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然然争夺战
小然然睡得正香,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嗓门吓得“哇哇”大哭起来。
何家贤听着心里一阵抽痛,本来都打算妥协了的,听着孩子嘶哑竭力的哭声,突然之间力大无穷,扑过去推开几个丫鬟,从金娘子手中一把夺过然然,死死抱在怀中。
金娘子没提防,一下子被何家贤推得一个趔趄,又不知道被谁绊了一下,摔在地上,顿时“哎呦哎呦”叫唤起来。
陈氏怒不可遏,走过来一个巴掌就狠狠扇在何家贤面上:“反了你了,我是然然的祖母,还能害她不成?你这是什么态度。”
何家贤脸上挨了这火辣辣的一巴掌,却顾不上听陈氏的训话,只将然然抱在怀中反复的摇晃,轻声哄着叫她别哭,眼泪急得都要流下来,只怕然然受了惊吓魔怔了。
小然然一张嫩白的脸此刻憋的通红,脸上满是泪痕,眼睛闭得紧紧的,发出“呜呜呜呜”的越来越细小的哭声。
“还敢不理?你眼里还有没有一个孝字?还有没有长辈?”陈氏打了她一巴掌,觉得特别解恨,所有的猜忌和愤怒都席卷而来,将手高高举起:“这一巴掌,是你给金娘子赔罪!”
她胳膊抡圆了往下扇,何家贤躲避不及,亦或者根本就没想到躲避,她的注意力全在怀中的孩子,千万不要受到惊吓上,一直轻声细语的哄着,眼里根本没有旁的人,别的事。
又是“啪”的一声清脆的响,何家贤另外一边脸上也狠狠挨了一个耳光,甚至嘴角都溢出了一丝血迹。
围观的丫鬟婆子们,全都惊得倒吸一口冷气。
若是说以前两个人的敌意是暗地里的,如今,就赤裸裸的到明面上,谁也别藏着掖着。
“倒是有骨气,一声不响的,是觉得我打的不对?教训的不得?是不服气我这个婆婆的管教?”陈氏一大堆烂摊子事情,想到就气得要死。若不是何家贤不肯好好劝方玉珠,她又何须多花五千两?
一切都是这个罪魁祸首。明明跟从家交好,却不愿意为方玉露去打听。遇到事情都推三阻四,从未把自己当成方家的人。
陈氏越想越气:“都怪你,让二爷不好好进学……十九岁了连个秀才也考不上……”一巴掌过去。
“汀兰院的人也是,在你的纵容下无法无天……居然敢阻拦我……”陈氏又是一个耳光。方才她们要抱然然走,见何家贤不愿意,春杏吉祥梦梨她们都上来拦着,没把陈氏的命令放在眼里。
“祸害!我们方家娶了你进门,真是倒了八辈子霉……”陈氏打得越来越顺手,正反手不停得抽她的耳光。
何家贤两边脸颊高高肿起,嘴角的血丝变成了血线,又变成血条,却仍旧是一声不吭,只爱怜而恐惧的看着怀中的孩子。
外面的丫鬟婆子全都围在汀兰院外头,谁也不敢求情,谁也不敢说什么,只是呆呆的看着,她们一向宽厚仁和的当家主母,对儿媳妇左右开弓,每一巴掌都是抡圆了胳膊,打得要多恨就有多狠!
“母亲若是打够了,就休息吧。”何家贤嘴角肿得像是含着一个馒头,却仍旧力图把话一字一句说得清楚明白,好叫大家都听得见:“您说的这些错处,若是有真凭实据,就休了儿媳。若是没有,儿媳一条都不认!”
“儿媳自嫁进方家,虽没什么功德,却也是循规蹈矩,晨昏定省,一刻也不敢马虎。母亲突然说要来带孙女到鹤寿堂去养。”何家贤说着抱着已经哭得声竭力嘶的然然杵在陈氏面前,直挺挺的:“儿媳不知道,母亲既然如此恼恨儿媳,又如何会善待儿媳的孩子!”
“你……”陈氏突然被她反将一军,猝不及防,哆嗦着手指头指着她,一时辩驳不了。
金娘子被人扶起,早就在一旁看热闹,此刻便接话道:“夫人管教你,是因为你犯了错。这跟小小姐有什么关系?正是因为母亲不仁,夫人才要亲自教养,免得二奶奶再带出一个不知道忠孝礼仪的孩子来!”
“金妈妈这么说,就是说我不仁了?不知道忠孝礼仪?”何家贤肿着脸,伸出大拇指擦了一下嘴角的血痕,强忍住疼痛:“既然如此,小小姐不也是我这个不仁不义,不忠不孝的人生的,天生就自带这种血脉,教是教不好的。还请夫人让带着我这祸害人的品质回家去,免得在方家带坏方家的人。”
说着,抱着然然也不管众人,大踏步的就往外走去。吉祥急忙跟上。
陈氏被她这么一说,一时愣神,忙使了个眼色叫芍药去拦着。
芍药伸出胳膊,刚想去拦,何家贤将然然往吉祥怀里一放,伸出手就抽了芍药一个耳光:“我还没被休呢!还是方家的少奶奶,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来拦我!”
芍药被这一打,冷不丁的见何家贤瞪红着眼睛,吓得不行,瑟缩回了手,求助似的望着金娘子。
金娘子便一瘸一拐的上来:“二奶奶,您要自请回家去请便,孩子是方家的骨血,您不疼爱,自有夫人疼爱……”
“疼爱?”何家贤冷哼:“当着孙女的面羞辱她的母亲,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疼爱!不顾孩子哭得声音都嘶哑了,只管自己争夺,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疼爱?”
她冷笑着:“金妈妈大抵是没读过书,因此也不知道这个故事。”
“说是有一回县太爷审案子,两个女人都拉住一个孩子,说是自己的孩子。县太爷见说得都有道理,无法评判,便说,既然如此,那就你们两个人一人扯住一个胳膊往外拉吧,谁扯赢了孩子就是谁的。可是孩子疼的哇哇大哭。其中一个女人就放了手。说若是孩子受这样的苦楚,她宁愿不要这个孩子,只求孩子平安。”
何家贤一面讲,一面环顾众人:“你们都听明白了,谁是孩子的母亲?谁是疼爱孩子的人?”
她又转身朝着金娘子,指着脸上的红肿:“刚才然然吓哭了,我为了安抚她,生生挨了母亲十个耳光,十个……若是母亲还一口咬定,她能比我更疼小小姐,能够在这样的羞辱下,还把孩子的感受放在第一位,那就请母亲抱回去教养吧。”
她话说到这里,陈氏的路已经被堵死了。若是坚持声称自己更爱孩子,那岂不是要挨十个耳光?
金娘子的嘴嗫喏着,一时也说不出话来,想了想才道:“二奶奶伶牙俐齿,老奴自然是说不过你,你读了那么多书,老奴大字不识得一个。那老奴却有一条是比二奶奶懂得的,便是一个‘孝’字。夫人既然发了话,二奶奶便是该听从的,否则就是不孝。”
“既然说到孝字,可就要提到一个慈字了。”何家贤咬牙切齿:“母慈子孝,若是脱了慈只说孝,母亲的意思是,即便是今天我把然然打死打残,她日后也得孝顺于我?毕竟她是我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的呀。”
“你强词夺理!”陈氏怒喝:“别以为读了几天书,就狂妄得不知所以,连孝顺都不懂了。”
“我懂啊。”何家贤不怒反笑,迎着陈氏怨毒的目光瞪着她:“所以我忍了您的十巴掌,没有还手,也没有还嘴!在场的可都看见了……”
“我不与你废话。”陈氏见情理讲不通,怒道:“来人,把二奶奶给我关起来,小小姐抱到我那里去,跟着这样的母亲,没白的辱没了身份……”
“那母亲就等着一尸两命吧。”何家贤见她要来硬的,拔下头上的簪子抵在脖子上,稍微用力,便沁出一点儿血珠来:“我宁愿两个一起死,也绝不让我的孩子,去让一个仇视她母亲的人跟前教养!”
她如此决然,已经是做了最坏的打算。
此刻别说是陈氏,就连一向厉害的金娘子也吓傻了,一旁的春杏忙道:“二奶奶,您别冲动,别伤了自己……”
不知道何时在外面围观的雪梨也叫道:“夫人,家和万事兴,别让二奶奶伤了小小姐……她才三个月啊。二奶奶是一时想不开,等她想明白了,会知道您的苦心的。”
围观的人平素都知道何家贤宽厚,若不是逼急了,只怕不会做出这样冲动的事情来,此刻陈氏也是不敢彻底将事情闹大,她们便急忙一叠声的劝,以求解围。
金娘子适时抱着腿大声叫疼起来。
陈氏顺着台阶:“还不快把金妈妈抬回去,一群不长眼的东西。”
正待离开,方老爷匆匆忙忙赶过来,只一眼就瞧见了何家贤脸上红红的巴掌印子和怀中哭泣不止,犹如猫儿叫一般微弱的孩子,顿时怒不可遏,冲过去一巴掌就打在陈氏脸上:“你还有没有个长辈的样子!”
陈氏对方家恩重如山,便是方老太爷在世时,都没有长辈敢这样对她。方老爷当着众人的面抽的这一耳光,便是将她这些年苦心孤诣维持的尊严,体面和恩情全都抽的一点儿不剩。
陈氏愣在当场,却不便发作,只捂着脸,呆呆的瞧着方老爷,像是从来不认识他一般。
方老爷也发觉自己太过分,愣愣得看着自己粗粝的大掌,也不知道怎么就下手打了下去了,瞧见没有方其瑞的人,又怒喝道:“老二呢,把老二给我抓回来,孽障!”
命芍药:“扶夫人回去休息,以后再不许提养孙女儿的事情!”芍药急忙安排人,一行人匆匆离开。
方老爷又命一干主仆,今日这一场风波,谁若是走漏半句,打死不论。顿时围观的人作鸟兽散开。
他今日这冲动下的一掌,却是一点儿情面也没给陈氏留。
陈氏自然是恨得要死。在外面还勉强撑着,待回到房间,立刻咬牙切齿,将能摔的能砸的砸了个干干净净,犹不够泄愤,将桌子上铺着的上好的绣布撕开了,怒道:“她算个什么东西!老爷居然为她来打我!”
金娘子腿没有大碍,站在一旁劝道:“老爷不是为了她,只是为了方家的体面……”
“体面?我的体面呢?”陈氏咬咬牙:“我与他快三十年的结发夫妻……”
“我瞧着老爷心情不大好。”金娘子不想陈氏陷入这个陷阱中无法自拔:“不止是这个,奴婢听说老爷把二爷手上的生意夺了,给了三爷,可是三爷瞧不上,老爷很是生气……说三爷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那又如何?他是我方家的嫡子,是我嫡出的儿子,方家的产业就该是他的。老爷在这一点上还是很明白的。”
“不是……”金娘子见陈氏怒火稍霁,附耳小声道:“奴婢听说,是梅姨娘因为二爷再考不中,想让他潜心读书,因此不许他做生意。”
“她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陈氏眯起眼睛,恨恨出声:“可惜啊,方家不是让她当家的,也不可能让她玩弄于鼓掌之中。”
晚上方其瑞喝得醉醺醺的回来,也不洗漱就上床睡觉,没有发觉何家贤的异样,何家贤也没有说。翌日一早,就被方老爷派来的总管抓了去,据说狠狠训斥了一番。
晌午回来时,方其瑞不提被训斥的话,只盯着何家贤还有很多未消退的红印子道:“怎么不和我说。”
这是两个人吵架以来,说的第一句话。
何家贤扭过脸不让他看,被方其瑞强行掰过脸,只不过手上很轻,并没有用力。
方其瑞低头在她嘴唇上亲了一下,才道:“以后别这么拼,保护孩子也要讲究方法。”
“什么方法?”
“你先让她抱过去,回头找个什么借口再抱回来好了。”方其瑞点点她的额头,将头抵在她头上:“还是一点儿没学会。”
“别的讲方法,我愿意讲。关于然然的,我不想讲。我挨了这十个巴掌,换来以后她再也不能摆弄然然,我觉得很值。况且,她不止是为然然的事情打我,她心里对我的怨恨,早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今天不打,以后也会打的。不管她什么时候打,我都不可能当着众人的面还手……”
185、何梅两世家
何家贤感受到他的关心和温柔,也不再反抗:“然然对于我们来说,可能就是一个孩子,以后我们还会有别的孩子。可是,我们对于她来说,就是整个世界,我不保护她,谁保护她?我不能接受她出一点点的意外,一点点都不行,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小女儿心性。”方其瑞叹口气:“所以呀,你成不了大事。你现在如此为她,她长大后也许什么都不记得……”
“不记得又怎么样?我生她养她,是为了让她来看看这个美丽的世界,感受风吹云动,感受人间情爱,品尝美食,见识人情冷暖的。”何家贤说着情不自禁激动起来,那些陈丽没有想到的,没有做到的,她要统统都回馈的然然身上:“等我老了,她愿意承欢膝下,我自然欢迎,可是她若是不愿意,我绝不勉强。”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一事,拉着方其瑞的手:“你答应我,然然以后的亲事,让她自己做主,好不好……”
“……”方其瑞愣住了,他从未想到这些,一时犹豫:“自古婚姻大事,父母之命……”
“是。那是因为你们总把孩子当成自己专属的东西。”何家贤冷哼:“她既然出生了,首先是什么?不是我们的女儿,不是方府的小小姐,她是个人,是一个独立于任何人的人。她有她的喜好,有她的喜怒哀乐,有她的憎恶和讨厌……”
“我们要做的,只是引导,引导她往正确的道路上去。”何家贤想起以往跟陈丽过的日子,眼里泪光盈动:“我们在生她之前,没有问过她同不同意。自然,以后也没有权利干涉她。”
“一派胡言。”方其瑞实在听不下去她这些“歪理邪说”:“生她出来,给她生命,还是委屈了她了?”
“那是她生在方府。”何家贤指着外面:“你去问问,春杏,红梅,吉祥,无论哪一个,她们小时候所受的苦楚是什么样子的?你去问问,若是再有一次,她们愿不愿意被生出来……”
方其瑞见她神色激动,脸上本来渐渐消退的红肿立时红艳艳的,看着让人心疼,忍不住叹一口气:“你书读的太多了,这些大道理我永远也讲不过你。”
何家贤知道他一时肯定无法接受这些“荒谬”言论,也不勉强,只认真看着方其瑞的眼睛:“人都说父母生孩子,孩子是来讨债的,等她长大了叫她还。可是佛经说,人生下来就是受苦的。既然生下来受苦,那父母生孩子,怎么孩子还反而欠债了?我们带她来受苦,是我们欠着她才对,该用一生来保护她,免她苦忧……”
“嗯。”这段话方其瑞勉强听进去了,将头埋在何家贤颈窝里,去闻她身上的清香。
“你打算怎么办?浑浑噩噩这几日,也该清醒了罢。”何家贤出声问道,她不逼方其瑞做决定,这一切还要他自己想通。
“今日父亲呵斥我时,我很想说我不读书,可是他和梅姨娘一样,都盼我高中光耀门楣……”方其瑞很是苦恼:“即便是不读书,我瞧着父亲心意已决,只怕方家的生意不会再让我插手。我那么拼命努力,不过还是个备胎,他的心里,这方家,到底还是三弟的。”
何家贤一时无法,只得作罢,心里对梅姨娘以前的那些好感,却荡然无存。
她能理解梅姨娘的想法和目的,可是,有能耐请自己去做,别勉强孩子。
这和陈丽有什么两样。
需要韬光养晦时,不需孩子出头,明明腹有诗书,非要当个鹌鹑,被人耻笑辱骂轻视。等需要锋芒毕露时,又让他勇往直前,披荆斩棘,罔顾本人意愿。
方其瑞又不是她的提线木偶。
方玉珠启程进京的那一天,方玉露也启程了,对外是说应母亲的命,去瞧瞧嫁入王府的方玉烟。
她的孩子已经七八个月大了,是一位小公子。之前报喜的时候,因妾室的家人不作为亲戚来往,方家也不敢派人去瞧。
如今孩子大了,方玉烟生下了王府的长孙,文磊少爷又没有别的妻房,便是她一家独大。
陈氏就趁此机会修书一封,说了方玉露的事,请她从中间斡旋,方玉烟满口答应。
两辆马车一起启程。
方玉珠虽不情愿,却也不十分抵触。待走了一半,突然浑身长疹子,搔搔痒痒的,难以忍受,只能停下来,找大夫医治。
方玉露等不了,先走了。
“听说玉珠在上京途中犯病了?”陈氏一脸担忧的问二夫人:“可不会耽搁了行程吧。”
二夫人一脸忧心忡忡:“谁知道呢,只能请上报的州府大人上折子说明情况了。若是带着一身疹子贸然参选,那可是大不敬之罪!”
“哎,我早就听说玉珠不大乐意……这也算是得偿所愿了……”陈氏感慨道。
“大嫂可不能乱说。”二夫人一脸正气:“能得到圣上钦点,是玉珠的福气,断没有不愿意之说。再说,她在燕州城被退婚了,已经闹得沸沸扬扬,本想着能去京城,被指婚也是好事一桩,谁知道好事多磨啊。”二夫人很是颓然:“二老爷知道,也很生气,不过我们玉珠从来都是贤良规矩的,绝不会乱来,这些都是意外。”
“是意外,是意外。”陈氏叹了口气:“哎,只希望圣上不要怪罪。”
得了确实的消息,陈氏急忙将方玉荷叫过来,递给她一打银票:“五千两。你确定玉露的名字已经报上去了?”
方玉荷笑着接过放在怀里:“确定,母亲放心吧。妹妹这样能干,一点儿马脚也没露,自然一定能中选。”
陈氏脸上笑开了花。
出了方家的门,方玉荷从里面拿出两千两放在自己的怀里,将剩下的三千两用一个锦盒装好了,才对丫鬟道:“去州府衙门。”
何家贤还是回了何家一趟。
脸上的伤养好了,回去请何儒年出山,既然是不超过三个人,那就请他先教教四夫人家的方其宣和方其凯两个。
却意外碰见了黄缺。
这才得知,黄缺此番中了秀才,来何家求娶何家慧,却没人告知他何家慧的去向,已经纠缠了好多天了。
徐氏病着管不了,珊瑚做不了主。
春娇自从流言蜚语闹得满城风雨,怕再闹给何儒年火上浇油,不敢再沾手何家慧的事情。
何儒年提起何家慧就恨铁不成钢,甚至觉得自己的得意门生黄缺要被何家慧带坏的节奏,根本不许。
黄缺求告无门,只得终日在何家门口徘徊。
见着何家贤的马车,黄缺急忙迎上来,作一个揖:“二奶奶,您劝劝老师,家慧她是年纪小不懂事,如今懂了,还请他给我和家慧一个机会……”
当初何家慧出事时,黄缺正潜心读书准备考试,也不好过问这种女儿家的私情,何家贤还以为他退缩了,觉得人之常情,没必要苛求,没想到如今居然还有这种心意,实属难得,便将家慧的去向告诉了他,答应劝劝何儒年。
黄缺这才明白了回去。
何儒年丢了职缺,家里一下子少了开支,本以为冷清寂静的。却没想到一进小院子,发觉比以往还要热闹,不少总管小厮都排着队,等着进去见何儒年。
“何先生,我是李家的总管,我们老爷想请何先生去教小少爷……”
“何先生,我是张家三少爷的随侍,三少爷已经过了童生考试,如今只等着考秀才,束脩我都拿来了,您瞧瞧,两百两的银票……”
“何先生……”
一个个满怀希望进去,一个个垂头丧气出来。
春娇虽不管黄缺和何家慧,家里的进项她还是要管的,此刻插着腰站在卧房门口嗑瓜子,一面喜气洋洋看着他们进去,一面皱着眉头看着他们失望而归。
待今日来访的五六个人全都垂头丧气的出来了,春娇便也垂头丧气的回房了。
珊瑚在招呼客人,看见何家贤进来,忙道:“这几日拜访的人太多了,奴婢招呼不周……”
何家贤早已经习惯,自从春娇进门后,何家早已经一点儿待客礼仪和规矩都没有的破落家庭户的样子,何儒年不知道有没有说过,反正就这个样子一直下来了,忙道:“无事,你忙你的。”
进了屋,何儒年正在喝茶,不像何家贤以为的春风得意,反而是满面愁容,他抬起头看了何家贤一眼:“回来了。”
“父亲拒绝了他们?”何家贤轻声问道,看那些人的模样也看得出来。
“为父……”何儒年往口中倒了一大口酒,到底是没有说究竟:“你有事?”
何家贤便将来意说了。
何儒年无力的笑笑:“我不打算再教书育人了。”
何家贤大惊,只是见何儒年态度决绝,终不敢劝。
又去看徐氏,才知道何儒年自打被私塾劝退后,又看着黄缺中了秀才,终究心有不甘,去求何老夫人让他再度上场考试。
何老夫人自然是拒绝了。
何儒年回来后,便意志消沉下来,诸事一概不管。
家里若不是早些年还有些积蓄存着,只怕连日子都过不下去。
“那些银子本来是给家慧做嫁妆的,如今只能先拿来开销了。”徐氏苦笑:“你爹这个样子,谁劝都不听,大概是想妻儿老小饿死的吧。”
“祖母到底为何不许父亲考试做官?”何家贤想到梅姨娘跟她说的,梅何两家的渊源,又结合方其瑞调查的结果,想来想去,到底不明白。
“谁知道呢。没人敢问。”徐氏叹口气。
虽然这本不是她该管的事情,可既然梅姨娘说有转机,说不定有机会可以劝劝,何家贤觉得,应该要去何老夫人那里走一趟了。
何老夫人还是病着,只是不甚严重,多为卧榻休息。她的病和徐氏的又不同。
徐氏不能下床多为心病,只怕一时半会儿好不了。
何老夫人就是年纪大了,每日的汤药熬着喝着,一进屋子就是一大股子药味。
直接说明来意,何家贤试探的问:“咱们家和梅家到底有什么渊源?”
