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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花三娘     相公罩我去宅斗txt下载     相公罩我去宅斗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6、真正的豪门

    除了从四爷,不会是别人的。

    有替换的鞋子,说明从四爷是时常歇在这里的。

    虽然失望,方四奶奶却并不因此怠慢,下人依例上了茶,才笑着道:“二奶奶的身孕有几个月了?”

    “五个多月了。”何家贤笑笑:“如今就是怕热,也天气是越来越热。”

    “热的话用冰便是。”从四奶奶笑着:“怕热就早些用。”

    果然豪气。何家贤暗道。

    方家的冰,一向只有陈氏能用,还是从外面买来的。

    “若是再这样热的睡不着,只能去买了。”何家贤笑笑:“只是还不到酷暑,不知道有没有卖的。”

    “哦,瞧我。”从四奶奶笑着:“忘了你们家没有冰窖了。回头让人送一翁去吧。走的我份例。”她转身吩咐身后站着的丫鬟,像是送一坛子咸菜那么随意。

    何家贤一下子受了这么大的厚爱,忙推辞不受。

    那从四奶奶道:“说银子,从家是没有方家多。你大着肚子,因为我的缘故让你专程跑一趟,委实是受累了。这一翁冰,反倒是全了我一点儿心意,到底是自家冰窖里冻着的,用不了太多银子,却又比买来方便。”

    何家贤暗自咋舌。

    据她所知,本朝本代,将可供制冰藏冰的深十几米的地脉去挖成大冰窖,皇帝会勒令冬季采冰冻结储存,到了四五月份初夏的时候,就会赏赐给各方官员。官员们只需要挖一个凉爽的冰窖,将御赐的冰用稻草包紧了裹起来隔热,用作暂时存储即可。

    这样精贵的东西,有银子都买不到,从四奶奶却随便就送给她了。

    想来,陈氏夏季用的冰,还是商贩们用硝石溶于水后挥发热量,制成的冰霜。其实称不上冰,只能算霜而已,且价格昂贵。

    忙站起身恭敬了行了个屈膝礼,这才坐下。

    从四奶奶这就有些满意了,瞧了何家贤:“收了我的礼,多少要尽一点儿心罢。”说完招手让丫鬟拿来一副字:“可帮我瞧瞧,这下一句该如何?”

    何家贤一看,是两句诗,春归风雨天,花下感流年。

    瞧着怪伤感的。

    何家贤读完:“四奶奶明媚大方,不该写出这样伤感的诗句来。”

    想了想,将高中三年所学的所有诗词轮了一个遍,这才说了一句:“僭越了。”

    起身,一手扶腰,一手提笔补上:“落红三千树,化泥遍地鲜。”

    她这一节,诗文的感情基调就全都变了。

    从四奶奶眼里这才现出一些光彩来,很是诧异的重新打量着她初见时,觉得平平无奇的女人:果然外间的传闻,是有根据的。

    这样子不像开始时疏离的客气,而是认真的热情起来:“二奶奶快坐,当心累了身子。”

    方玉珠将这一切改变都看在眼里,笑着跟何家贤耳语:“她被你折服了。”

    何家贤却只是笑笑,不说话。她刚才不过是引用了前人的智慧,拼拼凑凑盗用而已,值不得夸奖。

    想了想才对从四奶奶道:“奶奶生活优渥,锦衣玉食,又得夫君宠爱,长辈们爱护,不知道为何伤春悲秋,这样于身体休养不大好。”

    “呵。”从四奶奶无奈的笑笑:“是该知足。可我是女人啊。”她挥手叫丫鬟们都退下,只留一个心腹。

    这才痴痴望着何家贤的隆起的肚子:“是女人,就该有做母亲的权力。”

    原来门前恭候的媳妇,见到她时说的“把喜带来了”是这个意思。

    “从四奶奶是有生育方面的隐疾?”何家贤见她如此隐蔽,也没他人在场,直言不讳:“可有需要家贤帮忙的地方?”

    “是有些话要问你。”从四奶奶认真道:“我听说了一桩奇事。”

    “你的大姐,几年没有身孕,突然就有了。你可知道是什么缘故?是否吃了什么药?或者请了良医?还是请了高人算过同房的时辰?”从四奶奶盯着她问,满脸期盼。

    原是为这个。

    只是,她怎么会关注平头百姓的事情。

    哦,不对。何家贤顿悟,这才是从四奶奶今日叫她来的主要目的吧。

    她瞧着年纪也不小了,却还要“引喜入门”,可见膝下没有子嗣。

    不孕不育的女人,自然会更关心谁家媳妇也不好生养,后面又怎么生养的了轶事。哪怕是贩夫走卒,也会打听。

    这时候,她与那些女人一样,都抛开了身份地位,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只是,到底这个社会等级森严,在无法信任人的基础上,她也不好抓了何家淑来家里问,只能旁敲侧击,请了有资格到从家的何家贤来。

    举手之劳,该帮就帮。这位从四奶奶人品不错。

    “据大姐说,她并没有吃什么药,也没看大夫,大概是缘分到了吧。”何家贤笑笑:“她跟奶奶一样,求孕心切,因此除了医书上说易受孕的那几日,都不与……”

    她虽然没说完,从四奶奶却也立刻秒懂,不住的点头。

    “怀上的那个月,据说在葵水中间的那几日,具体哪日不记得了,姐夫喝多了酒……没有按时间来……”何家贤说的含糊,却也够从四奶奶明白了。

    “原是如此。”从四奶奶却不大信:“还有什么?”

    没了。

    没了?从四奶奶大惊:“就这样。”

    “我知道的就是这么多了。”何家贤笑笑:“奶奶还是要放宽心才好。”

    从四奶奶见她不像骗人,却到底不相信:“那也许是母子缘分到了吧,不该强求的。”

    跟着的丫鬟却眼前一亮,低声凑近从四奶奶:“……六位姨娘不是那几日伺候吗?奶奶您把自己都安排在葵水前后……偏把她几个安排在那几日……生了三个女儿了一个儿子了……”

    从四奶奶只听得心里一惊,默默在心里盘算了一番,不再言语。

    大家世族的侍寝都是有定数的。抬了姨娘进门,哪一日该谁伺候,都是规定好的,不像方家商户人家,全凭男人心意。

    从四奶奶自从脚伤了不便行走,多少有些自卑,为了笼络四爷的心,变着法子给他往屋里纳人,在外颇得贤名。

    一个月三十天,她伺候十天,六位姨娘每人一日,剩下的时间让四爷休息。

    古人讲,食色性也,但是也不可纵欲无度,这书礼世家的爷们儿,更是要洁身自好,开合有度。

    她看医书上讲,在葵水那几日最容易受孕才对,因此这样安排的。

    难道医书有误?她还是不信。

    何家贤见她将信将疑,知道多说无益,便不再言语。

    心腹丫鬟见从四奶奶的目的已经达到,寒暄了几句,便送了她们出来。

    又问要不要带路回花厅,被何家贤拒绝之后,才道:“那方二奶奶慢些逛,有什么不知道的,逮住个小丫头问就是了。”

    方玉珠喜不自胜,她就爱猎奇。

    两个人就顺着回廊慢慢走,瞧着从府这里一个小石狮子,那里一处假山流水,在过一座小桥,见一处绿竹……简直堪比她从前看过的苏州园林。

    精致典雅,巍峨质朴。

    待走到回廊尽头,见一个月亮门,方玉珠正待跨过去,听见一个女子的声音:“妈,你瞧着这是什么事,连送个冰块也叫我亲自去,那方家一个庶出的儿媳,也值当我跑一趟?她也配用这冰?”

    方玉珠便朝何家贤招招手,示意她走路轻些,两个人一齐过来听。

    “既然是四奶奶的吩咐,你照做便是。”老嬷嬷吩咐:“不急不躁,喜怒不形于色,我教过你多少次,你连这点子耐力有没有,还想进大夫人房里当差?别说我这个做婆婆的不提携你,你先历练着吧。”

    “媳妇……媳妇不是气,就是不服而已。”

    “那个侍郎夫人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商贾人家的庶女,嫁了一个丫鬟生的儿子,也敢攀附咱们家?”那媳妇愤愤不平:“亏得她有脸来,还带了方家那些上不台面,满身铜臭的女人进来,奉若上宾,没得玷污了从家的门楣。这样子的人,平素进来,都是角门里进,罩房里面迎客,打发几句话就算完了的。”

    “这话也是你能浑说的?”那嬷嬷虽没有骂人,声音却极为严厉:“大夫人既然允了三夫人拟的名帖,请了侍郎夫人来,那就是做得咱们家的尊客,由得你在这里说三道四?仔细被人听见撕破了你的嘴去!”

    “侍郎虽不是什么大官,但是人家背靠着侯府,虽说没落,可到底底子在那里,怎么说也是封侯拜相过的,保不准哪一日东山再起呢。”嬷嬷叹道:“再说咱们大夫人跟侯夫人又是世交,这个面子得卖。”

    “妈你这样说,我就懂了。那侍郎夫人就算了,暂且伺候着。可那个大着肚子的方家二奶奶是怎么回事?您还专门吩咐着给她上红枣燕窝……我瞧着也没什么过人的本事。”媳妇想来今天一天受的委屈不少,说完东家说西家。

    “那位奶奶,是我自己为她可惜。”那嬷嬷叹道:“昌子小时候,在何先生那里启过蒙的,若非识得几个字,如今那里能做庄子上的管事?”昌子是她的儿子,是这媳妇的丈夫。

    “方二奶奶是何家二小姐,若是何先生继续下场,说不定种个进士,探花郎什么的。”那嬷嬷年岁大了,于这些事情都是听说过的。

    “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将个好端端的才女嫁个商户。即便是燕州城首富,也是有些可惜了。”那嬷嬷倒是有些为何家贤不值:“据说那何二小姐先前要嫁状元郎的,哎,一时想岔了。再说何老太爷以前也是翰林院的官,自己想不开辞官了……死得又早,若是还在,何先生再高中做个一方父母官,家底不会逊色。她家的嫡出女儿,便是嫁给从家的庶子,也是门当户对的。”

    那媳妇就笑着问:“可惜何二小姐没有这个命。”

    “再说了,方家虽说是低贱的商人,可到底有钱,何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怎么就不能嫁了。依我看,一个有钱,一个是读书人,正好合在一处,自己生个儿子,用方家的银子培养出一个状元郎来,岂不是更好!那何小姐才不可惜,是聪明绝顶呢。说起来,方四小姐手面可大方,出手打赏就是二两金子,比咱们嫡出的七小姐还阔绰。”

    “油嘴滑舌。”她这么一说,老嬷嬷便笑了:“再有钱的商人,也没有呼风唤雨的本事。你没瞧着,上次赈灾捐了些米粮,就弄得元气大伤。这样的豪门,不过是个虚架子,一有点风吹草动,就经不住折腾。哪里比得过咱们簪缨世家,百年大族,盘根错节的,根基稳固,一般的风雨,根本无法撼动!”

    “这样的人家,是几代人的努力,从曾祖老爷到如今的少爷们,一代一代积累起来。要想成就这样的人家,方家的一个状元郎可不够,至少得五个……还得各个是状元才行……”

    嬷嬷想着便觉得骄傲,她无声的笑了:“里面的门道,你们这些小年轻哪里看得清楚,只见着眼前那点儿利是银子。”

    “妈……若不是为了银子,我何苦眼巴巴的跟着您到从家来伺候。”那媳妇笑着,语气轻快:“咱们家世代都是从家的奴才。”

    “能到从家伺候是你的福气。”那嬷嬷突然变得疾言厉色:“说到方家,我便跟你说说方家。”

    “你瞧方家那么有钱,也有家生奴才,可你见有谁是公婆儿媳全在府里当差的?这就是世家的好处。能留得住人,留得住心。她家的奴才只能得到银子,咱们却能得到体面。”

    “从家能让昌子跟着少爷去学堂启蒙,方家呢,有些少爷不爱读书的,都没有正经启过蒙,这不仅是银子的问题,更是他生意传家,和咱们书礼传家的组训就差了。可算到了方老爷这一代有点儿觉悟,开始逼着后人读书了,只可惜啊,祖上的坟头就没长那根草。”

    “是了。妈你出门办事,石县县令瞧着都不敢怠慢的。这就是身份了。方家的银子捧得那么高,才勉强说得上话。”

167、上赶着巴结

    那媳妇这才彻底明白了:“即便是咱们从家有一天落败了,也是架子还在,底蕴还在,骨子里的尊贵还在……”

    说完又自觉地不妥:“呸呸呸……说的什么话。”

    “咳咳。”何家贤轻咳两声提醒,再也忍不住走了出来:“这位嬷嬷,不知道花厅可怎么走。”

    “方二奶奶客气。”那嬷嬷笑着,行了个半礼,从容平稳,并不觉得刚才的话被人听去有什么不妥或者心虚,指着媳妇:“你带方二奶奶和玉珠小姐过去。”

    何家贤一愣,片刻后知道这位老嬷嬷已然是个人精了,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早就已经深深沁入了从家世族的家风,即便是让她低头,她也不会认为她有错。

    她依仗的,便是从家这棵百年大树。

    那媳妇却明显有些心虚,忙端正了姿态:“二奶奶请。”

    何家贤和方玉珠跟着她走了一段路,远远瞧着方玉露和一***们在亭子里传花令玩,饶有兴致的停下脚步,看着那一群风华正茂,青春貌美的姑娘们,脚步就不由得走了过去。

    那媳妇也不提醒,只抬脚跟在后面伺候。

    就听见从七小姐笑着去咯吱方玉露:“你个滑头精,不会作便不会作,偏胡乱抄我的干什么呢。”

    “姐姐的好,我才抄姐姐的说,姐姐可见我抄别人的了呢?一个字之差,也是差,就是不一样啊。”方玉露满脸带笑,躲着她的咯吱,笑呵呵的,两个人闹作一团。

    原来,刚才作飞花令,便有方七小姐作了一句:“桃花细逐柳枝落。”

    轮到方玉露时,她虽认得字,到底不如世家小姐们,都是琴棋书画当作日常功课,每日不曾落下的用功,因此便借着从七小姐的那句,改编了一下:“海棠细逐柳枝落。”

    许小姐当下便不干了,指责她抄袭,眼里赤裸裸的轻蔑。

    方玉露也不理她的挑衅,只对着从七小姐道:“这是姐姐的诗句,姐姐说我抄我便抄,她若是愿意放过我呢。毕竟,我传唱出去,扩了她的名气了……”

    从七小姐便过来与她打笑。

    许小姐怒道:“这样的马屁精,本小姐不跟你玩。”说着跟几个要好的姐妹搂在一处了要走。

    从七小姐是主,自然不会让宾客们就这样散开,若是传出去难听的紧,急忙笼络人心:“不然就罚方妹妹一口气说三句……”

    “我哪里说得出,算了,我认罚便是。”方玉露笑着,“从袖口里掏出一小锭金子,扔在桌子上中间的青底红花瓷盘里:“请姐姐妹妹们吃茶。”

    “谁爱吃你的茶。”许小姐一直看她不顺眼,怒道:“作了这般日的令,一句都做不出来,凭着银子打诨。你瞧那盘子里,几乎全都是你的银子。你若是不爱玩,便别参和,光拿银子算什么本事,谁有稀罕你家的那些臭银子了?”

    方玉露饶是再伶俐,此刻面对许小姐直言不讳的辱骂,也是沉不住气了。

    她攸地往前一步:“你再说一遍?”

    “我说了又怎么?跟你一起玩,本就辱没了我的身份。若不是看在你侍郎夫人是你二姐的面子上……”许小姐咄咄逼人,并不惧怕。

    方玉珠在何家贤耳边道:“这位许小姐,便是上次在侯府为难大伯母的许夫人的女儿。”

    难怪这样针锋相对,看来真的是有备而来啊。

    说起二姐,方玉露本就气得咬牙切齿,上次若不是她在侯府故意诬陷母亲想要把自己“高嫁”,自己怎么会成为闺阁女儿中的笑柄?心中一怒,正想要扑上去抓住许小姐的头发,撕烂她的嘴之际,却又陡然明白,或许这就是方玉婷的圈套。

    让这位许小姐来羞辱自己,激得自己出手,再次辱没家风,成为更大的笑柄。

    眉头一皱,便计上心来,笑着道:“多谢姐姐看得起我二姐……”

    许小姐被她话这么一堵,一时不知道怎么应对,冷哼一声:“你二姐又不是你,你往身上揽什么?又有什么资格道谢?我才不要你的谢!”

    “反正我不跟你玩了,没文化的草包!”许小姐气冲冲的。

    “二嫂……”方玉露瞧见何家贤,冲她挥挥手,笑着:“我看是你见我二嫂来了,怕了要走吧。她可是有名的才女……”

    许小姐也瞧见了何家贤,并不认识,见大着个肚子,就冷笑着:“才女?哈哈,你叫她过来,我跟她比比。”

    何家贤已嫁为人妇,虽然年纪与她相差不大,但是身份已经是媳妇。闺阁女子这样对她呼来喝去实在很不礼貌。

    不过在许小姐眼里,何家贤就算变成了一个老太太,也是平头百姓,跟她不一样,理应被她使唤。

    方玉露便过来叫何家贤。

    何家贤自然不会沾染她们之间的纷争,不住的推脱,许小姐等人又嘲笑起方玉露来。

    方玉露就拉着何家贤不放,纠缠着叫她去。

    方玉珠推她的手:“二嫂怀着身孕呢,若是冲撞了可怎么办?”

    方玉露就恼火:“那看着我被人欺负?她们笑话我呢,你没听见?怎么也得叫二嫂给我把面子扳回来。”

    那媳妇瞧见何家贤难为的模样,想到自己婆婆说的“可惜”,便笑着道:“四小姐先放手罢,方才我们奶奶传方二奶奶呢,只瞧着这边热闹,就过来看看,这会子便要过去了……”

    她随口说了个奶奶,却没说是哪位奶奶。

    方玉露不疑有诈,不情不愿的放了手。

    何家贤和方玉珠转身离开,身后传来一阵哄笑,和方玉露的嘤嘤哭泣,还有从七小姐小声的劝解。

    吃过午饭,便告辞。

    方玉婷领着她们出了从府的大门,状若无意的笑笑:“你姐夫不乐意我一个人呢,来接我了。”

    何家贤她们无法,只得又前去给肖金安见礼。

    虽没发觉身后的目光,灼热的盯着她许久。

    到了马车上,方玉珠才笑着道:“真是一出好戏。”

    何家贤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明摆着方玉婷今日算计的一手好买卖。

    拿她去给从四奶奶解闷儿,拍了个马屁。

    拿方玉露去给那些世家小姐们消遣,出了她这些年被陈氏压制的恶气。

    方玉婷虽然跟陈氏不对付,可手段心思如出一辙,到底是在陈氏手底下教养出来的姑娘。

    何家贤笑笑,瞧着方玉珠:“未必能如她的意。”

    方玉珠捏一把何家贤因为吃得多有些丰腴的脸颊,很是没大没小:“你居然不问我说的什么意思了,看来是有长进了。”

    什么长进,无非是上次整治了沈姨娘,又意外从她口中得知了陈氏对她确切的心思;加上周氏无意识露出的陈氏的把柄,让她成功要挟了陈氏一次……这才发觉,她一向觉得高高在上,手握重拳,威严狠厉,深不可测的婆婆,不过也就是个普通人而已。

    她会怕,会痛,会恐惧,会让步……

    她的筹谋,她的算计,她的阻扰,她的自私,她的毒辣,全都是建立在那些不堪一击的私心上面。黄嬷嬷说的没有错,方家虽富,没有底蕴,不堪一击。

    陈氏也如此,她的权力是方老爷赋予她的,她的地位是她的儿女们捧起来的,她的话语权是方家的银子堆起来的。

    可她年纪老了,思维僵化,又爱子心切,连沈姨娘都能推测出她的心思。那日后只要留心,去一一细数她的目的,便能避开。更何况,她总会死在她前头。

    何家贤要的不多,只一个安稳太平。

    侯府,方玉婷给肖金安捶着肩膀,笑着说道:“二爷瞧我那二嫂,胖了许多呢。”

    “没留意。”肖金安冷面以对:“你今日专程叫我去从府接你,是什么意思。我瞧着,不止是让那些夫人们眼馋,以为我宠爱你这么简单罢。”

    “二爷聪明。”方玉婷手上加重力道:“不过是成全你罢了,让你看看你心心念念的人啊。若不是我牵线搭桥,你连看到她的机会都没有……”方玉婷在他身后冷笑:“都说怀了身子的人,面容会更美,更光彩照人呢。”

    “你胡说八道什么……”肖金安将方玉婷的手按住:“爷还有事……”

    “二爷忘记了,我可没忘。那日晚您喝了酒,回来口中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妾身听得真切,是叫的……贤。妾身想了一宿,才想到我二嫂的闺名里带了一个贤字……”方玉婷笑笑:“于是我又想啊想,想到脑袋都破了,才想起来,那日我落水你到后院,是找我二嫂说话吧。”

    “然后今日便请二爷到从府门口一见,瞧着您的眼神我便彻底明白了。”方玉婷想到肖金安看何家贤的眼神,妒火中烧:“您瞧着她,既温柔又克制,内心无限渴望,可偏装作不在意的样子。”

    “可惜啊,我那二嫂偏不识抬举,一心喜欢我那不成器的二哥呢,还要为他生儿育女,为我们方家开枝散叶……”方玉婷冷嘲热讽。

    “滚!”肖金安一推方玉婷,将她掼在地上:“自作聪明的蠢货!”

    “我蠢?”方玉婷指着自己的鼻尖,冷笑:“二爷大概是忘了怎么当上兵部总防左侍郎的吧。”

    “若不是我让那个老虔婆拿银子出来跟我三弟做买卖,你能轻而易举的派人拦路抢劫?”方玉婷气得不怒反笑:“刚吃上水没几天,这就忘了我这个挖井的人了!”

    肖金安瞧着她:“疯子!”甩手要走。

    方玉婷扑过去拉住他的腿,紧紧抱住:“二爷……我胡言乱语,我胡说八道……”

    “滚。”肖金安一脚将她踢开:“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腌臜事,你好自为之。”

    留下方玉婷一个人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门外颖儿探头探脑。

    方玉婷擦了一把眼泪,冲她道:“滚进来。”

    颖儿忙进来:“那个西婆子抓到了。奴婢派的人在闹市寻了她两天了。”

    “可说了什么没有?”方玉婷一惊。

    “开始咬死了不肯说,奴婢找了个人打了她几棍子,一下子就老实了。”说着附耳告诉方玉婷。

    方玉婷恨得咬牙切齿,一方刚擦过眼泪的丝帕在手中几乎被揉烂:“果然是她,那个老虔婆,心肠真是毒辣……”

    “那西婆子怎么办?”颖儿道:“放回去吗?”

    “十两银子就敢下手害人,这样歹毒的人还活着干吗?”方玉婷咬着牙从齿间挤出几个字:“狠狠地打,打死了算!”

