二丫头的姨娘,你没动过手脚?”
这事儿她后来跟金娘子一遍又一遍的对,上次跟梅姨娘对质也提起过,梅姨娘承认过她有那想法,还自诩清白善良,她呸!
“我就说呢,这事儿除了我,大概没有人知道。原是还有一个你。”梅姨娘胸有成竹,对着陈氏短暂的得意,狠狠一击:“那日我被人约出去,然后被老爷抓在当场,被赶到庄子里头去,白折了我五丫头的性命……你放心吧,你做的局,二丫头已经知道。”
她从庄子里头回来后,听闻了事情的经过,何家贤又说过是“方玉婷请她看好戏”,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陈氏不会白费力气折腾她,真有她害人的把柄,直接告诉方老爷就是。而且,以那个时候陈氏的能力,只怕也没能耐找到曾经的恩客。
她唯有把此事告诉方玉婷,方玉婷自然为母报仇。
金娘子的莫名其妙突然想不开自尽,也都有了合理的解释,毕竟,那天,方玉婷也在场。
“你大概还不知道,上次我跟你提到的那个接生婆,被我养在庄子里呢。”梅姨娘笑笑:“这样的亏,我吃一次就够,绝不会再吃第二次。想必,如今二丫头,也大概明白都是老爷的意思,咱们两个,不过是替罪羊罢了。你可放心。”
陈氏心如死灰,脸色攸地一下子难看至极。若是这最后的威胁都没有了,那她,岂不真的就是一败涂地?
梅姨娘不再给她机会说话,命芍药扶她回去,又让两个护卫抬着方其业去他的院子里面休养,日后,就当养着一个吸血鬼算了。
不过是花些银子的事情。
只是,方玉婷听了稳婆说的话,对她没有了敌意。可方玉静的一条命,她可还要找那些人还回来的。
方家的秩序又井然起来。
梅姨娘到底是大户人家出身,从小耳濡目染,将方家管理的体面又周到,方老爷不止一次赞不绝口。
若说从前她因为出身青楼还时常被人诟病,那大赦天下后,她的身份被证明,又是另外一番说辞。
无不说她明珠蒙尘,如今得见天日,方家早就该归她管之类的。
待到入了深秋,何家贤肚子愈大,便一直催促方其瑞早日跟方老爷坦白。
这一日请了何儒年过来吃饭,席间方其瑞便开口道:“如今儿子已经中了举人,按照我朝为官不可经商的律令,还是早日分出去妥当。”他看了一眼方老爷:“二叔当时也是中了举人便分家了。”
他以为方老爷会很快同意,没想到方老爷头也不抬的吃着菜:“父母健在,谈何分家之事。”
何儒年说道:“二少爷说的不无道理,若是等真的殿试后再分,难免会问及家中营生。虽然英雄不问出处,可到底在分派官职时会有所偏颇。”
这是如今官场一向的做派。生怕结党营私,钱权相连。
当今圣上最爱那种穷家志大的读书人,既有才,又清高。拿着微薄的俸禄却愿意效犬马之劳,忠君爱国,最好驾驭。
方老爷平素都会给何儒年几分薄面,如今却仍旧是头也不抬:“父母在,不分家。”
“不分家那二少爷岂不是永远拿一个空的功名,却不能入朝为官?”梅姨娘忍耐不住,事关儿子远大的前程,她委实无法像平素那样坐视不理。
方老爷起身离席。
何家贤心里惴惴不安。
方老爷如此反常,只怕大家都知道了他的意图。
如今方其业关在院子里养身子,方老爷也不管不顾,只是多数时间神情沧桑,两鬓白头发更多了,时不时就染病休养,再不如之前的精神头。
如此拖到年关,何家贤快要临盆了,到底是暂时没办法搬家。方老爷选在除夕之夜吃过团圆饭后,才将方其瑞叫到屋里,说了大半夜。
何家贤知道方老爷要说什么,很担心方其瑞答应。
不是说接管方家的家业不好,而是如今方家就是一副烂摊子。
到时候长子方其宗和嫡子方其业吵闹起来,完全站不住脚。
可是换个角度,后面能够接手的,却只有方其瑞一个人。
何家贤怕方其瑞答应,又怕他不答应。人相处了是有感情的,独善其身也心有愧疚。
翻来覆去辗转半夜无法安睡,到底起身披着衣服看书,等待方其瑞回来。
谁知道,白担心一场。方老爷根本不是打算将方家产业交到方其瑞手里的意思,而是想让他承担起一家之责。
何家贤愣了一下,先是不解,待看到方其瑞阴郁的面容后,突然明白过来。
方老爷是不想家里继续经商了,而是要将这一大摊子人全都依靠方其瑞来养活。
如此,既不用打破庶子不能继承家业的祖训,又为方家所有的人都找到了饭碗。
“父亲是想变卖生意么?”若是真的靠方其瑞来管全家,那就要顾着他的仕途,既然不允许分家,肯定是现在就要把商人的名头去掉的,毕竟方其瑞说起来也是举人了,是燕州城中读书人的佼佼者。
“明儿个再说,先睡吧。”方其瑞闷声躺下,又从后面吃力的环抱着何家贤的大肚子:“放心吧,就算真的靠在我身上,家里还有那么多银子呢,累不着我的。”
可是责任呢。方其宗的生活不能自理,方其业如今苟延残喘,每天只躺着一天五次的吸五石散,其余的事情全然无力。
两个弟弟,一个侄子,一个然然,还有一个在肚子里。五个孩子嗷嗷待哺,如何承担得起?
何家贤摸了摸方其瑞的手:“不管如何,我们并肩。只一条,你不许纳妾。”
方其瑞哑然失笑,将头埋到她的耳鬓:“嫡庶之别,我已经感触这样深,从娶你进门之日,我从未有过纳妾念头。永生永世也不会有。”
这个社会,对待庶出如此不公平。或者说,方家,对待庶出太苛刻。
可若非如此,方老爷又如何能够获得方家完整的家业?其余的各房也不敢造次。全因着这个祖训严格。
规则保护的,永远是既得利益者。
两个人还在说话,外间有人敲门,片刻后是吉祥的声音:“二爷二奶奶,大爷犯病了。”
如同往常一样,方其瑞如惊弓之鸟一弹而起,并未因为方老爷的偏心而对这个大哥有所隔阂。
所幸韩大夫最近每天都在请平安脉,及时赶过来,控制病情。
方老爷夜里披着衣裳过来,瞧见方其瑞仍旧如同往常一样关心哥哥,拍拍他的肩膀:“我没有看错人。”
何家贤实在忍不住,冲过去挽着方其瑞的胳膊:“您当然没有看错人。如此压榨,还愿意受着的人,自然是好人。”
说完也不给方老爷好脸色,拉着方其瑞往边上站着。
等韩大夫那面处理好了,方老爷又上去感谢韩大夫。
韩大夫顺势摸了一把方老爷的脉象,欲言又止。
待到正月十五过完,何家贤便不再出门,只待在家中安心待产。
方家的生意也渐渐冷落下来,虽然方其瑞没有明着说答应方老爷的方案,可何家贤知道,若真教他眼睁睁分家出去看着不管,也是不可能。
何家贤只恨分家分得迟了,没有得逞。赶在方其业出事之前分家,哪里还有这种进退两难的局面。
二月初一就生了,儿子。这一胎生的轻松,没有受多大的苦楚。
还没出月子,方其瑞就忙得不见踪影。
整个燕州城谣言满天飞,一直说方其瑞要放弃功名,接管家业了。
先是几位叔伯不干,跳出来要开了宗祠说道说道,明明说好庶子不分家产只管生活的,怎么到方老爷这里就变了。若是要分,那就拿出来一起分。
接着连方其宗也被人抬到方老爷房间里,两个人一直说了好几个时辰,也没说出个什么来。
何家贤知道为了怕那些买店铺田庄的人趁机压价,方老爷对外一直没明说要把生意盘出去。
毕竟,若是知道方家的铺子迟早要卖,肯定会有人借机生事的。
祠堂闹了几天,方老爷被五叔气得吐血,直言要分就分,只有银子没有家业。
就此一病不起。
方家风雨飘摇。
方其瑞无法,只能暂且放下卖铺子的事情,又各处去先维持如今的生意。
铺子整售比零卖要好得多,谁人都懂。只可惜燕州城能接手的基本没有,只能拆分。
具体怎么样拆分怎么样谈还未完成,就有人在门口泼红油漆闹事。
像是方香铺,以前是一货难求。如今只要有客人进门,便有地痞流氓进去闹事。
州府老爷那里去告官告了好几次,那些人见官爷就跑,次数多了,不了了之。
梅姨娘本有心帮一帮方其瑞,还没走出大门就被人骂:“贱娼……”到底出不得门去。
三叔和五叔又嚷嚷着让陈氏出来主持大局,不能让小妾和庶子一手遮天。还口口声声说定然是这对母子毒害了方老爷,要去告官讨个说法。
方老爷闻言气得更厉害,却根本有心无力。陈氏在鹤寿堂大哭大闹了一场,到底梅姨娘也没松口。
方老爷却叫了陈氏来看他,两个人关着门说了许久的话。
出去时,便有方富穿了方老爷的命令,陈氏的禁足令解除了。
梅姨娘一直衣不解带的照顾他,此刻也只能试探着问:“莫不如老爷写一份遗嘱,说明铺子卖了银子多少给大爷,给三爷,给几位老爷,只是这银子由老二先管着……”
话音未落,方老爷对她怒目而视,嗯嗯啊啊的说个不停。梅姨娘俯下身,听见他说:“……你也盼着我早死?要替你儿子谋前程了。”
梅姨娘听得心碎,却强自忍住,知道人越老越怕死,越病越是怀疑别人,笑着道:“老爷跟我二十多年了,还不了解我?我若是真的要争,何必等到这时候……”
“行了,你别说了。”方老爷突然之间神智很是清醒:“银子不可能给老二,你就死了这份心。既然三弟五弟在门外面叫嚷,让他们进来说个明白,我没有坏了家规祖训。”
“只怕他们不信你呀,现在外面都是老二在收拾烂摊子。老二原本要卖铺子的,可如今方家陡然颓败,许多原本谈好要买铺子的人纷纷压价。我和老二觉得太过分,只能又先开始经营,说之前并没有要卖铺子……”
“你瞧,还说老二不是狼子野心,这样快就忤逆我的命令开始自己做主了。”方老爷话说多了有些累得慌,喘着粗气:“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一直还做你阁老家大小姐的梦呢……这些年不争不抢,不过一是为你的身份,怕暴露。二是为着名分,没有机会。那时候我也是放心的。还当你就这样一辈子在做梦便罢,对你也完全不设防。可如今一有机会,你就开始暴露了。”
梅姨娘不说话了,觉得跟方老爷沟通太难了。他如今没有能力管方其瑞,就疑神疑鬼的,怕家业最终还是落到方其瑞手中。
216、方老爷被毒害
“你叫老二来,我要他立一份字据。”方老爷想起陈氏又跟他告的梅姨娘的所作所为,以前他是从不相信的。因为他有掌控全局的能力。
可如今,不能不信。他怕万一,只要万一有个闪失,他的两个嫡子,该后半身孤苦潦倒,晚景凄凉。
他一点儿风险都不敢冒,必须要稳妥,必须要安全,必须万无一失。
哪怕陈氏说的只能可能,他都不能容许这样的情况发生。
“立什么字据?”梅姨娘俯身问。
“立一份家业都归老大的字据,若是老大早逝,就归老三。若是老三也不在了,就由夫人处置。或者平分给几位叔伯兄弟。”方老爷说道。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方案。
“您的意思,是家业不能留给老二,但是照顾一家老小的责任都在老二身上?”梅姨娘疑问,心生不忿:“您不觉得这样太不公平了?”
“公平?他大哥病……着,老三……三不成器,不指望……他指望谁?难道眼睁睁……看着……看着方家衰败?”方老爷磕磕巴巴慢条斯理的说完,一脸期盼:“若是他再好好读书,考中三甲,有个官职,到时候照拂一家人,我也放心的去了。就是……咳咳咳……不知道我还能不能看到这一天……咳咳咳。”
梅姨娘蹙眉,死死咬着唇角,半响才轻声道:“既然您已经打定主意,那我也不再反对了。方家,到底是您的方家。您先好好休息,晚上老二回来,我去派人叫老二来。”
“不行,现在就去,立刻就去。”方老爷休息一阵,又来了精神,大声催促。
梅姨娘见他迫不及待的模样,好像晚片刻方其瑞立时就会侵吞家产一般,心灰意冷到了极点,只先出去休息。
到了门口,陈氏悠闲的坐在外间喝茶,瞧着梅姨娘冷笑:“若非我及时提醒老爷,差点儿就栽在你们母子手上。”
梅姨娘早就猜到陈氏在中间起了作用,说了话让方老爷起疑。
亦或者,方老爷本来就是不放心方其瑞,被陈氏一说,更加不放心。
他两个人的目的才是真正一样的。利益相关,休戚与共。
“你们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梅姨娘怒道。
“小人?君子?”陈氏笑起来:“哈哈,倒是好笑的很。一个庶子,觊觎家产,很是常见。可非要咬死不承认就没意思了。老爷三番五次表明不会把家产给老二,老二能甘心?他可是个正常人,不是那些乐善好施,大慈大悲的佛祖与菩萨……”
“都是你信口雌黄……”梅姨娘首次咬牙切齿,恨恨瞧着陈氏。
“你说错了。我与老爷二十年结发夫妻,最是知道他怎么想。我只不过把他心里想的,变成现实而已。根本不用编造什么,全都是事实,是他想做的事情。”陈氏得意。
梅姨娘早就知道,听见此话却仍然难受,捂着胸口,疼痛的很,口中却不甘示弱:“你以为我就不了解老爷吗?老爷这些年对我……”
“是,老爷对你是好,可你出身青楼。虽说以前是大户人家的闺秀,可那也是以前,如今你是罪臣之女,是**家灭门的。”陈氏许久没有摆出当家主母的威严,这会儿重抄起来,还有些生疏,不如以前驾轻就熟。
她还是正色了尽量摆出一副公平的模样来:“现下,你的梦也该醒了。”
梅姨娘正疑惑呢,就见陈氏从怀里掏出一个契约来,那上面红红的印章她最是熟悉不过,错愕了半响,才哆哆嗦嗦用手指着那契约难以置信:“那……那是什么?”
“你当真不认识?”陈氏抿着嘴一条线笑起来,跟梅姨娘斗了大半生,唯独此刻最为畅快。
她一扬手里的契约,正待要开口念起来,梅姨娘已经捂着耳朵不愿意听:“不要念!”
“还装不认识呢。”陈氏笑眯眯的将契约收起来:“你好生照料老爷吧,若是不从,我便将你再卖回去。”她上下打量梅姨娘:“虽说徐娘半老,不过风韵犹存啊。”
说完仰天大笑,最是半生得意时。
梅姨娘浑身冷的哆嗦,她做梦也没有想到,方老爷当年口口声声说赎身时她的卖身契已经当着老鸨的面撕了,私底下却藏了这二十来年,现下更是给了陈氏拿捏她。
二十载夫妻情分,一旦起了猜忌之心,竟然是片刻不容她逍遥。
梅姨娘扑在地上泪水涟涟,哭了半个时辰才觉得恢复了一些力气起身。
里面伺候的丫鬟过来:“姨娘,老爷又拉了,叫嚷着让您进去清理呢。”
之前为了安定方老爷的心,这些都是她亲力亲为的,方老爷也当作理所当然了。
梅姨娘暗恨自己半生受人蒙蔽。她怎么能忘了,方老爷即便再喜欢她,他也是商人,商人重利轻情,古人早有云。
梅姨娘给方老爷清理完,捂着鼻子出去。自打看到了那张卖身契,她对方老爷的情分至此终结,再也没有一星半点。
陈氏拿出卖身契震慑到了梅姨娘,便吩咐传令下去,让几房叔伯明天一早过来谈话,决定方家的出路。
据说二老爷明日就会赶回来主持大局,他是方家嫡出的子孙,如今大哥病重,自然是由他一力安排。
陈氏提前聚集人,也是这个意思。方老爷的意思跟她说的明白,两个嫡子都不堪用,先让方其瑞顶着,把铺子都盘出去。等方其瑞做官了,再拿银子养着一家子人,这是最好的出路。
陈氏不这么想。他的两个儿子还没死,怎么就不能继承家业了?那么大笔银子落在方其瑞手中,她不放心。
要么,卖了铺子分家,银子归她的两个嫡子,方其瑞净身出户。
要么,不卖铺子,由她和儿子们经营。方其瑞若是不做官,给他一口饭吃。若是做官了,那就彻底没设么关系了。
只是满府下人如今还是听梅姨娘的,受了指派便过来请示。
梅姨娘不敢阻止,她知道陈氏现在孤注一掷,所有的筹码全都在那张卖身契上,逼急了说不定真的就给她卖出去。
可陈氏的算盘她并不是不知道,等方二爷回来,最好的结果,也定然是让方其瑞立下字据,说明产业只是代管,回头还要还给方其宗和方其业,甚至于,等方宝乾长大了,要给方宝乾留着的。
反正庶子是不能沾染分毫的。
如此,她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处。
跟着方其瑞?有一个曾经在青楼待过的姨娘,对他的官场仕途来说,是怎么样的一个掣肘和威胁,她再清楚不过。
可陈氏定然也容不下他。
方家能养林姨娘,能养沈姨娘,唯独不会养着她。
梅姨娘看着那些下人们得了她的命令,各自忙忙碌碌去通知几位方家老爷的时候,心里一沉。
大概就是明日,这些人也不会再像今天听她的话了。
她望了望身边陪着她十年多的丫鬟绿尛,她如今已经二十五岁了,十五岁进了方府就服侍她,若是舍了她,那就再没有得力的助手了。
绿尛看着梅姨娘眼睛如同一潭泉水一样清澈,但是却变幻莫测,看不懂在想什么,忙在她身边催促:“姨娘,姨娘。”
梅姨娘这才回过神来,问道:“不是让他们都听夫人的话了么,还有什么事?”
绿尛小声道:“吉祥来了,说是二奶奶想喝清淡点的汤,她正在熬。恰好碰到芍药,趾高气扬的在厨房门口碰倒了她的小炉子。她气不过,过来跟您说来了。”
吉祥?梅姨娘眼前一亮,听完吉祥的告状,笑着说道:“我会去惩治芍药的,她越来越不像话了,刚放出来就这样嚣张跋扈。”
说完笑笑,瞧着吉祥:“只是不知不觉,你也从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了。瞧着二奶奶对你也还算重用,我心里很安稳。”
吉祥忙道:“这都是梅姨娘对奴婢好,当初若不是……”她看了一眼绿尛,将剩下的话吞进肚子里,不再说了。
这些隐秘的事情,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
梅姨娘笑着拿出一只金钗给她戴上:“当初让你去服侍二奶奶,不过是看她可怜,给她一点儿助力罢了。如今她儿子也生了,这些小事你也不必劳烦她,过来跟我说是对的。”
吉祥点头,知道梅姨娘对何家贤还算是比较好,感激不尽。
梅姨娘又问:“二奶奶要喝什么汤?”
吉祥道:“莲子百合,等一会儿奴婢再回厨房去熬。”
梅姨娘道:“我这几日也是焦头烂额,心里上火,你熬好了给我端上一碗来。这样吧,你掌灯时分端上来,我也没什么胃口吃晚饭,就喝一口汤吧。她素来会弄吃的,既然点了,定然是好的。”
吉祥笑着答应了。
到了傍晚,方老爷又将梅姨娘叫进去,问方其瑞回来没有,回来了就赶紧让他立字据。
梅姨娘口中答应着,又问:“要不要夫人过来见证?”
方老爷点头表示应该。
梅姨娘就起身去,亲自请陈氏。
只到了鹤寿堂,刚跟陈氏见了礼,四处瞟了一眼,才道:“妹妹有事求姐姐,还请姐姐独自说话。”
陈氏握着梅姨娘的卖身契,什么都不怕,听见梅姨娘说“求”字,已然占得上风,请了下人们都出去。
梅姨娘便轻声诉说着以往的日子,絮絮叨叨说不到重点。
陈氏自然很不耐烦:“有什么事就说,说这些干什么?”
“老爷说了,让老二回来立字据……”梅姨娘说出这个话,见陈氏面露喜色,还欲续说。就被梅姨娘一把拦住,将她脖子一掐往床上一按,陈氏年纪比她大,这些年又操心劳累,身体虚,自然不是对手,眼看着梅姨娘一把匕首压在脖子上,明晃晃的,便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把我卖身契拿来,否则,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梅姨娘伸手在她身上乱摸:“反正我豁出去了,与其等你日后把我卖掉,还不如今日杀了你一命偿一命。”
这话说的陈氏自然是信的,她虽然暂时还没有卖掉诶姨娘的意图,但是也想过折磨她生不如死。
果然狗急跳墙,什么话都说得出来。
“我数三下。”梅姨娘眼珠子都要爆出来,恶狠狠瞪着陈氏:“我不过是要一条活路罢了,你握着两个儿子,整个方家都是你的。你可想好了,你这条富贵命,到底值不值得跟我这条贱命相换!”