“我本来是不想说的,既然你知道了其中一些过往,那和你说说也没什么。”何老夫人慈爱的笑笑:“你的祖父,本是梅阁老的门生,举荐他做了翰林院副院判,整理史书,编修立著。”
后来,梅家事发,先帝便要求何老先生将史官中所有记载梅家的痕迹全都抹去,当是没有这个家族一般,梅阁老推行的所有政令全部焚毁。
“他们都说何家是被梅家牵连,实际上并没有。先帝,他只是恼了梅阁老,梅家的其余人,都没有动。你妹妹去的那家也姓梅,祖上与梅阁老是堂兄弟,便没有被大牵连,只是官职全都没了,贬为庶人而已。”
何老夫人叹一口气:“你祖父,是自动辞官的。他觉得,伴君如伴虎,且官场黑暗。当时梅阁老倒下后,许多指责他,要求严惩他的奏折一封一封往先帝案头上递,最后先帝凡是征用的了,你祖父都要详细记录在案,他发觉,这里面不少都是受梅阁老恩惠过的人,越发心寒。梅阁老全家发落后,他也就心灰意冷辞官了,并勒令,何家世代子孙,不许在入朝为官。”
“你父亲爱读书,我也不好总拦着。只是不好违背你祖父的遗训,因此他中了举人,我不许他再科考。”何老夫人叹一口气:“其实我也知道这样委屈了你父亲,可是你祖父当初被卷入梅家大案时,殚精竭虑,夜不能寐,一个月之间,三十不到的人,头发都熬白了,他就说,官场,是一条不归路。走得不稳的,便被人欺负蹂躏。走得稳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也迟早为人鱼肉……没有一条是好的。”
“文人,尤其难做。空有一腔抱负,却没有武将的能力。要么同流合污,要么以死相谏,他不希望何家的子孙,走这两条道路的任何一条。”何老夫人气息绵长:“我不想再让何家后辈,趟这趟浑水。做过官,才知道做平民的可贵。”
186、陈氏遭训斥
“你也不必想那些弯弯绕绕了,你父亲此生是不可能再入仕,只要我活着还有一口气,就不会让何家子孙做官。”何老夫人语气铿锵:“长柏长青也是。”
“可是,梅姨娘想让二爷去科考做官。”何家贤犹豫了一下,将心中的困顿说出来:“二爷却喜欢做生意。”
“好男儿志在四方,做什么都好。”何老夫人本待不再说话,瞧着何家贤一脸担忧,突然道:“梅姨娘有私心,一心想找机会为梅家平反。可是梅家是平反不了的,当年的证据烧的一丝也无,连卷宗案底都没有,说都说不清楚,已然是一桩尘封的糊涂案,再说先帝的事情,当今圣上也不会再管。梅姨娘只是心高气傲,她出身高贵,家世显赫。一朝沦为阶下囚,多少年来耿耿于怀,因此不甘。方家老二是个好苗子,别搅进这趟浑水里头。”
“梅姨娘再不甘心,也没有办法的。据你祖父说,梅家当年犯得事,的确也是事实,只是中间不可为人告也。梅家自己也明白,所以从未喊过冤枉。只是梅姨娘年纪小,不懂事,又没人跟她说。她上次来,我劝过她,她不太听。”
何老夫人很是担忧:“她这样执迷不悟,怕是要连累你和老二。哎,算了。我已然言尽于此,她听得进去是她的造化。”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想法,何家贤不知道如何劝,也不知道如何说。对何老夫人来说,她的夫婿在官场上受的苦,给她造成了根深蒂固的官念,非一朝一夕可以改变。
对于梅姨娘来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小时候是位高权重的梅阁老的孙女,习惯了被人尊捧,习惯了高高在上,糊里糊涂这一切就被褫夺,在未弄清楚原委之前,她自然是不甘。
何家贤起身,何老夫人的解说,让她觉得又多了一个说服方其瑞的好理由。
却用不上了。
方其瑞开始在书房用功起来。
何家贤本来以为他心里还有一丝犹豫的,没想到最终还是臣服于“孝”字上。说起来,方其瑞算是她在封建社会最能反抗的人,却还是改不了骨子里的教条。
可能那些桀骜不驯,那些风流洒脱,那些离经叛道,都是前半生的演习场而已。他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作出那样迎合当权者的文章,又怎么会觉得“人人生而平等”是正经道理?
何家贤想了想,却怪不得他。他选择什么样的路,那她就跟着接受什么样的结果。
她其实不是厌恶方其瑞读书,而是讨厌梅姨娘对他的操纵,而他,也强迫自己做不喜欢做的事情,甘之如饴接受了这种控制。
这才是最可悲的地方。
何家贤忍不住心疼方其瑞。同时,也心疼那些天底下明明有自己的想法,却因为“孝字”,不得不违背心愿,背道而驰的人。
陈氏被方老爷当众打了以后,就不大爱出门,家里出了周氏管的厨房还算井井有条,许多事情已经一团乱糟。
方老爷理不顺,便命沈姨娘管一部分,梅姨娘管一部分。
沈姨娘管着内宅里的迎来送往。
梅姨娘管着下人仆役。
发放月例等闲差,但是事关银子的权力还在陈氏手中。
林姨娘怀着身孕,落了个清闲,倒是很喜欢到何家贤这里来坐坐,看看小然然憨态可掬。
这一日坐了半天,待回去后,就发生了一件大事——她的随侍丫头采芳居然趁她不在的时候,邀了姘头大白天的在房里厮混,被过来送茶的宋妈妈逮个正着。
采芳自然大喊冤枉:“奴婢是被人下了药,一觉醒来这个男人就睡在我床上了……”
梅姨娘主审这个案子,自然是不留情面,这样丢人现眼,传出去连方家的名声都要被连累的:“这么说,你不认识他?可他已经招认,他可是认得你。”
梅姨娘一听人禀报,并且拿在当场,就立刻带人过来,将男女分开审问。
果然,采芳一听男的已经招认,浑身冷汗淋漓,大感绝望,不住的道:“奴婢是被人陷害的。”
“是林姨娘,肯定是她,她不满奴婢总是看着她管着她……”采芳大叫起来。
“这么说,你该罪加一等才是。你一个下人,管着姨娘了还不许姨娘不满?”梅姨娘精准的把握信息。
采芳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更加不忿,却再不敢说什么,怕多说多错。
“老爷不在,夫人不管事,林姨娘怀着身孕别吓着她,这事儿我这边就了了。”梅姨娘笑着问采芳:“你是在这里就说呢,还是等送到州府衙门上了大刑才说呢。”
“他……他真的都说了?”采芳哆嗦着问。
“自然,第一次是什么时候,怎么认识的,还有,你怂恿林姨娘偷老爷的小账本儿……”梅姨娘拉长音调,采芳在她的漫不经心中溃不成军。
“他怎么能什么都说,这个天煞的坏心肠……”采芳咆哮着哭喊:“奴婢是冤枉的呀,奴婢的确与她有私,可是今日的确不是奴婢约他来的呀。奴婢大白天的,哪里有那个胆子!梅姨娘,奴婢冤枉啊……”
她既然已经承认与那人有私,自然就谈不上什么冤枉不冤枉的了。
梅姨娘笑笑,将参与的人都下了禁口令,又将采芳和那男子关押于一处秘密的地方,方老爷回来,悄悄禀告。
不知道如何处理,整个方府再也看不到采芳的身影了,这事情也没有人提起。采芳像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了一般。
陈氏得知此事后勃然大怒——她没想到梅姨娘的势力居然如此之大,大到她处理一件事情,居然一点儿风声都不露。
可是她怒也没办法,她在方老爷面前提起此事时,方老爷却扬起眉毛“哦”了一声:“有这事儿?采芳是谁?”
陈氏败下阵来,愈发不甘。
她想把所有的权力拿回来。可是方老爷不发话,她没办法。
她的威严,全都在那次忍不住掌掴了何家贤之后,掉得一败涂地。
下人们是怎么议论她的,她早已经听得不想再听。
何家贤禀了方老爷,方其瑞潜心读书,她必须陪着,实在没有空去晨昏定省。
方老爷允了——婆婆那样子打了儿媳,还在人前作出一副婆媳和谐的样子已然很不容易,再逼她笑脸迎人,那岂不是把右脸又伸过去?
何家贤的秉性他知道,是有个性自尊心强的人。
方老爷不是那种冥顽不宁,迂腐教条的家长。相反,因为常年在生意场上沉浮,他比谁都懂得什么叫圆滑变通,什么叫设身处地的为人着想。
更重要的是,方其瑞愿意读书,比什么都重要。
金娘子发觉,自己安排的人手,渐渐得不动神色的全都被换掉,她急了。
陈氏也急。
叫了周氏过来,周氏只推脱她肚子大了,行动不方便,匆匆坐了一坐,话都不愿意多说,只道:“这是父亲的安排,如今我也自身难保。”
她这话就虚伪了。据陈氏打探的可靠消息,周氏在厨房只手遮天。
权力四分之后,谁也无法掣肘谁。
架不住黄缺的央求,方其瑞中间抽空去了一趟京城,接了何家慧回来。
何儒年意志消沉,成日里靠喝酒度日,徐氏劝不得,春娇说不得,何家人心浮躁,战战兢兢。
陈氏听说方其瑞要去京城,托他带东西去给方玉露。
方玉露自从去参选后,一直在待选中,客居在王府,循规蹈矩,进退得体,低调自谦,倒是没起什么风波。
只是方玉珠在路上治好了疹子,却也没回来,反倒是去了京城散心,陈氏心里一直惴惴不安,顺道让方其瑞去打听一下。
虽说有些嫌隙,但是到底方玉露并没有得罪过,方其瑞也是尽心尽力,只说在晚上睡在王府,白日里进宫与其他选女一起训练礼仪起居,有些苦累,但是能忍。
陈氏听了这才放下心来,又问方玉珠的踪迹。方其瑞却不得而知。
何家慧被悄悄接回来后没有回何家,她从被送走之时,何儒年已经满城放言,她被何家除名了。
徐氏瞒着何儒年做主,将她许给黄缺,两个人就在那茅屋成亲了,住在燕州城郊。只有方其瑞和何家贤等观礼。
春娇向何儒年高密,何儒年冷笑:“她已经不是何家的人,生死荣辱,与我何干?”
春娇忿忿不平,只好撇撇嘴作罢。
约莫又等了半个月,便有旨意下来,说是已经指给了云州太守潘栋为续弦。陈氏自然是乐得合不拢嘴,只差没有满燕州城嚷嚷。满府上下布置起来,要迎接太守夫人。
方老爷得知此事后却并不如陈氏一般高兴。
那日方玉露进京后,陈氏就告知他,方玉珠因路上染病,耽误行程,情急之下,她只能让方玉露代替方玉珠入选,却不敢欺君罔上,便又托州府大人加急上了一道折子,说方玉珠有退婚隐情,他一时不察,怕影响天家声誉,临时补上方大人之侄女方玉露。
到了方玉烟手中,却又托了人,将方玉珠之类的言论全部删掉,呈在礼部尚书案头上的,就成了本来上报的就是方大人的侄女方玉露。
一切顺理成章,谁也挑不出个错来。
“玉露被赐了这样一门姻亲,我自然是高兴的。”方老爷嘴上这么说,脸上却很忧虑:“如此,该如何向玉珠交待,她日后若是嫁得不如玉露,我又该怎么面对二弟?他远在西北,我这边却没能看顾好他的妻子儿女……”
陈氏本来喜气洋洋的脸因为方老爷提到二房一家而冷了下来,她见方老爷脸上的担忧不是装的,是真的忧心忡忡,便耷拉着脸:“老爷是觉得,咱们玉露不配拥有这样的好婚事?只要玉珠配?”
“论理是这个理。咱们商家本就没有赐婚的资格,若不是借了二弟的名头……礼部不追究也能蒙混过关,可若是真追究起来……也是冒着很大的风险的……”方老爷思虑道。
“我瞧你就是心疼二房,也不知道心疼你亲闺女……”陈氏被他的担忧坏了兴致,起身将他往外推:“既如此,你过去安抚下她二婶好了……说不定她二婶见着你来,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方老爷听她说出这样的浑话来,气得举起手,片刻后放下:“为老不尊!”
陈氏说完也发觉自己话过头了,想收回却也来不及,发觉方老爷又想打自己,将脸递上去:“你打呀,打了正好给她二婶出气……去哄她也有个好由头……”
“不可理喻!”方老爷怒瞪陈氏一眼:“你还有没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
“当家主母?我还是方家的当家主母吗?”陈氏闻言捶胸顿足:“你一个两个的都叫出来管家,现在家里一盘散沙,各行其是,谁也不拿我的话当回事……”
“那是你自己做的孽?不讲道理掌掴儿媳,还当着下人的面,你还没意识到自己错了!”方老爷也怒。
“我错在哪里?我身为婆婆,教导媳妇,哪里错了?”陈氏怒吼:“你一个两个的都护着,你当我不知道?你自己缺学识,娶进门一个有学识的,便当祖宗一样供奉着,我不像你,尊卑不分,婆婆就是婆婆,媳妇就是媳妇,她就是天家公主,进了我方家的门,也该守我方家的规矩……”
“是吗?”方老爷怒极反笑:“老三还没定亲呢,你还有机会,弄个公主回来!”
说完也不在理她的竭斯底里,径直背着手走了。
待出了鹤寿堂的门才冷静下来,想到陈氏说的“一盘散沙”,倒是有些紧张。
踱步到园子里,发觉一园子的花草格外郁郁葱葱,几个下人只穿着薄袄,一个个忙的鼻尖沁出汗珠,这个负责搬放,那个负责修剪,有条不紊。
发觉方老爷到来,几个下人急忙行礼,其中一个管事的便道:“梅姨娘说,秋天花朵凋零,树叶也都落下了,园子里光秃秃的不好看,叫小的几个挑一些葱郁的盆景先摆放着,给这园子里添点儿绿色。等春季到了树发新芽了,再去伺候那些花儿。”
187、方玉露替婚
方老爷看着摆成一条线的盆景,一个个错落有致,精致清雅,忍不住笑着点头。
待去了梅姨娘的屋子,瞧见方玉静搬个板凳,正认真抄佛经,因为是冬天,头上戴着帷帽,只露出耳边一小撮头发,短短楞楞的——她的头发自剃了以后,就没再剃。
梅姨娘半蹲着身子,在一旁尽心尽力教她:“抄佛经最能锻炼忍耐力,你一笔一字的写好,那经文的意思便能懂个七七八八。”
起身见方老爷来了,便屈膝行礼。
“这些年了,每次叫你免礼,你都不愿意,依我看,坚持久了,倒是也能锻炼忍耐力……”方老爷故意借着这个话茬取笑。
“老爷,这是规矩,礼不可废,否则哪里还有尊卑长幼秩序。”梅姨娘正色,就见方玉静过来恭敬见礼。
方老爷发觉自打方玉静搬过来跟梅姨娘住以后,神色沉静内敛,进步神速,不由得心情大好,从陈氏那里争吵后的阴霾一扫而空。
“老爷,妾身有一事想请老爷帮忙。”梅姨娘笑着给他斟茶:“妾身想请老爷亲自走一趟,请何老先生,过来教二爷。”
方老爷闻言手一哆嗦:“只怕难得很,据说很多世家子弟上门,都吃了闭门羹。”
“老爷是偏听了。”梅姨娘温婉笑笑:“妾身专门去打听过,那些世家子弟并不是亲自上门的,而是派管家小厮之流,手捧重金上门……何老先生孤清高傲,一身才学,自然不能接受这样的侮辱……若是老爷赶在那些子弟之前亲自去求,则是极大的诚意,再加上本是姻亲,那成功的机会便大了许多。老爷也是听过三顾茅庐的典故吧。为了二爷的前途,为了方家的将来,还请老爷委屈走一趟……”
梅姨娘诚恳地说着,竟然跪了下来。
方老爷大骇:“不敢当,您快起来。”说着起身去扶梅姨娘,恭敬有加:“你既然这么说,我试一试便是。”
方玉静在外听见他二人对话,早已经见怪不怪。以前她跟冯姨娘住时,就时常听人议论说梅姨娘是狐狸精变的,很是蛊惑人。平日里不声不响,一旦跟老爷说什么事,老爷一定照办。
她虽不信鬼神狐怪之说,却对梅姨娘的本事也是稍有微词。
后来亲见了,才暗想,若她是一个男人,女人温柔典雅,说话有理有据有节,且全无私心,想必也会言听计从的罢。
也不知道方老爷说了什么话,或许是他的坚持有了效果,三顾何家之后,方其瑞便不在书房学习,而是得允每日去何家上学堂,上午两个时辰,下午一个时辰。
当方其瑞第一次步入何家时,所有人都大跌眼镜。
“方家那个混世魔王?居然真的要拜何先生为师了?”
“不会又是一时兴起吧,当初他才启蒙时可就被何先生赶回家了……”
“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翁婿关系,不好拒绝吧……”
“那也不能答应,毁了自己一世英名吧。”
一时间众说纷纭,总之就是一个意思:不看好,不相信。
而与方其瑞收获的一大堆贬义词作为鲜明对比的,是方玉露回家时的衣锦荣光。
太守是一方之首,方玉露一下子声名大噪。
所有人都在为方玉珠可惜,叹她病的不是时候。
太守是正三品的官,方玉露一下子跃居到所有的姐姐之上,不可谓不荣耀。
一时之间方家门庭若市,陈氏风头无两,许多平素根本不屑于理她的官太太们,上赶着过来说着笑着陪着。
方玉婷听说了一整天心情都不好,颖儿忙劝道:“她算个什么,一个续弦而已,据说那太守潘大人,膝下还有一儿一女,是前面的夫人留下的。她一过去就当继母,好不到哪儿去。”
方玉婷压根儿不说话,根本听不进去。
她绞尽脑汁,千方百计的嫁进侯府,无非就是侯府是官宦人家。方玉荷能的,她也能。
谁知道已经是个空架子,眼见着凋零。侯爷和世子根本顶不上什么用场,虽说有个品级,但是全然没有任何权力,全部是吃空饷,领一份微薄冯俸禄而已。
她费心心思,联合各方势力给夫君谋了一个侍郎的缺,却也不过是个五品的小官,托着侯府树大的阴凉,可算让人对她有了些好眼色。
可这个,立时就被方玉露不费吹灰之力给超越了。
就连从家再请夫人们聚聚时,都特意给方玉露下了一个帖子。
据说从家八少爷也在指婚之列,他被指的是江南梁家的千金。
方玉露如今前呼后拥,好不气派,虽然还没有大婚,但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也不必藏着掖着。
进从家的大门前,她远远的瞧了从家八少爷一眼,他还是一样的眉目清秀,风姿俊朗。
听说那个太守是个精神矍铄,刚正不阿的男人,不过也三十岁年纪,朝气蓬勃,深受重用,并不会比他差呢。
方玉露强忍住心思,收敛念头,与一些年轻的夫人们谈笑风生。
只是思绪却总也收不住,不知道梁家的千金,是否会比她美貌,是否会中他的意呢?
“四妹妹,你这一下飞上枝头啊,在想什么呢,这样入神?”方玉婷也参加从府的宴请,在这深秋时节,却穿一袭裁剪合宜的夹袄,却又比旁人的都要薄,勾勒的腰身盈盈不足一握。
方玉露见被人撞破心思,忙回了神,对方玉婷并没有好眼色——她那时候满人群中散布,说自己想高攀,惹得众人耻笑,她可一点儿没忘记。如今,那帮耻笑她痴心妄想的人,现在都围在周围,说说笑笑的好不热闹。
“二姐说笑了,不过是妹妹运气好而已。”方玉露很是自谦。
“太守夫人客气,我瞧啊,这就是缘分罢。一切一切都是命中注定的。”上次带头笑她的许夫人过来亲热的挽着她的胳膊:“这边走,那边有点水。”
方玉婷看过去,见一小滩积水,大概是昨日下雨后流下来的,便往方玉露那边靠了一靠,再对许夫人一推,许夫人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拉着方玉露一齐跌倒在水里。
她气呼呼的转过头去想开骂,待瞧见是方玉婷时,一下子静了声,知道是不好得罪的主,忙扶起方玉露:“太守夫人,真是不好意思,我脚下滑溜……”
方玉露本待生气,见她言辞恳切,歉意满满,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恨恨瞪她一眼。
一旁早有颖儿叫了从家的三夫人来,不住的道歉,又亲自带她们去换衣裳。
方玉露冷冷道:“算了,我先回府了,没得败坏了心情。”
她本就有些厌烦这些夫人们的前倨后恭,虚与委蛇。没当上官太太时,对着她们总是自惭形秽,有些不甘心。
等真的当上了,又觉得顶上风光并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一种。
从三夫人亲自送到门口,恰好有仆役过来禀告,见着正经主子,上气不接下气:“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从三夫人瞧了刚下软轿的方玉露一眼,保持着仪态:“有事说事,慌慌张张的像个什么样子。”
那仆役看了方玉露一眼,三夫人便道:“这是方家三小姐,日后要做太守夫人的。”
那仆役就过来恭敬见了礼,知道三夫人这样介绍不是外人,哆嗦着道:“指给八少爷的那位梁小姐,染了急病死了。”
三夫人一听如遭雷劈,立在当场半响不得话。
方玉露也是吓了一跳,这才刚指婚,怎么就死了?一面难以置信,一面有些哀痛,一面又觉得庆幸,一时五味陈杂,呆在原地。
三夫人忙送她上了马车,才道:“家中有事,不便远送,四小姐担待些。”从家不是那些逢迎拍马之辈,又有底气,不会干出没结婚就叫夫人的事情,因此一直正常称呼她为方四小姐。
方玉露在马车上,还是呆呆的想不明白,也想不透。先前她曾经犹豫过,与从八少爷这一错过,是福是祸?
如今看来,大概是福气吧。
果然,陈氏听了这个消息,不住的双手合十念阿弥陀佛,庆幸跟从八少爷结亲的不是她:“否则,被克死的可就是你了。新娘子还没过门,这八少爷命可真硬。”
何家贤听了,也只为从八少爷感慨一下,却并未想到什么克妻上面去。
方其瑞晚上回来,何家贤将此事告诉了他,感慨红颜薄命,世事无常。
他听了笑着道:“你还有空替别人感慨,你那个姨娘,今日被先生打了一顿。”
何家贤先是一愣,后是一喜,忍不住笑着撇撇嘴:“我还真当她所向无敌了呢。平日里父亲可舍不得动她一根指头。”
“她这次是触犯到先生的底线了。”方其瑞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原是他跟何儒年学习时,前院子里吵吵闹闹,珊瑚过来报,说是春娇收了一些人的银子,答应劝何儒年去教他们家的公子或者少爷。
谁知道何儒年油盐不进,却被方老爷劝服。
春娇傻眼,银子她已经挥霍掉了,如今那些世家大族的小厮过来跟她扯皮要银子。
一时说不对路,就吵了起来。
何儒年听后,当着众人的面就甩了春娇一个耳光。
那些小厮们也是混得人精一般的,见是这样,只得悻悻作罢,口中还说着给何先生一个面子,就此算了。
何儒年什么都能忍,唯独读书人的风骨和声誉不能被败坏,春娇此举,将他此生苦心孤诣营造的声誉折腾的一点也无,从云端一下子跌到泥地里,何儒年怎能不气!