    颖儿犹豫了一下:“那西婆子是良民,家里有人的,万一来寻。”

    “我自然会有办法的。”方玉婷冷笑:“就让他们去乱葬岗,寻那恶婆子的尸首罢。”

    颖儿听到“乱葬岗”几个字,瞧着方玉婷美丽的大眼睛里闪出怨毒的光,忍不住打了两个寒颤。

    方玉露在从府受了气,回家倒是什么都没跟陈氏说。

    陈氏问时,只说从家七小姐挺喜欢她。

    陈氏夸她做得好,越发存了方玉露一定要嫁得好才行的心思,绝不能像方玉荷那样,明里高攀实际上吃了暗亏,以为是富丽堂皇的奢华宫殿,却不料进了飘摇衰败的漏水破船。

    何家贤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的过,只是从家百年世族的庞大气势,带给她的震撼在心中挥散不去。而之前去侯府,虽然知道尊贵,却没有这种感觉。

    可能侯府人丁稀薄,侯爷是独子,只他一个人有爵位,肖金平是空有世子之位,无实权,空领一份俸禄。加上翰哥儿又小,上下不过三代人,显得萧条了些。

    可从家从嫡到庶,五代同堂,从太老爷到几位少爷,各个都有官职。十来位夫人娘家的势力也是不容小觑。又因为是簪缨世家,享受皇恩浩荡,因此也没有分家的打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关系网盘根错节,枝繁叶茂。

    连奴仆都是一家几代人的传承。

    何家贤想到了“红楼梦”。

    自己,则像是进了大观园的刘姥姥,真真切切感受到这个时代,读书人考取功名后,给家人带来的尊贵荣宠。

168、收拾熊孩子

    也终于明白,为何中国自古以来,重男轻女。

    男子能下考场,获取功名,能上战场,博得荣誉,光宗耀祖,传宗接代。

    女子不能。

    甚至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根本和娘家半点关系也无。

    更重要的是,男人越多,家族势力就越庞大。教育是从“孝”字开始,一个孝字,能让所有的儿子凝聚在一起,成为一股可怕的力量。

    这股力量,让家族繁荣,让子孙昌盛。

    这是名门的荣光。

    换句话说,即便是从氏这样的大族,万一到后代子嗣单薄,人丁不旺,那么衰败,也是迟早的事情。

    她突然理解了何书礼,也理解了何儒年。

    她不是被何儒年用三百两银子卖掉的,而是败给了春娇肚子的儿子。那个叫作何长谨的弟弟。

    而何家从何儒年开始,是衰败还是兴旺,也就看何长谨,这个还不满周岁的黄口小儿的了。

    何家贤终于释然。在何儒年心中,家族兴衰,比一个女儿的婚姻,可能重要了一百倍不止。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个“后”,不是指孩子,而是指男丁。光是这一点,若是没有何长谨,何儒年不孝的名声是背定了。

    何家贤突然想到何老夫人,这个婆婆,也曾做过翰林夫人,怎么会由着何儒年这些年没有儿子,却不给她纳妾?

    真是伟大的老太太。

    酷暑来了,从家送的那翁冰,早就用完了。何家贤每每在炎热的午后,坐在凉亭里避暑时,都十分想念现代的冰箱冰棍冰激凌。

    哪怕是一盆冰水也好。

    可惜没有。

    陈氏大约是节省银子,今年也是强忍着酷暑,没有用冰。

    何家贤除了晨昏定省,基本不与她打照面。

    方其凯却跑过来,从何家贤一指:“坏人,赔我的姨娘来!”

    原是沈姨娘中暑了。

    因为以前从来没有过,大夫来瞧了只说是身子虚了,又晒在毒日头下站了太久的缘故。

    沈姨娘正当年轻力壮,有没有吃什么苦头,怎么会身子虚。

    方玉露告诉方其凯,是上次同何家贤一同落水留下的后遗症。

    方其凯这才找来,毫无规矩,不懂礼貌。

    熊孩子。

    何家贤一笑,根本不理他。

    方其凯不依不饶,在何家贤起身回去的时候,兜头就朝她撞过去。

    何家贤吃了一惊,吉祥忙眼疾手快的一把按住他的头:“四少爷你疯了!”

    “我没疯,我要这个坏女人赔我的姨娘。”方其凯喝道:“小爷跟你们拼了。”却被吉祥大力气按住不能动。

    “放了他。”何家贤下令,不再理,回汀兰院。

    方其凯却跟着她。“你再对我动一下,我保证你明天就看不到你的姨娘了,不信你回去问问你姨娘,我能不能做得到!”何家贤冷冷的道。

    方其凯一愣。

    他不用问,就知道答案。

    沈姨娘自落水后,时常会叮嘱丫鬟们,不要招惹汀兰院,说“没想到二奶奶平时不动声色,却是个蛮厉害的人。”他听得多了,便记住了。

    因此想动手又不敢。放弃吧又觉得没为姨娘报仇不甘心。于是一个半大的孩子,就跟在何家贤屁股后面,她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何家贤见他还算识相,想到子嗣单薄这件事,又想到沈姨娘如今老老实实的模样,心里一动,走到汀兰院后面一间客房,方其凯跟着进去。

    何家贤走到门口,吉祥早得了令,将也要往外走的方其凯一拦,在往里一推,门咔嚓一声关上,落了锁。

    “臭女人,放了小爷!”方其凯踢门大喊。

    没人理,没人应,没人搭腔。

    “快点开门,小爷出去了有你们好看。”又是大喊大叫。

    没人。

    “开门啊,快点开门,我饿了。”

    声音消失在空气里,听不见回响。

    半个时辰后,方其凯终于怕了。

    他有气无力的拍门:“坏女人,你害了我姨娘还想来害我,我要告诉父亲。”

    外间终于有声音了:“二奶奶的饭来了……”

    方其凯肚子咕噜咕噜直叫唤。

    “我要吃饭……快放我出去,我要吃饭……”方其凯使劲吞咽了一口口水,大声叫着。

    没人应。

    从中午到晚上,世间上的人似乎都死绝了。

    没有任何人搭理他。

    沈姨娘拖着病体昏昏沉沉的过来:“二奶奶,您放了四少爷,他不懂事……”

    “出言不逊,我想我这个二嫂应该有资格管教罢。”何家贤笑着:“沈姨娘回去吧,不必担心。”

    “四少爷一向是由夫人管教的……”沈姨娘搬出大山。

    “那姨娘去请示夫人吧。忘了说了,上次姨娘还跟我说,夫人看我不顺眼呢。”何家贤慢条斯理,沈姨娘不敢再说。

    到底陈氏还是听见信,过来了,一齐来的还有方老爷。

    何家贤见这么大阵仗,看来陈氏是上次在夏衣上被她掣肘不爽,这是要找回场子来了。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笑着道:“父亲是来接四弟的罢。”

    说完像是早有准备一般,叫吉祥:“你把四少爷说的那些话,学一遍。”

    吉祥鹦鹉学舌,一句没错。

    肯定不会错,二奶奶下午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逐字逐句都记下来,叫她背了好久呢。

    方其凯被他的丫鬟从房间里扶了出来,见着何家贤,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臭女人,小爷杀了你……”

    话音未落,胸口已经被方老爷一脚踢上:“小畜生!”

    何家贤听他骂得搞笑,见有些丫鬟反应快的,已经忍不住捂着嘴笑起来。

    沈姨娘抱着孩子心疼的大哭起来。

    方老爷也有些后悔,不该对一个孩子出手。想上去问问,胳膊被陈氏一把拉住。

    “老爷!”陈氏摇摇头。

    方老爷明白她的意思,既然下手管教了他,这时候再去问候,岂不是助长他的气焰,于是往方其凯身边走了几步,停下了。

    陈氏看戏演得差不多了,对方老爷说道:“老爷,虽说老四不对,可老二媳妇这样关着他,不给吃喝,也过分了些。”

    “父亲可愿意给我三日时间?”何家贤根本不接陈氏的话,直接对方老爷道:“三日后,若是四弟还是这般桀骜不驯,我自愿领罚。”

    方老爷一愣,没有转圜过来她的意思。

    “我小时候,见过我爹爹管教顽童,只三日,便好了。四弟是方家的希望,我不想他就这样,再成为二爷那样的人,我想试试。”何家贤编了个理由。对不起了方其瑞,把你当了反面教材。

    方老爷沉思,不理会陈氏挑拨离间的话。

    允了。就三天。

    “这三天,希望父亲每日能抽出空来,瞧瞧儿媳的进展。”何家贤瞧着方其凯虽然被方老爷踹了一脚,却仍旧是盯着方老爷看,一面惧怕,一面渴望。

    渴望他的靠近和问候。

    这眼神她太熟悉,她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看了何书礼六年。

    可惜,全是一场空。

    方其凯再熊,也不过是个孩子。他渴望父亲的亲近和照顾。

    沈姨娘不敢违拗,再听见大夫说方其凯不过一点淤青后,依依不舍的回了她的院子去。

    何家贤让了方其凯进屋,又命人给他端来饭菜,方其瑞一把打掉:“坏人,小爷不吃你的东西。”又胡乱将何家贤桌子上的茶壶茶杯全摔碎了,茶水淋湿一地。

    “这一份饭菜五两银子,茶壶另算,去账房核实了价格,记在账上!”何家贤冷笑着:“在我这里撒野?小家伙,你还嫩了点。”

    “你什么意思?”方其凯怒目而视。

    “没什么意思,你不吃的,打掉的,破坏的,我全都记在账上,到时候找你姨娘一并赔偿,我倒是要瞧瞧,她这些年攒了多少体己银子,够不够你这样赔法!”何家贤直言不讳告诉他,明显看到方其凯愣了下来。

    “还有,吃完饭你就回刚才的房间里去吧。”何家贤嘴角扬起一抹邪魅的笑容,对待孩子,越高深莫测,他越摸不着底,就越容易怕:“我放了被子,你自己睡吧。”

    “我不干,我要回院子里去。我要我姨娘。”方其凯一听又大哭大闹,拒绝吃吉祥给他重新端来的饭菜。

    “可惜啊,由不得你了,我不是你姨娘,不会惯着你的。”何家贤摸摸肚子:“你差点害了我的孩子,我不会放过你,这才是开始,你等着吧。”

    方其凯仍旧是大哭大闹,不住的打吉祥,却不敢再动何家贤。毕竟,方老爷那一脚,虽然没有用足太大力气,可确实踢在了他的心窝。

    吉祥和婆子们将哇哇大哭,胡乱挣扎打闹的方其凯拎了起来,扔进了那间房子。

    夜里也不知道方其凯哭骂了多久,方其瑞被吵醒,对何家贤道:“你确定真的要插手……他被教成这样,是夫人的默认和沈姨娘的迎合……不干你的事。”他还是想何家贤袖手旁观,不要管事,这样更安全点。

    “他是方家的子孙,是我肚子里孩子的叔叔。”何家贤笑着:“我不是圣母,但是,我们确实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我本想着,父亲百年之后,我们分家了带着梅姨娘另过,平淡安稳就是。可是你上次说,这个家业,你要一力承担起来……”

    何家贤握住他的手:“我希望以后的方家,兄弟能齐心协力,家族能守望相助,而我的孩子,就降生在这样的人家里。”

    方其瑞沉默了半响,才道:“你比我想的深远。”

    “主要是我这理想有些远大。”何家贤自嘲的“呵呵”:“你现在一门心思全在生意上,能顾好眼前都不错了,哪里有长远的计划。我也是看了从家,才想到父亲一味逼你读书的期望。”

    “所以,我也是有私心的。”何家贤将头靠在方其瑞肩膀上:“若是四弟能够调教过来,好好进学,那走仕途的路子就归他了,你就解放了,再也不用人前伪装人后受罪。”

    “原来我的小娘子是心疼为夫啊。”方其瑞用鼻尖蹭蹭她的脸:“为夫有机会一定报答。”

    “报答就不必了。只是我生个女儿,你不许嫌弃她……”何家贤见此刻氛围很好,趁机说道。

    她作为女儿,被嫌弃了两世,她真的不愿意自己的女儿再受这样的罪。

    “自然,她是我的孩子……我会护着她,庇佑她……”方其瑞点着她的肚子:“何况她的母亲,是我的……”

    “娘子。”何家贤顺利的自觉接上,只听着无比受用,瞌睡虫上来,睡了。

    “是我的今生挚爱。”方其瑞抚弄着她的头发,接上最后一句,搂着她不再纤细的腰身,也睡了。

    方其凯叫了大半夜,也终于累了,往地板上打好的地铺上一滚,睡了。

    方府,万籁俱静。

    翌日一早,吉祥砰砰砰敲门,把方其凯吵醒:“四少爷,起床吃早饭了。奴婢数到三,不吃的话奴婢就端走了,银子记在沈姨娘的账上,从昨儿个到这会子,你已经给沈姨娘添加了五十两的账目。”吉祥说完就在门外数着:“一,二,三……”

    没有动静。

    方其凯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吉祥又是砰砰砰敲门:“四少爷,吃午饭了。奴婢数到三,不吃的话奴婢就端走了,银子记在沈姨娘的账上,从昨儿个到这会子,你已经给沈姨娘添加了五十五两的账目。”吉祥说完就在门外数着:“一,二,三……”

    “滚,小爷不吃,放小爷出去。再不放,小爷烧了你的房子……”方其凯饥肠辘辘,还在骂着。

    吉祥有些沉不住气,望向一边视察的何家贤,见她摇摇头:“两顿不吃饿不死。”

    吉祥把饭端走了。

    到了晚上:“四少爷,吃晚饭了……”话没说完,里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给爷吃饭……”

    吉祥忍不住扑哧一笑,开锁,还没打开门,方其凯从里面大力把她一推,挤过门缝跑了,无头苍蝇似的跑到院子里,愣住了。

    何家贤坐在太师椅上,笑眯眯的:“四弟,去哪儿呢。”

    “我不要你管,你这个臭女人,我才不是你弟弟……你家那么穷,还敢到我家里来耀武扬威……”方其凯气呼呼的乱骂一通。

169、整垮熊孩子

    “继续说,继续骂,什么时候不骂了,什么时候就开始吃饭。”何家贤吃一口肉包子,故意吧唧吧唧嘴巴引诱方其凯,反正怀孕了不怕长胖,她现在食欲好的很。

    方其凯一面骂,她一面又吃了一个卤鸡腿,一包松仁,一碗燕窝羹——听说吃燕窝孩子会长得白些。

    方其凯终于不骂了,眼神直勾勾的瞧着何家贤满嘴是油的大块朵颖:“放小爷回去,我要姨娘给我做好吃的。”

    “你姨娘没有银子了,都被你败光了。”何家贤认真的拿过一页纸:“哦,对了,你不识字,我念给你听。”

    小孩子家家的,哪里有什么钱的概念,只听见沈姨娘一个月月例才二十两,却已经欠了何家贤三个月的月例钱,到底沉不住气,哇一声哭了:“你欺负人,我要告诉母亲,告诉父亲,告诉二哥,叫他们收拾你……”

    “收拾谁?”方老爷受了何家贤的嘱托,回家来吃晚饭,顺道看看方其凯,听见他正提到自己,不怒自威,吓得毫无防备的方其凯浑身一哆嗦。

    “四弟说笑呢。”何家贤起身,急忙擦了满嘴的油——她还以为方老爷要吃过晚饭才过来呢,看来是刚回家就过来了,他对儿子还是很上心的。

    “父亲。”何家贤行了个礼:“四弟想吃晚饭。是不是啊。”何家贤回头,冲他一眨眼。

    方其凯傻了,却又不傻,立刻点头附和,他以为是演戏:“是啊,我跟……跟二嫂说,我想吃饭。”

    “那就好好吃饭,你瞧你瘦的。”方老爷松开了脸:“吃完饭听你二嫂的话。”

    “嗯。”方其凯受宠若惊,方老爷从没有这样好声色对他说过话,每次都是骂起,要么就直接动手。要不是姨娘护着,他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了。

    “明儿个我再来看你。”方老爷说完这一句,就走了。

    方其凯品味着这一句话,半响不作声。

    吉祥又重新端了饭菜来,方其凯一声不吭的吃掉了,看也不看何家贤一眼,自觉回到房间里,谁也不理。

    沈姨娘来看她,被何家贤拒之门外。沈姨娘要哭闹,何家贤指指她的肚子:“每天一碗绿豆汤,有没有坚持喝?”

    沈姨娘只能恨恨瞪她一眼,回去了。

    第二日一早,吉祥端来饭菜,在门口:“四少爷,吃饭了。从今天起,有人来给你讲故事,要是你能在午饭前知道故事讲的是什么,午饭钱就免了,还免除沈姨娘五两银子的债务。要是你听懂得多,还能倒挣咱们的银子。”

    没有动静。

    吉祥有些焦急,何家贤示意她打开门看,却见方其凯满脸泪痕,眼睛红肿的还在酣睡中。

    “你晌午再来说一遍。”何家贤叮嘱。

    没等到晌午,方其凯已经将门敲得咚咚响:“小爷要吃饭。”

    吉祥忙到门口,把早上的话说了一遍,方其凯听到最后一句“倒挣银子”,眼前一亮,不言不语走了出来,随吉祥到正屋的小桌子上吃了饭,然后,何家贤开始讲故事。

    第一个,讲鹿乳奉亲。说春秋时期的一个人,为了给母亲治病,需要鹿乳。他因此穿着鹿皮混在深山老林,差点被猎人射杀。

    方其凯听了一遍,又问了一遍,才道:“没意思。”

    “没意思也要记住,今天就讲这一个,记清楚了吃午饭。”何家贤不理她,叮嘱胳膊还没完全复原的红梅:“他能复述了就来告诉我。”

    方其凯饿得晕头转向,而红梅是一个很有原则的人。于是大眼瞪小眼,瞪到傍晚。方其凯最终妥协,吃上了晚饭。

    方老爷来了。

    方其凯顿时像老鼠见了猫,不再说话。

    何家贤笑着:“四弟今天听了故事,要给父亲讲呢。”

    方其凯低着头不说话。

    “今天学的是鹿乳很好吃……就是说有个人想吃鹿乳,于是花银子去买……”何家贤胡说八道。

    “不是不是,是鹿乳奉亲,讲的一个人孝顺母亲的故事……”方其凯由不得何家贤胡言乱语,急忙反驳,哼,臭女人,你也有犯错的时候。

    “很好。”方老爷笑眯眯的走过来,摸一摸方其凯的后脑勺,“明天我再来,瞧瞧你又学了什么。”

    何家贤的眼睛完成了月牙。

    躲在一边看的沈姨娘,悄悄摸了把眼泪。

    第三日没有前两日的剑拔弩张,方其凯按时间起来吃了饭,听了故事,一遍又一遍的复述,等待何家贤首肯了吃午饭。

    一日下来,学了两个故事。

    方老爷过来看时,方其凯像是一个爱显摆的阔人,有些得意的把《陆绩怀橘》和《黄香温席》的故事讲了,身上带着孩童的天真。

    何家贤笑着道:“下午听黄香温席的故事时,四弟说,要是父亲觉得冷,他也愿意给父亲温席。”这是一句她自己编的马屁。

    方老爷却信了,孩童吗,都是天真烂漫的。他有些激动的瞧着方其凯,拉了他的胳膊将他拉到身边:“好孩子。”

    人大多是疼爱幼子的,方老爷也不例外。只是这些年,方其凯的顽劣混账,让他太失望。

    “你就继续跟着你二嫂学习吧。且莫胡闹。”方老爷叮嘱,对何家贤点点头。

    “我学好了,父亲会天天来看我吗?”方其凯终于胆子大起来。

    “……”这几日是答应了何家贤,以后怕是没这么多时间。

    “父亲,请过来说话。”何家贤将方老爷请到一边,把自己的打算给他讲了,却并没有说方其瑞不打算读书了,只说家里出仕的人越多越好,方其凯很聪明,能够举一反三,可大力培养,请方老爷配合。

    方老爷沉吟半响,才对着方其凯点点头:“那你好好学,我每七日检查你的功课。”

    方其凯笑了,露出两个缺了的大门牙。

    “她真的把四少爷调教好了?”陈氏生气地问。

    芍药不敢说话,怕陈氏的怒气牵连于她。

    陈氏便知道这是真的了:“反了天了。”

    金娘子在一旁小心翼翼的出主意道:“要不,把四少爷要到您身边亲自教养?”

    “若是我教养的不如她,你觉得老爷会高兴?”陈氏觉得金娘子提不出什么有用的主意,气得瞪着她:“一个两个的,都不顶用。”

    “奴婢倒是觉得,这事儿不需要着急。”金娘子说出心里话,刚才那个主意其实是随便出的,并没有放在心上:“把一个顽童教育成才,哪里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她爱抓这棘手的事情,就扎得她满手流血便是。”

    陈氏瞪她的眼神温和些了:“接着说。”

    “她在前面教,咱们背地里教,不就成了?”金娘子笑眯眯的:“夫人不过是在乎老爷的意思,那就让老爷对她失望,一切都结了。”

    陈氏陷入思考,半响才道:“总觉得这样太便宜她了,手伸得这么长,我在府里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那奴婢就给她一个教训。”金娘子咬咬牙:“夫人不用担心,一切有奴婢呢。”

    红梅胳膊伤了之后,愈合的七七八八,只是还不能干重活,在院子里干些分派活计的事情。

    “春杏,你把衣裳收一收……”红梅正在说话,听见外面有人进来:“红梅姐姐。”

    却是鹤寿堂里的冬梅:“金娘子叫你呢……”

    “哦,稍等。”红梅笑笑,暗道还是有这么一天,掏了二两银子给冬梅:“妹妹知道是什么事?”

    “不知道,金娘子气冲冲的。”冬梅收了银子,仔细回想了一下才道:“从夫人屋里出来就让我来这儿了。”

    “知道了。”红梅想着,轻易不叫她,叫她就没好事。

    “你等一下,我给二奶奶上壶茶了再去,二奶奶现在不放心别的人伺候。”红梅一拍脑门。

    冬梅自然无法干涉:“那你快些。”

    片刻后,只听见屋里红梅“啊”的一声惨叫,再出来时,手上红彤彤的一片,撕心裂肺的痛,何家贤急道:“快去抹些香油。”

    原是何家贤接茶杯时,手一歪把红梅的手背烫了。

    抹了香油也不管用,红梅的手背起了好几个大燎泡,何家贤让她休息了。

    “这丫头心野了,迟早有她好看。”金娘子听了,怒得拍桌子:“离了鹤寿堂,就以为是汀兰院的人了?一个两个都起了异心了,偏赶得这样巧。”

    芍药探头进来给金娘子添茶:“妈妈息怒,不知道是什么事?”

    金娘子瞧了她一眼,并不说话。

    芍药从袖子里递出一个金戒指:“妈妈,这戒指我手指头细了,戴着老爱掉,不如妈妈试一下?”

