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方玉珠婚事二
因此不愿意轻易得罪,嘴上带了三分客气:“不过玩笑而已。”
“女子声誉,比清白还重要。”何家贤认真瞧着从八少爷的眼睛:“我家玉珠妹妹,聪慧伶俐,大方宽厚,虽有调皮的时候,可心胸开阔,运筹帷幄,非一般女子可比。”
“那倒是判若两人了。”从八少爷听完后,似笑非笑的说一句:“心胸开阔的女子多,能运筹帷幄的女子少,不知道玉珠小姐是哪一种运筹帷幄呢。”
何家贤用这个词,本来是想说她能够不参与事情之中,便能猜想事情经过,得出一个结论,找到可行的办法。现下被从八少爷这么一问,反倒是不知道如何回答。方玉珠跟她接触出主意的,都是些后宅之事,跟从三夫人倒是还讲得,跟一个男人讲什么呢?
况且这男人看起来还像个书呆子。
从八少爷的目光和煦,却不挪开半分,瞧的何家贤实在无法,只能硬着头皮捡上得了台面的说:“我问从八少爷一句,您生平,见过女子退婚的不少吧。”
“听说过一些。”从八少爷挑挑眉,不知道她要说什么,在心里默默的猜测。
“那你可曾见过一个女子,夫婿一定要自己挑选,待千挑万选看中了,下了小定,走了过场。却突然发觉对方非良人,当机立断,立刻退婚?”
“那……不曾。”从八少爷是听过方玉珠退婚的事情的,只觉得这女人胆大。如今听了何家贤口中的前半句,起了兴趣:“父母定的,不同意退婚的多。自己定的,发觉错了能退婚的,倒是……倒是……”
“家贤私以为,女子,举止粗鄙固然可耻,说话嗓门大也不雅观。可相比于这些,能够拥有杀伐果断的勇气,及时认错的胸怀,不畏流言的主见,更为重要。”何家贤笑着:“君不见多少女子所托非人,闺阁中自怨自艾……想必从八少爷也见过不少吧。您是愿意一番忙碌回来,瞧着你的妻子坐在房内,桌上摆好了饭菜,却哭哭啼啼跟你诉苦,惹的胃口全无;还是她虽然不会做饭,可是开开心心,等你一起回来,说说话聊聊天,再一同吃饭?”
从八少爷听到此处,挑挑眉毛,有些无奈:“方二奶奶这是在为我和玉珠小姐做媒?”
何家贤听见这话才发觉方才一急之下,辩解说过分了,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打个比方,比方你懂吗?再说我们家玉珠,举止并不粗鄙,说话嗓门也不大,肯定是你惹急了她,她才会如此的。”
“是吗?”从八少爷笑笑,突然嘴角扬起,抱拳向前一步,对着何家贤拱手:“既然你的玉珠妹妹这样好,那么请夫人回去和她说一声,我隔日便遣媒人上门提亲,如何?”
“你……”何家贤没料到他突然会说这话来,一时口塞,不知道如何接话。
“老六,胡闹。”从三奶奶听他二人对话有趣,本想着不过是聊天而已,见居然扯到谈婚论嫁上面来了,也是唬了一跳,忙出声呵斥,对从八少爷道:“那方家……”
“方家怎么了?”从八少爷笑眯眯的,一改方才的书生气,显示出几分张狂来:“我死了未婚妻,她临出嫁退婚了。天造地设的一对。”他躬身对从三夫人施礼:“三婶费心了!”
从三夫人怒道:“没个正经,还以为梁小姐死了以后,你改了性子呢!却原来都是装模作样,瞧我不跟你母亲说了好生收拾你。”说完气冲冲走了。
“那就正好,免得我还要亲自去说。”从八少爷嘀咕一句。
瞧瞧何家贤,心情大好:“还请方夫人仔细给小生讲讲玉珠妹妹的光荣事迹。”中间特别轻佻的咬牙叫着“玉珠妹妹”。
“没有了,讲完了。”何家贤没想到替人辩解,却惹上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魔王,这么大的一个篓子,她怎么圆的回来,磕磕巴巴的脸都红了:“我孩子醒了,我要走了。”
说完一溜烟就跑掉,留下从八少爷傻愣愣的,半响才道:“有趣,有趣。那个玉珠小姐,只怕也真如她所说,是个妙人。”
何家贤被从八少爷的话吓到,回去跟从四奶奶一五一十的说完,临了合十道:“八少爷不会是开玩笑吓唬我的吧。”
“我瞧着呀,十有八九是给你妹妹做了大媒了。”从四奶奶见她一惊一乍,也是有些头疼:“老八的性格执拗,别瞧这一股子书卷气,不仅不迂腐,还阴险的很。哎,你这个妹妹呀,自求多福吧。”
何家贤越发紧张。
从四奶奶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笑:“瞧把你吓的。他想娶,也得过了从家长辈们那一关呀,他虽说话三五不着调,可性子不坏,为人也孝顺,只是偏喜欢逗人罢了。我这八弟,不是我自夸,性子是轻浮了些,可人品学识没话说的。年纪不大,已经是进士,只等着入殿试皇上钦封了。从家的后辈子弟里面,他呀,算不着头一份儿,也算前三。若是加上年纪,那就是头一份儿的拔尖了。”
何家贤一听愈发吓得不行:“这样一个好儿郎,咱们方家实在不敢高攀……”
从四奶奶笑着道:“如今只怕想拒绝也不能了!”
何家贤一听更是紧张地不行,赶紧告辞回去跟方玉珠通风报信。
方玉珠听完柳眉倒竖:“他敢!书呆子一样的家伙,我不信他还真能成事!”
从八少爷描述方玉珠时,那些形容词,何家贤听了就觉得他们之间有故事。
如今见了方玉珠的反应,更加坐实了猜想,忙问道:“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别搞得我云里雾里的,成了你们打架的炮灰!”
方玉珠想了想,才道:“上次从京城回来的时候,我不是因病耽搁了心情不好?他也是去选了媳妇回来的,因咱们都是到燕州城,那城门前一条小路下了雨泥泞不堪,马车轮子就陷在里面,车夫往前推,我站在路边等……你知道我的,哪里忍心坐在里面让别人推?空马车都够吃力的了。”
“谁知道那个家伙骑着马也不减速,冲过去,泥浆雨水溅了我一身。我自然是怒骂他。他说,他只看到有人在推马车,没想到谁家小姐会站在路边上的。”方玉珠气呼呼的:“你说我气不气!”
“我就骂他赶着去投胎!”方玉珠说到这里不好意思的笑笑,吐吐舌头:“他居然下来跟我理论,掉书袋。不是书呆子是什么?我懒得理他。”
“既然没有互通身份,他怎么知道你是方家小姐的?”何家贤纳闷。
“还用互通身份吗?后来去从家,又见到了。当时男女有别,不好骂他,我只能扭头就走。”方玉珠道:“他肯定是从别人那里打听到我的身份了。”
原是如此。
何家贤笑笑,突然明白过来一件事:“完了完了,若是真的从家上门来提亲,那咱们都着了他的道儿了!”
方玉珠略微一想也立时明白了,气得脸色通红:“小书呆子他敢!算计我?我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两个人同时想到的是同一个可能性:许是那从八少爷早就看上方玉珠了。否则,这样一个“举止粗鄙,嗓门又大”的姑娘,躲着还来不及,何至于去派人打听名讳?
打听完了却不明说,当着自己的面说?
还有他初次在园子里行礼时,根本不问自己是谁?待自己忍不住出声为方玉珠辩解时,也一点都不好奇。
她甚至没做过自我介绍!
从八少爷就由着她说,顺着她的话,扯到说媒提亲上面。
好一个阴险奸诈的小人!
何家贤吐吐舌头,与方玉珠面面相觑。
过了三日,听说从家真的派媒人上门提亲了。方二夫人喜得合不拢嘴。
方玉珠却攸地冲出去,指着那媒人道:“从八小子倒是真有胆量!我方玉珠今儿个话放在这里,他要是够胆,就自己亲自上门提亲,要是没这个胆量,就死了娶本小姐的心。从家,哼,咱们高攀不起!”
方二夫人吓得连连跟懵了的媒人解释,解释不成又冲着方玉珠怒斥:“人家比你大,什么叫从八小子……没教养……”
方玉珠扮个鬼脸,不理会她娘的唠叨。
然后……从八少爷亲自登门了。
这里要给从八少爷一个名字了。他叫从少白。
从少白穿一袭青衫,羽冠竖发,倒是趁得人风流倜傥。
方玉珠只听人通报,已经窘得立刻派人叫何家贤过来压阵,自己只把头埋在被子里,脸颊潮红,衣发散乱。
这态度真诚的连方二夫人都挑不出任何理来——恨不能立刻把方玉珠打包,再扎上一个蝴蝶结,双手奉上:“从八小子,请笑纳!”
方玉珠被退婚,她就担心她再也结不到好亲事。然后,从家第一次派媒人上门,她就默念阿弥陀佛。
谁知道方玉珠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便生怕她吓跑了这一桩好亲事。
好在,未来女婿是个诚心迎娶的好孩子。
方二夫人还有什么不满意的,简直非常满意,而且很是善解人意。见了方玉珠的表现,拉了何家贤去汀兰院看然然。
方玉珠还不知道她二人已经走了,头埋在枕头里面,嘟哝道:“从八小子胆子还真是大……不过且等我的缓一缓再去会会他!”
说完抬起头准备去梳洗,对上一张书呆子脸:“缓多久……”
“啊!我娘呢?我二嫂呢?”方玉珠四顾,发觉这个男人,居然闯进了她的闺房,坐在她的床边,居高临下看着她鸵鸟一般把头埋在被窝里,头发乱衣衫乱,脸红心跳的看笑话。
“她们出去了,叫你有事叫我。”从少白邪魅一笑,靠近一些,灼热的鼻息喷在方玉珠脸上:“从八小子?你确定是在叫比你大三岁的我?”
“啊!登徒子!”方玉珠见他靠的这样近,一巴掌就拍他脸上,几乎是夺门而出,见着外间站岗的丫鬟,怒道:“我娘呢?”
“夫人说,叫奴婢守在这里,别让小姐跑了。”丫鬟如实回禀。
方玉珠看后院的角门居然上着锁,吓了一大跳,暗道她三五不着调的性子肯定是遗传的。娘平时那么端庄,关键时刻掉链子。
不过,也不是啊。方二夫人平时也不太端庄。比如让女儿躲在屏风后面相看未来夫婿,也只有她干得出来。
想到此,方玉珠几乎要抓狂。难怪二嫂常说事情都有两面性。
又感觉脚底凉飕飕的,连鞋子也没穿就跑出来了,只能硬着头皮打算进屋。
只是刚跨过门槛,就被人打横抱起,唇上被人啄了一下:“好了,我刚才心里默数,若是你回来,我就原谅你,愿意娶你做我的妻。若是你不回来,那我就打你一个耳光,还你刚才的无礼行为!”
方玉珠:“……”
这个人狂妄自大的也是没谁了。
下一秒屁股在坐在床沿上,从少白蹲下身帮她把鞋子穿上,趁势捏了一把她的小脚:“软和。”
说完笑嘻嘻的起身行了一个大礼,身子往前弯成九十度:“我回家准备聘礼,余生,请玉珠小姐多多指教!”
方玉珠气的大吼:“我还没答应!”
“答应了。”从少白眯起眼睛笑指她的唇,又不怀好意的摸摸自己的唇:“莫非你想再让本少爷认证一次?”
“滚……”方玉珠怒吼:“滚……”
“滚回去抬聘礼过来!”
从少白笑意盈盈行个礼:“小生遵命!”
方玉珠的亲事定下来了,从家很不高兴。
可是到底拿从少白没有办法。
陈氏又蹦跶起来了。
方玉荷从侯府接回来了。方玉露也回来看爹娘了。
周氏还不知道方玉荷被侯府休弃的事情,只当是夫妻吵架,回家小住的,笑眯眯的接纳,好吃好喝的伺候。
等方玉露也回来,那脸上更是笑得跟盛开的花朵一般。
一面把乾哥儿抱着直往方玉露怀里塞。
“抱子得子,四姑奶奶早些开枝散叶……”
200、何家贤管家
方玉露何尝不想一举得男,送了乾哥儿一粒金花生,挂在脖子上玩。然然却是一对银镯子。
何家贤便看出方玉露不太喜欢然然,根本不往前凑。
陈氏不知道在方玉露面前说了什么,晚间吃饭时,毫不顾忌方老爷在场,呸的就将一口饭吐在地上:“哎呀,大嫂,你这是怎么管的厨房,饭里居然有沙子。”
何家贤仔细吃了吃,发觉并没有。抬头看时,就见陈氏得意的笑,拉着方玉露:“玉露,你胡说什么呢?你大嫂管家殚精竭虑累死累活,你挑什么哪。”
方玉露撇撇嘴,不作声。吃完了饭,抱着乾哥儿出去转悠,何家贤见了笑着劝道:“这快要入秋了,晚上风大,这么小的孩子别在外面,省得着凉了。”
方玉露气道:“二嫂莫不是嫌弃我没有抱你闺女吧。”
何家贤气得扭头就走。
乾哥儿便生病了。
陈氏便去掐方玉露的胳膊:“作死了你,教你对付她,给我出气,你好端端的好我的金孙子折腾病了。”
方玉露便抿嘴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若不从爹爹最心疼地方下手,怎么会让他下定决心?你放心,乾哥儿是我亲侄子,我有轻重的。”
乾哥儿的病情初时很轻微,不过鼻子里微微有些鼻涕,呼吸不畅而已。陈氏不敢大意,专程请了韩大夫过来诊治,说是没事,喝一点药发发汗就好了。
方玉露难得回来一趟,想去庵里拜拜送子观音。
周氏瞧瞧乾哥儿不太严重,韩大夫的医术也是信得过的。这府里也实在是没个能陪方玉露的人,便自告奋勇陪她一起去。
方玉露也不推辞。
却是在庵里又是布斋饭,又是请师太给她摸骨看相,又是求签解卦。折腾到晚间,一时赶不及回去。
周氏既然本着讨好的目的过来了,中间虽说有好几次放心不下,却到底是不想功亏一篑,便硬着头皮咬着牙,在庵里过了一夜。
这一夜,乾哥儿发高烧,小人儿又不会说话,只哼哧哼哧难受得直哭。
好在陈氏一早在他病情轻微时请了韩大夫来瞧时,就叮嘱韩大夫不要远去,因此又很及时的给翰哥儿瞧了病,吃了药。
陈氏衣不解带的照顾孙儿一整夜,不假他人之手。
直到清早,乾哥儿烧才退了。
韩大夫告辞,出门时遇到方其瑞也要出门,便问韩大夫乾哥儿如何。
韩大夫与方其瑞素来要好,也不掩饰,正色得摇摇头:“只可怜了孩子。大概又是谁要借助他完成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昨儿个早上不过一点儿小风寒,吃了我开的方子定然没事。想来那人偏狠心不给孩子吃,晚上才严重了。”
他既然听了陈氏的命令不敢去远处,自然指的就是陈氏。
方其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拱手道:“多谢韩大夫提点。”
折身回来与何家贤说了此事,叮嘱她去告诉梅姨娘,再传到方老爷耳朵里面去。
中午,周氏一身风霜的回来,急忙去看乾哥儿,见无大碍,这才放下心来。
方老爷却满面怒容,进屋看了翰哥儿小脸瘦削,白嫩的脸色变得蜡黄,将手中把玩的蜜蜡珠串使劲儿往地上一砸:“你儿子都病了,你还东跑西跑的干什么?”
方玉露如今是太守夫人,他瞧了女儿几眼,没说什么。
陈氏忙道:“我如今闲着也没什么事,莫不如让我瞧着翰哥儿罢。老大媳妇也好腾开手料理家事。”
正说着呢,外间又有人来报,说是大奶奶秋季选的布匹到了,不过下人们发觉有一两批花样子不对,成色也不够鲜艳。混在里面乍一看差不多,实际上看起来差得远呢。
有末等丫鬟甚至说,她身上穿的就是这种下等料子,没多久就磨烂了。
几个分管事务的妈妈便拉着掌柜的不依不饶吵闹起来,掌柜的只求见大奶奶说有话好说。
方老爷一听更加恼怒:“料理家事?料理什么家事?一团乱糟。昨日饭里的沙子,前日花园里搬花盆的丫头砸了手,听说你就去赔了二两银子?二两银子够干什么?吃点药都不够!若是人家好好的女孩儿手不能用了,你叫别人下半辈子怎么活?二两银子,亏你想得出!”
周氏一开始还以为只是凑巧,见陈氏想要抱翰哥儿很是恼怒。又听见陈氏为她求情,想来便是陈氏爱孙心切,因此又变了心思,有几分感激。
如今听来一桩桩一件件全是安排好了的,就等在这儿揭短呢,心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可方老爷说的都是事实,她也不好辩驳,只能指着陈氏道:“儿媳不大会管家,倒是母亲多为指点,才能慢慢做来。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儿媳再慢慢改进便是,父亲别生气。”
“改进!我瞧你也别改进了。儿子儿子带不好,生病了还到处跑。家事家事管不好,今天一个篓子明天一个窟窿。我听说,这几日大爷的病情也加重了,前几日才气得又呕血出来。你的院子里一滩事,就别分心了,好好照顾大爷吧。”
陈氏一听喜不自胜,暗道机会来了,正要说话。
方老爷已经抢先一步开口道:“你对翰哥儿的心,我都瞧出来了。是个好祖母。日后翰哥儿就在你身边教养吧。”
陈氏一听喜不自胜,嘴一张:“那老大媳妇不管家了,家里也不能没有人管啊,一大摊子事情呢。少不得劳烦……”
“那就劳烦老二媳妇辛苦一下了。然姐儿也大了,如今好带些,你带着看顾就行了。”方老爷说完,不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起身就往外走,像是只说了一件“今天晚上吃鸡”这等无关紧要的小事。
在场的人都傻眼了。
陈氏的目的不是翰哥儿,虽然疼爱,可是养孩子麻烦至极。现下接了这个烫手山芋,只能咽了。
周氏更是气得一双眼睛瞪得通红,很不甘心。
唯独何家贤傻乎乎的,半响还反应不过来。
方玉露走过来狡黠一笑,眯起眼睛:“二嫂也要当心哦,我吃法可是很挑剔的。”
她过去扶起陈氏,在她耳边小声道:“母亲何必担忧,我既然能拉下大嫂,也一样有法子能拉下二嫂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陈氏一听还真是,倒是放了心,好生去领了翰哥儿进了鹤寿堂。
何家贤自然也想到这一点,早上方其瑞说的话她犹记在心:“这么巧的事,明摆着玉露要伙同夫人,拉大嫂下马,夺了她管家的权。”
既然陈氏的目的没有达成,那肯定也不会放过自己。
只是方老爷走得决然,何家贤连推辞的机会都没有。
周氏见何家贤不与她来交接,乐得自然,也不管事,也不主动找何家贤,只在沁心院坐着喝茶。
何家贤在大门外等到天黑掌灯了,方老爷才谈完了生意回来,见何家贤守在门口并不意外,招手叫她来书房。
“我知你不愿意,当时有急事,不愿意与她们啰嗦。”方老爷命人上了一杯茶,言辞恳切的瞧着何家贤:“可你瞧瞧,现在的方家,像是一盘散沙,若是再没有一个品行纯良,仁义高德的人来管,只怕迟早要破落的。光我一个人挣银子有什么用?你大哥身体不好,大嫂鼠目寸光,几个姐妹嫁的都是些什么人?唯独老二在你的引导下能浪子回头,爹的心甚为安慰。还记得你想办族学的想法吗?我何尝不想?只是那是后话,空中楼阁而已。若是真想完成那个心愿,地基必须打好。”
“这些我都知道。可是一来我不会管家,二来,母亲原先管家不是好好的么。”何家贤直言不讳:“至少也是井井有条,行事都有规章制度的。”
“那只是表面。大家怕她罢了。可论真心,有几个服气的?”方老爷悠悠的叹一口气:“我不能看着方家基业毁在我手里。我还要看着它们一代传一代。你母亲,是有管家之能。可惜,她只能管吃喝,管不了人心。她私心太重,偏心徇私,顺者昌逆者亡。你瞧她纵容老三,宠着你大姐三妹,难道还看不出来?玉婷那丫头对她的敌意,我只是不好插手,也不好管罢了。还有玉静,现在话都不给她说。若是时日一久,只怕这方家,是她陈秀玉和她几个亲生子女的方家,而不是世代相传的那个方家了。到时候我连补救都来不及,只能愧对列祖列宗,终日不宁!”
方老爷一番话说的何家贤连连点头:“原来他什么都了然于胸呢。”又被激起一番豪气,似乎方家的未来,就捏在她的手中一般。
只是,任重而道远。
“其实我早就想将管家之权交给你的。是阿梅不让。她说,老大媳妇若是落了空,只怕会给你添乱的。老大本身绝非管家之材,耳根子软,眼皮子浅,把家料理的一团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方老爷将实话和盘托出:“如今,夫人要教养哥儿,老大媳妇只怕也服气了,怨不着你身上。你大可好好施展……”
“父亲,不是儿媳推脱不愿,只是您说到施展……我是小门小户出来的,从来没有管过这么大一家子。上次不过是短暂的过度而已,沿着母亲原先的规矩便是……如今教我全权去管,我既缺乏手段,也没有心机,不会动脑筋……”何家贤觉得很难,也很不自信。
“管家原本就不需要手段和心机,只要你时刻记着热心对人便是。”方老爷劝累了:“你试试吧,不会强求你。只是你看方家如今……”说着又不停叹气。
何家贤见他富态的脸上,也已经是满脸褶子,两鬓的斑驳因为近日来不及染,微微泛白,心里一酸:“梅姨娘为何不出来……”
“她生来尊贵,不屑于管咱们这种经商人家的事。加上名分不正,便言不顺……她的顾虑很有道理,总不好越过了你母亲去。”方老爷笑着:“你有不懂的尽可以问她便是。”
只听着方老爷和梅姨娘,想尽心思为她扫清障碍,又苦口婆心把方家都嘱托在她肩上,更说了客套话给她留了退路……何家贤若是再推辞,委实显得自私了些,只能先接下来。
“那媳妇只能丑化先说在前头,若是管不好,那爹爹一定要另谋贤能。”何家贤道。
“那是自然,你若是管不好,难道我还能任由方家败在你手上?”方老爷见她答应,松了一口气,笑眯眯的也一口答应。
瞧着眼前这张稚气未脱的脸孔,他想起梅姨娘对何家贤的评价“虽然这孩子见识浅薄了些,可是反应快,人机灵。更有一颗赤胆忠心。光是这颗心,老爷您去哪儿都找不回来!”