“那银子真的不还了吗?”何家贤能够想象何儒年当时的窘迫与尴尬,拿出一百两银子:“有劳夫君帮我打听下,是谁家的小厮,分别拿了多少,这边帮我还上去吧。”
“不用。”方其瑞将银票推还给她:“这种事情还需要你说,为夫我早就已经差人办好了。”
虽不是良方,可也是补救的办法。“我亲自去的,当着少爷们的面还的,说虽然银子不多,但是岳父因为管理不善,导致家人作出这样的丑事,实属难堪。”
那也算是为何儒年扳回一城了,多少传出去好听些。
正说着呢,陈氏那边芍药过来请方其瑞和何家贤走一趟,却不是去鹤寿堂,而是去梅姨娘的院子。
陈氏坐在太师椅上,眯起眼睛:“是不是你家的亲戚,等老二来了一问便知。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居然居心叵测到这个地步……”
梅姨娘无从辩解,只神色淡然的坐在她下首的绣凳上。
方其瑞和何家贤到时,方老爷也从林姨娘处被请过来,一进门就怒道:“大晚上的还不好好歇着,闹什么闹!”
陈氏见一来就给她定罪,顿时好不委屈:“妾身不是闹,而是有真凭实据。”
方老爷:“什么事,你说吧。”
陈氏便有些得意的瞧着方其瑞:“老二,你前段日子去京城干什么去了?”
“接妻妹回来。”方其瑞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当初送出去时他就禀明了方老爷。
“去谁家接的?”
“何老夫人在京城的旧识,姓梅。”方其瑞笑着道:“您想问什么?”
“玉露,你说。”陈氏对一旁悄无声息的方玉露招手。
方玉露便道:“那日二哥来王府找我,本是一个人来的。等他上马离开时,我瞧着后面还跟着一位骑马的年轻人,他恰好扭过头,长得跟二哥一模一样。我当时就吃了一惊,暗地里留了心。派人瞧瞧跟着,才知道那户人家也姓梅,据说是以前获了罪的人家。”
方玉露说着有些心惊胆战,瞧着梅姨娘:“我就想,此事可大可小,若真是窝藏罪犯,那咱们家可就麻烦大了。”她瞧一眼方老爷:“父亲若是不信,大可以去京城那户梅家看一看。那位公子不仅长得像二爷,更像……更像梅姨娘。”
“然后呢。”方老爷很冷静的问。
“然后?”陈氏一愣神:“还要什么然后?这个女人是罪臣家的人,还不知道犯了什么事儿,现在在咱们方家,会给咱们带来祸患的。”
188、梅姨娘起底
“老爷,你要让她走,立刻让她走。玉露马上要嫁给并州太守了,要是让别人知道咱们家里窝藏犯人的亲眷,那可是要带来家祸的呀。”陈氏痛心疾首,对着梅姨娘怒喝:“你真是恶毒至极,居然敢悄无声息瞒天过海,躲在方家害我们,害老爷……我们方家与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何要如此?”
“再然后呢?”方老爷又冷静的问。
“?”陈氏慷慨激昂的痛陈了半天,见方老爷和梅姨娘没什么反应,她又不笨,疑惑了一会儿结巴道:“老爷您知道?”
“老爷您既然知道的话,就更不该留这个祸害至今。”陈氏见方老爷没有否认,又大叫起来:“您知不知道,这会给全家带来杀身之祸的呀……我们几个老的就算了,也没几天好活了。可方家的产业,几代人努力的心血,还有这几个孩子……您不能因为一个人,害了这么多人!”
“住口!”方老爷怒道:“这就是你所说的真凭实据?你查到梅姨娘犯法了?还是有人证实京城的那个所谓梅家现在还是戴罪的?既然是戴罪的,为何又还能四处走动,还能收留她人?”
方老爷的连声质问让陈氏有些招架不住,她有些愣愣的,半响才道:“谁知道使了什么妖。再说,获罪的她们这一支梅家,那一家不过是殃及,老爷您可不能为了儿女私情,是非不分哪。她躲在燕州城这么些年,谁能找得到!如今叫我发觉,可不能姑息养奸!”
“住嘴!”方老爷怒斥:“这是从哪里听说来的胡说八道。”
“我有没有胡说你自己心里明白!这些年了,你喜欢这个贱人,我从没有为难过她罢。可如今为了方家,为了儿女,我不得不做一回恶人。”说完不理方老爷的愤怒,对金娘子道:“去!”
金娘子犹犹豫豫,有些害怕的瞧了方老爷一眼,陈氏怒喝:“难道你也要看到这个贱人把方家害了才知道厉害!还不快去!”
“去哪里?”方老爷问出声,对金娘子怒斥:“你要去哪里?”
金娘子得了陈氏的令,此刻也不再理会方老爷的命令,一扭身就打开梅姨娘的院门,霎时间冲进来几个衙役,进屋就严阵以待。
陈氏怒喝:“就是这个女人,是朝廷要犯!”
那为首的衙役看了一眼梅姨娘,对陈氏点点头,冲方老爷一拱手:“方老爷得罪了!”
说完就要拿镣铐去抓梅姨娘。
方其瑞见状大惊,冲过去站在梅姨娘跟前,扭头先问梅姨娘:“不是说没事了吗?”
梅姨娘面上略过一丝短暂的慌乱,片刻后又道:“若是没有有心人挑唆,大概是没事,可此刻不是撞在枪口上了吗?也罢也罢,这都是命。我多活这些年,老爷疼爱,儿女双全,可算值当了。只是,我走了以后,你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那些话。大丈夫生当为国为民,而不是偏安一隅,苟且偷生……”她话没说完,手已经被衙差上了手镣铐,抓着要走。
方老爷不知道何时杵在门口,拦着道:“我去见你们老爷……先放手……”
梅姨娘冲着他轻轻摇头:“老爷不必白费功夫,若不是齐大人首肯,州府的衙差们怎么敢到方家抓人?若是老天有眼,我还是会再回来的。”
她回过头,狠狠瞪着陈氏:“到时候,新仇旧账,一起算!”
陈氏从未见过她如此凶悍的眼神,这些年梅姨娘一直都温温吞吞的,很少有强烈的情绪表露。
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强撑着场面道:“你死到临头还嘴硬,我容了你在方家吃香的喝辣的这些年,你该知足感恩才是。”
“方家算个什么?”梅姨娘冷哼一声:“若非老爷盛情,你以为这种腌臜之地,我愿意待着?破船败絮,一塌糊涂!只有你这种见识浅薄,眼界粗陋的妇人,才成日里算计,闹得家无宁日!”
陈氏气的要死,还想说什么,方老爷已经上来握着梅姨娘的手:“委屈了你了,我定然想办法。”
“老爷不必费心,若是上面有心追究,那定然是不死不恕,若是无心追究,那这几日就会有消息了,你不必担心,更不要为我白费功夫。方家该干什么干什么,只当没有我这个人。”
说完便决然得跟着衙差走了。
她一走,方老爷便气青了脸,将所有人的赶了出去,只留了陈氏。
何家贤和方其瑞站在外头面面相觑,一时竟然无话可说。
许久后何家贤才道:“梅姨娘上次不是说没事了吗?”
方其瑞也点头,片刻后摇头:“上面的意思,谁能懂呢。”两个人都是根本够不着权力中心的平头百姓,山高皇帝远,根本无从揣测。
却都是一夜无眠。
翌日一早,何家贤就起身,将所有的银子和银票清点了一遍,对着同样挂着一对黑眼圈的方其瑞道:“不管如何,还是要尽人事。”
方其瑞数了数,所有的家底全部在这里,不过也才一万一千两,他想了想,数了五千两出来:“还有然然。”
何家贤捏着那叠银票,笑着推了回去:“然然有父母的。”
方其瑞长叹一声,将何家贤搂在怀里,喟然不语。
一万两被州府大人退了回来,只说梅姨娘是朝廷要犯,且年代已久,他不敢大意,已经拟了折子呈到京兆尹那边去了,不多时才有回话,梅姨娘被收押,不许任何人探视。
陈氏在方家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满面春风——二十年的眼中钉终于拔除,她的女儿也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出人头地。
方玉荷虽嫁的可以,可到底破落的侯府渐渐不支,早期还有人买账,随着时日久了,侯夫人威严尚在,可世子夫人因着世子没什么作为,到底不过是个没有实权的空富贵的内宅小妇人而已。
她欢欢喜喜,一掷千金的给女儿备嫁妆。
方老爷虽然没那么高兴,却也知道此刻不能意气用事,至少要给太守面子,因此拨了十万两银子给方玉露置办嫁妆,陪嫁铺子三间。
方玉露却不要铺子。
陈氏劝道:“你傻呀,铺子生钱……”
“母亲,我知道,可我嫁去并州,说起来不远,可是也不近。无法管理。”方玉露也有些肉痛,这些铺子可都是货真价值的好东西,虽然不是大铺子,可是也有源源不断的进账。
“母亲可以帮你管理,你只需要看账就行。”陈氏笑眯眯的建议:“总得有个活钱吧,那些死银子,花了就再没有了。”
“建议虽好,可到底我是嫁去别人家里,嫁妆还留在娘家,算怎么回事。”方玉露不顾陈氏难看的脸色,不带犹豫的回绝。
陈氏便道:“你这孩子,怕什么,你娘家是做生意的,谁都会体谅……”
她话没说完,方玉露笑意盈盈的对着陈氏的脸:“大姐大婚时银子就不说了,都是家里出的,可是那大红妆可是八十八抬,除了银子和铺子,还有不少好东西呢。到我这里还是一样吧?”
陈氏一愣,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这个话茬。
方玉荷大婚时,一来是高攀侯府,生怕嫁妆轻了被人瞧不起,二来陈氏手里有钱,因此荣荣光光的添置了同样倍数的嫁妆。
可如今……
陈氏又不好严明厚此薄彼,只能笑着道:“你嫁的好,比你大姐那个空架子婆子靠得住……”
方玉露难掩失望之色,到底忍不住说了一句:“我就知道母亲偏心。”
陈氏立刻解释道:“母亲不是偏心,你大哥身体不好,你大姐人软弱好欺……你弟弟呢,好高骛远……不过你放心,母亲必定不会亏你的。等你弟弟接掌了这个家业,到时候母亲再补给你……”
方玉露立刻破涕为笑:“我就知道母亲是疼我的。”
陈氏也再不好意思提替她掌管铺子之类的话茬,于是说了一些嫁到人家家里怎么当家的事情。
新买来的丫鬟麦子和青苗过来,说是方玉珠小姐拜访。
方玉露一愣,看着陈氏,两个人都有些紧张,收拾了一下心情,才让青苗去带方玉珠进来。
方玉珠一进门,瞧着方玉露就道:“恭喜恭喜啊。”
又瞧着麦子:“这个丫鬟眼生的很,看来是新买的要带到并州去的吧。”
方玉露笑着起身搀扶方玉珠:“玉珠姐姐去哪儿了,怎么这许久都没有消息,可教我们担心的很呢。”
方玉珠冷冰着脸并不给她好脸色,只是笑意盈盈的向陈氏行礼,像是一切都不知道一般:“我走了霉运,便到处散散心。这不,听说妹妹的好消息,赶紧回来瞧瞧。”
又对着方玉露道:“还有些事情,想请未来太守夫人帮忙呢。”
方玉露见她来者不善,陈氏很明显也是怕她的,一时讪讪的不知道说什么好,方玉珠就拉着她:“还是去妹妹房里说罢,省得吵到大伯母。”
陈氏巴不得赶紧送走这尊瘟神,怕一不留神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她一个长辈,总不好对小辈推脱否认。
若她真的要质问,就让方玉露面对她,小姑娘家家的,什么话都好说,传出去也不会跌份儿。
两个人状似亲热的到了方玉露的屋子,遣散了下人,方玉珠就笑着道:“妹妹这桩姻缘是怎么来的,我也就不多说了。如今只有一件事情,妹妹帮我办了,那咱们两清了。”
方玉露将这些天在心中千回百转编的词说了出来:“什么怎么来的?是姐姐身体不适,我到了京城,三姐姐说这样会影响二叔的仕途,便又发信回来叫重新拟了一份名单……”
“你这话蒙别人可以,蒙我?”方玉珠冷哼:“我身上的疹子你当我真的不知道怎么来的?”
方玉露见她神情凶狠,自己理亏的忍不住哆嗦一阵,勉强维持着笑容:“你要我帮什么忙?”
“也不是什么大事。”方玉珠笑笑:“我前段日子去并州游玩,结交了一个江湖侠客,却不料与人口角,冤枉入狱,此刻被关在并州大牢里面。你马上就是并州太守夫人了,这点子小事情,举手之劳而已吧。”
“什么……那可是大事。我即便嫁过去,短时间内哪里能让别人听我的?起码要一年两年……”方玉露一听吓了一跳。
“你不能,银子可是能的。”方玉珠笑眯眯的:“事情呢,我不会让你白干,我给你五百两银子,你去以太守夫人的面上下打点,想必别人不会不给你面子的。”
这倒是可行。
方玉露也是聪明人,略微一思索,便诧异道:“你去了并州?为什么要去并州?”
“并州不是从京城回燕州城的毕竟之路吗?”方玉珠更是诧异她的反应:“你大呼小叫做什么。”
的确是啊。方玉露瞧着方玉珠紧张的神情,突然又道:“那个侠客是什么人?与玉珠姐姐你是什么关系?你为何要大费周折的去救她?”
方玉珠眼神中闪过一抹慌乱,瞬间笑嘻嘻的掩盖过去:“要你管,你只说办还是不办吧。”
“并州那边的情况我不了解,现在还不知道啊。不过救一个人出大狱,五百两是不是少了点儿……”方玉露心里有了一点儿数,故意犹豫着开口。
果然方玉珠发怒:“方玉露,你别得寸进尺,我若不是救人心切,哪里容得了你抢我的名头去参选……”
方玉露急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巴:“姐姐,小声点,我办还不行吗?我办!”又小声叮嘱道:“那五百两银子,你干脆添箱的时候给我吧。”
“你是鬼迷了心窍了吗?”方玉珠将她手掰下来:“添箱,我一个未出嫁的堂姐给你添五百两?我可没那么大手笔,就这点银子,我还要去想办法筹呢。等你嫁过去了把事情弄清楚了,我再给你……”她笑着道:“再说,你嫁妆那么多,先拿出来用,后面我再还你,神不知鬼不觉……”
方玉露心疼银子,见方玉珠越说越玄乎,忙道:“不急不急,到时候需要打点的时候再给吧。我的嫁妆可不能动,那都是有数的。”
189、大赦,方其业轻薄姑娘
“守财奴。”方玉珠撇撇嘴,算是答应了。
方玉露出嫁的前一天,圣上与新选的皇后大婚,大赦天下。
州府大人递上去抓住“梅家疑犯”的折子,还没有到京城,就被半路他找人截了下来,并再三探听消息,是不是包括所有的,还是有些罪臣家族除外。
京城里的耳目很快来报:“全部,尤其是先帝在时的那一批。”
州府大人暗自幸庆这折子晚了几天,若是早几天报上去,只怕皇帝看了反而会嫌他“多此一举,多管闲事。”
梅姨娘当天晚上就被放了出来。
陈氏嫁女的好心情全然没有。
方老爷连外面的宴请都没有去,亲自去迎了梅姨娘回来。
陈氏一夜没睡,第二天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乌黑发青,参加方玉露的婚礼。
并州太守潘栋生的一般,但是一双眼睛却是清透黑亮,炯炯有神。
何家贤笑着对方玉珠说道:“差一点就成为你的夫婿了。”
方玉珠冷笑着道:“若是我,皇上绝不会赐给人家做续弦的。”
那倒也是。
方玉露只是方二老爷的侄女,所以皇上才这么配对。
若是亲闺女,只怕会嫁得更好一些。
自古就讲究门当户对,不是白讲的。
礼部拟配对的名单上去,也是经过一番斡旋与比较的。
不过这一切都是假设,作不得准。
方玉露在家里大哭一场后,一步三回头的由方其瑞送出门,跟在潘栋的大马身后,上了花轿,一路发往并州。
“太守对玉露还是挺上心的。”何家贤感慨。她记得若是路途太远的话,是可以转圜的,不必新郎亲迎,只需要派得力的亲信过来代迎即可。
“你呀,读的都是什么书?怎么连这些粗浅的道理都不懂?”方玉珠有些无奈的戳戳她的额头:“你没事多去从家走走,看看从四奶奶是怎么看这些事情的。”
“太守是爱惜娇妻吗?皇上指婚,别说才隔着一座城,就算是千山万水,心里有圣上的,也自会亲迎。太守又是大大的忠心……”方玉珠告诉何家贤,什么才是真正的原因。
何家贤却纳闷:“我瞧着太守不是那种喜欢逢迎拍马的官员啊。”
方玉珠白她一眼:“你呀,就是太心善。”
何家贤知道方玉珠说的没错,暗指她揣着明白装糊涂,明知道是皇上指婚,所以潘栋不得不重视,却仍旧怀抱着一丝期望,盼望他是因为喜欢方玉露才不畏艰辛亲自来迎亲的。
欢欢喜喜发嫁了方玉露,等晚上宾客都散了,陈氏疲累不堪,却很是受用:“这种大场面,少了我还是不行。”
因为婚事赶在年前,要准备的东西太多,赶上许多人家准备年货的时候,陈氏怕撑场面的东西备不齐,许多事情都是亲力亲为,有时候一个玩意儿要跑上好几趟。
周氏有孕,这一日没有帮忙。梅姨娘初回来,更是管不了。沈姨娘素来怕陈氏,陈氏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场宴请撑下来,方老爷瞧着累的不行的陈氏,心倒是又软了几分,并没有收回她的权力。
金娘子等方老爷走后,才悄悄的进来:“都打点好了,找的全是外地人,事成之后一点儿踪迹也不会有的。”
陈氏点头:“太糟心了,叫她吃点亏,也好叫知道我的厉害。”
今日方玉露大婚,薛舅妈还是不识时务的拿着借条过来要挟,要求尽快定下婚事,陈氏见她此番拿的是那张真借条,便起了心思。
薛舅妈那日回家的路上被打劫了,浑身上下被洗劫一空,还被打了一顿,报官了也没有用,贼人得手后就跑了,寻遍整个燕州城的当铺,都没有她那些首饰作为贼赃出售,只得作为一桩悬案,不了了之。
梅姨娘因着方其瑞和方老爷的上下打点,在州府大狱并没有受什么苦,回来休养了几日,就照例开始像以往那样管教仆役,让他们跟着何家贤每日抽一点点空,识文断字。
何家贤暗想,梅姨娘这是得了自由身,要开始干涉家政了。
陈氏自然是不乐意的,对方老爷道:“都是家丁丫鬟的,家里的活计还干不完呢,识字做什么?”
方老爷却是站在梅姨娘这一边:“他们都识字,以后传个信息什么的,也不至于出纰漏。”
陈氏便又过来找何家贤:“你每日陪着老二读书也就是了,管那么多干什么?你瞧然然都瘦了。”
何家贤本意是很愿意教那些目不识丁的人认字的,毕竟,也不用像有些妈妈一样,想给家里写封信都找不到人,最后还是她主动出手相帮,对方一个劲儿的感激不尽,因此笑着道:“这是父亲的命令,不敢违拗。”
方其凯已经被送到城里的私塾去上学,闲时有疑问也是跟着何家贤答疑解惑。
陈氏陡然发觉,除了周氏的中立,推脱肚子大了不好管事,只牢牢将厨房握在手中,其余的人,竟然悄无声息的都渐渐朝梅姨娘、何家贤这一派靠拢了。
她气得要死。
只没作声的一家人平平安安和和气气的过了年。
正月初二又喜笑颜开的接待了回府的方玉露和方玉荷。
过完正月,金娘子便生病了。
沈姨娘到鹤寿堂,笑着给陈氏请安,又伺候她吃了饭,又问:“不知道夫人叫我来什么事?”
陈氏笑着道:“没事就不能叫你来了?这些年我宽厚,也没要你们立规矩。如今我身边金妈妈太劳累,这几日抱怨身子不好,我叫了大夫仔细看了,估计要休息一阵子调养,你便暂替她伺候我几天吧。”
沈姨娘十分不愿,但是也不好回绝。如今林姨娘有孕,梅姨娘失而复得,简直是老爷眼中的宝贝疙瘩,只有她了。
陈氏夜里起来三遍,拿夜壶,喝水,背疼……沈姨娘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起来伺候。
如此不过两日,就累的腰酸背痛,更无法出鹤寿堂,去看看自己的孩子。
待又听说方其凯今日上学被先生责骂,与别的孩子大打出手后,更是着急上火,噗通一声跪下来:“夫人,我知道错了,求夫人放贱婢回去看看吧。”
陈氏悠然自得得喝着茶:“怎么说呢?是我不放你回去?不是我身体欠安你来伺候我吗?”
“是,贱婢失言,贱婢失言。”沈姨娘急忙道歉:“奴婢以后定然为夫人马首是瞻,再不敢三心二意。”
陈氏这才满意的笑了。
这方家大院啊,谁都不是傻子。
沈姨娘的一点就通陈氏很满意。却不知沈姨娘回了院子,就悄悄的抱着方其凯去给方老爷背书,顺道告了陈氏一状。
方老爷听了只是隐忍不发。
冬日的光阴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到了二月间,方其瑞读书越来越辛苦,这一日却并没有按时去何家学习。
何儒年遣人来问,何家贤才发觉不对劲,立时派人四处去打听。
不多时和气便回来:“二爷叫我回来告诉二奶奶一声,他这里有事,今日告假。”
何家贤心里只咯噔一声,暗道不好,拉着和气要说个明白,和气已经一溜烟跑了。想必也是中途方其瑞怕他担心,专门叫他回来告诉的。
既然是一早就去处理,那肯定不是临时发生的。
何家贤心里一动,对吉祥道:“去叫雪梨,看看昨晚上和气在做什么。”
雪梨喜气洋洋的过来,她以为何家贤找她有好事。
却不料只是问问和气。
想了想才道:“昨日并没有什么异常,半夜有人敲门,和气出去开了门,说了一会儿话,就进来了。”
那大概就是和气先知情,然后早上禀告给的方其瑞。
何家贤还是一头雾水。
雪梨便趁机道:“瞧着小小姐好像瘦了,奴婢小时候带过襁褓里的弟弟妹妹……”
何家贤回过神来,笑着问吉祥:“奶娘来了没有?然然奶也该吃完了,抱过来瞧瞧。”
吉祥便起身出去叫奶娘。
雪梨便愣着话头,一时不知道如何说。
何家贤就笑着看她的肚子:“可有动静了?”