    金娘子戴着自然刚好。

    “那就送给妈妈了。还望妈妈笑纳。”芍药笑嘻嘻的。

    “有什么屁快放。”金娘子心情好了一些。

    “奴婢的哥哥在乡下种田,想给咱们厨房供应一些菜和鸡鸭。”芍药苦着脸:“我说了不归我管,我也没那个能力。大嫂是个小心眼的人,成日里跟我娘说我不帮他们,如今我娘瞧着我回家就哭天喊地,不得安宁。”

    “说到底,我也是在夫人院子里当差的,实在不好掉了脸面。”芍药凑近了瞧着那戒指,一阵头疼:“还是妈妈带着好看。”

    “不是什么大事。”金娘子伸出五个指头:“别的不多要,每个月这么多。”

    方家那么多人,每日光青菜和肉类的采买就是大几十两银子,中间的利润不用说,金娘子的五两抽成,算是良心价。

    “不多不多,我这就去我哥说。”芍药正要跑出去,被金娘子叫住:“还有一件事情。”

    这可是玩命的买卖,得找个愿意上钩的人,可巧就来了。

    吉祥提着饭盒从厨房回来,花园子里遇到许久不见的腊梅。

    “吉祥,你能不能借我二两银子,我急用。”腊梅看起来很是伤心难过。

    “你等下,我把饭送回去。”吉祥笑眯眯的,指着食盒:“二奶奶等着吃呢。”

    “你现在就给我,要是身上带着的话。”腊梅急得直冒汗:“我要赶紧拿回家,我娘等着救命呢。”

    吉祥一听也急了,将食盒放下,低头给腊梅拿银子,去没瞧见她旁边的灌木丛里伸出一只手,在吉祥低头找银子的功夫,将食盒打开,只悄悄换了一双跟原来一模一样的筷子。

    吉祥将荷包掏出来,数了数,总共不过一两多的碎银子:“只有这么多……”

    “你先等着,我送完饭回去,再拿给你,你在这里等着。”吉祥笑着,提起食盒。

    腊梅瞧着她,内心煎熬:“我跟你一起去。”

    “别,让金娘子瞧见,又得骂你不是?”吉祥笑笑:“你等一会儿,我快去快回。”

    “哎……”腊梅想了想,告诉吉祥:“那我晚上来取。”

    吉祥脆生生答应一声,提着食盒走了。

    腊梅站在原地,忐忑不安,许久之后又跟了上去,不敢靠近,在汀兰院附近徘徊。

    吉祥到了何家贤屋里,将食盒打开,一阵香气扑鼻而来。自从又入了公中的开支,这饭菜有有点奢侈了。

    不过,奢侈的真爽啊。

    何家贤笑笑,等着吉祥端过来,吉祥却小心翼翼:“路上遇到腊梅了。”

    “那就去抓一只青蛙来吧。”何家贤也笑笑。

    盛夏的池塘里都是青蛙,成天呱呱呱乱叫,吵得心烦。

    不多时,一个外院的护院将青蛙交给春杏。

    腊梅在汀兰院外刚得了吉祥借的银子,还是忍不住问道:“二奶奶午饭吃得可好?”

    “恩,还可以。”吉祥笑笑,不愿意多说,瞧着她掩盖不住的惊慌,还有话语里的试探,对她多少有些失望。

    腊梅接过银子走了,路上碰见拿着一个布包,里面传来“呱呱”叫声的春杏:“这是什么?”

    “青蛙,二奶奶要的。”春杏笑眯眯的,毫无防备。

    “青蛙啊。青蛙吃虫子,可不吃筷子。”腊梅小声感慨一句:“快去吧。”

    春杏在口中念念的:“说的什么呀,怪里怪气的。”

    将那些饭食都喂了一口给青蛙,青蛙仍旧活蹦乱跳的“呱呱”叫得让人心烦。

    何家贤心懒意灰:“许是我们多心了。”

    叫了春杏来把青蛙放回去。

170、终于下毒了

    吉祥道:“没道理啊,腊梅那小模样慌里慌张的,明摆着就是干了亏心事。”她一拍脑袋,自圆其说:“是不是觉得借银子丢人?”

    “不管怎么说,这饭菜二奶奶别吃了,委屈二奶奶吃奴婢的饭食吧。”吉祥笑着道:“但凡路上奴婢遇到过别的人和事,保险起见还是不吃的好。”

    “旁的人也就罢了,怎么偏是腊梅?”何家贤痛心疾首。腊梅一直是怀着感恩的心,给她们提醒一下鹤寿堂的动静,避免碰上陈氏的怒火,遭一些无妄之灾。

    若是腊梅,说明陈氏又要对付她了,只是不知道,是要钱还是要命。

    春杏恰好走到门口,听见“腊梅”,笑着说道:“二奶奶说腊梅姐姐啊,您也觉得她怪里怪气的罢。”

    便将路上遇到腊梅的事情说了,又把那意味深长的话学了一遍。

    吉祥笑眯眯的:“果然有问题。”将那筷子放进青蛙嘴里含了一会儿,果见青蛙翻着白肚皮死掉了。

    何家贤更头疼了。

    这就是想要她的命了,人家在暗,她在明,防不胜防啊。

    想了想,才道:“今天先别声张,我下午哪里也不去,明日一早,去请安时再说吧。”

    吉祥打了个寒颤,倒是想到一件事情,嗫喏着问:“那腊梅会不会有事?”

    被陈氏选中做这样伤天害理人命关天的勾当,若是成了,自然是预备拿来顶罪的;若是不成,也只怕不会留下活口。

    何家贤只觉得脑袋都要爆炸了。

    若是平时,她肯定会给方其瑞说,讨讨主意;可是方其瑞如今跟着方老爷学做生意,忙得焦头烂额,说了只会让他跟着白白担心。

    而且以他的脾气,定然会闹得人尽皆知。若不能水落石出,只怕也不会善罢甘休。

    想到上次纹桃做出的事情,何家贤越发焦灼。

    想了一夜,肚子压迫的人也很不舒服,根本睡不着。

    今日梦梨值夜,听她翻来覆去,起身道:“二奶奶若是热得睡不着,奴婢起来给您打扇吧。”

    何家贤索性起身与她说话:“若是我叫你去害人性命,你去不去?”

    梦梨被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的低着头,脸色发白:“二奶奶……奴婢家里,爹不在了,娘靠着绣活度日,眼睛都要熬瞎了,还指着婢子养活呢。”

    “多少银子你愿意去呢?”何家贤又问:“或者许你做汀兰院管事?”

    梦梨几乎都要哭出来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磕头:“婢子求二奶奶垂怜……”

    “离了奴婢,婢子的娘也活不了了。”梦梨被吓得梨花带雨一阵痛哭。

    若是没记错,腊梅也是有家人的,断不会为了银子和职位去干这种事。

    利诱不成,只怕是威逼了。

    何家贤定定心神,复又躺下,留下梦梨战战兢兢,小声求着回应:“二奶奶?”

    “有人要害我性命。”何家贤嘟哝一句,翻来覆,深深叹口气,很是为腊梅可怜。

    “……”梦梨站在底下听了,神色昏暗不定,半响才咬牙跪了下来:“婢子愿意去,求二奶奶照顾好我娘。”说完“砰砰砰”磕了三个头:“二奶奶吩咐!”

    何家贤本是无意识的叹息,骤然听见梦梨这般坚决的话语反而受了惊吓,急忙一咕噜翻身起来:“你说什么?”

    “婢子愿意去为二奶奶报仇!”梦梨几乎是哭着说完了这句话,语气却是斩钉截铁:“二奶奶不是那害人的人,可是若是别人欺负了您,奴婢,奴婢一定要去跟那人拼命的。”

    何家贤大为震撼。

    “奴婢曾经想岔了,差一点就走错了路,若非是二奶奶心存良善,放过了奴婢,奴婢……”梦梨说着泣不成声:“二奶奶却不计前嫌……其实二奶奶都知道,却装作不知道,还怕伤了奴婢的心,还用着奴婢,好生相待,婢子的一等丫鬟份例也还在……”

    “婢子的娘听说了,非要来给您磕头,被婢子拦住了。婢子那时候就决心好好报答二奶奶……只求二奶奶能善待婢子的娘亲。”梦梨哭的泣不成声,终究还是害怕的。

    “我说笑而已。”何家贤宽慰她:“我再怎么受委屈,也不至于拿你们的性命去做这种事,赶紧起来吧。”

    梦梨还是跪在地上,哭得鼻涕都出来了。

    “难道还要我大着肚子扶你?”何家贤板着脸。

    梦梨急忙起来:“奴婢不敢,二奶奶坐好。”

    “这些都是吉祥跟你说的?”何家贤想来想去,那时候提拔梦梨时,她还一门心思想搭上方其瑞。加上她一向胆小怕事,怯懦柔弱,不该会这样聪明注意到这些。

    “是红梅。”梦梨低头:“奴婢性格怯懦,又容易受人挑唆,给二奶奶添了不少麻烦,若非二奶奶心胸宽广,待人宽厚,奴婢早不知道死了几百次了。红梅说,她见过夫人和大奶奶的手段,奴婢该庆幸还能留在汀兰院。”

    何家贤愈发觉得红梅比她想象的还要能干,只记在心里,吩咐梦梨去睡觉,又叮嘱道:“今晚我说的话,不要对人提起。”

    梦梨忙不迭的点头:“奴婢定然是打死也不说的。”

    翌日一早,穿戴整齐,何家贤来到陈氏的鹤寿堂。

    陈氏没有什么异常,照例吩咐她坐下,也如同往常一样客气地叫她吃早饭。

    周氏先一步像往常一样推脱了。

    何家贤却一反常态坐了下来:“如此多谢母亲。”

    在场的人莫不惊诧。

    何家贤却像是没瞧见他们难看至极的面容一般,挺着大肚子坐了下来,吉祥受了叮嘱,也径直拿碗给她盛了一碗粥,然后并不去拿餐具,径直从荷包里拿出一双筷子和一把汤匙:“二奶奶请用。”

    “老二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陈氏终于沉不住气,惊怒交加:“吃饭就吃饭,拿乔作势给谁看呢?你父亲可教过你对长辈这样大不敬?”

    这个“不敬”的罪名压下来,足以让何家贤被休弃。

    周氏也笑着道:“弟妹,你这是干什么?”

    何家贤笑笑的道:“大嫂若是没什么事,可以先回去,我这边会伺候母亲吃饭的。”

    陈氏脸色难看到极致。

    周氏见来者不善,大概也不想沾惹战火,因此悄悄避到门口,见陈氏没说什么,赶紧行个礼自觉地溜走了。

    自打合景流产后,她一门心思想着生孩子,外间的事情一概不理会,再不像以前那样成日里打听八卦嚼舌根。

    周氏还没离开院子,就听见里面陈氏砸了一个什么东西,细细碎碎的“噼里啪啦。”

    何家贤既然撞着胆子来了,就断没有被吓回去的道理,冷眼瞧着陈氏摔了碗筷,只慢条斯理的喝着粥。

    “毫无尊卑的东西!”陈氏怒骂。

    何家贤喝着粥。

    “你眼里还有没有我?”陈氏几乎要掀翻了桌子。

    何家贤喝着粥。

    陈氏一肚子气没处撒,又不能对何家贤动手——她怀着身孕,不能打。

    而且,是她叫何家贤坐下来吃早饭的。

    只是,平素的客套话,某人却毫不客套了。

    这才是让她难安焦灼的地方。

    陈氏越发怒,何家贤反而越淡定,刚开始惴惴不安的感觉逐渐淡去。

    她发觉,以往她对陈氏的恐惧,一方面来自于出身的自卑,另外一方面,来自于对她的不了解,因此下意识将她放得高高在上,自己卑躬屈膝避之不及。

    当陈氏将她逼上绝路,不得已而反攻的时候,却意外发现,她,不过如此。

    一碗粥喝完,陈氏的耐性已经被消磨殆尽,她终于懒得发火,也冷静下来。

    “老二媳妇可是嫌汀兰院膳食不好,想搬去庄子上休养?”陈氏出声,敢惹她,那就让她知道厉害。

    把她挪到庄子上,再趁机给方其瑞塞几个美妾,等她生下女儿,回来还得跪在她面前求她。

    否则,她就等着在庄子上孤独终老吧,方家再也没有这位二奶奶了。

    “母亲误会了。”何家贤终于从金娘子汗如雨下的面容上,瞧出几分端倪。

    吉祥刚拿出专门准备的筷子时,陈氏除了奇怪和惊讶,并没有什么别的表情,不像是故作姿态。

    而她刚才的怒不可遏,说明她很可能不知情。

    何家贤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媳妇今日过来,就是想提醒母亲一句,赶紧将公中的银子还上吧,媳妇不知道哪日就说溜了嘴。”

    “你敢!”陈氏冷笑:“别以为抓着我一个把柄,就总是肆无忌惮的要挟我。那公中的银子你大嫂已经填补了,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拿出来说,是何用意。”

    “既然大嫂已经填补了,母亲又何惧我总是拿出来说呢。”何家贤笑笑:“那各院管事从公中领的银子,大概都还是周氏的票号吧。”

    这也是陈氏不敢说破的原因。

    她虽然强逼周氏暂时替她补上了亏空,但是只能在银钱上不被人察觉。若是真的过问,不需细查,就能发觉那银子是周氏的陪嫁钱,自然是周氏娘家钱庄的票号。

    而公中的银子,用得都是方家的票号。

    方老太夫人当初分家时,偏心把所有的产业都分给了方老爷,这才经商世家是为人诟病的。

    一般来说长房嫡子虽然分得大头,可是几个兄弟也要分出铺子各自经营才对。只是方家剩下的几位老爷,跟陈氏养方其凯、方其瑞的手法如出一辙,被方老太夫人养废了,均是扶不起的阿斗。

    因此为了堵几个庶子的嘴,那时候就说好亏哪里也不亏公中的银子,保证他们丰衣足食,生活优渥。而公中必须专款专用,这是方家的底线。

    一直传承至今,已有二十多年。

    陈氏瞧着她笃定的面容,心里不由得有些虚。

    “你想怎样?”陈氏缓和了神色。

    “我只想平平安安的生下孩子,窝在汀兰院过我的小日子。”何家贤开门见山,直言不讳:“所以,还请母亲,多管教管教鹤寿堂的人,别到汀兰院来插手。”

    陈氏见何家贤这样来闹,本就起了疑心,此刻见金娘子很是紧张,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腔。

    “母亲不说话,媳妇就当是您是答应了。”何家贤笑眯眯的行了个大礼:“那媳妇替这还没出世的孩子,谢谢她的祖母了。”

    陈氏受礼受得满脸怒气。

    何家贤搭着吉祥的手,慢慢走出鹤寿堂的门,待走到院子中间,像是才发觉一般,看着角落里做事的腊梅:“母亲,汀兰院还有一个大丫头的缺,我瞧着她挺伶俐的,不如就她吧。”

    说完不等陈氏反应,对金娘子说道:“金妈妈在给鹤寿堂找一个合适的吧。”

    陈氏已经基本上明白何家贤今日来的用意,因为没有准备,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找不到对策,只能忍了。

    待何家贤走后,金娘子不等陈氏说话,跟着进了屋将门一关,噗通一声就跪在陈氏面前:“是老奴没有办好差事。”

    说着将利用腊梅去毒害何家贤的经过描述了一遍,说完恨恨的道:“都怪那丫头不伶俐,连个差事也办不好……”

    “糊涂!”陈氏随手将帕子径直掷在金娘子脸上:“擅作主张!你这是陷我于不义!”

    金娘子急急磕头认错,又道:“老奴伺候夫人二十几年,夫人在陈家,是嫡长女,在方家,是当家主母,什么不在夫人的手中捏着拽着,从未见您这样生气过,一时气愤不过……她拉拢林姨娘,又教四少爷读书,这手伸得太长了些,老奴瞧着夫人着急上火,一时想岔了……”

    陈氏念着她伺候自己这么多年的情分,倒是心软了下来,拉了她起来,才语重心长的道:“自她嫁到家里来,我一直看她就不顺眼,但是说到底,她何曾与我有冤有仇?你细想是也不是?”

    金娘子想了想不说话。

    “我在内院,老爷从不许我管外院的事情,生意上的门道就更不跟我说了。”陈氏叹气:“我是怕,只是怕,怕老爷被那个狐媚子教唆,把方家的产业都交到别人手上。可若是想避免这一点,顺顺当当让我的业儿接过这份家业,不仅业儿要争气,我也要争气!”

171、凉爽的冰块

    “这些年,老爷虽在夫妻情分上对我淡泊些,纳了那几房妾室,可说到底,他对我这个正妻,还是很尊重,爱护和信任的。”陈氏想到此处,面上带了一抹笑容:“再说了,男人哪个不是三妻四妾的,老爷人能干,又温和。”

    “那是夫人对方家恩重如山,又对方家呕心沥血的缘故,老爷这是应该的。”金娘子想到这些年陈氏的不容易,擦了擦眼角。

    “那就是了。老爷愿意这样信任我,我就不能坏了他的信任。这人心一旦崩塌,再要建起来,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陈氏解释道:“你是跟着我的老人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你也明白我的心思。”

    “我不是不想出手,而是,如果亲自出手,势必就要把老二,梅姨娘一齐拉下马来才不枉。”陈氏恨恨的道:“光死了一个何家贤,有什么用处?”

    金娘子这才明白陈氏的打算,难怪她只是教唆别人去,自己从不沾染半分。成功了自然在后面笑,不成功,那也是别人的事情,与她无干,硬扯都扯不到她身上。

    “只可恨让她拿着把柄,一而再再而三的要挟您,实在可气!”金娘子想到这一桩,恨得牙痒痒。

    当初何家贤第一次拿陈氏挪用公中的银子要挟时,金娘子就曾经提议,让周氏写一份借条,只说借了公中一万两银子,后来还上了,那票号的事情也能解释的通。

    陈氏却说不必,一来平白欠债一万两,周氏必不会干,定要允诺她一些好处,委实划不来,不如就这笔糊涂账;二来,即便是借与了周氏,在方老爷那里,她也会留下个“随便将公中的银子借给别人”的坏印象,毕竟,当初方家被要求捐米粮,全家集资、卖铺子时,那样紧要危急的关头,方老爷都没许她动公中的银子。

    那周氏又是何等紧要的事情,需要动用公中的银子?只怕再紧急,也急不过那会儿危如累卵的方家。

    这个黑锅是洗不白的。

    陈氏只是懊恼,居然被何家贤被同一件事情算计了两次,她还挺有胆。

    真是小瞧了她!

    事情可一可二不可再三,陈氏并不是没有应对之策。只是她没料到何家贤会知道这件事情,并且咬着不放。

    “你去账房走一趟,看看老大媳妇名下的银子还有多少,叫她拿去咱们家的钱庄过一下票号。”陈氏不愿意走漏风声,却更不愿意总被何家贤捏着鼻子走:“叮嘱掌柜的,把嘴闭紧。”

    金娘子听到这里倒是开了窍:“夫人早该这么做,防着一手的。”

    “我千算万算,算不到自己人头上,她起了异心了,我早该发现的。”陈氏冷笑,喃喃自语,又似乎在说给金娘子听:“做婆婆的,哪里能想到嫡亲的儿媳妇身上去呢。”

    金娘子想到周氏今日只求开溜,隔岸观火的态度,明白了陈氏的懊恼。

    这事情只有天知地知,周氏知和她知,陈氏除外。

    何家贤的要挟,不是她们的失策,她本就跟她们对立,从她踏进方府的那一刻就开始了。只不过,她们以为她会忍耐,她却学会了挣扎反抗。虽出乎意料,细细想来,却也是意料之中。

    毕竟她的身后,站着梅姨娘,陈氏从未小觑过她。

    真正失败的地方,是周氏的离心。

    想明白这一点,金娘子倒是定了心神,提起了外院的腊梅:“那那个丫头?”

    “先给她。”把柄的痕迹还没消灭干净,先忍耐吧:“你去说事的时候,顺便敲打敲打老大媳妇。”

    金娘子到沁心园说了陈氏的指示,周氏表面上答应的好好的,回头等金娘子一走,却嗤之以鼻。

    等她怀上孩子,陈氏再老一些,这个家迟早要给她当的。一万两银子算什么。

    不过,还要再快一些,要是方其业也娶了媳妇……

    汀兰院。

    腊梅跪在地上:“奴婢不敢求二奶奶宽恕,奴婢只求二奶奶给个恩典,让奴婢还能全着回去看一看家人……”几十板子下来,不死也得残废。

    “起来吧。”何家贤笑着:“回去吧。”

    腊梅没想到这样就得到允诺,下意识一愣:“二奶奶?”

    “您不问问奴婢为何要这么做?也不怕奴婢跑了?”腊梅难以置信。

    “你不是这样恶毒的人。但是犯了错不得不罚。”何家贤挑挑眉毛:“你先回去吧。”

    腊梅想了想,许久没有说话,半响才伏地重重磕了三个头。

    第二天回来时,脸上带着毅然决然的表情。

    吉祥却只安排她一应事务,弄得腊梅狐疑不已,却又下定决心不问,只埋头干活,比谁都勤快。

    从家下帖子来了。

    陈氏听得心里一喜,以为是请方玉露,不料,请的是何家贤。

    去去无非就是陪从四奶奶说说话,解解闷。

    何家贤也在家里憋得无聊,巴不得多去从家见识一下。

    只是上次是方玉婷带头,她没备礼,这次人家明着请她,她自然不好空着手去。

    想来想去,把所有金玉都翻检了一遍,只怕没有什么能入从四奶奶的眼。连吉祥也跟着犯愁了。

    主仆两个在屋里商量了半天,也没个定论。

    腊梅在院子里,见吉祥出来脸色阴郁,便问是什么事。

    吉祥想着何家贤并没有真心要找腊梅报仇的意思,把她要到身边来,一是留个人证,二是也保护她,因此便把不好送礼的事情说了。

    腊梅想了想道:“那从四奶奶成日里都闷在房间,眼下天气又热,必然是不思饮食的。二奶奶平素吃的那些开胃的山楂,不行吗?”

    何家贤站在门外听到,倒是一拍手。

    她进了方家的门,成天就在体面,荣耀,礼尚往来几个字上面打转,好像送的不够奢华就没了脸面一般。

    腊梅不过一个三等小丫鬟,对她来说,有吃的就算很不错了,因此出的主意更加平民化、生活化。

    不仅是山楂,她自己为调整胃口,弄得芋圆红豆冰,也可以送一碗过去。

    果然,这几样到了从四奶奶手里,很受赞赏,连一旁伺候的大丫鬟都笑着道:“方二奶奶有心了,我们奶奶已经好几日没有这样好的胃口了。”

    何家贤笑笑:“这些都是我自己嘴馋,没事寻摸着做的,方子很是简单,等一下我写下来,四奶奶想吃的时候,吩咐厨房做一份就是了。”

    那大丫鬟急忙道谢。

    从四奶奶却道:“菊香,你把碗先收下去。”

    待屋里没人了,才对何家贤羞答答的道:“我……我试了,怎么没动静?”