陈氏自然是不舍得。
眼看着方家马上就要到她手中了,此时她的命比什么都金贵。
忙从袖子里面摸出卖身契给梅姨娘:“在这,在这。”给了她又如何,等她再度成为当家主母,打发一个妾,还不是小事一桩。到时候若是老二从中阻挠,那便让他们母子净身出户,也落个清净。
梅姨娘夺过卖身契看了一眼,的确不假,立时便快步拿去烛火那里烧了。
陈氏这才气喘吁吁的起身吗,咳了几声道:“我要去告诉老爷,没你好果子吃……”
话音未落,那面一阵强自一阵的哀嚎声传过来:“老爷薨了……老爷薨了……”
陈氏一惊,梅姨娘也是一惊,正待说话,陈氏已经狠狠一把推开她,夺门而出过去。
梅姨娘慢条斯理的走出鹤寿堂的门,将匕首用布包好了,经过池塘的时候丢进去,再带着丫鬟也急匆匆赶过去。
方老爷是吃了汤后中毒而亡。
汤是吉祥送来的。
绿尛说,吉祥本来是做给二奶奶的汤,突然送来给老爷喝。她见老爷一直喜欢二奶奶,因此也没阻拦。
老爷喝了汤就口吐鲜血死了,她急忙叫人把吉祥按住了,残汤也拿给韩大夫检验了,里面确实是下了砒霜。
剂量还不少。
遂又从吉祥的荷包里搜出剩下的砒霜,包在一个小纸包里面。
吉祥百口莫辩,只被人堵住嘴,什么也说不成。
一时之间,方家大乱。
方其瑞匆匆赶回,也只能瞧见方老爷暴毙的尸首。
州府大人带了人证去画押,又收押了吉祥。
217、救助吉祥
如此,短时间内,丫鬟毒害老爷,成为燕州城的惊天大案,轰动一时。
人证物证俱在,唯独缺乏一个动机。
吉祥招认,她是见老爷一直不重视二爷,非逼二爷不许沾手家产,却还要养着几个兄弟,一时气愤杀人。汤本来是给二奶奶的,经过老爷那边气了杀心而已。
再逼问,便说她仰慕二爷已久,不忍心见他被如此压榨和苛待。
既然犯人承认杀人,动机明确,证据确凿,判了秋后问斩。
何家贤刚出月子就听见此事,顿时就昏厥过去。
等醒过来再问时,所有的判决结果都下来,一切已经是板上钉钉。
铁证如山。
她发疯一般打方其瑞,责难红梅,是他们,在吉祥刚出事被收押的时候,骗她说,吉祥病了,看了大夫要休息。
她以为是伺候月子吉祥太累了,因此并没有在意。
在得知判决下来时,她完全懵掉。吉祥的说辞别人有可能还信,她怎么也不能信。
爱慕方其瑞?太搞笑!当初吉祥跪下来求她,千万别把她给方其瑞做妾的景象,还历历在目。
因为是死囚不许探视,何家贤想了许多办法都没有用,花了银子求到州府夫人那里,州府夫人奇怪的说道:“她觊觎你家二爷,如此心狠手辣,你居然还想看看她。只可惜老爷发了话,任何人都不得探视。”
何家贤把当初与吉祥的对话告诉给方其瑞,方其瑞凝神半响才道:“我知道不是她做的。”
可那是谁?谁有如此心计,又有非害方老爷不可的理由?
答案呼之欲出。
何家贤难以置信。
照顾方老爷的是梅姨娘,若非她允许,绿尛又怎么会让吉祥进去送汤?怎么同意她喂给方老爷喝?
叫了绿尛前来,绿尛却一头雾水:“那日吉祥说,熬了清淡的汤给方老爷喝,我见您一向孝顺,以为是您的意思,便没有阻拦。”
梅姨娘呢?梅姨娘有不在场证据,她在跟陈氏周旋。
事发后,她一言不发,公开表示自己失职,应该寸步不离方老爷的,给了吉祥可乘之机。
绿尛打了十个板子,罚了半年俸禄。
她自己罚了一年的俸禄。
只是这个怀疑,她根本就和方其瑞张不开口。
她只要稍微往这方面引导,方其瑞就立时扯别的话题去。
对于怀疑梅姨娘,方其瑞更愿意相信是吉祥做的。
何家贤才发觉万念俱灰,她居然对此事一筹莫展。
“你好好带儿子,如今家里一团乱糟,就别想这些糟心的事情了。”方其瑞劝道。方老爷的死令他很是悲痛,丧事办完,荣华奢侈,乃为整个燕州城之最。
一个月后,伤痛渐渐平息,已经有叔伯们按耐不住,提到分家产的事宜。
这期间何家贤除了看儿子带女儿,对外界的事情不闻不问,对方其瑞的早出晚归漠不关心,对梅姨娘主持家事也是逆来顺受——给汀兰院什么,她就要什么,不给也不要,连话都懒得说。
只不过,疑心归疑心,也只能永远烂在肚子里,她连一点儿蛛丝马迹都没有寻到。
陈氏在鹤寿堂,自打方老爷殡天后,在这一个月里,除了出席一下葬礼,整个人就浑如行尸走肉一般,也是默然得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
如今她母子,连带方玉荷的性命,全都紧紧扼在梅姨娘母子手中,她完全没有挣扎的余地和谈判的筹码了。
方二爷主持了家族会议,他对前面的事情毫不知情,只知道方其瑞临危受命,打算继续盘卖铺子,然后养活方家的众人口。
毕竟,他已经考到举人了,在方二老爷的眼中,若是弃文从商,简直暴殄天物。
为了不违背方家祖训,也为了平息其他几房的争端,目前只能先由方其瑞自己做主,先继续经营,过段时间再盘点卖光。只是先得立下契约,等方宝乾长大后,家产还是要还给这位方家的嫡长孙。
如此几房叔叔便先没了话说,毕竟公中的银子都还在,每个月他们的生活水平没有变化。
梅姨娘也同意,方宝乾能独挡一面,那少说也是十八年后的事情了,这么多年,筹谋一个黄口小儿,还不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的事情。
陈氏没有立场反对,方其宗身体不争气,方其业连方老爷的丧事都没出来——曾经也披麻戴孝守灵堂,却在五石散的瘾犯了之后,扔下他老爹的棺木就回院子里过瘾去了。
陈氏试图要他振作,只换来一句:“二哥当家有什么不好,只要每个月有足够的银子买这玩意儿就行了,少操好多心。”
陈氏意难平,却双拳难敌四手,背后又没有可支撑的东西。
对于那几房叔叔而言,虽然她是嫡母,可若是家产落入她手中,那还不如给方其瑞呢,毕竟方其瑞是方家正经子孙。
一团和气的就决定了方家日后的方向。
方其瑞也当场立下字据,方二老爷监督,每半年查一次帐。
私底下,方其瑞却对方家的产业帝国很是不舍——方家三代人的心血,如今就因为没有嫡子继承,而要毁于一旦,实在可惜。
他去找梅姨娘商量,梅姨娘却道:“你终究是要高中做官的人,到时候去京城落地生根,跟方家再无任何瓜葛便是。你瞧你二叔,自打为官,哪里还有半分方家子弟的影子。”
“可实在可惜。”方其瑞感慨。
“可惜什么,又不是你的。这些年只要掌管他们衣食无忧,下一代的事情,不劳你操心。”梅姨娘冷笑:“一个商人家庭,既上不得台面,又没有什么尊贵的地方,哪里值得留恋。等你做官了,才会发觉,人跟人之间,三六九等就是不一样。难道你就不想方家的子孙,日后走出门去,就是高人一等吗?”
这个方其瑞自然知道,他无从辩驳。只得暂时搁置了学业,潜心先经营起来,省得其余商户因为方家动乱,趁机排挤。
若是经营得好,他日出售,也能卖的一个好价钱。
方老爷死的时候,方玉露和方玉烟都没有回来,路途遥远,梅姨娘来不及通知,对外只说送信了,只怕还没到。
到过了十天半个月,也渐渐知道方老爷过世的消息,只可惜已经下葬,根本就没机会赶得回来,索性都没有回来,只派了仆人回来吊唁。
梅姨娘快刀斩乱麻,将院子里这段时间对陈氏复起有归顺之心的人全部赶了出去,换成她自己的人。林姨娘和沈姨娘愈发小心谨慎,只好好的带着儿子,再不敢说什么不敬的话。
方家的场面自此定格下来。
公中的银子每个月拨给梅姨娘,掌管一大家子开支。
方其瑞负责挣银子,并找到好机会出售方家的产业。
如此和谐,除了在狱中还不知道受了多大折磨的吉祥,方家阖府上下,已然是对梅姨娘马首是瞻,其乐融融。
其间方玉露曾经被陈氏写信召回来,并州那边回信说,方玉露怀了身孕,委实没办法回来。陈氏气得哭了一整夜,大骂她没良心。如今她一拖三,她根本毫无办法。
何家贤每隔一段时间就托人花点银子去求州府夫人,缠到老二方宝坤已经半岁了,州府夫人只无奈的说道:“此事真的是没办法,老爷给我下了令的。不过我瞧你也是真心实意,这年头,难得有把一个丫鬟这样看重的,我便指你一条明路。你不是跟从家四奶奶关系好吗?你走她的路子,兴许有用。”
何家贤这才犹如指路明灯一样明白了,官场水之深,根本是她无法了解的。
只是到底得了办法,便备了重礼去从家。
从四奶奶听说是这事儿,倒是没有过分推脱,却也面露难色。
只是何家贤死在走投无路了,恨不能立时拜倒在地求她才好。
从四奶奶见她实在是苦苦哀求,才道:“州府大人这边,从家的几位男儿大概都不至于让他卖面子。只能我写信给我父亲,让他亲自走一趟了。”
何家贤这才明白,为何从四奶奶这样为难。
他的父亲唯有亲自前来,大概才能见吉祥一面,可这样隔了千山万水的关系,又如何对州府大人说明?总不能因为一个奴婢,而去让将军欠一个州府老爷那么大的人情吧。
何家贤难掩失落,心里还是很感激从四奶奶,口中却只能道:“既然要惊动将军,那末我再想别的办法。”
从四奶奶想了一想,笑着道:“无妨,我撒个谎便是了。这些年,我倒是从未撒谎过,为了你,倒是也值得试一次。”
当下便书信一封,只说吉祥曾在危难关头救过她一命,如今性命攸关之际,虽不能救赎,但是也要略微尽一尽感激之情,想要去狱中给她送行。
“到时候我亲自去,你便在我身边扮作丫鬟便是。”从四奶奶笑着道。
何家贤感动的热泪盈眶,这种人情不是一般的交情,除了人间至亲之间,只怕没有人会为了一个陌生人这样做。
将军千里迢迢,舟车劳顿,只是为了她假公济私,是利用职权谋私利。
从四奶奶行动不便,却还要亲到狱中那腌臜地。
此恩此德,真是没齿难忘。千金的银子也难以回报。
何家贤一时哽咽的说不出话来。
“这段时间以来,你待人以诚,这些年在我见过的人中,前所未有,我很欣赏。你不必有心理负担,我父亲一向也欣赏你这样重情重义之人的。”从四奶奶看她泣不成声,忙安慰道。
待过了酷暑,进了初秋,离吉祥被斩首之际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将军紧赶慢赶,路上走了半个多月,才到了燕州城。
从四奶奶自然是据实以告:“劳累爹爹跑这一趟”。
将军笑笑:“来看看我的宝贝女儿和外孙女,也是值得走一趟的。”
父女两叙旧不提。
到了那一日,何家贤谁也没告诉,甚至谁也没带,到了从府,就支开所有的跟班,包括红梅,换了丫鬟装束,跟着从四奶奶的马车一齐出门。
州府老爷早已经打过招呼,狱卒给他们开门,一路畅通无阻。
从四奶奶坐着轮椅走在前面,待看到吉祥时,忍不住将头一扭,很是担忧的瞧着何家贤。
何家贤先前发觉吉祥是一个人一间,还有些欣慰,待看到眼前人,心酸至极。
吉祥一头乌黑黑的头发早已经被剪的参差不齐,前面甚至露出一大块红红的外翻皮肉,懵懂的瞧着来人,双眼迷茫,似乎不识。
身形瘦骨嶙峋,裹在囚衣中,轻飘飘的空荡荡的像是里面什么都没有,全是空气。
何家贤冲到栏杆旁,伸出手去想要握住她:“吉祥。”
吉祥瞧了她,眼里闪过一抹晶莹的光,嘴唇动了动,突然嘻嘻哈哈笑起来:“老鼠……哎呀老鼠……别跑,我要吃。”
说着起身去抓沿着破旧颓败的墙根一溜烟而过的老鼠。
何家贤眼睛涨得极酸涩,几次想忍住泪来,到底没忍住,扑簌簌大颗大颗往下掉,泣不成声。
从四奶奶给了狱卒一点银子,问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狱卒是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知道他们定然身份极为尊贵,便知不无言:“送来时先是跟别人关在一处,那些人欺负她,打她。后来失心疯了,咬人打人,就单独关起来了。”
“好了,你先出去,我在这边看看。”何家贤回头,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差不多五十两:“这是我的姐妹,我想跟她多待一会儿。”
狱卒大概还没收到过这样多的银子,只愣了一下,马上眉开眼笑的接了退到隐秘处。反正州府大人同意的,只要不开牢门,就没事。
何家贤等她走了,扑到牢门前,大声叫着:“吉祥,吉祥……没有人了。”
吉祥惊慌失措的盯着墙根看了许久,这才踱着步过来,小心翼翼四处打量,颤抖着指尖试探性的点了一下何家贤的手,就被何家贤立时握住用力往前一拉。
吉祥低着头站在门柱中间,嗫喏了半响才道:“二奶奶要小心梅姨娘。”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18、真相与尸体
怀疑是一回事,真正亲耳听到当事人指证是另外一回事,何家贤浑身一颤,将吉祥又拉近一点:“那一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说清楚些。”
“下午您要喝汤,我与芍药起了争执,便想叫梅姨娘去管管芍药。谁知道梅姨娘说她也想喝汤,叫我掌灯时分送过去。我送过去时,她不在,绿尛说她有点事要出去,叫我帮忙照顾一下老爷。”吉祥这段时间将细节回忆了一遍又一遍,才笃定道:“毒药大概就是绿尛趁我给老爷翻身的时候放进去汤里的,还有我随身携带的小荷包。”
她定定神,继续回忆:“我帮老爷翻完身后,老爷闻着香,就说要吃。我哪里敢不给老爷吃呀,就赶紧喂他,老爷看起来很饿的样子,一口接一口,好像几天没吃饭一样,我那时候唬了一跳,还以为老爷好了,这样好的胃口怎么都不像病人。谁知道老爷喝完就突然双眼一瞪,浑身剧烈起伏,胸口像是喘不过气,嘴角流血,我吓了一跳,还未开始尖叫,绿尛就带着人过来,说我毒死了老爷。后来大家都来了,州府老爷也来了,在我身上拿下了罪证。”
“这些日子我苦思冥想,终究是想不透,二奶奶,你说,梅姨娘为何要害我?我又没有得罪过她?”吉祥紧皱着眉头:“后来我才想到,梅姨娘是要害老爷。”
“二奶奶,他们毒打我,把我放进装满老鼠的袋子,让那些老鼠咬我,好疼啊……”吉祥哭道:“州府老爷说,罪证确凿,我不招认也是个死,我就招认了。”
吉祥回想起那段恐怖的日子,不寒而栗,此时却终究是松了一口气:“梅姨娘当年救过我一命,我这条命还给她便是了。只是二奶奶以后,要小心她。她比夫人还要毒啊。”
何家贤听完后默然无语,梅姨娘的计划真可谓是无懈可击,她来的时候打定主意,要想办法得知真相救吉祥,可如今听完真相,发觉实在无计可施。
除了砒霜不是吉祥下的,其余的都是吉祥干的——给方老爷喂汤,亲眼看着方老爷死亡。
“你可曾去买过砒霜?”何家贤问道,若是能够问明白砒霜是绿尛买的,不是吉祥买的,去击鼓鸣冤的话,还有一线生机。
“二奶奶,他们的计划天衣无缝,我是死路一条了。”吉祥抽抽搭搭:“那日从梅姨娘那里出来后,她身边的另外一个丫鬟叫住,说绿尛要砒霜,叫我一并带去,我就装在小荷包里面了。”
“后来老爷死了,那丫鬟非说是我要的砒霜,绿尛也表示房间里一没老鼠二没虫子,她从未要过砒霜……”吉祥握住何家贤的手:“二奶奶,我不怕死,我只是不想这样冤枉的死,死了还被人骂狼心狗肺,我从未做过任何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怕……我怕阎王爷也信了,将我下油锅,打入十八层地狱……”吉祥哭泣。
外间传来狱卒讨好的声音:“时间差不多了。”
从四奶奶答应了一声,拉一下何家贤:“先回去再想办法。”
吉祥眼里含着泪水,叮嘱何家贤:“二奶奶别为我的事情白费力气了,我想了这么久,一点破绽都没有。我连为自己喊冤都喊累了……”
何家贤也不知道说什么,她没有把握一定能救吉祥出去,也不敢允诺,只能一步三回头的慢慢出了牢狱。
一出门,就蹲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从四奶奶劝道:“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可是你得想明白了。别说你现在翻不了案,就算是能翻案,那就得找到真正的凶手。若是梅姨娘真被你抓住把柄捅了出去,你和方二爷的姻缘,只怕也就此到头了……你想想你那年幼的两个孩子。”
何家贤明白。可就眼睁睁瞧着吉祥身死吗?
“我知道你不甘心,可是你有什么办法?吉祥给方老爷喂汤,连她自己都说了,是她主动的行为。这事儿别说你没权没势,就是搁在我爹身上,也不一定能办成。两害相权取其轻,你得理智一点。”从四奶奶苦口婆心。
何家贤知道她说的是这个道理。
但是真正的认命,她真的做不到。
浑身疲累的回到从家,红梅抱着然然:“二奶奶,小小姐一直吵着要您呢。”
何家贤发觉她连抱然然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摸摸她的头:“乖啊,咱们回家去。”
红梅忙道:“那奴婢去车夫过来。”
“不必了。”何家贤摆摆手:“你去大街上叫一辆马车过来,我们回何家。”
红梅愣神,却到底是照办了。
何家贤明白,以她现在的状态,实在无法面对梅姨娘和绿尛。这两个人处心积虑,把吉祥往陷阱里面带,心狠手辣除去方老爷——那可是相伴二十年的丈夫啊。
奶娘抱着方宝坤,嗯嗯啊啊的叫唤,何家贤搂着他上了马车。
回到何家,她才能平心静气地去给吉祥想办法,看看何处有破绽。
何儒年对何家贤突然回家很是奇怪,不过也没多问。方家如今多事之秋,两口子有些小矛盾是正常的。
徐氏自然是很欢迎外孙外孙女回来住的。
只不过三五天,春娇就已经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指桑骂槐含沙射影,只差没明着说何家贤带着人回娘家来蹭饭吃了。
何儒年听到把她骂了一顿,让她再说就把铺子还给何家贤,春娇才悻悻闭了嘴。
然然和何长谨玩的倒是不错。
方其瑞也不知道何家贤闹什么别扭,过来聊了一次,何家贤只说徐氏想看孩子,觉得无聊闷的很,所以就带回来了。
方其瑞忙于生意,便没有说什么。
红梅劝了几次她回方家,到底是不管用,只能叹气说道:“二奶奶是不是不想回汀兰院,怕想起吉祥呢。”
这是吉祥出事后,旁的人第一次跟何家贤面前提起,以往都怕说了她伤心。
何家贤不语。
“吉祥也是的,阴差阳错啊。”红梅感慨道:“去送汤的时候梅姨娘恰好不在,若是在的话,把汤先给梅姨娘喝了,也就不会有汤了。再说了,若是不止绿尛一个人在,叫她帮忙照顾老爷,吉祥也就不会进去看到老爷,也起不了歹念了。哎……”
“吉祥跟你说过汤是给梅姨娘的?”何家贤一听耳朵立时竖起来,追问道。
“是呀。她从罐子里舀出来后拿给我的,叫我端给你,然后把剩下的给梅姨娘。”红梅一愣,看着何家贤脸上欣喜的光芒:“二奶奶?”