赤胆忠心,仁义高德他相信,可是管家之能嘛?虽然他并不看好何家贤能管家,可是如今没有人选,也只能矮子里面拔高子,试试看了。
晚上方其瑞听说了,又劝了何家贤一遭:“既然已经答应了,总要试试看的。有句话怎么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你想呀,你要是管家,那春娇还敢闹事?岳母的病都能好的快些。咱们然然,也不会被那没有眼力见儿的轻视。”
他说的是方玉露呢。
恩,是这个理。
两个人又窸窸窣窣凑在一起挨着头,帮何家贤分析有可能遇到的情况,并想到化解的办法。
翌日一早,何家贤一改昨天听到消息时的懈怠,积极的去周氏那里交接。
周氏只推脱大爷在喝药,叫她稍等。
这一稍等,就从早上等到晌午。
周氏才慢悠悠的出来。
却傻了眼——何家贤早走了。
留下吉祥回话:“大奶奶,二奶奶手上事情多,没有让满院子的人饿着肚子,专门等您忙完事的说法,因此先去做事。您这边什么时候事忙完了,再去找二奶奶交接吧。”
周氏听完气得牙痒痒,手上却不敢怠慢——若是再拖,她岂不是成了让满院子饿肚子的人了?这个恶名她可不当。
201、方玉露找茬
午饭时分,方玉露仍旧是“呸”的一声,叫饭吐在桌上:“怎么还有沙子?我说二嫂,你就算才管家,也得有个轻重缓急吧?别吃喝顾不上,光去数账上的银子了!”
何家贤听后笑眯眯,叫人去把厨房那桶水提过来:“这桶水是厨娘淘米的水,足足淘了五遍啊。本来昨日四姑奶奶吃到沙子,厨娘就很小心了。若是今日又吃到,那她就该打了!我这里准备了一碗饭,你们都上来吃一口。”何家贤招手随便叫来几个丫鬟:“你们四个,若是有2个表示吃到沙子,那将即刻将这厨娘撵出去。”
那丫鬟们就上来试吃,一个个均摇头说没有。
厨娘这才松了一口气,抬起头感激得瞧着何家贤一眼。
“四姑奶奶还吃不吃?”何家贤笑眯眯的问。
方玉露恨恨瞪她一眼,看了看陈氏。
不多时,陈氏也从饭桌上告辞,唯独周氏看傻了眼,暗道自己昨日怎么就怕了方玉露呢,明明是她无理取闹,自己是有道理的呀。
晚上方玉露慢悠悠的踱步过来:“二嫂,你厉害呀。”
何家贤只一笑,抱着然然哄她睡觉。
“母亲想叫然然过去,有好东西给她呢。”方玉露笑眯眯的。
“什么呀?”何家贤抱着然然摇晃:“都要睡觉了。”
“一起买的,母亲说,若是单给翰哥儿,明日父亲知道了又要骂她偏心。叫然然一起去。”方玉露坚持。
“那我去拿吧。”何家贤将然然交给奶娘。
“那不行!得本人亲自去。”方玉露笑着:“是母亲去庵里给他两个求的平安福,得诚心祈求之人,亲手待在她脖子上才灵验。若是你非不让去,折了然然的平安……你瞧,母亲就是因为重视,都不敢派个小丫鬟过来传话,怕耽搁了或者误会了,叫我来说。”
何家贤一听这话就心里慌,她多少还是有些小迷信的,只得叫奶娘抱着然然,又带了吉祥和红梅两个过去。
方玉露便扶着丫鬟的手在前面引路,走到鹤寿堂前面时,突然从窄巷子里窜出来一个人,像是喝醉了一般,斜里歪歪倒倒地朝这群人冲过来,径直朝奶娘撞去。
只吓得那奶娘一惊,抱着然然的胳膊剧烈一抖,人就被撞倒往后摔过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何家贤她们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耳边只听“扑通”一声,奶娘倒在地上,然然受此惊吓,霎时“呜啊呜啊”哭了起来。
“哎呀呀,那人是谁,快拿住!”方玉露大声叫着,身边的丫鬟却纹丝不动,像是没听见一般。
方玉露做足了戏,跑过来对然然关切的慰问,又对何家贤说道:“你瞧,就是因为你心不诚,拿个平安符还推三阻四的,然然立刻就倒霉了!”
何家贤见奶娘将然然紧紧搂在怀里,虽然这一摔摔得厉害,孩子倒是始终没脱手,因此也没受什么大伤。心里感激得很,忙让人抬奶娘回去歇着,又对冷嘲热讽幸灾乐祸的方玉露说道:“我怎么觉得,是母亲求平安符时心不诚,因此才不能保然然平安呢?既然是心不诚的平安符,那就是废纸一张,什么用都没有了,不要也罢。”
说完自顾自回去,又让吉祥留心,查一查撞人的那个人,跟方玉露有什么来往。
奶娘后脑勺摔了,有些淤青,尾椎骨也伤了,何家贤只得命家人先接回去,给足了银子请大夫。
奶娘忙推辞:“二奶奶,这太多了。奴婢伤的不重,用不了这些。”
“那就买些补品好好补补身子。是我太大意了。”何家贤本想着方玉露和陈氏定然是冲自己来,没想到居然冲着奶娘,而且在她带了那么多人的情况下。
奶娘还是推辞:“上次奴婢的娘病了,二奶奶给的银子就有多的。这些真的要不了。”她执意推辞,道:“若是二奶奶坚持的话,那等奴婢伤好了再来伺候小小姐吧,只是不要工钱了。”
何家贤无法,只能允了,又叮嘱她不必操之过急,好好养着。
陈氏那边却根本不给她喘息的机会,黑灯瞎火的又要她过去。
何家贤也是气急攻心,想看看陈氏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带着红梅,杀气腾腾的过去。
陈氏见她脸色不善,并不慌张,反而好整以暇得跪在蒲团上:“过来了?快来拜拜菩萨,保佑然然平平安安。”
又是这个借口!何家贤很不屑,但是又不好陈氏真的跪着她站着,何况还是为了她的女儿。
只得依言跪了下来。
这一跪,就跪到了半夜。
也不知道陈氏是吃了什么仙丹还是喝了什么灵药,一直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何家贤白天料理了那么多琐碎的事务,晚上实在撑不住。
却只要一打瞌睡,腿上就挨陈氏一棍子:“然然都出事了,你这个当娘的还不认真些!”
一直熬到鸡叫,陈氏才放过了她。
何家贤见陈氏也是真的陪着跪了一宿,实实在在说不出什么话来,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她才不信陈氏转性,会真的这么辛苦为然然祈福。
早上都没有精力吃,爬到床上去先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直到红梅急匆匆跑过来,又搓又揉,才把何家贤叫醒:“四姑奶奶来抢然然了……”
何家贤本待昏昏沉沉,一听这话一个激灵醒了,忙起身道:“谁敢!”
红梅见她一脸紧张,才噗嗤一笑:“二奶奶莫怪,奴婢叫了您好几次也叫不醒,只能想这个法子。小小姐没事,是厨房有事了……”
原是芍药和厨房新来的送菜人吵起来了,二人各自谩骂,周氏还唯恐天下不乱,偏帮着新来的送菜人,侮辱的芍药已经哭着要投井以示清白。
何家贤急忙穿鞋过去,路上肚子饿得咕咕直叫,接过吉祥递来的烧饼就囫囵吃了几口垫一垫。
厨房门口,芍药哭得妆都花了,见何家贤过来,扑过来抱住她的腿:“二奶奶,你可要给奴婢做主啊。奴婢都要被冤枉死了。”
“谁冤枉你了?”
“大奶奶。”芍药此刻不攀咬送菜人,却咬住周氏不放:“那送菜的是大奶奶的远亲,他们两个便合起伙来欺负奴婢!”
“放肆!”何家贤见芍药是存了心找麻烦,怒道:“先不说事情原理。大奶奶是方家的正经主子,犯得着跟一个不知道哪里的粗汉合起伙来?你一个丫鬟口无遮拦,存的是什么心?”她冲红梅道:“红梅,掌嘴!”
红梅走过来便左右抡圆了胳膊,使劲扇了芍药两个大嘴巴子。
芍药一下子被打蒙了,就听何家贤厉声道:“发生了什么事?再给你一次机会,好好说来听!”
芍药冷不丁挨了这两巴掌,知道了厉害,忙改口道:“是奴婢说错了。是奴婢与这送菜人起了争执,大奶奶偏帮她说话,奴婢气不过。”
何家贤走过去对周氏道:“既然牵扯到大嫂,还请大嫂在现场,看看他二人谁不对!”说完命人端来一把太师椅,好声好气请周氏坐了,又命人上茶。
那送菜的便说:“我是大奶奶的远亲不假,可我家的菜都是新鲜水灵的。怎么这位姑娘一上来就说我菜是烂的,扔了几把在地上用脚踩的出气,我自然与她理论。”
何家贤看一眼厨娘,厨娘点点头。
何家贤便知道送菜人所说不假,目光灼灼看着芍药。
“哼,你的菜水灵,难道我家的菜不水灵?你给大奶奶送银子谋了这个差事,顶了我哥哥的缺,还容不得我说你几句?”芍药气呼呼的。
何家贤记得,芍药的哥哥送烂菜被换掉,已经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此刻才来撒泼,未免不够真心呀。
还在想呢,周氏已经气得大骂:“小贱蹄子你胡说什么呢?你哥哥分明是……”
何家贤心里已经有了计较,见周氏撒泼,忙安抚住笑着说道:“大嫂,她一个低贱的下人,胡说八道信口雌黄,您何必跟她一般见识。我让您坐在这里,是让您评评理的,何须与她理论。”
这话一说便大大抬高了周氏的身份,周氏一听到底不好跟芍药对骂,安静了下来。
芍药听了便伏在地上又哭道:“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我虽然是个丫鬟,可天底下是有公理的呀,我卖身给方家,伺候主子们,我哥哥可没卖身给方家啊……”
“说的正是。”何家贤逮住她话里的漏洞,笑着道:“你既然知道你卖身给方家,就该全心全意伺候主子们。我且问你,你哥哥在不在这里?”
“不在。”芍药狐疑的摇摇头。
“既然他不在,那你就不存在忠孝不能两全之艰难选择。”何家贤笑笑:“你对方家,要忠,对你哥哥,那是手足之情,要敬要爱。此刻你哥哥不在这里,方家给你银子养你吃穿。俗话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你哥哥的事情已经过去,无法转圜。你却还是方家的丫鬟。可问,你此刻该忠?还是孝?”
芍药语塞。
周氏见话说到这里,芍药大概是闹不起来了。便道:“说起来也是他不好,好男不跟女斗,不该与芍药这丫头一般见识。”她刚才经何家贤一吹捧,不愿意自降身份,反而显示出几分谦逊的性格出来,有意要摆出“大度善良”的方家大奶奶形象。
那汉子便识时务的对芍药道:“姑娘,得罪了!”
芍药便真的再也闹不起来了。
她再闹,便是不忠。
何家贤见她偃旗息鼓,对着厨娘道:“那踩坏的菜称一称,从芍药姑娘的月例里面扣。”
芍药彻底懵了,半响说不出话来,呆愣在原地。
回汀兰院的路上,吉祥挤眉弄眼:“二奶奶这一仗赢得真的漂亮。”
何家贤打个呵欠:“我只想睡觉!”
话没说完,只见汀兰院门口一堆管事的婆子妈妈,堵着等何家贤回来,此刻一涌而上。
“二奶奶,上次布料不合格,掌柜的又送了一些来,您快去瞧瞧定下来……”
“二奶奶,库房的东西夫人有些要拿去用,您跟我去清点一下,看看了命人抬过去……”
“新买的丫鬟们到了,十六个留八个,二奶奶去挑挑……”
人多事杂。
何家贤瞪着通红的双眼,冷水洗脸洗了三四遍,匆匆忙忙奔波于各个院落,疲于奔命。
梦梨跑来,急得眼泪都掉下来:“二奶奶,夫人说小小姐昨日受了冲撞,身上肯定有煞气,找了法师给她驱邪,刚才命人过来抱走了,奴婢拦没拦住。”
何家贤一听,急忙撇下事情往回赶。
到了鹤寿堂,却见然然跟翰哥儿两个趴在床铺上,你看我,我瞪你,互相玩儿呢。
何家贤总算松了一口气,就要抱然然回去:“孩子太小太闹,别打扰母亲休息。一个翰哥儿已经够累了呢。”
“是我出的主意,让我的侄子侄女多亲近,培养感情。”方玉露刚去给方玉荷送了饭,姐妹两个聊了几句,此刻刚进屋。
“感情等大了再培养……”
“小时候培养多好。”方玉露拦住何家贤,笑着道:“莫非二嫂是嫌翰哥儿不好?不想让姐姐跟弟弟玩?”
这话何家贤哪里敢说,说完周氏还不闹得天翻地覆,只好道:“然然不好带,免得……”
“无妨,母亲不怕累。祖母带孙儿,哪里还有怕苦怕累的。你瞧,母亲就比你想的周到。昨晚上然然受了惊吓,你呢,却像个没事人一般。还是母亲细心,请了法师,等一下就来给然然驱邪了。你呀,忙起来,眼里哪里还有你这个小闺女……”方玉露慢悠悠的说道。
何家贤一心只不想然然留在鹤寿堂,方玉露却偏不放人,院子里又还有一堆杂事等着她处理,一时便着急上火。
也不多费时间在鹤寿堂与她母女二人纠缠,起身去问梅姨娘。
方老爷说,搞不定的可以请教。
梅姨娘听后笑着道:“我当是什么事呢。既然她这个做祖母的有心疼爱孙女儿,那咱们就替她宣传一下。”
202、各方阻力
梅姨娘见何家贤不为所动,笑着劝道:“如此让人都知道她是个好祖母呀。然然可是好端端抱过去的,若是真有个什么闪失,她的责任第一大。”
“然然不能有任何闪失。”何家贤认真道。
“你傻呀。没有闪失正好,带孩子也不是小事,看她累得慌。若是真的受到惊吓,那也是她这个当祖母的责任,正好把孩子接回来。”梅姨娘合掌道:“不管结果是哪样,她既然自己找事,就给她一点事情做。”
“然然不能受到惊吓。”何家贤又认真道。
梅姨娘笑了:“真是孩子心性。我知道你疼然然。可是若是不豁出去一次,日后这样的纠缠没完没了,今日冲撞,明日冲撞的……”
何家贤听懂了,却不想接受。
只是出了门,就依照梅姨娘的吩咐,逢人便说陈氏疼爱孩子,两个一起接过去了,要培养感情呢。
法子是好法子,可惜是限于前半部分。
然然,她一点儿委屈也想让她受。
可是心里却明白,梅姨娘说的没有错。不吃一次大亏,就会有没完没了的小亏。
陈实不足为虑。
讨厌的是方玉露,因着太守夫人的身份,下人都买几分面子,回来就收买了不少人。
就怕她回并州之前,把事情坐实了定下来,后面想改变就难了。
意兴阑珊得回到汀兰院,少了然然银铃般咯咯咯的笑声,显得沉闷闷的。
门外面却又有下人来报:“木匠把给玉珠小姐做的雕花大床和桌子都打好了,送过来请您去验收。”
何家贤一愣,打起精神处理。
方玉珠的嫁妆是周氏管事时接的,收了银子也交接给了她。
现在打好了,也得她去看。
想了想,这是方玉珠的嫁妆,便派人去叫方玉珠自己来看,省得挑三拣四的补补修修。
方玉珠瞧了那床和桌子,倒是挺满意,胳膊肘怼了何家贤一下,促狭一笑:“当家主母,费心喽!”
何家贤道:“别乱叫,烦着呢。”
“哎呦哎呦,大权在握还烦啊。”方玉珠笑笑:“说出来我开心一下。”
何家贤想到方玉珠鬼点子多,忙把然然的事情说了,问她可有什么万全之策。
方玉珠想了想摇摇头:“目前梅姨娘的法子是最好的。若是她熬不住,便乖乖把然然送回来;若是熬得住,只怕她也会受牵连不好过,两败俱伤。”
何家贤垂头丧气。
方玉珠道:“大伯母不是之前好了很多吗?怎么最近又……”
“还不是那个太守夫人。”何家贤叹气道:“夫人尚且怕老爷,方玉露却是谁也不怕的。”
“哎呦,她还长能耐了她。以前瞧着闷声不响的,知书达理大家闺秀,却原来一肚子坏水。只是以前她没什么可愁的,不愿意出手而已。”方玉珠笑笑:“既然是她,那就好说了。”
何家贤一喜,忙问她。
“你可知我去京城逗留了那么久,还去了哪里?”方玉珠问。
“不是在京城养病吗?”何家贤疑惑。
“屁。方玉露路上给我下药,叫我无法参加采选。我自然不会放过她!只是我没有真凭实据,告不了她。因此只能想点别的法子。”方玉珠说。
何家贤大惊,她只知道方玉珠生病方玉露代替,不知道其中还有这等缘故。
方玉珠笑笑,将她的吃惊尽收眼底:“所以呀,她替我进了宫。我听见消息以后,去了一趟并州,瞧了瞧她的那位未来夫婿。”
“那可真是刚正不阿啊。”方玉珠感慨。
“那不是很好嘛?”何嘉贤不解。
“你说这话,是不知道他刚正到什么程度,不阿到什么地步。”方玉珠狡黠的笑笑:“听说,他那几岁的儿子在学堂与人打架,说了句‘我爹是太守’,他就要拉着他儿子开了祠堂,除了宗谱,断绝父子关系。”
何家贤又是一惊。真是叹为观止啊。
方玉珠又笑:“所以我也给方玉露下了一个套,准备日后好拿捏她的。如今你替我促成了这门姻缘,我也没什么好感谢你,权当谢礼了。”便低低在何家贤耳边一说。
何家贤听得只不住叹“妙计妙计。”
鹤寿堂里,陈氏正烦得很:“就你出的主意,如今砸手里了吧。哭得我心烦,莫不然给她送回去算了。”
说着丝毫不理在床上大哭的然然,皱着眉头跟方玉露说话:“现在全府,只怕连老爷都知道我要带然然了。带得好是应该的,带不好我就要被连累……”
“母亲慌什么?”方玉露笑着道:“既然骑虎难下,养着就是了。叫她心里慌一慌也好。这人一慌,就做错事。就有把柄了……”
“主要我看着她就烦。”陈氏指指然然:“真是得不偿失的办法。”
“要拿回管家权,自然就要吃点苦的。”方玉露劝陈氏:“哪有不费力的好事。”
外间有人来报:“二奶奶求见。”
方玉露抿嘴一笑:“你瞧,这就慌乱了不是?”
陈氏这才释怀一点儿。抱过然然放在怀里哄。
何家贤却不进门,只让丫鬟传话请陈氏好好带然然,她正好歇两天。
又请了方玉露出来见面。
方玉露很是纳闷,却也见了,就见何家贤笑眯眯的问道:“四姑奶奶回来也有些日子了,什么时候回并州呀?”
方玉露细长的眉毛拧起:“你赶我?”
“哪里敢?”何家贤歉意的笑笑:“我不过听说,四妹妹年轻貌美,很受太守大人宠爱,怕时间长了他不习惯……”
“那是自然。我家大人宠我,也自然是由着我住多久便是多久……”方玉露得意的笑。
“四妹妹爱在家里住当然欢迎,只是怕并州有事呀。”何家贤笑眯眯的靠近她,小声道:“你帮玉珠妹妹救的那个游侠,玉珠妹妹叫我谢你。我想啊,谢是该谢你,不过当初用银子谢过了。那就不谢了。可就怕嘴上没把门的,万一传到太守大人耳朵里,听说他是最刚直不阿,若是听说妹妹收受银两,打点牢狱……那妹妹现在的荣华富贵?再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方玉露直听得心惊肉跳,忙呵斥道:“你胡说什么?”
“我是不是胡说,四妹妹心里不是最清楚吗?”何家贤轻蔑一笑:“四妹妹胆子倒是很大啊。”
方玉露心慌意乱,怒道:“你别胡说。”
低头转身要走,片刻后却又折回来,恨恨一跺脚,脸上却堆着笑容:“呵呵,我回来是有些日子了哦。二嫂不提醒,我都忘记了……”
何家贤只轻笑。
下午,方玉露便说并州有事,要先回去,陈氏苦留不住,怎么说都不听。
夜里,然然找不到娘嚎啕大哭,劝也劝不住。
陈氏怕吵醒众人,也实在没办法驾驭然然,半夜就遣人送了回来。
何家贤紧紧抱着孩子,这才下定决心好好料理家事。让谁也无法再随便搓揉她们母女。
方玉珠在秋闱之前成了亲,何家贤把压箱底的宝贝都拿出来给她添箱,生怕她去从家被人看轻了。
方玉珠礼收了,话却说得难听:“你当谁都跟你似的,没了银子傍身就没有底气呀。自古以来,姑娘都是要高嫁的,从家虽然比方家显得那么贵气一点儿,可高攀是理所应当,谁叫我是姑娘呢。”
何家贤对她这番“不要脸”理论真是佩服的五体投地,反驳道:“不是门当户对吗?”
“门当户对,也是建立是女方要略低一点儿的份上。不然,我嫁过去,吃自己的嫁妆,还要给他家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凭什么呀,我又不是活菩萨。”方玉珠撇撇嘴:“你呀,就是底气不足。依我看,光是瞧着然然,你得受多大的罪呀。那个方其瑞,就一辈子欠你的,多少银子也填不平。”
何家贤只能笑笑不作声。
四夫人也过来给方玉珠添妆,瞧着何家贤欲言又止。
何家贤知道她在担忧什么事情,将他拉到一边,认真道:“四婶,等秋闱过了,相公若是考中秀才,来年就让我爹教其宣弟弟。先前你来找我,我回去说了,我爹不同意一次带那么多学生。后来是看在父亲的面上才收了二爷……”
四夫人一听很是感激:“如此怎么好,那二爷可不就学不了了?”