    何家贤一愣,好久才反应过来她是说怀孕的事情,忙笑着道:“哪那么灵验,至少得三四个月吧。”

    从四奶奶不好意思的笑的:“四爷总是因为没有嫡子遗憾,我就着急了些。”

    何家贤便寻着一个典故讲起来,只说怀孕不仅时机很重要,心情也很重要,编了几个放松心情就有了了例子,从四奶奶只听得半信半疑:“还有这么多讲究?”虽然不大相信,却也只能死马当作活马医。

    正说着呢,菊香进来,小声禀告说请脉的太医来了。

    何家贤不好打乱别人的正常生活秩序,不等从四奶奶拒绝,就笑着道:“那小女子回避一下。”

    从家本来只有官阶最大的从阁老能享受这种待遇,只从四奶奶一来是出身将门,其父是骠骑大将军,居功至伟;二来,她舍身救夫,专受了圣上嘉奖,为女子典范,钦封了二品诰命。

    因此平素都是太医过来诊治。

    那太医诊了脉,道一声平安后,就要告辞。

    何家贤从屏风内瞧着那太医,想到从四奶奶的心病,遣了吉祥出去跟从四奶奶请示,从四奶奶惊异道:“方二奶奶有什么病?”

    吉祥便笑着道只是问问。

    从四奶奶对太医道:“我这边有位妹妹,有些女人疑难杂症上的问题想要请教。”

    那太医自然省得,起身靠近屏风。

    何家贤本意就是没打算避着从四奶奶,谁知道从四奶奶主动道:“菊香,我这边吃饱了有些闷,你推我出去走走。”

    何家贤愈发觉得从四奶奶的教养和仪态极好,无法行走,实在可惜。

    那太医见从四奶奶这样妥当,愈发觉得里面是一位值得尊重的客人,便毕恭毕敬的道:“不知道夫人有什么问题?”

    “太医经验丰富,小女子想问一下,夫妻行房,何时是有孕的最佳时机?”何家贤大大方方。

    那太医没料到她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霎时想到从四奶奶的心病郁结,猜想莫不是为从四奶奶问的,忙认真道:“男子精气,女子精血,结合在一起,幻化为胎儿,自然是在经期前后最佳。”

    “小女子却不这么认为。”何家贤想了一想,才谨慎措词道:“小女子因不喜夫婿,因此只安排自己在经期完后的十天那一日伺候,经期前后,另有两位姨娘伺候。可是时日渐久,小女子已经生了两儿两女,那两位姨娘毫无动静。因此我想,是不是医书有误,并不是经期那几日”

    太医没想到她持的居然是怀疑态度,面色就不好看起来:“这可是上古医书,千百年流传下来的。人人都知如此,夫人为何有如此异想天开之理?”

    “尽信书不如无书,太医以为呢?”何家贤笑着道:“这也是千百年流下来的古话。”

    “太医以为,人什么时候会流血?”何家贤又问。

    “自然是受伤的时候。”

    “所以小女子以为,经期来的葵水,当时肚子受伤的缘故。要给时间给它愈合。所以,自然是经期完后,过一段时间,肚子内部伤口愈合后,才更容易受孕。”何家贤肯定是相信现代医学的结果的,因此肯定道:“太医若是不信,大可处处留心,一两年没有结果,十年八年,总会知道我是对的。”

    “夫人未免太自信了些。”那太医很是不忿。

    “小女子自然自信,毕竟,我已经有四个孩儿了。”何家贤言之凿凿的撒谎,面不改色:“太医想必经常游走于深宅大院,高门望族,且可以打听,凡是将姨娘安排在中间那几日伺候的,是不是姨娘更容易受孕?”

    从四奶奶肯定不是个例。不需要多,有那么两三个即可。

    “一派胡言!”太医见她居然研究这个,心里笃定不是个什么名门的夫人,得罪了也无所谓,怒得一挥衣袖:“敢问夫人高姓?”

    “何。”何家贤听出他的怒气,并不以为意,她本身也只是随便说说,有用就有用,造福一些因为误会导致不好怀孕的姐妹,若是没有用,那也就罢了。毕竟算着日子行房的夫妻,到底还是在少数。

    “何夫人,今日这等荒谬的言论,就当老朽没听过。夫人也切不可散布这无稽之谈,引天下大夫群起而攻之!”她怀疑医书,就是怀疑他们的医术

    !哼,听声音年龄不大,胆子倒不小。

    太医说完就怒气冲冲得告辞,只听屏风里面传来一句:“鄙姓何,不是夫家的何,是我自己的何。何氏!”

    那太医根本就不理会,到了门外,与走了不远的从四奶奶告辞,菊香等她走后,便来请何家贤一同游园。

    回去时,又派人送了一翁冰过去。

    芍药过来,笑意盈盈:“二奶奶,夫人热的头疼睡不着,莫不如把这一翁冰给夫人解解暑罢。这也是二奶奶的孝心。”

    何家贤自己都热得睡不着,十分想拒绝,想了想,还是把那冰送了过去。

    吉祥不解地生气道:“连一翁冰都要跟怀孕的儿媳妇抢,算什么婆婆。”

    “与人方便,自己方便。”陈氏伪善的时候,何家贤怼她十分舒畅。她现在这样直白,又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若是不让着,只怕舆论上,她就太过分了:“大事上把握原则就好,毕竟明面上,她是婆婆我是媳妇。”

    吉祥明白得点点头:“确实,的确也不好让人说咱们二奶奶不孝顺。只是热起来,您又该睡不着了……”

    “不要紧,那一翁冰也就管一个晚上而已。”何家贤冲她笑笑:“再说,不是还有你和梦梨给我打扇么。”

172、春娇作妖

    说着红梅走进来回禀情况,笑着对何家贤道:“冰已经让芍药拿走了,奴婢给了她二两银子,她说薛舅妈和陈姨妈都在呢。”

    原是如此,要借着亲戚来了,给我下套呢。何家贤忍不住笑笑,陈氏只怕以为她不会给,正好借着两位长辈的嘴,将她不贤不孝的名声传出去吧。

    不由得暗自庆幸,又看了红梅一眼。红梅坦然接受了她的目光,才道:“奴婢在进方府伺候之前,曾在常州马家做过三年奴婢,伺候过马家的老夫人。”

    何家贤饶有兴致的听她说:“马老爷是常州知府。后来奴婢的父亲因赌博欠了一屁股债,在外间被人砍死,奴婢怕债主找到奴婢要银子,因此赶紧跑了,到了燕州来。然后到了方家卖身为奴。”

    常州在南,燕州在北,相隔一千五百多里。红梅一个小姑娘,跑那么远,该是何等勇敢和艰难?

    也正是因为伺候过官宦人家的当家主母,所以能做事圆满,思维长远,一举越过腊梅等人,从三等丫鬟中,脱颖而出,晋升极快。

    “还有呢?”何家贤继续问道。

    红梅摇摇头:“没有了。”

    “有的。”

    “还有的。”何家贤轻声道:“比如你到我这里,从未出过差错,可那日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烫伤了手?”

    她一直对红梅不放心,让吉祥派人盯着的,春杏说那日冬梅来找过红梅,红梅开始先出去了,后来又突然回来倒茶,就烫伤了。

    “伺候好主子是奴婢的本分,既然已经到了汀兰院,自然不能身在曹营心在汉。”红梅红了眼眶,咬牙跪下:“奴婢只想安心过活,不想两边和稀泥,像奴婢的爹一样死得那么难看。”

    “你识字?”歇后语吉祥也会说,但是身在曹营心在汉……

    “不曾识得。不过奴婢小时候,爹爹喝了酒就爱带奴婢去听说书的,奴婢听了好几年。有些话听多了,便知道了意思记下了。”红梅认真回答:“奴婢是从鹤寿堂来的,也知道夫人以前让二奶奶受了不少气,奴婢身上有嫌疑是应当的,奴婢不敢抱屈。”

    何家贤见她洞悉一切,倒是越发佩服:“那你刚才怎么知道问问芍药?”

    “奴婢在鹤寿堂,芍药初来乍来许多事不懂,奴婢跟她讲过,因此她愿意告诉奴婢。”既然起了话头,红梅索性将一切都和盘托出,说个清楚明白,淋漓透彻:“这事情是常有的。”

    “以前马老夫人嫌马大太太不听话,就故意激怒她,婆媳两个好几天不说话。等家里来了宾客,马老夫人就故意不说明白,遣人去请马大太太,大太太不知道缘故,以为又是要为难她,找架吵,反正撕破了脸,就推说身体不适,不去。马老夫人故意带着宾客们来探望,装上大太太在打牌,大太太不孝顺的名声就传了出去,被马老爷好几个月不理睬,常州城也成了笑柄和被厌弃的对象,好一阵子夫人们教育媳妇,都说别学的和马家大太太一般……”红梅学的有模有样,不像是编的故事:“腊梅到了院子里,什么都和我说了,我想,二奶奶大概是没忍耐了。”

    “今日芍药来要冰,好在二奶奶痛快给了,不然,奴婢还是要斗胆进言,让二奶奶暂且忍耐的。”红梅说完,何家贤早已经亲自将她扶起:“我在这府里的境遇,如履薄冰,你这样冰雪聪明,应该能看懂……”

    “人之常情,二奶奶不必介怀。”红梅知道何家贤说的是怀疑她的事情,笑了,脸上比什么都好看:“这才是要正经用奴婢的表现啊。若是二奶奶毫无怀疑,就对奴婢委以重任,那奴婢只怕还不敢伺候——事情反常,定然有陷阱……”

    “就你嘴贫。”吉祥在一旁笑着道:“在这些事情上,奴婢愧不自如,红梅妹妹比奴婢聪明多了。”

    “姐姐别谦虚,你从前是院子里管花草的,哪里懂那些夫人奶奶们肚子里的弯弯绕绕?”红梅笑着道:“我也是自小被我爹卖了做奴婢,补贴家用,不得已为之。”

    两个丫鬟又唏嘘了各自的苦难身世,恨不能抱头痛哭。

    在以后的日子里,大概是同命相连的悲剧,两个人倒是齐心协力,互相帮扶,互相信任。

    方其瑞越来越忙,何家贤也越来越忙。

    汀兰院的事务井井有条,陈氏或者金娘子吩咐的任何事情,都会回禀何家贤后才会处理。

    她忙的是方其凯的教育问题。

    方其凯愿意跟着读书,听故事,可是不过一个月,就开始厌烦了。

    说好的过来学习的时间不遵守,叫他认字时又漫不经心,何家贤还是想将他送到私塾里面去。

    沈姨娘自然是乐意的,只是陈氏那里,只怕不会答应。

    方老爷又忙,说好的七天检查一下功课,不过只遵守了两次,就出去南方看丝绸,一走就是一个月。

    而何家贤的耐性,已经崩溃到极点,却又不愿意好容易扭转过来的心性,如此再煎熬上一个月,只怕更加难处理。

    一时头大,却也只能强自坚持着,每天就在教育方其凯-郁闷-调整心情再教育-郁闷的过程中重复。

    恰好此时徐氏病了,何家贤回去探病,吉祥便道:“莫不如回去问问亲家老爷,若是他肯收,只怕夫人也没什么可说的。到时候只需要等老爷回来交待一声即可。”

    何家贤暗道这也是个办法,回家后就把这打算跟何儒年说了。

    因是正大光明的事情,便也没避人。

    何儒年想了想便应允了。

    春娇听了便捂嘴笑道:“哎呦喂,我的二小姐,二姑奶奶,你自己的弟弟的心都还没有操,反倒是给别人操起心来了。”

    何家贤正色道:“四少爷难道不是我弟弟?非要厚此薄彼分个亲疏?再说,瑾儿还这样小,吃饱喝足睡觉就行了,哪里需要什么心操。”

    徐氏便暗地里摇摇头,示意何家贤别再说。

    待散了席,回了房间,珊瑚才说出原委:“夫人哪里是有病,还不是被春娇气得。”

    “怎么了?”

    “春娇抱着孩子出去串门子,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一个主意,撺掇老爷给小少爷置办宅子呢。”珊瑚最快,气不过:“咱们现在都靠着老爷的月奉过日子,勉强糊口而已,连多余的一个大子儿都剩不下,更何况置宅子那么大笔银子。”

    “谨儿还那么小?”这打算的也太早了吧。

    “夫人也是这么说,春娇便跟老爷那边诬陷夫人,说夫人霸着银子不出,想贴补几个女儿。”珊瑚越说越气:“老爷就叫夫人把用管家的银子都交出来,还说以后都要把银子直接给春娇当家。”

    “爹爹居然同意?这可是宠妾灭妻!”何家贤直觉不妙。

    珊瑚便道:“老爷本来是不同意的,奈何春娇说的可怜。她说老爷年纪大了,月奉又少,夫人老生病。若是等小少爷长大了,老爷若是在,只怕也教不了书了,那小少爷拿什么娶妻,延续何家的香火?到时候只怕连给夫人看病的钱都没有?”

    “这宅子日后不总归是谨儿的?再说,谨儿若是能上进,自己就能挣个功名前程,又何须祖荫?”何家贤纳闷,这样假的话,何儒年居然也信?是真的老糊涂的吗?

    “她贪心不足。”珊瑚怒道:“她说,要是老爷死得早,到时候夫人仗着二奶奶的势,势必要赶她母子出何家的,因此要么要老爷现在就写字据,让老夫人作保。要么就让她当家,省下银子另置宅院。”

    人都还没死呢,就要写遗嘱?何家贤越听越气。

    如此明白的诅咒,任凭何儒年再喜欢儿子,也是断不能容的,那春娇便一哭二闹三上吊,“何家要断后,一代不如一代”的话车轱辘来回说,时间久了何儒年十分不耐烦,便允了把管家权给她。

    然后,她每个月先克扣二十两,剩下的买菜做饭,何儒年只早晚在家吃饭,早上喝粥吃馒头花不了多少钱,晚上的那一顿也还说得过去,中午就惨了,只清汤寡水的白菜萝卜。

    这也就罢了,偏叫珊瑚发现春娇自己在房里吃独食,跟何儒年说,何儒年只是不耐烦:“不会的。”并叫徐氏不要挑事。

    徐氏这才气急攻心,一下子病倒了。

    “若是夫人再被姨娘气几次,只怕就全了她的心意了。”珊瑚忿忿不平:“她一直想着扶正呢。”

    珊瑚担忧的不是没有道理,徐氏身体很不好,加上年纪上来,若是连吃饭睡觉都无法得到保证,那只怕真的会死在何儒年前头,便宜了春娇成功上位。

    可徐氏本就是忧心的命,若是叫她放宽心不去管这些事,只怕她也无法做到。

    正说着呢,春娇倚在门口,悄无声息的过来:“老爷说,他不想插手你们方家的争斗。四少爷等老爷允许了,再送去私塾不迟。”

    明明答应的事情,这才几分钟呢,就反悔了?

    何家贤回头,对上春娇得意忘形的笑容:“我去问父亲。”

    春娇并没有被她的对质吓住,反而笑眯眯的:“去吧,别伤心失望了又怨我。”

    何儒年正在逗孩子,他讲十个月大的儿子抱在手上,然后高高抛起,再接住,孩子高兴地咯咯直笑。

    何家贤自从穿越过来,从未见过何儒年眼睛里那么温柔,那么干净,那么充满希望。

    “父亲,怎么又变卦了?”何家贤等待了一会儿,等何儒年看见了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才询问出声。

    “你方才一说,我以为是方老爷同意了的,春娇提醒我说方老爷最近都不在燕州,我这才想起来。”何儒年神态平和:“既然没有长辈的允许,你自然不能擅自做主。”

    “可那孩子已经耽搁不得……”何家贤反驳。

    “那就等得了方老爷的允许再送来吧。”何儒年对她道:“有些孩子十岁了才来启蒙,也是常事。”

    何家贤见他板着脸,隐约有不耐烦的趋势,不愿意再自讨没趣,抱了抱孩子,出门去找徐氏说话,拐角就碰到了春娇,她立在哪里,定然是听到了父女两个的对话。

    “其实,老爷是被我说动了,所以改了主意。”春娇笑眯眯的:“若是要老爷心意改变,也只消我一句话。”

    “劳驾让让。”与虎谋皮,不被吃掉才怪。

    何家贤将身子往边上侧侧,准备避开春娇,却被对方伸出胳膊拦住:“说起来,你也是姐姐,长姐如母,你大少爷那么多岁,担得起。”春娇纠缠:“珊瑚那个会告状的,既然跟你说了,就免得我再上方家去开口,在这里说了,两厢便宜!”

    “何家这宅子又小又破,该买新宅子才是。”春娇笑着:“你这位嫁入豪门的姑奶奶,多少该出点儿银子吧。”

    原来是在这里等着呢。

    “我还以为你要宅子,是为了逼出管家权呢。”何家贤经过跟陈氏的对峙,小小一个春娇还不大放在眼里:“如今你得偿所愿,没想到还惦记宅子。”

    “主母病着,管家权本就是我的,不该落在一个丫鬟手上!”春假听见何家贤阴阳怪气的语调就炸了:“至于宅子,是你们长期联合起来欺负我们母子两个的补偿!”

    “欺负你们?”何家贤气得浑身直哆嗦,她成日作妖,把徐氏气得病了起不来床,一次又一次,居然还大言不惭,说别人欺负她?

    “哼。”春娇见她生气,冷笑道:“不给你们点厉害瞧瞧,你们硬是不知道我可不是好欺负的。虽然我是逃难来的,无亲无故,可也绝不是那种任人搓圆捏扁的柔软性子!你弄了这么个丫鬟在这里,什么居心,你自己不明白?还想过太平日子,哼,我不太平!谁都别想太平!”

    “当我是什么?我好歹也是老爷正经纳进来的妾,这屋子里,除了夫人也就是我最大了,怎么就容忍一个奴婢欺负到我头上?”春娇越说越忿忿不平。

173、厚脸要银子

    珊瑚管家已经许久,春娇忍耐了这么长时间,不该此刻才起这种心思。

    何家贤懒得与她唇枪舌战,坚决的绕过了她,进了徐氏的房。

    她不好当着徐氏的面,就把珊瑚叫到一边:“春娇说你欺负了她?”

    珊瑚摇摇头:“奴婢一直是按着二奶奶的吩咐,每个月从夫人手里领了银子,然后去买菜做饭洗衣服,至于姨娘手里的银子,是夫人给的,奴婢并不管到那里。”

    “那春娇口口声声说你欺负了她?你仔细想想。”何家贤不想好不容易得来的平衡局面被打破,若是一切合理,她自然是想珊瑚继续伺候徐氏的。

    “想来最近得罪姨娘的事情,大概就是……就是……”珊瑚有些说不出口,却还是咬牙说了出来:“半个月前我在厨房做饭,不小心撞翻了洗菜的盆子,水把衣裳泼湿了,奴婢想着家里也没有男人,就没有找东西遮挡,只想着跑几步回屋换掉,谁知道……谁知道老爷提前回来,瞧见奴婢,嘘寒问暖了几句,奴婢不敢多待,低着头胡乱答了就进屋去了。”

    “后来姨娘就过来同奴婢吵闹。”珊瑚在这家里得了何家贤的指示,目的就是压制春娇的嚣张气焰,因此两个人都不顾体面,动了手。

    再后来,春娇就提了置宅子的事情,闹得何家不得安生。

    回到汀兰院,何家贤将此事同红梅说了,红梅想了想,才道:“奴婢说得不对,二奶奶别怪。”

    “姨娘是始终把珊瑚当成奴婢的,因此平素珊瑚打杂做饭,她插着腰等吃,自然是乐意的。可老爷对珊瑚嘘寒问暖,让她慌张起来了。”何家贤自从听说红梅在后宅近身伺候过那些夫人太太,有这种事情便会经常问她:“谁都能抬姨娘的,不仅是春娇一个人。若是珊瑚也生个儿子,春娇就再也威风不起来了。”

    我就说呢!何家贤一拍脑袋。难怪春娇说珊瑚欺负她,却又不说是怎么欺负的她。只因这一切都是她的担忧而已,具体来说就是臆想,若是传到何儒年耳朵里,只怕还要挨何儒年一顿好骂。

    因此她只是闹,胡搅蛮缠,不明原因的闹。

    找个由头,从此把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给何长谨置宅子?几千两的资产啊。她有了这层依仗,倒是真的谁也不怕了。

    真是一手的好算盘。

    何家贤搞清楚了缘由,便索性不再管。何家目前的情况,能维持吃穿就不错,哪里还有闲钱买房子?她走时给珊瑚留了些银子,改善伙食不成问题。

    至于那春娇,由着她闹,闹到何儒年烦了腻了,她就老实了。

    春娇却找上门来了。

    何家贤正教方其凯读三字经呢,角门的一个婆子来报,说何家姨娘有事求见。

    何家贤自然是不想见,那婆子却又支支吾吾道:“那姨娘说了,二奶奶不见,以后别后悔。”

    虽是婆子的转述,可语气那般强硬,何家贤知道来者不善,却不料是非常不善。

    春娇第一次进方家的门,一入汀兰院,与刚被让出去的方其凯擦肩而过。

    而何家贤居高临下盘腿坐在矮榻上,一旁的红梅笑着道:“姨娘怎么见了方家二奶奶也不行礼?”

    春娇“呸”一声:“二奶奶几时回娘家,我都是这么做的。”

    何家贤那是怕摆架子,一是让徐氏有芥蒂,二是何家小门小户,回去摆架子不太像话。

    可今日春娇来的是方家,她是方家的二奶奶,自然架子先摆了个十足:“何家是我娘亲厚,不愿意让你立规矩,方家却有方家的规矩,不好坏了。”

    春娇想了想,看了看周围的丫鬟和院子里的婆子,咬咬牙,屈膝行了个礼:“妾婢春娇,问二奶奶安。”

    何家贤冷笑着让她起了:“我知道你今日来者不善,虚的话别说,只有什么说什么。”

    春娇被强迫着行礼本就不爽,此刻也懒得虚伪,笑着道:“二奶奶在方家享受荣华富贵,不惦记着点儿你的弟弟么?那可是你嫡亲的弟弟。”

    “我记得,亲家少爷是姨娘生的,亲是亲的,嫡怎么个嫡法儿?”红梅嗤笑。

    “……我跟我们二姑奶奶说话,你这个奴才算哪根葱?”春娇伸出手指头指向红梅:“还不自己掌嘴!”

    “呦,没那个本事飞上枝头,这凤凰的架势倒是学了个十成十的足。”红梅比何家贤想象的战斗力强悍的多:“姨娘还是省点儿心吧,这里是方家,可不是何家。”

    春娇见红梅不好相与,不愿意与之纠缠,不再跟她说话,目光灼灼的瞧着何家贤:“二奶奶,上次回家说的给少爷置宅子的事情,你想的怎么样了?我见你这么长时间也没回个话儿,特意过来问一声。”

    “姨娘不是得了掌家的权么?难道没存够?”何家贤明知故问,没想到她脸皮居然厚成这样。

    “老爷那点儿银子,二姑奶奶怎么会不知道?您呐,如今拔根汗毛都比何家的腿粗了,这还得您来想办法。”春娇笑着。

    “我为什么要想办法?谁的儿子谁想办法去。”何家贤冷哼:“我没有钱。”

    “没有钱,二姑奶奶说笑了罢。”春娇伸出纤纤玉指挨个的转着圈指:“就这雕花的梨花木大床,还有这梨花木桌椅,这珊瑚摆件儿,您身上的绫罗绸缎,丫鬟身上们的锦衣,跟我说没钱,我可是识货的。”

    “姨娘的意思,就是把这些都当了,也要给瑾儿买宅子了是吗?”何家贤见她恬不知耻,指手画脚,本来只是敷衍的打算,如今已经被激起怒火:“那姨娘请人来抬罢。红梅,到时候叫州府老爷来瞧瞧。”

    “别拿当官的来吓唬我。”春娇见她直言不讳,也不再假笑,板着一张冷脸:“这些是方家的东西,你自然知道我不敢动。可是,你在方家吃香的喝辣的,奢华金贵的过着,你的亲娘可是连看病的银子都没有啊。你的亲弟弟,连娶媳妇的宅子都没有,你于心何忍?”