何家贤激动过后又冷静下来,想起红梅前面说的话。是啊,就算能证实汤是给梅姨娘的也没有用,梅姨娘恰好不在,吉祥就起了歹心。
汤也是吉祥亲手喂给方老爷的。
如今唯一能证明吉祥清白的,只有绿尛。整个谋杀案之中,唯独那砒霜,不是吉祥放的。
事发时,只有绿尛和吉祥两个人在房间里。
何家贤恨死了古代技术不发达,没有监控一类的东西。
如今的关键,唯有绿尛。只有她招认,才能救吉祥。
可若是她招认,那毒害人的凶手就是她,一命换一命,她定然不会傻到同意。
只能套话了。
要套话就要回方家。
何家贤起身收拾包袱。
红梅以为她想开了,急忙帮忙收拾起来。
梅姨娘像是没事人一般过来拜访,逗弄两个孩子:“几天不见,倒是重了许多呢。”
梅姨娘如今光彩照人,她已经将从前阁老家嫡长女的那些装扮技巧全部用了出来。
整个方府焕然一新,从前那些奢华但低俗的金银红绿,全都弃置不用。换上了素净而高雅的梅兰竹菊。
花园里的池塘上面修了一座小桥,将原来的假山拆了换了更为逼真的假山。
她住的院子腾了出来,将林姨娘挪到沈姨娘一处,搬到汀兰院隔壁。
新装修的院子比起原本的朴素,更显得低调。只是识货的人才能看出来,这才是一种低调的奢华。
吃饭的碗虽不是金的,但是筷子时红木的。
坐的椅子虽不是红木的,但是是比那更贵重的梨花木。
一摆一设,莫不精益求精,莫不价值昂贵。
偏又让人看不出来,只细细品味之下,才觉得文化底蕴深厚,精致古韵。
方其瑞发觉公中的银子还不到一个月,就已经用了将近三个月之数时,曾经提点过梅姨娘,但是收效甚微。
当然,这是后话。现在,才短短几天时间,梅姨娘早就不是从前的那个深居简出的姨娘了,她给自己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号“当家人”。
是了,她既不是主母,又不是夫人,可“姨娘”二字实在听着刺耳的很,便想了这么个称呼。
既不尴尬别人,也不尴尬自己。
她手上戴着红玉宝石戒指,不多,只一只,在无名指上。可那宝石绚丽夺目,比陈氏以前几个手指头上戴的加起来都贵。
然然被这光炫的耀眼,伸手就去抓:“亮,好亮,好看。”
梅姨娘将手从她小手里抽出来:“好孩子……放手啊。”又轻声哄着:“乖宝宝,我去瞧瞧厨房的晚饭好了没有,先吃饭,好不好呀。”
然然听见吃晚饭,才放了手,奶声奶气道:“饭饭,饭饭……”
何家贤抬眼看了一下跟着梅姨娘的绿尛,小声道:“上次绿尛绣的那个荷包挺好看的,我瞧见二爷戴了。若是不忙,想叫绿尛留下教教红梅,回头学会了把那梅花给二爷绣在袖口上。”
梅姨娘头也不抬,点头答应。
走时又留下一套蜀绣底娟红梅盛开的屏风一座。
绿尛笑着道:“当家人最是疼爱两位小姐和少爷了,这蜀锦修成的屏风,三千两银子一座。一共就一对,说是十二个绣娘绣了一个月,其中有两个眼睛都瞎了,才成的。当家人自己留了一座,说是这一座留着给小小姐将来当嫁妆呢。”
何家贤笑笑,心里被这个价格吓了一跳,面上却不动声色,命红梅收进库房里,记了账簿。
又先去传了饭,留绿尛吃了,等外面天色暗下来,这边冲红梅和梦梨眨眼睛,两个人悄无声息将孩子抱出去,不掌灯,门关了,留下何家贤,昏暗中起身将绿尛逼至墙角,道:“我知道是你善良的姑娘,你可知道,吉祥死在了狱中。”
绿尛吓了一跳,磕磕巴巴道:“那她一定,一定是畏罪自尽了吧。毕竟算起来,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问斩了。”
“是啊。不过她托梦给我,说她是冤枉死的,到时候冤有头债有主,一定会去找害她之人的。”何家贤又往前逼近一步,恶狠狠瞪着绿尛。
“她害死了老爷,老爷还没找她算账呢。”绿尛梗着脖子答道。
“真的这样吗?我怎么听说,那砒霜是你跟丫鬟要的呢。”何家贤冷笑,伸出手指戳到她的脸上,“你最好是说了实话,否则……”
绿尛心里突突一跳,见何家贤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凶狠,惊惶不已,但是也知道若是说了,自己只有死路一条,强梗着脖子道:“实话,实话就是吉祥爱慕二爷,想让二爷继承家业……”
她话音未落,门外面传来红梅焦急的喊声,何家贤去开了门一条缝,只见红梅身后站着梅姨娘,一脸寒霜的盯着何家贤:“吉祥今日在狱中畏罪自尽了。我见你们二人感情交好,因此叫人收了她的尸身回来,你且去门口安顿一下罢。”
说完看也不看房间里面的绿尛,像是根本不知道绿尛被抓来了一般,径直走了。
何家贤浑身一个激灵,冷飕飕的发抖,红梅急忙扶着,朝里面一努嘴:“那绿尛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被冤枉的已经死了,有嫌疑的死活不招认,如今最有可能的主谋也已经打草惊蛇,若是再拘着,很快梅姨娘就要来要人的。只能先放了,后面徐徐图之。
吉祥是自己撞墙死的,大概是眼看着到了快要问斩的时候,心里害怕。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19、全家发达
何家贤不敢看那棺材一眼,只请了个婆子将她收拾干净,又换了鲜亮的衣裳,买了一口上好的棺材,秘而不宣的发丧了。
若是叫旁人知道,暗道吉祥毒死了方老爷,定要不依不饶的跟她闹的,恨不能将吉祥挫骨扬灰方能解恨。
处理完吉祥的后事,何家贤就大病了一场,直到年关才好起来。
这中间,居然听说一向不学无术的三老爷也捐了个官,不知道哪里来的银子,走得哪里的门路,只是悄无声息便落了个从六品的县令,去上任去了。如此,三房便从公中分离出来,与二房一样,独立了。
方家也一下子出了两位官员,倒是渐渐在燕州城声名鹊起,脱了那低贱商人的名头。
脱手了大部分的铺子之后,只留下古董店,钱庄之类,方其瑞稍微能放松一些,虽然不像以前忙的脚不沾地,却也没有空读书了。
梅姨娘像是并不在意绿尛那日被何家贤逼问的事情,反倒是从西北角新建了一个荷香院,让从前教方其业的先生,教六岁的翰哥儿,三岁的然然,两岁多的方宝乾和方其云启蒙。
方宝坤仍旧由何家贤带着。
在兴建荷香院的同事,梅姨娘又给自己建了一座新院子,小桥流水,回廊蜿蜒,精巧雅致,叫作梅小馆。
除了陈氏在鹤寿堂成日里骂骂咧咧,周氏足不出户以外,其余的人对梅姨娘的新安排均是很满意。
大家都有了各自要奔的前程,抚养着各自的儿子,便再也顾不上勾心斗角了。
如今方老爷也死了,争宠什么的更没有必要。
今年的年节是梅姨娘主持的。
她写了信教二房,三房以及在燕州城的四房,五房全都出席。
除了方二老爷没给这个面子,其余人全都按时出席。
席上,梅姨娘坐在正首,下首分别是三夫人、四夫人和五夫人。
至于陈氏没有出席,除了梅姨娘解释了一句身子不好,其余人全都识趣的没有问。
方其瑞陪着几位叔伯坐在外间的正席上喝酒。
只听五夫人笑着说道:“其乐也有十六岁了,读书是不成的,只盼着能娶一房媳妇,好督促他上进,这点事当家人还是要帮忙费心些。”
梅姨娘笑着道:“说起来,我虽然管着方家的家务,可说到底,也不过是经手些银子,安排大家的吃穿住行,像嫁娶这种事情,我是插不上手的。名不正言不顺。”
五夫人顿时讪讪的。她知道梅姨娘说的没错,她一个妾,哪怕在方家只手遮天,但是去别人家也是抬不起起头,连正席都不让上的。
可若是以她们家的名义去聘媳妇,只怕又要被人低看一眼去。眼看着靠着方家这颗大树却不能乘凉,五夫人真是心有不甘。
她灵光一动,笑着说道:“这有何难,只要二爷发奋上进,给您挣个诰命回来,那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说完了又直打嘴,暗恨自己不识时务。
果然,梅姨娘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只是那眼神像刀子一般,剜得她如坐针毡。
回家的路上,四夫人劝五夫人道:“你也真是糊涂了,现如今那一位还活着呢,就敢提这茬。”
“她许久不出来,连过年也不露个面,我一急就把她忘记了。”五夫人也自觉地失言,愤恨道:“只怕梅姨娘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也不像前两年那样督促二爷进学了。怕到头来真的有好事,全落到嫡母身上,她这个姨娘沾不到任何光。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加上方家的产业那么多,任谁沾手了,只怕也不想放弃的,想必二爷是不会再科举了。”
四夫人也是这样想,只是这不是他们操心的事情,便也罢了。
五夫人又恨恨道:“只想不通她打的什么算盘,又要占着铺子,又要孩子们走仕途。”
四夫人道:“不管如何,这都是好事。反正咱们的孩子若是真的能高中,离了公中自立门户,总比现在这样看人眼色强。说到底,这一点上,当家人还是很肯为方家大局着想的。”
五夫人摆头不赞同:“那是你家的跟着何先生在读书,你才这么说。我们家那位一心只想浑玩,不大可能有什么出息了。”
正说着呢,就见三夫人去而复返,怀里抱着一只箱子,从弄堂那里过去,身后竟然没有跟着一个人。
五夫人见四夫人没有发觉三夫人,推脱道:“我这边还有事就不跟你说了哈,你自己先回去。”
说完快步往弄堂那边走,身后的婆子丫鬟急忙跟着。
待穿了弄堂,就是方府梅小馆的角门,五夫人跟上去的时候,三夫人恰好闪身进去,随后角门被人关上。
五夫人轻轻一推就开了,吩咐婆子在门口守着,又见院子里空荡荡的没人,暗道一声天助我也,便上去台阶那里听壁角。
里面就听见梅姨娘的声音,懒洋洋的:“你别说五弟妹那样子,只想想,当初那样的肥差,我知道了没有给老五,给了你家老三,你也知道我是更看重谁的。”
五夫人推测大概是三夫人在说她的坏话,而这坏话梅姨娘是认同的,忍住了怒气,又听下去。
三夫人道:“是了。如此真是感谢当家人。这是老爷专门命我带过来给您的,南海珍珠,一共八颗,颗颗都是上好的……磨粉吃了也好,穿成串子戴也好……”
“行了,几颗珠子而已,偏教你说的天上有地下无。我以前在阁老府的时候,哪日里不是将拇指大的珠子在地上扔着玩儿的……”梅姨娘仍旧是懒洋洋的,画风一转:“不过你想着回馈我,这便是你的好品格了。”
三夫人忙附和道:“知道您不稀罕这些,不过是小玩意儿,打发时间罢了……”
梅姨娘又道:“我实在没心思玩这些个玩意儿,今天五弟妹说的话你也听见了,真是堵心啊,我这会儿闹人的很……”
三夫人不知道怎么样接话。
梅姨娘接着道:“三弟如今不过才三十有五,年轻着呢,前途大有可为,若是能再升一升,倒是极好的……”又让绿尛给她按太阳穴:“行了,你回去吧,等我头不疼了,再想三弟的事情。”
三夫人哪里还有不懂的,心下一狠,咬牙道:“妹妹想个法子,必叫当家人头不疼了。”
梅姨娘像是没有听见,对绿尛道:“往这边一些,力道再大一点,可得紧着时间,头疼死了……”
三夫人重重一点头,要退出来。
五夫人将上下的话一连贯,只觉得气得要死,先行跑出角门,到了一处偏僻角落躲起来,等看到三夫人的背影过去后,这才走出来,往地上重重唾一口:“我呸,我当是老三运气好呢,他原来也有个秀才身份,只是一直得不到重用,暗道是朝廷缺人,终于轮到他了,却原来是靠溜须拍马买来的官职……”
一旁的婆子听得心惊肉跳,忙提醒道:“五夫人可不能胡说。”
五夫人也意识到这里挨着梅小馆,方家到处都是梅姨娘的耳目,只怕被人抓住,躲瘟疫一般跑回去,将此事与五老爷说了。
五老爷听得也很生气,拍桌子道:“她也好厚此薄彼,也不看看她当家人怎么来的。老三是谁也不也得罪的,成日里见着人都说好话,难怪会瞧得他提携他。”
五夫人怒道:“咱也不稀罕,买来的官又能当多久?老爷您就是直爽人,看不惯那阿谀奉承的人……咱们自有自己的气节……”
五老爷没说话,进了房价间到处翻找,半响才问五夫人:“我记得你的嫁妆里有一颗翡翠白菜,当初是压箱之宝,如今是收在哪里?”
五夫人一愣,也反应过来,却有些犹豫:“这些年贴补了不少家用,那是最后一点底子了。”
“等咱们得了青山,多的是柴烧。”五老爷劝道。
五夫人想着三夫人的做法,心一狠牙一咬便拿了出来,又劝道:“既然要用就要用在点子上,我听三姐的话是说三哥还要升官呐。咱们可不能等他升了才去。只怕梅姨娘以前的人脉就那么一点儿,若是都为他们家用尽了,轮到咱们,只怕就没机会了。但是若是今日就送,又显得急了些。”
五老爷一听也是这个道理,便问道:“那你说如何?”
五夫人想了想,算了一下时间,道:“莫不如说咱们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只是姑娘家嫌弃咱们家门楣低,我就说若是您有个一官半职……”
两人合计一番,均觉得好。
忍了又忍,忍到正月十五提了出来,梅姨娘听了笑着说道:“哪里就那么容易呢。”
“三哥怎么就那么容易呢。”五夫人将翡翠白菜放在桌上,专门叫了人出去,只留她和梅姨娘两个人:“虽然说现在买官卖官是常有的事情,可到底传出去也怕上面查啊。”
她是想拿这个威胁梅姨娘。
梅姨娘听了笑笑说道:“你也知道这是犯法的事情,三弟想必也是不敢知法犯法吧。你若是有真凭实据只管去告,到时候我与你作证。”
五夫人一愣,没想到梅姨娘根本不接受她的贿赂,也无惧她的威胁。
一时便黔驴技穷,只得忍着怒火说好话:“我不过说的气话罢了,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是偏那姑娘家嫌弃你侄儿……”
说的只怕眼眶都逼红了,也不见梅姨娘淡漠的神色有一点儿变化,甚至连话都不同她讲。
五夫人觉得丢人,只得悻悻的抱着翡翠白菜出去了。
绿尛进来,听梅姨娘叹道:“真是什么人都敢往我这里靠……”
“那是她们不识时务,看不清楚。”绿尛跟着梅姨娘这么多年,最是懂她的心思,笑着劝慰道:“您向来便说五夫人和五老爷小肚鸡肠的,是个肉骨头,做事情难成大器。这才选了相对果断一些的三老爷,如今看她们的行事作风,便说明您看人的眼光再准不过。”
梅姨娘便有些得意,不再叹气。
绿尛又笑着道:“今日更是得了一个消息,越发印证您的选择是再正确没有的。”
梅姨娘扬起眉头,听绿尛说道:“夫人病了,一大早就病怏怏的起不来了。三夫人的动作很快,夫人对她又不设防的。”
梅姨娘笑了一下,说道:“你去给夫人请个大夫。”
绿尛一急,片刻后又明白过来。三夫人既然是下了狠心要替梅姨娘除去陈氏的话,自然不是一般的大夫能看的好的。
果然,那大夫只说陈氏感染了风寒,吃吃药休息几天就好了,却不料过完了正月,陈氏是一日比一日病重,到底是连床都下不来了。
中间何家贤去探望过几次,发觉陈氏的衣食住行倒是还按着夫人的规制,除了服侍的丫头少些,只芍药并另外一个,但是桌子上那些人参燕窝却是没少的。
如此看来,梅姨娘心思是歹毒,于这些大面上却是从不落人把柄。
到了二月,陈氏终究是去了,再吃了许多人参和昂贵的续命丹之后。
三夫人笑意盈盈的坐在梅姨娘面前,又是一根胳膊粗的人参放在红布垫着的锦盒里:“老爷如今虽还是县令,但是挪到了富庶的地儿,这中间多亏当家人举力筹谋。”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客气话。”梅姨娘一如既往的和善笑笑。
“只可惜啊,老爷去得早,没能将您扶正。如今却是委屈了您了。”三夫人又拍马屁。
这也是梅姨娘的阴影,名不正言不顺是她最大的心病。
虽说陈氏去了,方其瑞只有她这个生母。可若是真的封诰命,那末若是没了嫡母便不分封,又当如何?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若是真的要重新封上诰命一雪前耻,那她就要有特殊贡献。
又觉得自己想得远,中状元过殿试哪里就有那么容易了。三老爷从六品的县令小官易得,得皇上青眼入天子脚下可不易得。
遣了三夫人,梅姨娘卧在美人榻上,对绿尛道:“三姑奶奶那面怎么说?”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20、当家人
方玉烟自打生了长子后,又怀孕生了一女,只是一直不爱与方家人来往。偶尔的书信,也是写给何家贤,了解一下方家的情况。只是何家贤不敢私藏,想着梅姨娘到底是方玉烟亲娘,信都会给她看。
绿尛见她这样问,便道:“二奶奶那边,也是许久没有收到信了。”
梅姨娘眉头一皱:“你去打听打听,看看京城那边有什么异常。”
方玉烟以往来信,虽然不多,三个月到底是有一封的。
绿尛便答应了,又问:“那四小姐那边呢。”
陈氏生病时梅姨娘就让人传了信去给方玉露,方玉露那边说生产了,在月子里,无法回来。方玉烟更是杳无音讯,如今丧都发了,还是消息全无。
梅姨娘笑着道:“也去问问,到底是方家人。”
只要没了陈氏,所有的方家人她都会力保到底,许他们荣华富贵。
只要他们都听她的话。
自从吉祥的事情后,何家贤与方其瑞便冷淡了许多,一是方其瑞很忙,二来因为对梅姨娘的怀疑,方其瑞对何家贤不如以往那样耐烦。
方其瑞冲过来也捏捏方宝坤的脸颊,问道:“然然的功课怎么样?”
何家贤点头说:“先生说还好。”
几个孩子,跟幼儿园的孩童一般,能学着123就差不多了,居然要背三字经。方宝乾跟方其云甚至连话都说不清楚,就要跟着先生学,小小的孩子每天睡眼惺忪的,瞧着就让人心疼。
她与梅姨娘说了两次,梅姨娘的观念是:“学习就要从娃娃抓起。”只是因为然然是女孩子,到底不怎么严格要求,相对轻松些,何家贤也不是那圣母,谁都要管的。
见方玉荷、周氏和林姨娘都对梅姨娘说的话没有异议,也就督促着孩子们早起晚睡的背书。
方其瑞见何家贤兴致懒懒的,也不大爱与自己说话的模样,顿时也没了兴致,逗了儿子一会儿,便道:“玉烟近日有没有来信?姨娘问起了。”
之前绿尛也来问过,何家贤不想跟他们有什么瓜葛,只说没有。这会子见方其瑞问起,若是不说后半句话,她或许会告诉方其瑞方玉烟的消息,以为是哥哥挂念妹妹。既然还是梅姨娘,何家贤便头也不抬的说道:“没有。上次我也给她回了信,说以后教她写信给梅姨娘。”
方其瑞以为她是想通了,高兴的搂着她说道;“就该这样识大体才对。”
何家贤冷哼一声,知道方其瑞还是有些迂腐的思想,无法纠正,只笑笑不答话。
正说着呢,然然下学来了。红梅手中拿着一张帖子,说是请何家贤去从府玩。
何家贤正好拿着帖子跟方其瑞告假。
瞧着梅姨娘每日意气风发指点江山,何家贤想到吉祥的死,心如针扎,偏无可奈何,又不好总是出府去。
方其瑞自然是允了。
然然上来搂着方其瑞的脖子笑着道:“爹爹,我也要去,天天上学读书累的很。”
方其瑞许是与何家贤和解了心里高兴,便答应了。又从袖里拿出一只玉貔貅,上面系好了红绳子,给然然挂上,又跟何家贤道:“大师开过光的。”
何家贤心知方其瑞除了在梅姨娘的事情上有些拎不清,他对自己,对孩子们却是一直很上心,到底心软了,对然然道:“亲亲爹爹。”
然然便扑过去亲了方其瑞的脸一下,口水涂的他满脸都是,父女两个闹作一团,一时之间屋里欢声笑语。
翌日上了马车,何家贤打开窗户,一股冷空气扑面而来,尚觉得清醒了些。
在心里打定主意,今日出来散了心,回去也要将事情放下。老是与方其瑞这样僵着,根本不是办法。
她既不能离了他,又不能亲近他,除了为难了自己,根本没有半点好处。
至于梅姨娘做的坏事,她无能为力,只能过好眼前的日子,护好两个孩子。日后若是有可能找到蛛丝马迹再说。
走了许久才到了从府,又见方玉婷也在,突然之间对她热情客气了很多。
何家贤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是瞧她的确不是坏心,更是像以前一样特别喜欢然然,不过何家贤仍是不放心,叫红梅跟着。
说笑着呢,便有从五奶奶带着六岁的小少爷过来见礼,从四奶奶解释道:“他们以前是跟着五哥外放做官的,年后五哥调回燕州城,这才跟着回来。时日不多,正好也认识一下。”
何家贤便摘了腰间一颗玉穗子作为见面礼,谁知道那孩子拿了看一眼,往边上一扔:“什么破东西,小爷我才不要呢。”
从四奶娘尴尬一笑,见从五奶奶没打算教训孩子,一时也不好插手,只从中间说些软和话:“五弟妹多看着些。”
从五奶奶对从四奶奶一笑,给了几分薄面把玉穗子捡起来,捏在绳线在手上垂着,对儿子说道:“不喜欢咱就不要。”
从四奶奶冷哼一声,拉了何家贤的手:“咱们去屋里说话。”
何家贤正好借此机会把然然从方玉婷手中抱回来,然然搂着她的脖子,瞧见那枚玉穗子在别人手上,挣扎着下来伸手去拿:“这是我娘亲的。”
那小少爷见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嗤笑着说道:“你娘亲给了我了。”
然然扁着嘴:“娘亲说很喜欢的,怎么给了别人了。”
小少爷故意气她说道:“那是因为我是少爷。从家的少爷,你懂吗?”