“还没有呢。”雪梨有些怨气。
“女人啊,一怀孕一生孩子就全被孩子拖着走,一点儿自由的时间都没有。”何家贤笑着道:“现在没有,想必也快有了。等你怀了孕,我到时候请梅姨娘给你放假安胎,生完了孩子带大一点儿了再回来。”
吉祥恰好领着奶娘在门口。
何家贤招手让她们进来,嘴上却不停:“到时候若是有机会,给你做个管事娘子。当然,若是二爷高中的话……”
雪梨喜不自胜,她一直想从杂物房回汀兰院当差,却苦于没有机会开口。如今何家贤给她安排的,倒是比汀兰院还好。
若是能管方府某一处事务,到时候用武之地可比在汀兰院大多了,机会也多得多,权力也大得多。
心里一喜,规规矩矩的道了谢。
吉祥遣散了奶娘,抱着然然放在何家贤的怀里:“二奶奶,其实雪梨央求过我好几次,教我在您面前提,我看你好像不是很乐意,就一直没敢说……只是雪梨还是很忠心的,您为何……”
“她是忠心,忠心是因为觉得我好说话,对人和气。”何家贤叹口气:“她比你们都聪明,可是太聪明了,我反而不敢用。”
“和气是个好孩子,在二爷身边我也放心。若是有朝一日分家出去,和气自然是管家,那雪梨若是再管汀兰院,我和二爷不都在他们夫妻手中了吗?”何家贤叹气。
吉祥明白:“这是管家大忌……”若是夫妻二人同时有二心,那是很可怕的一股力量。
“但是又不能让雪梨起异心,毕竟,二爷还是很重用和气的。”何家贤笑笑:“让她在方家当管事娘子,倒也不算埋没了她。”
若是回头分家,雪梨真的谋了一方天地,只怕还不愿意跟他们过去呢。
吉祥听了倒是很佩服,却也很感慨:“二奶奶也终于变得圆滑了。”
“在这种地方打磨,再方的棱角也磨的平啊。”何家贤摸摸脸,似乎陈氏当日掌掴过的痕迹还疼着呢。
吉祥也只能感慨的叹叹气。
到了中午,方其瑞回来拿银子,何家贤便多嘴问了一句。
自打出了文章的事情后,方其瑞有事基本不瞒她,便道:“三弟在外面惹了一位小姑娘……昨日居然被那姑娘的家人给拿了。跟着他的小厮急得无法,又怕回府被老爷知道,因此只能去后巷找和气,叫我一早去拿银子赎他……只是我早上去问了下,这事儿是三弟不对,我叫他给人家姑娘赔礼道歉,他居然跑了,哎,先这样吧,我去给人家道歉赔银子。这事儿既然已经托了我了,你就别再跟别人说,一切等三弟出来再说。”
何家贤听见是这种事,虽然不耻方其业的行为,但是也只能不作声。
数了五百两给方其瑞,发觉剩下的除了然然那份,之前打点梅姨娘的事情花了许多,如今也就剩个两三千两的银票。
到了中午,却有丫鬟进来禀告,说外间有人吵闹,三少爷污人清白,叫方家出来评理。
陈氏一听这事,只觉得浑身的血突突全都往脑袋里冲,先行到了大门口,见不过是一对穿着普通平头百姓夫妻,心里先定了神,请人进去说话,态度恭敬有礼。
男的见这样子倒是信了陈氏:“都说方老爷做生意童叟无欺。今日里来,是教方家给个说法。三少爷轻薄了我们姑娘,是这样子一声不吭就可以遮掩过去吗?二爷到了咱们家,却也没个说法,没门!”
陈氏亲自引着夫妻二人进了花厅,上了好茶,待他二人吃上喝上,温和笑着问道:“要什么说法?怎么个轻薄法?是要银子吗?若是我们三少爷不对,我自然会去拿银子赔给你们!”顿一顿低声嘟哝:“说不定是你家丫头瞧着我儿子是方家少爷,硬贴上来的,要讹银子呢。谁知道打的什么算盘……”虽然嘟哝,声音却只降低了一点点,那对夫妻恰好能听得到。
她这话一出,男人本来正常的脸色变得紫红,气得不行:“方夫人……你别轻瞧了人,我们……我女儿……”
190、姑娘告状自尽
女的见相公败下阵,立刻大嗓门吼着:“我们家虽然穷,却是有骨气的人家,断没有卖了女儿贞洁去换银子的……”她这一叫,周围的人都过来看热闹,只听她分辨:“说起来,方家家大业大,却到底是经商人家。俗话说,无商不奸……我瞧啊,方家就是代表。我家虽不及你家富贵,可家世清白……如今欺负到我们家了,还诬赖我们女儿倒贴,可没那么容易……实在不行,就去见官……”
陈氏巴不得他们这样说。
不明不白说方其业轻薄她家姑娘,在陈氏的眼里,就是趁机要银子。若是为了争口气,早就去州府老爷那里告官了,到家门口来闹什么闹。
因此她刚才故意那么说,就是叫那些人的无耻之心昭告天下,叫他们不敢承认,彻底死了讹银子的心。
果然,夫妻两个立时摆出一副只要公道,不要银子的态势。
陈氏目的达成,轻蔑的笑着道:“我儿子一向奉公守法,你说他轻薄了你女儿,可有人证?物证?谁看见了?”她命令芍药:“去请三少爷回来,跟他们对质。我们方家家风严谨,我信三少爷绝不会作出这样的事情。我就更不会容忍有人诬陷方家!”
又道:“既然牵扯到老二,去把二爷也给我叫回来。”
芍药便急急命人去找,跑一圈,骑马的骑马,跑步的跑步,才把方其业从某个酒馆里找出来。
方其瑞也被从何家叫回。
陈氏便冲着方其业和方其瑞:“你们口口声声说三少爷轻薄你家姑娘,哪个是三少爷?”
两个人毫不迟疑的指向方其业。
陈氏见果真是认识的,心里倒是没了底,便冲方其业怒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什么怎么回事!”方其业不耐烦:“她家姑娘上酒楼来唱曲儿,被我摸了一下手,就要死要活的不干……”
“三少爷,你把话说明白,是只摸了手吗?你……”男人显然语言水平不行。
女人却毫不犹豫:“他当时拉过我们家姑娘,就搂在怀里亲嘴儿……好多人都看见的。”
因是晚上了,方其业见那姑娘挣脱跑掉,以为没事,就没有在意。
等走出酒楼,已经是深夜,没想到姑娘的父母和亲戚好几个人埋伏在那里,径直将他拉住。
方其业吃喝玩乐也没有带多的小厮,就两个,一个保护方其业怕他被打,另外一个回去搬救兵。
搬救兵的那个还算聪明,知道夜里叫人,惊动了方老爷,他们少爷又要倒霉,想来想去,只有后巷的和气可以说,二爷是最念手足之情的。男人的事情嘛,只有男人能理解,男人能解决。
和气听说三少爷被人扣押,吓了一跳,只是见天快亮了,只答应了一声。暗想三少爷平素里胡作非为不求上进,给他一点儿教训也好,就没有趁夜里立刻去叫门。
待一个时辰之后天亮了,和气这才进院子去找方其瑞,说明了事情的原委,也说了自己那点儿小私心。
方其瑞想了想才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让他长点记性吧。”因此也没有急着过去,只等天彻底亮了,方府开门了,才像往常去读书的时辰一样出了门。
待找到那小厮,也是在家睡得很香,和气打了他好几下才起身,不免忍不住不满的嘟囔:“怎么现在才来?”
“你不是怕老爷知道吗?自然要避开老爷。”和气也很是不满:“快起来带路。”
那小厮这才发觉方其瑞也在外头等候,急忙胡乱抹了把脸,就往那家去。
那家人姓丁,是住在小巷子里的一个大杂院,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
见小厮带着人过来,丁家人很是警惕,知道是二少爷才略微放松,不让见方其业,只说拿一千两银子过来赎人,不然就要告官。
若是对方要死要活也就罢了,偏只要银子,方其瑞一下子起了警惕之心,怀疑是讹人,坚持要见到方其业再说。
丁家人便带着他去瞧方其业,关在一个小黑屋里,喝得烂醉,此刻开门见了光才醒。
方其瑞问他是否有此事,方其业满不在乎:“一个唱曲儿的,亲一下嘴儿又怎么了,不知道被多少人轻薄过了……爷那是看的其她……”
当着姑娘家人的面说这种话,方其瑞怒不可遏,挥手就打了方其业一个耳光,勒令他道歉。
方其业却趁机跑了出去,那丁家人还想抓,被两个小厮绊住脚,一时走不脱。
方其瑞便代替方其业道歉,并答应赔偿。
丁家人还在犹豫,来了一个精明的男人,据说是那姑娘的舅舅得了消息匆匆赶来。他却是认得方其瑞的,知道也是个说了不算数,成日里花天酒地的。就悄莫儿说了几句话,那丁家人就改口,称方其业跑了不怕,方二爷也请回去,做不得主的人就算了,他们自会去方家讨个公道。
这边方其瑞折回身拿银子去赔给丁家人。
那边丁家人就过来方府大闹。
方其瑞得知丁家人已经来了方府,知道必然惊动陈氏亲自处置,因此不爱趟这趟浑水了,去了何家读书,不料刚到何家门口就被叫回来。
此刻双方对峙,方其瑞见方其业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有些心痛,怒道:“你赶紧说实话……”
“老二,我管教儿子,还没你说话的份儿吧。”陈氏听说方其瑞去摆平此事,却将丁家人惹到家里来,暗想只怕是故意害方其业不好过,因此也没个好脸色。
方其瑞见陈氏是非不分,心冷了大半,冷笑着道:“既如此,夫人急巴巴的叫我回来做什么?我还要读书,失陪了。若是有什么要问的,和气在这里,问他吧。”说完带着小厮生财,也不理陈氏,头也不回大步出了鹤寿堂。
陈氏被方其瑞在丁家人面前丢了体面,顿时恼羞成怒,对着丁家人:“咱们方家富可敌国,三少爷是方家的嫡子,日后偌大的家业就是他的,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还非要轻薄一个唱曲儿的。定然是你们闺女平素里浪荡惯了,勾引三少爷,我们三少爷年纪还这样小,哪里懂什么男女之别……”
“三少爷年纪小,还经常出入青楼妓馆?方夫人,你别诬陷我家姑娘清白……我家姑娘唱曲儿这几年,要不是家穷所迫,怎么会出去抛头露面……”丁母怒道:“你们方家别欺人太甚……”
“欺人?难道不是你们先要讹银子的?”陈氏冷笑:“既然想要银子,直接说就是了,装什么贞洁姑娘,立什么牌坊……”
丁父虽然话说不好,但是男人到底要理智些,此刻听见陈氏说讹银子,想起孩子舅舅的叮嘱,咬牙道:“我们不要银子。”
“不要银子?”陈氏笑了:“既然不要银子,那还废这么多话。想装高风亮节是吗?那我谢谢你们了。来人啊,送客!”
“送什么客。今日没个说法,咱们可不走。”丁母见陈氏气势汹汹,儿子犯了错一味偏袒,压根瞧不起人,也赖上了。
“要什么说法,你们自己说不要银子的。”陈氏柳眉倒竖。
“是不要银子,我们要名分!我姑娘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被你家少爷轻薄了……”丁母也气呼呼,丝毫不畏陈氏的强权。
“什么名分?”陈氏倒是很诧异:“你家是什么东西,也敢让我们方家给名分?”甩了一个薛舅妈,又来一个丁姑娘。
“至少……至少也得是个良妾吧。”丁母早上受了娘家哥哥的嘱托,早就拿定主意,不管如何,这次一定要闹大,达成目的才行。
“良妾?”陈氏冷笑:“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们。”她大声道:“五百两银子,爱要不要。”
她内心还是很想把此事解决的,害怕真的闹大了损害方其业的名声,也会让方老爷失望。
先前是怕丁家人狮子大开口,因此一直作出不屑状,也好压价,没想到他们恬不知耻,居然要嫁到方家做妾,还是良妾!
痴人说梦。
“我们不要银子。要名分。”丁母坚持。
“那就别想在燕州城待下去了。”陈氏怒道:“给脸不要脸。别怪我心狠。”
她逼近丁母,周身发出狠戾的气势:“你可知我大女儿,是侯府的少夫人?我小女儿,是太守夫人?不说她们的权势,只我花银子买你们的命,你们只怕活不到明晚。是不是想告官?我告诉你们,方家是有阁老亲赐的牌匾,连州府老爷也要让三分。这些你们小老百姓不懂,我就跟你们讲明白点。识时务的,就当此事没发生过!”
丁家怎么能不知道方家这些底气,却丝毫不怵,抱着鱼死网破的心来的:“那也不能仗势欺人,我跟我哥哥说了,要是见不着我们夫妻两个回家,就去告状,燕州城不行,就去京城,告御状!”
“哈哈,你们说笑呢吧。真是无知者无畏。”陈氏发觉方其业惹上的是两个牛皮糖,黏糊糊的恶心至极:“所以……你们这也是在威胁我?”
“母亲,何必与他们啰嗦那些话,这样不要脸的癞皮狗,直接打出去就是了。”方其业早听得不耐烦,不就是亲了个唱曲儿的姑娘么?出来卖的,卖歌声与坊里卖身体,有什么区别,都是出卖色相。
若是长的貌似无盐,谁听她唱歌呀。说完不等陈氏说话,立时站在门口叫了两个婆子并那两个小厮,一边架一个,直接拖出去扔了:“不真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他们怎么知道方府不能惹?母亲你说的苦口婆心,他们也听不进去,光觉得你们在吓唬他们!”
陈氏来不及阻拦,却也觉得方其业说的有点儿道理。
那两个人,一看就是来敲诈的,而且受了人指点。不动真格,他们真的是不知道害怕。
果然,一直到傍晚,那两个人没有再来闹。
陈氏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们害怕了,也不想事情闹得太难看,命人拿了五百两银子送过去,且留下话:“这只是看你们闹了一场的缘故,三少爷绝没有欺侮你们家姑娘”。
那边没有再说什么。
没想到,翌日一早,方家最大的产业“仙来酒楼”,一个身穿缟素的妇人大哭,搂着奄奄一息的女孩儿,对来往众人哭诉,好不凄惨:“他们家三少爷轻薄了我女儿,口里威逼利诱,满口说是我女儿勾引了他家少爷。我可怜的女儿,哪里还有脸面活下去,想来想去想不开,只能以死以证清白!”
那女孩儿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长得还算清秀,双目紧闭,额间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顺着鬓角流到下巴,却是趁着人多时,一头撞在了酒楼门口的大圆柱上。
此事自然惊动了方老爷。
问及,才发觉陈氏早就处置过此事,只是一口咬定是姑娘勾引方其业,方其业是冤枉的。
方老爷问明了情由,只得先好生安抚了丁家人,答应定会先给她们一个交待。
陈氏只当方老爷是忽悠她们的,安抚之策而已,没有放在心上。
到了三月间,何家贤发觉,汀兰院的开支越来越大,收入越来越少了。
自从归了中公,吃穿用度一直很宽裕,月例银子除了打赏和接济徐氏,至少没有再为银钱烦过心。
可眼下,炭火今日少一堆明日少一篓,饭菜昨日全是素菜,今日倒是荤素搭配,却和方其瑞只有三菜一汤……就连然然的奶娘,也推说年纪大了突然就辞了,去找陈氏再去寻一个时,拖了半个月了还没有音讯。
若说前面还不容易觉察,等然然再一次推开米糊糊瘪着小嘴哭起来,脸也明显瘦了一圈,下巴尖尖时,何家贤到底明白了。
陈氏这是要经济制裁她呢。
何家贤抱着然然到鹤寿堂,笑眯眯的:“然然要给祖母请安。”
陈氏眼皮子也不抬:“五个月的孩子,哪里懂得请安。”
何家贤却不理,只抱着然然一直逗趣,跟陈氏有一茬没一茬的说话。待到了午饭时分,也不回去。
191、方家妥协纳妾
陈氏瞧她一眼,内心冷笑:“老二媳妇该回去用饭了。”
何家贤瞧着她一个人吃饭,却是五菜一汤,三荤两素,笑着道:“母亲可吃的完?”
陈氏自然是吃不完。
何家贤坐在桌子边上:“听说母亲最近在整顿府纪,汀兰院也响应号召,一顿饭实在是清汤寡水的难以下咽,只好到母亲这里蹭点儿肉吃。”
说完不等陈氏说话,赶紧端起碗吃起来。
陈氏瞧着她大快朵颐,忍不住怒喝:“老二媳妇,你还有没有规矩!”
“哇”。然然听到她呵斥,吓得襁褓中又大哭起来。
陈氏一惊,看到何家贤立时放下碗筷去哄,想到上次为了孩子,她什么都能忍的决绝,倒是有些心虚,强笑着道:“你到底还有没有把我这个婆婆放在眼里?”
“自然是不放在眼里!”何家贤板着脸怒道,却片刻后嬉皮笑脸的抱着然然坐下来:“……都是放在心里供着敬着的。”
“你……”陈氏气急,却不知道如何说才好,面色铁青的将筷子一丢:“你到底想怎么样?”
“不怎么样。父亲不许母亲带然然,我怕祖母想念孙女儿,带过来给您瞧瞧。”何家贤不怒反笑,瞧着陈氏就想到当初那当众受辱的十巴掌,说不恨是不可能的,她可记着呢:“祖孙两个,也该培养一下感情。”
“祖孙?我跟她是什么祖孙?”陈氏冷笑着反问:“你大嫂怀着身孕呢,她生的那个才跟我是亲祖孙……”
梅姨娘立在门口,一字一句都听见了,却不说话。
何家贤笑着道:“母亲说的是什么话,都是一家人,还分亲属彼此吗?”说完又不见外的吃了一大口肉。
陈氏见她没脸没皮,怒道:“老二又不是我生的,自然没有我肚子里的孩子出来的亲……”
何家贤就笑着逗然然:“可怜的娃娃,你祖母不认你呢。”
梅姨娘又悄悄的走了。
到了晚上,方老爷歇在梅姨娘处,便听梅姨娘笑着道:“婢妾今日看了一出好戏呢。”
叫来白天跟着她的一个小丫鬟,过来绘声绘色的模仿起陈氏和何家贤的对话来了。
方老爷听得勃然大怒:“简直越老越糊涂了。”起身就往陈氏处去。
梅姨娘留在屋里,并没有跟过去,只叫那个小丫鬟跟着去。
陈氏正休息呢,见方老爷怒气冲冲的过来,吓得唬了一大跳,急忙起身批了衣服伺候。
方老爷也不理她衣服没穿好,将她快步拉到佛堂,对着观音菩萨一推:“跪下!”
陈氏一时不察,跪在地上夹袄掉了下来,芍药跟着过来跪下:“老爷,夫人身子不好……”
“不好,跟儿媳妇说胡话声音倒是响亮。”方老爷指着陈氏:“你好好反省反省,这方家主母的位置,你若是不乐意,多的是人来坐!”
“老爷,妾身犯了什么错事,你要发这么大的火……就算死,也得让妾身死个明白呀。”陈氏哭泣。
“你还不明白吗?你身为方氏嫡母,对下不慈,对上不敬,要你何用?”方老爷对梅姨娘指派过来的小丫鬟,“你告诉夫人,她错在哪里。”
那小丫鬟便又将陈氏说“然然不是她亲孙女”的事情说了一遍。
陈氏这才明白一时气话被人听了去这样大做文章,立时喊起冤枉来。
“冤枉?你若不是这样想,又怎么会这样说?老二媳妇和然然到底哪一点碍着你?都是忠厚老实的孩子,你偏跟她们过不去。”方老爷怒道:“不是一次两次了。孩子和善,从未到我这里来高过状,也从没当着下人的面让你没脸,你那日狠狠扇她耳光,她都生受了!你还待怎么样?”
“我那是管教后辈!何错之有?”陈氏慷慨激昂。
“管教后辈!”方老爷反问:“好!你既然管教后辈,那你怎么不管老大媳妇!她私放印子钱,你不是不知情……我也提醒过你……你偏充耳不闻,像是不知道一样。老三一而再,再而三闯出那么大的祸事,你怎么不管?还一次一次的帮着擦屁股,你倒是好一个管教后辈!”
“你气什么?你委屈什么?不过是老二不是你生的罢了。五丫头在佛堂为老太太尽孝心,你不管不问,纵容恶奴害死了阿和……这些事情我都没和你算过账,那是为什么?老三闯了那么大的祸,差点连累整个方家的生意都转圜不过来,手上的银子都接续不及,我可处置过你?丁家姑娘被老三轻薄,人家都要寻死了,你呢,毫不顾忌方家的名声,只顾忌着你儿子的清誉,打死不认,还反诬陷别人!家里许多事情糊涂账,跟着你的丫头们吃香的喝辣的,胳膊伸出来比汀兰院丫鬟们的腿都粗,那又是为什么?我可管过你?问过你?”