“都是方家的子孙,没有厚此薄彼的想法。只是叫其宣弟弟近日多温习功课,若是到时候一问三不知,只怕我爹也不愿意收。”
“哎,哎,我今天回去就叫他温习。”四夫人本待对何家贤还有些怨言的,此刻一听她竟然能让二爷坐冷板凳,先把何先生让给其宣,自然是感激涕零:“多谢二奶奶……”
“什么话。你们孤儿寡母,这些年虽然银子没有短缺你们,可到底也不能一直仰人鼻息活着吧。等其宣弟弟有功名在身,哪怕只种个秀才,教教书什么的,那也是正经营生。”何家贤知道四夫人本就是这么打算的,因此一股脑儿索性把她想的都说了出来。
说起来,方其宣是有些笨的,所以这些年一直努力读书,人也听话,但是就是跟方其瑞一样屡考不中,四夫人才想到何儒年。
后来何儒年收了方其瑞,她倒是也没什么想法,毕竟,那是人家的亲女婿,无可厚非。
现下她不过是想求何家贤,看看能不能让方其宣跟着陪读,谁知道何儒年只收一位学生,何家贤竟然愿意让出来。
“若是其宣出息了,必不会忘记二嫂的大恩大德。”四夫人悄悄拭眼角,她没什么大追求,只盼儿子能有个谋生的本事,再娶一房媳妇,生个孙儿。
待到跟着方玉珠的嫁妆一路到了从家,从四奶奶坐在轮椅上逢人便笑着介绍:“这位是方家二奶奶,如今的主事人。”
便有一群夫人过来笑意盈盈的客气:“这么年轻便能独挡一面……”
何家贤知道从四奶奶是为她挣名声呢,日后也好来往。她虽然不太喜欢,可是屁股决定脑袋,在其位谋其政,也不推辞客气,均笑意接了,又说几句场面话,倒是显得大方得体。
还没到时辰,方玉珠还未迎过来,何家贤和周氏是送嫁妆先过来的,便有一个娘家孩子滚床的习俗。
周氏笑笑的理所当然将乾哥儿递过去:“添丁进口……”
喜婆便接过乾哥儿。哪知道乾哥儿不许生人抱他,哇哇大哭起来,周氏轻声哄了许久,又是糖饼又是果子的,乾哥儿就是脚一落到床上就耍赖不干哭号。
再哭就晦气了。
从四奶奶见状,对着周氏道:“方大奶奶就别勉强小孩子了,实在不行,让这小闺女滚也是一样。”
一旁便有夫人道:“怎么一样?哥儿滚床生哥儿,闺女滚床生闺女,生闺女有什么好的?”
何家贤面上一冷,瞧着那位夫人,怒道:“夫人是没有闺女了?”
“自然没有,我可是生了三个儿子。”那位夫人得意洋洋。
何家贤眯起眼睛,给她一击:“那其余的夫人们都是生的儿子呀?看来就属我最没本事,一下子生了闺女了。”
这话纯属挑拨离间,在场不少有闺女的夫人脸色就变了。
从四奶奶笑着道:“先开花后结果的事情多了去了,我是不介怀的。再说了,只要能生,何愁没有哥儿。”
她一说,旁人还有什么好说的,喜娘抱着圆滚滚的然然往床上一扔,那然然就笑嘻嘻的在床上爬来爬去,抓抓花生,尝尝红枣。
开始抽泣的乾哥儿瞧瞧一起玩的姐姐在上面玩的不亦乐乎,也改了主意,挥动着胖乎乎的小手要过去。
周氏一改刚才的郁闷,喜上眉梢,将乾哥儿也往上一扔。
那喜婆急忙将一个装满金银的荷包往何家贤怀里一放:“这是有儿有女,开花又结果呀。”
得了这个好兆头,众人都是眉开眼笑,笑嘻嘻一窝蜂又去看别的嫁妆。
何家贤走在前面,周氏在后面跟着,待挨到何家贤旁边,还未开口说话,何家贤将那喜荷包往周氏怀里一塞。
203、周氏表哥
周氏本待只想平分的,见此情此景,一时也不好说什么,便打开荷包,拿了一粒金元宝递给然然:“乖,拿着玩儿。”
何家贤笑笑,没有推让。
回到家中,合景见周氏让她数荷包里的银子入账,便笑着问道:“怎么是九十两?不该是九十九两,取长长久久的吉利么?”
周氏便将今日的滚床事件说了,有些生气:“如今见她当家,一个个都吹捧着她,别忘了,我才是方家正紧嫡出大爷的正室。如今出了门去,那些人眼里只有庶,没有嫡,全然乱了规矩了!”
合景哪有不知道周氏心意的,劝道:“本该是大奶奶当家的,可如今不是大爷身子不好吗?您若是一味霸着管家权,外人听了难免说你不顾念夫妻情谊……”
“哼!等大爷……”周氏话没说完,骤然惊觉失语,把话全数吞进肚子,再也不说话,起身倒茶喝。
合景也知道她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暗道周氏也敢想,便上前给她倒茶,小声道:“表少爷来了!在前面门房通报,您不在,我让他改日再来。”
“哪个表少爷?”周氏头也不抬,她娘家就一个表哥,已经说好了不要找她的。
“娘家小舅舅家的二少爷。”合景看周氏的脸色,发觉她听见这个身份,微微有些慌。
“他来干什么,素来都没有什么来往。我一个嫁出去的姑娘,跟他们也算不上正经亲戚了。叫他回去。”周氏只慌乱一瞬,便屏住神色。
“奴婢也觉得奇怪。不过听说他好酒好赌,怕是要银子来了。”合景出主意:“到时候若是真的只要银子,奴婢就赶他出去。”
“算了,到底亲戚一场,别惹他们说闲话。”周氏吩咐:“若是再来,就给他二十两。”
何家贤越来越忙,忙得焦头烂额,忙得力不从心。
再跟方其瑞商量后,她做了一个艰难的决定:简政。
简政就意味着放权。
先是厨房的管事娘子,提拔成了正经管事,下设主管,再就是具体的厨娘分工。
库房原来就有库房管事,但是时常有人抢这个肥缺。何家贤为了避免再起争执,设了一位督工。钥匙一人掌管一天,若是失窃失职,一人一半的责任,当天掌管钥匙的人责任为七,另外一个人责任为三。
后园管花草的设管事,副管事,分工协作,具体事情安排下去,管事负责。
此外,何家贤还从从家学到一手:对牌。
以前要领银子,要领马车,全都是金娘子一人说了算,只要她说是陈氏的命令,那就能行得通。
更有甚者,金娘子只要揣测陈氏的意图,就可以从账房上提银子办事。事后陈氏觉得对自己有利,也就算了。
为了避免身边的丫鬟也像金娘子一样一人独大,何家贤重金命人做了五十副对牌,又给方老爷做了十副对牌。
方老爷瞧着上面画的花纹十分精致,笑问是什么东西。
何家贤解释了用途,把对牌连盒子放在方老爷手上:“凡是超过一千两的花销,儿媳自会请示父亲,父亲届时同意的话,便将这对牌其中一半给我,到月底结算时,那对牌一看便知。”
“这又何必,我叫你管家,自然是信你的。以往你母亲管家,公中的银子都是随意支取,若是数额大了她跟我说一声……”方老爷说。
“儿媳知道,可是人贵在自觉。信任也是一天一天累计起来的,哪一天不注意,惹人起疑,那也是呈山崩之势,再无重新建立的可能。这副对牌,一是让父亲放心,二也是让上下人放心的缘故。我知道有这副对牌,只要按照程序来,到时候清者自清,谁也无法诬陷我,我也才能安心办事。那句话不是说的很好嘛:君子不立于桅樯之下。我手上掌管着那么大笔银子,若是有人不安好心,到时候做事难免束手束脚。”
“可怜你这孩子有心。”方老爷说着叹气:“到底是委屈了你。嫁到我们家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的。”
何家贤知道他是说自己的性格,到了方家自卑又敏感,总是觉得配不起这些。
“你看你的母亲,从来没有说做什么事情按照规矩,按照程序的,全然凭她自己的心情……她倒是不担心被人说监守自盗……”
着说着突然住了口,没有再说话。
这些年,陈氏因为嫁妆丰厚,当初助方家度过大难,后来东山再起后,老太爷立刻将那些嫁妆一一赎回,全都还给陈氏了。
因此,他从来都是放心大胆的把公中几万两银子交于陈氏,从未过问。如今想来,他一直先入为主,就从来没有算过账——方其业败家的那些银子,到底有多少?
陈氏还有多少银子?
方老爷暗暗留了心,要去查一查。
何家贤把对牌送到,又跟各处管事一一说了对牌的用处。
马和敬家的忙问:“是不是以后奴婢要领月例银子发放,就直接去账房凭对牌支取,再不用说回禀少奶奶,等少奶奶去账房领取了,再给奴婢,然后奴婢再发放到各处?”
何家贤点点头,对这个马和敬家的挺有好感:“你说的很好,各处日后都是这个意思。尤其是咱们院子里的采买张管事。”
张管事便上前。
“你手上掌管各位采买事宜,除了厨房,衣裳收拾布匹马料软兜轿厢,你应该是到我这里来领对牌最多的。但是不是一次领一张便算完,你要把各项对牌领了去买什么,写清楚。一项只能对应一项,知道吗?”
张管事嘟哝道:“那岂不是很麻烦。以往都是算总账,夫人去账房领了银子给小人,或者写字条给小人自己去领银子,再由小人一一分配的。小人办事这些年,从未贪污过一分钱,账目都是清清楚楚的……”
“我知道。”何家贤笑笑:“那你不觉得累得慌?”
张管事不说话了。
涉及到银钱,陈氏总是很小心的。就信任他一个人。所以银子到手,他各处去支付,去跑腿,去谈价格……
“日后,你只管到我这里领各式对牌,拿着对牌去领银子。然后,把对牌和银子一同交给小厮们去办,谁拿的什么对牌领什么银子,在您那儿签字画押,到时候,谁出了岔子,就找谁的责任。把大笔的银子分散开,这样您也不用担心有人中饱私囊了。您觉得如何?”
张管事细想了一下,觉得可行,点点头:“不过,还得跟大总管说一声,内院采买是跟夫人报备,外院的采买是跟方富大总管报备的。”
“那是自然。”方富既然还在位置上,自然也要说一声规矩改了的。
方富总管却并不买账,只对何家贤道:“二奶奶管后院的话,自己做主就行了。我这边都是固话的流程,不消二奶奶费心。”
何家贤见他不领情,只笑一笑没有说什么。
方富早些年死了妻子,一直也没有再娶,孤家寡人一个,倒是清正的很,对方家也是一片赤胆忠心。因此方老爷也一直对他信任有加。府里上下人等对他也很敬重。
第二日方老爷外出,方富陪同时,方老爷便提起这个话题来:“听说昨日老二媳妇交你用对牌了?这法子不错……”
方富于无声处笑笑:“老爷常年在外面做生意,是接受新东西快些。像老奴这样,坟墓里进了一条腿的人了,就不搞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情了。以前那样管着,也是没管错的。”
方老爷闻言一笑:“你呀,书没多多少,还是个老腐朽。”
然然一天一天长大,方家后宅的事情一天一天顺当起来,秋闱也近在眼前。
方其瑞干脆每日在何家吃住,没空回来了。有点儿时间全都在温书,要做最后一搏。
何家贤以前看过考秀才的试卷,比平时的模拟不会逊色,要求颇高,这才明白古代读书人地位高是有原因的。
光是一个秀才就如此难考,以后的举人进士,还不知道要难到什么程度。
因为方其瑞在何家坐镇,何儒年一门心思也全在这个学生身上,春娇不敢胡闹,徐氏在珊瑚的照料下,病也慢慢好起来。
到了考试那日,何家贤拿出一个红红的荷包,给方其瑞系在腰间:“我知道不能带进去,你带一会也好,是个好兆头。”
方其瑞笑笑:“你以前不是不大信这?夫人她们时常去庙里庵里磕头祈愿,你也是不大愿意去的。”
何家贤只笑不说话。
在她心里,上次她很是反对方其瑞因为梅姨娘的要求,就放弃了自己想要学做生意的理想,转而去读书。两个人争执了一番。
如今这个她熬了一个通宵的上面绣着“过”字的荷包,是真正表明她的态度——她反感方其瑞被人控制前程,可实际上,自己撺掇他掌握自己前途的那些话,实际上也是在左右他真正的选择。
索性不管,他爱做什么,她支持他就是,只要不作奸犯科。
其实,她还有一点儿私心没说。
陈丽以前总说“悔教夫婿觅封候”。意思就是千万不要扶助老公发达。发达了就不认糟糠之妻了。
何家贤最开始也是这么想。方其瑞即便是做生意,那也只是家里的生意,并不算是她扶助的。不管有没有她的帮助,方家本就是大富豪。
可若是他走仕途,她虽然没有立下汗马功劳,可是到底会觉得这是娶了她进门之后的富贵,心里会不平衡。
只是,现在,她觉得陈丽说的话不对。
一个男人,若是心里有你,封不封侯,都不会抛弃你。
若是心里没有你,贫困潦倒,也一样搞三搞四。
即便暂时没有能力另娶,只怕也是三心二意心猿意马的。
有人没有心,这种男人不要也罢。
何家贤还发觉,古代人在糟糠之妻上的地位,比现代严格多了。
若是她真的扶持方其瑞走仕途做了大官,她是第一功臣。方其瑞想另娶,还不行呢。舆论会压死他!
不出意外,方其瑞是该高中的。
何家贤回到家里如坐针毡,既放心又担心意外。
想来想去,居然命人开始筹备高中后的筵席待客了。
方老爷听了笑笑:“既然如此,就按照二奶奶说的去准备吧。”
方府上下便忙碌起来。
没几天,便有燕州城上下都传一句歌谣:“贤妻当属何家贤,考试未完先高中。”
开始,是一句笑话。
可是,等放榜后,方其瑞的名字高高居于榜首,这句话,便成了褒奖。
因为提前准备,到了大宴那日,下至食材座次、上至府内装饰,下人们分工细致,各司其职,井然有序。
何家贤穿梭在人群中,不住地受着大家的夸赞。
一是宴席安排的体面奢贵;二是方其瑞高中众人都认为她父女二人居功至伟。
何儒年早就坐在上位,周围围着一圈想要他“传经送宝”的,期望家里人能够考取功名的人。
能够将一个纨绔子弟教成一举高中,连过童生秀才两大考试的先生,何儒年在读书人里面的口碑,又上了一个新台阶。
相较于陈氏上次大寿时,徐氏被冷落的场面,后院却又是一番新景象。
徐氏也是被众位夫人捧得高高的,坐在上首。
“哎呀,何夫人真是越长越年轻了。生的女儿也好,这么快就掌管家事,料理的井井有条,能干又贤惠。”
“就是,说起来,有何先生那样的父亲,教出来的女儿自然是不一样。”
徐氏一一答应着,瞧着女儿端庄得体穿梭在人群中,给下人们下命令,领夫人们就坐奉茶,跟管事们吩咐事情,心里自然是很受用的。
梅姨娘今日也做了次主角。
人都知道方其瑞是她所生,又因为上次锒铛入狱身份暴露,后遭遇大赦天下,方家有位真正的大家闺秀便传开了。
“梅姨娘一瞧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瞧这坐姿……啧啧……这打扮。哎呀,瞧我穿的花里胡哨的,真是……”
陈氏看了看自己穿着绛红色的富贵海棠花的衣裳。
204、三方博弈
“说起来,方家二爷有那股子根基在,又加上有二奶奶这位贤内助,别说考个秀才,来日中状元都是指日可待呢。”另一位平素与陈氏交好的夫人说道。
周氏本来也在帮着招呼客人,听到此话不作声,默默站在陈氏边上,将奶娘手中的乾哥儿抱在怀里。
“瞧这孩子,小小年纪眼里就透着机灵劲儿,日后跟她爹娘一样出息。”徐氏作为外婆,逗弄着吉祥抱着的然然,一旁的夫人羡慕说道。
周氏瞧了瞧怀里还什么都不懂的乾哥儿,眉头紧锁。
这对婆媳生平第一次被人冷落,互相看了一眼。
“我头疼,先回去歇着了。”陈氏先道。
“母亲,等一下还要开祠堂拜祖先呢。您是嫡母……要受二弟磕头的。”周氏提醒道。
“如今那里还有我这个嫡母的位置?”陈氏瞧一眼虽然坐在边上,但是很受捧的徐氏和梅姨娘:“还是不惹人嫌了。”
何家贤正在吩咐下人们换上一壶花茶来解暑,听见陈氏此话,知道她有些不满,忙过来道:“母亲说的哪里话?相公是一直教养在你跟前的,怎么会没有嫡母的位置?今日您坐在上首,自然是方府最尊贵的人了。”
陈氏并不给何家贤颜面,怒道:“平素里对我冷言冷语,今日人多了,怎么嘴倒甜起来了?怎么,是怕我把你对婆婆不敬的那些事情都说出去?”
陈氏此话一出,在场的夫人小姐们都不敢再说话了,有心的,还碰一碰旁边的人,努努嘴说:“看来咱们都是低估了这位二奶奶了。”
何家贤一听便气了,只是人多不好发作,所谓恶人先告状,不外如是,陈氏今日便是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她出丑了。
她不说话,场面便冷了下来,显得像陈氏是一个恶婆婆,欺负小媳妇一般。
周氏便适时道:“弟妹平素不是很能说的吗,经常会将母亲顶的哑口无言,让父亲都信了你,误会了母亲,今日摆出这一副委屈脸给谁看呢。看来你真的是把表里不一这一招,用的炉火纯青呀。”
徐氏一听怒不可遏:“大奶奶,还请你把话说清楚,我们家贤怎么个表里不一?胡乱说什么呢?红口白牙的别造谣。”
周氏笑嘻嘻的:“亲家太太,平素您也是和善温婉的,怎么如今急成这样,莫不是遗传吧。”
徐氏便又气又急,知道落了周氏的话柄,一时想说话却又不敢说话,怕再被周氏逮住,给何家贤添麻烦。
陈氏便挑衅的望着梅姨娘。
若是她一开口,自己就有办法收拾她。
梅姨娘却始终不说话。
陈氏等了一会儿,见一个何家贤,一个梅姨娘都跟闷嘴葫芦似的,愈发显得自己欺负了她们,忍不住心里暗声咒骂。便斜着眼去瞧周氏。
周氏就掐了一把怀着的乾哥儿,乾哥儿哇哇大哭起来。
陈氏立时起身抱着乾哥儿哄起来:“哎呦哎呦我们哥儿,是不是有人说话声音太大吓着你了,不怕不怕……今日不过是牝鸡司晨,嘚瑟不了几日的。”
何家贤既然打定主意要以大局为重,将开祠堂拜长辈的礼仪全部完成,因此就不管陈氏指桑骂槐,上前挽起徐氏的胳膊:“娘,你不是说要看看院子里的桂花树吗?总说桂花最香……”红梅便乖巧的过来引徐氏过去。
立时有夫人举手:“我也去,我也喜欢桂花……”一时间跟去了三四个,基本都是家里有读书儿郎的夫人。
大家心照不宣,各自保留着体面一路围着徐氏嘘寒问暖。
乾哥儿还在哭着,梅姨娘这才轻声道:“是不是孩子饿了?”
何家贤忙道:“厨房里有新煮的小米粥和蒸的南瓜。乾哥儿太小,南瓜大概是吃不了,我叫人打成糊糊给他吃。”
说着命人去准备。
奶娘便端走去房间里,陈氏瞧见夫人们不大爱搭理自己,借口心疼孙儿,亲自去喂孩子。
喂了还没有两口,乾哥儿突然一声全都吐了出来。整个人像是碰见了什么厉害的东西,嘶哑着嗓子干嚎起来。
周氏听见孩子的哭声,不顾在跟几位夫人应酬,冲进屋里,见陈氏正对乾哥儿发火:“好好的瞎吐什么,谁又对不起你了?吐我一身的南瓜,我这衣裳可是新做的,叫我再去找谁换?”
说完嫌弃的将乾哥儿一推,自己忙拿帕子去擦。
周氏见状,心中有气,却不敢造次,只抱过乾哥儿轻声哄着。
奶娘吓得要死,此刻只敢解释:“哥儿闻着香,吃得大口了些,就往外喷了两口……”
陈氏已经不理她们,出了门去找衣裳换,只拿帕子挡着那块污迹。
只是今日的这件衣裳,是她一早就请师傅费了重金,不管是料子还是花样,都是时下顶好的。
以前的那些旧衣裳,虽然不差,到底没有这件体面。一想到那些夫人们狗眼看人低的样子,若是换了旧的,只怕还觉得自己是强撑门面,早就落魄了,更加不愿意穿。
挑来挑去也挑不到个合适的,便又在鹤寿堂生闷气。
拖到快吉时的时候,何家贤见不着人,只得派丫鬟来请。
丫鬟却是连门都没进去,就被芍药打发了:“夫人心情不好,滚!”
丫鬟无法,只能去回了何家贤。
何家贤有心想亲自去,想到陈氏的故意为难,只怕也是不能成功,梅姨娘似乎看出她的难处,笑笑:“我去吧。”
陈氏听是她过来,更加不愿意见。
梅姨娘就站在院子外面:“误了吉时不吉利,只盼夫人以大局为重。”
陈氏若是知道以大局为重,就不会刚才故意找茬,跟何家贤和亲家母当众吵起来,此刻听了梅姨娘的话更加生气:吉时,那是你儿子的吉时,误了才好呢。关我什么事。
愈发不理。
梅姨娘又喊:“今日是二少爷的好日子,夫人别意气用事。日后二少爷出息了,定会孝顺你的。”
陈氏听得更加刺耳,方其瑞从来对她不放在眼里,孝顺?她也不想要。
今日偏要毁了他的好日子!