然然自然是不懂,只是心疼那枚何家贤编织了好久的玉穗子,带着些哭腔:“不给你,还给我。”说完伸手要去拿。
五奶奶见从少玉不要,也不打算得罪人,伸手准备递过去,被从少玉往地上一扔,劈脚就踩上去:“不给你,就不给你。”做一个鬼脸。
从四奶奶也不像平素那样呵斥他,只冷眼瞧着,对何家贤劝道:“既然给了别人,那随人怎么糟蹋吧,眼不见心不烦。”
然然已经鼻子一酸哭起来了。
从少玉便去捏她的小脸蛋。
何家贤下意识将然然护在怀里,跟着从四奶奶快步离开大厅。
从少玉却又跟了上来,对然然道:“你下来。”
然然趴在奶娘肩头不肯,也不说话,从少玉便挥手。立时来了一个身形高大的奶妈,抱着从少玉比然然还高:“你又比我矮了。”
从五奶奶却是跟在后头一句话也不敢说。
从四奶奶却是不肯给人面子的,进了院子就对从五奶奶说道:“我这有事,你还是去大厅招呼客人吧。少玉这才回来,还是要多认识些人才好。”
从少玉却是怎么也不肯走,挣扎了两下就开始打从五奶奶,一手扇过去脸颊顿时红了。
何家贤知道这是熊孩子定然不能招惹了,忙进了从四奶奶的院子不敢回头。
这才知道,那从五奶奶是续弦,也是异族人,是从五爷从边关带回来的。既不懂中原的礼仪规矩,又因为是后娘,不敢教育孩子,属于一问三不知的典型。
“我那时若是呵斥少玉,少不得五弟回头又跟相公发牢骚,说我管得太多。”从四奶奶感慨道:“说起来可怜,五弟在外六年多,本来有三个孩子的,除了这个,还有一个大姑娘,一个小姑娘。谁知道那边关乱的很,大嫂带着姑娘们出门上柱香,就被仇家截杀了。新娶的这个是有功夫的,我想着回来了也好,能切磋一二,腿动不了,手上功夫总可以吧。”
结果后面才发觉,这是个为从五爷命是遵的姑娘,从五爷教她回来不许随意与人动手,便是连从四奶奶也不行。叫她看着孩子,便是作天作地,杀人放火也同意的。
若是旁人说了提点几句,她便说要跟从五爷一五一十全都报告了问从五爷的意思。
事情当场不解决,后面听了就只是小事,从五爷自然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加上就这个独苗苗,宠得不行,只要不杀人放火,便也由着他的性子。
何家贤知道了原委,只能认了道:“那日后只能避开了?”
“谁说不是呢。现在丫鬟们见着他都是自发退避三舍的。昨日还把一个丫鬟推下水,差点儿冻死,人家要起来,他拿着根竿子在岸上戳不许。可怜见的。后来五弟给了十两银子,也就算了。那丫鬟也打发卖出去了。说她狐媚子故意引少玉犯错。”从四奶奶虽恨铁不成钢,却也知道分寸:“四爷与五爷本就不是一母所出,感情生疏,这事儿我是向来不沾手的。那孩子听说我会功夫,也不大敢惹到我这里来。还算清静。”
聊了一会儿,从四奶奶又道:“如今你们家是越发好了。大概再过二十年,只怕燕州城也有你们一席之地。”
何家贤知道是说的地位,而不是银子,不敢答应,心里却是明白从四奶奶是说,如今方家已经有一位举人,两位官员,两位秀才,质量虽不上乘,但是数量多。
从四奶奶又道:“你们府里那个梅姨娘,是个人物,只是你别与她走得太近,省得连累你。”
“她也不大看得起我。”何家贤闷头闷脑回了一句,不再想跟梅姨娘扯上关系,也懒得去想从四奶奶这样提醒的深意。
到了三月开春,梅姨娘却叫了何家贤去说话,这是近半年来不大有的事情。
何家贤先是怕绿尛将逼问她的事情说了,又想若是说早该说了,梅姨娘既然不打算追究这个事情,估计不会旧事重提。
那是什么事情呢?
想来想去想不到。
到了花厅,却见是一位曾经认识的,许夫人。
许夫人一见何家贤满脸堆笑:“给二奶奶贺喜了。”
何家贤想想自己过得平淡无奇,暗道何喜之有,面上只是疑惑的望着许夫人。
许夫人笑着道:“小小姐如今也有三岁多了吧,从家五爷托我过来,想给两个孩子定个娃娃亲。”
何家贤一愣,先是想从家五爷是谁,一想到就忍不住想到那个从少玉,再听见娃娃亲几个字,心里更是凉了半截,转眼去望梅姨娘。
梅姨娘这才咳嗽两声,清清嗓子:“是这样,说是那顾家小少爷很是喜欢然然,好几日都念叨呢。”
那也不能就这么小给孩子定亲啊,何况那个是不讲道理的混世魔王。
许夫人见何家贤不是很愿意,便一个劲儿的说从家多么好,从少玉多有前途等等。
梅姨娘听得倒是很高兴,对许夫人道:“如此劳烦您跑一趟,给他们回个话说咱们答应了。”
许夫人高兴的“哎”了一声:“从家可是连小定都准备好了,只等你们答应了。这才叫有诚意。”
梅姨娘又客气了几句,正要送许夫人离开,何家贤怒道:“我不同意。不管从家多有诚意,然然还那么小,我不同意她这么早定亲。”
梅姨娘脸上淡漠漠的看不出表情,许夫人就很是有些尴尬的,笑着道:“莫不如我去买匹缎子了再过来,你们好好商量一下,从家还等着我回信呢。”说完恨恨瞪了何家贤一眼,扭身走了。
若是别人家,她定然会说“婆婆做主媳妇如何反嘴”之类的话,可是梅姨娘只是个妾,不归这个例制管辖范围,她不好说。
等许夫人走了之后,梅姨娘对何家贤说道:“平素你要怎么样,我也由了你。如今这样一门好亲事送上门来,你若是再小家子气眼皮子浅,我可就要说说你了。从家那是簪缨世家,从小少爷又没有嫡母,只有一个外族女子做婆婆,等再过十年进了门,她一个人独大,没有婆婆要立规矩,多好的事情……你别说我不为孩子想,我是真的想不到你拒绝的理由。”
“从家少爷就是一个混世魔王,心狠手辣。”何家贤把那日去从家的见闻说了,期待梅姨娘改变主意。
梅姨娘看着她桀骜不驯的神色,暗道说服不了的,便道:“如此你先回去,我让人打听一下。”
何家贤以为她也是为然然终生考虑,想了想就回去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21、立威
翌日一早,梅姨娘便说春裳的料子到了,叫何家贤去点算。
等她傍晚回来时,见然然头上插着一只滚着红线的金簪,心里一紧,忙问道:“谁给的?”
红梅带着哭腔:“当家人叫奴婢抱了然然,从家的人也来了,下了小定,给然然插了定。奴婢着急,却找不到您,任凭谁也不知道您去哪里了。”
原来是调虎离山暗渡成仓。
何家贤一腔怒火,伸手拔掉然然头上的金钗,冲到梅小馆门口,却见方其瑞在里面和梅姨娘说话,恰好说的是然然的亲事,他说:“但凭您做主便是。”
何家贤怒道:“做什么主?那从家小少爷是个什么人,出去打听打听便知。明知道是火坑,还把然然往里面推。”
方其瑞疑惑道:“是什么人?不过是个年岁相当的孩童……”
梅姨娘见何家贤大呼小叫,怒道:“成何体统,以往都是纵着你惯着你,如今是真的没大没小不知道尊卑敬老了。来人,把二奶奶关到隔壁厢房去,好好教教她规矩。”
方其瑞待要说话,梅姨娘怒道:“你若是替她求情,你便也去一同关着。你瞧瞧她的作派,对着我大呼小叫。我且不说你读的那些圣贤书,只问一个孝字你还讲不讲?你若是不讲,那就全燕州城都说明白了说清楚了……”
如此一来,何家贤“不孝”的名声就传出去了。
方其瑞一愣神间,外面绿尛已经对何家贤道:“二奶奶请吧。”
何家贤情知如今方家梅姨娘一人独大,早跟以前方老爷能管束着陈氏不同,若是再牵扯到何儒年头上,定然也是要打她一个生活不能自理的,便只能先忍下来。
方其瑞见状也不好再说什么,对何家贤道:“阿贤,你且静静心。”
何家贤对方其瑞深深看了一眼才道:“我对当家人不敬,是我的错。只是然然绝计不能嫁给从家那小子。”
方其瑞脸上的安慰一滞,正待说什么,何家贤已经撇过头去不理她。
梅姨娘搬出家长威力有用,对方其瑞说道:“以前老爷喜欢她,总是纵着她的性子。如今老爷不在,咱们家战战兢兢的过,生怕有一点儿闪失,便落了人的话柄,影响到你们几个的前途。她这样闹,以前可以,现下是不行的了。不说我这脸,只说方家的脸,你也要维护着。日后若是有这么一个娘亲,坤儿和然然的前途,你也该为他们想一想才是。女儿家,名声总归是要比那口气顺了重要。她不懂,你要多教着她些。”
方其瑞觉得梅姨娘说的有道理,只能应是。
关了两个时辰,梅姨娘就让何家贤回来,说:“然然也大了,光是奶娘和你屋里的几个丫头,显然是不够用了。莫不如我这边给你几个丫头,学着伺候她,日后嫁人时,也好一并带过去,有几个体贴的人可用。”
若是以前,何家贤定然觉得不怀好意。可如今,梅姨娘当家了,她才发觉,家规家制比陈氏在时,要严苛多了。
以往陈氏不曾想到的,梅姨娘想到了,陈氏不曾做到的,梅姨娘做到了。陈氏留下漏洞的,她偶尔有空子可钻。可梅姨娘却一丝一毫的漏洞都不曾有。
对于然然,陈氏要抱过去教养,何家贤能活生生挨了她的十个耳光,从而让方老爷看出她不怀好意,绝了她的心思。
可梅姨娘此举,何家贤却没有任何话可以告诉方其瑞。
梅姨娘说的,是符合方其瑞利益的。
然然的确需要几个丫头好生伺候,日后嫁人了好妥帖照顾,就连她这个亲娘,都挑不出错来。
虽然明发觉汀兰院新来的那两个丫头,精明世故,让她不喜。
如此晃到夏季,瞧着然然一天一天长大,那从家也像是真的相中了一般,三五不时的就送一些礼物过来。
何家贤想到要避嫌,也不要主动再去从家。
这一日方玉婷却来了,径直进了汀兰院,搂着然然在怀里,一句话不说先掉下泪来。
何家贤不解,就听方玉婷道:“我素来知道你当我没良心。可我对然然是真心疼爱的。如今一得了消息,立时便来告你了。”
何家贤见她哭得眼眶都红了,忙问是怎么回事。
“那个从家阴险狡诈。先前听说定亲了,还想着是好事,然然也算是高嫁,日后衣食不愁的了。却谁知道,半个月前那孩子在学堂里横行,应是新来的却又霸道,惹了不少人不满,几个孩童竟然联手将他骗到一处偏僻的地方拳打脚踢,发泄了一番。中间不知道哪个孩子踢到了头,便要了半条命,如今只怕好不起来了的。”
何家贤大惊,只心里突突直跳,又听方玉婷说道:“后来一数,涉事的孩童竟然有十多个,全是燕州城里大户人家的孩子,多少都有些来头。法不责众,又年纪都小。各家只能纷纷打死了陪同的小厮,又赔偿了一大笔银子给从家,也算了了事。从家虽不忿,却也无法。”
“如今,该是你想办法退了亲事的时候了。我若不是心疼然然,也不走这趟。”方玉婷说完,便回去了,也不虚假的应酬客气。
何家贤闻言只浑身冷津津,下意识想去找梅姨娘,又觉得不那么容易,便派人送信给方其瑞,叫他回来商量。
方其瑞回来后道:“此事一出,梅姨娘便跟我说过了。说眼下咱们不好提退亲,否则先前的定亲变成了攀龙附凤,如今又成了落井下石的小人了。”
何家贤怒道:“你就听姨娘的,那然然怎么办?若是那孩子死了,倒是也罢了,年纪小不做数。若是不死,一直这样半死不活的吊着,你可要然然日后便跟大嫂一般……”
方其瑞听她提到大嫂,看了看眼前可爱的孩子,心里蓦地一惊,嘴上却硬道:“姨娘说等时日长了,过个一两年风声淡了,再提。”
看何家贤一脸愤慨,忍不住劝道:“如今那孩子奄奄一息,只怕死的概率更大。”
何家贤也盼着他早死,却又觉得自己心肠狠毒,如此反复纠结,一夜不曾睡着。听闻身旁方其瑞睡得正香,愈发觉得失望。
既是对方其瑞失望,也是对自己失望。
失望这么长时间,却也还是对古代宅邸规则不够明白,消息不够灵通。以至于到了火烧眉毛的关头,还是一点儿用处都没有。
倒是这夜也叫她明白,她再也没有任何人可以依靠。
梅姨娘早就在获得权力之后,成为了封建大家长,搬出以往阁老府的那一套管教。
方其瑞如今一颗心全扑在铺子上,加上梅姨娘的格局较大,总是从整个方家入手叫他妥协,他身上责任重大,不愿意担一个自私的名声,便越来越脱了原先的“混账”调子,反而事事为方家着想。
这样一来,他与梅姨娘的基本目标一致,便生不出什么大矛盾来。
何家贤一面心疼女儿,一面却又明白方其瑞说的有道理,若是真的冒然去从家退婚,一旦激怒了从少玉,有个好歹,只怕整个方家也不够给他小爷陪葬。
如是便有更心疼然然。
拖到暑期过了,方玉婷又施施然,带了一个银项圈过来,亲自给然然戴上,把她原来那个换掉。悄声道:“你明日带她去浦沅寺,记得要大清早的在山脚下等,别上山。”
何家贤知道方玉婷点子多,此番又是真心为然然筹谋,自然是摒弃前嫌一致对外的。
只是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心里又半信半疑,不大爱相信她,只是又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
翌日一早就到了地方,跟梅姨娘只说要出去上香,祈求顾少玉早日康复,省得缠绵病榻拖累然然,梅姨娘见她这样识时务,自然是欢喜的。
何家贤按照方玉婷说的,跟然然吩咐下去,务必要她记清楚了。
不多时,从家的马车就上山来了,只在山脚下弃了车,从五奶奶和从大夫人由婆子们扶着,虔诚得一步一个脚印。
何家贤一看见他们,就按照方玉婷说的,引了然然前去:“听闻今日夫人们要来给从小少爷祈福,我想着两家到底是订了亲了,因此带着然然一同来了。”
从大夫人赞许的点点头,从五奶奶面无表情。
待几个人一同进了大雄宝殿,取了香烛,便见从大夫人顺顺当当念完了。
何家贤安排然然也烧了一炷香,只是祈福完插进去的时候,忽然一阵阴风吹过,将那几炷香一起吹灭。
从大夫人吃了一惊,看了何家贤抱着的然然一眼,又突然瞥见她的银项圈,哆嗦道:“这是什么时候戴的?”
何家贤认真道:“从小便戴着的,不曾离身。”只是上面的云纹成了小蛇,不仔细看,模糊一片,根本不大看得出来。
从大夫人按耐住心思,不再说话,出门去找师傅说话。
那师傅是相识的,见了从大夫人先说一句阿弥陀佛,又问了府上小少爷的情况,无心看人,只对从大夫人说道:“贫僧算过了,小少爷是有造化的,不是那短命之人,夫人不必忧心。这边随我来求签文吧。”
从大夫人便过去摇签,却见是一只上上签,松了一口气,笑着道:“看来大师说的没错,如此我就安心了。”
又请师傅批示签文。
师傅看了半响才道:“的确是一只上上签,只是这上面倒有一忌,便是不可遇蛇……”
从大夫人点头道:“回去就把那些花丛草丛的全都清理一遍,保准不出半点差错。也不许卖蛇玩蛇的人经过门口。”
师傅便双手合十:“如此大概中秋节就能起身了。”
从大夫人自然是感恩不尽,又捐了一百两的香油钱,这才出门。
瞧着然然脖子上还戴着那个项圈,有些不耐烦道:“近日别去从家了,省得孩子年纪小,过了病气。”
何家贤自然答应了。
从大夫人又说:“我瞧着这项圈也不甚好看,银的瞧着掉价,我明日叫人送个金的换掉。”
何家贤又答应。
然然童声清脆道:“多谢奶奶。”
又睁大一双眼睛,满是童真:“只是奶奶能不能也给我做蛇纹啊,然然属蛇。”
从大夫人一个激灵,问何家贤:“她属蛇……”
“是的。”何家贤像是不知道什么情况,笑着道:“这孩子就是这样,从小胆子大,家里人都怕蛇,偏她不怕……”说完像是自觉地话多了:“夫人放心,然然日夜都为小少爷祈福呢。”
从大夫人神色一滞,不耐烦听她说话。客气了几声就道:“家里还有事,我要先走了。你们是一同走吗?”
何家贤点头:“如此劳烦夫人了。”
两家人一同回城里。
路上从大夫人闭着眼睛,瞧了身边的丫鬟一眼:“去查查,师傅今日见过何人,方家母女又是何时到的寺中?”