“这些我都给你了你面子了,想叫你早日醒悟过来,别总由着那一点儿私心,只贴补自己的孩子。你是方家所有孩子的嫡母,该一视同仁,仁厚宽德才是……”
“我是仁厚宽德……以前孩子们常在鹤寿堂和我说笑,老爷你又不是没看见……”方老爷的一声声质问并没有让陈氏反省,反而惹得她不快:“您说的这些事情,全是老二媳妇娶进门后发生的……”
“说笑?说说笑笑那是孩子们怕了你。你一个人独大,掌握她们的衣食住行,她们不敢反抗与你……否则,二丫头为何要来跟我哭诉?你忘了你要绞了她的头发做姑子……”
“那是她咎由自取,自己不检点,拿着贞洁当玩笑……”
“玩笑?若不是你拖着她,十七岁了还不曾说人家……”
“够了,老爷!”陈氏突然懒得与方老爷理论,她大声怒斥道:“看来老爷今晚,是听了恶人先告状,不是要来问妾身,是直接下了定论,处罚妾身来了。”
“既然老爷从未相信过妾身的品德,那就认打认罚,我绝不说个委屈……”
“你还有理了。”方老爷见陈氏桀骜不驯,跟方其业简直一模一样,怒道:“我这些年,念你当初对方家的恩德,对我的扶危济困,一直不忍心责备,今日你既然还觉得委屈……既如此,那方家的主母,你是不当也罢,好好在佛堂反省吧。”
“老爷!业儿是我生的,我疼他爱他怎么了?”陈氏痛哭。
方老爷没有理她,怒气冲冲的拂袖而去。
陈氏被关在佛堂的消息像风一样,第二天一早就传遍了方家大小的角落。
大家都在议论,接下来该梅姨娘掌权了。
便有鹤寿堂的小丫鬟们窃窃私语:“梅姨娘为人宽和,对人也大方……”
芍药听见了,一人赏了一个耳刮子,“她哪里就是什么好东西,看着温和无害,实则奸诈可恶。”
她在鹤寿堂愤恨出声:“二奶奶和梅姨娘的好计策。”
她认为是白天何家贤故意来演戏,激怒陈氏,晚上梅姨娘再告状,狼狈为奸:“这样子,该梅姨娘一手遮天了。”
便有狡猾的丫鬟趁机将此话去梅姨娘面前告状。
陈氏倒了,芍药还不被梅姨娘整治。
谁知道,告状的丫鬟却被梅姨娘拿下:“背后嚼舌根,可见是小人,扣三个月月例银子,罚去清扫杂物院子。”
丫鬟傻掉了。
其余的小丫鬟们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干着活,不敢再说话,背地里去对梅姨娘钦佩的很。
只是,梅姨娘并没有掌管方家,而是周氏。
虽然她大腹便便,可遇到这样的好事,岂有推辞的道理,笑嘻嘻的接了这一棒。
方其宗躺在床上气得破口大骂,等周氏喜气洋洋一进门,拿着枕头就朝她脸上丢去。
“这是怎么呢?”周氏笑眯眯的:“又发什么脾气?”
“我发脾气,你有没有良心?母亲此刻遭逢大难,你居然还敢接了管家的权……”方其宗怒火冲天。
“她遭难又不是我害的,如今府里一盘散沙,我大着肚子不辞辛劳,你不心疼我也就算了,居然还来质问我,我做错什么了?”周氏反问。
“你就该大着肚子替母亲求情才是。”方其宗丢下这句话,挣扎着要起床:“扶我起来,我要去见父亲。”
“省省吧。”周氏挺着腰身,往前走几步,一把将方其宗推倒在床上:“别惹祸上身,父亲如今在气头上,迁怒于我们就不好了。”
方其宗将她的手一把打开:“毒妇!”
周氏对着他瘦削苍白的脸不屑的摇摇头:“我毒?”
“你也不想想,母亲都要找我借银子了。这些年,她一直看不起我,觉得我们家做小生意的。可她找我借银子,说明了什么?说明她穷,她被掏空了。几十万两的嫁妆,金山银山一样的财产,被掏空了!等她百年之后,你觉得你那个狂妄自大,刚愎自用,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弟弟会养着你?好吧,即便是养着你,能像现在这样,人参燕窝的养着你?”
“你做梦吧。”周氏唾弃着方其宗的幻想:“趁着这个家还没被他败光,赶紧想想自己的后路是正经。”
“不会的。三弟就是急躁了些,哪里像你说的那样不堪。”方其宗摇头,不理会周氏的话:“你是自己想谋私利,别说的那样高尚。我告诉你,若不是为了你肚子里的孩子,你现在这样贪婪自私的行径,我早就休了你了。”
“你舍得?”周氏笑笑,压根不把方其宗的威胁放在眼里:“我熬了这些多年,受尽多少白眼,赔着多少小心,每日过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这才有了今日的造化。这一切都是我应得的。方其宗我告诉你,别老是威胁我,到时候大家一拍两散,我看你还能撑几天……你以为人人都像我似的,能巴心巴肺的伺候你?你也不瞧瞧你是什么模样,几斤几两!你说你一个大男人,跟个废物有什么两样!要不是母亲养着你惯着你,你当真还以为你是大少爷的命哪?要是生在穷苦人家,只怕不满月就夭折了!”
“噗……”方其宗被她的诛心言论气得口吐鲜血,锦被上一大片耀眼的红。
“来人哪。来人呐。”周氏虽然得志忘形,到底胆子还不够大,见把方其宗气得吐血,急忙叫人进来:“快去叫大夫来。”
“把被子收拾了!”几个丫鬟被指使的团团转,周氏扭着笨重的腰身出去了。临回头又叮嘱一句:“若是老爷问起,就说大爷需要静养,等他好些了再请老爷来看。”
这是提防着方其宗托病向方老爷求情了。
方其宗气得狠狠揪住锦被,脸色苍白的一丝血色也无,唯独嘴角边那抹红触目惊心。
陈氏在佛堂听了金娘子的汇报,气得满脸铁青:“怎么是她?为什么不是姓梅的那个狐狸精?她费尽心机,不就是想扳倒我自己上位吗?”
“谁知道呢?听说老爷有意是想让梅姨娘管家的。”金娘子也是纳闷不明白:“说是她自己推辞了。”
“算她还有点眼力见。”陈氏想着周氏也是她的人,虽然以前不喜欢她小家子的作风,可到底比梅姨娘管家来说强,因此觉得有些侥幸,与金娘子道:“你叫周氏有空跟老爷说几句,老爷既然肯叫她管家,那就是信任她的缘故。”
金娘子笑着道:“想来是肯定的,她这些年要不是仰仗您,只怕早就叫大爷厌弃了。”
陈氏这一关就是半个月,方老爷也没有放人的意思。
陈氏渐渐有些慌了,再叫金娘子去打探情况,下人们却不大爱说了。
“一个个的都反了,这才几天!”陈氏在佛堂暴躁地走来走去:“芍药呢,芍药也不肯来吗?”
“听说犯了错被大奶奶罚了打板子,被赶到庄子上去了。”金娘子抹眼泪:“墙倒众人推,说的一点儿也没错。”
“那大姑奶奶和三姑奶奶呢?”陈氏想到两个女儿,不由得心存希望:“给她们报信没有?”
192、旧事迷藏
“报了。”金娘子也是很纳闷:“奴婢将银子和口信都说了,三小姐山高水长,想必没办法这么快收到信。大小姐那边,风铃没有见到本人,却撞见二小姐,说侯夫人病了,大小姐在侍疾呢。”
“大小姐侍疾?方玉婷那个贱人怎么不能侍疾?若是轮替着,肯定有空回来瞧瞧我的。定然她使了什么法子,截了我的信”陈氏恨恨的咬牙切齿,准备骂方玉婷,却想到周氏的作为,一下子不敢肯定是谁害她,只得收了牙齿,拍着桌子大叫:“等我出去了,一个个的收拾她们,叫她们不得好死……”
正说着,门吱呀一声开了,强烈的光线照进来,却是管家方富:“夫人,老爷请您出去。”
陈氏一下子不太适应这样的强光,眼睛眯起来,好一阵子才看到方老爷背对着她,背着手候在外头,急忙让金娘子扶着她起身走出去:“老爷……老爷你要放我出去了?”
“你准备准备,丁家姑娘晚上抬进来。按理是要拜主母的。只是业儿尚未成亲,暂时没有正妻,只能拜你这个嫡母了。”方老爷和颜悦色道:“你先回鹤寿堂梳洗换衣。”
陈氏这才发觉外间的日头已经是下午,抬头看了一眼觉得眩晕,听见方老爷的话却又一下子清明:“老爷,你说什么?丁家姑娘要抬进来?”
“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给老三做妾。”方老爷忍住不耐烦,看陈氏形容枯槁,神色憔悴,想来是真的受罪了,语气温和:“我已经答应了他们家了。”
“不行!坚决不行!”陈氏怒道:“老爷你是不是糊涂了!那丁家是什么样的身份,怎么能给业儿?哪里配得上我的儿子!”她顿一顿又说道:“再说了,业儿才十五岁,尚未娶妻,先纳个妾室在家里,回头哪里还有好人家的女儿愿意嫁过来!”
“那也是他自己做的孽!”方老爷终于忍不住,见陈氏此刻还一味袒护方其业,怒道:“难道是我摁着他的嘴,叫他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轻薄人家女儿的?”
说完再不理陈氏,立时走了。
陈氏委顿在地,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儿啊,叫你受委屈了呀,这是什么样的亲爹啊……这是要害了你一辈子啊。”
方老爷走得不远,听见了脚下一顿,却没有回头争辩,只神情扭曲,眼神充满厌恶。
任凭陈氏再怎么不愿意,到底是梳妆打扮洗头洗脸换衣服,折腾的荣光四射才肯罢休。
戍时,丁家姑娘准时抬过来,身着粉红色的衣裳,施了妆粉,风姿清秀。
方其业也是十分不愿,板着脸坐在下首第一位。
上首是陈氏,一脸厌恶。
“婢妾丁香,拜见三少爷,拜见夫人……”丁家姑娘按规矩磕了头,立在一边。
陈氏没有表示,方其业也坐着不动。
场面很是尴尬。
半响,方其业站起身来走了。
陈氏不拦也不说,坐在那里,斜眼瞧着丁香脸色沉静,终于忍不住:“你真是好手段!”
丁香顿时委屈的不行:“实在不是婢妾强人所难。婢妾一心寻死以证清白,可老爷不让,说要让三少爷负责……”
她眼里波光潋动,甚是楚楚可怜:“蝼蚁尚且贪生……”
陈氏见木已成舟,知道说什么都没办法转变局面,只得长叹一声,就此罢了。
此番出来后,方老爷没让她再回佛堂,而是回鹤寿堂禁足。
陈氏便想着求求情:“老爷,老大媳妇到底没经过事,怕是管不好家。我实在是放心不下……”
谁知道方老爷脸色一转,冷笑着道:“放心不下?是放心不下公中的那些银子吧。”
陈氏只浑身一哆嗦,吓得半死,就听方老爷道:“你干的那些事,总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纸是包不住火的。你当我罚你,仅仅是为了你对然然说些自辱身份的话?那不过是给你留着体面,你居然还不知道反省,不知进退!你就好好在鹤寿堂反省吧,方宅你就别操心了。”
陈氏这才明白过来,只怕有人落井下石,自己这回,彻底完了。
周氏到底是怀着身孕诸多不便,一个月不到,府里便如一团乱麻。不是夏季的衣裳还没定,就是月例银子还没发。
到后来,便是懒得管,若是有人求见,只叫看门的婆子全都一概打发掉。
方老爷一日回到家里,稍微早了些,见饭菜等了许久也没人端上来,想喝喝酒,连温酒的人都没有,顿时勃然大怒:“人呢。”
“大奶奶说最近厨房闹老鼠,恐怕跑到饭菜里,灭鼠呢。”一个丫鬟吓得见一向温和的方老爷动怒,吓得不行:“厨房做饭的家伙全都搬到小厨房去了,大奶奶想着老爷平素不是这个时辰回来的,小厨房的饭食都是先紧着在家的几位奶奶们做得。”
方老爷听了眉头紧皱:“家里那么多号奴仆,连做个饭的人都没有?”
那丫鬟又答道:“大奶奶昨晚上经过回廊,天色太暗绊了一下,今日便买了一些灯笼回来,调集了一些婆子们挂灯笼呢。说是晚上亮堂堂的好照。”
原来是一时兴起便要大动干戈。
方老爷愈发不耐烦,叫了梅姨娘来,劝道:“早些时候我便让你管家,你非要身体不适不能,如今府里乱成这样,若是再没有个主事的人,哪里还能像个样子?”
梅姨娘笑着道:“大奶奶若是忙不过来,不是还有二奶奶吗?婢妾身子不适是一个,另外一个,实不敢与老爷说。”
“你说吧,我不怪你。”方老爷听她推举何家贤,倒是眼前一亮,周氏马上就要生产,即便此时不用何家贤,届时也还要弄一个主事的人,除了她也没旁的人。莫不如早些调用出来,也好熟悉下事务,不至于等周氏要生了才手忙脚乱。
方老爷暗地里想着,就听见梅姨娘温婉一笑:“夫人被老爷关了佛堂,如今虽说放出来在鹤寿堂休养,到底是坐了冷板凳。我不过一个妾而已,若是真的接了这管家之权,难免老爷被人诟病宠妾灭妻,这可是大罪。虽咱们不是官宦人家,只是经商。可世代的家风要树立起来,便不可行径差错。所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便是这个意思。今日愧了这一点,日后,便是怎么洗,也洗不白的了。”
“是了,正是这个理。所以我逼迫业儿纳了那丁家姑娘。虽然未有妻先有妾,不是什么好名声;可是比起轻薄人家姑娘,逼死一条人命,又轻得多了。”方老爷叹气:“他不懂我的苦心。若不是我有意要将家业传给他,又何必为他苦心经营?这孩子,被他母亲惯得不成样子。”
“百年大业,现在就要打好基础。我瞧着,三少爷并非不知好歹之人,只是急功近利了些。老爷若是真心想管教,婢妾倒是有一个建议。”
“三少爷吃亏就亏在没有认真启蒙,只学习得几个字,便潜心往生意经上研究。虽说术业有专攻,可到底基础不扎实。婢妾明白老爷的意思,是想他快些独挡一面。可是,做事先做人,连人都做不好,即便是生意做的再大,给别人留下的,不过是无商不奸四个大字。”梅姨娘循循善诱。
方老爷听得眼前一亮:“是了,业儿缺就缺在做人上面,做生意的头脑和眼光还是有的。看人,却差了很多。”
“我以前在京城,听说过一位老师,跟我的父亲有些交情。只是不知道还能不能求得他来。”梅姨娘想了一想:“我写信试试,若是请得他出山,三少爷尚能补救。”
方老爷听完紧握着梅姨娘的手:“雅茹,多亏有你。不然这家宅,真是不得安宁啊。”
翌日一早,方老爷便颁布了由何家贤协理后宅的命令。
正说着呢,外间传方玉婷回来了,听说陈氏生病,回来侍疾。
方老爷将陈氏关起来后,对外宣称陈氏突染急病。
方玉婷施施然见过方老爷和家里诸位,便带着大包小包去了陈氏处。
陈氏只听得“姑奶奶来了”,便喜不自胜,以为是方玉荷回来,忙迎了出去,谁知道却是方玉婷回来,不由得大失所望。
方玉婷见陈氏并不像有病的样子,笑嘻嘻的命丫鬟将带来的药材都递上去:“亏我还以为母亲病了,大包小包带这么多。不过既然带过来了,那就留着吧,等母亲生病的时候再吃。”
这话要多恶毒有多恶毒,陈氏见她来者不善,再也不像以前那样藏着掖着故作姿态,一副撕破脸的节奏,冷笑着道:“方家不缺,还是留着侍郎夫人自己吃吧。省得哪一日侯府落败了,再想吃可就难了。”
方玉婷嘴上没讨到什么便宜,气得脸色青紫,咬牙道:“死到临头,还嘴硬。”
“你若是回来看我,那就态度好点儿,若是回来落井下石,你可以走了。”陈氏对金娘子下令:“我身子乏,你替我送送二姑奶奶。”
“母亲不接我进去坐坐吧。我刚送了你一个那么好的儿媳妇?”方玉婷见陈氏下逐客令,不再与她指桑骂槐兜圈子,笑嘻嘻的径直往里走:“听说,三弟近日与那丁家姑娘,如胶似漆呢。”
纳了丁香为妾,方其业很不爽。谁知道丁香手段多,没两日就让方其业不爱出门了。府里的人提起这茬,都道到底是新婚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哪里真的有什么深仇大恨。
加上那丁香长得人畜无害,一副我见犹怜的白莲花模样,见谁都是话不多说笑三分,在府里人缘还不错。
陈氏见她连这都知道,顿时气得手指头直哆嗦:“原来是你……竟然是你……我就说我业儿虽然顽皮了些,却不至于昏聩到沉迷女色,果真是你……是你下的套,我要去告诉老爷……”
“真搞笑,你儿子既然那么好,我还能强按着头逼他去轻薄人家姑娘?”方玉婷冷笑:“原来你不仅狠毒,还昏聩,果真是老糊涂了呀。你去告诉父亲又如何,我做了什么你知道吗?”
方玉婷得意的瞧着陈氏惊恐愤怒的表情,心里很受用:“我不过是瞧着丁家姑娘可怜,要死要活的,因此劝她咬死了要给三弟做妾而已。”
原来能用银子打发的事情,在方玉婷的刻意引导下,变成了一个媳妇。
“那是你弟弟啊,你丧尽天良,不得好死……”陈氏愤怒的咒骂:“当初我对你也不薄……”
“是吗?”方玉婷冷笑:“既然你对我这么好,那我再问你一次,你可要对我说实话呦。”她逼近陈氏,目光凶狠的瞪着她:“当初我的姨娘,是不是被你害死的?”
“她生孩子难产,关我什么事。”陈氏躲避她的眼神,硬着头皮道:“你若是再胡乱狐疑,胡乱害人,我也绝计跟侯府去闹开了说。”
“闹开?”方玉婷咬牙切齿:“闹开了只怕母亲连这个名分都保不住了。”
“我想想啊。”方玉婷掰着手指头一件件的数过去:“三弟偷买字画,可惜被打劫了,那么多的银子诶……我记得方家祖训是,除了主事老爷之外,任何人不得擅自与人做生意的……”
“那字画可是你撺掇买的,你也脱不了干系!”陈氏恶狠狠的道:“早知道你如此幸灾乐祸,当初就不该信你。你明摆着恨着我,怎么会好心给我出主意。”
“这会儿才明白,会不会有些晚了?”方玉婷笑笑,伸手拢了一下头发。
“我没有害你姨娘,你却总不信我。”陈氏咬死不认。
“不承认也没有关系。你害我的,也不只是这一桩。”她瞪圆了眼睛,像一只厉鬼,逼问陈氏:“那日我在方家流产,里面的麝香,是你叫人下的。害得我没了孩子,至今也没怀上!”
陈氏听她数到这一件,吓了一大跳,半响回不过神来,没有心理准备便忘了狡辩,后面反应过来也只能支吾着道:“你是不是误会……”
193、真相大白
“误会?是不是误会你去问那西婆子吧,她的尸首在乱葬岗等你呢。”方玉婷阴狠的神色恨不能将陈氏抽皮剥筋:“这只是其中一桩,所以呀,你儿子卖字画,路上被人打劫,算是我还你的第一份礼吧。”
“你……居然是你……”陈氏难以置信,看着方玉婷的眼神,像是看着一只吃人的猛虎:“好歹毒的心思,那批字画呢,你还给我!”
“呵呵。”方玉婷一直露出合宜的笑容,此刻见陈氏张牙舞爪彻底疯狂,忍不住吃吃的笑起来:“那丁香,是我送你的第二份大礼。”
“今日来,送你第三份大礼。”
陈氏只听得心惊肉跳,盯着她的嘴一张一合,像是有一条蛇在里面,伺机而动,仿佛顷刻间就能将她系数吞没。
“婆婆病了,大姐侍疾。因不许她回来探望您,大姐心生怨愤,给婆婆的药里面动手脚,如今,也世子厌恶,住到后院里去了,能不能回她自己的院子,再享世子夫人的尊荣,那就要看她后半辈子,有没有这个命了。”方玉婷说完,酣畅淋漓。
“她又没得罪你!”陈氏疯狂的嘶吼。
“哈哈,母亲你在说笑么?我可记得,那日给我的茶里下麝香的时候,是大姐和母亲坐在一起谋划的呀。她无辜?”方玉婷笑笑:“而且,您也别惦记您的亲闺女了,你可晓得,她从你手里挖了多少银子走?她那个侍女,见主子落魄,马上就到我这里来投诚了。说您给她办事的银子,三千两吞一千两,五千两吞两千两。这就是你的好女儿,亏你还心疼她,真是母慈女孝,好一出感人的大戏啊……”
陈氏只听得遍体身寒,浑身忍不住直哆嗦,耳边嗡嗡作响,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就听方玉婷道:“我不想至你于死地,所以现在给你一个机会,我姨娘当日是怎么死的?我要听实话……若是跟我知道的有一点儿差池,你就等着给你的儿子收尸吧!我说到做到!”
陈氏早就被吓破了胆,这才知道方玉婷的可怕之处:她什么也没对自己做,却什么都知道的分明,一件一件,慢慢报应在自己儿女身上,那还不如报应在她自己身上呢,总好比过现在挖心剜肉般的痛楚。
哀莫大于心死。
陈氏已然没有什么跟方玉婷斗赢的希望,万念俱灰,想到儿子,不敢再隐瞒,小声道:“……你姨娘的死……”
“夫人,您声音都哆嗦了,莫不如让奴婢来说。”金娘子扶住摇摇欲坠的陈氏,目光坚定,炯炯有神,接着陈氏的话道:“二姑奶奶,你姨娘跟梅姨娘差不多的时间进府,梅姨娘先生的孩子,就是二爷,这您知道。等你姨娘生你的时候,是早产,这谁都没有料到,当时老爷不在家,我们夫人就急着叫人去请稳婆,谁知道梅姨娘出来说,她刚生过孩子,有经验,莫不如她先试试……夫人一想也是了,就让梅姨娘试试,结果没生下来。后来稳婆来了,好一阵子您才生出来。夫人暗自庆幸时,你姨娘却大出血,流的满铺子满褥子都是,止也止不住,后来就没了。”
“夫人这些年没有说,一直觉得愧对于你,是后悔当日听了梅姨娘的话,没有着急去找稳婆,而是先让梅姨娘接生了,耽误了时机。若说责任,夫人有责任,可若是真的追求真凶,奴婢却觉得,当日只要参与接生的人,每一个人都有责任……是是非非谁说的清楚呢,或许这就是命!”
“命?”方玉婷瞧着陈氏不住的点头,表示赞同,忍不住冷笑道:“您就没有半分私心?”
陈氏低头不语。
“夫人是有私心,可不是罪魁祸首!”金娘子辩驳道:“夫人不过是轻信了梅姨娘,您姨娘当时早产难产,多么凶险。夫人只是想着梅姨娘接手的话,不至于担这个干系而已……老爷问起,也不必把所有责任扛在她一个人身上……”
“我不信,谁知道你们有没有串供……”方玉婷冷笑着瞧着陈氏:“我不信你,也不信金妈妈……”
“二姑奶奶不信,奴婢自有让二姑奶奶相信的法子。”金娘子行了一个礼,又跪下来朝陈氏磕了三个头。
陈氏大感不妙,一双眼睛惊疑不定的瞧着她,嗫喏着嘴道:“你别……”
“夫人放心,奴婢去房里拿个证据,给二姑奶奶看了,她自然就相信了。”金娘子说道。
方玉婷便坐下来等待。
陈氏却扶着桌子,佝偻着背部,不住的大喘气。
一炷香的功夫,方玉婷等得不耐烦了,怒道:“怎么拿个证据拿这么久……”事关真相,自然心急难耐。
话音未落,院子外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号:“不好了,金妈妈上吊身亡了!”