梅姨娘劝了几句无法,只得出去告诉方老爷。
那边开了祠堂,就差陈氏一个,等来等去等不着。
方老爷气死了,亲自往内堂走。
陈氏拿乔,躺在床上用个白帕子盖着脸:“老爷莫怪,我实在是头疼,因此早早回来歇着……”
“那也不该连宾客都不招呼,你是方家主母,那些夫人们多是你的交好。家贤再能干,也不过是个晚辈,万一别人不卖她的面子……”方老爷见陈氏的确神情委顿,倒是没过分责怪。
倒是陈氏听见方老爷话里话外指责自己不对,偏帮何家贤,一时又生气:“交好有什么用?我如今不是当家主母了,她们多看轻我。倒是你那个能干的儿媳妇,多好呀,把人哄的团团转,人都夸她呢。既然她这么能干,还要我出去周旋干什么?我又没权力,那些下人们现在都不听我的。”
其实是发牢骚。
方老爷听出来了,暗恨她此刻还在告状,怒道:“这些以后再说,你先起来,别误了吉时。”
陈氏许久没听方老爷这样对她和善的说话,居然没有因为她刚才的话发怒气,知道吉时很重要,心念一动:“我实在起不来……想到我一个话说了,下人们都还要看看老二媳妇的眼色才决定要不要去做,我心里就堵得慌。我为方家当牛做马这些年,你教我如何能不气得生病……”
“那是老二媳妇训练有素。自打她当家,咱们府里再没有出过鸡鸣狗盗之辈,那些偷奸耍滑的,公私不分的,一肚子鬼伎俩的人都被清理出去,整个府里的风气看着让人神清气爽……”方老爷耐心劝解。
“那肯定呀。一个丫鬟做事,三个人互相盯着,还有个暗哨,都不知道是谁,藏在哪里,谁不人心惶惶小心翼翼……”陈氏故意将何家贤“赏罚分明”的规章说的吓人些。
说起来,就是何家贤觉得有些人聪明懒惰,有些人勤快老实,月例却还是一样多,老实人干得活儿多,却还时常因为嘴不够利索,被聪明人欺负,便想了这么一个法子。
每个月设全勤奖,不多,500个大子儿。
干活干的漂亮,不偷奸耍滑,不喝酒赌博,不迟到早退多懒者,可得。
评估呢,月底打分。管事的占五分,剩下的共事的丫鬟们占五分。得分超过九分者,可以额外得到这500前。
若是你光讨好管事的不干活,对不起,没有。
若是要讨好管事的加上四个丫鬟,对不起,500钱只怕根本不够。
但是对于那些要养家糊口的勤快人来说,却是一个月的肉钱啊,所以自然是干活更卖力。
管事的也不是眼睛瞎了,自然谁让他少挨骂多受表扬,就喜欢谁。因此不会说故意去为难那些勤快的人。
此外,何家贤还不许偏听偏信。若是一个人告状,必须把其余的知道情况的人都叫过来问一问,查个清楚。
时日一久,那些挑事多懒的没有空子可钻,自然老实干活了。
因此,这个规章一出,不少人叫好。毕竟勤快人是多数,给别人家当下人的,买进时主子也不是傻子呀。
方老爷见陈氏胡搅蛮缠说不清楚,话里话外就是要权力,不想再跟她纠缠,冷道:“既然如此,你好好休息吧。”
说完起身就走。
陈氏有心想反悔也来不及了,只能打落牙齿和血吞,将被子拉过头不再理。
不给我这个夫人面子,那方其瑞的好日子,就缺席去吧。
可是方老爷并不会让席面空着,他想让梅姨娘坐在陈氏的位置上受礼。
“说起来,以你的身份,给我做妾实在是委屈你了。加上老二是你生的,你坐上去理所应当。”方老爷劝道。
梅姨娘推辞无果,只能点头。
这些年,她还是想堂堂正正做一次正席,也做一次儿子生母,受他跪拜一次的。
按照她的身份家世,这些本就是她应该享的,只是造化弄人。
何家贤见陈氏迟迟不见踪影,眼看着吉时就要到了。方富过来说,梅姨娘代替陈氏,叫何家贤准备一下。
何家贤一愣,先是吃惊,思来想去觉得不妥当,来不及禀告方老爷,立时派红梅去叫陈氏。
话都不用多说,只要让陈氏知道,她不来,就是梅姨娘替了。
陈氏吃了一惊,立时换了衣裳就赶过来。
方老爷拉着梅姨娘的手,正待齐手并进走进祠堂,陈氏突然冲过来,一下子撞开梅姨娘的身躯,自己就自然的握着方老爷的手,面色严肃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走进祠堂。
一番礼仪下来,顺顺利利,没有半点差错,然后是开席。
陈氏一改之前的病容和不搭理,热情高涨的跟夫人们说话,就像她还是当家主母一般。
何家贤安排的茶水点心,再也不挑毛病,而是配合着说“这个好,老二媳妇提前好几天就腌制了,喝一口茶,吃一口,浑身暖烘烘的。”
那些夫人们本来是不大爱搭理她,毕竟一个不能当家的主母,还有什么来往劲儿。
可是看她的样子,又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要重新管家了,一个个怀着糊涂装明白,笑嘻嘻的客套起来,像是从来没有生分过。
一场宴请喜气洋洋顺风顺水地落下帷幕。
梅姨娘瞧着陈氏一下子反客为主,脸上仍是淡定神色,直到陈氏经过她身旁冷笑一句:“老二媳妇真是厉害,若不是她,我可就错过老二的大礼了。说起来,老二也是我的儿子,本该为他高兴才是。”
梅姨娘起先还端着,随后便忍不住起身,出去透气。
就瞧见方玉婷,正在跟薛舅妈家的敏儿表妹笑嘻嘻聊天呢。
方玉婷今日来得迟,赶上祠堂观礼和午宴。
这会子宴席散了,她才跟到处走动谈笑。此刻见了梅姨娘,便丢下敏儿,过来说话。
她素来跟梅姨娘没有交集,因此梅姨娘只认真行个礼,叫了一声:“侍郎夫人”,有意抬高方玉婷的身价。
205、酗酒
方玉婷很是受用,把梅姨娘拉到一边,笑着道:“我还当今日母亲不来了呢,那就该梅姨娘顶上罢。”
梅姨娘想到何家贤从中作梗,有些生气,口中却道:“主母不来,那就空席便是。我一个妾室,怎好代替。侍郎夫人莫说笑了。家有家规,自古便没有越俎代庖的。”
方玉婷却笑笑,不再接话,正色道:“我有些事情想问姨娘。”
梅姨娘淡淡:“你说。”
“我听人说,我姨娘生我的时候,是姨娘帮忙接的生?”
“是。”
“姨娘有接生的经验?”
“并没有。”
“那姨娘为何……”
“那时候稳婆不来,我一时着急。我刚生过孩子嘛,多少知道一点。”
“那我姨娘为何还是难产死了?”
“那就要问稳婆了。我并不知道。”
“那时候母亲和金妈妈是后来去的?”
“是,我先去的,然后夫人去请的稳婆。”
“那我姨娘的死有没有蹊跷?姨娘说实话好吗?”方玉婷问到这里,心里已经满是疑惑,却又有些不甘心:“姨娘一向与世无争,说的话我都信。”
“没有。你姨娘生了你,血崩而死。”梅姨娘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见方玉婷眼里露出几分怀疑,淡然道:“若是侍郎夫人怀疑我,那大可不必。我若是有心,赶在早早前下手,连你都生不出来。”梅姨娘笑着:“夫人若是不信,便去问以前府里的老人。我与你姨娘,从没红过脸,连话也没说几句。断没有理由去害她。”
方玉婷见她面色恬淡,光明磊落,不似说谎。
但是又总觉得两个人面前横着金娘子一条命,又不敢不信。
金娘子以命证实,若是撒谎,岂不是白费了这条命?
怎么会有人这么傻!
梅姨娘瞧着方玉婷半信半疑,想着过去那么多年的往事,查无可查,到底是没再说什么。
方玉婷拐个弯,去了鹤寿堂。
陈氏一听冷哼:“她来干什么,就说我头疼不见。”
她怨恨方玉婷害了方玉荷。
芍药道:“二姑奶奶说梅姨娘把她姨娘死的真相告诉她了。”
陈氏一听大骇,片刻后又定了心神:若是真的告诉了,以方玉婷的脾气,哪里还用对质,只怕直接杀上门来,断不会规规矩矩的通报求见。
如此反而放下心来,知道方玉婷大概是来对质的,叫她进来。
方玉婷将梅姨娘的话说了,却不说是梅姨娘说的,只说是自己想的:“我问了当年府里伺候的老人,都说我姨娘跟梅姨娘相安无事,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我呸!”陈氏既然打定主意要把这黑锅背到梅姨娘身上,早已经想了千万次的话冲口而出:“她进门受老爷宠爱,可是后来生老二,便没空伺候老爷了,你姨娘才抬了进来。她的宠爱被你姨娘抢了,焉能不恨?焉能不恼?”
“可梅姨娘一向不争不抢。”方玉婷还是想套陈氏的话。
陈氏眯起眼睛:“她若是不争,只怕这世上再没有人比她更会争了。这些年,她扮猪吃老虎,我挨了她多少背后的冷刀子。不说别的,她以退为进,让老爷宠爱她,赏赐她。是不是比这府里的人都多?不争不抢,就该不要,而不是瞧着我今日病了,就用话激我,让我不想参加祭祀,好让她取代我的位置。你若不信,问问芍药,看看她之前都说了什么。”
陈氏也是事后才发觉,梅姨娘表面上劝她,实际上处处说些戳心窝子的话,让她越发不想去成全方其瑞。
芍药便进来,将梅姨娘那几句话学了一遍。
方玉婷听了,不再说什么,连个礼都不行就走了。
陈氏察言观色,便知道方玉婷大部分信了自己的话。
便存了看戏的心思。
一个是方玉婷,对梅姨娘心生怨恨。
再一个是梅姨娘想取代她,却被何家贤劝阻。如今,只怕那两位也会闹起来。
却不料,半个月过去,她心里祈愿的,一个也没发生。
她的吃穿用度照例是挑不出差错,仍旧是最好的。
方玉荷的身体越来越差,每日每日的煎着药,喝着药。
天气越来越冷,陈氏越来越担心,也没时间没心思出那些幺蛾子了。
方府进入一种欢喜的和平氛围。
先是林姨娘又给方老爷添了个小少爷,自然是阖府上下大呼“阿弥陀佛”。
接着何儒年在何家贤的劝说下,答应同时教方其瑞、方其宣和方其凯三个人读书。
陈氏眼见着其他人都要有出息,越发不忿。方其业却跑过来说想扶丁香做正室,让陈氏去跟方老爷说说。
陈氏一听怒不可遏:“那个小狐狸精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还天天痴痴缠缠的像个什么样子?明日起,你搬出来住,别跟那个小狐狸精住在一起了!”
方其业嘟哝道:“儿子哪里就与丁香痴痴缠缠了?每日也勤勉上学呢。”说起来,自打梅姨娘介绍的那位先生过来后,方其业倒是真的没出去玩乐,成立日不是跟丁香在一起,就是在上学。
陈氏一听就更气:“对呀,既然是跟先生重新在学习。学的规矩呢?怎么越学越差了?”
之前她还担心梅姨娘使诈要害方其业,专门过去听了几次。方其业虽然不是很认真,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倒也是规规矩矩,到了时间就去点卯,偶尔偷奸耍滑,倒是在容忍范围之内,因此一直没管,指望他能听先生的话好好学习,早日让方老爷刮目相看,重新重用。
谁知道居然提出此等荒唐的要求,便将方其业赶了出去,叫了丁香来说话。
丁香却笑着道:“三少爷要扶我做正室?这话我倒是没听过呢。他课业那么紧,哪里有时间。反倒是三少爷最近学习的很是认真呀,夫人该是去听一听那位先生讲课的,的确是很有趣,我有时候旁听,还学到了不少呢。老爷去瞧了几次,都对三少爷赞不绝口,说他有进步,接管生意指日可待。”
陈氏见她矢口否认,又提方老爷,怒道:“你少给我扯别的,我已经叫业儿搬出来住了。”
丁香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陈氏便也无法,她不想因为一个女人跟方其业闹僵。
她只是不明白,方其业明明不是听话的性子,怎么这丁香进门后,加上那位老先生,偏又改了一种态度?
这日便悄悄让芍药去瞧瞧,看看方其业是不是认真在上课,还是被丁香缠着。
心里暗想,若是丁香撒谎,一定饶不了她!
芍药瞧完了回来道:“那先生见三少爷上课吃东西也不说,只管讲自己的课。下课时就问一句,听懂了没有,少爷自然说是听懂了。如此而已。少爷瞧着并没有被过分约束,反而老爷时常因为先生的话夸奖他,倒是觉得上学是一件好事。有时候丁香也跟着去,老先生也不恼,旁如无人的讲课,只管讲他的,根本不管少爷。少爷呢,有时候走神,有时候打瞌睡,像是夜里没睡饱似的。”
原是如此。
方其业本质上不坏,以前在京城学习,倒也是认真严肃的,颇学了一些本事。
只是年轻气盛,难免急功近利些,想早日得到方老爷的认可,因此钻牛角尖,犯了不少错误。
如今娶了一房娇妻,又是新婚,甜甜蜜蜜听听话话倒是正常。
加上先生也不怎么管,反倒是在方老爷面前说他不少好话,因此手上银子也阔绰些,大门出入自如。他若是还不知道此中好处,那便是蠢钝了。
陈氏一听气得要死,暗道定然是那丁香不干人事,夜里净缠着方其业耗其精力。
又用美色迷惑方其业,竟然罔顾礼义廉耻,要扶她为正室。
真是岂有此理。
这夜便半夜起来,趁人都熟睡后去方其业院内突击检查。
却见门外面有微弱的烛火光,陈氏怒道:“果真是个浪蹄子!”
说完命芍药门也不敲,径直冲进去对着门用力一踢,正要大叫“开门”,却发觉里面似乎是没闩好,砰一下就被踢开。
里面昏暗的灯光下,方其业正蜷缩在矮榻上,神情委顿却慵懒得深吸气,意乱情迷的享受着。
丁香在一旁端着酒杯,正要递给他,却被这哐当的门开声吓得一瑟缩,回头一看,酒杯就落在地上,发出“叮当”一声响,残酒泼在她鞋面上,也浑然不觉。
方其业却压根没听到声音一般依然朝里面躺着,伸出枯瘦白皙的胳膊朝丁香这边伸出手来:“酒呢……再来一杯,这玩意儿真是喝了通体舒坦啊,做神仙也不换!”
陈氏听得又惊又呆,芍药已经扑过去叫:“三少爷,三少爷,夫人来了。”
方其业浑身一个激灵,想起身,身上却像是被人抽干了力气一般,起又起不来,软绵绵的。
陈氏瞧着有意,一脚踢在丁香的膝盖弯里,让她跪倒在地,怒喝道:“你给少爷喝的什么酒……”
“就是……就是普通的酒。”丁香结结巴巴,像是十分害怕,眼睛里面却看不出半点惊慌的样子。
方其业又浑浑噩噩道:“拿酒来……”
陈氏眼色四顾,看来看去看到那酒壶,走过去就要倒一杯尝尝,却被丁香扑过来,将那酒壶抢在怀里:“这酒名贵着呢,夫人不能喝。”
陈氏越听越疑,见方其业还是软绵绵的不起身给自己说话,越发恼怒,冲过去拉他起来,才发觉人已经醉的一滩烂泥般。
陈氏对着丁香道:“纵容三少爷酗酒,你就去庭院里面跪着罢。”
丁香也不辩解,径直出去跪着。
陈氏瞧着方其业扶不起来的模样,急怒攻心,连连拍震桌子:“其余的人都死哪里去了?”
早在门被踢开之时,伺候的丫鬟们便都醒了,听见陈氏叫,却都不出来。
芍药便去偏房里去叫值夜的丫头:“你聋了?听不见夫人叫!”
那丫鬟战战兢兢吓得半死:“不是奴婢聋了,只是三少爷有吩咐过,夜里不许奴婢们随意进来。”
芍药便狐疑的望着陈氏。
陈氏愈发暗想,那丁香该是如何灌醉了方其业,缠着他一味索要,才把身体亏空成这样子。
想来丁香跪着已经不足以消其恨意,便命人将丁香关到柴房里面去。
翌日方其业醒来,只觉得头疼的厉害,又听一个小丫鬟汇报了昨晚上的事情,发觉一点儿印象都没有。
不管三七二十一,冲到鹤寿堂要陈氏放了丁香。
陈氏自然是不肯,好说歹说,方其业一口咬定丁香并没有蛊惑他,是他自己要喝酒的。
陈氏无法,眼看着到了先生讲课的时候,只能先好声好气软和下来,让他去听课。
方其业偏不去,闹着一定要看见丁香了才去上课。
小厮富贵跑过来:“先生等着您呢,老爷也在场,说是今日考试。”
方其业一听方老爷,吓了一跳,忙顾不上跟陈氏要人,一溜烟跑过去上课。
请的先生姓白。此刻已经坐在上首。
方老爷坐在下首。
白先生捋捋山羊胡子,笑望着方其业:“之前讲的三少爷都说听懂了,那今日便来考一考你。”
方其业顿时紧张的无以复加,心中警铃大作,暗恨起这个平素里一派和颜悦色的老头儿来。
“店里有米五百斤,进货是三百钱一斤,出货是500钱一斤。一个月每日出货量200斤,那要花多少银子进货才够卖?”老头儿笑嘻嘻的问道。
方其业大脑飞快的换算了一下,知道这题目不难,可是就是脑袋一片混沌,根本算不清楚。
方老爷面露不满。一是没想到老头儿题目这么简单,根本没有学的必要,二是方其业连这么简单的题目都答不出来。
半柱香时间烧过,方其业随便说了一个数字“1000”两。
老头儿笑而不答,只又问第二个问题:“如今的律令,商人不可以随意贩卖哪五种货物?”
“这个我知道,私盐!”方其业抢答。见老头子笑意盈盈伸出五个指头,顿时气馁起来。
老头子看着过了半柱香,又问第三个问题:“你算一算,一日卖出四十五两,一个月是多少,一年是多少,五年?十五年分别是多少银子。”
206、丁香身死
说完命人丢给方其业一个算盘:“我数十个数。”
方其业手指头在算盘上噼里啪啦打起来。可是十个数很快数完了,他连一个月之数都还没有算出来。
题目很简单,由简及难。
但是在规定的时间内,方其业一个也没答出来。
眼看着方老爷的脸色阴沉的像乌云密布的天,方其业梗着脖子:“十个数,谁能算出来这么复杂的……”
话音未落,白先生拿过搁在案上自己的算盘,噼里啪啦一下子拨弄好了,数出数来:“1350。1620。8100。24300.”。
方老爷和方其业都惊得目瞪口呆,不说十个数,他算这么多,只怕最多五个数。
不服也服了。
“既然三少爷答不出来,那就请接受惩罚。”白先生似乎永远都是笑脸,配上花白的胡子,颇有一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是你没教好,你何曾课堂上教过我这些。”方其业气白了脸,辩道!
“小童,你过来。还有每日跟着的你那个小厮。”白先生叫过来两个人:“我教了什么,你们说说。”
“刑律中关于商人经商的部分,做生意的基础品格,如何账目和算数……”
两个人异口同声,说得一模一样。
方其业瞪着富贵的眼睛,几乎都恨得出血来。
白先生又道:“我每日讲完,你们少爷是怎么回答的?”
富贵低着头,怕得要死,却不敢不答:“他说他听懂了,记下了。”
“三少爷,男子汉大丈夫,对自己说过的话要负责任。既然没没听懂,为何要说听懂?撒谎,此罪一。既然说了听懂了,却没有真正把知识学到脑子里去面,敷衍了事,此罪二。”白先生取来一块铁齿:“在我这里,一罪是十下,你两罪并罚,一共二十下。”
方其业眼见的瞧见他的铁齿边上留着倒钩,顿时吓得魂不附体,扑过去跪在方老爷面前,哆哆嗦嗦:“父亲,父亲,你瞧见他的铁尺没,打完儿子可不能活了!”
方老爷自然也瞧见了,若是一般的铁尺,二十下无非就是手烂了,休养几天变好。
可这样让人望而生畏的铁尺,只怕是会把手打废,想了想,正要开口劝阻求情,耳边就听白先生道:“若是方老爷也如此冥顽不清楚,不懂得爱子如杀子的道理,那老朽只能告辞,请方老爷另请高明。如今方府能接替老爷家业的人,也只有三少爷一个了。方老爷心疼也是应该。”
方老爷闻言,只略微一犹豫,便拉了方其业起来:“白先生是有真本事的人,说的句句在理。你既然学不好,免不了受罚,手伸出来。”
方其业打了一个哆嗦,鼻子里开始流清鼻涕,浑身痒痒的难受,到底是忍住了,战战兢兢伸出手来,却又在铁尺落下时,蓦地缩了回去。
方老爷一把按住他的手,铁尺落下。
一下就打在手心,“啪”的一声清脆的响,铁尺上的倒钩钩进皮肉里,翻出细细的一块血肉来,像是被锯子锯过,却只见红肉,不流血。
方其业一下子就哭爹喊娘的哀嚎起来,一面哭一面求情:“娘啊,救救孩儿啊,疼死我了呀,疼死我啦!”
待再打几下,方其业浑身委顿在地,疼的一点儿力气都没有,连哭号的声音都沙哑了。
陈氏闻讯赶来,还没说话已经心疼的眼泪汪汪,方老爷不等她求情怒喝道:“你来掺和干什么?出去!”
陈氏吓得不敢言语,生怕又得罪了方老爷,连如今的自由都难保。
待二十个板子打完,方其业两手已经血淋淋的不能看,血肉翻飞模糊,像是被油锅里炸过一般。
白老爷送走方老爷,才对方其业道:“三少爷是个好苗子,根基不错,只可惜心没有用在正道上,还望能记得今日的苦楚。知道要走什么路。这些日子我要回老家,三少爷好好养手上的伤,不至于打不了算盘。”
陈氏也是恨白先生恨的咬牙切齿,等方老爷走后,才对白先生怒道:“先生未免太心狠了些。业儿是您的学生,不是您的奴隶!”
“老朽是不如夫人疼爱儿子。”白先生笑意温和:“既然夫人爱子心切,自然知道什么叫作慈母多败儿。三少爷的五十散若是再不戒掉,只怕方老爷也看出端倪来了!”
说完留下一瓶药膏放在讲台上,头也不回的离开专门开辟,用作学堂的厢房。
留下陈氏呆若木鸡,回想起昨日方其业在屋里的情形,醍醐灌顶,像是被雷劈了一般不敢相信。
片刻后冲上去对着方其业就是一耳光:“五石散!你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神情凶猛如同一只狮子。
方其业临了被白先生一记暗刀,心里尤恨,见陈氏质问他,不屑的道:“不过是吃着玩玩,母亲不必大惊小怪。我看这老头子没安好心,就是针对我来的。他就是想我死!”
