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筹集五十万
“你就不必了。”方老爷瞧着她怯懦的模样有些烦心:“身子不好先回去歇着吧,日后这样的事就不必叫你出来了。”冯姨娘知道这是彻底被冷落了,也不好说什么,嘴唇动了动,终究是放弃的起身离席了。
“我们院子里大爷开销大,药材什么的花费不少,月例都剩不下什么,倒是我自己还有1万多两的嫁妆,父亲只管派人来拿……”
“汀兰院出1万两吧。”方其瑞开口:“最近那个小铺子挣了2千多两,加上以前七七八八的,倒是能凑个整数。”何家贤在一旁暗自郁闷,陈氏不给汀兰院银子,汀兰院这段时间基本是入不敷出,她的嫁妆也贴了不少了,如今哪里去凑一万两,方其瑞只怕是连压箱的保命银子都拿出来救弟弟了罢。
“我们凑凑,2万两是有的。”二夫人开口。
“你们日子本就不宽裕,平素都是节省着过,还是留一些罢……”方老爷急忙推辞。
“实不相瞒,若是以老爷的俸禄,只怕连一万两都凑不够的,这些都是以前大哥您贴补的,还有一些宅院田地等,统统卖了也就是了。”二夫人笑着道:“该是度过难关的时候,大哥又何必跟我们客气,本就是您的。”
陈氏听了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二夫人,若有所思。
“还差一些啊。”方老爷心里算了算。
“公中的银子还有3万两的样子。”陈氏此时插话,方老爷又是一顿怒喝:“公中的银子那是大家吃饭用的,怎么能动?再说,要不是你拿私房银子去贴补老三,他哪里来的胆子和本钱去做这样丧尽天良的生意!”
陈氏忙硬着头皮道:“公中的银子大家节约一下,省了日常的吃穿用度,能匀出1万两。”
“我这里只有5千两,把首饰都当了去吧。”沈姨娘也忙接话。
“我出5千两。”林姨娘也低声说话。
算来算去,还是差些。陈氏便道:“玉露,你也攒了不少私房,怎么也不说话……”
“我的银子被表哥拿去放贷,还没还回来呢……”方玉露不自然的用手拢拢头发:“我催催他,看能拿回来多少。”陈氏恨恨的瞪她一眼,不再说话了。
“还差6万两。”方老爷沉思:“只能卖铺子了。”说完又是恨恨一脚踢向方其业,将他踢翻在地:“混账东西,败家玩意儿。咱们方家经商几十年,没有一个人卖过铺子,如今到我手上……哎……”方老爷气得骂得直喘气,长长的叹一口气:“……丧尽天良,饥荒的时候居然囤积米粮,你到底有没有长一点儿脑子!”
“儿子是被人陷害的。”方其业见银子有着落,自己不用坐牢了,面上神情缓和几分:“他们撺掇我,说官府不会管的,他们怕饿死人,又怕灾民闹事,有人卖米粮,他们巴不得呢……”方其业抱住方老爷的腿:“都是他们害得,他们是有心害我。”
“谁?谁害你?”方老爷冷笑:“还不是你自己狂妄自大,刚愎自用!这么好的生意,他们怎么不做?偏让给你做?你长没长脑子?”
“是冯少爷,就是冯少爷害得我。他不是二婶家的贵婿吗?就是他害我!”方其业像一条疯了的狗,逮谁咬谁:“定然是二叔二婶嫌我们富裕,他们没分到家产眼红……”
“畜生!”方老爷见他已经开始胡言乱语,劈手一耳光就打过去:“你疯了!”
“孩子小不懂事,大哥别动怒。”二夫人沉稳笑着,拉一下方玉珠以示安抚:“别的我不敢说,那冯少爷人品是好的,若非如此,也不会请人在中间牵线搭桥……”她笑着看向陈氏:“再说,你与冯少爷相识在前,买了那些米粮藏起来也在前,我们认识冯少爷在后……”
“也许你们早就认识……”方其业嘀咕一声,满不在乎的又说了一句,突然抬起头来,指着方其瑞:“不是他们,那就是你,是你看我受父亲重用不服气……因此想要害我……那个冯一飞说他认识你……”
“儿子以前是认识此人,不过点头之交。后来新婚之夜他口出狂言,我便与他再无来往。”方其瑞不卑不亢:“三弟不信,尽可以派人去查。”
“就是你,你别花言巧语蒙骗我……你居然敢害我……”方其业像是一只输了的困兽,喃喃怒骂,又被方老爷一顿呵斥:“滚回你屋里去。”
一旁的小厮忙连拉带拖的把他拉走,方其业走时尤不甘心,回头恨恨瞄着方其瑞,双目通红,牙关紧咬。
陈氏早已经不敢劝,看着心爱的小儿子被当众羞辱,只阴沉着脸,恨恨的瞪向某处,连方老爷“别气坏了身子”这样的话也不再说了。
方老爷见她杵着,又气不打一处来:“这么多人帮老三擦屁股,你哑巴了,连句谢谢也不会说?”他一指二房:“别的人就算了,弟妹这样深明大义……”想要缓解刚才方其业乱攀咬的尴尬。
陈氏一听面色攸地也变了,张嘴想说话,只是强自隐忍着,最终不发一言。
何家贤待方老爷宣布说散了的时候,忙小跑步跟上梅姨娘:“姨娘,我想借点银子。”
出手就算三万两,真是有钱啊。
梅姨娘一愣:“怎么?”
何家贤低声:“二爷把棺材本都拿出来了。”
梅姨娘犹豫,还没说话,耳边就听沈姨娘阴阳怪气道:“汀兰院看来挺能攒银子啊……一万两,切,借银子?演戏给谁看哪!我还想说那小铺子挣得不多……”
“姨娘说笑了。自打汀兰院自己管自己,哪里能攒的了银子。二爷说的一万两,是他这些年的保命钱和我的嫁妆折算的。给了出来,汀兰院就剩了一个空壳子,连明日吃饭都要典当首饰了。”何家贤不是不舍得银子,这种关键时刻本该拿出来。只是陈氏不领情,还要使眼色让沈姨娘冷嘲热讽,她才不吃这哑巴亏:“若是姨娘不信,可叫人去汀兰院瞧一瞧,若是但凡有姨娘瞧得上的,那都算汀兰院藏富了。”
“汀兰院一年两千两呢。”沈姨娘嘟哝。
“一年两千两,姨娘莫不是算术不好?我记得,姨娘一年的月例,也有六百两吧。若是算上四少爷的,也有一千二百两。你一千二百两管两个人,吃饭穿衣下人们统统不算,不如姨娘算算,两千两可够?我可是管十来号人的。”何家贤越说越气:“要不是二爷累死累活挣两个银子,汀兰院只怕连下人都用不起了。我就只能日日给二爷炒蛋炒饭了!”
这段时间的经济制裁,何家贤有苦无处说,若是没事跑到方老爷面前诉苦,显得特别没品,又得罪陈氏,又还让方老爷讨嫌。
她本想先借银子渡过难关再说,因此低声跟梅姨娘借,谁知道沈姨娘听见了非要大声嚷嚷,这会子倒是个好机会。
本来他们先出了一万两,表示鼎力支持三少爷。否则被人误会舍不得银子救弟弟,名声也难听得紧。
散会后再说说苦处,也就让人不难理解了。不然平白说起来,只说汀兰院有铺子还成日里叫穷。如今当着众人的面算算账,这才清楚明白。
便有方玉珠笑着捂着嘴:“我今日才知道,原来这自给自出,是不包含二嫂跟二哥的月例银子,全都算在里面了。先前听说了,还以为只管院子里的下人呢。”
“妹妹聪明,一说就懂。不说月例罢,光是每日吃饭,都要给厨房算银子……”何家贤见方玉珠这么聪明的接话,忙趁机将该说的都说明白。
“你怎么不说?”方老爷这才惊觉,对着陈氏:“当初不是说只管院子吗?”