丫鬟点头应是。
没过两天,从家便主动赔了些礼物过来,要与然然解除婚约,说是“小少爷如今危在旦夕,并无好转,只不好耽误方家小小姐终生,只能先退婚。若是日后有缘,再续前缘。”
如此,梅姨娘虽是不悦,但是从家将面子做得这样足,又口口声声是为然然着想,她这个做祖母的也不好说不疼爱孩子,只能认了。
何家贤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选了一日下了帖子,叫方玉婷来汀兰院。
自然是准备了礼物感谢她。
方玉婷瞥了一眼锦盒里面的一套头面,漫不经心的道:“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估计梅姨娘那个厉害的,也给不了你多少体己银子。你自己又没有多少嫁妆。”
何家贤见她瞧不起,也不强求,口中道谢。
方玉婷道:“你也不必谢我,我这辈子是得不到什么好下场了。只消你答应我,日后若是我有难向你求救,你得竭尽全力救我一命。”
何家贤一愣:“我只怕没有那个能力救你。”
“你有的。”方玉婷笑笑:“只说你答不答应吧。”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22、与虎谋皮
何家贤暗想她也算是救了然然的终生,便答应下来。
方玉婷方才开怀吃了一盏茶,时不时用手摸摸头发,愈发显得娇嫩妩媚。
何家贤这才弄明白了原委。
那从少玉自打见了然然,成日里嚷嚷要来找妹妹玩,从大夫人哪里会准许,呵斥了他几句。
岂料他不知道听谁教唆了,说是男女授受不亲,不能随意在一起玩,要成亲了才可以。
从小少爷便在地上打滚绝食,要跟然然成亲。
如此闹了两日,五老爷就受不住了,心疼儿子,去跟从大夫人商量,说:“……大不了日后再退婚。如今真的定下来,也好用那丫头鞭策下他,叫他上进。”
从大夫人虽不喜,到底心疼这个孙子,便命人相看了然然的生辰八字。
那相士一看便说是天作之合,实在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姻缘了,说他日若是从少玉娶了然然,必然是前途无量。
从大夫人虽然看不上方家,可是奈何五爷一直央求,又是刚从边关回来,只得允了。
“其实还有一条呐。”方玉婷笑着:“结了亲,从家那些铺子田庄,一些见不得人的银子,便可以通过咱们家的铺子,洗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何家贤一愣,没想到还有这出利害关系。
方玉婷见她懵懂,笑着道:“多学着些吧。你进府的时间虽说不短,可是跟着陈氏,一点儿长进都没有。她那点儿微末伎俩,哪里能及得上梅姨娘跟从家夫人的万一。”
何家贤不得不赞同。
梅姨娘自管家后,虽然没有明着针对她,可却软钉子硌着胸口,让她不得不处处忌惮,处处忍让,甚至连跟方其瑞告状,都无从下手,找不到突破口。
偏又压抑得喘不过气来。
方玉婷得了何家贤三五遍的应允,又抱了抱然然,才走了。
何家贤等她走后,红梅便道:“二姑奶奶真是,既然树敌太多,怕遭报应,何不早早收手,别再做那些争名夺利的事情。”
侯府如今她当家,跟肖金平的新妻很是不和睦,两个人吵架时,什么都敢骂,什么都敢说。
那新妻骂方玉婷毒死了侯夫人,又嫁祸给亲姐什么的,燕州城传了好一阵子,只是没有真凭实据,加上侯爷,两个少爷都不追究,也就渐渐被认为是空穴来风,淡了散了。
何家贤道:“谁知道呢。”
红梅又道:“不过她倒是真心心疼小小姐的。”
何家贤此刻也心软几分,叹道:“大概是她自己没有孩子,我又是唯一一个与她没有大仇的人。”
红梅点点头。
只是这话说出去没半个月,就被狠狠打了脸。
从少玉又定了一门新亲事,不是别人,居然是侯府世子肖金平新妻生的姑娘,名唤肖锦绣的,如今才一岁多。说是她的命格对从少玉有助益。
红梅听闻这个消息,撇嘴道:“我就说,二姑奶奶不是那种平白无故帮人的热心肠。二奶奶被她诳的白许了一个诺。日后还不知道要拿这个诺怎么提过分的要求呢。”
何家贤也自知又被方玉婷算计了一回。
她以为是方玉婷疼爱然然,却原来是挡了侯府攀上从家的道。
无奈的笑笑,只得庆幸还好然然全身而退。至于旁人得的利,她没什么好眼红的。
到了中秋节,从少玉果然能起身喝粥了,自此,从家便再也不提方家了,像是没这回事一般。
梅姨娘不知道从哪里打探出中间的过程,虽没有明着说何家贤,但是却让红梅梦梨等人全都跪了一整天,直至汀兰院里的几个丫头第二日腿都直不起来。
何家贤知道这是她抓不到自己的把柄,拿红梅他们警告她,叫她别轻举妄动。
毕竟然然属蛇是天注定的,她也并没有跟那师傅事先串通。
方其瑞听了此事,虽挑不出何家贤的错,却也跟梅姨娘想的一样:“你就不该带然然那日过去,殷勤没献到,反而惹了一身事情。”
何家贤笑笑,见方其瑞的思想已经转变的太多,无法转圜,不想多嘴与他争辩。
方其瑞便道:“你也别嫌我话多,如今我手上全都是生意,不像以前那样闲着,若是你不多留点儿心,只怕我离得远顾不上……”
何家贤知道他这是全然为她们母子三人担心的缘故,心下原谅了他,嘴上仍旧道:“你自管你的生意。我知道你到现在还没有把一些铺子盘出去,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只是你要想明白,科考你真的不考了?是打定主意要挣银子供孩子们念书?以一己之力担起方家?你要明白,很可能二十年后,方宝乾长大了,你一无所有。”
方其瑞搂住她笑着道:“如今我不敢想那些,即便我想,家里的那些老家伙们也不会放任我真的管上二十年,更不会坐视我一个庶子将家业发扬得太大。树大招风,到时候白白为他人做嫁衣裳吧了。一来名不正言不顺,二来我也没有那些雄心壮志。你知道的,我喜欢做生意,既如此,那便走一步算一步,什么时候生意做不下去了,也就罢了。你放心吧,我绝计不会苦着你们母子的。”
何家贤见他自己想的透彻明白,很想劝他专心读书,抛弃了做生意的兴趣,以务实为主,等真正高中了,封得一官半职,也就后半生有靠。至于方家别的人,一个个急吼吼的生怕他们抢了产业,干脆甩手不管。看那么一大家子人坐吃山空,能吃到几时。
当然这也只是气话。
随着方其宣也中了秀才,方家有功名的人越来越多。
梅姨娘又花重金请了京城有名望的先生过来教几个孩子启蒙,虽说起来有些大材小用,但是也有不少人背地里竖起大拇指,说梅姨娘这是卯足了劲儿,要光耀方家门楣了。
五夫人过来找何家贤,神神秘秘的进了屋,先是抱着然然夸了几句,谁都知道何家贤特别宠女儿的。顺手便将一个炸的黄灿灿的金项圈挂在她脖子上:“上次听说从家嫌小小姐属蛇不好,又戴了蛇纹的平安锁。我想着莫不如赶紧换掉,看看有没有转圜的机会。”
从少玉都已经另外定亲了,哪里还有机会。何家贤一听便知道五夫人醉翁之意不在酒,没有拒绝,笑着听她继续说。
“你三叔啊,最近是意气风发。只可惜你三婶不大好了,屋里又添了两个丫头,其中一个都怀孕了,那肚子挺着的,得意着呢。”五夫人凑近何家贤的耳朵,小声嘀咕道:“这男人有钱就变坏,也不知道你三婶是怎么想的,怎么就由着三叔去捐了个官,据说嫁妆本都拿出来了。结果呢,还是一个白眼狼。”
何家贤笑笑,这些消息就算她不想知道,梦梨与雪梨嘀嘀咕咕,别的院子的丫鬟碎嘴,也总会传进她耳朵里,想不听都不行,便笑着说道:“还是多注意自己的好。”
五夫人也不怵,继续说道:“说起来,三叔也不知道走的哪门子的运,居然就能得了门道捐上了官,哎,可惜呀,你五叔就没有那么个命!”
何家贤劝道:“没有也好,您不是也说么?男人一发达就会忘乎所以,如今五叔与您琴瑟和鸣,倒也是舒心。”
五夫人道:“说是这么说,可惜一个大老爷们成天在家里混吃混喝的,没个正事……”瞧着何家贤并不像是有门路的样子,笑着转换话题:“听说是当家人的手段,你可听当家人说过她有什么做大官的熟人么……”
何家贤听到这里才明白,这个金项圈是要她去梅姨娘那里打探消息呢,只是瞧着她可怜巴巴的,想着若是有门路也不该厚此薄彼,就点头道:“若是有机会,我帮你问问。”
方其瑞要是真的想要做生意,掌管方家产业,日后也需要他们发声支持。
五夫人喜不自胜,忙又夸了然然几句,这才走了。
待过了两日,梅姨娘将何家贤叫过去:“你也劝着老二,早些把铺子都脱手了,留下些田庄和房屋,租赁收银子便是,如今忙忙碌碌的,也没有时间去读书……”
何家贤知道方其瑞现在肯定是不愿意放手的,她虽不喜这样拖泥带水,但是也能理解方其瑞的犹豫,便道:“只怕不是那么容易出手,许多人知道咱们家有这个想法,都趁机压价……”
“压价就压价,能值几个钱?”梅姨娘皱眉:“虽然不嫌银子多了烫手,可到底是充满铜臭的,沾久了可不好。还是早些回来,只要他肯上进,我这边再使些关系和手段,家里银子也够,到时候不是状元,探花也是跑不掉的……封官加爵,指日可待,可不比现在强多了?”
何家贤这才明白梅姨娘心里真正所想。
她既不愿意放手方家的管家权,这样就需要方其瑞占着产业。可又不愿意方其瑞将心思花在生意上,只想他赶紧高中,又霸着银子。
她管理方府,方其瑞又原理铜臭。
她这是银子和官职,一个都不想放手。取了中间的部分,毕竟官员不能经商,但是没说官员不能有很多银子罢。
若是按照她的安排,方其瑞高中后做官,再加上现在方家产业折成的现银身家,只怕日后仕途会顺顺当当,如日中天——当然,只要不过分贪腐的话。
有钱有有势,梅姨娘打的一手好算盘,只打定主意让方家其余的人全都仰仗着她的鼻息生活了。
亦或者,她安排方家的其余房里的人一个一个慢慢脱离出去,是要方其瑞握着银子从方家独立?
何家贤不禁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抬眼看梅姨娘时,就发觉她笃定而淡然,似乎没觉得有哪里不妥当。
甚至何家贤也没觉得哪里不妥当。
三叔家得偿所愿做了官——他们本身就靠着公中的银子生活的。
五叔若是也如法炮制,便渐渐都跟方家产业没了关系,日后公中的银子也不用出。
方其业和方其宗是方老爷的嫡子,又没有自理能力,不会再因为产业的问题跟方其瑞作对。
周氏孤儿寡母没什么助力。
也就是说,梅姨娘打的主意就是让方家分崩,方其瑞一人独大。
如此看来,倒是一个好算盘,何家贤竟然发觉,自己没有任何立场不赞同。
将这些烦人的缠人的俗世都分开来,大家各取所需,其实也挺好。日后,方家关上门来过日子。
至于方其瑞到底是想做生意还是要做官,她说了也不算。
想通了,就笑着道:“我会劝他的。”
当然,这只是客套话。方其瑞喜欢做生意,就由他先做着好了。
梅姨娘见她听话,笑着点点头:“你别觉得觉得我算计,这样的安排,大家都好。日后,你的儿子,也再不是庶子生的,出去也比别人高一头,能挺直了腰板。”
何家贤自然是知道的,这些算计,算来算去最有利的还是他们二房。
只要利己也利人,她又不是圣人,自然不会到手的银子不要。
“听说五夫人去找过你,可说了什么事?”梅姨娘问道。
何家贤将她问的事情说了,梅姨娘沉吟半响道:“也不好厚此薄彼,你且去告诉她,做官的门路暂时还没有,倒是有个好姻缘。”
何家贤一听,却是京城有一位她的旧相识,小时候也算是手帕交的楼二娘,女儿到了适婚年纪,不过比五夫人家的方其格大三岁。
既然是京城的,又是做官人家的,想必五夫人会很满意。何家贤听了也想,值得住那个金项圈了。
正要往五夫人那边去,却蓦地一拍脑袋:“怎么穿越过来这么多年,还是没能明白古代门当户对的规则?”
若是这样好的条件,怎么会托梅姨娘说五夫人那样庶出的连产业都没有的人家?
心下暗暗存了疑,写了封信给方玉烟,让她帮着打听一下。
不过三五日便得了消息:那位小姐是位悍妇,结婚两年便气死了婆婆,被夫家休弃回家的。
何家贤想来想去,去回梅姨娘:“我素来不会做媒,想来想去,五婶那里也不好开口说什么……”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23、逼迫众人
梅姨娘还没听她说完,就打断她的话:“无妨,你五婶昨日过来,我已经顺口跟她提了,她乐意的很……”
何家贤一愣,回去后左思右想,还是去给五婶传了个话,叫她好生查一查那小姐的名声。
如此方觉得心安。
谁知道过了半个月,便传来消息,说是方其格与那位小姐定亲了,等冬至那一日,便是要日子,要娶了进门来。
何家贤大惊,赶紧去了五夫人那里一趟。
谁知道五夫人对她根本没有什么好脸色:“当家人说把此事托付于你,可我左等右等也不见你来。你是小心眼到如此地步吗?我何曾得罪过你?”
何家贤愣神:“我是打听到那姑娘名声不好……”
“什么名声不好,那可是我家未来的儿媳妇。”五夫人板着脸,还没过门就开始护短起来:“女大三抱金砖,她和我儿两情相悦,这门亲事好得很。你可别眼热……”
何家贤是真不知道这一个个都中什么邪了,也不好再说什么,听五夫人的意思,是知道那姑娘的底细的,再说她就真的里外不是人了。
走出门口,何家贤发觉自己还是与这个社会格格不入。
四夫人低着头走过来,她一向是这样小心谨慎的模样,瞧着何家贤却是喜笑颜开,过来挽着她的手:“何先生真是厉害。”
何家贤知道她说的是方其宣考上的事情,便问道还是继续读书吗?
四夫人笑着道:“他不是那块料。一个秀才都考了三次了,对他来说很是吃力。不过当家人举荐了他去莙县做私塾先生,是官学呢。”
何家贤暗想果然一个一个都离了方家了,却也知道对四房来说,能自力更生是何其好的一件事情,因此口中是真诚的恭喜,又问何时启程。
四夫人道:“等五叔家的亲事办了就走。”
何家贤忍不住把查到的小姐的底细说给四夫人听,请她劝一劝五夫人。
四夫人大惊,自然不肯看着好端端的侄儿入这种火坑,便一口答应了。
过了三日,四夫人来汀兰院,叹口气,跟何家贤道:“那小姐家的情况,当家人当时说的明白,五弟妹是知晓的。她愿意。”
事已至此,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只能长叹一口气。半响四夫人才说:“怕是五弟妹见三叔当官了,心里不忿。那位小姐的父亲,据说极有权势,想来是许了他们什么好处。那位小姐,被休弃后,在京城说了一年的亲,也没人敢娶。有想成事的,家世人品,多不如咱们家格儿,又唯恐日后留在京城被人笑话,这才想到燕州城。”
果然是,离家不远,却又不近。知道底细的人不多,传不出难听的话。知道底细的人,都是高门大户,碍于权势,不敢乱说。
如此对于那位小姐来说,可算是良缘。可对于方其格来说,福祸难料。
何家贤忍不住对方其格鞠一把同情的泪。
新媳妇进门后,五夫人又开始到处诉苦,说媳妇脾气太厉害什么的,口口声声埋怨梅姨娘。
梅姨娘从不解释,任由她到处说。
等到年后,正月初二回娘家,方其格去拜访了丈人回来,告诉五夫人:“岳父说,我秋季若是中了秀才,就能给我弄一个县令当。”
五夫人大喜过望,这才发觉新媳妇的家世实在是她这辈子所望尘莫及的,又对新媳妇大声夸赞,有什么事都忍着,到处说梅姨娘是好心,给儿子寻了一门好亲事。
梅姨娘仍旧是笑而不语。只是这边催促何家贤,叫她监督方其瑞读书。
何家贤说了几次,见方其瑞只有一个拖字诀,两个人便心有默契的不说了。
方玉露回来拜年了。
先是去方老爷和陈氏的坟头去哭了好几场,一面念叨“爹娘怎么不等女儿回来之类”的话,一面金箔银箔的洒,车马人纸钱烧了一大堆。
梅姨娘对何家贤道:“瞧着吧,父母死了都不回来的姑娘,此番回来定没有好事。”
当然,她说这话成竹在胸,自然是有办法应对。
果然,方玉露一住便是十来天,既不提回去,也不与人来往,甚至连方玉荷都只是草草的见了几面,并没有多说话。
梅姨娘沉得住气,在下人们纷纷议论觉得奇怪的时候,一声不吭,好声好气的好吃好喝伺候。
方玉露先熬不住了,寻了个机会拜访了梅姨娘。
没什么别的事情,就是回来要银子。
何家贤这才明白,方老爷与陈氏先后过世,那期间她正在与夫君的小妾争宠,她进门这么久,只得一个女儿,那小妾刚进门,便怕人家生了儿子越过她前头去,根本不敢离开家里,放任夫君和小妾单独在一起,处处盯着,生怕他们郎情妾意缠绵的狠了,趁她不在家怀孕了。
现在回来,也是因为手头的银子都花掉了,缺银子了。
何家贤奇怪的是,方玉露爱财如命,当初那么多陪嫁,加上姑爷又是个清正廉明的,怎么会银子花的那样快。
方玉珠回娘家玩的时候,便把这些事当成不解之谜跟方玉珠说了几嘴。
方玉珠笑着道:“她能撑到现在来要银子,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当初我去了并州一趟,还算着这日期该提前一年呢。毕竟她姑爷是个清正廉明的好官,爱民如子……”
这回方玉珠没说完,何家贤就明白了。
太守大人清明,自然是没有银子的,除了那一点微薄的俸禄。
若是自己没有,也就是在能力范围内,能帮穷苦人就帮了。
这个能力范围指什么呢?若是他有二十两,便给二十两,只帮一个人。若是他有两千两,也是舍得的,那就能帮一百个人。
如今方玉露带着丰厚的嫁妆过去了,那太守老爷定然是拿她的银子救济百姓。
可是以一人之力哪里救济得了一州的穷苦人口,自然是银子如流水一般花出去,又没有什么大的进项。
就笑着冲方玉珠一笑:“梅姨娘定然是不会给的了。”
“那也说不准。如今梅姨娘可是燕州城的风云人物,说什么也不会苛待嫁出去的姑奶奶们,你瞧瞧大姐回家的待遇,不比在侯府过得滋润?连儿子都抢过来了。”方玉珠撇撇嘴:“这些弯弯绕绕,你如今倒是也能懂了。”
何家贤笑着道:“懂了又怎么样,还不是压不过一个孝字。”便把梅姨娘逼迫方其瑞读书的事情说了。
方玉珠听了道:“既然你们二人都不愿意走仕途,那莫不若找个好机会来个釜底抽薪。”
这招何家贤倒是没想过。方其瑞没确定心意,她不敢胡来。
此刻听方玉珠如此说,倒是很是心动。若是方其瑞真的不想走仕途,就凭梅姨娘害了吉祥,她也不想让这种白日里修路铺桥,夜里杀人放火的人如愿。
梅姨娘名声再好,在她眼里就两个字,伪善。
只是偏偏她没有能力对抗,只能先忍气吞声。
方玉珠的鼓动,让她跃跃欲试。
出了二房的门,何家贤拐到方其瑞在的那间绸缎庄去看了一眼,远远瞧见方其瑞亲力亲为在门口清点货物,说话间神采飞扬,精神抖擞,跟之前在书房读书时,和下场赶考时强装出来的努力和上进判若两人。
而这样的方其瑞,是她在方府大院里从未见过的。
若说有,也是在汀兰院,四下无人,两个人单独相处情浓时才有。
如此,便笃定了心意,只看什么时候是好机会了。
方玉露第一次要银子,在梅姨娘那里碰了个软钉子,灰溜溜的往回走,路上就碰到何家贤一脸狠绝的表情,也是从未见过的,她心情不好,冷笑道:“二嫂是在方家待久了吗?也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
何家贤不知道她话从何说起,还未发问,方玉露又道:“说了也白说的。我惯知道你如今得势了,自然是要狠心些的。女人不狠,地位不稳。只瞧瞧大嫂。从前你送什么礼,见人说什么话也要问她的。如今,她被拘在屋子里沉闷度日,倒也没听说你去看她的。”
何家贤不作声。
她去看过周氏,周氏一副怎么瞧就怕她是要害方宝乾的命的模样,总疑心是要害死了继承人要便宜方其瑞,去了几次便再也没去过。
方玉露见她不说话,冷笑着道:“说起忘恩负义,你就是头一个。先前唯唯诺诺小家气,如今还是。谁也不管谁也不顾。”
何家贤瞥了周边的几个往这边睃的仆役,心知都是梅姨娘的耳目,风吹草动没有一点儿不向梅姨娘汇报的,笑着道:“梅姨娘管家井井有条,大家各司其职,大嫂教导儿女,长大成人后继承方家。然然上私塾启蒙,我每日监督她学习。实在没有空多走动。你瞧瞧林姨娘沈姨娘,不都是为了孩子忙忙碌碌的么?方家人丁兴旺,后继有人,你应该高兴才是。怎么能光看着这些小节,不顾大义。”
方玉露没留神她一下子这样能言善辩,几句话就将她噎了回去,冷不丁怒火中烧,觉得以往被看不起的穷酸丫头如今也敢跟她呛声了。片刻后又冷静下来,皮肉不笑:“这么听来,是我误会你了?那我倒是要问问二哥。”
何家贤听她二哥叫的亲热,可刚回来时可不是这样态度,而是口口声声说方其瑞侵吞了方其业的财产,只怕又是在盘算什么,也不好戳破,只淡然道:“你二哥回来的晚,你要找他等掌灯了再来吧。”
方玉露见她直言不讳,却不好再说什么,冷哼一声走了。
晚上方其瑞回来,何家贤就派人去请方玉露过来,心里再怎么不喜,到底是一家人。
方其瑞听说方玉露要过来,问道:“你没问她什么事?”