针对?陈氏之前听说是梅姨娘介绍来的先生,也是这么想。后来听说教的还不错,方其业也能听懂,便想许是自己多心。
今日方其业挨打,又想定然是梅姨娘有诡计。可此刻,再不作如此想法。
“想你死?你别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想你死人家白先生何必此时才说,方才你父亲在时就该说了,是怕你命多不够死?”陈氏怒其不争,一把捏着方其业的耳朵,对着他喝道:“先去上药,再把事情一五一十的说来。”
陈氏喝了三杯茶,直到肚子涨的很,才将茶杯摔在地上,怒道:“把丁香那个贱人给我带回来,押在屏风后面,堵了嘴不许她说话。”
芍药领命去办。
方其业双手包得像一个粽子一般,低眉顺眼的过来,站在陈氏面前,不等陈氏怒喝,就忙带着哭腔:“母亲,我实在是压力太大了,才沾了那东西。”
“东西是谁给你的?”陈氏先问关键的。
“丁……丁香……”方其业耷拉着脑袋:“母亲把丁香放出来吧,儿子刚才回去把剩下的掺在酒里喝了,若是关着丁香,儿子买不到那东西,只怕要难受死的。”
陈氏这才知道,丁香至进门后不久,先是花言巧语的哄骗方其业,后来见方其业对她有些厌烦,就弄了这东西掺在酒里。
方其业发觉自己有瘾时,一开始也是怒打了丁香,可直到发作时难受,便视丁香为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了。
怕人发觉,便都在夜里享用。
“孩儿只求母亲放了丁香,更不能让父亲知道。若是知道,儿子就没命了。”一切的一切招认后,方其业只抓着两点关键之处。
陈氏怒其不争,冷哼道:“你父亲那边,我自然会替你瞒着,只是那个贱人。”陈氏皱起眉头:“这样害我的儿子,我必然叫她没了性命。”
方其业一听又是苦苦哀求。
陈氏瞧着以前意气风发的少年,如今才十六岁左右的年纪,却已经形容枯槁,萎靡不振,怒道:“不杀了这个妖孽,难平我心头之恨。那五石散你也别想了,趁你父亲还没发觉,我先帮你戒了。”
方其业和丁香这边的动静一早就有人禀告了何家贤,只是想着属于陈氏和方其业母子之间的私事,因此一直没管,只是命人盯着。若是出格了,就来报。
在方府其余的人看来,不过是方其业没完成学业被先生打了板子,打的很严重。陈氏一怒之下,勒令方其业搬到鹤寿堂,而丁香则因为跟方其业两人放浪形骸,被陈氏呵斥了几句,服毒自尽了。
丁香死在她自己的屋里,屋子里整整齐齐,什么都看不出来。
何家贤闻讯赶到时,院子里已经围了好几个丫鬟,其中一个禀告何家贤:“丁香被夫人骂了几句,又打了她几个板子,被鹤寿堂的姐姐们送回来的。她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就喝了茶,然后奴婢给她送晚饭时,发觉她没了气。”
出了人命,何家贤自然不能坐视不理,根本不理会陈氏和芍药两个人的说辞,一心要见方其业说个明白。
“既然死了,肯定要有死因,别说父亲会过问,州府衙门也会派人来验尸的。到时候肯定也要审问三弟。母亲这样藏着掖着,是没有用的。莫不如我去问过明白。”何家贤行使当家的权力,否则,好端端一个闺女嫁到方家为妾死了,丁家的人一定会不依不饶。
陈氏百般阻难,却始终没有合理的解释。
最后,将何家贤私让进房间,屏退了众人,再带何家贤去关着方其业的屋里看,只见他被五花大绑在床上,整个人却一直抽搐,像是抽筋,又像是在哭,嘴里却被厚厚的一叠手绢堵住,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
何家贤一看大吃一惊,还来不及询问,这面陈氏已经老泪纵横:“丁香那个死丫头,撺掇老三吃……吃五石散……”
何家贤听了更为吃惊。
五石散她略有耳闻。
服用后可以让人性情亢奋,浑身燥热,身体肌肤的触觉变得高度敏感,从而做那事的时候很舒坦,像腾云驾雾一般。
简单来说,虽然比不上现代的毒品,但是可怕程度也不容小觑。
只是何家贤记得,解毒应该是有一套科学的方法的,而不是这样强行把人绑住不服食。时间久了定然会损伤身体。便将此话跟陈氏说了。
陈氏眉头一皱,警惕的瞧着她:“胡说八道,可以戒得掉,你别管,更不许告诉你父亲知道!”
何家贤劝道:“还是应该请个大夫看看。”
陈氏将她连推带攘往外挤,神情恶狠狠的:“你就当不知道这事儿。否则,我豁出这条命去,掐死你女儿。”
她为了方其业的名声和前程,已经不折手段,无所不用其极。
何家贤到底是觉得不靠谱,将此事瞧瞧说与方其瑞听了。
方其瑞叹道:“你就当不知道吧,若是真的被父亲知晓,只怕三弟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戒五石散我听说过的,只要超过三天不服时,慢慢适应了就没事。”
看何家贤仍旧是忧心忡忡,劝道:“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是三弟还年轻,让他经历一番,日后才知道收敛。”
何家贤见方其瑞也这么说,想想五石散到底不是毒品,也不像毒品那么大的危害,许是自己真的不懂,也就释然了。
这边还有丁香的后事要处理,忙起来也没时间去管陈氏的事情。
发丧的时候,丁家的人赶过来,果然拦住棺材不让下葬,非要给个说法。
何家贤好说歹说都没有用,丁家人一口咬定丁香是被方家的人毒死的。
何家贤无法,只能大声道:“若是你们有证据,可以请州府老爷过来断案,一审便知。若是没有,难道不怜惜自己的女儿,不让她入土为安吗?”
丁家人分寸不让,只不住的说断没有小夫妻好端端的,还过得蜜里调油一般,就突然想不开寻了短见的。
这其中的关节何家贤又不好明说。可依陈氏说的,丁香狐媚方其业,让他不好好读书挨了打,受了训斥就想不开死了,的确是有些牵强。光是在讲道理上面就辩不过人家。
便有明白人瞧着何家贤好说话,靠近了悄悄提点道:“他们白白折了一个女儿,要银子呢。”
何家贤一听语塞。
想了想,只能去让吉祥告诉给梅姨娘,请她过来主持大局。
梅姨娘却没来。
吉祥道:“奴婢去院外求见,那面说梅姨娘早上起来就不舒服,一直歇着呢,不敢打扰。”
何家贤听了更是焦急。
红梅狐疑道:“早上我去厨房领早饭,还瞧着梅姨娘的丫鬟们过来还碗筷,三碟子小菜和一碗粥都吃得干干净净,怎么就病了呢。”
何家贤心里存了疑,还未细想,丁家人又不依不饶的闹起来。
何家贤既然答应了陈氏,也怕他们闹到晚上,方老爷回来撞见难以收场,忙道:“你们死了女儿,心里悲痛,我是理解的,莫不如进来好好说,在门口吵来吵去,人多口杂,说出去谁都不好听。”
207、银子买命
丁家人见她服了软,面上这才有些松动。
红梅跟在何家贤旁边,小声道:“这些人身上可都穿的好料子呢。”
何家贤稍微瞄了一下,心里有了数。
待坐定后,遣散了其余的奴仆,何家贤才道:“丁香姑娘伺候我们三少爷一场,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如今更是因为没有照料好三少爷而感到羞愧,说起来,也是好姑娘。”
丁母就冷笑:“这些好听的话,刚才在外面怎么不说?是怕外人不相信?如今倒是好意思拿出来糊弄我们!你当真以为我们家没钱,就是啥子吗?我姑娘要是真的好,她人死了,怎么不见三少爷出来说话!”
“三少爷伤心着呢。”何家贤只能圆场。
丁母又冷笑,眼神像刀子一样划过来,直逼的何家贤无所遁形:“怕是吸食五石散醉生梦死吧,哪里有闲工夫管我们姑娘的后事。说起来,也忒没有良心了些,小小年纪,忘恩负义,亏得我们姑娘到处去给他张罗买这玩意儿。”
原来丁家人是知道方其业吸食五石散的,此事非同小可。
何家贤便命人去请陈氏过来。
陈氏一听就炸了,却原来背地里不止是丁香一个,还有整个丁家在捣鬼,带着芍药气冲冲的赶过来,冲着丁母就是两个耳光扇过去:“老虔婆,你害了我的儿子,我要你不得好死!”
“行了,正主儿终于见着了。”丁母挨了两个耳刮子像是浑然无所谓一般,对着丁父道:“既然人见着了,这位才是该要说法的人。”
陈氏怒不可遏。
何家贤一时也不知道如何才好,留也不是,走也不是。
这才明白,丁家人聪明着呢,知道找谁,能够利益最大化。
难怪之前跟自己,怎么也不说要银子的事情。估计是算出来方其业对自己的威慑力不够大,他对陈氏才是致命的祸害呀。
“方夫人,你人也打了,气也消了,接下来咱们来谈谈正事吧。”丁母抹一下脸颊,对着陈氏冷冰冰:“我姑娘的死,你心里明白。她是什么样的人,我比你了解。说起来,全天下的姑娘都寻了短见,她也不会寻死的人。突然就死了,当中若说是没有蹊跷,我是不信的。”
“要么,一万两银子一条人命,连带着保三少爷平安。要么,您就准备做大牢吧。”丁母说出来的话,让何家贤听得眼皮直跳,胆战心惊,悄悄的望向陈氏。
陈氏气的浑身直哆嗦:“你胡说八道什么!你女儿的死是她自找的,与我何干?你若是不信,满府去打听去。从我那里出去的时候还好端端的,进了自己屋就死了,关我什么事?你别红口白牙诬陷人,我也要去州府老爷那里告你去!”
这是一条人命,冤枉谁都受不起。
丁父便支支吾吾道:“孩子她娘说的没错,我们丁香,是害死别人自己都不会寻短见的主儿……”
陈氏脸已经气成了猪肝色,伸出的食指本来指着丁母的,此刻哆哆嗦嗦瞄不准,片刻后无力的垂了下来:“不就是要银子吗?给你们就是,买方家一个清净。要不是为了我儿子的前程,我跟你们死磕到底,叫州府老爷查个清楚明白,省得你们疑神疑鬼敲诈勒索。明白着告诉你,你姑娘就是自己死的,与方家毫不相干!”
丁母冷笑,不说话。
何家贤突然全都明白过来。
一万两,一万两。丁香那种命的姑娘,哪里值得一万两!
只怕就算把方其业吸食五石散的事情曝光到方老爷面前,也值不得一万两。
毕竟,虎毒不食子。方其业又是方老爷一心看好的接班人,估计就是打打骂骂心灰意冷而已。
等过一段时间,方其业长进了,这段过往只会被抹平,再换一个“浪子回头金不换”的先进事迹。
陈氏却如此干脆就答应。
何家贤只觉得遍体身寒,不想再与他们同处一室。
一个女儿死了,明知道死因可疑,却不直接去报官,过来勒索银子。
另外一个,草菅人命,心狠手辣。
全都超出她的想象。
何家贤浑身发冷,看都不敢看他们三个人的面容,更不敢再听他们说话,忙道:“母亲,既然已经达成一致了,那我去料理丁香的后事吧。棺材板还搁在后门呢,人来人往瞧着也不妥。”
陈氏瞪红着眼睛,里面全是血丝,像是一头会吃人的猛兽,死死盯着何家贤,似乎想从她脸上看出个血窟窿来。
到底最终却是舒缓了一口气:“去吧,死者为大,还是入土为安的好。”
何家贤急忙快步出门去,临走时关上门,只听见背后丁母咄咄逼人:“银子我今天就要拿走!”
处理完丁香的后事,何家贤一身冷汗,将今日的事情和推测跟方其瑞说了,方其瑞也是吃了一惊,半响才无语的摇摇头,不作声了。
何家贤想到她说的“掐死然然”的话,翻来覆去睡不着,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方其瑞。但是又觉得陈氏是随便说说,吓着方其瑞就不好了。
两个人各自怀着心事躺在床上,方其瑞许久才道:“论理,我不该这样说长辈。但是她恶毒的心思我以前就同你说过,不要不当真。逼急了她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我要读书,你只能自己小心些。遇到事情解决不了的,就躲回汀兰院别出去,等我回来再说。”
何家贤搂住他的胳膊,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陈氏如今在他们两个眼里,就像是一条吐信子的毒蛇。
方其瑞一语成谶。
第二天陈氏就来要银子了。
一万两银子,她没有,只能找何家贤来借。
说的好听是借,靠着她那点儿月例,哪里能还得上?
关键是何家贤也没有。
陈氏冷笑:“那就把公中我以后的月例银子全都先给我。一个月我是一百两,一年是一千二百两,十年都不到就够数了。”
只是帐哪里能这么算?
何家贤只得先支吾,表示公中的银子不能动,她只能先筹措。
亲自去梅姨娘那里想办法。
梅姨娘病还没有好。
何家贤连说了几次有急事,看门的丫鬟才让进了,梅姨娘头上裹着帕子,神色倦怠,像是睡着了被吵醒的模样。
何家贤想到红梅说昨日梅姨娘胃口还比较好的话,心里本来有些存疑,此刻见了梅姨娘的模样,倒是不像作假,便将事情说了。
自然不会提丁香的死因和方其业吸食五石散的话,只说丁家人闹,陈氏为了息事宁人答应给一万两,如今闹到她这里来。
梅姨娘听了便道:“只能告诉老爷一声,让老爷出面处理。否则,今日一万两,明日一万两,没完没了的。”
何家贤见这个建议并不能解决矛盾,反而会激化她跟陈氏的矛盾,不想采纳。心里却是明白,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办法。
思来想去没个主张,梅姨娘又借口人不舒服,何家贤只好先告退。
待何家贤走后,丫鬟问梅姨娘:“姨娘为何不帮帮二奶奶?此番夫人明显落了下风,若是……”
梅姨娘叹道:“她翅膀硬了呀。”
丫鬟便不说话。想起当初她也问过梅姨娘:“为何不接管家的权。”
梅姨娘道:“周氏不够能干,何家贤不够聪慧和坚毅,都不是管家的料。她现在不争,管家之权也迟早会落到她手里。”
可如今,二奶奶把家里管得井井有条,上下一致交口称赞。
梅姨娘不悦,也是应该。
何家贤自然不知道梅姨娘的算盘,只是愁眉苦脸的往前走,就碰到带着孩子晒太阳的林姨娘。
逗了逗襁褓中的方其云,何家贤始终心里横着事,调不起兴趣来。
林姨娘便缠着问,何家贤想了想,将陈氏找她借银子的事情说了。却没有说原因。
只说陈氏受人要挟,答应了给银子,如今却来逼她。
林姨娘听了一同叹了半天气,才道:“夫人的脾性我是最清楚的,从她十二三岁我就在她身边伺候她了。说一不二。如今既然让你想办法,自然是打了鱼死网破的主意。”
何家贤何尝不知道。
陈氏交不出银子被丁家把事情闹大,方其业和丁香的事情兜不住。
自己受不了了把事情告诉方老爷或者不给银子,最后也是兜不住。
结果都是一样的,陈氏根本不怕。
只不过她又抱着一丝希望,何家贤能够给银子解决此事,那算是最好的一条路。
林姨娘凝神想了一会儿,才道:“夫人这是气急了,鱼死网破根本就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她一时没想过来。”
何家贤忙道:“怎么个想法?”
林姨娘道:“她不明白,此刻你是她的助力,怎么还能往外推?而且老爷也是她的助力,更不该瞒着才是。话都说清楚了,银子也就拿得出来了。”
梅姨娘也是这么说。
何家贤想到昨日丁家人的穷凶极恶的模样,暗道恐怕很难。
林姨娘道:“夫人别的都不怕,唯独疼爱几个孩子。这件事情你去做肯定不成,得另找个她信得过的。”说完根本不等何家贤问,就径直道:“去找大少爷。”
何家贤感激的恨不能搂她过来亲一口。
陈氏的事情,她不办,只怕陈氏不甘心,仗着一个孝字就能压得她抬不起头。比如说装病让她侍疾折腾她。
办了,肯定也是后患无穷。
况且丁香的死有蹊跷,若是逼急了陈氏,她别的都不怕,唯独担心然然。
如今林姨娘说的好,请大少爷去劝,合情合理。
其中的利害关系陈氏身在其中不明白,方其宗不是个糊涂人,定然能懂的。
何家贤便迈着步子,第一次进了方其宗住的屋子。
满屋子的药味真的很是熏人。方其宗躺在床上看书,见何家贤过来,抬头瞟了她一眼。
何家贤将事情说了,才道:“母亲如今一门心思针对我,可说到底,我又没有银子,挪用了公中的银子,到时候被发觉,抖漏出来还是脱不了干系,事情也一样要爆发出来的。”
顿了一顿,见方其宗有些感兴趣,才又道:“还有那个丁香的死,丁家人咬着不放,说是有蹊跷,只怕拖久了夜长梦多。丁家人只是要银子……”
方其宗冷冷道:“知道了,你回去吧,我跟母亲说。”
何家贤没想到找他如此顺利,暗道既然陈氏听他的话,不如趁此机会将利害关系都说明白了,日后也省些烦恼,因此就道:“还是大哥你知道厉害,这事儿若是让其瑞办,只怕是不能的。”
方其宗这才抬头看她。
“二爷现在一门心思读书,早已经没有生意人的那些活络脑筋了,呆呆板板的。昨日,我让他给然然寻一件衣裳来。这样冷的天,他居然真的只拿了一件小褂。哎。”何家贤叹气。
方其宗苍白的脸色带了一丝笑容,有些含味的瞧着她。
何家贤不知道他是否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便是看出来此刻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我也是,最近管事烦的很,真想能有个接手的人,也好叫我腾出时间来带孩子。”
方其宗笑笑:“能者多劳才是。这偌大的方府,总得有个名正言顺的人管家才是。”
何家下就试探着说道:“大嫂最近带翰哥儿忙吗?”
“她不如你能干。”方其宗简而言之:“好好管家吧。放宽心。”
何家贤瞧着这个羸弱得不堪一击的男人,突然心里很安定。
方其宗命人将陈氏寻来,陈氏以为他身体哪里不舒服,紧张的很。
方其宗等她坐下了,才道:“既然弄死了那个丁香,又何必多此一举针对何家贤?赶紧把银子给了把人埋了是正经。”
陈氏一愣:“那个不孝女,居然到你这里来告状来了!”
方其宗有些生气:“母亲别这么说,她哪里不孝?反而是处处为您着想。若是她真不孝,只咬死了拿不出银子,时间一长,丁家人闹到父亲那里去,您还有什么体面?”
陈氏愣住了。
她很少听方其宗这样分析问题。
208、运筹帷幄
“可是我,我不甘心。我又不是七老八十动弹不得了。方家的主凭什么就让她来做?我什么都得听她的?”陈氏怒道。
“那也不该是这样折腾法儿。没事找事无理取闹的样子。”方其宗皱着眉头:“你若是真想管家,那就该从父亲那里入手,再真真切切抓一抓何家贤的错处,才能有理有据的拿回来。”
陈氏无奈叹气道:“我何尝不知道。可是你没瞧见,那何家贤越管越好,你父亲多次夸她,哪里那么容易就找到她的错处。但是若要我天长地久的等待下去,只怕我等死了也不见得能成功。放弃吧,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那也把眼前的事情做好了再说。管家的事情,我再帮你想想办法。二弟虽好,可到底是庶出。咱们方家也不是什么小户,委实不该让庶媳牝鸡司晨。倒是母亲,你该尽力督促着三弟成亲,等新媳妇进门,你就有了一方助力了。”
陈氏叹气:“前一段时间他被那个丁香弄得五迷三道的,哪里还听的话。”说着把方其业吸食五石散的事情说了。
此前方其宗是略有耳闻,只是没有坐实,如今听陈氏说完,只气得拍着床板,怒得满脸青筋。
陈氏又道:“你媳妇跟我也不是一条心。若是要助我,你得说服她站在我这一边。”
方其宗脸色晦暗不明,还没答应,陈氏就道:“等她从娘家回来你跟她说说。”
方其宗像是极力在隐忍什么,思虑了片刻才点头答应。
陈氏这才道:“其实你别怪母亲总是抓着权力不放,母亲手上其实没什么银子了。”
方其宗大吃一惊。
陈氏将这些年补贴方玉荷,方其业的事情都说了,末了才道:“还有三万两银子,是怕我万一不在了,给你留着傍身的。人心隔肚皮。业儿小小年纪外出求学,跟你也不亲近,我不敢将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银子,只有留在自己手里才稳妥的。”
方其宗听了眼里莹然有泪,只是扭过身朝里面用被子擦了,才回过头来道:“那先拿出来解决丁家的事情,然后再谋其他。”
陈氏知道别无他法,只得应允。
方其宗又道:“您跟儿子说实话,丁香是不是?……”
“是。”陈氏毫无隐瞒,对方其宗坦诚。
方其宗又是很久一阵沉默,良久才长叹着气:“日后这种事情再不可做。就当是为了儿子。”
陈氏伏在他被子上嚎啕大哭。
待哭完了,方其宗又叮嘱道:“为了避免丁家日后讹诈,你记得要他们写收据,并写明白,是丁香因自己想不开自尽,银子是为了安抚,否则,只怕以后还会纠缠。若是有可靠的人,找个人从中间作保。”
陈氏连夸他想得周到,又一一答应,最后才说:“若非何家贤那个贱人把主意打到你头上,这些腌臜事我是绝计不会劳你费心神的。你身子不好……”
“母亲说的什么话?”方其宗一听又有些生气:“这么多年,母亲一声不吭为我遮风挡雨,有苦有酸从不言语一声。如今儿子倒是庆幸自己知道了。谁都不愿意被欺瞒的。母亲敢情是真心将我做个废人在养么?”
陈氏见他生气忙连声劝慰,两母子又说了好一顿交心之言,陈氏方才放心离去。
方其业被陈氏关了十天才放出来,人消瘦的厉害,拿着碗筷的手都不停发抖。
陈氏不敢请韩大夫诊治,只敢找一些远方来的游方郎中,到底是不济事,这才急了,请了韩大夫来看。
临近年关,方老爷很多事情要忙,何家贤也很多事情要忙,倒是都各司其职,相安无事。
到了大年三十那一日,方其业到底养红润了些,能见人了。只是从前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如今成了畏首畏尾的孩子。
何家贤怎么看方其业,都有一种獐头鼠目的感觉,且挥之不去。
趁着大家都在,陈氏便提起要给方其业说一门亲事,也想尽快把丁香的事情掩盖过去。
方玉荷身体也好了些,听陈氏说了便道侯夫人有一门远亲,也在燕州城。那姑娘以前去侯府做过客,家里有个小官职,不富不穷,和方其业很是般配。
倒是说的大家都很满意,陈氏便遣人去提,却连门都没进就被骂了出来:“他家儿子纳了妾,莫名其妙就死了。居然还想娶清白的黄花大闺女,我呸!”