“是吗?当初我跟老爷说,为了让老二有些压力,叫他们自己管自己,老爷同意了,我便以为是全部自己管了。”陈氏陪着笑脸:“是妾身误会了老爷的意思。”
“误会?”方老爷斜着看她一眼,冷漠着脸道:“是误会吗?这账,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当家主母,该是算得清才对。光是他两个的月例,也要两千两吧……”
“老爷,妾身管这么大一家子,哪里还能每笔账细细的算……”陈氏委屈。
“算不来就别算了!”方老爷不满的怒喝!
“老爷,算的来,算的来,是我疏忽了。”陈氏听出方老爷的弦外之音,忙表示认错!
“老二媳妇,我知道你委屈了。日后你们还是在公中吃饭吧。”方老爷笑着对何家贤,不再理睬陈氏。又纳闷的问方其瑞:“做什么挣了2千两?”
方其瑞便将何家贤出主意说卖春裳的事情说了一遍,方老爷头一次没有因为方其瑞去做生意,不好好读书而发火,而是别有深意的瞧了他两眼,点了点头。
“两千两而已,也值得说,业儿可是一下子曾经挣过三万两呢。”陈氏见方老爷对方其瑞青眼有加,不由得急了,忍了许久还是忍不住酸了一句。
方老爷终于对她也怒了:“这样不识大体,哪里有个当家主母的样子。”他看了一眼周围,半响后对周氏说道:“老大媳妇,你帮你母亲多管着些家里的事。我瞧她劳累伤神,一时半会儿怕是忙不过来。”
周氏心里喜滋滋的,面上也不敢露,低着头轻轻答应了一声“是”。
方老爷又再次命大家散了。大家看着陈氏不作声,也不动,平素都是陈氏走了以后大家才走的。
方老爷怒道:“不用管她。”率先走了。
大家这才散了。
何家贤只觉得陈氏怪怪的,这样的失态,陈氏从未有过,许是小儿子的事情,对她打击太大吧。
等到众人都走了以后,陈氏才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我竟然不知道,他居然背地里补贴二房那样多。”
“夫人别多心。”金娘子急忙劝道:“咱们大房家大业大,不过是老爷善心,不肯二房过的太苦罢了。”
“苦?她们哪里苦?二老爷也有俸禄的。”陈氏眼泪慢慢流出来:“你说,当初老爷娶我,是不是就为着我家有银子呢。我可是听说……”
“别听说了夫人,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金娘子急忙制止她的话头:“一日夫妻百日恩,老爷与您这么多年了,对您还是不错的……孩子也生了那么多,如今都长大成人了……”
“……可是我不甘心,到死了都不甘心。当初我那么为方家,他却背着我贴补那贱人!”陈氏恨恨的咬牙切齿:“若不是今日这一出,还瞒着我呢。”
“夫人,若是老爷有鬼,怎么会明目张胆的叫二夫人过来?”金娘子耐心劝道:“再说了,当初方家遇难,想要退了与肖家的婚事,是老太爷做主说不能退,让二老爷娶了她。又不是老爷自己说不娶的,他跟二夫人那时候还没见过面呢,也并没有提出什么反对意见啊?不过也就是媒婆那么一说,换了个男人嫁而已。两兄弟娶妻易主,这也是常事啊。”
“可我就担心,老爷是不是求而不得,当年耿耿于怀,如今弥补她呢。”陈氏怒道:“2万两,老爷一年给我还给不到这么多呢。她倒是好,回来这才多久?半年而已!”
一面说一面恨得咬牙切齿:“说不定二老爷不回来,就是眼不见心不烦……”
“夫人这话可不能乱说。”金娘子急忙制止:“有什么气咱们回鹤寿堂吧,在这里人来人往的……”
陈氏似乎此刻才惊觉自己留在花厅,看周围寂静无人,忙擦了眼泪:“三少爷呢?”
“老爷命关在屋里了。”金娘子唉声叹气:“三少爷到底年纪小,不知道人心险恶,着了人家的道儿了。”
“这笔账等我查明白了自然会算清楚!到时候若真是那个贱人勾引老爷,让老爷照顾她们,拿家里的银子去添她们家的洞,我饶不了她!”陈氏起身,恶狠狠一拍椅子上的扶手:“你多哄着三少爷,他年轻气盛,怕他想不开。”
151、屋漏连夜雨
“是。”金娘子叹口气:“奴婢看着三少爷长大的,跟自己孩子一样的疼爱,那样天资聪颖的小伙子,世间难找,奴婢会照顾好的,夫人放心吧。”
陈氏这才起身,由金娘子扶着,去鹤寿堂去了。
待过得几日,果然上面下旨,送了一块牌匾到方家,上书:“燕州首善”四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是本次负责治理饥荒的张阁老亲笔所题。
一时之间,方家前来道贺之人络绎不绝,门庭若市。
如是热闹了十来天,陈氏又趁机劝方老爷把方其业放出来,方老爷看着他瘦了一大圈,到底于心不忍,提前放了他出来,只是说好,短时间内不许插手家里的生意。
如今方家因为资金周转不灵,只出货不进货,偏又逢上饥荒,根本没人有大量的银子消费。除了方其瑞手上的小铺子,因为不像其他大的铺子一样高端,走得都是贵人富人的路线,反而卖的老百姓消费的起的廉价春裳,倒是生意还在持续。
只是方老爷上次听说后,查看了一下,后来让方其瑞放弃了。毕竟那些过季的衣裳,最开始还是方家的大店铺里面流出来的,如此贱卖,对方家的名声有损。
何家贤想到“品牌”一词,不得不承认方老爷就是老生意人,比她有远谋多了。毕竟,清一时的库存,却让方家的高品质衣裳有了打折出售的名声,并不是很好。
在方老爷的看法里面,那点儿旧衣裳的损耗,方家还是亏得起的。
方其瑞倒是也没什么异议,反而劝慰何家贤,说他会想到别的办法挣钱,让她母子衣食无忧的。
陈氏听了这个消息,很是高兴,特意把何家贤叫到鹤寿堂安抚了一番,说方老爷有他的考虑,叫小辈们多体谅。
何家贤自然是面子做足,表示理解。反正已经回归中公,有吃有喝,那点银子不必费心。
陈氏没见到她的郁闷,反倒是有些吃惊。
如此事情渐渐平息,春光明媚,一派祥和。
方玉珠那里却出了一点儿故障。
原是方其业口口声声说是冯一飞冯少爷怂恿的他,说的方玉珠心里惴惴不安,私下里又派人去打听,却弄了一个大乌龙。
贴身丫鬟宝儿,与那冯少爷牵扯不清了。据说是两个人正亲热呢,被方玉珠抓了个正着。
何家贤知道此事后大为吃惊,瞧着还一脸若无其事在她房里吃点心的方玉珠,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你不伤心?”
“伤心什么?”方玉珠又往嘴里扔一块蟹黄酥,才拍拍手:“说起来,你算是最幸福的了,二哥什么好东西都买来给你吃。你瞧,这老字号的点心,得赶早去买,我就买不到。”
“你若真想吃,还会买不到?”何家贤撇撇嘴:“我说你就上点儿心吧,事情都成这样了,你还三五不着调。”
“急什么,冯家会退婚的。”方玉珠眯起眼睛。
“那你那丫头?”何家贤记得宝儿是方玉珠贴身伺候的,怎么会偏与冯少爷婚前暧昧起来了?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丫头么,换一个就是了。”方玉珠叹口气:“哎,还以为能陪我走到老的,可惜啊。”她瞧一眼吉祥:“这样忠心耿耿的丫头,我怎么就碰不着?”