何家贤道:“如今你管着家里的进项,那就说明她为的是银子,别的事情找梅姨娘就是了,哪里找得到你头上。”
方其瑞听了便道:“那就没办法了,钱庄的印章都在梅姨娘手上管着呢。”
何家贤先是一愣,随后又明白过来。方老爷临死前是把家里的大权交给了梅姨娘的,也是全权由梅姨娘看管的。
后来外间的生意归方其瑞照看,写了契约,大概是想到他们母子一体,因此都以为印章梅姨娘给了方其瑞,没有人去追究这个。
这样说来,方其瑞手上只有小的流动资金,大笔银子没办法调动的。
何家贤之前以为梅姨娘的嚣张与奢靡都是方其瑞默许的,是纵容着自己的亲娘呢。现下看来,反而是梅姨娘掣肘着方其瑞。
只是方其瑞本就没有意思要占方家的产业,因此并不在意。只要是正规用途,梅姨娘都很爽快的盖印。
何家贤便道:“那我去回绝了四姑奶奶?”
方其瑞沉吟半响道:“那也不必,叫她过来,你算算咱们的私房,还有多少银子。她回娘家求助,咱们尽个心力罢。”
何家贤点头答应。起身去点算银子。
方其瑞突然从身后抱住她,抱了一会儿让她转身,他按着她的肩膀,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正色道:“这段时间,家里一团乱糟,我自己心里也是乱的,不知道以后该何去何从。一方面知道生意不传给庶子,可我又是唯一能继承的,难免心有不忿,偶尔也会起贪恋。可另外一方面,又觉得既然家规定在这里,父辈们能遵守,为何我不能遵守?梅姨娘想让我读书做官,想到梅家伴君如伴虎的结局,我更加不想做官,这本就非我志向。”
他低着身子,头抵向何家贤,疲惫的叹口气:“我很累,很累。这段时间,我不敢往读书上去想,毕竟大哥和三弟还养仗着我,生命还有那么长,我一松手,他们就全然没有了着落。”
“阿贤,阿贤,我只是个普通人,一个再普通不过的男人。我有时候也想自私的,可是我不敢,也不忍。”方其瑞对何家贤掏心窝子:“叔叔们分出去了,我知道姨娘的意思,是想方家的家产全落到我手上。然后我带着银子去考科举,去做官。这条路,对她,对你,对我,都是极好的一条路。”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24、回娘家要钱
“可是,大哥,三弟,宝乾怎么办?还有大姐?他们靠着手上的银子?老的老病的病,若是被人欺负,他们也没能力抵抗,那些银子能撑多久?梅姨娘又怎么会给他们太多?我不能做这样的事情,我不能昧着良心。”方其瑞贴在何家贤身上,喃喃自语,似乎在说给她听,又说给自己听。
“可若是一直将他们挑在肩上,等宝乾十几年后接管,我又不甘心,真的不甘心。阿贤,你不知道,我如今做生意,无法全心投入,我在想,这些我挣来的,打来的江山,名不正言不顺的,有朝一日,全是为他人做嫁衣裳呢。到时候我的儿子,却又两手空空。他会不会怨我?说为什么爹爹挣的,全给哥哥了?而他,什么都没有?”方其瑞这些日子,表面看起来挺好,实际上心如火烧。
何家贤听后半响才道:“我竟不知道你也想过这些,我还当你是圣人一个,打定主意要为宝乾守住家业了,因此姨娘叫我劝你读书,我也不愿意劝你。”
方其瑞嗤笑一下,点她鼻尖:“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不是。”
何家贤笑着道:“现在自然知道你不是了。既然今日明白了你的心意,莫不如我帮你做一回主吧。今日玉珠教了我一招,叫釜底抽薪。”
方其瑞不解,何家贤便道:“人生在世,但求安乐二字,我知道你与我想的一样。你只想过你的困扰,却没想过方家的困扰。这个釜底抽薪我也是想了许久才想到,是个什么意思。既然今日你说,那我就直接说了。与其拖泥带水,到时候乱七八糟的,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三弟沉迷五石散,大夫说不可强戒,但是能不能慢慢医治,减少依赖的时间呢?他总有清楚明白的时候,可以看看账簿吧。”何家贤慢慢说道:“还有大姐,她虽然嫁出去了,可如今被休弃,就是咱们方家的人。大哥三弟是她的亲弟弟,与咱们这样隔了一个肚皮的又不一样。若是大姐、大嫂和三弟联合起来掌家,给宝乾守住家业,你另辟江山,自立门户,到头来,谁也说不出个什么理来,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你觉得如何。”
方其瑞听后叹道:“我曾经想过把铺子卖掉后,把所有的银子给二叔掌管,让宝乾长大继承。又觉得祖辈们辛苦打下的帝国不容易,就这样葬送也是我大不孝。又担心宝乾日后坐吃山空,不思进取。你这个主意倒是有些意思,大姐是外人,自然是不可能吞了产业给翰哥儿的,不然天地不容。三弟如今只怕是没办法再娶妻生子的了,倒是明白的时候能管下帐,也算自立了。再说有大哥看着,一个管内账,一个管外账。只是大姐抛头露面的……”
“古代还有太后垂帘听政呢,这算什么。”何家贤不假思索道。
方其瑞一点头,没发觉她话里的漏洞,笑着道:“可以试试,倒是个好办法。”
“恩,只是这话我们来说,难免让人觉得你想撂挑子不干,或者别有居心,被胡乱揣测就不好了。”何家贤道:“我也是方才你说到底是亲妹妹,怎么也要管一把的,才想起来。这事儿,可以叫玉露去说。”
方其瑞听到这里,方才眼前一亮,上下打量了何家贤许久,才道:“你的长进,简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
何家贤趁热打铁:“还有你,我也有一招釜底抽薪,你看你愿不愿意了。”说完附耳在方其瑞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方其瑞先是愣住了,半响才道:“我要好好想想,此事要慎重对待。”
何家贤点头:“不管你作出什么选择,我都是支持你的。”
方其瑞将她搂在怀里,低声呢喃道:“贤内助。当初你刚进门,生生涩涩的,如今心里的主意,却是比我都大了。”
何家贤不吭声,只静静的感受这一刻夫妻之间彼此信任的美好。
门外面红梅笑着道:“四姑奶奶来了。”
何家贤便道:“你别说话,且听我说。”
方其瑞点头。
方玉露一进门就对方其瑞道:“二哥。”
又示意何家贤回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何家贤道:“汀兰院如今我做主,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反正左右不过是要银子。”
方玉露见她一开始就没个好态度,还当她是不打算给了,正要开口讥讽她小气,就见她嘴上说着,起身却去拿银票在手上数着。
何家贤数了一遍又一遍,才握在手上,也不说给她。
方玉露将讥讽的话吞进去,笑着搂一下何家贤肩膀:“二嫂果真贴心。”
如此变脸的速度,何家贤自己想了一下,仍觉得此生都追不上了。
扬了扬手上的银票,却不给方玉露,吊着她的胃口:“银子可以给,是有条件的。”
方玉露一听要谈条件,面上的欣喜尽数淡去,坐下来慢条斯理的开口:“那也要看给多少,值不值得我去做了。”
何家贤道:“我和你二哥,统共手上就两千两,全数给了你。”
方玉露便撇嘴道:“少了。”
何家贤道:“岂止你嫌少了,我也嫌少呢。你当你二哥多有钱啊,印章都管在梅姨娘手中呢。别说银子了,就连进货都要她点头。”
方玉露听她怨念的语气,知道二人大概是因为这事起了嫌隙,便道:“那也是你们自己人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何家贤道:“跟你是没关系,可我跟你二哥也没讨到好处呀。她连我们都防着呢,一人大权在握,丝毫不让。”
方其瑞听她这样讲话,大体明白她要用什么方式达成目的了,也不开口,就在一旁坐着假装看书。
方玉露见他默许,知道也是他的意思,便不再阴阳怪气,将话挑明了说:“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你只瞧她如今通天的本事,当初却对我娘忍气吞声,连方玉烟被我娘故意骄纵成那样,一件祸事一件祸事的闯,都能全数忍了,拿女儿的一生做赌注,就知道是个厉害的人。你们在她眼里能算得了什么?”
这话七分真,三分是带着气,方其瑞听了脸色煞白,却也明白她说的是事实,没有出言反驳,像是没听见一般,反而起身放在书本,走了出去。
方玉露吓了一跳,以为方其瑞生气了,看何家贤面色正常,没有紧张的意思,想了想又道:“只是如今她一个人掌管整个方家的生死,谁也奈何不了她。你们还是乖乖听话当个赚钱的傀儡吧,说不定她心情一好,赏你们一点彩头。”
说完叹口气,很是无奈,却又带着几分向往:“瞧瞧这方府的变化,我初回来都不敢认。这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的雅致,只怕花了不少银子吧。比起那些金银玉器,这才是不声不响的骄奢淫逸啊。只怕我在并州,太守府不如这里万一。还有今日我撞见她吃官燕,那是进贡的贡品,不知道她哪里来的本事,能够享用到。我若不是见着那装燕窝的匣子,跟我上次在燕王府王妃手中见过的一样,还以为是眼光了呢。”
何家贤听她说的吓人,回头看了一眼方其瑞,见他脸色如常,打断了方玉露的话:“别说这些了,你自己清楚就行。我只是问你,这两千两银子你要不要。”
“自然是要。”方玉露不假思索的开口。
何家贤道:“既然要,那便是答应了我说的事情。”
方玉露暗道上当,怒道:“我都还不知道你说的何事,如何答应。”
何家贤道:“不会让你亏本的。便是两桩,一是你将三弟藏在马车里面带走,别叫人发觉,请个大夫给他戒戒五石散。”
方玉露又是吓了一跳,正想问问方其瑞是否同意时,蓦地想起他已经不在屋里。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二哥的意思?”方玉露谨慎起见,又问。
何家贤不动声色:“银子是我给你的,自然是我的意思。”
方玉露见何家贤偏等方其瑞走出去了才说这件事情,想来是跟梅姨娘起了嫌隙,方其业多少也是她的亲弟弟,虽然不愿意趟这个浑水,可到底看在银子的面子上,于情于理都该管的,便道:“不是说治不好了么?我可不保证。”
何家贤道:“不求脱了那五石散,只求能神志清明一些。”
方玉露见要求不过分,沉思几下便答应了,又问:“还有一桩呢。”
“你去跟大姐说,请她出面帮忙管几间铺子,不多,相公忙得脚不沾地,凭什么只让他一个人劳累,其余的人都坐享其成!”何家贤装出很不忿的模样。
方玉露看了一眼何家贤:“你就不怕二哥知道了你的打算,找你算账?”
一看就是何家贤在为接手方家储备后备力量,她胆子倒挺大。
何家贤撇撇嘴:“只是管几间小铺子,让二爷腾出手来干大事,有何不可?大姐一介妇孺,有什么能耐能把家业从二爷手中夺了去?我就是看不过一个一个的都等二爷养活。累死累活的得不到个好处,要累大家一起累,要死也要拉一个垫背的。”
方玉露想着这也是人之常情,多一个亲姐姐帮忙,总比请外人的好,便点头道:“既然你不心虚,为何不直接找梅姨娘说去,反而要偷偷摸摸的找我?”
何家贤冷笑:“有些人恨不能一两银子也要弄到手,有些人却只想做大买卖。难道你没听过抓大放小?况且,既然让人不舒服,那便都不舒服好了。她要拢权一人之手,我偏要放权,让大家都沾沾光。”
方玉露见何家贤果真见识浅薄,以为她跟梅姨娘置了气,使些小绊子出出气而已,暗道果然狗肉上不得席面。若是她,只怕也要像梅姨娘一样做法才稳固。
两厢谈成,方玉露拿了银票。
方其瑞从外面散步回来,见何家贤一脸轻松的模样,问道:“谈成了?”
“是。”何家贤点点头:“你别怪我用这样的手段。若是能正大光明谁不愿意?只可惜你这个妹妹惯是个多疑又爱钱的,若是直说,她定然以为我们跟梅姨娘一条心,要算计她兄妹几个呢。与其她不诚心帮忙,莫不如我就做了这起子小心眼的人,让她知道女人之间斗气,无非就是那些小事情,便不会往深处想了。”
他们的打算是要一步一步,慢慢达成目的。以免梅姨娘发觉,从中作梗,功亏一篑。
方玉露到底从梅姨娘手中要了银子,一共五千两。何家贤见她拿了银子没有要走的意思,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出卖了自己。
过了三天,方玉荷在禀明了梅姨娘的情况下,开始管理一个玉器铺子。金银玉器一般都是关上门做生意的,因为贵重耀眼。方玉荷不需要抛头露面见太多人,只是在店里坐镇,有贵客来,掌柜的才会请她接待一二,时间一长,倒也渐渐适应了。
方玉露一直待到开春,写了帖子,说自己难得回来一趟,请以前交好的那些夫人小姐们来方府游玩春宴,得到不少响应。
方府因为大手笔扩建,名声传了出去,一直不曾对外人展示,不少夫人们听说鬼斧神工,精致异常,虽没有侯府那样的底蕴,没有从家那样的醇厚,但是光鲜雅致,别具一格。
到了那日,梅姨娘果真安排的妥妥当当,临时又买了三十个年轻的小丫鬟,一水儿的在门口迎客。那些身份低微的,便是两个丫头,身份高些的,便是几个得宠的妈妈。再高些的,如许夫人之流,则是方玉露亲自接待。
方玉婷也在邀请之列,自然也来了。
反倒是梅姨娘,一直推脱自己身份地位,不过是个妾室,就不参加了。
不少夫人本是矛盾的心情,一面因为她现在的身份瞧她不起,一面又对她充满好奇,想见识下落魄的阁老家的小姐到底是什么样。说起来是不齿,内心深处又隐约觉得钦佩。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25、方玉婷之死
只是见请客的东道主方玉露绝口不提,也不好提,只当没有这个人,游园起来。
瞧着先前的方宅,绚丽耀眼,奢华光彩,如今已经变成了一副古朴醇厚的装扮,倒是让许多有品位的夫人笑而不语,一些沉不住气的就开始惊叹。
“这个瓶子我在厚古斋见过,说是前朝官窑里的东西,如今那官窑已经不开了,再也烧不出来了。”一位夫人指着花厅窗棱上专门支出来的炕台,上面摆着的装饰物道:“瞧着就有味道。”
用这种半旧不旧的东西装饰,是一些官宦人家的习俗。既不显得暴发户,又能得出底蕴,让人看出价格不菲。
一路上全是夸赞声。
方玉露在陈氏当家时,从没像今日这样趾高气扬得意过,一时便有些忘本,笑着道:“只要不俗就好。”
“俗不俗的,也不是你这个嫁出去的姑娘说了算。”方玉婷笑着道:“是吧二嫂。”
何家贤跟在众人后面,本来客来主迎,她该在前面负责的,奈何方玉露一心觉得是自己宴请的,非要一个人带路解说,她也不争这点虚名。
此刻见方玉婷点她的名,笑笑便过去了。
方玉婷见她不说话,觉得无趣,走到后面跟何家贤说话。
待游玩过后,便有人过来,说梅姨娘请的戏班子到了,听大家过去听戏。
不少人对梅姨娘愈发好奇,觉得此人深藏不露,说是个妾室,但是觉得考虑周到,出手也大方,教养极好,做事也体面。
但是始终不见梅姨娘出来。
反而是颖儿跑过来对方玉婷说道:“小姐,奴婢方才瞧见四姑奶奶带回来的丫鬟在您的马车前跟车夫说话,不知道要套什么呢。”
方玉婷一愣,在人群中逡巡,找方玉露,这才发觉始终不见人影,客人都是何家贤和周氏在招呼。
她心里一咯噔,对颖儿道:“去看四姑奶奶在什么地方,过来回我。”
话音未落,就见方玉露的贴身丫鬟从戏台子后面鬼鬼祟祟的过去,忙抬头让颖儿跟过去。
颖儿过去了好半天,也不见回来。再看看场内,从方玉露到跟着她回来的几个丫鬟,全都不见。
想来她抛下这么多重要的客人,大概是有什么更要紧的事情。
加上方玉露突然这样回娘家,她本就觉得蹊跷,此刻无暇细想,忙顺着颖儿过去的路追了过去。
只见戏台子后面是个角门,出了角门,是帽儿胡同,她望了几眼,一个熟悉的身影从角落里一闪而过。
方玉婷暗道不好,忙提了裙摆跟了上去,左右看无人,快步追了几下,对前面的身影道:“从大爷……”
那人转过身来,却不是从家大爷是谁?
身旁跟着的小厮机灵,见是方玉婷,愣了一下去看从家大爷的脸色。
从家大爷见她朝自己走过来,霎时间脸色发白的明白过来,对方玉婷怒道:“你是何人?为何叫我?”
方玉婷立时也反应过来,只是还未来得及说话,方玉婷背后的胡同口突然涌入一大帮男人,堵着他们二人,为首的一人大声道:“这里有人私会!哎呀,是从家大爷呢。”
他的声音又大,其余人一听就哄堂大笑起来。倒是没怎么为难,也不等从家大爷说话,立时又一哄而散。
方玉婷这才明白中了圈套,只是要抽身已然来不及,从家大爷却已经面色铁青,摆手往回与她擦肩而过——胡同的另外一头是堵死了的。
只是他没走几步就又退了回来,肖金安面色铁青的站在胡同口,身旁的跟着的小厮,手脚止不住的发抖。
这种事情,想捂也捂不住的。
肖金安并不与从家大爷说话,只对着小厮:“送奶奶回府。”
帽儿胡同一会儿又归于平静,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只是这等消息,瞬间就传进了还在戏台子那里听戏的夫人们耳朵里。
一个丫鬟走进来,在自家主子耳朵边上叨叨。
又一个丫鬟走进来……
不消一盏茶,所有的夫人们都看不进去戏台子上的戏,交头接耳起来。
连何家贤这等不关心的人都听说了,吓了一跳,忙问红梅是谁传的。
红梅道:“街上都在传,许多人都看见了。二姑奶奶已经被侍郎大人押回去了。”
何家贤唬得一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宁愿相信是假的,叫红梅去打听情况。
红梅去了直到散席了才回来,说找到了颖儿,她被方玉露关起来了,方才才放回去,因为带给她一句话:“二奶奶答应过要救我们奶奶一命的。奶奶说她出了事,二奶奶就去找咱们家大人。”
何家贤一愣神,想起当初为了然然承诺方玉婷的事情。
找肖金安?
难道这事是真的?所以要她去求肖金安?
这又是那跟哪儿。
只是还不等她弄明白,燕州城里面已经传的满天飞——从太夫人听说了从大爷的事情,将那小厮叫去盘问,却什么也没问出来,从大爷一口一个被诬陷。
侯府那面,却恰好跟从家息事宁人,想要摆脱嫌疑的做法相反。侍郎大人肖金安将从大爷告上州府衙门,说他诱骗良家妇女,提供了一系列的证据。
包括两个人私相授受的丝帕,来往的书信以及方玉婷承认了的口供。
满城震惊。
头一次听说有男人戴了绿帽子主动承认,还要闹得满城风雨的。
何家贤跟方其瑞说起此事时,方其瑞道:“你大概不知道,从家大爷跟肖金安在争京城吏部给事中的位置,肖金安是侯爷的保荐,从家大爷是这么多年的积累。”
“可从家大爷失德,肖金安也丢人啊。只怕大家都背后嘲笑他罢。他二人两败俱伤,难道他还能有脸面去上任?”何家贤想不通。
这种事情捅出来,从家大爷固然是不可能了。可肖金安也有风险——治家不严,也是一项罪过。
方其瑞道:“这种官场上的事情我懂的也不多,就这还是听别人说的。也许他另有打算。”
肖金安没有得到吏部给事中的位置,也没有去京城。
他在州府衙门上痛陈从家大爷引诱他的妻子,害得他没了脸面,别的一句话也不多说。
方玉婷在公堂上也转变了口风,一直说是从家大爷逼迫她,拿肖金安的仕途逼迫她,拿她的性命和名节逼迫她,说的字字泣血。
问到既然是逼迫,两个人为何又在帽儿胡同私会时,方玉婷眼里闪过一抹恨意,说从家大爷要吏部给事中的位置,因此让她给肖金安下药。她实在忍无可忍,自己找了人来撞破奸情,只求真相出落,省得一直受制于人。
一下子,肖金安两口子都成了受害者。
事关朝堂官员声誉,州府大人不敢擅专,层层上报。
从家大爷因为罪证确凿被革职。这还是看在从家几代人为朝廷效力的份上,从轻发落。
何家贤见判决结果下来,也没想到肖金安的目的跟吏部给事中有什么关系。
还没想明白呢,颖儿就悄悄来找她:“奶奶说了,您答应过她的。”
出了这样的事情,从家不会放过她,她自己也没有名节了,若是还有脸活着,就该是给侯府,给方家蒙羞。
何家贤没想到方玉婷是要把上次的允诺用在这里,只是想到方玉婷的嘱托,委实不想失信于人,还是以娘家嫂子的身份,在方玉婷从衙门回去后,就立时去了一趟侯府。
肖金安瞧见她很是吃惊,目光在她如碧玉的脸上停留了好一会儿,才做了个揖,不忘礼节:“二嫂有什么事?”