    “我父亲有月奉,我亲娘怎么没有看病的银子?何家有宅子,我弟弟怎么没有娶媳妇的房子?姨娘莫不是老糊涂了?”何家贤厉声反问。

    春娇一愣,她才这么年轻,何家贤居然说她老,顿时不顾一切破口大骂:“好你个白眼狼,何家辛辛苦苦把你养育了这么大,如今嫁得好了,就翻脸不认人……竟做些缺德的事情,连你老子和你娘都不管啦……我可要告到方家夫人哪里去,教她们都看看你这个不孝顺的女儿……如今还怎么在方家做人媳妇!”

    何家贤没作声,只当是被狗咬了,由着她骂了个痛快。否则要是对骂起来,她真不一定是春娇这种泼妇的对手。

    等她骂完了,何家贤才对着房间里其他的人:“今天姨娘撒泼,说的话一字儿也不能传出这汀兰院!”

    红梅吉祥等齐声应“是!”

    春娇傻了眼,她没料到何家贤已经能把事情控制到这种程度,狗急跳墙,撒脚就往外面跑:“我去告方夫人,看你日后怎么在方家立足。”

    何家贤不管她。吉祥有些着急,轻声提醒何家贤。

    何家贤道:“夫人虽然看我不爽,却是极心疼银子的。她说让她说去,夫人若是嫌我不孝,我就正好从她那里要银子,想必她不会不给……”

    吉祥懂了。

    春娇逢人就问方夫人住在哪个院子,一面问一面数落何家贤的“不孝”罪名。

    话风传到陈氏耳朵里,陈氏自然是不会见这等市井泼妇,连鹤寿堂的门都没让进,当作打秋风的亲戚,给了十两银子叫她回去了。

    春娇今日闹没有得到好处,越发不忿。回家的路上,她越想越气,拐到何伯年的绸缎铺,跟何家大嫂蔡氏嘟囔嘟囔说了,蔡氏听了便道:“她现在会怕你?如今人家是何家少奶奶了。”

    春娇便一把拉住她:“那可怎么办,我宅子还没要到手呢。”

    蔡氏一拍她的手:“能怎么办,继续要呗。她在方家生活,手上还能没有银子?你也不想想,上次老爷回来跟我说,方家二爷一谈就是两千两的生意啊,可见方家的大手笔。我们这个铺子,只能跟着混得喝喝汤,这一年过去,能挣个三五百两就是顶天了。”

    “那她不掏银子可怎么办?态度强硬的很。”春娇犯愁。

    蔡氏就笑着:“你别操之过急,你又不是她什么人,自然不会轻易把银子给你。”

    春娇见她给不了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愈发急了:“大嫂,当初可是你说何家那宅子还是老祖宗名下,并不在我家老爷名下,我磨了老爷许久,老爷却骂了我。你给我出主意叫我趁着老爷还在,趁早为少爷打算,我才起了这心思的,如今你不帮我想办法,还说风凉话。”

    蔡氏就板着脸道:“当初若不是你偷听墙根儿,我迫不得已才告诉你,你如今居然好意思怨起我来了?有火撒在我身上,不如好好想想怎么买宅子罢。我告诉你,娘她这话是过了明路的,你爱怎么怎么。”

    春娇见她发了狠,倒是不敢真的得罪了,只能笑着赔了礼:“我这不是急吗?大嫂别跟我见怪。”

    原是前一段时间,何老夫人又生病了,何伯年要请名医来诊治,恰好赶上何家长子何长柏议亲,也要银子置办家什,一时之间家里捉襟见肘。

    蔡氏便跟何伯年商量,能不能原来的药先吃着,顾了大儿子的婚事再说。

    何伯年大怒,骂她大不孝,蔡氏自然不敢说话,心里却生着闷气。

    原来,当初分家时,何老夫人因不许何儒年继续科考,心存愧疚,便将家产和宅子分作两份,一份是宅子和田产,给了何儒年。

    另外一份是何家的一间铺子和现银,就是现在绸缎铺子。

    现银置了一间小宅子,铺子做起了生意。谁知道何伯年人太老实,这十几年过去,挣的银子也勉强够一家人吃喝,加上何老夫人经常生病,竟是没攒下什么家底来。

    如今何长柏要成亲,家里住着拥挤,到底还能挤得下。只是到何长青再成亲时,便是怎么也铺展不开了。

    蔡氏便跟何老夫人为当初分家不公吵了起来。

    恰好何儒年安排春娇过来给何老夫人送药,站在外面听见了。

    蔡氏就趁势怂恿春娇,何儒年年纪大了,若是死在前头,指不定徐氏她们怎么欺负她呢,到时候赶出何家了,连个栖身之所都没有。

    春娇一想岂不是这个理,虽然家产都给儿子,可若是徐氏和三个女儿联合起来,非要颠倒黑白霸占家产,她一个弱女子无亲无故背井离乡的,能去哪里讨公道?于是就一直在脑海里琢磨这件事情。

    前几日看到何儒年对穿着湿衣服曲线毕露的珊瑚嘘寒问暖,愈发觉得珊瑚也是何家贤故意安排了来对付她的,趁势就闹将起来。

    只是说一次被何儒年呵斥一次,她这才把主意打到何家贤身上。

    结果又是吃了一记闷锤。

    何长青吃着豌豆从后门吊儿郎当的过来,瞧着春娇的背影:“娘你跟那种低贱的人废什么话,别来往就是了。仔细祖母知道了说你。”

    “你当我愿意?一个狐媚子,只知道好吃懒做勾引男人。”蔡氏并没有觉得在未婚的儿子面前说这些话有什么不妥,“呸”了一口:“还不是为了你。”

    “为了我?”何长青扔一个豌豆到蔡氏嘴里:“为了我什么?”

    “为了你不争气啊,读书不上进。”蔡氏点着他的脑门,恨铁不成钢:“早几年叫你好好讨你二叔和你奶奶开心,叫他们允诺,等百年之后把何家老宅过到你的名下,你倒是好,傻乎乎的……如今人家生出了儿子,你到时候成亲,看去哪里给你弄宅子!”

    蔡氏越说越恼火:“别说娘不为你想。若是她真的成了,重新置了一座宅子,到时候难道你二叔还能继续霸着老宅子不放?自然是搬到新宅子。到时候你成亲,哭一哭穷,你祖母还能不给你?”

174、舆论危机

    何长青笑着点点头:“我才不要那老宅子,破破烂烂的,若是有银子,谁不想置新宅子啊。可是我二叔那点儿银子,都是说穿的了,谁不知道?他又刚正,又不收学生家长送的礼,又还接济那些穷人家的孩子,能有什么银子啊。估计您是白想喽。”

    “你忘了,何家还有一个方家的二少奶奶呢。”蔡氏提醒:“她男人都掌管方家的绸缎生意了,据说一年就是好几万两。男人有权了,女人自然就有钱了。”

    她家两个儿子,自然该有两栋宅子才行,不然现在的小破房子,哪里能挤得下?要是再生孙子,就更住不下了。

    “您这算盘打得可真响,我怎么觉得这么不靠谱呢。你就不怕祖母怪罪?”何长青笑笑,并不以为然,蔡氏的计划简直是痴人说梦,不说何儒年,春娇有了儿子,怎么还会把何宅让出来?

    “若不然,我也去方家苦苦穷好了,让二姐赏我一点零花银子。”何长青还在傻笑。

    “你懂个屁。”蔡氏又敲一下何长青:“你不许去找何家贤。那是他们自家的事情,若是成了,咱们总有点机会,若是不成,咱们更别趟那趟浑水。”何长青这才明白,蔡氏根本没有什么真正的计划,不过是想着浑水摸鱼而已。

    “娘你真是的,既然没有明摆着的利益,你废这么大劲儿干什么?”何长青很是不屑:“有那功夫不如在门口花点力气多吆喝吆喝,给铺子里头拉点生意。”

    “……”蔡氏没说话。

    这是她心底的秘密,她谁也不会说。

    她嫁到何家,先生了一个女儿,然后徐氏也生了一个女儿。这倒是好,大家彼此彼此。

    后来,她生了两个儿子,徐氏还是生了两个女儿。

    这下好了,她稳占上风。

    可是,婆婆还是不喜欢她,丈夫忙着成天算计那点子生意,也不疼爱她。

    再看看徐氏,让何儒年断了后,何儒年却还是对她彬彬有礼,呵护有加,何老夫人瞧着她也是和颜悦色。

    反观自己,伺候老人照顾孩子,还要打理家里,想请个丫鬟帮忙吧,那丫鬟最后去伺候婆婆去了。想请个几个老妈子吧,何伯年却说不行,请一个丫鬟就够了,给家里洗洗衣服做做饭,请多了太花钱,家里还有两个儿子,要攒钱给她们娶媳妇呢。

    于是,那个丫鬟主要伺候婆婆,顺带着做点家务,大头还是她来。

    其实她知道,家里根本就不像何伯年说的那样穷,只是银子都牢牢握在婆婆手里不拿出来,因此才总是显得没钱。

    徐氏呢,何儒年是个不知道存钱的,有多少花多少,徐氏养尊处优,像个阔太太似的。

    都是何家的儿媳妇,妯娌而已,凭什么!

    蔡氏忿忿不平了很多年。不过因为何老夫人与何儒年的心结,两家除了逢年过节,一直没什么大的来往。当然,两兄弟还是会时常聚聚的,她也爱叫儿子们多去叔叔家,联络感情,也叫徐氏看着她的儿子,想想自己差点断了何家的香火,教她难受。

    后来春娇来了,她大快人心,徐氏过的不好,她就高兴。

    可是很快,又请了个叫珊瑚的丫鬟,厉害得很,徐氏又养尊处优得活的像个太太了,她心里就更不忿了!

    婆婆长年累月的吃着药,流水的银子花出去,也没见二房拿出钱吧。

    孝顺的名声固然是她家得了,可是也没见燕州城的百姓骂何儒年不孝啊?大家还是争先恐后把孩子送到他那里去念书,见面了恭恭敬敬叫一声何先生。

    凭什么?都是一样的女人!

    蔡氏咬咬牙正不忿着,见何长青已经吃着豌豆走了,看着他宽阔的背影,嘴角又忍不住带了一抹笑意,徐氏你活着再得意,老了还不是没有人给你养老送终?逢年过节,也没有人去给你坟头拔草烧纸钱祭拜?

    如此想一想,心里到底快活些,站到门口吆喝生意去了。

    谣言就是从春娇回去后没多久传起来的。

    说是有人撞见何家三女儿何家慧,先是与姑父顾清让不明不白的搅在一起,后是与何儒年的学生黄缺住在一块儿。

    伤风败俗,不知廉耻。

    传到何家贤耳朵里的时候,已经在燕州城上空沸沸扬扬好几天了,且没有一点儿熄灭下去的态势。

    珊瑚悄悄过来传信,说徐氏彻底一病不起,连进食都有困难。

    何家慧被何儒年从黄缺家里拖回来,关在后院,已经两天没给吃喝了,连徐氏看都不许去看。

    何家贤想回家。

    陈氏派人过来:“事关何家的声誉和方府的声誉,你这时候切莫回去趟这趟浑水!若是再撞见你跟男人在一起说话,那方家也就跟着不清不白了!这也是老爷的意思。”

    既然是方老爷的意思,那看门的护院自然是不会像平时一样随意让何家贤进出的了。

    汀兰院里火急火燎的。

    方其瑞回来,见何家贤挺着个大肚子不住的流汗,忙上前搀扶住了:“你别急,我已经回去看过了,岳母的病有些棘手,已经请了韩大夫再给她诊治,家慧暂时不用担心,听珊瑚说,她偷偷送过馒头去。”

    方其瑞没说的是,他派人去请大夫,大夫一听说是去何家,都摆摆手摇摇头不愿意去。

    这才无法,拖了相好的韩大夫。

    何家贤听到这里总算是安慰了一点儿,心里稍微镇定,坐了下来。

    有方其瑞在外头活动,应该会没事的。

    “要不要查查谣言的出处,叫那人出来辟谣?”方其瑞想的是最简单也最有效的法子。

    “不用!”何家贤立刻回绝,发觉自己的紧张表现得有些过分,忙解释道:“我不想给自己找事,动了胎气。”

    方其瑞表示理解:“那就等时间过去吧,慢慢都会冲淡的,你别担心。”

    陈氏却气冲冲的赶过来兴师问罪:“老二,你是什么意思?公然违抗你父亲的命令吗?说了不要插手何家的事情,他们家里的人不知廉耻,咱们家里也还有一位,你别忘了,回头把咱们牵连进去!”

    方其瑞抬头冷冷得瞧着陈氏:“夫人还是多管教管教三弟吧,他如今勾栏妓馆,沉醉忘形,我昨日派人拉都拉不回来……”

    陈氏知道方其业在外面散心,只是没料到是这么个散发,吓了一跳,忙问仔细。

    “三弟跟那个冯一飞冯少爷,脾性相投,如今冯少爷失了婚,三弟呢,失了业,两个人惺惺相惜,顾念的不得了。”方其瑞是素来不给陈氏好脸色的,说了几句,才道:“还有那个小铺子,三弟若是不想管,就趁早交了回来,免得到时候亏了银子,还要拿别的铺子来补亏空!”

    “呦,说得好像方家是你当家似的。”陈氏听到这里,反而不急了,方其瑞一不留神流露出来的态度激怒了她:“这么快就想接手方家的家业?老二,我和你爹还没死呐!”

    “夫人说的什么话?”方其瑞没想到她如此敏感,难得解释一句:“不过是我这些日子跟着父亲学做生意,发觉挣钱的确不容易,有些担忧而已。”

    “担忧?方家的生意自有我和你爹操心,哪里轮得到你来担那劳什子的忧!”陈氏越说越怒,口不择言:“别忘了,你可是庶出,这家业,永远轮不到你操心!就算是我业儿把家产败光亏光,也没有你担忧的份儿!”

    方其瑞和何家贤都是头一次听她把话说的这样直白,忍不住均是一愣,片刻后都不说话了。

    陈氏说完自觉地失言,恨恨得瞪他们一眼,回去了。

    谣言传得越来越厉害,连何家贤都带进去了,说她是非不分,给何家慧和顾清让放风,让二人私会。

    甚至于,又过了几日,已经有夫人们在一起,交头接耳:“听说了没,方家二奶奶,也不是什么好货色,圣贤书读了一肚子,背地里还是男盗女娼,何家家风不正啊。”

    就连何老太爷也被拉出来说,当初是不是在京城犯了事才辞官了到燕州城躲避的,根本就不是告老还乡“否则,怎么何老夫人偏不许何二爷做官呢。”

    何家一时名声大噪,同样也是声名狼藉。

    何儒年被学堂委婉劝退,丢了饭碗。

    有一些迂腐的读书人,已经去何家堵门,要求把何家慧拉出来去沉塘。

    顾家也深受波及。顾老太爷还大声辩解“没这回事!”又让顾清让出来说清楚。

    谁知道顾家那个后母顾夫人,却是个蠢的,在后面趁机跟人说“我早瞧着不对劲,原来是这样”,又绘声绘色把何家慧当街跟顾清让吵架的事情渲染了一番。

    顾清让这一回彻底说不清楚,只能暂时关了铺子,躲在远方亲戚家去了——反正铺子里也没有什么生意。

    何音兰本想跟她一块儿去的,想了想,却选择了留下来,她要带着儿子守着顾老太爷——怕顾夫人趁机夺了顾家的家产。

    何老夫人拖着病体倚在榻上,对何儒年怒目道:“你敢!你要是把慧丫头赶出去,我就同她一齐去死……”说完剧烈“咳咳咳”。

    何儒年跪在低头,一言不发,只手背上青筋爆出,眉川紧皱。

    蔡氏在铺子门口,唉声叹气——何家的风波也波及到她家的生意,已经好几天没开张了。甚至,何长柏的亲事,又被加了二成聘金。

    不知道是谁放出的风声——真是精彩啊。

    蔡氏的心情是纠结的,她一面觉得真是一出好戏啊,最好闹得何儒年家鸡犬不宁;一面又发觉两个何家一损俱损,连累了她家。

    说来说去,都怪徐氏不检点,教不出来还女儿,如今遭报应了。

    这世上,哪里有包得住火的纸呢?

    何儒年失魂落魄从大哥家的后门出来,拐角就对上何音兰,她全身包的严严实实,穿得像个村妇,头上裹着头巾,身体瘦削,脸色蜡黄:“母亲可怎么说,可愿意把家慧交出去?”

    何家慧若是交出去被处置了,过一段时间风声小了,顾清让就保住了。

    何儒年摇摇头。

    何音兰惋惜的叹了一口气,却内心很是庆幸——那到底是她的亲侄女儿,她夹在中间,两难!

    “你先回去吧,最近别出来了,小心点。”何儒年拍拍妹妹的肩膀:“母亲让我叫家贤回来。”

    “叫她做什么?她能干什么?大着肚子,走路都不方便。”何音兰疑惑。

    “母亲没说,但是长辈有命,自当遵循。”何儒年耷拉着脑袋,这些年辛辛苦苦挣下来的体面,这一下子,全没有了。

    何音兰瞧着二哥以往挺得笔直的脊背,如今已经弯下来一截,原本乌黑的两鬓,这几日已经斑白。

    她心里一酸,眼泪滴下来。

    出嫁从夫,顾清让要是因为这事情受到波及,没有了前程,那她又能好到哪里去?

    虽说现在他躲出去了,可是躲多久是个尽头?

    她在家里苦思冥想,最终只想到这个主意:把何家慧交出去,不管那些民众怎么处置,亦或者她流离在外,只要从何家除名,赶出了燕州城,平息了民愤,顾清让再回来,说当初是被何家慧引诱的,很快此事就会翻篇了。

    她回家商量何儒年,何儒年开始自然是不肯,可是想到何家的名声,列祖列宗的供奉,子孙后辈的希望……他点了头。

    若是何家慧一个人的担当,能够让何家的子孙不受牵连,他作为何家的儿子,必须这么做!

    没想到遭到何老夫人的极力反对!

    何儒年也同何音兰一样,有些遗憾,却又有些庆幸——他想着,实在不行,就按当初东窗事发时的策略,送了何家慧去当姑子,只当没这个女儿。

    比起何音兰的直接将何家慧赶出何家,这个办法至少能保证她的安全。

    如此世道,叫一个女孩子自生自灭,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她除了自甘堕落,还能有什么活路?

    何儒年不是不明白,只是迂腐过头。

    如今何老夫人不同意,他也就松了一口气——毕竟,不是自己要保全那个不知廉耻的女儿!不是自己认同那个给家族蒙羞的女儿!也不是自己不给在此事中受到伤害的亲妹妹一个交待!

178、梅姨娘秘密

    没话找话的和她说了除了“多吃点”“多休息”“早些睡”“不要想太多”之类的话之外,开口道:“有些事,我想来想去还是应该跟你说。”

    说吧,我早就等着你开诚布公,好好谈谈了。

    之前气方其瑞不信她,也怕愈描愈黑,何家贤一直想等方其瑞自己去想通,因此并没有特地找时间去解释。

    他终于愿意主动说了。

    “我上次送家慧去京城,发觉了一些事情。”方其瑞开口。

    额,居然不是谣言的事情?

    “什么事?”何家贤还是问道。

    “接她的那家人,姓梅。”方其瑞顿了顿:“有一位少年,和我长得很像。”

    “我便多留了一天,见着了那位梅老爷。”方其瑞说完,停顿了一下:“以前梅姨娘告诉过我,说她家是京城,是做官的,后来犯罪被抄家,她也沦落,我以为,一直以为,是个小官……”

    何家贤见他越说脸色越凝重,也忍不住紧张起来。

    “那梅家,与姨娘家里,是堂亲。”方其瑞还是说了出来:“这段日子我便是忙着查这件事情,直到今天,才有了些眉目,甚至,跟何家,都有些关系。”

    何家贤心里一紧,等待方其瑞继续往下说。

    “若是我查的没错的话,当初的梅家,就是姨娘,她的父亲,是前朝的三大辅相之一的梅阁老。”方其瑞娓娓道来:“梅阁老不知道怎么与先帝政见不合,被人上奏本参了一本,获罪被杀,家中男丁全部斩杀,女子流放。我姨娘,那时候是梅家的嫡长孙女,也一同下狱。”

    “后先帝驾崩,新帝登基,大赦天下,尚在狱中的姨娘被赦,沦落到教坊司,后来辗转到燕州城,被卖为娼,直到遇上老爷。”方其瑞眼中有泪:“如此,差一点,我的外祖,就是先帝在时,权倾朝野的梅家。”

    “那与何家?”何家贤奇怪:“祖父曾经做官,不过是一个六品小官而已。”

    “这个六品小官,是梅阁老给的。何老太爷突然辞官,不知道是不是怕受牵连?这都是猜测。”方其瑞有些苦恼:“我就查出来这么多,别的还要时日。”

    他握住何家贤的手:“我有些不甘,又有些害怕,不敢去问梅姨娘,也不敢告诉你。”

    “梅姨娘若是一般的罪臣之女,也就罢了,大不了赔些银子疏通一下。可梅阁老,是天子重臣!”方其瑞越说越烦:“这样一桩大的操家灭门案……”

    “那你此去的梅家?”何家贤试着宽慰他:“既然是堂亲,他们家能好好的,说明当今圣上不追究了,你也说,那是先帝时期的事情。再说,后来大赦天下,梅姨娘是被赦免的,又不是私逃……”

    “她……”方其瑞狠狠心:“她是罪家女,是不可以被赎出来的。”

    “梅姨娘和我说过。只是我觉得,年代久远,再说户籍制度都改了几次了,有所遗失,身份有变更,户部搞错了也是常事。”何家贤绞尽脑汁安慰他的紧张:“梅姨娘自己都不怕。”

    而且,中间还有许多关节没有搞明白。

    “就算被人获悉,咱们咬死了赎身时老板搞错了……”

    “天真!别人不知道,梅姨娘还会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和家世?”方其瑞痛苦不堪。

    树大招风。梅姨娘这棵树,比他以为的要大上好多。

    “不如叫梅姨娘来问清楚?”何家贤出主意。

    “她若是愿意说,小时候就告诉我了,不会等到现在。”方其瑞拒绝了何家贤的提议,陷入沉思。

    何家贤见他很是苦恼,想了想才道:“上一辈的事情既然已经过去,我瞧着梅姨娘一心只想过平安顺遂的日子,莫不如咱们就当不知道。”

    “怎么能当做不知道?”方其瑞抬头来,到底是不忿:“原来我的外祖家,曾经如此辉煌……”

    “方其瑞!”何家贤见他起了不该起的心思,怒喝道:“无论怎么样辉煌,那是过去,是旧事。真要论起来,他们照例是阶下囚,是罪臣……你光留恋荣华富贵,却不知危机四伏!”