“说起来也是好笑。”方玉珠瞧着何家贤瞪着她,这才打开话匣子:“你非要听,我说就是,你别板着脸像是我欠你银子一样哈。”
原来,方玉珠听说方其业的事情跟冯一飞有牵扯,到底是不放心,这回派人去冯家的老家建宁去打听。结果宝儿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忙过去讨好的给冯一飞通风报信,连带着,冯少爷送的礼物,越来越符合方玉珠的心意,基本上是前一天想到什么,冯少爷就如同心有灵犀一般送过来。
若是旁的姑娘,只怕默默的高兴,暗觉得找到有情郎。偏方玉珠是个多聪明的人,发现疑点,便留心观察,一来二去,便发觉只要冯家少爷过来送礼,宝儿就羞答答的替方玉珠去答谢,与他眉来眼去。于是前几天,冯一飞过来拜访二夫人,方其扬留他喝酒,酒过三巡,方其扬借口有什么事出了屋子。
那一面,方玉珠恰好就派宝儿来哥哥屋里取一件东西,恰好就撞见酒热正酣的冯少爷,两个人瞧见四下无人,忍不住就上下其手,一个叫着“少爷不好吧”,另外一个叫着“哎呀让爷摸一会儿。”,欲拒还迎,半推半就,只差当场脱衣服成就好事了。
如此便被方家两兄妹拿个正着。
说起来,方其扬在这方面还是不错,他自己游戏花丛,却断不愿意让亲妹妹招惹这么一个男人,因此联合方玉珠做局。
在事发当场,方其扬毫不留情,把冯一飞打成了猪头,才命人送了回去,叫他家退婚。
“哎,说起来,那样的一场好戏,你是没看见。”方玉珠讲完捧腹大笑,笑着笑着眼泪都出来,蹲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何家贤也不去拉她,任由她蹲在那里,静静的不说话。直到她自己站起来,眼珠子红红的,翁着声音道:“你就等着我退婚的消息吧,这样你就开心了。”
“是啊,我自然开心。你差一点所托非人,还好婚前察觉。难道真要等过了门去发觉了,日日怄气,或者再和离了更好吗?你该庆幸才是。”何家贤很自然的接话,她知道方玉珠在难过。
“理是这个理,可是我心里怎么这样不甘心啊。”方玉珠终于忍不住,扑进何家贤的怀里嚎啕大哭。她回燕州城就是为了亲事,千挑万选,却没有一个相中的。好容易以为寻到良人,可以托付终生,却不料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哭了好一阵子,方玉珠才擦了眼泪,小声道:“切,又让你看了一次笑话。”
“这不是笑话。玉珠,这不是笑话。”何家贤认真望着方玉珠的眼睛:“我是为你高兴,也是真的心疼你。你不知道,女子若是嫁错了人,那日子天长地久的过起来,犹如钝刀子割肉,日复一日的折磨你,杀不死人却能疼死人的。”
她说的真切,犹如亲身经历,感同身受一般。
方玉珠被她情绪感染,忍不住点点头,吸吸鼻子:“我知道了。”
“你不知道,我现在成天是摆出一副怨妇的姿态,让世人都知道那冯家少爷负了我,跟我的丫鬟搅在一起。而且,他若是不娶了宝儿,我也不会放过他,到时候有他好受的。”方玉珠顷刻间又将悲伤的愁绪一扫而空,兴致勃勃的开始策划:“你知道我哥的,出了那档子事,多少好人家的姑娘听说了连门都不愿意进,最后不过定了一个隔壁县县令的女儿,哎,就这还是人家偷偷瞧着我哥长得一表人才的份儿上。”
方玉珠完全沉浸在报复的快感里:“我且瞧他冯少爷,纳了宝儿为妾,到时候还能娶个什么样的姑娘。”
“你当真一点儿坏消息都没查到?”何家贤至今仍然不明白,冯一飞瞧着那个吊儿郎当的模样,加上以前与方其瑞有所来往,据说青楼妓馆也去过,怎么会一点儿痕迹都没有?
“你说到这个,更是气人。”方玉珠哼哼:“他花了银子,叫那些人说他的好话。看来对我还真是费了一番心思啊。可惜啊,太得意忘形了,没有能忍到最后。”
“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暴露只是时间问题。”何家贤最信这句话,她永远觉得,一个人的性格是天生和后天环境与教育形成的。一旦稳固,很难改变,除非经过大彻大悟,比如吃过大亏。
像她,若不是差点儿死在纹桃手上,丢了这条好不容易得来的性命,怎么会成熟事故起来,学那些人以自己利益为先,知道防备别人,心肠也慢慢硬起来。
方玉珠诉完苦,又像个没事人一般,快步如风的走了。
“哎,玉珠小姐真是命苦,好在只是下完小定,不用费什么周折,退婚也容易。”吉祥感慨。
“是啊,还好发现得早。”何家贤也感慨。
“只是宝儿……怎么想的。”吉祥有些为方玉珠抱不平:“玉珠小姐那么好的一个人,偏丫鬟对她不忠心。”
“玉珠小姐只是对我好罢了。”何家贤笑着:“你何曾见过她对别人像我这样?”
吉祥想着,是啊。玉珠小姐在人前,永远是一副端庄贤淑的模样,逢人只说三分话,语气热情,身体上却客气而生疏,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她是太聪明,聪明过了头,别人在她身上感受不到诚意,自然也就……”何家贤感慨。
“这么说,是玉珠小姐自己的问题?”吉祥愈发疑惑。
“不是。这世间万事,都是一个巴掌拍不响。她防着宝儿,宝儿也就起了怨怼之心。可是若是换做你,愿意对她忠心耿耿,短时间内她固然不会信你,可时间一长,她也会渐渐敞开心扉的。”何家贤觉得方玉珠也挺不容易。
“可那也要看多长的时间。”吉祥扁着嘴:“相比玉珠小姐不肯信人,二奶奶你就是太相信人。不说别人,光是奴婢,才来说什么你就信,还好是奴婢……不是别的存了坏心思的人。”
“你是梅姨娘介绍的。”何家贤摸一下她的胳膊:“再说了,喜不喜欢一个人,还需要考验吗?问问自己的真心便是了。否则,你瞧大嫂那样热情,我何时真正与她亲近过?四小姐大方贤淑,我又何时真心喜欢她过?玉珠想必也是与我相投,所以不也是短时间内就特别信任我吗?”
这么一说还真是。吉祥想了想,才道:“奴婢明白了,这院子里,大家都是凭好处和利益在交朋友,二奶奶你,是凭喜不喜欢和真心在交朋友。”
何家贤点点头:“去给我添一碗银耳羹来。”
吉祥忙去,刚到院子里,雪梨走了出来,拦住了她。她三朝回门后来方家当差,已经随和气搬到外间住去了,一般没事很少到汀兰院来。
“你还没跟二奶奶说嘛?”雪梨有些着急:“我刚才瞧见二爷去书房,梦梨跟在后面进去伺候了。”
吉祥心里一紧,想到宝儿,想到梦梨近日精致的妆容,艳丽的衣裳,还有何家贤日益大起来的肚子。
“你若是说了,二奶奶肯定先着你。你若不说,梦梨抢了先,你到时候没处儿哭去。”雪梨替她着急:“哪位爷能忍十个月?”
“我知道了。”吉祥瓮声瓮气的答了,打发走了雪梨,去厨房领了银耳羹,端到房里给何家贤:“二爷去书房读书了。”
“恩,我知道。”自方老爷不许方其瑞再做春裳的生意,让他好好念书后,方其瑞便又回到往日的状态:书房读书——外面玩耍——回屋睡觉。
只是以前何家贤以为他都是书房混日子,后来发觉他是喜欢读书的,便不再干涉,由着他自己安排。
外间的人只当老爷又逼二爷读书,二爷在二奶奶的调教下,比往日好多了。
大家心照不宣而已。
“梦梨也去了。”吉祥又道。
“哦,她以前就在书房伺候的,跟去也好,总有人要给二爷添茶递水的。”何家贤一口银耳羹,再看一页话本儿,无比惬意。
吉祥不再说话,低着头脚在地下不住的画圈,内心煎熬。
过了十来天,快到四月时,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方其业在方家酒楼吃饭,恰好遇到州府老爷。那州府老爷齐由,平素在方家酒楼吃饭都是签单的,意思是从不结账,等到月底,去府衙收银子,七扣八扣的,也剩不了许多,到时候少许银子一结,账面上却也是干净明白。
方其业见他只签单不掏银子,便忍不住了,故意问掌柜的:“为啥这位客官不结账?”