方玉婷大骇,急忙起身往外走。
身后陈氏已经浑身一震,剧烈抖动,双手青筋爆出,连桌子也扶不住了,双目一白,朝后摔倒在地,人事不省。
方家大乱。
陈氏昏迷,方玉婷对外只说:今娘子与陈氏争执,突然进了屋想不开就上吊了。
至于争执什么,只怕只有陈氏知道。
而陈氏,什么也不说,像是默认了方玉婷的说法。
这话,自然有人信,也有人不信。
只是谁也无法追究。
清点金娘子遗物时,是何家贤去的。死过人的屋子,周氏怕晦气,冲撞了腹中的胎儿。
合景提醒周氏道:“那金娘子在方家这么些年,只怕有不少私财,岂不是白白便宜了二奶奶?”
周氏笑着道:“我岂能不知道?想想该是多么丰厚的一笔啊。只是我若是抄了,金银财宝再重要,也没有肚子里的孩子重要。再说了,让她得点便宜,才知道承我的情,念我的好。日后再合作时,也更得心应手些。”
说完起身往外走:“这其中的缘故,可不许对外人提。”
合景自失了孩子,在周氏面前乖巧的像一条哈巴狗,急忙点头。
除了归附周氏,她实在没什么路可走。
等到傍晚,却传来一个消息,惊得周氏连呼:“她是不是傻?她是不是傻?”
何家贤把抄捡金娘子的所有财产,悉数交了出来,报给了方老爷——一共是二千两的银票,还有一些价值不菲的金银首饰,衣料布匹。
陈氏醒来听说连这些都没能保住,又气得厥过去:“那是她养老送终的银子,怎么能上交公家……”
金娘子真是蠢,死之前先给她也好啊。
陈氏一面沉痛悼念金娘子,她知道她的用意:以死明志,将矛头引到梅姨娘那里去,若是方玉婷将梅姨娘扳倒,那方家的后宅,又是她的天下。
只是,那些模棱两可的话,方玉婷会信吗?
话分两头。
何家贤上交金娘子财产的事迹,很快得到方府上下一致的赞同,更加听从于她的命令。
周氏一日比一日慵懒,待到初夏,大夫说就在这两日了,倒是惹得陈氏好一阵激动。
失去了金娘子这个左膀右臂,陈氏被困在鹤寿堂犹如一只失去了翅膀的大鸟,心有余而力不足。
她想从饮食上挑毛病,一日三餐照着她的口味做的好好的。曾经有一次她试图鸡蛋里头挑骨头,不料晚上送来的就是残羹冷饭,把陈氏气得个仰倒。
她想从衣服上挑毛病,夏衣送来了她就说穿着身上痒。然后衣服全部回收了,说既然新衣穿着不舒服,那就穿旧衣吧,陈氏又气的咬紧了后槽牙。
她想见方老爷告状,托人传了话,被告知等她什么时候,把他知道的,她却隐瞒的罪状一五一十全都舍得说清楚了,再见面。
陈氏没想到方老爷这样决绝,渐渐冷却下来。
她不明白的是,何家贤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厉害,什么事情都能胡搅蛮缠的混过去。
却不知道,这些主意,都是梅姨娘提前说过的。
“夫人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若是闹起来,你不必事事禀告老爷,先杀杀她的威风,让她明白她早已经今非昔比,后续再主动告诉老爷,请老爷治罪……她现在身边没有人可以依赖,以她的性子,也不会随便信任什么人,毕竟这府里的人,她都得罪光了。”梅姨娘分析完后告诉何家贤:“想做什么,先去做,先把方府管起来。只要你管得好,偶尔得罪个把人,老爷必不会怪罪;若是你光顾忌那些人,却将后宅搅得一团乱糟,那些人也不会保你。”
何家贤初时的犹豫和谨慎,全都因为梅姨娘这一番实事求是的利弊分析,而放下了。
盛夏时节,周氏生了。
方府大喜,是一个大胖小子,足有八斤多。
方其宗卧在床上,笑得眼泪都流出来,擦也擦不干净。
他终于有后了,没有辱没方家的门楣,给方家诞育出一个长子嫡孙。
方老爷更是大喜,连着命工匠铸了一对长命锁,金手镯金脚镯给孩子,加起来足有一斤重。又专门找了一个好玉,据说能暖人的,价值连城,拿去寺庙请师傅开了光,戴在孩子脖子上。
请大师算了命,取了名字叫:方宝乾。
满月酒那天,方家大宴,四处张灯结彩,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连开流水席三天,满城百姓可随意来吃,只是没有设在府里,而是设在府外的空地上。
那种风光荣耀,比方玉荷嫁入侯府都要更大手笔三分。
陈氏借着这个机会想出来,方老爷没有理会,梅姨娘暂代接待女宾客,进退有度,知书达理。
便有客人背后道:“从前只知道是那种地方出来的,没成想居然还是个大家闺秀,如此看过来,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虽然获了罪,那份骨子里的尊贵和体面,却是一点儿也没有缺失的。”
周氏穿着燕州城最好的绸缎料子,裁了一件红底海棠花的襦裙穿了,身体还稍微有些丰腴,要求奶娘时刻抱着孩子在她身后跟着。除了方老爷抱出去给男宾客们瞧瞧,基本上都在她眼皮子底下。
她刚出了月子,一面要顾全大局,安排酒水茶点,和宾客们消遣的玩意儿,如牌局什么的。一面要看着儿子,眼里的宠爱收都收不回去。
何家贤第一次操持这样的大场面,忙得不可开交,若不是有梅姨娘先前就运筹帷幄,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都提点到了,提前做好安排,只怕比这还要累人。
“你们,把这盘点心送到外院州府大人他们那一桌去,切不可乱了,一定要他们那一桌先上。”
“哎,这是冷盘,鸡头都耷拉下来了,竖起来……竖不起来用牙签,用牙签撑着呀。”
“唱戏的还没有来?和气,你快去催催,不来的话押也要给我押来……他们不来,你也别回来了……”
……
“哎呦呦,还真有点儿大户人家当家主母的风范。一段时间不见,你这麻雀变凤凰了呀。”方玉珠遍寻不着人,在厨房门口候着,才等到何家贤。
今日她穿一件淡绿色青翠的竹节小衫,下身配微黄色长裙,整个人淡如菊。
“大喜的日子,你穿得这样素净。”方玉珠笑笑:“真是越来越聪明了,还知道不要抢人风头。”
“那是。”
今日是周氏的主场,她该要小心一点才是。
月子里她去看周氏,周氏念念不忘叮嘱她月例别忘了发,夏衣别忘了做,年老的婆子要放出去,再买一些年轻的丫鬟们进来……连孩子哭了也顾不得,先将紧要的吩咐了她,才抱起孩子“心呀肝呀”的哄着。
她疼孩子,也爱权力。
明明白白彰显在脸上,丝毫不遮掩。
果然,等方宝乾的满月酒结束后的第二日,周氏便出山要权了,坐在汀兰院里头,笑眯眯的:“妹妹这段日子真是辛苦了。”
何家贤也笑着,她并不想管家,太累了,也明白周氏的来意,笑着道:“是啊,大嫂既然好了,我也该放假了,以后,这家里的里里外外,就该大嫂劳累了。”
194、乾坤颠倒
两个人简单的完成了交接。
周氏很满意。
待她走后,吉祥憋着嘴:“明明老爷和姨娘都中意您的,干嘛不请示一下他们,就把管家权还回去……您不知道,自从您管家之后,咱们汀兰院的人走出去都体面些,以往白眼看不起咱们的那些人,鞍前马后的不知道多殷勤。”
“所以我在管家之初就告诫过你们,不可骄傲,不可仗势欺人,只要有一人告状到我这里,立刻撵了出去!”何家贤也笑着说道:“这话当初我是对着全府的下人们说的,如今依然有效。你呀,就别想这些好事了,好好干活呗。”
吉祥故意叹口气:“我又不是为自己求,这不是为春杏他们几个求的吗,好容易有几天被人捧着的日子,这一下子,立时就要被踩到脚底下了。”
何家贤笑笑:“梅姨娘说的真是一点儿没错呀。”
想到当初,她初接管家权,梅姨娘叫她过去,当着方老爷的面叮嘱:“你不知道,遇到好事就骄傲,是人之常情。所以你年纪轻,御下不仅要严格,还要一碗水端平,不给别人诟病你的机会……”
方老爷听的连连点头,不住的可惜梅姨娘不出山管事。
何家贤讲完这一宗,才笑着道:“说实话,管家对于我最难可贵的好处是,能经常受到梅姨娘的训诫,简直是一本活的‘当家主母指南’。只可惜,只听道理不实践不行,实践起来又太累,还是让给能者吧。”
吉祥笑着道:“奴婢知道您这段时间手忙脚乱不假,可您有梅姨娘这个靠山,大家都说,比大奶奶管家那会儿真的要好上许多。忙而不乱,至少没有一团糟。”
何家贤对自己的表现也勉强满意,却不再继续这个话茬,笑着问:“这一段时间可把我忙坏了,都没时间听八卦了。说说,燕州城最近有什么新闻?”
吉祥想了想才道:“还不是那些张家长李家短的。倒是说大奶奶娘家,最近突然像是发达了一样,连续出手买了两座新宅子……”
看来周氏最近春光满面的,不只是因为生了儿子啊。
正说着呢,周氏笑意盈盈的过来:“弟妹,哈哈,又有事要劳烦你。”
何家贤一愣,周氏已经不客气的说道:“这段时间呢,府里要节省开支,你知道的,我这边总要做出点模样来,下人才能服管,就需要你配合一下。”
原来周氏想从夏季的开支上来省:“夏天的衣裳又耐穿,又精细,下人们是每人六套,有点多了,我想裁到四套,你觉得如何?还省得他们花里胡哨费尽心思打扮。”
吉祥在一旁听的撇撇嘴——丫鬟的衣裳不都是差不多的吗,还华丽胡哨?
何家贤见是这事,笑笑:“若是全府上下都一样,我们汀兰院没意见。”
“没意见就好。”周氏笑着拍拍何家贤的肩膀:“就知道弟妹是头一个通情达理的,自然能同意。”随后又道:“还有一个小事,现在外面的冰越来越贵了,母亲说她不用了,那其余的人我瞧着用着也不大好,总不能越过了母亲去,对吧。”
周氏笑得有些小狡黠:“如此,还请弟妹去与梅姨娘说一下……”
只怕这里才是正事吧。
何家贤不喜欢周氏这样弯弯绕绕,笑着道:“梅姨娘大概是好说的,只是若是都不用,那林姨娘快生了,也不用?然然胖怕热,大概也是用不了了?乾哥儿也不用了?”
周氏听她提自己的孩子,忙笑着道:“哪里能呢,孩子们还是要用的,就是大人不用了。只是然然也半岁了,不算小了,在床上爬来爬去的出汗,只怕是再多冰也经不起她用啊。我们乾哥儿不过是睡觉的时候用用。”
说得轻巧,刚出了月子的孩子,什么时候不是在睡觉?一天要睡二十个小时呀。何家贤见她是打算满府裁减,却单独给乾哥儿开小灶,心中不忿,忍不住扬起嘴角:“既然是这样安排,那大嫂去跟她们说罢,只要她们同意,我是没意见的。”
周氏笑笑走了。
待到傍晚,从家送帖子过来,说是有宴请,请何家贤过去坐坐。
何家贤笑笑,从四奶奶大概真的当她是自己人,只要有结交贵人的机会都会叫她。
便命人回了从家,说明日辰时会准时到,就听见林姨娘笑着过来,宋妈妈在一旁小心翼翼的扶着。
她的肚子很大,走路已经有些困难了,何家贤吓了一跳,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她要亲自过来,忙迎上去问。
林姨娘笑着道:“不过是听说你与大奶奶商量,说要裁减了丫鬟们的衣裳和夏日的冰块用度。我是不信的,过来瞧瞧。”
明明是周氏的主意,怎么成自己的了?何家贤心道又中了周氏的暗箭,只怕那些丫鬟们不知道怎么想她,一时很是郁闷。
林姨娘瞧出来笑着道:“我们是不计较的,先前你管家管得不错,她急于表现,便在这种能立刻做出功劳的事情上面下手,偏让你担这个黑锅,我和梅姨娘心里都有数。只是夫人那边,定然更恨你了。”
以前夏季用冰是陈氏的特权,眼下她虽然被勒令待在鹤寿堂里面,但是吃穿用度还是以前的高标准。今年增加了小孩子,方老爷便道都可以用冰去暑,只是外面的冰不够坚固,融化起来很快,价格又贵,想来周氏见着银子流水一般出去,便舍不得了。
何家贤笑着道:“如今只怕她话都放出去了,再没机会解释了。”
林姨娘笑着接话:“你就是心宽。”说着又问她要了一罐子话梅,说是天气炎热,吃饭没有胃口,要拿回去开胃。
何家贤想了想,将自己腌制的话梅多拿了一小罐子——从四奶奶肚子大了,只怕也会胃口不好,送去给她开开胃。
第二天还不到辰时,何家贤就带着话梅去了从家。
从四奶奶肚子也很大了,又是双胎,轮椅都已经坐不下了,更多的时间都是倚在矮榻上养胎,见何家贤进来,连礼都不许她行:“快过来,我都要闷死了。”
何家贤笑着:“怀孕总是很闷的,加上你又不能到处溜达……”
说完自觉失言。
从四奶奶见她表情紧张,轻嗤一下:“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快人快语。别人说我要猜忌她是故意,你说,还不是顺嘴一溜。”
何家贤感激涕零,急忙将话梅奉上。
从四奶奶从里面拿了一颗,菊香忙阻拦使眼色。
从四奶奶笑着道:“行了,我看人的眼光还没那么差。”又对何家贤道:“这丫头,从小就眼皮子浅。”
从四奶奶虽然话是这么说,语气却很宠溺,看来是很贴心信任的丫鬟。
何家贤一愣,菊香掩着嘴偷偷笑起来,像是了然于胸的洞悉了什么。
何家贤就笑着道:“是我考虑不周了。”菊香这是怕食物不干净呢。
从四奶奶揭人短也没什么羞愧的,直截了当说道:“世人哪有不爱面子的,走出去人人捧着,都是人之常情。你来我这里,送的都是一些吃食,虽金啊玉啊的我不缺,但是不至于次次如此。我自问是真心待你,所以在你面前也没什么顾忌。”
“当然,我这么说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而是开诚布公的真心与你结交。”从四奶奶这一番话说下来,何家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因此笑着道:“您把话说的这样明白,我倒有些受宠若惊了”
从四奶奶扑哧一笑,道:“不说这个了,这话梅的确好吃的很。我很喜欢。不过有一事要问问你,那外间传闻的乔峰和阿朱的故事是你写的罢。后来呢,怎么没有后来了。”
菊香这才忍住了笑意,笑眯眯的道:“前段时间我去买茶点,路上撞见了吉祥……回来跟咱们奶奶提了一句,她便明了了。”
何家贤才发觉这种名门闺秀的观察力实在不一般,赶紧恳切道:“不入流的招数……目的达成了也就没心思了。”
当初说故事是为了转移注意力。
“既如此,你把后面的故事细细讲来给我听。我这天天闷着,乏的很。你每两日过来说上一段,如何?”从四奶奶笑着:“把然然也带过来。”
何家贤虽不是太喜欢到别人家里,可的确是比较喜欢从四奶奶爽朗大方的性格,见她腿脚不便,实在是闷得很,便爽快答应了。
照例,回去的时候,从四奶奶又吩咐送了冰去,这回不是一翁,而是两翁,有一翁却是给然然用的。
何家贤舍不得用,便存了一翁起来,想留着给然然睡觉的时候降降温,免得夜里奶娘扇扇子一扇就是一整夜,却也起不到大作用,翻身时身下全都是**的。
只是等这一翁用完,再去拿时,另外一翁被告知:“大奶奶拿走了。”
何家贤傻眼了。
去沁心院瞧,发觉方宝乾正在小睡,屋里凉沁沁的,不仅有她那一翁冰,还有许多外面买来的碎冰,稀稀拉拉装了一小缸。
何家贤想到周氏笑嘻嘻的说然然不用冰,每日只给了一海碗时,气不打一处来。
周氏却早已经讲话堵死:“弟妹来了?快坐快坐。瞧瞧咱们乾哥儿睡得多香,还多亏了这冰好用,不像外面买的,放一会儿就化掉了,这可是有钱难买啊……哎,说起来可怜,乾哥儿已经好几日没睡过安稳觉了。两个月不到的孩子,就爱出汗,头发全是**的,硬是能挤出水来……不像然然啊,小光头,滑溜溜,也没那么热……”
何家贤见她老练世故地将话全都说完了,也不好再说把冰拿回去,倒是怪自己疏忽,既然得了两翁,要么做一份顺水人情,给乾哥儿一翁;要么就藏好,别给周氏瞧见。
心里便有些怄自己还是学不会这些处处讨好卖乖的招数。
只胡乱跟周氏说以后要去从家,每日耽搁一会儿。
周氏便立时问道:“那从家给你留饭吧?”
何家贤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勉强笑着道:“大概不会吧。我先回去了。”
周氏便难掩失望神色,口中还是道:“从家那样的人家,断不会待客不周的,去了总要留饭的才是……”
何家贤急着走,没有听见她的嘟哝。
翌日便去了从家,从四奶奶早就等着了,一应瓜子点心俱全。更重要的是屋里凉悠悠的,不像汀兰院那样闷热。
“阿朱受了重伤,乔帮主知道自己的契丹人,不想再与汉人打交道。无奈神医在聚贤庄参加英雄聚会。虽然明知道这英雄聚会是冲着自己而来,商量如何杀掉自己的,可乔峰义薄云天,一心要救阿朱性命,哪里管得了那许多,抱着阿朱义无反顾就去了聚贤庄……那是一番恶战……”何家贤将自己从电视上看到的剧情一五一十的细细将来,《天龙八部》是她在繁重的课业之余,最喜欢看的电视剧,重温了一遍又一遍,许多剧情已经完全了熟于心。
从四奶奶听得津津有味。不仅听,还发问,譬如乔帮主是不是这个时候就喜欢阿朱了?为何他不跟汉人打交道之类。
何家贤只好又细细解释起来。
待一轮说完,何家贤发觉昨日准备好的类似于说书人那般的慷慨激昂完全没有派上用场,跟从四奶奶两个人反而像聊天一样,东家长李家短的八卦一番,便把故事慢慢的说了出来。
待讲完了,从四奶奶开心得很,顺势就将手上的镯子顺着手腕推到她手上。
何家贤吓了一跳:“太客气了。”
聊天说故事,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
从四奶奶笑着道:“你本也是少奶奶一般的身份,叫你来给我说书,都已经是极大的不恭敬了。再说,你相公如今在读书,家里又是大嫂管家,你手上能有什么?进的少出的多,还养个孩子。”
“你愿意以真心对我,我也自然以真心对你。”正说着呢,菊香进来,在她耳边耳语几句,从四奶奶就笑着接续道:“你也别和我推,推多了就是见外了,瞧不起我这个残废的妇人。”
195、欺软怕硬的陈氏
何家贤忙道不敢。
从四奶奶便状似无意道:“你女儿呢,说好的带过来,怎么没带?明日过来时抱来我瞧瞧罢。”
何家贤之前怕然然哭闹,打扰她说故事,因此狠了心没敢带,此刻从四奶奶如此体贴,便是大喜过望,赶紧连声答应。
只是今日没有送冰。
说实话,何家贤愿意过来跟从四奶奶说书,打的就是冰的主意,还的也是冰的恩情。
一翁冰,能保证然然晚上能睡一个好觉,她辛苦一些就没什么。
瞧着胳膊上的手镯,看起来价值不菲,何家贤却有些失望:再昂贵的东西,也买不来上用的冰啊。
回家的路上,吉祥说:“菊香套奴婢的话,奴婢把冰被大奶奶挪用的事情不小心说了。”
“恩。”难怪不给冰了。
“菊香还说,叫我们多留意点大姑奶奶。说我们大姑奶奶可怜呐。”吉祥又道。
何家贤很是吃惊:“怎么说?”
吉祥摇摇头:“她只说了这些,没有明说。想必只是听见风言风语罢了。”
回家的时辰正是中午,吉祥去厨房传饭,却被人回:“大奶奶说二奶奶不回来吃饭,没备您的菜。”
吉祥怒道:“那晚上的菜先拿出来炒一些不就是了?”