方其业虽然萎靡不振,可骨子里去还是以前那个心高气傲的三少爷,听了只怒得将桌子一掀:“什么黄花大闺女,爷才不稀罕。”又命陈氏不许再给他说亲事。
方其业不想要,陈氏却还得给她说。
高门大户如今是攀不上的了,只能把眼光放低些。
薛舅妈瞧着陈氏小心而巴结的眼神,捻着中指上一只宝石蓝戒指:“二姐,不是我说你。你如今也太窝囊了些。我敏儿嫁过去,可是要做当家主母的。可不是由着庶子庶媳当家,仰人鼻息吃饭!”
陈氏陪着笑脸:“她不过是暂代,等我身体好了,自然就还是我当家,敏儿嫁过去,难道还不是敏儿当家吗?”
“你蒙我呢吧。”薛舅妈撇撇嘴:“谁还能把到手的权力还出来?”
“她就能!”陈氏急忙打包票:“别人我说不准,可你又不是没瞧见老二媳妇的性子,软绵绵的。如今也不过是我病着,府里没人罢了,她赶鸭子上架而已。”
薛舅妈认真看着陈氏的脸:“你说她性子绵软,这我信,毕竟也见过多次了。可你说她赶鸭子上架,我可不信。”薛舅妈摇摇头:“二姐,你千算万算,可是有一条想岔了。”
陈氏犹豫问道:“什么?”
“若是以前你们和睦,她绵软的性子自然会把权力还给你。可你也不想想,你以前是怎么欺负她的?若是权力给了你,她岂不是又要被你欺负?我敢打包票,她绝对不会放弃的。”薛舅妈冷笑:“你呀,也趁早死了这份心思。至于婚事,今日我就当你没说过。业儿是个好孩子,还是留给那些有福气的姑娘吧。”
陈氏气的牙根直痒,怒道:“你既然不答应,说这些没用的干什么?”
“干什么?”薛舅妈画的粗粗的眉毛往上一翘,笑眼眯眯:“当然有用。从前你欠我银子的时候,我还要上赶着求你。如今,倒是也有你求我的时候,自然不能不多说几句。”
“还有一条!”薛舅妈突然起身,逼着陈氏往后退,恶狠狠的神情吓得陈氏一个激灵:“你还有脸过来跟我说亲事!你当我不知道那伙子歹人是你找的人来的吗?不然我那些首饰都在明处,怎么偏还要来搜我的身?”
陈氏吓得浑身一个激灵,半响说不出话来。
薛舅妈伸手卡住她的脖子:“日后别来招惹我。如今我是没有证据。若是让我找到证据,你就等着坐大牢吧!”
说完一松手,陈氏已经冷汗淋漓的跌坐在地上。
薛舅妈理也不理,起身出去。
不多时进来一个面生的魁梧的婆子:“姑太太,请吧。夫人叫我送客。”
陈氏一见便知道是个最低等的婆子,想着薛舅妈故意羞辱自己呢。
恨得咬牙切齿,偏不能发作,起身出去了。
芍药等在外头,见状急忙拿帕子给陈氏擦汗,被陈氏一把推开。大踏步上了马车,坐在里面面红耳赤,怒得把帕子几乎都要撕烂了。
待回到家,瞧着厨房送过来的午饭,三菜一汤,便一把将食盒提下来往地上摔得稀烂,里面的汤汤水水撒了一满地。
芍药便又去厨房领饭。厨房的人见了她冷笑着道:“既然你洒了,你就自掏腰包赔了夫人的饭钱再说。”
芍药回来便跟陈氏说了这些话。
陈氏又将桌子上的茶碗摔得粉碎。
只是发泄归发泄,到底还是要认清现实。
到了下午,陈氏在屋里躺着了,一直到第二天都没叫饭吃。
方老爷回来的时候,遇到芍药,跪在地上等他:“老爷快去看看夫人吧,夫人已经两天水米未进了。”
方老爷有些疑惑,到底去瞧了,陈氏躺在床上有气无力,抬眼看了一眼方老爷,委屈一下子上来,哭道:“老爷,您还是把我送回娘家去吧,这方家,我待不得了。”
方老爷见她一脸灰败,像是深受打击,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
芍药便道:“夫人昨日回来,奴婢去领饭,哪知道厨房的人根本不给。说是奴婢把之前的饭洒了,叫奴婢自己去做。奴婢哪里会?这不明摆着欺负人吗?夫人中午便没有吃,晚上却也没人送回来。奴婢去问,说是二奶奶说的,每人饭菜只有一份,洒了便不吃了。奴婢不敢胡诌,只得回来回了夫人。夫人便一直饿到现在,说既然二奶奶说了这话,自然要配合她,不然就坏了规矩,二奶奶也不好服众。可夫人到底经不得饿,饿狠了便只能躺在床上,奴婢吓到了,这才顶着胆子去请了老爷来。要打要罚,奴婢都认了。只是夫人年纪大了,实在是经不起饿的。”
方老爷犹疑的瞧着陈氏:“真是这样?”
陈氏纠结了一点,肯定的点点头。
方老爷便道:“那就去叫二奶奶吧。”
何家贤一脸懵逼的过来,她委实不明白,自己如何就克扣了陈氏的吃食,居然连饭也不让她吃饱了?
据说饿得奄奄一息,只怕若不是方老爷来看,就得饿死了。
吓了她一大跳。
待到了现场,看了陈氏的脸,再听了芍药的说辞,何家贤这才明白,被人逮住空子了。
之前有下人经常抱怨饭菜不好吃,一些在主子面前有头有脸的丫头们更是自己把好的吃的,把坏的留给更下等的丫头婆子们吃。
何家贤发觉后,就定了一条规矩:到了饭点开饭的时候,每个人只有一份。吃不饱的可以加米饭,但是若是洒了或者被人抢了,那就没得吃。
此举一出,不少老是被欺负的小丫头们为了不挨饿,壮着胆子抵抗上头的剥削。混得好的丫鬟们也不再好意思去抢她们的吃食——毕竟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到底都是女孩子,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良心,让别人饿着的道理。
如此一来节约开销,二来也让上下两级的丫鬟婆子们和睦许多。
各司其职,各领其劳,很好。
不过是一件小事,就被陈氏捕捉住放大在方老爷的眼睛里。
何家贤解释了来龙去脉,陈氏听了不阴不阳的道:“说起来,规矩是好的。只是,到底还是没把我放在眼里了。连我派去的丫头都不给饭。即便是一人一份,那也只是对下人,可不是对主子的。哦,老爷辛苦的打下了江山,做生意累得家都没空回,就为了每顿饭让咱们吃你规定的食物和分量?那还挣银子做什么?你节省也要有个章程,别一味的小家子气。”
方老爷见此事陈氏并没有错,实在是厨房太呆板不懂得变通,对何家贤道:“这话你母亲说的没错。你节省是好事,只是到底咱们方家也是要脸面的人家。该有的体面和荣光,还是要顾着些的。”
何家贤没有吭声,脸红的几乎要滴出血来。
方老爷虽然没有骂她,可是话里话外的意思她听明白了。
不管她怎么做,她都是小门小户出来的,眼界有限。不顾方家的体面,只知道省钱。
何家贤想解释,却解释不了。她发觉她就是这样。
自她掌家以来,发觉许多铺张浪费的地方,她都一一替换了更好的更实惠的。
起初,头几件方老爷还称赞她来着。可等整个方家都是简朴的风格了之后,已经有人背后议论了,说她抠门小气。
方老爷没说话,她以为他是默许的。
如今他这样说,大概是早就想说了。所以才不听她解释,不给她说话的机会,就立刻下了结论。
正想着呢,外面传方其宗求见。
他被周氏扶着,慢悠悠的进来,坐在椅子上,看了何家贤,又看方老爷,才道:“听说母亲几日没吃饭了,我担心的紧,来瞧瞧。”
209、春娇闹幺蛾子
方其宗虽然病着,但是到底是嫡长子,方老爷对他还是很重视的,笑着点点头:“一些误会。”
“是误会吗?”方其宗瞧了何家贤一眼,慢慢道:“事情的经过我听说了,弟妹没有经验,家管理的是不错,井井有条,一应都很顺手。只是到底是不能失了体面。”
又是体面。
方老爷大概也是这么想的,笑着道:“已经说了老二媳妇了。”
“父亲,容儿子说句话吧。”方其宗远远冲何家贤一抱拳:“弟妹素来是个明白事理的,我这个做大哥的,也不是人前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有什么话当面就说了,弟妹可别见怪。倒是要认真听着才是。”
“我闲来无事躺在床上看书,见人说性格决定命运。但是实际上,莫不是命运决定性格。”方其宗开始说教。
方老爷听得起了兴趣,笑着道:“如何讲。”
“若是你是富人家长大,含着金汤匙出生,那是不是以后大手大脚花钱的性格会占多数?父亲细想?”
“若是爹娘都是工于心计之辈,互相算计。孩子耳濡目染,是否也会多一些心眼儿?父亲您说是不是?”
见方老爷听得不住点头,方其宗便道:“这就是命运决定性格了。你生在什么样的家,注定了你什么样的命,也就养成了什么样的性格。”
“弟妹虽然书读得多,可到底家境不够殷实,花钱的时候,自然都讲性价比,不讲排场和奢华,在别人家,这是过日子的好手。可是在咱们方家,就有些不合适了。爹爹在外面谈生意,若是一味俭朴,别人只当你会算计,不会花钱,自然有需要银子的好生意,怕是不敢跟爹爹谈了。”方其宗有理有据,说的很委婉。
“儿子不是为母亲说话,只说梅姨娘,在这方面就比弟妹要好一些,弟妹莫不如请梅姨娘指点一下。”方其宗撇开陈氏。
何家贤自然发觉梅姨娘最近不爱插手这些事,因此并不吭声。
反倒是方老爷笑着道:“你既然知道你姨娘是大户人家出身,就该知道她也是正宗大家闺秀的好性格。这种越过主母,让妾抢风头的事情,于理不合,她是不会做的。”
方其宗听后沉吟半响,有些犯难:“问题已经摆在眼前,弟妹别的地方都好,唯独这一项短板,咱们总不能视而不见。发觉了定然是要改进的。你说是不是?”
他看向何家贤,何家贤只能点点头。
方老爷大概是被方其宗完全说动了,想了一下就道:“宗儿说得是,既然发觉有欠缺,就该改正。这样吧,以后这些事关方家体面地事情,还是让夫人来指点好了。老二媳妇,你可以多请示一下你母亲。她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知道如何挑好的。”
这父子两……或者说,这母子两,配合的真好。
何家贤还能说什么,只能答应着。
方老爷走后,陈氏笑着道:“你来的倒是及时。”
方其宗也笑着:“本想再找机会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有破绽。其实儿子一向不赞成母亲使的那些手段。你瞧这样多好,她有问题,不用咱们多说,父亲也瞧得见,自然而然会想到母亲,自然而然,顺理成章。”
陈氏虽然觉得只是个指导权,可到底是迈出了胜利的第一步,因此也笑着道:“是啊。早知道如此,何必费那么多脑筋。她不能胜任的,迟早会暴露越来越多的问题。”
两母子笑着叙完话,周氏从头到尾没有开过口,这让陈氏倒是有些奇怪。
等方其宗走了以后,陈氏命芍药:“去把合景叫过来,说我有话要问她。”
合景来了,只说方其宗和周氏吵了嘴,也便罢了。
何家贤的日子开始不好过起来。
她选的过年给裁新衣的布料,陈氏说不好,太素净。
她选的承办年夜饭的酒楼,陈氏说不好,档次太低。
她定的给丫鬟们过年的赏钱,跟往年一样。陈氏也要过来挑刺,待问明了数目,道:“三年一小涨,五年一大涨。这些新来的就算了。可这些老人了,怎么着也得涨一些上去。”
……如此,听说加了赏钱的下人们,对陈氏又感恩戴德起来。说夫人到底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手面就是大方。二奶奶呢,不仅人穷,心也穷。有银子都不舍得花,况且还不是她兜里的银子。
吉祥听了这些话气得要死,一面气那些下人们眼皮子浅,涨了几个大钱就把心都收买了。一面又怒梅姨娘不给力,明明说好的指点,偏不出手,让何家贤丢人了,被陈氏趁机要了“指导权”。
何家贤其实对梅姨娘也是有一点牢骚的。
她不明白梅姨娘为何突然之间就不爱理她了。
暗着去探望,梅姨娘说身体不舒服。
明着去问,梅姨娘说她年纪大了,不想越俎代庖。更何况何家贤日后若是掌家,少不得要独挡一面,现在多历练历练是好事。
何家贤左右不得其门而入,只能来往越少。
但是陈氏这样让她束手束脚的,也实在不好过。
万般费心中过了一个太平年,好在相安无事。
大年初二回了娘家,回来的路上方其瑞倒是说了一件好事。
何儒年要带着他们两个大的,去京城拜访从前的同窗,如今的户部参礼王大人。那一年科考,他是状元郎。
何家贤听得心中一喜。
她知道从秀才到举人,中间隔着的不止是一个高考的距离。秀才的试卷她勉强能够看懂,摸索出一些门道,但是再往上的,她连题目都看不懂,早已经超出了应试作文的范畴。
据何儒年说,当年他考中举人,都是将家里三大柜子藏书翻来覆去读了一百多遍,虽然谈不上倒背如流,但是正背如流是没有问题的。
就这,还需要慧根,能够领悟出题人的意图,才能作出官样文章,占得头筹。
若是有高人指点,那是很好的。
只是这一去,何家便也需要何家贤多加照应了。
过完正月十五,他三人就出发了。
送完方其瑞,何儒年,方其宣出了城门,何家贤刚回家,红梅就笑着过来:“从家四奶奶传喜讯了,生了一对双胎。都是闺女。”
何家贤一听喜不自胜,忙命红梅去首饰店里买了两样上好的长命锁送过去庆贺。
从四奶奶得子不易,就这一对双胎,只怕也耗了不少心力和精神。
只是不多时,红梅就垂头丧气回来:“夫人说,这两样东西不是您平素有的,要清点库房看看。若是库房的东西,则要登记了,轻易不能拿去送人。奴婢说了是买来的,她可以派人去掌柜那里问。夫人偏不信,非要让奴婢等着点库房,还让二奶奶您过去一起看看。”
吉祥听了怒道:“这点子小事也要找茬,平素里还嫌不够忙吗?”
何家贤也是头疼的很,但是陈氏言之凿凿,由不得她不去——只是点库房,又不是点算她的财产。
刚起身没走几步,角门的婆子跟吉祥说了几句话,吉祥过来眉头紧皱:“春娇姨娘抱着孩子来了,在角门那里呢。”
“来了就让她等着!”何家贤知道她来就没好事,不理她,先抬脚往库房过去。
点算了大半天,这才点算清楚。陈氏笑着道:“果真不是库房的,这我就放心了。”
何家贤笑着:“母亲做事真是严谨。既然如此,那还劳烦母亲把这库房的单子请人抄录一份,省得下次还要我亲自过来。”
陈氏一听有些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若是单子也给陈氏,那陈氏算起来就真的又掌管库房了。拿什么用什么,岂不是轻而易举?
她心里一喜,暗道果然何家贤已经被她打得自乱阵脚,不想接这些棘手的事情了,自然是答应了。
回汀兰院的路上,红梅皱着眉头:“二奶奶……岂不是如了夫人的意?库房里的东西虽不能随意动用,可到时候监守自盗也怪在您头上……”
“无妨。”何家贤摆摆手:“去见春娇。”
她不想见这个没完没了的闹腾的女人,可是何儒年不在,徐氏性子绵软,若是真有什么事?
春娇已经等得满眼冒火,见了何家贤,将饿的哇哇大哭的孩子往她身边一推:“长谨,叫姐姐。”
何长谨已经快两岁了,吱吱呀呀的会叫爹爹娘娘,听了春娇的话,便呜呜的含糊不清“爹爹……”
何家贤见着这样的小人儿心都化了,想到然然也快一岁了,笑着将他抱起来:“姐姐给你吃糖。”
春娇见她态度不错,这才跟在后面进来。
进门就没好声气:“二姑奶奶,真是不是我鲁莽。老爷走的时候,说叫我有事就来找你,我这才来的。”她在何家贤处不明不白吃了几个暗钉子,多少心有戚戚,知道何家贤不是那种白让人占便宜的主儿,因此态度虽不好,却也不敢太造次。
何家贤早已经让人拿了糕饼给何长谨,等他吃了好几块,又喂他喝了茶水,才道:“什么事?”
“老爷走的时候,没留下多少银子。今日有个游方郎中经过,说是有方子能治夫人的病,且能去病根。我自然是上心的,听说要一百两银子,我是想都没想啊,就把我的体己钱和老爷留下的银子都给了他,换了药方回来。谁知道夫人冲我破口大骂,联合珊瑚两个人将我母子赶了出来,我实在无路可去,这才投奔您来了。老夫人那边也病着,我根本不敢给她老人家添乱。”说着居然很是委屈的呜呜呜哭出来了。
何家贤一听就头大,自然不会偏信春娇一人之言,命人回何家问个清楚。
若是事情属实,劝一劝徐氏让春娇回去便是,银子她补上。
将春娇赶出来这种事情,她相信徐氏是做不出来的,可珊瑚就说不定了。
红梅一出门,那面吉祥进来道:“芍药把抄好的库房单子送过来了,说是夫人说还是让你过目。”
倒是做的很谨慎。
何家贤暗想,挥挥手:“让她进来吧。”
待看了芍药抄的单子之后,何家贤笑笑:“挺好,你把这单子拿去给账房管事的,叫他也抄录一份。以后,若是再有这种疑神疑鬼的事情,就请大管事跟着你去点算吧,省得劳累母亲还要亲自走一趟。吉祥,你记得,要是从库房拿了什么东西,记得两边都跑一趟,让鹤寿堂和账房的单子都划掉,省得对不上帐。”
吉祥见何家贤是留有后手,先前还生怕她被陈氏使绊子吓到了呢。此刻听了立时脆生生答应着,把个芍药气得满鼻子冒火。
等人走了之后,春娇笑着道:“原想不到二姑奶奶竟然是这样能干,看来长谨是有指望了。日后少不得劳烦他二姐……”
何家贤逗然然和何长谨玩呢,何长谨却只顾着吃糕饼,吃的满脸渣渣,何家贤给他擦鼻子时,嘟哝着:“姐姐……”
何家贤听得心里一动,忍不住接了春娇的话:“日后他若是乖巧听话,自然我会帮着他上进的。”
春娇听了喜不自胜,笑眯眯的。
又等了一会儿,那边去从家的人回来,菊香居然也跟过来,笑着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给然然:“我家奶奶说,前日里得了两条小金鱼,那鼓鼓的腮帮子,大大的眼睛瞧着就像小小姐,因此特意遣奴婢回来道谢。”
眼尖却又瞧见在一处儿的何长谨。
梦梨忙回话道:“这是二奶奶娘家的小少爷。”
菊香一听,忙顺手就从怀里再掏出一个小金果子,做的和花生一般大小,只一朵小莲花的模样,递过去给梦梨:“那这个给何小少爷拿着玩儿。”
见者有份,这是大户人家的规矩。只是菊香明显是受了从四奶奶的命令,过来专程给何家贤道谢的。
礼物给何家贤自然不会收,就给了然然。
何长谨不过是顺手的。
梦梨刚准备接,春娇已经起身,抢先接了那小金果子,笑眯眯的道:“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身份气度不凡,多谢多谢呀。”
210、作死
菊香不解的看着何家贤。
梦梨只得尴尬道:“这位是何家的春娇姨娘。”
菊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点点头,行了个礼,才对何家贤道:“四奶奶说了,孩子满月酒,她到时候给您下帖子,请您一定要去呀。”
何家贤笑着答应下来,看春娇忙不迭的把小金果子装进自己的荷包里面。
挨到傍晚时分,珊瑚跟着红梅过来回话,大意是说何儒年一走,春娇就要拿银子买衣裳,徐氏不给。
那个游方郎中的方子,徐氏也不要,更怀疑春娇跟人串通好了讹诈银子的,珊瑚气不过就跟她吵起来。
春娇就带着孩子哭哭啼啼的跑出来。先是到何伯年家,谁知道没人理她。
这才又到何家贤这里。
“既然是误会,我娘也说不需要方子,那姨娘就跟着珊瑚回去吧。都是一家人,没有隔夜仇的。”何家贤道。
春娇眼珠子四处打量了一下,苦笑着道:“老爷不在,我就是个苦命的人,谁也不拿我当回事。回去不是不行,可若是她们两个又合起伙来欺负我,到时候我还得再跑出来麻烦二姑奶奶不成?索性我就在这里住着,等老爷回来为我做主。老爷走时也说过,若是有什么困难,就找二姑奶奶的。老爷这次出门也是为了方二爷求学呀。”
珊瑚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只是碍于何家贤的面子,没有说什么。
何家贤听了,这才明白春娇的算盘。
敢情是以前何儒年在的时候,她不敢到方家来打秋风。如今何儒年一走,她就立刻来了。
自然是更加不敢留。
“你跟长谨跟珊瑚回去,我会叮嘱珊瑚的。”何家贤冲珊瑚使个眼色:“爹虽然出去了,可是到底是希望你们能和和睦睦的。我也会时常回家看顾。”
春娇还想说,珊瑚已经没有耐性跟她耗,怒道:“若是你今日不回去,老爷回来我自然也会一五一十的跟他禀告。看看到底我和夫人做了什么厉害的事情,逼得你带着小少爷出来住。且不说别的,夫人不要那游方郎中一百两银子的药方子,还有错了?”
春娇本就是找个由头而已,见珊瑚话说地坦白,一时下不来台,支支吾吾的道:“既如此,我便跟你回去。只长谨跟然然玩的挺好的。叫他叔侄女在一起多玩会儿吧,然然也有个伴。住几天再回来。”
何家贤对这个倒是不排斥,虽然明知道春娇打的什么算盘,却也是笑笑:“可以。”
春娇自然是高兴的紧。
来看何家贤的人出手这么阔绰,日后还能少了长谨的?