掌柜的连连冲他使眼色,方其业却斜着眼等答话。
齐由便冷笑着:“本官自然是结账的,只是月底一齐到府衙结账便是。”
153、女儿换儿子
大爷常年体弱,卧病在床,从大奶奶嫁过来,一年能有十次房事就不错,还得赶在病情最好的时候。大爷总是很心急,认为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又是长子嫡孙,虽然别的事情干不成,但是子嗣是第一要紧的,又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可是随着时间越来越长,大奶奶丝毫没有有孕的迹象,大爷便怀疑大奶奶身体有问题,把她收了房。
初时还是很和谐的,待有一次事情没完大爷就扑在他身上翻白眼直喘气后,她吓得不行,后来被大奶奶罚打罚跪好久。有一次回娘家,她娘家母亲听说有个游方术士很厉害,去帮她求了这个办法。男子能保留体力,女子也能有孕,她初时一试,方其宗半信半疑,时日一久,他尝到其中的好处,也不排斥了。
甚至在很多回完事之后告诉她,只要她能怀上身孕,就休了周氏,将他扶正。
合景是真切感受到大爷对子嗣一事的迫切,他认为自己是长子嫡孙,别的事情因为身体的缘故无法去做,可子嗣绵延,他义不容辞。
特别是二奶奶有了身孕之后,原本的一个月一次的频率,如今一个月两次,她都有些烦腻了。可大奶奶看着她的眼神一日比一日怨毒,想到那个薛舅母送来的女人,自从被大奶奶想着法子弄去了农庄,没多久就感染疾病死了,她就不寒而栗。
因此,虽有怨言,却只能抓住这唯一一条救命稻草。
感觉过去了半个时辰了,合景才穿好衣服下了床,小心翼翼的睡在方其宗脚下早已经打好的地铺。
翌日一早,周氏在园子里转来转去已经快两炷香了,脚无数次的往冯姨娘院子的方向,却又扭转过来,往回走。何家贤上午在园子里晒太阳,瞧了莫不觉得奇怪,便让丫头过去问:“大奶奶可是有什么心事?二奶奶瞧您转了许久了呢。”
周氏便朝这边望来。她一拍脑袋,暗道自己粗心大意,怎么一旁有人这么久,也没发觉。
便笑着迎上去:“不过点儿棘手的小事,我刚接手,难免不够顺利,不过已经想到主意了。”
何家贤便笑着:“如此甚好,有大嫂劳心劳力,想的周到,我们才乐得清闲。”
“瞧你说的,你才是有福气的人。”周氏艳羡的瞧着何家贤的肚子,伸手在上面摸了摸,想了想突然在她耳边道:“没福气的像我啊,五妹妹啊,才叫命苦呢。”
何家贤一愣,不知道她突然说方玉静是什么意思,忙问道:“大嫂说五妹妹干什么?”
“能干什么,不过是瞧着她这几日厨房的菜单子上,尽是豆腐白菜,心疼而已。”周氏话一出口,又唯恐何家贤领悟到她的意思,觉得自己多事,怕走漏风声得罪陈氏,又把话圆回来:“说起来,倒是你最为心疼五妹妹。”
何家贤笑着陪着寒暄了几句,到底觉得周氏说话奇怪,回了汀兰院让红果去打听:“瞧瞧五小姐那里有什么事没有?”
红果过来回复道:“院子里空空的,并没有人。”
何家贤一愣,忙起身追问:“可有打听去了哪里?”
红果摇摇头:“在附近当差的人都问了,说是一大早就没见过院子里出来人。”
那就是说从昨天晚上就不见了?何家贤心里一惊,忙道:“再去打听。”她又略想了一想:“去夫人那边问问。”
陈氏也在满府翻找方玉静,却比何家贤早一步,上午已经在佛堂找到。
方玉静不知道何时落了发,锃亮的光头在暗黄色的灯光中格外耀眼,平心静气的双手合十坐在蒲团上念念有词,身后一尼姑正在教她如何抄写经文,如何默诵,如何给长明灯添灯油。
陈氏已经怒不可遏的在现场发火:“好你们这些伪善的东西,没有我的命令,居然就敢开了佛堂?”
冯姨娘戴着庵帽,身穿僧袍,在一旁点长明灯,面色如常,甚至不抬头看陈氏一眼。
“来人,把冯姨娘和五小姐给我揪出来,居然见了我连礼都不行了!”佛堂的钥匙一直是陈氏掌管,而她居然一点风声也没收到,气急败坏!
“夫人息怒,是老爷下得令,说他梦见了故去的太夫人,太夫人哭诉,说在下面过得不好。老爷前段时间便去请了惠安师太来为太夫人念经超度,这个夫人您是知道的,佛堂的门也一直没有关过。”
冯姨娘到底是怕陈氏的,见陈氏发怒,忍不住直哆嗦,却为了女儿,强自硬着头皮过来行礼解释:“再过几日惠安师太的七七四十九天限期就要到了,她说太夫人之所以在下面不安,是因为觉得儿女不孝,总是忙着自己的事情,忘记了她。七七四十九天根本无法平息太夫人的怒火,需要九百九十九天才行。五小姐听说了,自愿剃度成为惠安师太的关门弟子,愿意在佛堂继续为太夫人诵经祈福,点长明灯,添置香油,直到太夫人得享太平。”
“别胡说!既然如此,我怎么从来没听说,也没有人来禀告过我?”陈氏怒斥,冯姨娘愈发吓得战战兢兢,不敢再说话。
“阿弥陀佛,善哉!”惠安师太走过来,善眉慈目,双手合十:“夫人莫怪,是贫尼前日做梦,让太夫人入梦后,听她嘱托的。说要家里贞洁的后辈亲自给她祈福才行。因此贫尼报给方老爷听,方老爷听后便指了五小姐,为了赶子时的吉时,贫尼就径自把人带过来剃度,已经收了关门弟子。没来得及禀告夫人,是贫尼的过错。”
她声音不卑不亢,娓娓道来:“贫尼听说,府上只有两位未出阁的小姐,方老爷舍不得四小姐,只能让五小姐过来了。”
听见惠安师太提四小姐,陈氏仿佛如梦初醒,才发觉,若是按照惠安师太的说法,非压着方玉静还俗,那岂不是就该方玉露过来顶替?999天,那快三年了都?
因此忙道:“既然是老爷的意思,就按这么办吧。”
何家贤到时,纷争已经平息,她只来得及跟陈氏行个礼问安,却见陈氏看都不看她一眼,怒气冲冲拂袖而过。
再看过去时,就见方玉静已经落发为尼。
冯姨娘见了何家贤,这才缓过来,脚下一软,何家贤忙扶她一把,冯姨娘眼泪就下来:“二奶奶。”
何家贤纳闷:“怎么这么突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收到?”
冯姨娘瞧瞧左右并无不妥之人,靠近何家贤的耳朵,语不传六耳:“梅姨娘叮嘱的,若是传出风声,怕是没这么顺利。”
何家贤眯起眼睛:“那就是昨儿个夜里的事情了?”
“恩。昨日夜里梅姨娘突然过来,说听老爷透露,三少爷出事了,怕五小姐被送作人情给州府老爷打点,已经请了惠安师太帮忙。惠安师太是个热心肠,一口答允了。她快子时时去敲门请老爷,老爷恰好又在梅姨娘屋里,只说时间紧迫,太夫人托梦,因此没禀告夫人,就赶在子时给五小姐剃度了。如此五小姐又不用真的出家为尼,还可以躲过一劫。等三年后到时候她再大一些,遇事能够有主意自己做主了,就好了。”
何家贤听闻此言,忙感激的向惠安师太致意。惠安师太便道:“施主过来吧,今日虽不逢七,但安顿好五小姐,我也该走了,再给您的孩子念一次经吧。”
何家贤十分不愿意,忙笑着推辞:“如此怎好劳烦师太,师太一夜没睡,还是多休息吧。
“无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惠安师太不以为意,笑着对何家贤:“多念一次,便多一次保障。”
“我是他母亲,会保护他的,多谢师太惦念。”何家贤想到那一个时辰的枯坐,腿立刻就感觉到麻了,任凭惠安师太说破嘴皮子,这种额外多出来的罪她也不愿意受。
“你本就是异类,自身难保。你的孩子自然也是异类,天生就比别人多一重危险。”惠安师太眯起眼睛,笑着看何家贤浑身一个激灵,满脸错愕的瞧着自己,满意的点点头,伸出手:“来吧,贫尼与他也是有缘。”
何家贤半信半疑,脚下却再不敢犹豫,忙坐了过去。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待念完后,惠安师太从僧袍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小玉牌递与何家贤:“待他出生后,给他戴上,可辟邪防妖。”何家贤自然虔诚的接过,这块玉牌她见过,从惠安师太第一次给她诵经时,就放在长明灯旁边开光,不知道何时取下的。
这一切都弄完,已经到了吃午饭的时间。惠安师太去辞别了方老爷,从方府离去。
陈氏在鹤寿堂气得浑身发抖:“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定然是有人能掐会算,专门防备着我呢。是谁?”她想了一圈,只有何家贤到场了:“是不是老二媳妇?”