厨房早已经是周氏的天下,那厨娘见吉祥发火,根本不怕,挑着眉毛道:“每个人都有份例的,晚上的菜安排在晚上炒……要是先用了晚上也就没了,大奶奶也不会让咱们再买。吉祥姑娘发火也没用,谁叫二奶奶自己没安排好呢。”
吉祥冷笑着道:“我瞧你根本是公报私仇。”
那厨娘也冷笑:“吉祥姑娘爱怎么想怎么想,反正这饭是做不了了。”
吉祥无法,只能过来回何家贤,有些郁闷道:“大奶奶干的好事,满府嚷嚷说冰是你不让用的,得罪了主子们。又说衣裳是你带头说裁减的,丫鬟婆子们也看咱们不顺眼了。她倒是省了一大手银子,拿到老爷面前去邀功。”
这其中的猫腻,何家贤如何不知道,却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以往她刚到方府时,左右求告无门,唯独周氏对她还算热心,常常若有似无的,假装无心替她解围。
可如今时过境迁,周氏却陡然一变,成了一只笑面虎。
亦或者,周氏本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自己以前弱小,她瞧着可怜;现在能独挡一面了,她却瞧着不舒服了,明里暗里使绊子。
正说着呢,外间有人说从府送冰来了。
何家贤忙起身去迎接。
走到角门外,却发觉周氏已经一脸寒霜的坐在那里,手中拿一把纱扇,像是谁招惹了她不快。
“呦,弟妹走路还挺快,想来是怕我知道了?”周氏皮笑肉不笑的冷哼。
何家贤瞧时,却见从府的下人手中捧着一翁冰,上面贴着一张字条,四个大字格外醒目:“然然专用。”
这才明白周氏为何恼怒——她这是截胡不成恼羞成怒呀。
何家贤命吉祥接了冰,打赏了二两银子给从府下人,正要回去,周氏就阴阳怪气的赶上来:“弟妹,我瞧着然然没有乾哥儿怕热,莫不如我用一水盆冰换你这一小翁吧。乾哥儿好几天也没睡好觉了,夜里热得直哭呢,听得我心都碎了。”
何家贤还没说话,吉祥已经抢白道:“咱们二奶奶回来,还没吃上饭呢。”
周氏一听忙道:“哎呦瞧我这事忙的,早上你出门以为你不回来吃饭,从家管饭呢。中午见你回来却忘记了。”说完急忙要婆子去准备。
吩咐完,便一路跟着何家贤到汀兰院,等饭菜上来了,又眼巴巴的瞅着那翁冰。
何家贤便道:“既然从四奶奶发了令,说是然然专用的,我也不好违拗,若是问起,总不至于对人家撒谎,大嫂您说是吧。”
周氏见她用从四奶奶来压自己,心有不忿,却只能点点头。
“不过这天也实在太热,若是乾哥儿晚上真的热的睡不着,就让他过来跟然然一起睡吧。”何家贤觉得这是最好的办法,到底是堂姐弟,多培养培养感情。
“那可不成,然然大了好动,若是压着我们乾哥儿怎么办?”周氏立刻反驳,过后却想起这是人家的冰,便道:“莫不如这一翁先给我们乾哥儿用,你多去去从府,不也就有了吗?多问从四奶奶要一些,反正她那么喜欢你。”
这冰本就是从四奶奶心疼然然,从自己份例中匀出来的,说不定人家自己都不够用呢。
何家贤瞧着周氏那贪婪无谓的模样,只不过念着她都是为乾哥儿,到底没说出口,只强硬道:“你若是愿意就带过来,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周氏想了许久才摇头道:“乾哥儿太小,换了生地方会哭,怕是不适应。”
何家贤便低头吃饭,不再就这个话题说事。
周氏自己讨了个没趣,恨恨的瞧了那一翁冰,瞪着何家贤吃饭的背影,心有不甘的走了。
出了汀兰院,就碰见鹤寿堂的丫鬟,说陈氏又发脾气了。
周氏想了想,去杂物房把芍药带出来,让她回汀兰院伺候。
到了鹤寿堂,陈氏见她空手过来,怒道:“叫你去买冰,冰呢,要热死我吗?”
说完见芍药走她身后走出来见礼,倒是怒气消了一大半。
周氏便道:“我也想给您买呀,可惜账面上没有银子可以支出。这买冰也不是买一次就完了的,天天买的话,一个暑天过去也得几百两,我可没有体己银子再去补那个亏空了。”说着指指芍药:“买冰算是对不住母亲了,这芍药我还是有权利调配的,赶紧给您送回来了。”
陈氏看了芍药一眼,倒是觉得满意,却又不甘心这样被冷落打发,用手将桌子拍的震天响:“芍药早该回来了,是你没有眼力见儿,这会子才想起来。冰也要买的。老爷不是这么小气的人……定然是你克扣我!”
周氏一脸委屈:“我哪里敢,我对您一直言听计从的,当初您要我拿一万两私房补贴公中的亏空,我说过半个不字吗?如今府里不用冰,是弟妹的主意,她说要节省。您知道,她也当过几个月的家,说出来的话父亲哪里有不听的。不光是裁减了您一个人,都没有了。”
顿一顿,又狠狠的咬牙切齿道:“不过背后说句不该说的话,我人傻,原先还当她真的是为了省银子呢,连亲闺女都一起热着不管。没想到,人家有本事啊,攀上了从家,每日都有冰送过来呢。我说给乾哥儿一点,都不给,说要给然然用。”
“无耻!真是无耻!”陈氏听得火的不得了:“一个丫头片子,也配得起用冰?我们乾哥儿是方家的长子嫡孙,自然又好的得先紧着。什么东西,乱了尊卑了都。”
周氏便嘟哝道:“可不是嘛?说起来,您看这晨昏定省都不来了。父亲是说让你别出去,可没说她可以不孝,免了这些礼仪罢。连我都日日来呢。”
陈氏正要发火,芍药听出端倪,忙在旁提醒道:“可是当初老爷允了二奶奶不来请安,要陪二爷读书的。”若是陈氏为这件事情争吵,岂不是又得罪方老爷,越发不用想着出去了。
周氏见煽风点火的伎俩被识破,忙道:“可是她却时常去梅姨娘那里请安呢。我瞧着,是太不把您这位嫡母当一回事了。”
陈氏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刚才被芍药拉回来的一点儿理智全部消失殆尽,拍着桌子怒道:“把她给我叫过来。”
芍药立刻劝道:“夫人还是先吃药吧,先把病调理好再说。”
陈氏感觉芍药紧紧抓着自己的胳膊,很是不满,对周氏道:“去叫她,就说我不舒服,叫她过来侍疾。”
周氏顿时趾高气扬的去了。
芍药被陈氏反手一耳光扇倒在地上,脸上红彤彤的:“反了你了,别以为金妈妈收了你做干女儿,就管起我的决定来了。”
“奴婢不敢。”芍药急忙匍匐在地上磕头:“只是奴婢在外面听到了几句话,实在不忍心夫人您蒙在鼓里呀。”
陈氏见她模样诚恳,不像是有诈,才略微和缓了神色:“你听到什么?”
“奴婢听说,大奶奶一出月子,就去问二奶奶要回了管家权。”芍药先说出第一句话,试探的看陈氏的脸色。
“那又如何?大奶奶不要回来,难道任由老二媳妇那个贱人掌管我的吃穿住行?”陈氏不以为意。
芍药忙道:“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大奶奶掌权固然是比二奶奶掌权好。可是,看大奶奶这个样子,您觉得您出去以后,她会把管家权交出来吗?奴婢斗胆说一句,只怕大奶奶比二奶奶,更不想您出去了。”
陈氏浑身一震,她光想着何家贤的忤逆不孝和周氏的言听计从,却没有想到这要命的利害关系,此刻听了芍药的话,却是起了一丝警觉,抬抬下巴示意她起来说话。
芍药忙拍拍身上的灰,恭恭敬敬低头说道:“奴婢以前在鹤寿堂当差,出去跟奴婢说话的人,都是三分讨好七分巴结,没有一个说实话的。后来奴婢到了大杂院打杂,那帮最下等的丫鬟婆子们,倒是跟奴婢说了不少真正掏心窝子的话。”
“他们说,二奶奶为人和气大方,虽然手头不宽裕,却从不占别人一分一毫,也不争抢。”芍药道:“而且,她绝计不会公报私仇,奴婢那会儿以为是她把奴婢打发过去的,后来发觉,是大奶奶。”
陈氏闻言便又有些生气:“你是受了她什么好处,这样为她说话?”
芍药吓得一个激灵,又道不敢,跪下低头不作声。
陈氏见她一副老实的样子,到底没有别的人可以依仗,起身往屋里去,坐着喝了一口茶,只刚入口便连茶碗一起摔了:“什么陈茶也拿来给我。”
芍药见状忙过去解释道:“这茶是大奶奶管的。”
陈氏这才听进去了看了芍药一眼,心里五味陈杂。
她一直觉得周氏对她忠心孝顺,即便是落了冷遇,也不愿意朝那方面想。更何况,周氏给她生了个孙子,嫡长孙。她们是一家人,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
但是此刻,却也不得不认真去思考芍药的话。
芍药立时跪下解释:“奴婢不至于说专门说大奶奶的坏话来蒙蔽您。您是什么人,什么事都看得真真透透的。如今只不过是在这鹤寿堂没法出去,偏那些人又不忠心,有什么事也不来报您知道。可奴婢却气不过。”
“大奶奶如今掌管着整个方府,虽说好吃的好喝的伺候着您。可奴婢听说,大爷想去跟老爷求情,却被大奶奶拦住了。再看看她如今的表现,可有一点儿想让您重新掌家的意思?她不过是想借您的手整治二奶奶,您瞧着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是奴婢斗胆说一句掏心窝子的话给夫人,夫人和大奶奶的目的不同,您肯定是想重新管家的。”芍药顶风说出陈氏心里面的话,见陈氏并不像刚才那样发怒,才松了一口气。
“你起来吧。”陈氏对芍药终于亲切了一些:“也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不能因为她生了儿子,就把以前对她的戒心丢了?我怎么偏忘记了,她小气又计较,实在是做不成大事。不过以前有金娘子时刻提点我,如今没了她,倒真是爱忘事了许多。”
“那奴婢以后会提点夫人的。”芍药趁机说道。她跟着陈氏的时候,作威作福的时候多了去了,得罪了不少人。没想到一去杂物房,就被人轻贱排挤,她心里就存了一口气。
如今,她要是想翻身,唯一的指望也只能是紧抱着陈氏的大腿了。
陈氏病了,何家贤不得不暂停了去从家的计划,按照她的要求过来侍疾。
先是打发到小厨房熬药。
一熬就是一个时辰,直坐的腰酸背痛,芍药过来道:“夫人不想喝,先倒了吧,等一下重新熬。”
何家贤气得脸都红了,知道陈氏有意整她,看着人来人往的小厨房,孝字为天,却不好说什么。
196、妯娌恩怨
过了一会儿,便有红梅端着空碗过来,悄悄对何家贤说道:“这是夫人早上吃的,胃口很好呢。刚好碰到送碗的丫鬟和我认识,我便帮她带过来了。”
何家贤瞧着粥和包子都吃了不少,见红梅朝她挤眉弄眼,心下明了。
待又熬了一个时辰,腰都直不起来了,才端了药去鹤寿堂,她狐疑的瞧了瞧陈氏并不很严重的脸色,又想到早饭端出去的空碗——哪里像一个病重到要侍疾的人?
再说,方家以前也没有媳妇必须侍疾这个规矩啊。
以往陈氏生病,看都不让她看,都是挑喜欢的可心的女儿们照顾的,最不济也是沈姨娘林姨娘,什么时候会把她这个不招待见的人往跟前放,不怕把她的病气得更严重吗?
再瞧瞧芍药丝毫不紧张的模样,何家贤心里有了数,亲手上了汤药,递过去:“母亲,药温了,媳妇伺候您喝药了。”
陈氏睁开眼睛瞧了一眼何家贤,开口道:“先不喝,你去把我贴身的衣物拿去洗了。”
那么多丫鬟,还要她洗衣服?何家贤暗道,果然是想办法找茬呢。
便起身说道:“媳妇这就去。”手一抖不小心,那微微还有温度的中药就一下子泼出来一些在陈氏脸上,苦涩而腥臭的味道顿时蔓延到整个屋子。
陈氏脸上顶着黄兮兮的汤药,顿时怒得从床上蹦起来:“何家贤,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我瞧着母亲是大好了呀,恭喜恭喜。”何家贤笑着拿自己的帕子去擦陈氏的脸:“母亲能起身,说明病不严重,吃两副药就会好的。吉祥,快去告诉老爷,老爷只怕也会高兴的。”何家贤知道陈氏最怕方老爷:“早上还听说很担心母亲的身体呢。”
陈氏听了一犹豫,稍微心软了些:“……他真这么说?”
“……母亲我去洗衣服了。”何家贤顺口胡诌的,只求脱身,见陈氏追问,也不好说方老爷根本不管她了,让她伤心。
留一线希望吧还是给她。
“不必了,你自去照顾然然吧。”陈氏心情好了些,倒是对何家贤和颜悦色起来:“你下午去从家一趟,给我要一翁冰……”
“……”何家贤本来打算道谢的,此刻听见这更加无耻的要求,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却压了怒火,笑嘻嘻的道:“早上母亲要我侍疾,我已经回了从家今日不去了,如此出尔反尔,只怕惹人反感,日后更不好来往。”
陈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心里一阵懊恼,却发作不得,只能笑笑作罢。
何家贤看见陈氏,想到菊香说的“大姑奶奶”的事情,又折回身试探道:“大姐最近怎么没回来瞧瞧,您都病了。”
虽然陈氏是假病,可是也是昭告天下的。
陈氏很是反感,根本不理她,像是没听见一般,对芍药道:“送二奶奶回去,叫大奶奶过来。”
等何家贤一走,立时又叫了风铃过来,问道:“大姑奶奶那里怎么一回事,怎么连个音讯都没有?”
风铃道:“奴婢过去侯府门口打探了好久,银子也使了不少,偏侯府上下一致,说大姑奶奶好着呢,奴婢请求求见时,却又说大姑奶奶不想见。奴婢今日再去一趟。”
陈氏本来就心里打鼓,风铃这些话说了多少遍了,她心里也有数,只是偏不相信一般,每日叫风铃过去打探消息,回来都是一样的说辞。
又拿了些银子给风铃。
何家贤这边想起菊香的话,又看看陈氏的反应,倒也是一阵咯噔,留了个心眼,让红梅也去侯府外面问一问。
红梅到底比风铃要活络许多,又不像风铃以往经常去侯府派帖子是认识的,很快得到了不同的消息,虽然不确切,却也能猜个大概。
“奴婢去的时候,风铃还在大门口,想等着大姑奶奶的丫鬟们出门来,可惜没一个人跟她说话,连银子都不收。”红梅有些可怜风铃:“奴婢见那样不是办法,溜达到后墙根,跟倒夜香的婆子套了个近乎,又给了二两银子,倒是问了些话出来。”
“她说许久没见过大姑奶奶了,只侯府夫人病了,大姑奶奶先前说是过了病气,后面就不大见人,现在府里都是二姑奶奶在管事。”红梅说完吐吐舌头:“再细的也没有了。”
“母亲先前失势,大姐不回来,说不定是为了避嫌。可如今都病了,大姐还不回来,那就有蹊跷了。”何家贤分析道:“若是方玉婷掌权,那就一切好说许多。很简单,她控制了大姐的人身自由。”
红梅发应很快:“那风铃打探不到消息,大概也是这样了?二姑奶奶让下人们都是那么对她说的?而且对她有了防范。”
“很有可能。”何家贤想了想,方玉荷在她的印象中一向还不错,便对红梅道:“你守在门口,等着风铃回来时,把此事告诉她,问及,就说听说的而已。”
红梅知道这是何家贤有意出手要帮方玉荷一把,满是疑惑:“夫人如今自身难保,哪里能救大姑奶奶?”
“那就是她的事了。总比她蒙在鼓里要好吧。”何家贤笑笑,她能做的只有这么多:“况且她姑娘有事,她自当振作,肯定不能再病着,我也就不用再侍疾了。”何家贤嘟哝:“总共两个媳妇儿,大嫂忙于家事,她老赖在我身上,我岂不是冤枉。”
红梅就笑着道:“怪只怪您先生了孩子,本来还有那个丁香的,谁知道人家命好,处处有三少爷护着呢,受不得一点儿苦……”
丁香不知道用什么魅惑了方其业,倒是成日里心肝宝贝一样护着。陈氏先前还很生气,后来见丁香能有办法把方其业拘在屋里,不出去喝酒玩乐,倒是默认了。
果然,陈氏听完风铃的汇报,脸上蒙上一层阴翳:“果然,若是那个贱蹄子惹得,那一切都说得通了。她上次诬陷我玉荷给侯夫人下药,害得我玉荷被软禁。如今她掌了家,自然更要作威作福……”
“你扶我起来,给我换衣服,我要去侯府……探侯夫人的病。”陈氏怒道。
“可是夫人,您自己还病着呢。”风铃忙提醒道。
“病好了!”陈氏心急如焚。
“那要不要跟大奶奶说一声?”芍药问道。
“她敢拦我?”陈氏瞪着眼睛。
周氏并没有拦,反而在看门的护院提出疑问时,她适时上来解围,让陈氏出门。
陈氏没有下帖子,下午过了午饭时间,立时就到了侯府,下人们进去禀告,却说侯夫人需要静养,不许人探望。
陈氏气的颤颤巍巍,差点站都站不稳,怒而威风:“难道我连侯府的大门都进不去了吗?两个媳妇都是我们家的姑娘……叫你们大奶奶二奶奶都出来……这才几天,就忘记了孝字怎么写!”
方玉婷坐在花厅上首看这个月的收支账目,颖儿听了一个奴婢的禀告,上前在她旁边道:“亲家太太不依不饶,非要进来。不然就说您不孝顺。”
“她掌权了半辈子,以前做嫡母时,没见她说过慈爱两个字。如今落魄了,没有权利了,就拿孝字来压人,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怎么做她都有理,这是将自己立于不败之地啊。”方玉婷冷笑着扬起嘴角:“给她留余地她不要,那就别怪我心狠。让她进来吧。”
陈氏一进花厅,见方玉婷穿金戴银,浓妆艳抹,高高在上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狼心狗肺的东西,你逼死了金妈妈,还想逼死你大姐吗?”
“母亲说的这是什么话?”方玉婷惊的急忙起身去扶陈氏,又冲着一干丫鬟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姑奶奶过来。”
陈氏听见她愿意让方玉荷过来见她,倒是吃惊不少,后来又觉得方玉婷定然是怕了自己,这才得意的坐下,又拍桌子:“上茶!”
方玉婷便大声道:“快给母亲上茶。”
等了许久,陈氏翘首好好几次,才看到方玉荷在下人的搀扶下,慢慢地走过来。只是脸色苍白,走得极为吃力,像是每一步都走在刀刃上一般小心翼翼。
陈氏看得心里一惊,忙起身去扶,方玉荷见是她,嘴唇动了动,满眼的冤枉和委屈,只是不待说,就收到方玉婷狠狠一记眼刀,立时禁了声,只歪倒在陈氏怀里。
陈氏忙搂着好一阵心疼:“我的儿,这是怎么了?”
方玉婷便道:“大姐伺候婆婆,累病了,一直没好,我们怕母亲知道了担心,所以一直没说。”
“有什么不能说的?我这把老骨头还中用呢,又不是听不得不好的事!”陈氏很生气。
“母亲自然受得住,就怕被有心人听去,觉得大姐生病不得势,您呢,也触怒了父亲,趁这个好机会落井下石,就不妙了。”方玉婷解释道。
“你说谁呢。谁是有心人?”陈氏知道她指桑骂槐,心下不忿。
“还有谁?梅姨娘呀。”方玉婷笑着:“母亲和金娘子不是口口声声说她心术不正吗?您教我提防,那您自己更该提防才是呀。”
方玉婷这话里有话的一番言论,让陈氏无言以对,只能握着方玉荷瘦骨嶙峋的手,泪眼婆娑。
只是到底看不出什么端倪出来,只能殷切叮嘱好生照顾自己,这才依依不舍的又看了方玉荷几眼,疑惑道:“怎么不见翰哥儿?”
方玉荷像是接待一下很累的模样,喘着粗气对一直跟着的丫鬟道:“去把翰哥儿抱过来给母亲瞧瞧。”说完却是不看丫鬟,只瞧着方玉婷。
方玉婷倒是没什么异常,点点头,那丫鬟应声而去。
方玉婷便对颖儿道:“你也去,翰哥儿大了调皮,怕她一个人抱不住。”颖儿会意,忙答应着去了。
不多时,翰哥儿抱过来,还是粉嫩嫩的肉团子一枚,见着方玉荷,却不像以往那样亲热,反而有些害怕的瑟缩着不敢上前。
陈氏忙拆了一包点心逗他:“好孩子,到外祖母这里来。”
翰哥儿见着点心,口水都要掉出来,眼神却望着方玉婷,眼巴巴的等她首肯。
方玉婷就笑着道:“这点心外面买来的,吃了拉肚子,好哥儿咱们不吃。”
翰哥儿就收回眼神,往方玉婷怀里钻去,笑眯眯的:“二婶给我做。”
“好,二婶等一下就给我们翰哥儿做。做你最爱吃的红团子。”方玉婷对翰哥儿的疼爱倒是显得很真心,看得陈氏目瞪口呆,瞧着方玉荷。
方玉荷便死若游丝的解释道:“自打我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孩子,便让二妹妹帮忙养着了。孩子跟她很亲,她对孩子也很好。”
陈氏知道方玉婷的为人,自然是半信半疑。但是瞧着翰哥儿人长得高高壮壮,说话什么的都很利索,只能消了疑心,安心回去。
方玉荷想起身送一送,却因为身体太虚,站了好几次都没站起来,最后一次甚至径自往地上摔过去。
陈氏来不及扶,眼看着方玉荷摔在自己脚边,随后裙底被一掀开,绣花鞋里面便被塞进了一个异物,是软的。
陈氏心里一惊,面上却强自忍耐不动声色,又唯恐那东西因走路的时候掉出来,忙站住了不敢动。
“大姐怎么这样不小心。”方玉婷也过来扶,瞧了瞧陈氏两手空空,并无什么不妥当。
陈氏却拿着架子:“你瞧瞧你干的好事,你大姐身体虚成这个样子,怎么也不请好点的大夫过来瞧。”
“瞧过了,无济于事。”方玉荷不等方玉婷说话,忙率先辩解道:“这是生翰哥儿落下的病根儿,母亲怎么忘记了。怪不得二妹妹,她如今管理一大家子人,也是焦头烂额的。”
“哼!那也该好好侍奉你。你是长,她是幼,你是嫡,她是庶,本该如此。”陈氏冷哼,摆出架子,对方玉婷立威:“今日我不想走了,来了侯府我也是你的嫡母,孝字你懂不懂?叫他们拿个软轿来抬我。”
197、陈氏挨打
方玉婷见陈氏在这里发威,只怕当真还以为姐妹和谐,对她孝顺呢,心下冷笑,却不违拗,派了婆子过来。
陈氏让那轿子直接停在眼前,夹着脚小心翼翼的上去,用裙摆遮住鞋子。
待上了轿,狠狠瞪了方玉婷一眼,说道:“好好照顾你大姐,若是再不好,拿你是问。”
方玉婷斜着眼瞧着她,不置可否。
陈氏待出了侯府的大门,离了约莫二里路远,这才低下身将方玉荷裹进她鞋里的东西拿出来,却见是一方丝帕的一个角,上面深褐色的四个字:“玉婷下毒”。
陈氏见了只骇了一大跳,忙握在掌心里不敢再看。片刻后却终究难受,又展开看时,发觉那褐色被掌心里的汗**,居然浓了几分,颜色鲜艳一些。
陈氏这才发觉,这几个字竟然是用血写的,心里更是震惊,忙翻来覆去又看了几次,发觉怎么看都是那四个字,便难受的哭了出来。
血迹干涸,成了褐色,那就是许久之前写的。可见方玉荷被方玉婷下毒暗害,已经是早前的事情了。
回到鹤寿堂,陈氏见几个丫鬟都战战兢兢,连周氏都跪在院外,心里警铃大作。
周氏小声道:“儿媳放母亲出府,父亲知道了大怒……”
陈氏得了提醒,进门看见方老爷满脸怒容,头一次没有害怕。
方老爷果然怒得摔了杯子:“你……”
陈氏不等他说话,扑上去跪在他脚边:“老爷,若是我不出府,只怕咱们女儿就没命了呀!”