    就像何书礼再有钱,离了婚,那些钱和陈丽,和何然然,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方其瑞被她一骂,到底是醒了,喃喃道:“我就是不甘心而已。”

    查了许久,今晚才将结果理清楚,怎么能不心惊,不想岔!

    任谁也会不甘心的。

    一直备受轻贱的商家,一直被主母打压的庶子,一直以为是罪臣子孙的自卑,突然得知身份地位比百分之九十的人都要高贵显赫……

    但是他很快也知道何家贤说的是事实,无论梅家以前怎么样辉煌,现在,都是罪臣,否则梅姨娘也不用低调成那样。

    方其瑞将何家贤搂在怀里:“……你说得对,那些都不真实,唯有我的孩子,我的娘子是真实的……”

    何家贤见他能很快调整过来,将头窝在他怀里:“我还以为你是听信了谣言,不理我的呢。”

    “什么谣言?”方其瑞反问。

    何家贤不知道他是故意这么问,还是真的一点儿风声都没听见,不再回答。

    熬过了热得死人的暑期,进入初秋,何家贤要生了。

    陈氏一直照顾方其业,不仅仅是伤口,还要不住地给他打气,给他洗脑;加上又有媒婆上门给方玉露说亲事,一时忙的无暇顾及。

    周氏被方老爷训斥后,回娘家住了一段时间。

    梅姨娘一改往日深居简出的作风,跟方老爷申请了看顾何家贤生孩子的差事。

    请稳婆,找乳母,等等全是她在忙活。

    这日刚吃完早饭,何家贤小解时,发觉见红了,忙派人去禀梅姨娘。

    梅姨娘亲自来了,只叫她安静的等待发动。

    到了晚上,肚子就开始有一阵没一阵的痛起来,只是痛到早上,稳婆过来看了,道“我的姑奶奶,还是小点声音叫吧,还早着呢。”

    何家贤一听就崩溃了。

    只是古代没有剖腹产,除了忍,没有任何办法。

    痛到中午,稳婆最后看了之后,才道:“可以用力了。”又叫了另外两个帮手,并一干丫鬟婆子,烧热水的烧热水,煮剪刀的煮剪刀。

    何家贤只疼的觉得有人在拿钢钎撬骨头,骨髓都要被五马分尸的拉散开来,浑身没有一点儿力气,偏稳婆大叫:“用力……用力……”

    如此三四回,何家贤累的精疲力尽,却毫无进展。

    梅姨娘进来看了,道:“二爷在外面急的眼眶都红了呢。”

    何家贤一听心里坚定了许多,又重新用力,跟着稳婆的节奏,一下一下用力,双手紧紧抓着床单,直捏的要粉碎,双手青筋爆出,目赤欲裂,便听婆子大喜:“快些,头出来了。”

    “嗷……”何家贤倾尽全力,那稳婆惊喜一叫:“出来了。”

    何家贤只觉得浑身一松,像是有什么从身下流出来,绷着的身体慢慢摊开,软了下来。

    耳畔听得一声婴儿啼哭,稳婆笑着:“是位小千金。”

    洗干净用称称了:“七斤。”

    梅姨娘忙赏赐了,又命人去报喜。

    方其瑞见着那孩子,微微一愣,哆嗦着紧张的伸出手抱了,就要进房去,梅姨娘没拦住。

    何家贤借着方其瑞的胳膊,瞧了一眼孩子,只觉得皱皱巴巴的,头部尖尖,头发很稀,脸上局部是红红的,很丑,像一只猴子,不由得大惊,挣扎着道:“我靠,怎么这么丑!”

    方其瑞也有此疑问。

    梅姨娘忍俊不禁:“刚出来是这样子,等后面长开了就好。”她仔细端详孩子的面容:“是个小美人呢。”

    那就是说会长得像方其瑞了?何家贤舒心的叹一口气,像爹就好,女孩子像她爹,以后会漂亮。

    她伸出手指头逗弄她的脸颊,却是对着方其瑞说话:“我想叫她然然。”

    “好听。”方其瑞笑着答应:“大名还是等老爷起吧。”

    方府喜得千金,到底是件喜事,何家贤坐月子闷得慌,只是好歹是秋天,每日捂在床上也说得过去,吉祥和红梅等人都不住地赶制小娃娃的衣衫鞋袜,奶娘们尽心尽力的喂养,其余的饮食起居全有梅姨娘把关,倒是没出什么岔子。

    月子期间,方其瑞在方老爷的威逼之下,又下了一次场,意料之中的名落孙山。

    方玉露对亲事不满意,在家里发脾气,周氏过去劝导,被方玉露骂了几句,委屈得哭了起来,陈氏便怒斥道:“没用的东西,你妹妹气不顺,说几句不恰当的话,怎么就值当你哭?”

    合景自流产后,也不受陈氏待见,周氏却偏又爱叫她随身伺候,此刻便道:“大奶奶最近是容易伤春悲秋的,情绪不好。昨日被那个秋儿顶撞了几句,也气得哭了。”

    秋儿是合景流产后,陈氏送的美姬。

    “瞧你还有没有个大奶奶的样子?一点儿心胸气度也没有。”陈氏以为周氏趁机告状,自然是不理:“你多为你四妹妹的婚事上点儿心吧,别整天惦记放印子钱的事情。”

    上次方老爷训斥后,陈氏怒周氏隐瞒她,时不时就拿这个话把儿里挑理刺激她。

    “为四妹妹操心是我做大嫂的本分,只是最近身子不适,大概是不能了。”周氏像是早有准备,此刻才压低声音道:“儿媳,怀了二个月的身孕了。”

    陈氏吃惊,连合景也大为吃惊,方玉露只冷冷瞧了一眼:“你倒是沉得住气,两个月了才说。是不是觉得自己金贵了?”

    若是平时,母女两个一起寒酸周氏,可今日,陈氏却呵斥方玉露:“你说的什么话?你大嫂有身孕是喜事,还不快去请大夫来看。”

    便有伶俐的小丫鬟去。

    然然因是庶出,满月酒只在家里办,没有宴请亲朋。各房长辈都送了礼,方玉珠送的是一套纯金手镯,何家贤嫌贵重,不要。方玉珠就道:“若是以后我再去西北,可就见不着我这小侄女了,现在送了,以后不送你别怪我就是。”

    何家贤听了只得收下。

    三房和五房的人也遣人送来礼物。

    四房的寡居夫人却是亲自过来,送了跟方玉珠不相上下的贵重之礼,寒暄了半响,才道:“其宣想拜在何先生门下,何先生却一直不见,想请二奶奶帮忙引见一下。”

    这样热情,原是有事相求。

    四夫人寡居,膝下只有一个儿子方其宣,不过十五岁,也一直想走仕途科考的路子,但是跟方其瑞一样,过了童生考试,如今还在努力。

    何家贤听了心里只一动,想到上次未能跟方老爷说出口的计划,便问道:“我记得三叔家里的两个弟弟,还有五叔家里的三个弟弟,都是在学堂启蒙?”

    “是啊。”四夫人笑笑:“大哥注重这个,束脩跟笔墨纸砚,都是公中出的。”她叹口气:“你知道我们这种蒙祖荫生活的,要想做生意,是没有本钱的,唯独走这条路,一来呢,公中支持,有银子可花,到底不用自己出钱;二来呢,的确是明路。”

    何家贤见她如此开诚布公,不由得心生好感。她们接触不多,平素没有什么来往,却是能对自己直言不讳,可见是个光明磊落的人。

    四夫人的意思何家贤懂:读成了苦尽甘来,读不成的话,银子是公中出的,没什么损失。

    何家贤越发觉得自己猜测方老爷的目的是对的,心念一动,计上心来。

    说自己暂时没有空,要等一段时间才能回娘家。

    四夫人千恩万谢走了。

    出了月子,从四奶奶发帖子,请她过去叙叙旧,也要看看小闺女。

    何家贤想到从家的势力,倒是存了一股心思。

    陈氏又非要让带着方玉露过去,何家贤与她休战许久,和气许多,加上方玉露乖巧可怜,便答应带上。

    进了二门,便下了马车,坐了轿子,奶妈抱着小然然,紧随其后。

    从四奶奶仍旧是坐在轮椅上,赏了然然一把金花生抓着玩儿,瞧着粉团团的可爱,忍不住逗弄了好久。

    直到奶娘带出去喂奶,才记起何家贤,瞧见还跟着一个方玉露,便赏了一个玉扳指。

    方玉露笑着:“我与从七小姐要好。”

179、谣言与偷窥

    从四奶奶瞧她一眼,才笑着道:“哦,原是如此。”吩咐丫鬟去禀告从七小姐。

    不多时那丫鬟回来道:“七小姐与几位表兄表弟表姐表妹在园子里画画儿呢。说等散了就请方四小姐过去,四奶奶先代为招呼一下。”

    从四奶奶本是有话要对何家贤说的,此刻面上就露出难色。

    方玉露便主动道:“那我自己去找七小姐吧。”

    从四奶奶脸色就变了,瞧着方玉露再无一开始的热情。

    何家贤知道从家规矩森严,忙拉拉方玉露的衣裳:“七小姐有客呢,你就在这里坐坐。”

    既然有外男,方玉露该主动回避才是,别说从七小姐没请,即便有请,也该推脱的。

    何家贤不是不明白陈氏和方玉露想择良婿的希望,只是无论如何,该矜持些。

    方玉露素来聪明,一经提点便知道自己的急切过头了,忙笑着道:“许久不见七小姐,想得很,一时忘了规矩。”

    说完规规矩矩坐在一边等候。

    好一会儿,那边七小姐的丫鬟过来请,何家贤才松了一口气。

    从四奶奶等方玉露一走,立时凑近了道:“你猜我有什么事请你来?”

    何家贤自然是摇摇头,猜不到。

    “我有身孕了!”从四奶奶得意洋洋,笑意在嘴边挥都挥不去,伸出两个带着翡翠戒指的手指调皮的摇动着。

    “两个月了?”何家贤也真心替她开心。

    “不是,是两个。双胎!”从四奶奶憋了这么久,最想分享的人就是她,此刻像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遇见了心爱的人;亦或者是一个孩童,得了心爱的玩具,内心激动莫名,脸上笑靥如花:“三个月了。我早就想告诉你的,可惜你刚生了坐月子在,我不想派人传话,专门等你出了月子亲口告诉你……”

    何家贤看遍身上,也没带什么贺礼,想了想,取了手上一对手镯:“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好在是一对。”

    “好兆头就行了。”从四奶奶毫不嫌弃的接了,命菊香收好:“若是女孩子,就给她们戴,若是男孩子,就给她们媳妇戴。”

    何家贤忍不住一笑:“四奶奶真是想得远,只怕上不得台面。”

    “怎么上不得台面?我还想请你做它们的干娘呢。干娘送的,馒头也比肉包子好吃,对吧。”她最后一句话,却是向着肚子说的。

    屋子里的气氛一下子欢乐起来。

    尽管何家贤再三推辞,到底是没能推得过从四奶奶,答应做孩子们的干娘才罢。

    唠嗑完分享完,何家贤记起正事儿:“听说从家有私塾?”

    “哦,你说族学啊。”从四奶奶笑笑:“果然是读书的才女呀,尽关注这个。”她爽快得吩咐菊香:“叫个丫头带方二奶奶去瞧瞧。”

    “我这腿脚不便,就不能带你去了。”她指指腿:“小然然留我玩一会儿。”

    何家贤见她孩子心性,乐得有人照看,忙不迭点头。

    一个小丫鬟带着何家贤弯弯绕绕,过了月亮门,过了二门,只走深巷里面,又过了胡同,何家贤立时就听见一阵郎朗的读书声,那是一处独立的小宅院。

    何家贤抬脚想要进去,那丫鬟一阵犯难,她以为何家贤只是要听听而已。

    “二奶奶要进去看的话,奴婢少不得还要与管族学的三夫人说一声,二奶奶稍后。”那丫鬟叮嘱:“奴婢去寻个人禀告,片刻就回。”

    何家贤见是规矩,也不好说什么,就立了足在门口候着。

    只是好一会儿不见那丫鬟回来,又不好贸然进去,便朝着那丫鬟离开的方向过去,想来是下人们聚集的地方,可以请人催促一声。

    她怕时间太长,奶娘带不好然然。

    走到巷子口,却听见那带路的丫鬟在与人嚼舌根:“还有哪个二奶奶,不就是那方家,上次被人传与人有染的何家二小姐吗?作出这样的事情,还打着读书人的名号,想看咱们族学呢。”

    “三夫人不会允了吧。”别的丫鬟问。

    “自然是允了,多少要看四奶奶的面儿啊。”那丫鬟尖酸刻薄说道:“说起来,她还当真以为咱们都没听说呢,倒是还有脸出门。”

    “是啊,她不知道,这话就是从咱们从家传出去的。还眼巴巴的上赶着来打秋风。”听的丫鬟“啐”了一口:“倒是比咱们还傻。”

    “从这里传出去的?我怎么不知?”领路的丫鬟急忙问。

    “没什么,我说岔了。”那听的丫鬟发觉说溜了嘴,急忙改口,却被领路的丫鬟拍了一下肩膀:“这都要瞒我?还是不是好姐妹?亏我一有好笑的事情就赶紧来和你说。”

    “真的没事。”那丫鬟咬定。

    “不说算了。”领路的丫鬟道:“哎呀我得回去了,不然她等久了跟四奶奶告我状就不好了……”

    只是转身就碰到一脸寒霜的何家贤,立时吓得魂不附体:“方二奶奶……”跟见了鬼一般。

    听的丫鬟立时想溜,被何家贤叫住:“不想我告诉从四奶奶的话,就老实站住。”

    她掏出十两银子:“跟我说实话,什么叫是从从家传出去的?”

    那丫鬟见了银子两眼放光,却终究不敢说,何家贤笑着道:“接了银子咱们好说话,不借的话就去从四奶奶那里说话。”

    从四奶奶请何家贤来做客也不是一次两次,她们也是听说的,自然明白,身份再低微,可只要从四奶奶认,那就是金贵的客人。

    便战战兢兢道:“奴婢小娟,谣言刚起来时,我有一回见金环和银环两姐妹鬼鬼祟祟的在街上和别人说话,说的就是这么些话,什么方家二奶奶与人眉目传情啊之类,那人还是有妇之夫啊……我就暗暗留了心,发觉她二人连续好几天就要出去跟她们老子娘认识的那些街坊说上一两句……过了几天,谣言就满天飞了。”

    金环银环?领路的丫头急忙插嘴道:“那是大奶奶身边伺候的丫头。”

    “都说了?”何家贤问。

    “恩恩,奴婢绝不敢隐瞒。”

    何家贤将银子塞到那叫小娟的手中,对领路的丫鬟道:“去族学吧。”

    族学是一间四合院,北面是课堂,西面是伙房,东面是休息的地方。

    “目前有从家及亲朋家的公子少爷们,共二十四人在此念书,先生是单请的。”族学的管事知道三夫人发话,不敢怠慢,急忙好生伺候解说。

    何家贤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包括运营模式,每月开支,教学水平,还有出仕的比率等等,这才回到从四奶奶的院子。

    从四奶奶皱着眉头:“不过是去看看,怎么去了这么久?”

    何家贤不想隐瞒,便将从家的丫鬟说的话说了。

    从四奶奶沉吟半响:“不该啊,大嫂为人最是和气,谁也不得罪的。”她想了一会儿:“去把金环银环给我叫过来问话。”

    何家贤急忙劝道:“不可。”这手伸得太长了,从四奶奶难做人:“知道了是谁,我回去花点银子慢慢打听也就是了。”

    从四奶奶见她体贴,越发喜欢。

    何家贤却是再没心思作客,只想快快回去命人查探。

    这种敌暗我明的感觉,实在是太难受。

    便命丫鬟去叫方玉露。

    派去的丫鬟道:“七小姐那边正派人去找呢,说是方四小姐不知道去哪儿了,大概是迷路了,半响也不见回来。”

    何家贤一听吓了一大跳,从府男丁多,只怕见着不合适,急忙亲自带了红梅去找,把然然托付给吉祥和从四奶奶。

    她怕方玉露万一出个什么意外,陈氏怪罪。

    方四小姐丢了,从七小姐不敢大张旗鼓,怕上面长辈知道她照顾不好客人怪罪。何家贤只能理解她的心情,带着自己的人和从七小姐给的几个丫鬟婆子,在从府后院地毯式搜索。

    只听隔墙便有一番热闹的笑声。

    红梅便提醒道:“四小姐会不会是去凑热闹去了?”

    “应该不会……吧。”那笑声多是男子的。

    话是这么说,但是想着陈氏和方玉露非要来从家的目的,何家贤也不敢笃定了,蹑手蹑脚就顺着那笑声摸过去。

    那是从府的角门,门虚掩着,恰好留一个可供人过去的缝,看门的婆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何家贤让红梅盯着后面,免得她“偷窥”前院被人瞧见。

    先将头伸进去瞄,果见方玉露贴在墙根上,背对着她,望着前院亭子里,坐在一堆的年轻男子们。

    只是那亭子四周的树木郁郁葱葱,若不是有心,倒是很难会瞧到距离甚远的角门这边。

    方玉露也不知道在这里站了多久,何家贤贴着墙根走过去,轻拍一下她的肩膀。

    方玉露吓了一跳,急忙扭过头,见是何家贤,脸就先红得像个大苹果,低了头:“二嫂。”

    “快回吧,这是从家,于礼不合,到时候坏了你的名节。”何家贤提醒。

    方玉露却不愿意走:“我等了半天,他们都没有朝这边望一眼,不会被发现的。”

    这小角门是连接内外院之处,从家规矩森严,男子们恪守礼仪们,眼光自然不会朝内院的方向瞟,那是非礼勿视,会被人取笑被人不耻的。

    家风这回事,还真是立见高下啊。

    何家贤想到此处,有些汗颜,又去拉方玉露,却被方玉露把手甩开:“你别多管闲事。”一面又朝着凉亭的方向痴痴的望着。

    何家贤顺着她的眼神看过去,只见四五个丰神俊朗的少爷们正在吟诗作对,不知道她看的是哪一个。

    角门传来红梅的叫声:“二奶奶,从家的丫鬟们寻过来了。”

    何家贤一惊,急忙冲方玉露:“赶紧的,若是被人发觉,你的名节不要了?”

    “不要就不要,闹起来说不定他还能回头看我一眼呢。”方玉露像是中了邪,坚决不走。

    何家贤急得不行,去拽她的胳膊,方玉露用另外一只手扒开,何家贤情急之下,用力将她的袖口宽边使劲儿一撕,只听“嘶”的一声,便宽边裂开了一半,挂在衣袖上。

    方玉露怒极,正要冲着何家贤发火,那边已经有男子的小厮大声问道:“什么人在?”

    若是说方玉露刚才还想有人看见她,此刻衣衫都破了,自然是改了主意不想的了,捂着袖口就钻出角门,何家贤紧随其后,钻了出来,将角门关上。

    方玉露自然是恨何家贤坏了她的好事,不愿意与她说话,只一只手捏着袖口。

    迎面就碰上从七小姐派出来找的丫鬟们,何家贤便笑着道:“让大家着急了,我们四小姐被树枝挂破了袖子,想找会针线的缝补一下,谁知道绕了半天,针线没找到,反把自己弄迷路了。”

    那丫鬟依例回了从七小姐,又去方家马车上将带来的替补衣裳换了,这才告辞回方家。

    中间这一段插曲,方玉露不敢提,只是越发看何家贤不顺眼就是。

    事关女子名节,何家贤自然也是谁也不提,她更惦记的是散布谣言的人。

    回到汀兰院将此事与红梅和吉祥说了以后,才发觉人心恶毒。

    谣言很可怕。

    若不是方老爷信任她,若不是她怀着身孕,若不是方其瑞在查梅家的过往……若不是她及时想办法自救,让谣言没有越演越烈……

    如今的她,还能平安生下闺女,保有方家二奶奶的名头吗?

    传谣言的人,其心可诛!

    从家大宅后面巷子里的下人们住的罩房门口,来了一位不素之客,找的是金环。

    她拿出一只金手镯:“此番来,是要谢谢姐姐。”

    金环一愣:“我与你素不相识,你谢我?”

    “我知道方家二奶奶的那些不轨之事是出自你的口,别的不说,我们家这些年的恶气可以出了。”那女子笑眯眯的一脸感激:“只可惜那些谣言,终归只是谣言,没有真凭实据,不然拿出来,她哪里还能当少奶奶?当个叫花子还差不多。”

    “你……跟她有仇?”金环诧异。

    “不共戴天。”女子讲了一段编出来的往事:“若不是她,我们家怎么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可惜啊可惜,现在已经没什么人说了,若是此刻我有证据,叫她永世不得翻身。”

180、恶语伤人

    “本就没有证据的事儿。”金环握着金镯子,沉甸甸的,她在从家为奴为婢,十年也挣不来这一个:“……捕风捉影的事儿。”

    “你跟方家没有往来,怎么会捕到这些风?”女子问。

    “哪里关我们的事儿啊,都是听命行事,咱们这些下人……”金环说了一半又住口。

    “行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定然是大奶奶说的吧,她也与方二奶奶有仇?”女子试探得问:“我去求见从大奶奶……”

    “胡说什么?哪里关大奶奶的事情。”金环一听要见从大奶奶,吓得半死:“她不知情,你不要告诉她。告诉她我就死定了。”

    “那除了从大奶奶,还有谁能指使得动你们两个……”女子不信。

    金环不说话,将女子往外推:“没事的话,你走吧,我就知道这么多。”

    “你不说我就告诉从大奶奶,我报仇心切,能舍得下银子,也能舍得下命!”那女子恶狠狠的威胁:“都说了一半了,哪里还有能收回去的道理?你若是说全了,我还给你保密,说不全,那大家一拍两散,都倒霉吧!”

    金环吓得魂不附体,没想到这人是来套话的,忙道:“说的可当真?真替我保密?”

    她与妹妹银环是伺候从大奶奶的,要是被人揭发听别人的命令,可就是“吃里扒外”了。女子暗想,为人奴婢,最忌讳的就是这个。

    谁知道,金环吞吞吐吐了半天,才说出一个人:“大爷,是大爷叫我们这么说的。”

    从家大爷?他……而且还不让大奶奶知道,这是唱的哪一出?

    红梅打探完消息,回来如实禀告给何家贤,何家贤却一头雾水——她印象中,几乎从未与从家大爷打过交道,更何谈得罪他!