金娘子在一旁看着:“夫人如今该想法子救三少爷才是,别的先放一放。”
“救,怎么救?老爷的意思,恨不得我业儿就该去坐牢长长教训!”陈氏急得团团转:“大爷出的主意也用不上了,我还能找谁?”
“能找谁,能找谁?”金娘子也跟着着急,突然灵机一动:“我记得当初给五小姐说媒,要把她给州府老爷做妾的,是二小姐……说不定……”
“不可能!我不可能找她。与其去低三下四求她,不如让业儿去坐牢!”陈氏不等金娘子说完,就立刻否决,可见她想过这个办法:“当年的事情你我都清楚,她定然也听到了风声,不然不可能在十岁的时候曾经那么问我。虽然搪塞过去,可你看她,这些年对我可有一点儿感恩之心?亏我还含辛茹苦把她养大成人,又给她一门好亲事……这样忘恩负义的东西,不背后给我使绊子就算好的。她心如蛇蝎,我若上赶着去求,还不被她踩死……”
陈氏絮絮叨叨愤怒咒骂,金娘子便不敢再说话。
“大姑奶奶回来了,马车快到大门口了。”外间有人通报。
陈氏忙静下来心来,整理了衣衫去门外迎接,心中暗自纳闷,这种不年不节的日子,也没先下个帖子,方玉荷怎么突然回来。
一面又担心她是不是受了委屈,心里更加没底,烦得很。
一见方玉荷,见她好端端的,除了还是病怏怏的不甚精神,其余的倒是一切如常,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你突然回来,还以为你有什么事呢。我正在为你弟弟的事情着急……”陈氏啰嗦了好一阵子,才道:“你是有什么事,不重要的就先别说……待我缓过这一口气……”
“我回来正是为了弟弟的事情。”方玉荷耐心听陈氏说完才道:“正好有法子解母亲的困。”
“我的儿,真是亏了你了。”陈氏喜不自胜,忙一把牵过方玉荷的手:“快拿软兜来,抬大姑奶奶进去。”
一面就有两个婆子拿软兜过来抬人。
待到了鹤寿堂,陈氏才道:“如何?”
“我今日一早才得到消息,便想去找相公商量,看看有什么办法救三弟。经过会客厅,恰好瞧着婆婆与州府夫人说话呢。”方玉荷慢条斯理的说着:“我便去禀明了婆婆,她与州府夫人关系好,看看能不能找个法子,从中间转圜。”
“婆婆说,都是亲戚,自然该帮忙,只是州府夫人太贪,开口要五万两银子……”
“五万两,她也敢开口?”陈氏一愣。
“哎。”方玉荷不吭声,直叹气。
“为了业儿,明知道是坑,也得往下跳。”陈氏下定了决心,对金娘子:“去把箱子里我以前存的嫁妆都拿出来。”
“夫人!”金娘子有些犹豫:“那可是保命钱。”
“……”陈氏有些犹豫,片刻后道:“拿出来罢。”
将银票交于方玉荷:“赶紧去吧,你弟弟可就指望你了!”
“母亲放心。没有十足的把握,我不会来的,自然是婆婆与州府夫人都说好了。”方玉荷信心满满。
154、新的打算
坐在回家的马车里,方玉荷将银票一分为三:“2万两给州府夫人,2万两给婆婆。”她将剩下的一万两递给丫鬟青儿:“这一万两你好生收着。”
“这样不好吧,我听刚才金妈妈的意思,夫人这是压箱底的银子了。”青儿有些犹豫。
“等我日后手头宽裕了,再还给她就是。侯夫人是个什么模样你又不是不知道,两个儿子一个孙子都没有银子亲。方玉婷为什么得她欢心,就是因为她能弄到银子,此番我好容易有个机会,还不趁机?”方玉荷说了一会儿话就累得很:“你把嘴给我闭紧了。”
青儿便不敢作声。到底方玉荷有些于心不忍,心里给自己打气道:“不要紧的,家里随意就能捐出50万石粮食赈灾,母亲掌管着公中那么多银子的开销,穷不到哪里去的。”
方其业第二天一早便被放回来了,说是念在他年纪小不懂事,又喝了酒,州府老爷大度不与他计较,关几天去去火气,磨磨性子也就罢了。
只是至此,方老爷不仅不许他接手任何生意,就连家里的铺子都不让去了,让他再好好学学生意经和账目,等学好了重新审查,符合方老爷的要求了才可以。
反倒是因为生意实在忙不过来,方老爷叫方其瑞过去暂时先帮几天忙再说。
陈氏听闻后只气得脸都绿了。
下人们也议论纷纷,说三少爷到底年纪小,托付不住。老爷终于要把眼光转向二爷了,这方家的天要变了。
陈氏便逮住造谣的几个丫鬟狠狠打了一顿,又命人将她们卖了出去,才把声音压下来。
方其业便每日窝在陈氏的鹤寿堂,吃吃喝喝,骂骂咧咧。陈氏一味的劝他来日方长,方家的产业迟早是他的,不要急于一时。
沈姨娘便趁这个机会时常过来给陈氏请安,带着方其凯与方其业亲近。只是两个人到底年纪相差八九岁,根本玩不到一起去,反而是方其业时常看方其凯不顺眼,捉弄他恐吓他,沈姨娘也不恼,只笑呵呵的瞧着。
金娘子便趁机跟沈姨娘道:“四少爷在知书达理上的确是差了点,先前姨娘跟夫人提起时,夫人很是不满,跟老奴发了一通牢骚。如今看来,让四少爷读书很是必要啊。只是老奴想姨娘素来体贴,从来都是为夫人着想,断不会自己生了这不靠谱的念头,就好生劝了夫人……”
“是,若非二奶奶提及,我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哪里能想到这里来……”沈姨娘与陈氏待了那么久,金娘子一说便知道是什么意思。
“二奶奶如今身子金贵啊。若是生一个儿子,倒是与四少爷差不了几岁,两个人可以互相帮扶。”金娘子长长的叹一口气,瞧着沈姨娘,眼神变幻莫测。
沈姨娘与陈氏打交道多年,若是还不知道金娘子特意赶来跟自己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那就太不该了。
“金妈妈说笑了,他们是叔侄,差着辈分呢。”沈姨娘道:“论相互帮扶,那肯定也是兄弟两个,该是四少爷和三少爷才对啊。”
“说是这么说,三少爷如今坐冷板凳了。”金娘子叹口气:“二爷如日中天,听说老爷倚重的很呢。若是二奶奶生个儿子了,那可是长孙,只怕他父子二人都成为老爷的心头肉了,到时候,就算是四少爷有心要跟三少爷兄友弟恭,也没有机会呀。”
“金妈妈这么说,就有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沈姨娘陪着笑脸:“依我看,二爷这些年都是那吊儿郎当,纨绔不堪的样子,就靠这几日,能干出什么大事业来?人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若是真那么随便就成事,老祖宗说这话可不是自己打脸么?”