方老爷一脚将她踢开,怒目圆瞪:“别胡说八道!”
陈氏对周围人等怒斥道:“都滚出去。”
周围人面面相觑,到底见方老爷没有反驳,还是依次退了出去。
陈氏这才哭得眼泪鼻涕都出啦,拿出手中的帕子,把上面的字给方老爷看,又把今日去侯府的所见所闻添油加醋说了一遍。
方老爷便问:“那你为何收到消息时,不先来回我?”
陈氏急着道:“当时女儿危在旦夕,做母亲的一听哪里还有理智,顿时是要去看看的了。”她想了想,才道:“我那时候跟老大媳妇说,叫她转告你的。否则,她听你的命令,又怎么会轻易放我出府?”
“事急从权,老爷,咱们还是先想办法救玉荷吧。你是没看到她那个样子,若是再拖下去,只怕要被方玉婷折磨死了。”陈氏央求。
方老爷也动容,到底是亲生女儿,又是疼在手心长大的,想了一会儿才问道:“肖金平呢,怎么他媳妇儿病成这样,他一声不吭,连个人影儿都瞧不见。”
陈氏见他一下子就问过关键节点,吓得不敢再说话。
当初方玉婷见她失势,过来侯府跟她对质时,曾经说过,方玉荷趁侯夫人生病时,在药里动手脚。若是此事真的被证实,只怕肖金平早已经厌弃了女儿,压根就不会管了。
她心里却存在疑惑,觉得方玉荷即便怨恨侯夫人克扣她的嫁妆,却也不至于下毒害人这样明目张胆。
如今事情发生在侯府,却是如何也辩白不得,只能作此推测。
见方老爷问起,更加不敢说明原委,只能支支吾吾:“玉荷生翰哥儿时就落下病根,一直拖着吃药,是老毛病了,根本治不好。我这次去见,若不是玉荷悄悄给我塞字条,我哪里会知道还有这样恶毒的事情!想来女婿也是觉得玉荷是老毛病,压根没放在心上。”
陈氏想到方玉婷的手段,有些不寒而栗:“再说,女婿只吃个空饷,又不如他弟弟有实权,一向窝囊怕事,他就算知道了,能顶什么用?难道还能指望他去查明真相,逼肖金安休妻?”
陈氏所推测的没有错,侯夫人药里被动手脚一事暴露后,所有的矛头直指方玉荷,她百口莫辩。
方玉婷便趁此机会管起家事,有意无意在肖金平面前说一些有深意的话,时间一久,肖金平对方玉荷生厌,不怎么理会,反而在外头包养了一个戏子,不怎么回家了。
待方玉荷病重,也曾有人禀告过他,方玉婷保证会好好照料,加上儿子也被养得白白胖胖,肖金平回来瞧了一眼,方玉荷见他与方玉婷挺热络,什么话都能说,只能将满腹委屈藏起来,再不敢说。
方老爷听完陈氏的分析,目光悠长,问她可有主意。
陈氏眼里闪出希翼之光:“若是查方玉婷,侯府上下一条舌头……根本不会认。为今之计,只能强行去接人。老爷,咱们派一些得力的打手和护院……”
“糊涂!”方老爷没听完她激动的表述,立刻起身怒道:“好生歇着吧,此事你不用再管了。”
可即便是陈氏不管,方老爷自己想管,也是一筹莫展。
待梅姨娘听明原委后,想了想,才道:“民不跟官斗,何况他们是侯府。只是如今,是看老爷想维护方家的声誉,还是想保住姑娘的性命了。”
方老爷纳闷道:“此话怎讲?”
梅姨娘说道:“以大姑奶奶的性格,我不大相信她会对侯夫人下手。只是既然侯府全部都信了,事情也过去了这么久,要想翻案是不大可能。为今之计,要么自请下堂,承认这些罪状,我们将她接回来,从此以后在方家。要么不管不顾,维护方家姑娘的声誉,任由大姑奶奶被她们搓圆捏扁……”
方老爷只听得心疼不已,犹豫着问:“没有两全的法子吗?”
“您做生意,最懂得利害关系,怎么到如今却贪心了?”梅姨娘道:“若是想两全,必须在侯夫人死之前,扳倒二姑奶奶,可我凭良心说,我没有这个本事。二姑奶奶在侯府一手遮天,足见侯府的几个人对她的信任,想拿她的错处,且是一招致命的错处,我瞧着基本没有。再说侯府里面的事情,不是我们的手可以伸得进去的。退一万步说,万一有一天有这个机会,公布了她给大姐下毒的罪行,那又有什么用?保全了大姑娘,又折了咱们二姑娘的名声,说咱们方家的姐妹们自相残杀,毫无教养和恩情可言!”
梅姨娘说得有理有据:“在夫人面前,大姑奶奶是亲闺女,她自然是不顾二姑奶奶的。可在您面前,都是一样的女儿。真说起来,您不是还多疼二姑奶奶些吗?若是真的扳倒了二姑奶奶,方家又有什么好处?您应该站在大局上考虑才是。”
方老爷咬牙想了半响,才长长的叹口气,几乎有一盏茶那样漫长:“既如此,那就保命吧。说起来,是我对不住玉婷的母亲,当初若不是我……”
“老爷!”梅姨娘难得露出生气的表情:“说好了此事咱们都不再提,您忘了吗?当初您力排众议,让她嫁到侯府,已然补偿了她,在我看来,你的罪过已经偿还的干干净净,不必再愧疚。再说,丽娘本就有错再先。若非如此,您一向乐善好施,又怎么会放任别人欺负她不管?”
方老爷道:“也罢也罢,我只是想起陈年旧事,没得连累了你。”
“我是为了方家,问心无愧。”梅姨娘正色道:“她真要追究,便舍了我的命去。”
方老爷忙按住她的嘴巴:“不许胡说八道。陈年旧事,过去便算了。说起来,当初也怪我心软,若是肯果断些,不至于受牵连至此……”
“谁都没有错,错的是她自己。”梅姨娘劝了半天,方老爷这才下定决心,半响又犹豫:“若侯府不肯放人怎么办?”
“不会的。若是不肯放人,那他们只能故作大度,当场宣布原谅大姑奶奶。那日后咱们就可以时常去探望,再发觉她被人虐待生病之事,更可以借机接回来调养,还免了一纸休书!”梅姨娘暗想了一会,才道:“再说,当初他们娶大姑奶奶,是为了嫁妆。如今嫁妆已经被她们搜刮的干干净净,本就没什么价值,白养着一个人,只怕巴不得咱们接回来呢。”
三日后,方家捧着请罪书,上了侯府的门。
方老爷率先对侯爷跪下磕头:“方某听说女儿病重,如今请回去教育!”
侯爷大惊,忙亲自上前扶起:“亲家公,这是何故?”
“不敢当您这一声亲家公啊。”方老爷老泪纵横,满脸愧色,跟着侯爷进了府之后,不像再外面遮遮掩掩,直言不讳道:“方某教女无方,竟因泄私愤对婆婆不敬,特此请赐休书一封,这就接回去。”
侯爷吓了一跳,忙道:“这竟是怎么回事?快去叫世子回来。”又对方老爷说:“一切等世子回来再定夺罢。”
方老爷见他客气的话也不说两句,想来真的被梅姨娘言中:休了方玉荷,还可以再凭世子的名头娶一填房,又是雪花银子飘进侯府。
只是,肖金平居然回也不回来,遣人告诉方老爷:“世子说,请大姑奶奶来。让岳父带回去。”想来一切都是成竹在胸,意料之中的。
方老爷见他连让都不让,老脸实在搁不住,却又惦记女儿的性命要紧,只恨恨瞪一眼方玉婷,这才命人把病重的方玉荷接回家中。
陈氏见方玉荷被接回来,先是喜出望外,以为方老爷只是接女儿回来,便好吃好喝好药材伺候着。
两日后,燕州城满城风雨,皆是在传方玉荷毒害婆婆,被侯府休弃的事情。
陈氏听闻后气得大怄,不知道听谁说的这主意是梅姨娘出的,便冲到她的院子,指着破口大骂。
“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你个杀千刀的这样害我的女儿!你教她以后怎么做人?怎么再嫁人啊?”陈氏扑到梅姨娘身上就要跟她拼命。
梅姨娘知道她爱女心切,跟她什么道理都讲不通,没有还一句嘴。只等陈氏骂完了,才淡淡的道:“那依夫人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自然是公布方玉婷那个贱人的恶行,叫她被侯府休弃,也别想回方家来!”陈氏怒道:“她逼死了金妈妈,还想害死我女儿,我饶不了她。她给了你多少银子,你护着她?包庇她?她可不是你的女儿!你别搞错了!”
“自然不是我的女儿,都是夫人的儿女,怎么能厚此薄彼?夫人想必是病了,胡言乱语,你们扶夫人回去吧。省得老爷听到了又生气。”梅姨娘对芍药说道:“夫人大概是忘记了,上次老爷为什么生了气,为什么把夫人关到佛堂里去?”
芍药自然是记得的。夫人说然然不是她的孙女。
思及此,吓了一跳,对梅姨娘感激的笑笑,正要劝导陈氏,陈氏一把将她推开,冲到梅姨娘面前:“梅雅茹,你忍了你这么多年。你恃宠而骄,不将我放在眼里,我看在老爷的面子上,从未苛待于你。如今,你居然落井下石,借刀杀人,想害我玉荷,这口气我绝对忍不下!”
说完伸出手就要打梅姨娘。
梅姨娘一把就将她的手握住,冷笑着道:“夫人,这些年你我相安无事,我以为你是良心有愧呢。没想到,你居然觉得是在忍耐我。”
陈氏挣扎几下,发觉梅姨娘力气不小,倒是她生病了又情绪激动,力气没有往日的大,虚弱了许多。口中却不甘示弱:“我有什么好愧疚的?我对得起任何人!我救方家于水火,对方家有大恩。我管家几十年,让你们穿金戴银荣华富贵,我亏欠谁了?”
“那您想想丽姨娘罢。”梅姨娘将她手一松一推,陈氏忍不住便趔趄几步,差点摔倒,被芍药扶着,只觉得陈氏的身躯抖得厉害,像是树上凋零的叶子,几乎挂不住的要跌落下来。
“丽姨娘什么?关我什么事!”陈氏强撑着怼回去。她想到金妈妈临死前的那些话,心里不由得有了底气,对梅姨娘道:“说到丽姨娘,那咱们就好好说说,你且让她们都退下!”
梅姨娘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到底让人都退下,只剩下她们两个人。
“当初丽姨娘难产,你说你刚生过孩子有经验,可以先行瞧瞧。”
198、方玉珠婚事一
陈氏自觉地掌握了什么机密:“明明是你在暗中做了手脚,怎么说到我头上了。”
“既然证据确凿,你为何不告诉老爷,早早将我赶出方家?亦或者更狠一些,叫我一命赔一命?岂不是轻易就去掉了我这颗眼中钉?”没了外人,梅姨娘浑身淡然的光芒消失殆尽,趾高气扬的不再跟陈氏一起站着,反而径直坐了下来:“夫人信口胡说,胡说的自己都信了?”
陈氏见她毫不慌张,倒是心里一下子越发没底,下了赌注一般挺直胸膛:“我没坐你就敢坐,这方家到底还有没有规矩?”
“规矩?什么规矩?我是梅阁老的孙女,京城梅家的嫡长女,跟你这个无品无阶的商户女在一起,我为何不能坐?”梅姨娘挑着手上的指甲,冷笑着,微红的唇格外刺目:“这些年,你一直以为你是正室,我是妾,在我面前作威作福,高高在上,以为你比我尊贵。可在我眼里,你不过一介草民,低贱的商女,连跟我说话都不配!我能忍你这些年,就算是对你另眼相看了!”
“你……”陈氏气的指着她的手都在发抖:“你是罪臣之女,别忘了,梅家早就抄家灭族了!若非你遇到大赦天下,你早就死了!”
“死?我倒是宁愿一死。至少我生的尊贵,死得体面。”梅姨娘见陈氏戳她痛处,目光尖锐:“这些年跟你们这些三教九流的下三滥为伍,我真是受够了。你当我愿意苟活?若非为了我的儿子,我的女儿,我根本就不必忍受这样的侮辱!”
“方家好吃好喝还侮辱你了?好,好。好一个尊贵的梅家大小姐,这话该让老爷听听才是。”陈氏怒极反笑,自以为抓到了梅姨娘的把柄:“你说,老爷听了你这话,还会不会像这样喜欢你?”
“自然喜欢。”梅姨娘无所谓的将手搭在扶手上,一使劲站起来:“你以为这些年老爷为何对我格外好?他瞧得上的,无非就是我尊贵的身份,优雅的谈吐,和大家闺秀的教养!你当他心里不明白?若非我是尊贵的嫡长女,沦落风尘,能轮得到他?你可是小看了你的相公了!”
梅姨娘索性将话说得更明白些:“若非我这点贵族女的骄傲,他只怕早就弃我如草芥了。男人,求而不得,望而却步,才能永远吊着胃口。”
陈氏听这话只气得嘴唇发白,冲上去一把掐住梅姨娘的脖子,想要使劲,手已经被梅姨娘反手背在身后,将她身体按在桌子上,压得死死的,怒道:“别总是惹我。你当你干的那些事没有人知道是吗?还想将脏水往我身上泼!”
“我劝你还是消停点。”梅姨娘见陈氏挣扎,将她放开,伸手捋捋头发,仍旧是仪态万千:“你难道这些年不奇怪吗?那个给丽姨娘接生的稳婆,事后就不见了。算起来,失踪了有二十年了吧。”
陈氏刚被梅姨娘放开,还在大口喘气,闻言又是脸色发白,嘴唇哆哆嗦嗦的,想说什么,最终没有说出来。
当年她买通稳婆,想让丽姨娘一尸两命。却不料,梅姨娘毛遂自荐,主动要给丽姨娘接生。
那时候孩子头出来了,总不能塞回去。加上梅姨娘又在场,没地方下手,只好买通了接生的稳婆,一碗止血的汤药下去,反而引起丽姨娘血崩,命没保住。
丽姨娘本就是难产,因此保了小的没保住大的,也是常事,没有人起疑。
陈氏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翌日稳婆就不见了,且日后一直没有音讯。
她开始还成日里疑神疑鬼,谁知道一晃二十年没消息,自然推断那稳婆死了。到时候,谁也不知道。
金娘子这才敢以命相搏,将脏水泼到梅姨娘身上。
此刻听梅姨娘这样说,陈氏整个人面如死灰,连怒都没有力气怒了,一脸难以置信:“你既然有这么大的把柄,为何不对老爷说?”陈氏想了想,一改刚才的愤怒与惊慌,难得心平气和与梅姨娘交谈起来:“若是你对老爷说了,早就扳倒我了。”
她怕了这些年,惧了这些年,现在事情被人知晓,反而不怕了。
“那你先说,为何要害死丽姨娘呢?”
“我为何要告诉你?”
“你不说我也知道!”
陈氏有些纳闷,半信半疑。
“丽姨娘进门前,就有一个要好的情郎,是不是?”梅姨娘说一句,问一句。
“后来,两个人相约私奔,是不是?”
“可是老爷为人和善,对丽姨娘太好。偏丽姨娘不领情,新婚之夜,认为老爷奸……污了她……是不是?”
“她伙同情郎想害老爷,是不是?”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陈氏有一种底牌被看穿的无力感。
“你不告诉老爷,是怕男人觉得戴了绿帽子,难堪!又怕老爷对丽姨娘心软,舍不得处置,到头来你白做了恶人,是不是?”
“你到底是谁!你……你太可怕了!”陈氏终于竭斯底里的大叫。
“我不是谁,只是我在梅家,从小学的便是察言观色,以心计人。”梅姨娘笑笑:“那些深宅大院的争斗技巧,你连皮毛都沾不上边儿。”
“也罢,为了让你输个明白,我告诉你。你知道的关于丽姨娘的一切,老爷都知道。我主动给丽姨娘接生,也是怀了跟你一样的心思。只是你那时候眼珠子乱转,到底年轻啊,沉不住气,我看出来了,索性什么也没做,只等着你动手。”
原来金妈妈没数错,梅姨娘那时候果然怀有不好的心思,虽然没动手,只怕也被金妈妈看出来了。
这才胆敢抓着这蛛丝马迹,祸水东引,指认梅姨娘。
“所以,我动手了,老爷知道,也默认了。而且……那稳婆……”陈氏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梅姨娘笑笑不说话。
“那……方玉婷那里,是不是……是不是你走漏的消息?”既然当时只有她们四个人在,那么除了她和金妈妈,就只有梅姨娘一个知晓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她是唯一的知情人了。
“你果然还不算太笨。”梅姨娘像是终于等到她顿悟的模样,眉开眼笑。
“你……”陈氏想了想,想到金娘子对方玉婷说的那些话,突然不慌了。
梅姨娘走漏这个消息,是为了让方玉婷怀恨在心,长大找自己报仇。
事实证明,梅姨娘没有看走眼。方玉婷的确是个有手段,有心计,心狠手辣之人。
如今,梅姨娘却还不知道,金娘子以自己的性命,把这把火烧到了梅姨娘的身上。
日后,那才是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事情一下子峰回路转。能指认自己的金妈妈和稳婆都没有了。
可金娘子却在方玉婷心中,给梅姨娘身上扎了一个印记!
她根本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
陈氏突然放声大笑,再也不说什么,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外面等着的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陈氏中了什么好彩头。
梅姨娘只以为她崩溃了,摇摇头,嘴角含笑,对着丫鬟明月道:“去请二奶奶过来。”
明月回来,身后并没有人:“二奶奶去了从家,说是要下午才能回得来。”
“她倒是能攀上高枝儿。”梅姨娘抿嘴笑笑。
自打陈氏无需她侍疾后,何家贤又照例来从家给从四奶奶讲故事,然然夜里因为燥热没睡好,到了从四奶奶冰凉的院子倒是睡得很香。
何家贤讲完见从四奶奶不住打着呵欠,知道孕妇嗜睡,借口去从家逛逛,让从四奶奶小憩一会儿。
从家百年基业,里面的大树很多,比方家阴凉得多。待逛到一处小院子,见着从三夫人在纳凉,行了礼,寒暄了一会儿,见她脸色不佳,识趣的告辞继续往北走。
背后就听从三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丫鬟也发牢骚道:“三夫人,大夫人也太为难人了,叫您去给八少爷说亲,去哪里说?人家梁小姐这才死了多久,流言流语是那么容易散去的吗?再说了,八少爷又不是个好相与的。大夫人说的话他哪次听了?现在虽然瞧着改好了一点儿,可奴婢不乐观。这烫手的山芋净扔给您!那可是她的儿子!”
何家贤只听见前半句,迎面就走过来一位男子,长相清朗,身形高大,满脸的书卷气,年纪不到二十岁,见了何家贤,大抵是不知道如何称呼,因此只是客气的抱拳施礼。
何家贤就听那丫鬟大声道:“八少爷。”
八少爷想来是比较少来后院,也不问什么,更不八卦,像是没见过何家贤一般,只径直对从三夫人道:“三婶找我有事?”
从三夫人便换了一副脸孔,刚才的苦大仇深全都消失殆尽,笑意盈盈的一把拉过他的手:“好孩子,前院人多口杂,我不便张罗。叫你到后院来,虽有不便,到底好说话些。”
八少爷这才发觉四下无人,刚才碰见的夫人也早已经走得远了。
“梁小姐虽死,你的日子还是要过。你母亲的意思,想叫我给你再张罗一门亲事。圣上的旨意已经下来,说你是个可怜人,任由你自行婚配。只是到底梁小姐去的时间不久,大张旗鼓的张罗,未免叫人说你没良心,白白担了那负心薄幸的名声。可若是顾忌太多,又耽误你的时间。你已经十九岁了,先前为着圣上赐婚,本就耽误了两年。若是再耽误下去,没完没了。如今,便请你来,仔细说一说你的要求,我留意着。有合适的咱们先莫不吭声的记着,等日子长些了,再行迎娶。”
从八少爷休养很好,从三夫人这么长一段话说下来,他既不插嘴,也不烦躁,认真耐心的听完了,才道:“既然是母亲的意思,那就由三婶做主。侄儿没有什么要求,一是家世清白,二是能说得上话。”
“知道了。”从三夫人再三确认就这两个要求,有些纳闷:“不要求美若天仙啥的?”
从八少爷笑着:“自然也要的。可相貌终究只是皮囊,看得过眼即可。太过耀眼,往往引以为傲,专注在相貌上,于别的地方缺失,反而得不偿失了。”
从三夫人便点头:“记下了。”
何家贤绕了一大圈,直到前后院的交界处,这才折身回去,碰到从三夫人还在跟从八少爷一面走一面聊:“不要求相貌,那品德呢?举止呢?女红呢?烹茶呢?琴棋书画呢?”
从八少爷还是温和的笑着:“家世清白,自然教养极好,那些举止粗鄙,嗓门大,说话没有条理的姑娘们,自然也不在家世清白之列。”
从三夫人是个伶俐人,听见这话像是意有所指,笑着问道:“那你说的举止粗鄙,嗓门大之人,又是谁呢?”
从八少爷眯起眼睛,像是在回忆什么,片刻后才回过神来,抱拳正要说话。
一旁的小厮见他像是想不起来的样子,忙接话道:“这咱们少爷可是见过一个,方家二房的大小姐呗。那个厉害呀……”
从八少爷扇子对着小厮一敲头:“就你话多,哄好卖乖。”
从三夫人笑着道:“谁叫你明明不想说,却还偏摆出个苦思冥想的模样?他以为你想不起来,自然就替你想起来了。”
何家贤立在海棠花从里面,恰好听见此话,终于忍不住出声。
“对不起各位,我本不是有意偷听二位谈话。只是涉及家妹,忍不住要替她辩解几句。”何家贤走出来,施施然行了个礼,面上含笑,对着从八少爷:“方家二房的大小姐不知道何处得罪了从八少爷,惹得这样被人背后腹诽。若是其中有误会,我倒是可以替她解释一二。她并不是从八少爷口中说的那种姑娘。”
从八少爷一时羞赧,摸着头不好意思说了。
从三夫人知道何家贤是从四奶奶的贵客,虽身份低微,但是从四奶奶很喜欢她。而从四奶奶又是从家女眷中身份最高的一位,加上她那些事迹,简直是从家的道德楷模,府中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