因此期期艾艾叮嘱道:“若是……若是有人赏东西给长谨,你可帮他收着点儿。别给他自己玩,玩丢了。”
她如此一说,在场的丫鬟们全都知道她什么意思。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带了几分鄙夷,只是见何家贤不说什么,倒也撇撇嘴,互相交换个眼色就罢了。
只是在何家贤看来,春娇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她认识的人里面,也就从四奶奶家有这样的规矩,而且出手大方,换了别人,只怕没有进项的。
如此,终于将春娇打发了,吉祥和红梅均是松了一口气,生怕她又来吵闹。
何长谨见姨娘走了,倒是哭着吵着要跟着她。春娇有些犹豫了一会儿,摸了摸荷包里的小金果子,狠狠心转身走了。
然然见何长谨哭了,只会摸他的头,也不会说话,就“嗯嗯嗯呜呜呜呜”的瞎叫唤,又用胖爪子去给他喂糕饼,吃了几块,两个人又和好如初,一起哈哈笑起来了。
何家贤瞧着心情大好,晚上又自掏腰包给何长谨加了几个不错的菜,发觉他很喜欢吃肉,炖的糯烂的猪肘子吃了一块又一块,小脸全是油。
白天有吃的哄着还好,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却开始打闹着要姨娘,哭号了许久。
然然还想给他抹眼泪,却被他一脚踢倒,惹得然然也哭了起来。
红梅怒得抱起然然,何长谨却扑过来朝她手上狠狠咬一口:“你们都是坏人,我要我姨娘。”
红梅一把将他推开,理也不理何长谨。何长谨便又对着房顶放开喉咙大声哭嚎起来。
红梅实在看不下去,拍拍然然,对着何家贤道:“二奶奶,瞧这孩子,熊得很,还是别把小小姐跟他放在一个铺上睡吧。明儿个奴婢找个什么借口给他送回去,瞧这教的什么样子。”
何家贤也心疼然然,却不一味只护短,想了想才道:“正是因为熊才不能送回去。若是长此以往,只怕何家这根独苗,就要毁在春娇手里了。”
何长谨还在“哇哇呀呀”的哭着,将床上的被子枕头胡乱扔胡乱丢,有一个枕头丢在何家贤脚下。
何家贤也不理,只命人拿来好吃的糕点。
何长谨苦累了,终于向糕点妥协,吃了几口沉沉睡去。
春娇到底舍不得儿子,每隔两三日就要过来瞧一眼。见何家贤处并没有没有客人来访,只能又悻悻的回去。
陈氏干涉的越来越多,何家贤手上的事情也越来越多,两个孩子那边就有些顾不上。
这一日约了几个掌柜的,正在看要采购的货品,红梅慌慌张张跑过来:“二奶奶,小小姐被何少爷把头打破了。”
何家贤吓了一跳,忙丢下正在商谈的掌柜们,急忙朝汀兰院跑过去。
那一面,吉祥已经忍不住扇了何长谨一个耳光,何长谨也哇哇的大哭着。
何家贤见然然额头上一个长口子,破了皮出了血,心里一阵疼。
然然大概是哭累了,此刻只蜷缩在吉祥怀里,像是一只无助的小猫咪。
何长谨的脸上微微有些红,吉祥已经请罪:“他拿茶杯砸小小姐的头,立时就破了。奴婢一时生气,忍不住用手打了他的脸,请二奶奶责罚。”
何家贤只能又哄又劝,一面让红梅带着然然去大夫处包扎,一面又好声好气跟何长谨讲道理。
何长谨听得懂,却不肯表态,只一味哭着:“我要去找我姨娘,你们打我。你们打我……呜呜呜。”
说着起身就往外面跑,何家贤费尽力气才算拉得住。
外间却已经哄闹起来。
春娇不知道何时来的方家,进了汀兰院的门,吉祥也因为出手打了孩子,主动跟她道歉,谁知道春娇根本不听,一听见吉祥打了何长谨,伸出手就去扇吉祥的脸,连扇了两个耳光且不解恨,抓着她的头发就往下薅:“小贱蹄子敢打我儿子,我跟你拼了!”
吉祥开始并没有还手,听见春娇叫骂,忍不住也伸手去打她,两个女人撕作一团,春杏等人忙过来拉架。
何家贤抱着挣扎不已的何长谨立在门口,也不做声,就等她们二人像是斗败的公鸡,打累了披头散发被众人按住,才居高临下扫了一眼。
何长谨忙伸手对着春娇:“姨娘!”
春娇也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过来:“我的儿呀,你可受苦了,你多少也是正经主子呀,断没有让一个丫鬟打了的缘故……这真真是欺负人。二奶奶,这事儿你必须给我个说法儿,你身边的丫头居然打人打到你娘家人身上来了……”
何家贤怒道:“你不是也打了她吗?”
说完把何长谨给春娇抱着,自己赶去大厅处理采买的货物。
“那怎么能一样!”春娇将何长谨接手后往地上一方,怒吼道:“她是尊卑不分,以下犯上……”说完拉着何家贤不让走。
陈氏正在沁心院给方其宗喂药,听了芍药的禀告,笑着道:“让她乱去吧,你趁机把老爷请回来,看一出好戏。看这次老爷还怎么偏帮她!”
方其宗急忙制止:“此举不妥。光是去请父亲,难道父亲看不出来母亲存了看笑话的心思?”
陈氏一愣,问道:“那你说怎么办?”
方其宗道:“母亲您去处理此事。万不可让何家贤吃亏。”
陈氏脸色一冷,手上的动作也停顿:“凭什么?再说我又不当家了,才不管这些事。吃力不讨好,最后还惹得一身腥。”
方其宗耐心劝道:“您可以这么想,但是不能这么做。您虽不当家,可到底还是长辈。此事您护好了方家的颜面,父亲自然会分明的。她到底年轻,家世又不好,难不成还真的让一个小门小户没有正经能力的人,去掌管咱们方家的体面?那不怕丢人?”
陈氏听了这才松了神,把药碗给了周氏,起身领着芍药去汀兰院。
方其宗对周氏没个好脸色,撇过头去不肯吃她喂的药,只逗弄着乾哥儿笑着,弄得周氏好不尴尬。
路上碰见后院采买管事,见着陈氏忙请示道:“那一摊子货物都扔在大厅,几位掌柜的都等急了,问还要不要,不要的话定金银子可不退,他们还有别的事情赶着回去处理呢。”
陈氏像是听不懂一般:“二奶奶遇到的事情有些棘手,据说小小姐被打破了头,只怕那面一时顾不上。既然掌柜们的有事,就只能让他们先回去忙,过几日忙活完了再来。”
管事娘子忙道:“那可就算咱们毁约,货物他们都存在店里,只等二奶奶看过样品后送来。今日若是不付后面的银子,那他们走了定金可就不退……”
她话没说完,陈氏已经快步往汀兰院走去,留下芍药冲她大吼:“夫人的话没听清楚吗?让那些掌柜的先回去。小小姐出事啦,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管事娘子受了这一顿呵斥,有些慌神,再想到最近何家贤到底是要事事请示陈氏,只怕陈氏的话是管用的,便回去回了那些掌柜的们。
这边春娇还拉着何家贤不依不饶的怒骂,非要何家贤惩治吉祥给她个说法。
陈氏进来了一瞧,立时对芍药道:“哪里来的泼妇,到方家来撒野,给我按住了!”
说完又命一个婆子从屋里头搬了一把太师椅,坐下来,气势威严,像是县太老爷一般审案子的架势。
何家贤见她掺和,忙道:“都是小孩子打打闹闹的,不妨事。母亲还是回屋歇着吧。”
春娇一听忙连滚带爬到陈氏跟前,一把鼻涕一把泪:“夫人可要为何家少爷做主。这当姐姐的纵容奴才打小孩子,还是小主子,不知道方家还有没有规矩了。”
吉祥在一旁怒道:“那也是何少爷先打的我们小小姐。”
“打了又如何?舅舅不能打外甥女?大一岁也是长辈!”春娇怒瞪回去:“再说了,小孩子家顽皮,打闹很正常的。你身为一个下人,却出手打何少爷,胆子也太大了!”
陈氏听明白原委,笑着说道:“既如此,然然也破了头,何少爷也挨了打,就当扯平了。吉祥以下犯上,出手打何少爷,该罚。就罚两个月月例。银子就赔给何少爷。”
春娇不忿,正要开口争辩,陈氏又道:“若是姨娘非要打吉祥出气,只怕方家的丫鬟们都不答应的。我们家的丫头虽不是什么尊贵身份,但是走在燕州城的大街上,不少人还是给几分面子的。”
言外之意,你也是个身份卑微的人,比丫头们好不到哪里去。
春娇一听就悻悻闭了嘴,不敢得罪陈氏。
又听陈氏道:“你心疼何少爷的这份心,倒是感动了我。这样吧,我自己出五十两银子,给何少爷买些好吃的,哄哄,此事也就算过去了,你看如何?”
春娇眼里冒出星星,自然是不住的点头,高兴地很。
吉祥愤然,怒道:“那咱们小小姐被砸破了头,又怎么算?”
陈氏脸色一青,怒道:“主子说话你插什么嘴?声音还这么大!芍药,掌嘴!”
芍药气势汹汹的过来,撸起袖子就要开打,何家贤不动神色抢前一步,站在吉祥面前挡住她。
芍药无法,只能回头去看陈氏。
何家贤立刻说道:“母亲处理得当,儿媳深感服气。只是这银子无论如何不该母亲出,儿媳出才是正理。”
211、这锅我不背
陈氏见她这样识相,很是满意,不再多说话,稍微一点头,芍药就退了回来站在她身边。
事情已经有了定论,陈氏也不多做耽搁,起身回鹤寿堂。
春娇跟着红梅去拿银子,拿完就想走。
何家贤本来有心要调教一下何长谨,好好待他几天的。想到然然受得苦楚,一时也不敢再留,叫她把孩子带回去。
春娇先是笑着:“哎呀,小孩子打打闹闹的才有感情,说起来,他们两个又是至亲……”
何家贤也不跟她点破,只坚持道:“倒不是我不留弟弟玩耍。这眼看着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了,家里一团乱糟,许多事情要办。不可能时时看着孩子。可若是下次再有那丫鬟不知道轻重打了弟弟,那可就……”
春娇见她态度坚决,也很是心疼怕何长谨再被打,只得接了孩子:“那二姑奶奶把给他收着的东西也一并给我吧。”
“什么东西?”何家贤愕然疑惑。
春娇皱着眉头:“不是吧?二姑奶奶连小孩子的东西也要私吞?”
“你倒是说什么东西?”何家贤也怒了。
“这段时间来往的客人给小少爷的见面礼呀。”春娇理所当然。
“哪有什么来往的客人,我这汀兰院冷清着呢。”何家贤哑然失笑。她是记得春娇当时流露出这点意思,一忙起来就忘记了。
加上确实没有什么客人来往。
春娇一听脸气得通红:“方家这么大家业,来往的都是身价不凡的宾客。你作为当家主母,怎么能不带少爷出去见客?还是说,你生怕咱们何家沾了你的光,得点儿油水,故意把少爷藏起来不让人看见?你……你好狠的心!”
春娇说完恨恨一跺脚,抱着孩子走了。
这种事情,她没有人证物证,很难要得回来,真是白吃了这个闷亏。
还以为何家贤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呢,没想到这点小钱都贪。
何家贤回到花厅,发觉那些掌柜的们都走光了,一个不剩,忙叫了采买管事来说话。
采买管事犹豫着:“路上碰到夫人,夫人说那些货物都不要了。奴婢是确定了又确定的。”
何家贤气得立时起身去鹤寿堂,芍药斜着眼:“二奶奶莫不是听岔了,或者是管事的听岔了?夫人只说您顾不上,可没说让他们走呀。是您平素对他们太苛刻了,他们跟咱们做生意没有油水可捞,谁还爱专程等着你,做那点子微末生意呀。”
何家贤瞧着她,又瞧了瞧封闭的鹤寿堂,知道此事是她不慎,没什么好说。
临了只能回汀兰院,数了三千两银子的定金出来,赔给公中。
红梅道:“以往掌柜的们都是上赶着跟咱们方家做生意,怎么如今一个个避之不及的?别说咱们赔定金了,就是以前,从来没跟咱们收过定金呀。”
何家贤一愣:“真有此事?”她当家才几个月,这也是头一次这么大手笔采买置办,根本不知道前面陈氏是怎么做的。
红梅认真想了一下,又把在外院干活的腊梅叫来,两个人合计了好一会儿,才对何家贤道:“奴婢确定。以前奴婢侍奉茶水时,从未听到定金之类的,反而倒是他们直接把样品送到府里,夫人选了,回去再把货物送来结银子。倒是夫人从未欠过他们才是。”
何家贤愈发恼怒,陈氏不仅处处掣肘,如今居然还联合掌柜的们专门给她使诈,心里一时气闷的很。
待回家去看徐氏时,却不见春娇,生怕她又出什么幺蛾子,便闻起来。
珊瑚撇撇嘴:“去铺子里头看着去了?”
“铺子?什么铺子?”何家贤纳闷。
珊瑚见她这种反应,倒是吃了一惊:“难道不是二姑奶奶您给的?”
“我手上哪里有铺子?”何家贤也是吃了一惊。
两个人一对,才发觉原是有一天春娇回来,说何家贤给了个铺子给何长谨,拿着铺契回来耀武扬威,便喜气洋洋去了。
何家贤想了想,这才发觉春娇的铺子,正是之前方老爷给方其瑞的那个小铺子,之前说好的进出的银子给汀兰院开销,后来汀兰院又入了公中,那铺子就被陈氏收回了。
何家贤一直觉得铺子是回归了方老爷手中,没想到是还在陈氏手中握着。
如今居然给了春娇!
外人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她给的呢。
可是陈氏为什么要给铺子给春娇?她二人是何时搭上线的?
何家贤不解。
这面就带着红梅去了那小铺子里头。
春娇正翘着二郎腿磕着瓜子儿,也不管来来往往的人,只顾着逗何长谨来回跑着的玩儿。不过是做些小本的成衣生意,如今还是冬天,买的人少。
掌柜的倒是认识何家贤,皱着眉头苦着脸:“二奶奶,您把铺子给了人,那是您的权力。回头年底我交银子便是。可如今她过来指手画脚,一会儿这衣服她不喜欢不许再进货,一会儿那衣裳她觉得好看要多进些,这还怎么做生意……”
春娇见是何家贤来了,笑逐颜开,前所未有的热情扑过来:“哎呦我的好二姑奶奶,您今日怎么有空大驾光临呀。真是,快坐快坐……”又拉着何长谨:“快些叫姐姐,二姐。傻孩子,这是你二姐,认不认得呀?上次还在二姐家吃了好些糕饼呢……”
“铺契是谁给你的?”何家贤冷声一问,春娇所有的热情凝固在脸上,半响才反应过来:“是你呀。”
“怎么是我?难不成我有分身术?亲手交给你的?”何家贤强忍住怒气。
掌柜的既然任春娇在此指指点点,想必那铺契是真的。
“哎呀,这就说岔了。”春娇笑着道:“是夫人身边那个丫鬟,叫什么芍药的,给我的。那日我去找你……哎,也不是找你……”
春娇支支吾吾一面说一面藏的,何家贤才把来龙去脉搞清楚了。
春娇到方家,具体目的不明。大约是还是认为何家贤藏了何长谨不少见面礼,过来要来了。
还没到汀兰院,就碰见陈氏和芍药,说了几句话请了个安,顺带着发了些牢骚。
过了一会儿,芍药便出来找到她,给了她铺契,说陈氏已经狠狠骂了何家贤,说她不顾着娘家人,也不顾着手足兄弟。这铺子是何家贤拿出来赔罪,日后给何长谨傍身用的。
春娇半信半疑,拿着那铺契找到铺子,掌柜的一看倒是认账。
春娇这才喜不自胜,回了何家大肆宣扬。
何家贤听明白,见果然是陈氏搞的鬼。对着春娇伸出手:“铺契还给我。”
春娇见她这样问,心里本就是警钟长鸣,早就做好的耍无赖的准备。此刻便是抱着何长谨就走:“既然是给了我了,那就是我的了。我前几日已经去官府做了文书,重新按了手印。”
何家贤瞧着掌柜的,只见掌柜的满脸寒霜点点头。
何家贤怒不可遏,却拿春娇无法,只能回何家再想办法。
谁知道徐氏那边房间,在她不在家的这段时间,满满当当堆满了衣裳绸缎,山参黄芪等名贵中药,珊瑚正一脸惊慌,瞧见何家贤回来,急忙一把拉住:“二姑奶奶,这可如何是好?”
“这些都是夫人打着你的名号送来的。你一走,就来了几个眼生的婆子,把东西成箱成箱往里面搬,说是您孝敬亲家太太的。”吉祥在一旁补充:“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卖的什么药?总归不是好药。何家贤想了想,命吉祥红梅和珊瑚:“你们几个把这些东西都收拾一下,给薛舅妈,陈姨妈,还有大奶奶娘家周家都送去一些,说明是夫人给的,请她们收下。”
至于春娇手上的铺子,哼!
何家贤回了汀兰院,傍晚果然方老爷派人来叫她过去。
陈氏在左上首坐着,笑眼眯眯:“老二媳妇,你偏帮娘家,这是人之常情,可你总不能拿库房里的东西去做人情罢……”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何家贤笑笑,不说话,就听陈氏继续说:“你可真是大手笔呀,一个每年进账上千两的铺子,说送人就送人了,那是老爷给老二的……寻常人家,一辈子只怕也挣不到一千两呢。”
陈氏还在絮絮叨叨跟方老爷告状,何家贤已经彻底明白,陈氏这是黔驴技穷,没什么本事了,拿这些小事杀伐子作乔,给她难堪,扰得她不得清净呢。
方老爷有些不耐烦她说这些,但是瞧着何家贤的眼神也有几分疑问。
何家贤笑着说道:“是这样,上次大家都说媳妇做人做事小家子气,媳妇痛定思痛,觉得还是应该大方一些,免得失了咱们家的体面。这不是眼看着三月初三要过上巳节了么?媳妇想着与其像往年一样送些不痛不痒的,只做表面功夫,倒不如做一回好的。因此送了一回重礼!”
“你别说的冠冕堂皇的,不就是假公济私么?好东西成堆的往你娘家搬,你还好意思说这些话。”陈氏怒斥。
“谁说是给何家?儿媳明明是送的家家有呀。这里有签收的礼单子呢。”何家贤命吉祥把礼单拿出来,果然上面都是各家大管家们签收的手印,或者签名。
“家家有份,反倒是何家最少。毕竟何家人口少嘛。”何家贤笑嘻嘻:“也省得老是想送什么了。这一下可好,都送齐了。燕翅鲍肚,金银珠宝……”
“你……”陈氏没料到何家贤到手的银子还舍得倒出来,倒是很出乎她的意料。
她以为,何家贤会不动声色收下,再回头推脱说是她给的,然后她就列举许多人证物证,说明是何家贤自己贪污了公库,然后推诿。
谁知道,她竟然把这黑锅不声不响的背了下来,还短时间内全部都分派出去,叫人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下,她精心准备的人证物证根本都派不上用场。
“何家人口少,但是何家穷呀。否则,怎么眼巴巴的把铺子都送过去了?”陈氏抓住这根救命稻草说事。
“那铺子,不是送个相公了吗?”何家贤啧啧嘴:“相公此番考上秀才,便和我商量了一下,想给我父亲,这样家里有了开销的银子,父亲也好一心一意教他们几个读书。父亲不同意,因此我和相公商量,等父亲不在时偷偷的送。”
何家贤把锅甩给方其瑞,反正某人不在家,背一背也无妨。
至于春娇,只有何儒年能治得了她,等何儒年回家,收了便收了,那么大一个铺子,春娇藏也藏不住。不收退回来,更加显得高风亮节。
反正只要坐死了是方其瑞想表达感激之情,一切就等他们回来再说。
方老爷听到这里,倒是没什么话说,顿了片刻道:“到底是孩子知道感恩,一个铺子罢了,给了亲家老爷,也不是别人。只是咱们家总共也没多少铺子,若是各个都送,那可送不了几次呀。”
他也觉得这个礼送得贵重了些,只是能怎么说?高中的儿子送给老师,他逼儿子要回来?
肯定不可能的,只能认了这个哑巴亏,再敲打敲打。
“是,相公回来,我一定说他。”何家贤笑着承诺。
方老爷将脸转向陈氏:“我记得那铺契在你手里,怎么老二媳妇跟你要的时候你不劝着点,偏等她送人了才拿出来说事?”语气里不是没有怀疑。
陈氏一听便知道方老爷的意思,哭丧着脸道:“我可真是冤枉啊。老二媳妇要铺契,那铺子当初答应了给老二的,我还能不给?我能问什么?我还有什么权力过问?”
她一叠声的发问,话里有话的让方老爷很是不爽,撇她一眼。
又对何家贤道:“孩子,你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我不怪你。只是日后别听风就是雨。我们说要顾着体面,也不是让你这样不管不顾的随意送礼去挣体面的。大节日安排好就行了,小节日不用管。”
“原是儿媳太急着改正错误了,儿媳知错。”何家贤极力摆出一副诚恳认错的姿态。
212、与人私会
何家贤险胜这一出,倒是先安定下了心,只等何儒年回来,叫他管管春娇再说。铺子是还是不还,反正方老爷这里过了明路,日后只要方其瑞继续高中,方老爷大概也会慢慢觉得这个铺子花的值得的。
如此混着,倒是从家四奶奶要给新生的一对双胞胎女儿办满月酒的时候了。
早上临出门的时候,却是梅姨娘身边的丫鬟来找她,凑近耳朵悄悄说了几句什么。
何家贤一愣。梅姨娘称病不大理她已经从年前到年后快两个月了,怎么突然之间会叫她趁机带她出府?
还是答应了。
梅姨娘穿着丫鬟的服饰,作一副大婶儿的装扮,穿着厚棉袄,头上戴着头巾,蒙了个严严实实上了马车。
待下到城门口,就下了车,吩咐何家贤从从家回来时,记得到门口中药铺子去捎上她。
何家贤满腔疑问的去了从家。
这次备的礼是一副纯金的小平安锁,两姐妹胖胖嘟嘟的,一人一个。
从四奶奶见她来,笑着拉她的手,轻声道谢。
何家贤眯眯眼:“这是你个人的福气。”
从四奶奶没再说什么,瞧着奶娘怀里的一对可儿人,眼里的母性温柔要滴出水来。
方玉珠溜达过来,笑着拉一下何家贤的手:“二嫂。”
方玉婷也过来:“二嫂。”
何家贤差点忘记了在从家是跑不了方玉婷的,顾着情谊附和着笑了两声。
方玉婷看她一眼:“二嫂眼神躲着我,是不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啊?”
何家贤笑:“我能做什么亏心事?”