“再者,嫡庶有别嫡庶有别,只凭这一个嫡字,三少爷就不知道要强过二爷多少倍,这是任凭多少本事也换不来的,是老天爷定的。”沈姨娘倒是很看好方其业:“金妈妈细想,若非老爷认嫡庶,想要嫡子继承家业,为何不让书文好的三少爷去读书科考,说不定探花郎都中回来了!”
沈姨娘笑着宽慰金娘子:“自打我出生,还没听见这燕州城有谁家庶子继承了家业的!当然,那正房生不出儿子的除外。可人家不也过继在先,民正言顺的先成了嫡,再继承的嘛。”
“话是这么说,可夫人心里担忧啊。”金娘子索性将话说得明白:“哎,主要二奶奶怀的不是时候,家里这么多事,她全都赶上了。说不定啊,就是她孩子的运道克着了三少爷……”
“……”沈姨娘见这么无稽之谈的理由都出来了,不由得暗道,陈氏这是受了刺激,要迁怒旁人了。
“夫人的意思,四少爷的书是要念的。只是如今三少爷的事情老是让她心烦,一时顾不上也是有的。”金娘子话说到这个地步,干脆的对沈姨娘道:“要么姨娘等等,若是二奶奶生个女儿,夫人的心放下了,四少爷就能上学了。若是急得话,那得看二奶奶的命数了,夫人这边实在闹心的很,暂时没心思去安排。”
沈姨娘心里一惊,这才真切的清楚,陈氏这不是让金娘子来试探她的忠心,而是暗示她,陈氏并不想二奶奶的孩子顺利降生啊。
陈氏这点阴私的想法,沈姨娘是委实没有想到。
她一直觉得,陈氏因为自己生了二儿两女,地位稳固,对待其余的妾室生孩子,是很宽容的,并不会容不下,因此方家子嗣兴旺,儿女成群。方老爷也很是满意她能对那些孩子们一视同仁,宽容和善。
正震惊时,金娘子又道:“夫人的意思,是叫沈姨娘抓紧点,到时候四少爷越耽误越大了。老爷近日也忙得焦头烂额,你就别去打扰他了。四少爷的全程,就全寄托在姨娘的一念之间了。”
说完不等沈姨娘再说什么,一扭身进屋伺候去了。
沈姨娘呆呆的站在院子里,瞧着方其凯自从进了鹤寿堂,就不复在自己院子里的活泼顽劣,反而处处畏手畏脚,不敢轻举妄动。此刻也只缩在角落,蹲在地上看蚂蚁。他脸的旁边,是方其业的翘着二郎腿的脚。
一旁的方其业则惬意的吃着点心,喝着茶晒太阳,并不搭理这个弟弟。颤颤悠悠的脚好几次差点儿踩到方其凯的脸。
那晃来晃去的脚,穿着墨黑色的靴子,像是一团巨大的阴影,晃荡在方其凯的脸庞,笼罩在沈姨娘的心上。
沈姨娘有些无奈和颓然。
她不依附陈氏,方其凯没有出头的机会;她依附陈氏,陈氏是个狠角色,不肯白白让她沾光。
如何是好?”
方其瑞晚上回来时,倒是把何家贤吓了一跳:“怎么这么时候回来了?是不是不舒服?”方其瑞去店里帮忙后,每天都是后半夜才回来的。
方其瑞疲惫的笑了一下:“有一笔生意,要出去两天,老爷子让我先回来休息。”
“什么生意?”何家贤愈发吃惊,方其瑞一直想做生意,现在有机会,按理会认认真真的。
“不过不要紧,两天而已,去去就回。”何家贤又安慰他:“说明老爷子对你信任。”
“嗯。”方其瑞笑着捏了一下她的脸:“我本来想推掉,可以在家陪你,可你成天吃了睡睡了吃的,哪里需要我陪?需要床陪吧。”
何家贤不好意思的笑笑,方其瑞就握住她的手道:“有些话我认真跟你说一次,你得记住!”
何家贤见他义正言辞,前所未有的严肃,忙正色道:“好!”
“你自从嫁到我们家里来,一直浑浑噩噩的。我一路看来,你聪明有余,智慧不足。所谓聪明,是能看清楚她们居心不良,不足的地方,是看清楚了却不知道怎么办。”方其瑞一字一句恳切道:“以前,我能保护你。可是以后,我有事情要出门时,你要护好我们的孩子!你懂了吗?”
“嗯。我既然带他来到这个世界上,我就一定能保护好他。”何家贤郑重的点点头。
“那你如何保护他?”方其瑞笑了,有些轻视的意味。
何家贤果然在他轻视的眼光中有些抬不起头。是啊,如何保护?她似乎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孩子,又会遇到什么样的危险?是像纹桃当初下毒害她一般,再有人下毒?还是说想陈氏为难她一样,等他出生后,在故意为难他?
何家贤委实想不明白,也想不到,便用一双晶亮的眸子期盼地瞧着他。
方其瑞无奈的叹一口气:“或许,当初我坚持着娶你,真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好端端的把你拖到这个漩涡里来。”
何家贤一愣,坚持娶她?这是个什么梗?
还没来得及发问,方其瑞已经话音一转:“我这几日,跟着老爷做生意,才真正摸清楚方家的产业有多大!”
“恩?”何家贤愈发不解:“我不是为了银子才嫁给你的,我对方家的产业不感兴趣!”她急于撇清,不想方其瑞认为她是个本意想高攀的人。
“我感兴趣!”方其瑞冷不丁的回复:“我改主意了。”
他这话一出,何家贤吓了一大跳,半响回不过神来。若是她没记错,当初方其瑞和她说的是“梅姨娘不想招惹是非,只想安静的等待方老爷百年之后,分得一点身家,一家人好好过日子”。她当时信了,也是这样期盼着。
可如今,他说他对方家的产业感兴趣,说他改主意了?
“是,我想有朝一日,我要接手方家的生意。”方其瑞看出何家贤眼里的难以置信,斩钉截铁的道:“这次老爷让我沾手,我才发觉其中的乐趣,远不止我在冬天出售廉价春裳的那种赚点小钱的快感。”
“当然,我不会用非法的手段去夺取。若是老爷愿意给我一部分,我自当好好经营。”方其瑞正色道:“姨娘那会儿也是这么想,老爷也不会亏待我。”
“可现在,三弟那样不成器,大哥病着,四弟太小。若是真的眼睁睁看着方家庞大的商业帝国在他们手中轰然崩塌,我定然是不愿。”方其瑞很是担忧:“当然,这一切还是我一厢情愿,毕竟嫡庶有别,若是老爷真的宁愿让它们毁在三弟手中,也不愿意让我经营,那我也无话可说。可是,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藏拙,也不会再韬光养晦,胡乱混日子!”
何家贤不由自主被方其瑞坚定的语气所感染,想了想才道:“那你如今是要大展拳脚吗?老爷和其他人会不会觉得奇怪……”
“有你这个贤内助,我进步成什么样子都不奇怪!”方其瑞笑笑,却又认真沉吟着,考虑了一会还是对何家贤说了实话:“既然有了这种想法,自然一开始不能锋芒毕露,专心做好自己的事情即可。”
何家贤纳闷不解,方其瑞叹一口气:“看来,真要成为这深宅大院的贤妻,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
“我靠着相公便是。”何家贤依偎进他的怀里:“全力支持你。”
“你保护好自己和咱们的孩子,就是对我最大的支持。”方其瑞亲她的唇,这一发就不可收拾,想是憋了太久了。
何家贤觉察到他的意图,急忙一把推开:“别……”
方其瑞索然无味的住了手,何家贤瞧着他垂头丧气的模样,心念一动,苦笑着道:“莫不如我真的做一回贤妻?”
“?”方其瑞疑惑的望着她:“你该不会改了性子,要帮我纳妾吧?”
“哈哈,你想的美!”这是底线,何家贤宁愿自己下堂,也不会与人共侍一夫,这个事情,在她刚发现怀孕时就跟方其瑞说好了,方其瑞当时也是自然点头应允的:“说好的不许变卦,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她伸出纤纤玉手,推一把方其瑞的胸膛,慢慢伏在他身上,去解他的裤腰带。方其瑞已经意识到她要干什么,忙扶住她:“我不会憋死的,你别压着孩子!”