何家贤跟方其瑞商量过,均觉得人命可贵,若是方玉婷愿意,还是想请她得了一封休书,就算不回方家,在外面置个宅子住着也可以。
说完将打算说了。
“至于那烧毁的宅子,我们算银子赔给侯府。方家教女不严,还请侍郎大人高抬贵手,念在这几年夫妻情谊。”何家贤真诚恳切。
肖金安愣了一下,才道:“那你可知道她这些年做了什么事?你忘了你们家五妹妹的的性命了?”
他话一出,何家贤就红了眼眶,半响才闷声道:“那与此事无关,冤是冤,恩是恩。还请大人行个方便,让我和她哥来接她回去。”
“回去?我又没有休了她,何来接她回去一说?”肖金安皱起眉头,听见“她哥”二字,就往她身后瞧去,却不见方其瑞的人影。
何家贤看出他所想:“我相公很快就来。”
方其瑞在忙着谈一笔买卖,要忙完了才过来。
肖金安哑然失笑,暗道自己多心。
何家贤便道:“若是大人不愿意放人,那就请善待二妹妹,她也是受害者。我会每日过来瞧她的。”
说完一施礼,竟然是要走。
“受害者?”肖金安心里冷笑,瞧着何家贤似乎是认真的觉得方玉婷是受害者,问道:“你不觉得她让方家蒙羞?”
“蒙羞?她被逼迫,非她本意,为何蒙羞?”何家贤不解。
肖金安瞧着她一脸懵懂,对方玉婷笃定无辜的模样,终于明白:“是她叫你来的吧。整个方家,也只有你能救她了。”
何家贤没有否认。
肖金安叹口气:“你带她走吧。”
何家贤一愣,不明白肖金安为何改变了主意,却也知道机会难得,飞快的道了一声谢,又命红梅遣个小厮叫方其瑞来接人。
红梅还未出侯府大门,方其瑞已经来了。两个人来不及交头接耳,讨论为何肖金安这么容易就放人了,飞快的去后院抬了方玉婷出来。
民告官,要先受杖刑的。
方玉婷硬生生挨了二十大杖,才有资格上公堂呈情,也才有了后面对从家大爷革职的处置。
方玉婷躺在门板改成的担架上,一路从后院望到角门,始终不见肖金安出来送她,终于眼角落泪,闭上眼睛绝望了。
侯府门口,新娶的世子夫人苏氏瞧着仆妇们将方玉婷抬上马车,走近了看了一眼,趁人不备突然一口唾在方玉婷面上:“贱人,你也有今天!”
颖儿忙拿帕子将她脸上擦干净。
却被那苏氏朝何家贤脸上扇过来,却被方其瑞一把拿住胳膊,动弹不得,只得破口大骂:“你们姑嫂两个合起伙来,把自己姑娘摘干净了,却把我姑娘填进去,狠心恶毒的人哪,报应来了,不得好死……”
何家贤愕然。她本以为世子夫人是很自愿的将姑娘与从家少爷定亲的,还曾经为那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捏了一把汗。没想到也是被方玉婷算计的。
就听方玉婷慢悠悠说道:“当初不知道从少爷生病的时候,你不也喜滋滋的?说起来,你若是没有那攀龙附会的心思,谁也阴不了你。你太贪,才会被我算计!”
“放屁,你这个贱女人,我要你死后下十八层地狱……”世子夫人不顾大家闺秀的礼义廉耻,破口大骂,将此生所听见的所有恶毒的骂人的话全数扑到方玉婷脸上,犹自不解恨。
“你若是再骂,别怪我不客气。”方玉婷怒道。
“怎么滴?你如今双腿都残了,还能跳起来打我不成?丧尽天良的贱货!”世子夫人又朝她面上唾了一口:“果然报应来了!”
“你的好日子到头了,你等着吧。”方玉婷制止了颖儿帮她擦脸的动作,慢条斯理。
“自身难保还敢大言不惭。”世子夫人冷哼。瞧着方玉婷被人抬走:“就等着休书吧你。”
方家大门口却是闹哄哄的,三夫人、五夫人,包括沈姨娘都出来了,堵在门口,率着一大堆丫鬟婆子将何家贤拦住:“二姑奶奶不能进去。”又将方其瑞堵住:“二爷也要给一个说法,别因为您现在掌管生意,就任意妄为,不拿方家的声誉和体面当回事。”
基本没把何家贤放在眼里。
方其瑞一愣,问道:“这怎么不是方家的体面?难道让咱们家的女儿死在外头?”
“怎么就死在外头了?”三夫人怒道:“侍郎大人还没有写休书,她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还是侯府的二奶奶,为何要抬回来?”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26、秘密出水
“二爷就只想着这个不知廉耻的女人的性命,却不想想咱们其余几房还有未出嫁的女儿的前途?”五夫人也开口:“她说是被逼迫,谁信哪。外间都有传闻说侯府二爷的侍郎大人的职位,都是她跟从家大爷那些腌臜事情换来的……说起来,侯府二爷该不会为难她才是。她可是他的恩人呢。”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堵得方其瑞完全没有话说,反正就是进不去。
方玉婷躺在马车里面静静的听着。何家贤陪着她,半响才问道:“若是不接你回来,肖金安会怎么对你?”
方玉婷眼里闪过一抹绝望,不言不语。
外间吵吵闹闹的,马车里面却异常安静。
何家贤道:“你别怕,若是不让进方家,我给你弄一处小宅子,你好生住着就是,大不了隐姓埋名不回方家。”
方玉婷摇摇头:“死也要死在方家的。”
何家贤一愣,耳旁听方玉婷道:“这事是有人要害我,我要问问方玉露,为何害我。”
何家贤不解:“她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害你?”
方玉婷也是想了许久想不通此间关节,她得罪过许多人,唯独没有对方玉露下过什么狠手,除了偶尔讥讽她两句,却不至于让她置于死地。
更甚者,方玉露远在并州,又如何知道她与从家大爷的事情?
此事为秘辛,他们相会的地方寻常人根本找不到。从家大爷为何又听信了人的话,去了帽儿胡同?
如此说来,不是被人算计,就是有人知道了他们的事情,被人要挟,方玉婷从来不是会受委屈的人,死也要死一个明白。
正说着,外间吵闹戛然而止,是梅姨娘的声音:“抬二姑奶奶进来。我们方家,能容得了被休弃的大姑奶奶,为何容不了被逼迫的二姑奶奶?”
掷地有声,铿锵有力。
马车帘子便被掀开,方其瑞示意人将方玉婷抬下去。
梅姨娘亲自来候着:“如今老爷夫人都不在了,外人瞧着咱们方家没了个依靠,背地里不知道多少双眼睛想欺负咱们呢。咱们就要团结起来,莫让人轻贱了。别人轻贱是别人的事情,自家人若是还互相排挤,那方家离倾倒不远了!”
一席话说的三夫人五夫人都低下了头,虽然面有愤愤之色,到底不敢言语。
将方玉婷抬到一处新收拾好的屋子歇着,方玉婷便对梅姨娘道:“多谢您了,不知道能否将四妹妹叫过来。”
梅姨娘笑着:“她昨日已经收拾东西走了。”
方玉婷在狱中,没有消息,并不知道。听闻此言一愣,面上露出一抹恨意。
“你若是想问她为何要害你,莫不如问我。”梅姨娘突然出声道:“是我要她这样做的。”
“为什么!”方玉婷片刻失神,像是没明白梅姨娘的话。待回过神来,突然嘶吼。
梅姨娘笑着道:“你锦衣玉食的,大概忘记了你五妹妹是怎么死的。我可没忘记。你不觉得这手法似曾相识?我这一招还是跟你学的呢。”
方玉婷大脑嗡的一声炸开,喃喃自语尤不相信:“你是如何知道……我与从家大爷……不,不可能,不可能……再说,你如何请得动肖金安呢。”
“我是请不动,利请的动呀。”梅姨娘似乎在说一件与她无关的事情:“我既有心为五丫头报仇,怎么会不派人盯着你,抓你的把柄呢。”
方玉婷凝神想了片刻,立时艰难挪动身体,冲外面大吼:“颖儿,颖儿,你这个死丫头,我要撕了你……”
梅姨娘见她猜到,叹口气:“可见你平时多不得人心,连贴身的丫头都出卖你。”又道:“也好,让你死也死个明白,就当我积德了。”
“你家二爷与从家大爷都在争吏部给事中的位置,这个你知道,我也知道。不足为奇。可你不知道的事,你家二爷去京城述职,被三王妃的孙女,如今的日和郡主瞧上了。”梅姨娘慢慢说来:“他述职回来,早已经志不在一个小小的吏部给事中了,他要给郡主做郡马爷了。可是家有糟糠,虽不能生育,却也是甘于贫穷过了的,休是名正言顺,可难免落下一个凉薄自私的名声。”
“于是你就伙同他,引诱我承认从大爷逼迫于我,让他成了一个大家眼中的被戴绿帽子的可怜虫?哈哈,真是好计策。”方玉婷抚掌大笑。
笑了好一阵子,上气不接下气后才喘息着道:“我是说那条靠老婆跟别人睡觉才吃上饭的狗,如今怎么敢算计起主子来了?原是有你这个毒妇撑腰。”
“我不毒,二丫头,我真的不毒。”梅姨娘瞧着她笑得眼泪都出来了,长长的叹息一口气:“我若是毒,早在听五丫头说你算计方玉烟的时候,就该要了你的命,而不是今时今日,因为一念之仁,赔进去了五丫头的命,才对你动手。”
“方玉烟?你还记得她是你亲生的闺女呀。我还当你忘记了呢。”方玉婷惨白着一张脸直笑:“夫人以前刻意纵得她嚣张跋扈之时,怎么没见你一点儿动静呢?”
梅姨娘不理会她专门捡痛处踩的歹毒用心,只冷笑着反击道:“如今你说什么,我都不会动气。我将你接了进来,你该知道,我不可能真的那么好心,白白供养你的。你还是先好好养伤吧,等我逮个机会,再把你送给从家做人情。”
方玉婷听见从家二字,活生生打了个寒颤,牙齿咬得格格响,面露怨毒的瞧着梅姨娘:“你跟我说实话,当初我姨娘的死,你到底有没有份?”
那个接生婆只说陈氏和金娘子伙同她给姨娘下毒的事情。可是陈氏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梅姨娘怀孕的时候,恰好她姨娘争宠,若是以前,她会相信梅姨娘不嫉妒,可如今,随着梅姨娘一人独大,狠戾的性格渐渐暴露出来,她恨自己当初被梅姨娘蒙蔽,轻易就相信了那稳婆,放过了她。
“既如此,那就让你死个明白。”梅姨娘将她对从家的惧怕看在眼里,眼睛里闪着兴奋的光,笑着道:“你姨娘的死,不仅是陈氏,我,还有一个人,只怕你猜也猜不到。”
说着将方老爷默认的意思告诉了方玉婷,然后瞧着方玉婷瞪大双目,难以置信的模样,得意的笑了:“若非老爷授意,夫人下毒害姨娘这么大的把柄,为何这些年我从来不拿出来用?你也不想想。我握着那稳婆在手,却从来都是静悄悄养在庄子上,不敢轻易示人,而是在陈氏压制了二十多年,忍气吞声的……”
她话没说完,方玉婷已经面色恢复如常,冷静道:“知道了。”
梅姨娘诧异她恢复的这样快,忍不住道:“只可惜你是个嫁出去的姑娘,若非如此,你倒是个很好的对手。”
陈氏的手段太烂太直接,她一向瞧不上的。
方玉婷苦笑,动了动身体,拢了拢头发,对梅姨娘道:“你请我大姐来。我有话要对她说。”
梅姨娘瞧着方玉婷凄惨的模样,倒不是心软,反而是想知道,她能有什么话对方玉荷说。只是方玉荷不在府中,只能等晚上回来。
何家贤想要见方玉婷一面,被梅姨娘拦住,只说请了大夫给她治伤,需要静养。
晚上方玉荷回来,方玉婷又要求所有的人都在场,还要去侯府请肖金平。梅姨娘以为她有什么重大的辛秘要讲,问了半天也问不出来,只是事情涉及到侯府,不敢轻易怠慢,只能将所有人召集,先由着她。
便有绿尛在梅姨娘耳旁小声道:“三少爷不见了。”
梅姨娘一愣:“那个废物能去哪儿?”绿尛小声道:“不知道,昨天晚上送过去的饭就没有动。”
看着何家贤她们都得了消息,渐渐进来,梅姨娘只能先将方其业的事情搁浅,低声道:“先去找,别闹出动静。”
绿尛领命而去。
待人都到齐了后,方玉婷看着方玉荷,又看看肖金平,认真道:“姐夫别怪大姐了,侯夫人是我下毒害的,虽不至死,但是我命人在她的药中做了手脚,然后嫁祸给大姐。如今我成了这副模样,没什么好隐瞒,更不好再连累大姐蒙冤。”
说完竟然是将以前害侯夫人,夺取管家权的细节一一说出,肖金平满是震惊,方玉荷本想扑上去打方玉婷,一是见她奄奄一息,二是肖金平在场,只得作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抹着眼泪:“你如今这样,快别说了,我原谅你便是。”
方玉婷便露出一副知道错了,要悔过的模样出来,姐妹两个惺惺相惜,互相认错。
肖金平在一旁听得满脸愧色,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动了动嘴唇忍住了,心里却是天翻地覆。
当年方玉荷与他也算是琴瑟和谐,带着翰哥儿幸福美满。全因方玉婷在中间作梗嫁祸方玉荷,导致家庭破裂。
如今虽已另娶,但新世子夫人粗俗不堪,又因娘家有几个钱,侯府没落而耀武扬威,丝毫没把他放在眼里,成日里不过是懦夫一样的活着。
此刻见方玉荷泪眼朦胧,宽宏大量,便又想起她昔日的那些好处来,心思活泛。
碍于家中的那个母老虎,不好直说,只能忍了。
出了院子,红梅笑着道:“二姑奶奶真是聪明人,只可惜聪明得过头了。”
何家贤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回来的时候新世子夫人辱骂方玉婷,方玉婷这是在她心里添刺呢。
替方玉荷平反,世子不可能不后悔,只要后悔就会动那些不该动的心思。况且,翰哥儿还在方府养着呢。
叫了那么多人来,只怕不日就会传出去,新世子夫人听了更会惴惴不安,吵闹害怕。更是怕方玉荷趁机报仇,人多方玉荷又不得不原谅她,真是处处都算计到了。
“她一直是很聪明的。”何家贤感慨道,若是聪明人是这样的下场,她宁愿做一个蠢钝之人。
三日后,方其业失踪的消息才传到她这里来,只是叫人帮着找,梅姨娘并没有让消息传出去。
七日后,肖金安送来一纸休书。
三个月后,肖金安与郡主定下婚约。
方玉婷绝食而死。
何家贤得到消息的时候,半点也不吃惊。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
若是寻常女子,想不开是正常。
可方玉婷不是寻常女子。
可她到底也只是个女子。夫君另娶,父母双亡,无人再能为她做主。
从家可能存在的报复,梅姨娘的威胁……
方家隆重的为方玉婷发丧。
三夫人和五夫人都大大松了一口气,言语中难免因为方玉婷的“迷途知返”感到庆幸。
方玉婷能够以死明志,倒是为方家出嫁的姑娘们挣回来一些脸面。也为未出嫁的姑娘们赢得一些名声。
瞧着三夫人和五夫人在方玉婷葬礼上笑得忍都忍不住的嘴脸,何家贤不禁为方玉婷感到悲哀,也为古代女人的地位感到悲哀。
方其业回来,已经是又一年春天,然然四岁,方宝坤也有两岁出头了。翰哥儿七岁,方宝乾三岁多,林姨娘的儿子方其格也快四岁,方其凯九岁。都跟着先生在家启蒙。
此间,三老爷的官职又往上升了一级。五老爷家的方其乐也在岳父大人的帮助下,谋得一任县令。
这一年,方其瑞又是空白卷下场。
梅姨娘得知后勃然大怒,逼迫方其瑞将生意尽快转手出去,两个人闹了一场,不欢而散。
何家贤正在屋子里教然然写字呢,方其瑞怒气冲冲推门进来。然然上前去笑着拉方其瑞:“爹爹,怎么啦,你看然然写的大字?”
说完把墨汁未干的纸拿过去。
方其瑞歉意的望一眼女儿,收敛了怒火,笑着说道:“写的很好。”顿一顿又道:“你且去找奶娘洗漱了,带弟弟玩一会儿就睡觉吧,爹爹有话要跟娘说。”
何家贤忙吩咐奶娘带两个孩子下去。
“她如今已经是当家人,居然还想着封诰命。可这诰命是说得就能得的吗?”方其瑞很是不满梅姨娘的作为。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27、婆婆之威
“这是她的心结,自然希望能早日实现。”何家贤劝道:“你跟她说明心意,难道她还能逼迫于你?”
“她……她……”方其瑞虽然很不想说,只是对着何家贤笑容的面庞,实在忍不住说了出来:“她明着说,我生意做得再好,家财万贯,也不过是下贱低俗之人,上不得台面!叫我趁早死心,好好走仕途……”
“我岂能不知仕途好走,可那为官者难道不是劳心劳力?我偏爱经商的算计和谋划……”方其瑞怒道:“她居然骂我一身铜臭。”
何家贤知道梅姨娘说的是现实,可是也太“唯官独尊”了些,那些没有做官的,难道都饿死了不成?
方其瑞突然握着何家贤的手:“阿贤,你说,我若是破釜沉舟,你会不会……”
“不会!相公做什么,我都喜欢。哪怕一贫如洗,哪怕风餐露宿。只要一家人齐齐整整,健康平安,就好。”何家贤笑着指一指:“你这两年掌管家里的生意以来,挣了多少银子?可我又花了多少?家里的摆设还是一样,我的吃穿还是一样,然然和坤哥儿的用度还是一样。所以,我不会怪你。”
她认真的看着方其瑞的眼睛:“我一直说过,做自己想做的喜欢的事情,才是幸福。人生路上走一遭,若是不能顺心如意,成日里战战兢兢夜不安寝,再好的前程,有什么用呢?吃得好睡得着,比什么都重要。”
方其瑞大受感动,紧紧握着她的手,忍不住就呼吸急促起来。
何家贤轻声道:“你忍着些,还有一年就过了孝期了。”
“是了。我不能拖你下水。”方其瑞喃喃道。若是孝期有孕,只怕日后为官,光一个“孝”就能除了他。
可是这样一来,梅姨娘难免迁怒何家贤,这条路是走不通的。
便是又混了一年,到了秋闱之时,梅姨娘便四处走动起来,给京城的故人们写信,为方其瑞打听主考官,打听考试的题目……
方其瑞听后握紧拳头,并不言语,由着梅姨娘张罗。
按时间到了京城,下了场,梅姨娘还翘首以待他能考上呢,不求好名次,只愿能上榜。
就有送文书的官差到了。
梅姨娘大喜过望,命婆子抓了一把银钱给了那官差,那官差诧异的瞧了梅姨娘一眼,自言自语道:“莫不是个有病的吧。”
只是谁还嫌银子多呢。捏了捏是真的,放在荷包里收走了。
梅姨娘忙打开文书,半响后倒吸一口冷气,气得拿着文书的手不住的抖。
方其瑞去佛堂跪了三天。
文书上说,方其瑞在考场对巡视的考官出言不逊,被革了举人功名。
方其瑞跟何家贤讲时,是这么说的。那主考官巡视过来,见他一字未写,问他为何。他径直道:“老匹夫,关你什么事?”