“谁知道呢。”方玉婷撇撇嘴:“比如有些人非要做那不光明正大的事情,有些人呢,又要做帮凶。”
何家贤的眼皮突然强烈跳了两下,想到早上梅姨娘出门的事情,觉得方玉婷意有所指,可再看她,已经走出去跟那些贵妇人们寒暄去了,只得把想问的话憋回去。
方玉珠笑着道:“别理她,成天阴阳怪气的。尤其是看别人生了孩子,就愈发不像个人样子,生怕什么时候,就被她咬一口子。”
何家贤回头看方玉珠头发乌黑,脸色红润,眼睛水汪汪的,一看就是过得挺幸福的样子,把思绪收回来,笑眯眯的道:“那你看别人生孩子,还不眼馋?”
方玉珠听了这话,并不像普通姑娘那样娇羞脸红,反而毫不羞怯的拧何家贤一把:“那你怎么还不生个哥儿……”
从四奶奶瞧着她二人打闹,在一旁很是羡慕:“你们姑嫂二人感情可真好。”
方玉珠立时噗嗤一笑,蹲下身拧一把从四奶奶的肩膀:“我这里有两位嫂嫂,不知道说的是哪一位嫂嫂?”
从四奶奶再也忍不住开心的笑起来,笑着也去拧一把方玉珠的脸颊:“看来你那相公,没少疼你呀,惯得这样没大没小。”
三个人笑成一团。
从四奶奶腿脚不便,因此今日虽然是主角,但是不大让她招呼客人,连礼都是从家大夫人代收的。
遇着热情的,上前恭喜她,寒暄两句也就罢了。
何家贤得了这个庇佑,又见方玉珠过的很是不错,三个人就在房里嬉闹,也不去扰别人,倒是过的很清净。
吃过午饭,方玉婷过来,拉着何家贤:“二嫂还不回去?”
何家贤道:“宴席还没完呢……”
“我瞧你是想趁机结识些达官贵人吧?哈哈,毕竟,这种场合,对你来说,机会难得。”方玉婷挑逗一下然然的下巴:“你说是不是呀,小然然。”
何家贤本能不喜欢她跟然然亲近,想抱着然然往后退些,然然却已经奶声奶气说:“系……”
然然刚牙牙学语,只会简单的一些话,这一回答别说方玉婷受宠若惊,就连何家贤也是吓了一跳,暗道这小家伙还真是捧场。
方玉婷哈哈大笑着很是开心,随手就从手指上褪下一枚翡翠戒指逗弄然然:“叫姑姑,给你拿着玩儿。”
然然便又道:“嘟……嘟^”
虽然口齿不清楚,却也听得出来在努力中。何家贤无奈,只能看着那枚绿翡翠戒指到了然然的手中。
却见然然拿了那翡翠戒指并不要,径直就往地上扔。一旁的奶娘眼疾手快,急忙接到手中,才幸免于难。
然然只指着方玉婷脖子上毛茸茸的一圈白狐毛,伸出手去细细的摸。摸完自己格格直笑。
何家贤这才明白为何然然突然对方玉婷心生好感。
前两日家里有客来访,带了一只小京巴狗,然然第一次看见,欢喜得不得了,追在后面指着一直“啊啊啊”的叫。
后来客人把狗带走了,她还好生失望。
今日怕是瞧见方玉婷衣领上那一圈白色皮毛,想到那狗也是白色的毛茸茸的,喜欢起来。
方玉婷大概是还不明白,以为然然是喜欢她,想与她亲近,便伸出手:“来姑姑抱抱。”
何家贤急忙想阻止,然而然然已经伸出胳膊往方玉婷怀里投去。
她也不好把孩子从人家身上扒拉下来,只能任由然然趴在方玉婷肩膀上,玩着她后脖子上那一圈白绒毛。
“怎么办呢,姑姑都不舍得放你下来了。”方玉婷温柔的嘟哝,像是下了狠心:“既然如此,那就请二嫂跟我一起去看好戏吧。”
“我不去。”何家贤拒绝。
“你不去那我就带然然去。”方玉婷抱着然然往外走去:“走喽,姑姑带我们然然去看好戏喽……”
何家贤无法,只能提裙跟上。
坐在马车上,何家贤还是不放心:“你要带我去哪里看戏?”
“城门口呀。”方玉婷笑着,捉摸不透:“早上你不是才把人送到那里吗?”
梅姨娘!何家贤反应过来,却怎么也想不通,方玉婷为何要说看梅姨娘的好戏,她似乎什么都知道。
心里不由得为梅姨娘担忧起来。
“二嫂别想着报信了!好戏都已经上演了,报信也来不及了。”方玉婷笑眼眯眯:“若非上场开锣了,我也不会急急的赶过来。”
何家贤心里还在犯嘀咕,方玉婷已经将然然轻轻抱着下了马车,率先走进一家客栈。
何家贤快步跟上,又命奶娘不动声色将然然顺手接到她怀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房间是早就定好的,店小二带她们上去。
方玉婷在那房间的墙壁上四处找敲,临了贴着耳朵上去。
何家贤杵着不动。
隔壁还是有声音传出来。是摔杯子的声音。紧接着开门。
何家贤不想跟方玉婷耗在这里,忙想推开门出去,却只将门推开一条缝,立时又关了上。
方玉婷笑呵呵的过来:“怎么不出去了?”
何家贤瞧着方玉婷,笑靥如花,却如同鬼魅一般可怕:“我果然没有提防错,你真是好算计。”
方才从隔壁房间出去的,有梅姨娘,有一个四五十岁的陌生男人,还有——方老爷。
“梅姨娘惹你什么了?”何家贤怒问。
方玉婷只冷笑:“你赶紧回家去劝劝父亲吧,说不定还能保住梅姨娘一条贱命!若是去得迟了,只怕只够时间收尸了。”
何家贤拔脚就往外面跑,奶娘急忙抱着然然跟上。
只是下楼梯太急,脚下没注意,一个错乱,就要摔倒。
方玉婷从身后急忙拉了一把奶娘,又把然然抱稳了。
奶娘忙停住脚:“谢谢二姑奶奶。”
然然眨着大眼睛方玉婷:“细细……嘟嘟…”
方玉婷对她又是好一阵怜爱,把脸颊贴在她额头上:“好孩子。”
何家贤瞪了一眼奶娘,奶娘又忙跟方玉婷告辞了抱着然然跟上。
方家已经是沸反盈天。
“二奶奶,奴婢听到的消息是,梅姨娘在外与也男人私会,被老爷逮了个正着,如今在气头上,梅姨娘被关在了院子里,说是不给吃喝呢。”红梅急忙打探了消息过来报告:“谁也不许见,就连夫人问了几句,都被老爷呵斥出去了。”
至于为什么被关,就没人能说得清楚了。
世界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要想弄清楚原因,只能从明显是知情人的方玉婷那里下手。
何家贤去了一趟侯府。
方玉婷见她没有带然然过来,有些失望,笑着看何家贤:“你倒是对方其瑞是真心实意呀。”
何家贤不否认。
梅姨娘近来与她生疏,她压根没有能力去管她的事情。可是为着方其瑞,知道是浑水,也要趟一趟。
至少方其瑞回来时,能够把事情的原委原原本本告诉他。
见何家贤不说话,方玉婷笑着摸着手指尖的蔻丹:“说了也无妨,反正不关我的事。”
“前些日子,有个陌生人被我碰到,问起梅姨娘名讳。我便告知了他。只是有些好奇他找梅姨娘什么事。就叫我的丫头跟着他。谁知道他挺能耐,使了银子请人带话进去。我丫头问了一句,那带话的婆子说,该人说是梅姨娘旧相识,带了张字条进去了。”
我那丫鬟就留了心,瞧着那人进了同福客栈,回来禀告与我,我便让她盯着。
“剩下的你也看见了,那人与梅姨娘在客栈私会,被父亲逮个正着。哈哈。”方玉婷很是高兴。
若是真像她说的这样简单那才有鬼。别的不说,方老爷定然是她命人找来的罢。
何家贤心知肚明,却苦于没有证据,人又在侯府,不能把方玉婷怎么样,只能怒气冲冲起身回去。
肖金安一袭藏青色长衫,宽大的袖摆在与她擦身而过时打在她脸上,何家贤立时眼睛酸酸的流出眼泪来。
她带着一腔怒气,见着肖金安本就不打算行礼直接走过去的,这一下,就被肖金安拦了下来:“可有事?”
何家贤拿出帕子按住眼睛,胡乱摆摆手,摸着吉祥的手就扶着走出去,也不管礼节不礼节。
她越来越觉得方玉婷是一条毒蛇,跟她待在一个屋檐下都觉得心悸恐惧,方家的每个人,她都要害。
方玉婷瞧着肖金安有些担忧的神情,冷笑着道:“碰一下罢了,瞎不了了。瞧你那担忧的样子……”
肖金安不大理会她,只自顾自喝着茶,待喝完两杯后,方玉婷终于忍不住一拍桌子:“二爷这副避我如蛇蝎的模样,做给谁看呢?”
“你倒是洁身自好节节高升,倒把黑锅都叫我这个小女子背了,你还有没有良心?”方玉婷见他不理,怒而叫嚣。
“我也为你做过事,别说的好像全是你一个人在付出一般。那个男人,就是以前在青楼跟你娘家那个姨娘有过一段感情的男人,若不是我,你能找得到?”肖金安冷笑:“行啦,既然你已经达到目的,那该把那封书信给我了罢。”
“我就不该对你抱有期望,还指望你能怜惜我的,没想到就只会追着我要东西。”方玉婷气呼呼的。想到肖金安看着何家贤的眼神,心里歹毒起来,扑过去抓住肖金安的胳膊一顿咬:“我瞧你刚才就是故意的,想叫我二嫂看你一眼?”
“啊。”肖金安冷不丁挨了一下,下意识一抬手就将方玉婷推倒在地上,听见她说的话恼羞成怒:“胡说什么?”
“你不承认我就看不出来?肖金安,你那种眼神可从来对我没有过……”方玉婷哭闹。
“你哪里还用得着我?”肖金安冷笑:“你在从家大爷那里得到的怜惜还不够?”
“那还不都是为了你礼部侍郎的位置!你卖妻求荣,你卑鄙无耻……”方玉婷骂道。
“说的好像你就没做过那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一般。若是有一日从家大爷倒霉了,你我都跑不掉,你还是消停点儿吧。”肖金安瞧也不瞧扑在地上鬓发凌乱的方玉婷,喝完茶就出去了:“我最后一次跟你说,下午我回来时,要看到书信在我的书房。”
临了又留下一句话:“你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儿我不知道。如今留着你是还有用。”
方玉婷浑身一抖,随即嚎啕大哭起来。
颖儿听她二人吵架,一句也不敢劝,等肖金安走远了,才上前去扶方玉婷起来,就听方玉婷嘀咕哭道:“有种别叫我去……有种自己去伺候从家大爷……反正他也是男女通吃……”
213、方玉静出事
颖儿听得如此不堪,浑身发麻。
梅姨娘被送到乡下庄子上去了,赶在方其瑞回家之前。
何家贤苦苦求情未果,方老爷到最后连她的面都不见,也不许她见梅姨娘。
何家贤想托人带个话都不成。
时间不过就差两天而已。
何家贤暗想,只怕这次方老爷是动了真怒,因此赶在方其瑞回家之前把人送走,省得到时候更多人求情。
谁知道,方其瑞回来后,听何家贤说了此事,一句反对的话都不曾。
反倒是笑眯眯的一个是答应送铺子给何家,作为谢师礼,这个黑锅他愿意背。
另外一个,就是跟方老爷言明,他一定好好进学,考中进士,光耀门楣。至于家里的生意,以后他不想管,那个小铺子送给何家,正是他弃商从文的第一步。
就连方老爷也暗暗称奇,不知道京城这一趟是否有奇遇,彻底改变了方其瑞的心志。
当天晚上小夫妻好一阵热络,缠绵过后,方其瑞才道:“梅姨娘在庄子上才好呢,何必求情让她回来。人多事杂,避过了这一次,下一次又来,永不消停。”
何家贤知道她说的没错,可是梅姨娘自己愿意在庄子上吗?若是过的清苦日子,她能不能习惯?会不会埋怨儿子不救她?
只是既然方其瑞不发话,她也不好胡乱做主,到底折腾累了,昏昏沉沉睡过去。
既然方其瑞打定主意不学经商了,倒是让方老爷松了一口气,光明正大的带着方其业开始会见各行生意的客户,接班继承的意图显而易见。
陈氏自然是大为开心。
方其瑞又是一头埋进书中,再也不闻窗外事。似乎身边除了书本、老师,妻子,女儿,再无旁骛。
端午节时,方玉静却收到了梅姨娘的求救书信。
“二嫂,我人微言轻,实在想不到什么办法救梅姨娘。如今是你管着家,只能求助于你了。”方玉静声泪俱下。
何家贤接了那封信,看时,发觉不过是一封平淡的问候家信,倒是每段最开头几个字连在一起,是“救我回去”四个字,暗道藏头信母子两个都如出一辙。
晚上拿给方其瑞看,方其瑞想了半响,借着烛火烧了。
何家贤不解:“你不是最重孝道的吗?平素口口声声把孝字挂在嘴边……姨娘如今在庄子上生活的水深火热……”
方其瑞拍拍她的头:“你不用管,照顾好自己和然然就行。等今年秋闱会考后,就会有结果的了。”
何家贤到底不忍,不知道梅姨娘在庄子上受了多大的苦。
想当初,她刚进方家走投无路的时候,梅姨娘帮了她不少。知恩不报,视为卑鄙。
可是此去庄子上,山高路远,据说来回车程得三天,她委实又走不开。
跟方玉静商量了之后,方玉静跑去跟方老爷说,她昨日梦见老太太托梦,大概是她在家里念经不管用了,须得到庵里给老太太添香油,点一盏大海灯才行。
方老爷应允。
方玉静带着银子,却一去不曾回来。
何家贤满心惊慌,命人去尼姑庵里问,沿路打听,甚至去庄子上,没人见过她。
事情捅开了,整个方家上下都乱起来。
何家贤已经无计可施,将此事跪着禀告了方老爷,让他报官寻人。
方老爷否定,只派了家丁出去草草寻了几天了事。又罚了她三个月月例,不许她胡说。
何家贤茶饭不思,日夜祈祷,到底方玉静像是消失不见了。
隔了快一个月,才有衙门的人过来,说端了一窝土匪,招认说曾经一个月前抢劫了一个带着大量金银的小姐,掳了上山去做压寨夫人,谁知道那小姐誓死不从,一时冲动便将人杀了埋在山脚下。
方老爷去认完尸体回来,苍老的脸上带着哀伤,一病不起。
何家贤得知消息,当场就晕厥过去。待醒过来时,跪在方家大院里,听候发落。
这一跪就是一天一夜,水米未进,眼泪流干。
方老爷醒后却并未过多责怪何家贤,叫她起来,好好料理家事。
陈氏不依不饶,冲方老爷怒吼:“你还惯着她,五丫头一条命呀!若不是她胆大妄为,让五丫头带着银子孤身上路,怎么会有这种意外发生……”
方老爷依靠在背靠上,气得连着呛了好几声:“你还有脸怪别人。若不是州府大人私底下告诉我,我竟然还不知道你瞒着我,让业儿拿十万两银子去买字画,谁知道被人抢了!说起来,也是咱们方家的劫难,那抢业儿的人,和杀五丫头的人,是同一伙子人,人家全都招认了!”
“咳咳。你可知道,是你给的玉婷选的好女婿,是侯府的二爷派人去的!”方老爷越说越气,气得胡子乱抖,上气不接下气。
陈氏听了噤若寒蝉,内心恨不能撕碎了方玉婷。
难怪,难怪!方玉婷过来跟她告知这个好消息,然后再派人去打劫方其业,只捡她的银子拿。
好呀,真是好呀!
方老爷见陈氏不说话,攸地丢过一个枕头砸过去:“你这样不知体统,惯子如杀子,你还有没有一点儿理智?”
陈氏想再说什么,方老爷已经不听她解释,颤巍巍指着她手都在发抖:“滚出去,别说任何话,我看见你就恶心。方富呢,叫方富来,我要拿纸笔,我要写休书!”
陈氏本能的吓了一跳,浑身一个激灵,抖如筛糠,扑上去:“老爷,老爷,我知道错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呀,老爷,我以后再不管事了,也不管孩子们了,任由你教养,都听你的话,你千万别休我呀老爷。我跟着你含辛茹苦几十年,好容易保住方家的家业……”
方老爷不理会她的哭号,对着冲进门的方富大喊:“把夫人拖出去,我不想看见她。叫她在鹤寿堂好好反省,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陈氏失魂落魄跌坐在地上,神思惘然。
方家乱成一锅粥。
何家贤自责愧疚于方玉静的死,根本无心管理。
陈氏被囚禁。
周氏被方其宗呵斥不许沾手方家的事务。
林姨娘孩子还小,离不开她。加上她性子怯懦,根本不得用。
沈姨娘倒是跃跃欲试,却失望至极。
因为方老爷命人将梅姨娘接了回来。
梅姨娘给方玉静好生发送,办了丧事。
方家屋顶上,笼罩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方老爷休养了几日,身体渐渐好转起来,比以往更费心的去教方其业承接家业,巴不得他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立起来。
何家贤手上的权限系数交给了梅姨娘,倒是落得轻松许多,眼看着然然一天比一天会走,会说话,会吃,会笑,方其瑞也一天比一天用功。
何儒年说,若是坚持这样,今年的科考铁定榜上有名。
方其瑞说,若是中举了,就和方老爷提分家的事情。
何家贤吃了一惊,忙问为什么。她以为老人在,是不可以分家的。再者,方其瑞肯定还要再继续读书参加科考的,此刻并不是分家的时候。
方其瑞叹了一口气:“老爷的意思,你还没看出来吗?他嘴上说着一视同仁,心里面,到底还是尊嫡轻庶的。三弟再混账,他对他还是存着继承人的心思。我再上进,他不过是略微欣慰,却从未想过把家业交给我。这也是我突然弃商从文的原因。”
方其瑞悠悠的叹了一口气:“那一日的事情我从未对外人讲过,但是老爷和我心知肚明。我们在账房里面争吵,我想开拓疆土,将生意做出燕州城和京城,开到西北那边去。老爷听了很是赞赏,说叫三弟过来商量。”
方其瑞陷入回忆,他那时听了此话一愣,反问方老爷:“为何让三弟商量,这事只要您做主就可以了。”
方老爷没有明说,却换了一种委婉的方式:“我怕生意扑得太大太远,到时候你三弟还是照看不住,反而白费了你如今的功夫,白白做了这些事情。莫不如还是保留现在的生意为好。”
方其瑞有些不舍得:“那西北那边我去就是。”
方老爷一脸震惊,下意识怒道:“不可!”
待反应过来,不无愧色道:“那边人生地不熟,又是苦寒之地,你何苦……”
方其瑞当下心里一坠,有些寒凉,却犹自不死心,多问了一句:“可若是三弟连京城的生意都守不住……”
方老爷自然而然的接过话茬:“那也是他的事情。他是方家的嫡子,就该担起责任。自然,亏损也该由他一力承担。”
方其瑞怒道:“您的意思是,不论我怎么努力,怎么上进,怎么心思里全在咱们家的生意上,可这份家业,都是三弟的,是吗?”
方老爷愧色道:“我这也是为你好,咱们家的家训你知道。而且,我这不也是提醒你,别为他人做嫁衣裳么?你放心,若是我百年之后,自然也会保你这房衣食无忧……”
方其瑞愤然:“你明知道三弟扶不起来……”
“可是嫡庶有别……他尊你卑……”方老爷也恼火了,理直气壮的说了出来:“当年若非我是嫡出,我怎么能接管方家偌大的家业?如今你五叔三叔,哪个不是衣食无忧?公中的几万两银子,就是给他们花的!这是祖训,谁也不能篡改!所以你母亲动了公中的银子,她以为我不知道,我知道。不过是为了她的体面,我没有明着处罚。暗地里她受的委屈也不少!这就是公中给你们这些庶出子女的保障,你还要为父怎么样?”
方其瑞听到此处算是彻底明白,这辈子,只因为他托生在梅姨娘肚子里,那么,方家的产业,他是别想沾手了。
说到此节,方其瑞笑笑:“回来后我就跟你说了,只是没说这么细,你便和我吵。那时候梅姨娘又想我继续读书……”
“其实,我到现在还是一样的观念,你若是爱做生意,不论父亲给不给你,我们还是可以另起炉灶……”何家贤依偎在他怀里:“我知道你喜欢做生意。”
“是。可是,夫人打了你。”方其瑞摸摸她的头:“不管我做什么生意,短时间之内,都不可能超过方家,也不可能脱离方家。你就永远在夫人之下,仰她鼻息。”
他的眼神看向飘跳着的烛火:“那时我便下定决心,要考功名,要挣前程,要为你请封诰命,要你高高在上,要夫人以后只能仰望于你,却不敢再动你半根指头!”
何家贤听得眼眶湿润,她没想到方其瑞做了这样决定终生的决定,前提居然是为了她不再受欺负……
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话,只能将头在他怀里蹭了蹭:“我再给你生个儿子吧……”
方其瑞两眼放光。
一夜春光。
时局已经明了,剩下的就是韬光养晦,只等方其瑞考完试中举了,就跟方老爷提分家。
何家贤过了嫁入方家三年以来,最舒心最惬意的一个夏天。在这舒适的夏天,她又怀孕了。方其瑞便将两个人手上剩下的所有的银子,买了一处小宅子,悄悄藏了起来。
家务事是梅姨娘操劳,自然不会亏待她们,虽然不是顶好,但是要什么有什么。
周氏和林姨娘时常带着儿子过来跟然然说笑,两姐弟玩闹在一处倒是不错。
沈姨娘则讨好梅姨娘,成了管家的副手。
可以说,除了陈氏,大家都相安无事。
她因为梅姨娘管家,心生不忿,比何家贤管家时更能闹腾,三天两头就在鹤寿堂指桑骂槐,含沙射影。
梅姨娘心胸宽广,并不与她计较。也情知此番方老爷动了真怒,陈氏不敢闹大。
小打小闹虽然头疼,忍忍也就过去了。
方玉荷身体渐渐好些,方家已经能四处看到她活动的身影了。只是,身子一好,她却时常去侯府候着,就为看一眼翰哥儿。
肖金平已经另娶,据说还是个商户家的大小姐,带了不少嫁妆银子过来。
只是侯夫人已经无福消受,她在这个夏天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