155、梦梨勾二爷
何家贤冲他莞尔一笑:“你坐着些,靠着床头。”
方其瑞顺从的起来,依靠在床头,手插进她乌黑的秀发里,享受着唇齿之间带来的震撼冲击。
翌日一早,方其瑞没有出门,而是去书店买关于做账和谈生意的书,回来后一头扎进书房。
梦梨急忙跟着过去伺候。
吉祥瞧着梦梨春日里只穿一件薄衫,青葱色的流水布料,配着她精致细弱的眉目,端得像一个病美人。
心念一动,再也忍不住地走到何家贤跟前:“二奶奶,若是……若是……您如今已经怀了身孕四个多月了,二爷房里还没有人……”
“怎么?”何家贤漫不经心地吃一口小米粥。
“奴婢……奴婢……”吉祥见何家贤对雪梨的热情几乎是放任的状态,暗想是不是上次跟何家贤说过自己绝不给人做妾,让她只能默许雪梨的做法,下定决心,一把跪在何家贤面前:“……若是真要人伺候二爷,奴婢愿意为二奶奶分忧。”
只是话音刚落,已经是眼眶莹然有泪。
何家贤先是被她的一跪就吓了一跳,随后被她说的话又是吓了一跳:“你这是怎么?上次不是刚说过你的未来吗?”
“奴婢……奴婢是怕……”吉祥抽抽搭搭:“若是二奶奶放任梦梨的话,日后梦梨做了二爷的妾,虽会听从二奶奶,可看她如今的样子,不像是个忠心的人……你瞧她如今心思活络起来的狐媚样子,就知道不是个省心的人。”
“若是奴婢,奴婢只伺候二爷,绝不要名分,也不给二奶奶添麻烦……”吉祥承诺:“奴婢这条命是梅姨娘救的,自当以死相报,何况这身子……”
“行了,你想哪儿去了,起来吧。”何家贤虚扶她一把:“瞧把你急得,不过倒是让我感动就是了。”
“梦梨那样子,一开始是她自己起了念想,后来见我没阻止,只怕胆子就更大了些,人啊,都是得寸进尺的。”何家贤叹一口气:“我之所以不阻止她,一是因为信任二爷,他答应过我的,绝不会食言。二来,有这么一个人成日里给我添堵,背地里那些虎视眈眈的人,才会乐得看笑话,不再亲自出手。”
“您是说……夫人?”吉祥想了一下,一拍手掌:“是了,夫人看见您怀孕,这么久屋里也没个二爷添个人,大概早就会亲自出手了。奴婢说怎么一直很消停呢。”她瞧着何家贤双目炯炯有神:“二奶奶变聪明了。”
“不是聪明了。是成日里跟牛鬼蛇神在一起打交道,时间久了,自己也变成牛鬼蛇神了。”何家贤喟然叹气,她什么时候起,也开始会盘算利弊,动用自己的那些小算盘,去谋划小心机了?
想到此,不由得有些郁闷,将喝了一半的粥搁下:“由着梦梨去吧,我们去园子了走走,过了这春日,日头毒起来,就不能轻易出来了。”
两个人在花园子里溜达了一小会儿,一路就往后面园子逛过去,吉祥便冲着一个丫鬟喊道:“小意!”
迎面走过来一个眉清目秀,玲珑小巧的丫头,见了吉祥很是开心:“吉祥!”
小意给何家贤行礼,吉祥便介绍:“这是从前在园子里给我打下手的小意。”
小意就道:“沈姨娘说要几株迎春花,奴婢去老贾那里问问,看看有没有盆栽的……”说完就要走,只是刚走几步,沈姨娘从斜路里岔出来,劈手就一扯她,照着她的脸使劲儿一拧:“死丫头,跑得贼快,叫你半天都叫不住。”
小意脸上立刻起了一个红印子,疼得眼泪汪汪的,却又不忘为奴为婢的本分:“姨娘有什么吩咐!”
“叫你去拿花,你就火急火燎的跑,话都没听完……”沈姨娘又狠狠拧一下她的胳膊:“再去问问马和敬家的,这个月月例银子什么时候发。”
小意满脸是泪的点点头,一溜烟去了。沈姨娘似乎此刻才见何家贤,忙笑着道:“二奶奶也在呢。”
“瞧着肚子尖尖的,怕是儿子吧。”沈姨娘瞅着何家贤并不明显显怀的肚子,满脸笑容:“我当初怀四少爷的时候,也是这般样子。”
“姨娘屋里没人用了吗?还得姨娘亲自出来跟一个丫鬟说事。”何家贤有些奇怪,瞧着不知不觉快到沈姨娘院子了,又停了脚步往回走。
沈姨娘却没有回去的意思,忙道:“屋里的几个都跟着伺候四少爷呢,偏一个个不机灵,几个都伺候不好四少爷一个……少不得许多事要我操心。”一面说一面跟着何家贤走:“哎,说起来惭愧,上次二奶奶点播我们四少爷,说他是读书的材料,只可惜老爷没有许。”
方老爷不许?不大可能吧。何家贤瞧一眼沈姨娘贼眉鼠眼的模样,笑着道:“这些我也不大懂呢,姨娘没别的事情快回去吧。”沈姨娘听她下了逐客令,这才悻悻的转身走了。
吉祥有些恼了:“都怪奴婢乱说话,如今她次次把这话挂在嘴边,若是让有心人听了去,还以为二奶奶要插手方家少爷的学识问题了呢。”
“不必害怕,她爱说说她的便是。”何家贤想到方其瑞的“大目标”,下意识摸了摸肚子:“照顾好孩子,别的什么都不要紧。”
回屋去吃了午饭,梦梨过来笑笑的:“吉祥说她身体不舒服,二奶奶若是下午想出去,奴婢陪您出去。”
何家贤笑着道:“我下午不出去,你若有空,多照顾些二爷,他近日很是辛苦。”
梦梨眼睛噌的一下光芒万丈,整个人愈发漂亮动人:“二奶奶……”
“嗯?还有事吗?”何家贤笑着:“没事的话,你先跑一趟鹤寿堂,我这里有一张单子,要提几个大丫鬟和二等丫鬟,你呈给夫人看,我身子沉,就不亲自过去了。”她怕她一过去,陈氏说几句话她又招架不住。
梦梨看了一眼手中并没有遮掩的单子,赫然见自己名字在列,脸上的表情变幻了一下,犹疑未定:“二奶奶,怎么奴婢也在……”
何家贤见她仍旧是一副没有什么心机的模样,微笑着道:“雪梨嫁人了,院子里的老人也就你和吉祥,不提你们提谁?倒是你伺候二爷比较辛苦,早该提上来才对,委屈你了。”
梦梨眼眶红了红,没有说话,一溜烟过去了。
没多久陈氏的许可就下来了。吉祥和梦梨提一等丫鬟,红果和春杏提二等丫鬟,另外派了一个红梅过来,为一等丫鬟,补了雪梨的缺。
何家贤早已经料到陈氏会安插人过来,因此有了身孕后一直提心吊胆,也做好了拒绝的准备。谁知道一直没有动静,偏借着这个时候塞进来,由不得她不同意——否则就要连这几位丫鬟的升级一并驳回。
红梅与腊梅是一并进府的老人,只她聪明又乖巧,因此腊梅在鹤寿堂还是三等小丫鬟,她已经是二等丫鬟了,如今提到汀兰院,又变相升了一级,拿一等大丫鬟的月例。
她个子不高,身量娇小,比梦梨还要矮些,但是声音洪亮,字字铿锵,何家贤直觉觉得她不太好惹,因此不轻易使唤。
红梅也乖觉,不叫她的时候,就待在自己房里,给汀兰院的两位主子做些针线。何家贤以前在何家没人伺候,嫁到方家这么久,才渐渐习惯了有个人在身边听候差遣,于她很是不易,因此使唤梦梨的时候本就少。如今又多了一位红梅,梦梨更是落得清闲,方其瑞不在家,她就成日里描眉画唇的照镜子,连事情也不大做了。
吉祥得了何家贤的明示,已然听之任之,不搭一言。红梅看了几天,倒是隐晦的跟何家贤提及:“不知道二奶奶是否有意要将梦梨姐姐给二爷?”