任谁都能看出来他是故意的。
何儒年得知消息,在家里足足骂了三个时辰的孽障,又将何家贤叫回去,狠狠责骂了她“督促不严。”
徐氏在一旁劝着说道:“她哪里有本事管住姑爷。”
因着这个缘由,新进中了举人的黄缺带着何家慧往家里送节礼的时候,何儒年没有拒绝,何家慧喜出望外,连带着何家贤也为她们夫妻二人高兴。
何家慧自嫁给黄缺后,一心一意过日子,也不与娘家往来,倒是黄缺念念不忘恩师,每逢过年过节定要拜访,自然是被拒绝的多,得以进门的少。
如今得了认可,怎么能不高兴。又道:“怕孩子没外祖,一直不敢生。如今得了岳父岳母大人的首肯,我跟家慧的婚事这才是真正的成了。”
说的徐氏不住的抹眼泪,一直说孩子们懂事。
何儒年到底也是承认了黄缺这个女婿,只是教育他们要低调行事,那些流言蜚语稍有不慎,就能要了家慧的声誉,连累孩子和娘家。
两个人答应了。
何儒年又意志坚决的去方家辞了职缺,不再教四老爷家的方其宣和沈姨娘的儿子方其凯,在家潜心给何长谨启蒙。
一来二去,日子便清贫起来,倒是方其瑞借着请罪的由头,三五不时送些银子过去,勉强贴补着,徐氏又不敢跟何儒年说,只能艰难度日。
春娇便又起了心,想把珊瑚赶走。
如此闹了几次,何儒年苦不堪言,为了求个清净,托人带话叫把珊瑚带回去。
何家贤以为是珊瑚又不安生,正待要问,春娇却是病了,需要人照顾,把珊瑚接回去的事情不了了之。
眼看着要过年关,梅姨娘与方其瑞二人仍旧是不理不睬,方家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下人们已经开始默默的站队。
连周氏都开始坐不住,想要出院子打听消息,被方其宗呵斥:“鬼鬼祟祟的做什么?二弟的人品我信得过,他绝不会吞了宝乾的东西。”
周氏一听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暂且按耐住。
方其瑞却又快马加鞭的将方家的铺子都盘了出去,生意也都转手了。
梅姨娘大喜,以为他要服软,笑着道:“你还年轻,从头来过也未尝可知没有前途,都来得及。”
岂料,翌日一早,却是失踪了快一年的方其业出现在方氏钱庄,等待接手转交。
方其宗也被人推在轮椅上出现在方家钱庄,与方其业一同接手账簿。一同监管的,还有方玉荷。
这一切签字画押,请了中间人做证完成后,梅姨娘在后宅才得到消息,怒道:“方其瑞,你可是我生的!”
可是尘埃落定。
方其瑞一下子成了袖手闲人。
三夫人和五夫人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等梅姨娘过来,问道:“可需要我们给两位老爷去信?”
两位夫人见梅姨娘沉思不说话,又道:“若是老大媳妇真的要主持中馈,咱们只要不答应就行了,拖着她,等老爷们回来再做定夺。”
梅姨娘叹气道:“你们两家已经是分了家了,若是家里大事还能说得上话,这种中馈的家务事,跟你们不沾边,你们又能说什么?”
三夫人不言语。
五夫人道:“我看未必就是老大家的,老二家的也可以。到底是您嫡亲的儿媳妇。”
梅姨娘叹口气:“与其指望她,莫不如指望我自己。她跟我从来就不是一条心。”
说的三夫人和五夫人面面相觑,半响三夫人才狠心道:“为今之计,只能想办法把大奶奶弄走。这样后宅就没了主事的人,难道让男子们主事不成?”
梅姨娘和五夫人大吃一惊,看向三夫人。
三夫人苦笑道:“莫看我。与其让老大媳妇处处拿捏我们几个长辈,还不如……”她做了一个咬牙切齿的表情。
梅姨娘颓然:“她到底是乾哥儿的生母,我们再瞧瞧吧。若老大是个明白的,就该知道我当家比他媳妇当家好上一百倍,只要他不瞎,如今方府在燕州城的地位,可是与以往截然不同,他定然能看见的……”
五夫人双手合十道:“那就阿弥陀佛了,正好不用费事。”
她的儿媳妇怀着身孕,五夫人不愿意去做有损阴德之事。
事实证明只是虚惊一场,接管了生意,方其宗言辞恳切的跟梅姨娘说道:“您把家里料理的井井有条,燕州城没人不夸的。三叔和五叔的致仕,家里孩子们的功课,都是您的功劳。”请梅姨娘务必接着管家。
梅姨娘虽知道方其宗是个能顾全大局的,却没想到他是如此瞧不起周氏,倒是颇为意外,推辞了两三下,接受了。
如此方家又换了一个局面。
方其瑞如今既不愿意读书,也没有了生意接管,便是坐在家里带两个孩子,偶尔指点一下方玉荷和方其宗。
方其业还是要靠五石散过日子,好的时候便好,不好的时候撒起泼来,方其宗就命人将他关在房子里不许出来。
好在方其瑞将大部分需要费心费力的产业都转了出去,如今剩下都是临街的铺子和乡下的庄子,只需要收租就可以了。另外给方玉荷留了一间绸缎庄,需要打点一点,她也足以应付。
方家逐渐在燕州城的商圈淡出人们的视线,开始走科考的路子。
只是除了方其瑞之前有举人老爷的功名,后被革了去,其余的子弟也都只到秀才,就止步不前,梅姨娘在这上面颇为费了一番心思,只是孩子们还小,只能待来日方长。
至于方其瑞那里,梅姨娘是骂也骂过了,理也讲过了,方其瑞一口咬定不是故意的,是那个主考官气量狭小。
绿尛劝梅姨娘:“许是二爷真的不是故意的呢,奴婢打小就没见过能舍得将功名送出去的。何况不止是秀才,是个举人老爷。多少人考了一辈子也未必考得上!”
看看梅姨娘皱着眉头,仍旧是怒火中烧的模样,想了想又道:“……别说作出这种行径的人很傻,就是二奶奶,只怕也不会轻易与二爷善罢甘休的呀……”
梅姨娘听到她提何家贤,怒道:“我瞧着何家贤定然是知情的。”
绿尛“啊”了一声,疑惑道:“奴婢还从未见过这样的媳妇……”
“何止是你没见过,我活了这么些年,不也一样没见过?”梅姨娘沉声道:“这个何家贤,当初瞧着还是个贤妻,如今发觉,她倒是清心寡欲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功名利禄,官职银子,二爷现在一无所有,她照样波澜不惊,若是说她不知情,我定然是不信的。”
绿尛就道:“若真的是二爷的主意,她也没什么能耐反对。”
“没能耐反对也该提前过来跟我说一声!”梅姨娘明显是迁怒:“她既然眼里没我这个婆婆,我自然也不会对她再如此宽容,该立规矩的时候到了!”
绿尛在一旁小心谨慎劝道:“您以前不是说过,二奶奶不太懂这些……从前还帮着二奶奶,尽量让奴婢提点她,让她别在夫人面前立规矩的……”
“那是因为陈氏本来就是商贾女出身,自己也不懂什么规矩,全是跟那些不成体统的半吊子人家学的,何家贤立与不立,在陈氏眼里根本没有大的区别。所以我才说陈氏那些手段上不得台面,拿何家贤根本没办法。那会儿老爷也护着何家贤,何家贤只要稍微硬气些,她就撞了铁板。”梅姨娘眯起眼睛:“我这里可不同,你且瞧着吧。”
绿尛深信不疑。
当家人是高门大户出身,是宫里的嬷嬷教养的,真正的官宦世家。那举止礼仪,人情世故,通达精炼,非寻常官宦人家可比。
方其瑞听说梅姨娘要教何家贤管家,倒是没多说话,反而叮嘱她道:“我知你的性子,除却自由,什么都可以不要。可如今你已经不是一个人,凡是要多为然然和宝坤想想。想她们日后的前途。梅姨娘虽然于权势上急功近利了些,可这些年对你我都还不错。这次要教你管家,大抵也是因为我没了功名,她也终于死心的缘故,你多学着写,日后方家还要靠你主持中馈的。”
何家贤其实也渐渐明白过来,在古代生活,就必须遵循后宅的规则,先前是梅姨娘没要求,她也就听之任之没去管这些,如今人家存了心要教育她,她作为媳妇和晚辈,也只能乖乖受着。
况且只是学习管家,她之前管过,也没有出什么大错,只要一切按照以前的旧例来就行。再不懂的,再去从家问问。
想到从家,何家贤又是一阵黯然。自从然然与那从少玉的婚事没有了,她实在抬不起脸再去从家,只怕再也不会去了的。
倒是从四奶奶,不知道有没有惦记她。
想着便走到梅姨娘那里,梅姨娘笑意盈盈,拉过她的手:“我就说是个乖巧的,果然一叫就来了。我们家不是那些规矩多的人家,专门折磨媳妇为乐的,加上老爷夫人的丧事,根本没有空去教你。如今眼瞅着我年纪大了,到底身体有些吃不消,你该学着管事,独挡一面了。”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
228、教导礼仪
何家贤本就诧异梅姨娘为何愿意交出权力,听方其瑞的解释是死心,梅姨娘的解释是年纪大。想来是梅姨娘爱面子不想说得太直白,便默认她的死心了,也笑着回话:“这是儿媳的责任。”
梅姨娘对陈氏有成见,自然不肯将权力让给周氏,只是不知道方其宗为何不为周氏争取?现在财政大权可都在大房手中了,且又是名正言顺的嫡媳妇。
当然,这些弯弯绕绕何家贤一下子想不明白,只存了疑问在心中,问梅姨娘她需要做什么。
梅姨娘道:“我新立的规矩你先背熟了再过来。实际的事务等那些婆子丫鬟们上手了再教你。”
这也是正常,何家贤便在旁边听绿尛念。
晨昏定省什么的是夫人专有的权利,梅姨娘无法享用,因此没听见这一条。
何家贤先是松了一口气,暗道日后不用早起。
就听绿尛念道:“请了大户人家教养嬷嬷过来教礼仪……”不仅她要参加,周氏也要参加,还有然然,以及三房未出阁的姑娘方玉翠,五房十岁的小女儿方玉莹……除了长辈,家里的女眷都要参加。
“你就去通知她们吧。”梅姨娘揉揉眉心:“那嬷嬷大概明日就会到了。”
一把年纪了居然要重新学规矩,周氏狐疑的瞧着何家贤,心里不信,暗道是不是梅姨娘怕管家之权落在她手中,故意找了这样一个差事来折磨她,便笑着道:“大爷病着,每日要伺候吃药。从前什么都不管尚且三两日的不舒服,如今要看账目,神思劳累,更加羸弱,乾哥儿又小,时时刻刻离不得人,只怕没时间去。”
何家贤想到也是实情,笑着道:“那我去跟当家人说一声,大嫂就不参加了。”
周氏笑意盈盈的道了谢。
其余的人倒是很爽快,三夫人五夫人更是高兴的连声答应,称赞梅姨娘想的周到。
何家贤这才明白礼仪举止对姑娘们来说如此重要。
真是难得她举止粗鄙,方其瑞居然没嫌弃她,谢天谢地。
去梅姨娘那里回话,梅姨娘不在,便将结果与绿尛说了。
绿尛听说周氏不参加,像是早就猜到,不等何家贤说完,就立刻沉声问:“当家人叮嘱过奴婢,若是二奶奶这种事情都办不好,就不用想日后管家的事情了。”
何家贤哪里想管家,正要解释,绿尛又道:“二奶奶不必解释。只是人不到齐,课不开。若是二奶奶没办法劝大奶奶准时参加的话,那其余人也请二奶奶再跑一趟,一并回绝吧。”
何家贤吃了一惊,立时觉得难堪起来,支吾道:“三夫人和五夫人那样高兴,我怎么去说?缺了一人又不是开不了课,那嬷嬷反正一只羊也是放,两只羊也是放……”
她话音未落,绿尛已经正色道:“当初说好是几人,那就是几人,若是人人都这样不尊规矩,当家人定这些规矩还有什么用?再说那嬷嬷,寻常人家难以请得到,若是气走了,到时候责任二奶奶只怕也担不起。”
何家贤想到三夫人和五夫人拦着不许奄奄一息的方玉婷进门的那种凶神恶煞和狠绝冷漠,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那边两房是得罪不起了,只能再去找周氏。
将绿尛的话传了一遍,周氏诧异道:“谁家的嬷嬷也不过是个下人,怎么就偏她如此拿乔做大,人还没来就开始摆架子,只怕去了也是受气,我就不去。”
何家贤听她态度坚决,正待要劝,周氏听见屋里孩子哭,已经跑进去了。何家贤杵在门口,进出两难。
一整天便在这种无效的奔走之中消耗殆尽。
回到房中跟方其瑞说了,方其瑞便道:“你该学着点的。”
何家贤诧异这种无理要求方其瑞居然赞同,就听方其瑞道:“梅姨娘明摆着是为难你,我也瞧得出来。可她说的有道理。以前家里有老爷夫人管,你学不学的无所谓。可日后我们分家单独过日子,若是你连这等事情都做不好,又如何治理内宅?我是庶子,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再有嫡庶之分,因为许诺了这辈子不纳妾,只有你一个。可是然然呢,你能保证未来的姑爷只有她一个吗?若是家里娶小,再加上丫鬟婆子一大堆,她若是治不好家,被婆婆姑爷嫌弃不说,只怕那些丫鬟婆子也不会把她放在眼里。”
方其瑞握住她的手:“我如今已是白身,功名没有,银子没有,只等大哥与我契完分家书,便自立门户单过。我自然要为着孩子们白手起家努力挣钱,你也要学会料理家里。我们不是那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独门丁户,大哥三弟三叔五叔家虽然分开了,但是也是要常来常往。若是你还不能通达人情,与他们往来,只怕日后就真的再也抬不起头来。我知你聪慧,又爱读书,只是不屑于将心思用到这勾心斗角上面来。但这是不可避免的。”
何家贤眯起眼睛笑看方其瑞,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我知你的意思了。没想到你居然这样婆婆妈妈的啰嗦。”
方其瑞将她搂在怀里,正色道:“不是我啰嗦,是我对我们的未来既期盼,又害怕。”
何家贤知道他在怕什么。锦衣玉食的日子过惯了,他们能适应清贫的生活,然然和坤哥儿呢?他们可以做生意养活家人,可若干年后,然然看着自己的堂姐表姐们衣食不愁,而她却从千金小姐成了需要为了生计抛头露面的老妈子?坤哥儿本来能在学堂念书的,若是因为他们不上进,得过且过的缘故,只能在家里认几个字?最后再娶一个目不识丁的媳妇?
想到这里,何家贤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前世的何然然何尝不是如此。
何书礼有公司,有钱,她本该是坐着轿车上学,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小姐,可最后,住在破陋的出租屋,承受贫贱夫妻百事哀的妈妈的怒火。
若是有钱,妈妈的脾气绝计不会那样暴躁。
她跟方其瑞一气之下破釜沉舟了,孩子们的未来怎么办?
为了让这个决心不后悔,唯有努力上进,将拱手让出去的东西再加倍挣回来,才不枉当初的决心,才对得起孩子们。
没有人说穷人家的孩子不会快乐,可注定这快乐是要比富人家的孩子少的。毕竟,人家最差之处,也不用为生计发愁,不用朝生活妥协,不用对银子低头。
方其瑞想得明白,想得通透。只怕也是打算放弃功名之前就想好的。
何家贤歇了一歇,晚上又去了周氏那里,瞧着她对乾哥儿轻声细语,笑着道:“我瞧着梅姨娘是要把方家往官路上带了。”
周氏笑笑,继续听她说:“其实我也不想去学那个规矩礼仪的,你知道,我比你更拘不住性子。”
周氏想一想倒也是。
何家贤道:“只是回家去瞧着坤哥儿的时候,想着若是日后方家真的有造化,出几个进士举人老爷了,若是再有成器的,状元及第了,那就彻底不一样了。那会儿坤哥儿的媳妇必然是高门大户的正经闺秀,若是被人嘲笑我这个做婆婆的没有规矩,上不得台面,那才是丢了份。”
周氏微微一笑:“你可真是想得远。”
何家贤就笑着道:“我以前读过一篇文章,上面有一句话说的很好,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意思就是,父母若是真心疼爱孩子,必然是深谋远虑的。”
周氏点点头:“这么说倒是很对。”
何家贤笑笑:“不管大嫂来不来,我定然是要去的。不为别的,只为坤哥儿日后有个体面的母亲。”
说完就径直去了梅姨娘那里,见了绿尛,道:“绿尛姑娘转告当家人一声,只说大家都答应了,明日傍晚嬷嬷一到,定然都来见礼。”
绿尛一愣:“大奶奶同意了?”
何家贤笑笑:“她会来的。”
方宝乾是周氏的命根子,只要为着孩子好,她什么都愿意的。更何况,她一向不愿意落了自己的下风,为了争口气,也会努力。
嬷嬷是第二日中午到的,姓崔,只带了一个箱笼。
住处是早就收拾好的,崔嬷嬷瞧过了也挺满意,略微喝了几口茶,就问姑娘们在哪里。
梅姨娘就劝她多休息一会,又命绿尛吩咐婆子们去各院传。
周氏果然来了,还有何家贤,六岁的然然,十五岁的方玉翠和十岁的方玉莹。
崔嬷嬷只瞧了一眼,便瞧着方玉翠道:“这孩子是三老爷家里的吧。”
方玉翠点点头,上前给崔嬷嬷见礼。
崔嬷嬷冷眼看了一下,道:“你爹如今是七品的官爷,你见外人膝盖不必弯这么低。同辈之间更是只要做个福字就行。”
崔玉翠面上一愣,崔嬷嬷继续说道:“从前方家是商户,见人就先低三分。如今你这一房已经脱了商籍,切不可再将自己看低。”
说完眼神睃过方玉莹,又看向何家贤和周氏,最后对着然然:“小小姐上前行个礼。”
然然便上去轻轻行了一个礼。
崔嬷嬷面色一冷,顷刻间又松弛下来:“年纪还小,日后多加调教就是。”言外之意便是很不满意。
何家贤平素教然然,也不过是点到即止,并没有觉得礼仪上自己有什么大问题,如今听崔嬷嬷这般说,倒像是很瞧不起一般,心里就不舒服。
崔嬷嬷瞥了何家贤一眼,道:“二奶奶若是舍不得,就将孩子领了回去吧。”
何家贤一愣,崔嬷嬷又道:“小小姐天生聪慧,若是宽松着养,只怕日后明珠蒙尘了。”
何家贤想起方其瑞说的话,心知然然跟自己不一样,是土生土养的古代人,这些规矩必须刻在骨子里,未来才有可能比她好。
听见此话忙道:“小女顽劣,让嬷嬷费心了。”
崔嬷嬷见她识时务,也不多做纠缠,吩咐众人去学堂里面等她。
学堂是新拦起的一个院子,四面用轻纱盖了,不让外人随意进出。
讲了一些规矩,便让大家翌日一早过来。
周氏走在路上对何家贤道:“瞧着倒是一套一套的,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真本事。”
何家贤倒是很服气,下定决心让然然好好跟着学。
她在方家混了这几年,前几年仗着有方老爷青眼,跟陈氏顶撞了几次,勉强过关。如今在梅姨娘手下,也不过是仗着方其瑞是她的亲生儿子。只瞧着昨日梅姨娘稍微一出手,她就一整天没有轻松过,便知道这位才是厉害的。
技多不压人,然然多学一点,于人情世故通达熟练一些,定然不是坏事。
如此学了一个多月,方其瑞在外面遇到一支经过燕州城的商旅,说是要往西北方去,他回来与何家贤商量:“如今铺子都兑出去了,若是再开铺子,难免让人生疑排挤,我想跟着去西北看看,二叔也在那边……”
何家贤虽不想方其瑞跟着商队风餐露宿,可成日宅在家里,也委实不是个事情。东山再起,他们又没有银子,不过是公中的月例罢了,只能点头同意,叮嘱他注意安全。
男人嘛,还是要以事业为重。
梅姨娘知道了强烈反对,认为“上不得台面,不成体统!”只是方其瑞不怎么理她。
反倒是方其宗知道了,请了方其瑞过去,又羞又惭的说了一句:“二弟,我这身子拖累你了。若非如此,你也不会远远避开我们……”
方其瑞知道这个大哥虽然久病在床,却是一直看的比谁都通透,知道他的本意是觉得留在方府尴尬,点头没有否认:“等我这趟出去,能够自立门户了,大哥就应了我,写一份分家书吧,到衙门里去过了公证。”
在将产业交给方其宗时,他就曾经提过,方其宗没同意。
但是这样身份不明得在方家当寄生虫,也委实难受。
方其宗摇摇头:“只要你跟弟妹能过得好了,做哥哥的没有留住你的道理。”说着又喟然叹了一口气:“说起来,若不是你的庶出身份……”32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更优质的阅读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