    又仔细想想那些流言,全是借着何家慧的风声起来的,感觉像是无聊的人随口说说,没有要至她与死地的意思。

    真是奇怪。

    周氏过来看然然,给了一串手钏,晶莹剔透,说是娘家亲戚从云南那边带回来的。

    水晶在现代不奇怪,在古代可就金贵了,何家贤推辞了半天,周氏坚决要她收下:“如今啊,过了这些年,我才看清楚,这方家,谁是人,谁是鬼。说来不怕弟妹见笑,我嫁到方家这么久,唯独现在才活得像个人。”

    自打周氏怀孕后,那日子就一发冲天,连一向不喜欢他的大爷也对她和颜悦色,煎药喂药擦洗等她伺候惯了的脏活累活都不让干,叫她好好安胎。

    方老爷已经将方家一间铺子作了许诺——生个儿子,就划到她名下。

    陈氏更是头一回把周氏捧在手里,听周氏说天天闲着无聊,据说把厨房食材采买的差事都分派到她手上——油水又多,又不累,每日只需要一早到厨房点个卯,看看菜色和账目就行。

    可以说,周氏在方家,一时风头无两。

    方玉珠又遇到了不顺心的事情——她要被采选进宫了。

    当今圣上的皇后薨了已经满了三年,他要重选选皇后了。

    顺带,也为那些适龄的皇亲贵族家的小王爷小世子们挑选正妻或者侧室,以彰显皇恩浩荡。

    方二老爷的官职恰好是参选范围,方玉珠不想去,却又不得不去。

    过来跟何家贤诉苦。

    当然,也只能是诉苦,毫无别的办法。

    “也许你爹官太小,选不上呢?”在何家贤的印象中,看的那些宫廷剧,不都是达官贵人,家世显赫的人家才能去参加采选吗?

    “坏就坏在这里,以往我爹这种官职,以前根本就没机会的,又不是圣上选妃,还能给小官吏机会,反正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还能彰显仁德。这可是跟世子们选妻啊,没有一定的家世是不行的。谁知道今年圣上降低了门槛,把我爹这种小官也划了进去。”方玉珠重重叹气:“早知道就不退婚了,嫁给那个冯一飞,浑了点,到底自由自在,小门小户的,银子够花,又没那么多规矩。”

    方玉珠最讨厌的就是规矩,所以才那么喜欢他爹任职的民风彪悍的大西北。

    “为啥突然降低门槛?”何家贤关心的是这个。

    “这谁会明着说呀,还不是自己猜。”方玉珠觉得这个问题根本就不用问:“总不就是那些手握重权的权臣,在联姻上面与皇亲国戚强强联合,圣上不满意了呗。逮着我们这些升斗小官,说得好听叫公平,实际上就是分权……”

    “那这是要中央集权啊。”何家贤一听就明白了:“这么说,你的机会更大了!”

    “可不是吗?所以我才愁啊。若是以前就有先例,那说明不要紧,只是走走过场,毕竟谁不愿意强者更强呢,自然是选好的。可这回是圣上再三嘱托的,到时候定然有聪明人明白圣上的意图,放弃那些达官贵人家的闺女,只朝我们这种身份低微的小女子下手,那可就逃也逃不掉喽。”方玉珠郁闷之极:“哎,都是命啊都是命。”

    何家贤也想不出好主意,只能逗弄着小然然,让她稚嫩的笑声,让方玉珠能够稍微开怀开怀。

    陈氏叫何家贤去说话。

    “二嫂来了?”方玉露一改往日的隔着距离的客气,热情的迎上来:“然然睡了?”

    方家上上下下还是挺喜欢然然这个粉团团的小闺女的,当然,除了陈氏。

    然然的确是挺好带的,可能何家贤怀孕的时候能吃能睡,她也能吃能睡。

    何家贤正诧异她今日的热情,想来是跟从家脱不了关系了。

    果然,陈氏丝毫不跟她客气,直接开门见山道:“你跟从家比较熟悉,去打听打听从八少爷有没有定亲。”

    从八少爷?那又是谁?

    何家贤瞧着方玉露一脸期盼的神情,隐约有些明白,不会就是那日方玉露盯着看的其中一位吧。

    打听?她跟谁打听?而且陈氏打听起来,比自己快多了,这么容易的一件小事,不至于还要劳烦她吧。

    “若是没有,你去探探口风,看看你四妹妹有没有机会。”陈氏补上一句。

    何家贤明白,这才是重点啊。

    虽然十分不情愿,却到底是方玉露的终生大事,便直言开口道:“咱们是女儿家,不该矜持些么?”

    “矜持?你瞧瞧方玉婷,方玉烟,哪一个矜持了?”陈氏冷笑:“咱们这种经商的人家,身份低的想发财的,自然是上赶着求娶,一茬一茬跟韭菜似的。可咱们的目标不是那些个想沾光的。女人要高嫁,你不懂?”

    何家贤懂了。若是论门当户对,方玉露只怕连从家的眼角缝都入不到。

    说起来,陈氏和方老爷,两个人不愧是夫妻啊,目的出奇的一致。

    方老爷是想儿子们能有做官的,努力提升阶层。

    陈氏是想女儿们都嫁给做官的,快速提升阶层。

    只是明摆着是很难的,何家贤不想沾这趟浑水,想了想才道:“不是我不愿意,我只跟从家四奶奶有交情,但是从四奶奶从不管这些事情,在从家深居简出的。即便我开口了,也很难办的。”

    “你就是不想为方家出力。”陈氏冷笑:“从四奶奶虽然不管,可她若是有心相管,府里管事的夫人们还是会买她的帐的。”

    看来打听的很清楚啊。何家贤冷笑,居然是有了十足的把握,才来逼自己去求人的。

    “我开口,不是不可以,只是到底分量有限,母亲细想,若是丫鬟来求你,你驳回去顺理成章,还是说父亲来求您,您驳回去得更爽快?”何家贤只想赶紧撇开这个烫手山芋。

    “什么意思?”陈氏挑眉不满。

    “我一个后辈,谈论妹妹的婚事,只怕从家夫人们根本就当不得真,从四奶奶即便提了,从家夫人只消把我叫过去推脱几句,我便没了话说,是不是?说不定,还会从我的身份上,对四妹妹没有好感。”何家贤循循善诱:“可若是换一个身份高的人去说,那从家夫人们还得细细想想吧,多少要卖几分薄面,话也不会说的太死,四妹妹才有机会。”

    “你是说……”陈氏一时还真的想不到这个人。

    “大姐啊。”何家贤一抚掌:“大姐是侯府的世子夫人,与四妹妹一母同胞,她去再合适不过。即便从家的人想拒绝,难道不会想想,四妹妹到底是世子夫人的亲妹子么?”

    方玉露听了眼前也是一亮:“对呀,二嫂这个提议很好。”何家贤的意思她明白。

    若是何家贤出头的话,那从家夫人们就会直接联想到,方玉露不过是她——何家贤这个商妇的妹妹而已,是方家的女儿。

    陈氏自然也想到了这一层,只是有些顾虑:“你大姐到底与从府没什么来往,贸然造访……”

    “二妹妹不是与从府熟悉么?两个人是亲姐妹,也是亲妯娌,请二妹妹从中间拉拢引荐一下,一切水到渠成。”

    陈氏听了很是动心,只是实在是不喜欢方玉婷,看来只能她出面去叫方玉荷,叫方玉荷请方玉婷了,只要她不跟方玉婷接触就是。

    何家贤扔出了这个烫手山芋,倒是很舒心,回屋逗小然然玩了好一会儿,直到方其瑞回来,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陪着抱了一会儿就让奶娘抱下去了。

    “可能我还是太高估自己了。”方其瑞等只剩他们两个人,有些颓废:“三弟被打了以后老实了一些,这几次面前很是乖巧,老爷便把原先的一些生意又交到他手上。”

    他虽然是平铺直叙,可何家贤能够感受到他深深的失落感——他再怎么努力,睡三更起五更的,也比不过方其业嫡出的身份。

    同样是儿子,待遇却是千差万别。

    这种际遇,方其瑞已经遭受了十八年,不是自己三言两语能开解的了,何家贤试图换个角度:“你觉得父亲不重视你,你可曾真的推心置腹?”

    “人前你称父亲,人后我可是从来都是听你叫的老爷啊。”何家贤笑笑:“你心里本就有隔阂,却埋怨别人对你不真心?”何家贤其实,一直觉得方老爷是很不错的人。

    方其瑞没想到她会提到这个,没有说话。

    过了三天,梅姨娘来了——自从何家贤生孩子时她挺身而出,就不再像过去那样低调,而是时不时的叫人送东西过来,偶尔也在园子里遇到了跟何家贤说说话。

    她来的时候方其瑞不在。

    “二少爷呢?”梅姨娘环顾一圈:“又出去玩了?”

    何家贤点点头,方其瑞是出去散心去了。一旦他无所事事,立刻就有狐朋狗友过来叫他。基于对他的信任,她从来不管。

    当然,作为古代没有地位的妻子,她也管不着。

    她一直认为好男人不是管出来的。

    “你劝劝他吧。”梅姨娘深深叹一口气:“叫他好好读书,别老是出去玩。”

    ?何家贤纳闷了,前段时间不是梅姨娘上门来解释,说因她是罪臣之女,所以不让方其瑞致仕吗?

    看得出何家贤的疑惑,梅姨娘笑着解释:“我没想到,我与你,原是就有渊源的。”

    “前段时间扬州城传谣言传的满天飞,我听到了何老太爷的名讳——是我父亲的故交,是我祖父的门生。”梅姨娘淡然笑笑,依旧恬淡如菊:“那日我们在街头偶遇,我便是去拜访何老夫人的。”

    何家贤想到方其瑞查到的那些结果,倒是不吃惊。

    “何老夫人告知了我一些秘辛,叫我不必东躲西藏,一切都过去了,可是又没有完全过去。”梅姨娘说的神秘莫测:“我叫二少爷这次下场好好考,争取中个秀才,再一路考上去,入了官场,好好查查,到底那些事情,过去是没过去。”

    何家贤听得目瞪口呆。她以为方其瑞这次是像以前那样故意考不上的。

    的确是故意考不上,可没想到是不听梅姨娘的话,仍旧我行我素,故意考不上的。

    听起来一样,却又不一样。

    毕竟他以前,也是听梅姨娘的话,故意考不上的。如今梅姨娘让他考上,他该考上才是。

    真是奇怪。

181、底层艰辛

    “所以我和老爷说了,叫他别让二少爷做生意了。”梅姨娘说的很平静:“我以为他会安心读书了,没想到他又出去玩了。我看到了,因此过来同你说。”

    所以——这是梅姨娘改变了主意,要方其瑞也跟着换一个人?

    这也太草率了吧。方其瑞是个人,不是个物件儿,任由人摆布的。哪怕这个人生了他!

    何家贤瞧了瞧梅姨娘的笑容,第一次觉得并不优雅,而是一股子说不上来的疏离。

    她记得方其瑞说过,他喜欢做生意,哪怕那时候方老爷只是给了他一个很小的铺子,他也是在用心经营。

    “姨娘都劝不了,我更劝不了了。”何家贤想了想,也很合意的笑笑:“若是姨娘能劝他回心转意就好了,我也想当官太太呢。”

    梅姨娘很是诧异她居然这样直白的拒绝了她,一时愣神,片刻后才道:“这也是为了二少爷好。他的心思我都知道,可老爷摆明了是中意三少爷接班的。”

    “我是为你好”这句话何家贤还是何然然时,听了几千几万遍,如今一听就莫名反感,只是梅姨娘一直对她不错,因此强自忍着没有反驳:“二爷在外面的事情,我是不过问的。”

    梅姨娘素来是个聪慧之人,只听这几句话便知道何家贤情绪上对她的抵触,只是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劲,只犹豫了一下就回去了。

    晚上方其瑞回来,何家贤毫不掩饰地将梅姨娘说的话和自己回答的话全都说了,最后气鼓鼓的:“我还当她跟别人不一样,没想到都是自私的主。想到一出是一出,随意摆布别人的人生。”

    方其瑞本来见她答的自己很是满意,可这话说出来就有些刺耳,微微怒道:“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少说。”

    何家贤一愣,她分明是觉得方其瑞是站在自己这边的,怎么话风转变得这么快,便也不高兴了:“这不是只有咱们两个人嘛。”

    “两个人也不能无视孝道。”方其瑞闷哼。

    “孝道?”何家贤冷笑:“你居然还懂得说这个字?在我心里,这些年你不是一直都是做表面功夫的吗?值得孝顺的人才孝顺,不值得孝顺的人走个过场。我以为你跟我一样,是性情中人,价值观一样,今日你突然来口口声声跟谈孝道?那我问你,你与父亲,母亲面前,何时做过一个孝顺的儿子?”

    她说的父亲母亲,自然指方老爷和陈氏。

    方其瑞一愣,片刻后反驳:“女子能和男子一样?女人要三从四德……”

    何家贤听到此话,气得说不出话来,扭身就往里面一钻,背对着方其瑞不理。

    方其瑞发觉她似乎是真的生气了,也就悻悻得没说完,躺在外面嘟哝:“你还敢发脾气,我对你真的是很容忍了。你去看看,谁家媳妇睡觉敢从相公身上跨过来跨过去的?我说过你没有……”

    这个忌讳何家贤知道。说是女子不能在男人上面,否则会压了男人的运道。她一直嗤之以鼻,没有放在心上,方其瑞也没有特别提醒,于是就不大注意。

    此刻听他刻意提起,越发觉得是秋后算账,方其瑞骨子里还是个男尊女卑的封建奴隶,便一翻身做起,居高临下虎视眈眈,对着方其瑞:“方其瑞你听好,在我的世界里,我与你是平等的,没有什么三从四德,没有什么夫为妻纲。你若是跟别的女人好,那我也跟别的男人好,你若是不待见我,那我也不会为你独守空房……”

    她话没说完,人突然一下子被方其瑞从下方掐住脖子,一直推倒在床板上,他气得脸涨的青紫,双目圆瞪,表情凶狠:“你敢……”

    “放手……”何家贤拍打他的手臂,几乎喘不过来。

    方其瑞见她脸都红了,意识到自己的冲动,急忙松了手,将何家贤扶起来,又帮她捋背顺气。

    何家贤推开他,冷笑着道:“你就算掐死我,刚才的话我也要说完。方其瑞,我这一辈子,什么都怕,偏两件事情不怕——一不怕死,二不怕孤独终老。”

    她摸着脖子,有些疼,看着眼前的男人,恨得要死:“你有本事今日就掐死我再娶,要么,就好好听我说的话。”

    “我这一生,是我自己的。来去生死,只有我自己能掌控。谁也不要拿什么这个社会的那些三纲五常来要求我。我愿意遵守并获得安稳,那是我自己的选择,若是我不愿意遵守,你强迫我,那就是逼我宁为玉碎了。”何家贤说完,重新躺下,不再理会方其瑞。

    “那你就太自私了!”方其瑞指责。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何家贤冷漠:“你不自私?你不自私你掐我脖子?你不自私你在外面吃喝玩乐却要求我守妇道?你不自私你故意考不上却不告诉我?”

    “自古男人女人不都是这样?”方其瑞为自己辩护。

    “是,我承认,这个时代的男人女人都这样。可我偏不。”何家贤掷地有声:“我现在愿意遵守这些,是我还在乎你,还在乎然然,还在乎咱们这个家,想要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可是,若有一日,方其瑞,你辜负了我的心,不值得我珍惜了,那就只有一拍两散,各生欢喜罢。”

    “方家,何家不会允许你那样的。”方其瑞说出这句话,觉得自己稳操胜券。

    “是啊,那又怎么样,我脱离他们,自己生活。”何家贤笑着,眼里闪着眼泪:“难道你忘记了,书里面多的是郎情妾意,家人不许,抛家舍业一起私奔的故事吗?”

    “难怪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我看你是读书读过了。”方其瑞怒道:“读得不知道天高地厚,完全不知所谓了。”

    “随你怎么想。”何家贤闭上眼睛:“或许你也可以想一想,是像我这样,遵从自己的意愿,还是听梅姨娘的话,去按照她的意志行事。”

    “什么叫按照她的意志行事,难道为姨娘洗脱冤屈,不是我辈该做的事情吗?”方其瑞一听这话又气起来。

    “既然是你辈该做的,为何你下场时,不按照她说的考中呢?我看过你的文章,你有这个能力。”何家贤冷笑:“嘴硬而已。”

    “我会做到的。”方其瑞恨恨出声,不再理她,也背对着她睡下。

    “别赌气。”何家贤小声道:“我虽然年纪比你小,但是经历比你多得多。梅姨娘是很好的人,可是若是她一开始,就下次决心,不畏艰难险阻,不畏贫穷低贱,一门心思得要儿子去科考,给她查探当年梅家获罪的情况,我可能会叹服她!”

    “可是,这些年,她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先是任由方玉烟被夫人教的飞扬跋扈,别说她没有能力,这个院子里,她的能力比谁都强。”光是让方老爷几乎对她言听计从,就可见一斑,只是她不怎么争而已。

    “现在,听我祖母说梅家可能没事了,就又改了主意,罔顾你的意愿,非要你去做不喜欢做得事情。我不认为她有多伟大!”何家贤说着气起来:“若是顺着长辈所有的主意转变是孝顺的话,那我情愿一辈子背着不孝的名声。”

    何家贤话音刚落,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方其瑞起身穿了衣服出去了。

    何家贤:……

    有了孩子以后,她发觉自己的心性越发刚强许多。

    若是以往,定然心酸委屈——自己是为方其瑞不平呢,他居然还不领情。

    如今,何家贤翻了个身,把被子拉在身上,睡了。

    她谁都不为,只为女儿。

    何家贤抱着小然然去院子外面走。

    早晨的太阳很好,要抓紧机会给孩子晒一晒,不然等中午热起来,又只有傍晚才能出门了。

    走到内院门口,周氏恰好步履匆匆往厨房方向过去。

    不多时,那边就响起周氏的骂声:“你拿这种烂菜叶子送到方家?猪都不吃!你蒙骗谁呢?我早听人说,你送的菜都是卖剩下的,今日专门来抓个现行,果然啊……”

    又冲着厨娘张大妈怒道:“你从前就是这么收菜的?”

    何家贤听了发觉是与她们日日入口的食物有关系,倒是很关切,抱着孩子站在大厨房外面。

    地上的菜叶子散落一地,外面倒都是好的,里面确实是一些发黄发烂的菜叶。

    “因他是芍药的哥哥……”张大妈期期艾艾:“奴婢之前检查,都不敢明着,只有一次因青菜质量不好说了几句,芍药便过来数落了一顿……”

    “她……你还怕了她,你资历比她老多了。”周氏自从管了厨房以来,早就把厨房的人都当自己手下的人使唤:“这样的烂菜叶子可怎么入口?”

    “奴婢无法啊,芍药现在是鹤寿堂的小管事了。”张大妈往地上一跪:“还请大奶奶做主。”

    周氏听了只气得个仰倒:“去把送菜的给我叫回来。”

    周氏既然闻讯赶过来看菜,那送菜的自然是没有走远,不多时就被追到,是一个黝黑粗糙的汉子,他瞧了一眼被散落满地的菜,看到里面都是烂的,先是一愣,面上露出几许慌乱,片刻后就回过神,笑着过来磕了个头:“大奶奶。”

    “这就是你送的菜?你自己瞧瞧……”周氏冷笑着:“欺负人也看看是谁家吧。”

    那汉子急忙点头哈腰的,怒道:“肯定是我那浑家不知道,手忙脚乱的装错了,我这就回去换一车来。保准新鲜。”

    周氏见他态度良好,倒是笑笑:“这就想了了?今儿个是被发现了的,若是没被发现的,指不定给咱们吃了多少烂菜叶子呢。”她指着推着的小木车:“你照着这个,给厨房送十天的新鲜菜来,否则,这给方家送菜的生意,你就别做了。”

    “哎呀,大奶奶,咱们都是小本生意,一车菜才勉强挣够一家人的吃食呢。您这让我免费送十天,那我家里老人孩子岂不是要饿死了……”那汉子一听这个条件,立时不干了:“大奶奶还是放小的一条生路吧。”

    “放了你?”周氏冷笑:“我还没说吃了你菜闹肚子呢,你居然还敢讨价还价。”周氏指着他:“还有,你这账目也有问题,像这个青菜,市价是三文钱一斤,你这里写的是五文……”

    “大奶奶,三文钱一斤不假,可那是今日的市价,前几天下大雨,不少菜都被雨淋坏了,那青菜还涨到八文钱一斤,您怎么不说?我这因着是老给方家送,这不是定了一个平均的价格吗?算是很公道了。”那汉子见周氏看出不少问题,这才有些紧张起来:“再说了,这些账目都是方夫人看过的,她许的,不会有错的。”

    周氏听了他说的话,冷笑着道:“这厨房采买现在归我管了,那就要按照我的规矩来。照这个样子送十车,今日送烂菜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了。价格嘛,要么三文钱一斤,要么你别送了。”

    那汉子一听噗通一声就给周氏跪下:“大奶奶,您这是要断了小人的衣食啊。三文钱,小人连那些本钱都回不来,一家老小辛辛苦苦种一茬地,最后连饭都吃不饱的。”

    “那不是我管的事情。”周氏说完摸摸肚子:“以后老实点,若是我吃坏了肚子,叫你们全家陪葬!”

    那汉子从开始的嬉皮笑脸吓得战战兢兢,半响说不出话来。周氏又问道:“怎么?不乐意?”

    那汉子这才鼓起勇气说了一句:“要是这样,那这菜小的可真送不了了。”

    “送不了就别送,赶着给咱们方家送菜的人一抓一大把。”周氏对张大妈道:“带他去账房,把这个月的菜钱结了,另外,扣掉十天的菜钱,那些烂菜叶子,看着就晦气。”

    汉子彻底傻眼了,嘟哝道:“大奶奶,您不讲道理。”

    “道理?那咱们去衙门里头说说,板子一打,你才肯招认,你天天给方家送烂菜叶子吗?”周氏冷哼:“还不走?”

    那汉子不敢再说什么,吞了这口窝囊气,去领银子去了。

182、算计婚事

    芍药这边听说了事情,已经跟金娘子哭上了:“若真是为了菜不新鲜的事情也就算了,可奴婢听说,那烂菜叶子拉出去后,晌午就又有人送了一车来,还是按一斤五文钱的价格,那送菜的是大奶奶娘家乡下的远亲呢。”

    “她逼我哥哥要三文钱一斤,这边又报的五文,中间的差价银子,还不是落进了她自己的口袋。这哪里是挑菜啊,这是打您的脸呢。”芍药哭诉:“奴婢是没什么脸面再去厨房的了。”

    金娘子只笑笑:“那也是你哥不争气,好好的做他的老实生意不就行了,非要偷奸耍滑。”

    芍药听了不依:“干娘,那是大奶奶鸡蛋里面挑骨头呢,那些菜我都看了,大部分是被脚踩烂的……”

    “有这种事?”金娘子邹起眉头:“还有,平时在院子里别叫我干娘,生怕人不知道似的。夫人最讨厌下人们拉帮结派……”

    芍药忙吐吐舌头给金娘子捶背:“奴婢一时心急忘了。”

    薛舅妈找何家贤当救兵不成,又在陈氏房里说事,只是知道陈氏不会允许,只胡乱扯。

    此刻听周氏过来绘声绘色的报告了厨房发生的事情,薛舅妈心念一动。

    她素来以为周氏是陈氏的应声虫,没想到也有自己的小算盘,便当着陈氏的面把周氏好一顿夸,自然,也免不了损何家贤。

    陈氏见她来就慌,见她始终不提定亲的事情,倒是心里松了一口气,急忙把话头拐到周氏身上,热络的聊起来。

    待周氏出了鹤寿堂,薛舅妈也急忙告辞,又道:“大奶奶怀着身孕,我这第一次上门来,总的表示一下。”

    陈氏便让人带薛舅妈过去周氏那里。

    薛舅妈笑眯眯的道:“你果真是个好福气的。”

    周氏家里也就是一个小商贾,若非方其宗常年卧在病榻之上,怎么会瞧得上她?

    本想着荣华富贵享受着,守一辈子活寡也就算了,居然还能怀上身孕,生个孩子傍身,也是挺不容易的了。

    “舅妈说笑了。”周氏笑着应酬,她对这个薛舅妈也没有什么好感。

    “我再给你说一桩事,你就更有福气了。”薛舅妈故作神秘的靠近:“你婆婆啊……”

    周氏便获得了那张借条,看过后大惑不解:“借银子便罢了,这字画是怎么回事?”

    薛舅妈自然是不肯回答的,只将想要把女儿嫁给方其业的打算直言不讳的说了:“可你婆婆,有了好事就忘了娘家……”

    周氏一听愕然,也知道这是个烫手山芋,却不好直接推辞,笑着道:“这倒是一桩好事呀。只是我如今怀着身孕,再操心这些事,婆婆定然要说我的。到时候只怕惹她反感,还以为我是收了你的银子,才觉得表妹跟三弟相配的。”

    见薛舅妈面色不善起来,周氏又忙道:“所以我去说这话不合适,显得太刻意。莫不如舅妈寻一个可行的媒人过来说项,到时候我搭上两句话,这事儿也就水到渠成的成了。”

    周氏虽然没接,但是也没完全推辞,薛舅妈这才面色稍缓:“你说的有理,我去找人看看,不知道你觉得哪个人去说合适?”

    “这我就不知道了,可有跟两家关系交好的长辈?”周氏细心询问。

    薛舅妈想了想,实在找不到人,便道:“容我想了再来告诉你吧。”

    走到门口,听见几个小丫鬟笑着道:“小小姐长得像个粉团子似的,多可爱啊。我刚才去汀兰院拿花样子时瞧见了,白白嫩嫩的,二奶奶也和颜悦色的。”

    “二奶奶是心地善良,你见她什么时候为难过人。”一个丫鬟见左右没人,笑嘻嘻的道:“那腊梅,传说要害二奶奶,二奶奶还怕她被夫人责怪,要了她去汀兰院伺候呢。”

    “你怎么知道?我们可没听到一点儿风声啊。”

    “腊梅跟我说的。她说再没见过二奶奶这么好的主子。”那丫鬟笑嘻嘻的:“以后咱们也多为二奶奶效力就是了。”

    薛舅妈只听见这一层,想到陈氏对何家贤的态度,突然心里一动,起了个主意。

    薛舅妈的突然造访,让何家贤很是意外,这位主儿不是一向很讨厌自己么?

    “哎呦呦,小闺女真可爱,让舅婆婆抱一抱。”薛舅妈抱过然然,往她的襁褓里放一块玉:“这可是好东西,你没见过吧?是上等白玉……”

    何家贤正纳闷她唱的是哪一出,偏不好问,薛舅妈也一直不说,话里话外围着小然然的喂养说事。

    何家贤如今学会了不动声色,便好吃好喝招待,只等她自己说明。

    果然薛舅妈见她一直不发问,到底沉不住气了,半响憋了才道:“你可知其业被打劫之事?”

    何家贤见是问这个,笑着点点头。

    薛舅妈便拿出一张纸:“你瞧瞧这个。”

    何家贤不疑有他,接过一瞧,吓得倒吸一口冷气:“这是……”

    “你不是瞧见了吗?”薛舅妈见如自己所料果然吓住了何家贤,不由得又觉得占了上风:“想不想要?”

    这是陈氏给薛舅妈打的借条,一万两,握在手中,是个不小的权杖。

    只是不知道上面许诺的字画,又是个什么鬼?而且,陈氏已经挪用过公中的银子,为何又要找薛舅妈借银子?

    看来是个很大的把柄啊。

    若是弄到手,只怕以后不都用愁陈氏拿捏她为难她了。

    何家贤想了想,还是递了回去:“舅妈肯定有条件的,断不会白送与我吧。”

    “哪有什么条件,不过是我们家敏儿年纪不小了,想请你给她保一门亲事。”薛舅妈和气的笑笑。

    难道是从家?怎么一个两个都盯上从家?何家贤正暗自揣测,薛舅妈冷不丁说道:“她喜欢她表哥。”

    我靠,这又是要给方其瑞做小吗?何家贤一愣,舌头打结话都说不出来。

    “我知道有些难度,她毕竟比业儿大一点儿,可这一点儿根本不是问题,业儿明年就满十六了,到时候成婚不迟,先订婚吧。”薛舅妈见何家贤面露难色,知道她想岔了,急忙解释。

    原来相中的是方其业。

    “舅妈……”何家贤想说薛舅妈为何不直接找陈氏说,却又突然想到,薛舅妈借条在手,若是陈氏愿意,只怕早就成功了,何至于拿到自己这里来?

    便笑着道:“舅妈是为难我呢,三弟的婚事,我一个庶出的二嫂哪里能管得了?便是过问也是少的。”

    “我知你的本事,你就别谦虚了。”薛舅妈笑笑:“你如今是从家门口的大红人,多少你母亲也要给你点薄面的。”

    什么薄面,只怕就是叫我与你狼狈为奸,拿着借条逼陈氏就范吧。

    何家贤想到薛舅妈的意图,只觉得好笑:“舅妈说笑了,我若是有那个本事,相公何至于连个秀才也考不上?我听说从家二爷可是主考官啊。”

    薛舅妈不知道这一层,只笑着道:“那是你公正,不喜欢走路子罢。”

    “舅妈也知道啊。”何家贤笑笑,不再说话。

    薛舅妈发觉自己不知道何时居然被这个一向瞧不起的外甥媳妇绕了进去,不由得气急,将借条握在手中:“这可是好机会,你母亲这一年多,可没少算计你……”

    “舅妈说笑了,一家人说什么算计不算计的。”何家贤仍旧是无谓的笑笑:“昨儿个晚上,相公还让我多孝敬长辈呢。”

    薛舅妈见无机可乘,怒气冲冲的喝道:“什么东西,不识抬举!”

    走到门口,又折回来,将孩子襁褓里的玉拿走:“白瞎了!”

    小然然被她这么一拉扯,吓得人一惊,胖嘟嘟的胳膊一抖,哇哇大哭起来。

    何家贤见她如此侮辱小然然,实在是不可忍,对吉祥道:“把孩子的羊脂玉拿过来,别被那质地差的东西冷了脖子。”

    愈发不喜欢薛舅妈。不就是想仗着她和陈氏的那点儿龋齿,让个把柄给她,让她们二人相斗,她好渔翁得利吗?

    她又不傻,干嘛做这种事?

    薛舅妈怒气冲冲,回家时撞到小舅妈,扯了她一把:“大嫂,脸色这么难看,生病了?”

    这样的事情,薛舅妈自然不会跟小舅妈说,一个续弦而已,牛气什么?可偏在陈家比她吃得还开。便将衣袖一挥:“关你什么事。”

    小舅妈笑着:“莫不是又为了敏儿跟方家老三的婚事吃了亏吧。”

    薛舅妈见她也知道,急忙将头扭过去质问:“你还知道什么?”

    借银子的事情暴露出去没什么,可若是大家弄懂了那几个“字画抵债”的意思,爆了出去,陈氏吃了亏,那她就彻底没依仗了,婚事更是想都别想。

    “能知道什么?”小舅妈笑笑:“我不过是问了敏儿几句,她人天真,实话告诉我了。说你为了她的婚事,东奔西走,累的很呢。”

    薛舅妈见事情没有暴露,笑着道:“这孩子就是性子直,听什么说什么。我是有意想跟二姐亲上加亲,可惜啊,人家瞧不上咱们陈家。”

    “自然是瞧不上。您瞧人家女儿,一个比一个嫁得好,小儿子不借这些光娶个名门闺女,还上赶着拉低身份?大嫂,您想什么呢。”小舅妈笑笑:“也不怪二姐不答应。”

    “还要你说?自古以来,女儿高嫁,咱们虽是高攀,可也不是狮子大开口,自不量力啊。”薛舅妈觉得这门亲事还是很登对的。

    “你觉得再合适也没有用,二姐觉得不合适,那就是不合适。”小舅妈低头摸着手指甲:“不过,让二姐觉得合适,也不是没有办法。”

    薛舅妈正待不耐烦与她啰嗦,听见此话眼前一亮,急忙问道:“你有办法?”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你不跟我说实话,我怎么能想到办法?空口去说媒,我可没那么大脸啊。”小舅妈笑嘻嘻的。

    薛舅妈犹豫了,到底还是没把借条的事情说明白:“说的都是漂亮话,我还当你有什么好法子呢。”

    “呵呵。”小舅妈卖了个关子,笑笑:“等有机会的时候,我再告诉你。”

    薛舅妈不以为然,也不大爱搭理她。

    方玉荷回了娘家来见陈氏,笑着道:“母亲,那从家少爷的消息我打听清楚了,倒是很棘手啊。大概妹妹是没这份指望了。”

    陈氏一听暗道不好:“难道这么小就已经定亲了?”

    “那倒不是。”方玉荷笑眯眯的:“据说这次圣上要广开言路,福泽万民,不仅咱们二叔家的玉珠妹妹要进宫参选,从家少爷也要进宫选妻。”他的妻子,自然得是那些选女之一了。

    陈氏一听喟然叹气:“这样那就没办法了,只能叫玉露死了这条心。”

    方玉荷笑笑:“说起来,这消息虽不是个好消息,可是让方玉婷跟我去从家打听,倒是费了我好一番功夫呢。”

    陈氏疑惑的瞧着她,方玉荷便急忙解释:“不过为了四妹妹,多花点银子也是应当。怪就怪那方玉婷,都是一家的姐妹,如今又成了妯娌,居然还趁机讹我。”

    陈氏听出她的意图,有些失望,口中说道:“我最近手头有点紧……”

    “母亲您想哪里去了,我不过是抱怨下。她那么多嫁妆银子不拿出来,如今又做了侍郎夫人,手头不知道多阔绰呢,您找她办点事,她居然还讹了我一斤上等燕窝,没良心的东西。”方玉荷见陈氏脸色不好看,急忙改口。

    陈氏勉强笑了一下,叹气道:“你别得罪她,她认识的达官贵人不少,要想给你妹妹找一门好亲事,少不得要靠她的。”

    方玉荷怒道:“你总是小瞧我。我哪里不如她呢?我是世子夫人,她嫁的男人,不过是个丫鬟生的野种,在侯府都没人待见。若非侯夫人人前给老二一点薄面,只怕连总管的儿子都不如……”

    陈氏忙按住她的嘴:“这话别胡乱说,如今你们同在屋檐下,还是要低头,好生相处。”

    “母亲,你什么时候也学会忍让了?”方玉荷有些恨:“在方家,我从没让过,去了侯府,就更加不会了!我虽体弱,可气势上,绝计不能输的。”

183、陈氏亏棺材本

    “……你还没输?方玉婷还不是在你婆婆面前,把你吃的死死的。”陈氏冷哼,方玉荷什么性子她还不清楚,女儿在娘面前逞能,不知道有什么好装的。

    方玉荷不爱听这大实话:“母亲怎么总向着她说话?”

    “不是我向着她,如今咱们不是有求于人么?”陈氏笑笑:“能屈能伸,才是正理。”又命芍药:“去叫四小姐来,趁早告知了实话,叫她死了这条心。”

    方玉露听说从家少爷是要进宫官选的,先是吃了一惊,就在陈氏以为她要哭闹的时候,方玉露不紧不慢的发话:“我就不能进宫参选吗?”

    “……”方玉荷和陈氏都被她的想法吓了一跳,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

    “我听说城东有人家,姐妹易嫁的。说是姐姐跟人跑了,妹妹嫁过去。”方玉露笑着:“正好我听说玉珠姐姐不也爱进宫参选,我顶替她去!”

    “你胡说什么?你顶替她?别说这是欺君大罪;就算你真的成功了,能保证一定可以嫁给从家少爷?”陈氏怒道:“真是年少不懂事!不知道利害。”

    “母亲想岔了。”方玉露仍旧笑嘻嘻的,没把陈氏的呵斥当一回事:“谁说我一定要保证嫁给从家少爷了?那参选的世家公子哥儿那么多,到时候,只怕相貌身世比从家少爷好的如过江之鲫……任凭进了谁家,都只好不差的。”

    陈氏和方玉荷皆是大惊,没想到一向不显山露水的方玉露居然有这么大的野心,忙道:“宫里面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我不怕。母亲这些年苦心教导我,不就是为了嫁个好人家,做个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的当家主母么?”方玉露笑:“有这个机会,错过可惜了。”

    “什么机会,这是欺君之罪!”方玉荷大怒:“赶紧收了你那心思。”

    “不会欺君的。我问过了。”方玉露笑得笃定:“只要二叔愿意推举我去参选即可,我虽不是他亲闺女,可是也是侄女,有这样的先例。”

    “那是方玉珠的名额……”陈氏提醒道。

    “所以呀,要玉珠姐姐把这个名额让出来,反正她也不想去。”方玉露似乎掌握了一切。

    陈氏与方玉荷面面相觑,半响后陈氏才道:“这件事情你筹划多久了?”

    “母亲请大姐去帮我打听从家少爷的婚事的时候,我见好几天没信,想来那个方玉婷不大愿意帮忙的,索性就给从七小姐写了一封信,套了她的话,她昨日就回信了,我就起了这个心思,顺道连玉珠姐姐的口风都探好了。”方玉露有一种窥见机会的得意感:“如今,一是要二婶和玉珠姐姐同意不参选;二是,请州府老爷改名册。”

    “第二桩事没问题,我跟州府夫人熟悉,花点银子也就办了。”方玉荷看了陈氏一眼。“就是玉珠那里,她性子素来温和,想来是会同意的。”

    母女三人就这样将事情敲定。

    陈氏起身去二房去说,没想到被方玉珠一口回绝:“大伯母费心了,不知道是谁跟您说的这种话,简直别有用心,败坏我爹爹的名声。”

    陈氏以为自己面子不够大,又找上何家贤。

    何家贤倒是觉得这个是个好主意,反正方二老爷家里出了女孩子,不管是亲闺女还是亲侄女,都能交差了,一举三得。

    方玉珠却点着她的额头:“你傻呀。”

    官员的女儿想不服从安排参选,那简直就是“藐视圣恩”。皇上赏赐的姻缘,就算是火坑,也得跳了还要叫“谢主隆恩。”

    陈氏没做过官太太,以为什么都能变通,才会被方玉露怂恿来提这个话。

    方玉珠也不可能跟一个长辈说:“你不懂规矩。”只能表示自己没那个意思。

    就算有,也只能私下里牢骚,抗旨不遵?她可不敢拿她爹的前程开玩笑。

    对着何家贤就将实话和盘托出:“别说圣上只是叫我参选,就是叫我去死,我爹也会毫不犹豫的把我交出去。你以为什么事情都能变通?都能想办法?没有。天子面前就没有商量的余地!”

    何家贤又上了一课,自然也不敢原话说给陈氏听,只说方玉珠还是决定参选。

    方玉露听了道:“玉珠姐姐与她向来交好,我瞧着是她没用心罢。”

    陈氏也是心有疑惑,只按下不表。

    到深秋的时候,私塾招来了新的老师,何儒年没有被选中,彻底赋闲在家。

    何家贤一得知这个消息,立时去找了方老爷。

    方老爷的确很忙,一面看账目一面道:“若是内宅的事情,该去找你母亲先商议才是。”

    何家贤忙道:“媳妇不是不知道规矩的人,只是此事特殊,事关方家前程,我想还是直接禀明父亲更加妥当一些。”

    便将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日思夜想的“开办族学”的事情说了。

    方老爷听了她的计划,半响没作声。

    何家贤怕他不同意,忙道:“儿媳算过了,家里光是给四婶家的弟弟读书每月都要出二十两银子,可若是将几位弟弟一齐集中,请先生来教,一个月的束脩也要不了多少银子。更何况,大嫂要生了,林姨娘也要生了,这些后嗣子弟将来也要读书的。”

    方老爷瞧着她笑了一笑:“想得很不错。”

    何家贤见他并不欣喜,也不赞同,不由得十分失落:“不知道父亲还有什么顾忌?”

    “我没有什么顾忌,十分赞同。可是你大概没有去了解,像咱们这样的经商人家,是不许超过三人以上,单独请先生教授的,更不能私自办学!”方老爷说完,喟然长叹:“我何曾没有想过,只可惜……”

    何家贤一愣,还有这种法律法规?她以为请先生教自己家的孩子,就跟请家教一样,是自由行事的。

    碰了这么个硬钉子,何家贤准备的一大套的说辞,全都消散不见。

    片刻后,她才道:“若是请亲家教外孙,那是不犯法的吧。”

    “都一样,不超过三人私自收徒,不算犯法。”方老爷笑着合上账本:“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何老先生现在赋闲在家,你想请他教方家的子弟。实不相瞒,我在老四跟着你学习的时候,就起了这个心思,已经去请过三次,都被何老先生推辞了。如今,我想他即便是要教,也不会教我们这种商家子弟。从家、白家还有一些世家大族的族学,都已经发了帖子请他去了。”

    何家贤只得悻悻作罢。

    “方玉珠不同意又如何?州府夫人说她有法子直接把妹妹报上去,用二叔的侄女名义。”方玉荷回娘家禀告结果,得知方玉珠那边没成,如此说道。

    “那若是你二叔……”陈氏有些担心:“这不成欺瞒了吗?再说,若是落选……”

    “母亲,你就是这种瞻前顾后的性子,才在方家没有威严。”方玉荷冷笑道:“若是成了,二叔难道去举报自己亲侄女欺瞒,让她获罪?连累方家?若是不成,就更当此事没发生过,默默地就算了。若是提前说明,二叔那个性子,肯定不允许的。”

    陈氏一听她分析还真是如此,便笑着道:“如此倒是一条妙计。”

    “不过可不能让州府夫人白帮忙呢。”方玉荷适时开口。等陈氏望过来时,便伸出一只满戴着玛瑙戒指的手:“她要五千两。”

    “这么多?”陈氏沉吟:“我一时拿不出来这么多银子……容我想想。”

    正说着,芍药进来,将何家贤去找方老爷的事情说了,因为不是什么私密的事情,根本没有背着人,一眨眼功夫消息就传过来。

    陈氏听闻此事,冷笑着道;“她倒是好想法,竟然越过了我去,直接找老爷说,根本没有把我放在眼里。还想给她爹找一门好差事,也来吃方家的喝方家的,她想得美!”

    只是内心并不是很信,疑心何家贤对外说是族学的事情,只怕私底下跟方老爷说自己挪用公中的银子的事情。

    好在公中的银子她已经与周氏言明,换了方氏的银票走账。又用厨房的采办职权,让周氏免了那一万两银子的账目。

    周氏虽不情愿,却清楚知道,这是陈氏给她脸面。若是陈氏不给,拖着不还,她也无法,只能欣然领受,心里越发对陈氏不恭敬了。

    方玉荷便笑着道:“母亲还是太仁厚了。您瞧瞧我婆婆,杀伐决断,我和方玉婷在她眼里,就像是一只见了猫老鼠,被她提溜的团团转。”

    侯夫人的厉害,陈氏一直佩服并向往,此刻听方玉荷提起,也露出钦慕之色:“只可惜啊,我没她的眼界和手段。”

    “要什么眼界和手段,您是婆婆,一个孝字就能压死她,还用得着讲手段?”方玉荷对陈氏的理论嗤之以鼻,却不敢明着显露:“不说别的,我婆婆叫我把翰哥儿寄到她膝下养着,我尽管万般不愿意,我能说一个不?敢说一个不?”

    陈氏听了只心里一动,方玉荷却已经转移了话题:“母亲快些做决断吧,州府夫人那边还指着您回话儿呢。”

    “这不是小数目,我过两日派人去给你回家。”陈氏答应了一声,又陷入沉思。

    方玉荷见她几千两银子也要犹豫,眼神闪烁了几下:“若是四妹妹被哪位高门大户选中,那可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啊。”

    陈氏一听彻底下了决心:“你去应承州府夫人,银子我过几日给她。”

    方玉荷脆生生的答应了回去。

    陈氏唤了金娘子进来,小声问道:“咱们攒了多少银子了?”

    “不过三千两。”金娘子看了看账目数了一下:“还不够一万两,您是要提前还给舅太太?”

    为了摆脱薛舅妈的阴魂不散,陈氏当了不少首饰,又卖了名下的一间铺子,一直在筹钱。虽说薛舅妈咬死了只要字画不要银子,可陈氏哪里去给她弄字画?只能想着银子先攒够一万两,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得声泪俱下,如论如何把借条先拿回来再说。

    毕竟不能真的赔上方其业的一生,去娶那个刁蛮任性,一无是处的小商户的女儿陈玉敏。

    “不还,拿五百两出来。”陈氏咬咬牙,发了狠:“她居然瞒着我去找老大媳妇,若不是老大媳妇告诉了我,我还不知道她已经起了要置我于死地的心思。她到处说,总有一天要走漏风声的。”

    “奴婢知道,这不是要凑银子还给她吗?”金娘子有些不解。

    “四丫头那里也需要银子。”陈氏算了算:“你把我在西郊的那个庄子卖了,尽快脱手。”

    “夫人不可,那可是您陪嫁里面最值钱的一块地了。”金娘子忙劝阻:“舅太太不讲情义,咱们多求求她也就是了。”

    “夜长梦多。”陈氏既然起了心,就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庄子也必须卖,都是我的儿女,决不能厚此薄彼。”

    金娘子抹一把眼泪:“人家的儿女都是孝顺的,怎么偏几位小姐少爷,全都是讨债一般的,把你搜刮了个干干净净……”

    “快别胡说,只要她们都过得好,我没什么委屈的。我老了,那些银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陈氏叹口气:“倒是儿女们都大了,各自有主意,我管不了了。如今,只能含饴弄孙喽。”

    金娘子一愣,还没发问,陈氏就对她道:“你去跟老二媳妇说,我闲着没事,帮她带带小然然。她不是要搞什么族学吗?成天操心这些事,只怕孩子也带不好……”

    陈氏和金娘子的到来,对何家贤来说,是一个噩梦。

    当陈氏说膝下孤寂,要亲自带然然时,何家贤浑身打了个冷颤。

    但是祖母带孙女,却是天经地义的,谁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何家贤瞧着金娘子唆使丫头们把然然抱走,想上去抢,却被芍药隔开来:“二奶奶有什么意见还是去跟夫人说罢,奴婢只是奉命行事。”

    说是抱走,莫不如说是抢走。

    红梅已经拔脚往外溜去。

    其余的丫鬟们见何家贤不乐意,也都冲上来将人团团围住。

    “反了你们了!这个家谁是当家的?”金娘子怒喝:“回头都赶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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