“并没有,怎么?”何家贤挑眉反问,不太待见她的多管闲事。
“既然没有,那二奶奶该明言禁止才对。一个丫鬟明显生了那样的心思,其他人岂不是有学有样,好好一个院子,成了什么了?偏这院子里都还是女人。”红梅言语恳切认真。
何家贤一愣,瞧着红梅:“你倒是有点儿意思。”
“奴婢没有意思。”红梅义正言辞:“奴婢身为下人,自当尽好奴婢的本分。若是发现有异常而不提点,那是奴婢的错。可若是主子不听,那奴婢也问心无愧。”
何家贤一愣,她本以为红梅是陈氏派来给她添堵的,没料到是这样一个有点担当的丫鬟。遂吩咐吉祥,查查她的背景,也好生留意观察下。
待过完清明节,何家贤的肚子明显大起来,走路还是腰往前挺着了。方老爷见方其瑞谈生意得力,很是欢喜,让他去钱庄帮忙,那可是方家的核心生意。陈氏跟着求情,方老爷又给了方其业一个小铺子,让他经营,方其业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根本不去看,把方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
方其瑞苦笑着道:“想我那会儿,跟姑娘调笑两句,回来老爷子都要棍棒伺候,换了老三,却是骂了狗血淋头,却舍不得打一下。”
何家贤给他递一杯热茶:“许是三弟年纪还小。”
“有这方面的考虑。”方其瑞肯定何家贤的想法,又问道:“屋里多了一个丫头?什么来历?”
“家世清白,是十三岁卖进来的,无亲无故。”何家贤把调查好的结果告诉方其瑞:“如此用着放心。”
“恩,总算有些当家主母的样子了。”方其瑞赞许的摸摸她的头发:“再不会像以前那样稀里糊涂的就用人。”
他的话让两个人都想起纹桃,不由得心有余悸。
半响,何家贤轻嗤一下:“不过管着一个院子,怎么就要是当家主母了!”
“迟早。”方其瑞认真的看着她的眼睛说:“迟早!”
两个人吃过晚饭,方其瑞又去书房跟着新来的先生学算账,梦梨也不在屋里。
待到灭灯时分,梦梨才失魂落魄的回来,进了屋将门“砰”一声关掉。
何家贤怀着孕,身子怎么睡也不舒服,被这一下惊醒,忙问:“怎么回事?”
吉祥早就从榻上起来,开了屋门去后面厢房去瞧,就听见红梅的声音:“怎么这么晚回来?这不合规矩!”
梦梨扑在床上,只是“嘤嘤”的哭泣,不说话。
红梅就道:“你哭什么,有什么脸哭?一个丫鬟,二奶奶没有允许,你就自己起了那不该有的心思,这会子碰钉子了,倒是知道回来哭。你的委屈有什么值得哭?你只想,你对得起二奶奶吗?”
梦梨没成想她会这么说,一面抽抽搭搭,一面道:“是我的错,是我想岔了,二爷对我根本没有那个心。我一开始也没想啊,是……是……是雪梨跟我说了,我才起了心的。”她想红梅初来乍到,应该对雪梨也不熟,就直接将名字说出来了。
吉祥听到此处只是一愣,片刻回不过神来。梦梨性格纯良,胆子又小,没什么主见,她想勾搭二爷,旁人一开始是觉得奇怪。但是整个方府有这种心思的丫鬟不止她一个。平素没有机会,此刻有机会了起了心也是正常,加上她做的明显,何家贤又是默许,倒是没人问个究竟。
如今听说是雪梨挑唆的,倒是一切顺理成章都说得通了。又想到雪梨提点自己的那些话,那雪梨的目的是?让她和梦梨相争?
吉祥正凝神想着,就听见红梅说道:“你光听别人说,怎么不动脑子想一想,咱们做下人的,做好本分就最天经地义的事情。其他的,主子有命就从,没有命,想都不要想。”
梦梨抽抽搭搭的点点头:“我一直是这么想的。”
“既然如此,就坚定了心,好好的当好差事,今日的事情就当没发生过,日后少听别人挑唆。别人说的话,是不曾考虑你失败了会怎么样的。”红梅又道。
吉祥回到屋里,把两个人的话都跟何家贤说了一遍,何家贤就笑笑:“倒是个懂规矩的。”
待后半夜方其瑞回来,还是把梦梨的事情说了,方其瑞就笑笑:“我在读书,她往我这边凑,我烦的很,就推了她一下,她就一下子跑了,就这么一点事儿。”
156、母子同谋算
何家贤又把红梅以前说的“不能纵容”的话说了一遍,方其瑞沉吟半响:“就事论事来说,她说的也不无道理,有些事情不能纵容。只是先前我以为你没看出来,又怀着身孕,免得你知道了动气伤心,也就没挑明了说,毕竟不是什么大事,只要我不让她得逞便是。只是凡事都是有利有弊。你想怎么样,看着办就是。”
何家贤吃了定心丸。翌日一早,等方其瑞一出门,就将梦梨叫了进来,笑着道:“你如今多大了?”
“十六。”梦梨期期艾艾,面上带着一抹期许的光芒。
“恩。昨日二爷与我提起,说是有些感慨。当初纹桃,雪梨与你,一并在他身边伺候,如今就只剩下你。二爷说,无论如何,要给你寻个好去处。”何家贤笑着道:“不知道你可有中意的人,若是没有,我便留心给你挑个好的。”
梦梨一下子傻了,片刻后才迟疑着:“这真是……二爷说的?”
何家贤笑笑:“我是什么品性你也清楚,不至于跟你撒谎。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你这些日子的表现我看在眼里,本想着二爷若是有意,也就罢了。偏二爷昨日这么一提,我想装聋作哑也不行……二爷的性子,你也是知道的,如今咱们也把话说开了罢。”
“二奶奶……奴婢不想嫁人,奴婢没有中意的,奴婢就想留在院子里伺候您和二爷。”梦梨再迟钝,也听懂了何家贤这次日子对她的包容,更是明白了方其瑞对她压根一点儿意思都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当差。”何家贤仍旧是淡淡的笑:“如今我怀着身孕,院子里许多事少不得要劳烦你。当初你们三个,如今就你一个人,想起来也不甚唏嘘。”
梦梨被这一句差点惹得哭出来:“二奶奶这样厚爱,是奴婢起了不该起的心思,请二奶奶责罚。奴婢是瞧着吉祥妹妹并没有这个意思……才……又怕二爷没有人伺候……”
“没事,是我没说明白。二爷在这方面,与别的男人不一样。”何家贤笑笑:“去当差吧。”
梦梨又唯唯诺诺的表了忠心。待一会儿再出来做事时,身上的衣裳就换了一般的丫鬟穿的了,何家贤也松了一口气,这才又剥起松子吃了起来。
她记得坚果一类营养很好,能够提供什么玩意儿,据说小孩子生出来都特别聪明。加上松子本身炒过就脆脆香香的,近来便成为她的零食新宠。
事情能这样两全的解决,再好不过。想了想,又叫了红梅过来:“你帮我理一理针线篮子,那些丝线我要给孩子做肚兜了。”
红梅眼睛都没眨一下,认认真真从早到晚,就坐在矮榻边上的小凳上理丝线。何家贤出去逛了一圈回来,瞧瞧问红果,红果摇摇头:“除了吃饭喝水,基本没有动过。”
何家贤进屋,红梅忙过来:“丝线都理好了,奴婢见二奶奶有几处针脚缝岔了,便用针挑了改过来了。”
何家贤看她手上拿着的红布,上面细密的针脚,原来很是一般的苹果,被她绣的几乎能闻见香味,笑着道:“难为你有心,下去休息吧。”
如此考验了好一阵子,才渐渐把院子里的一些事物交给她,却是从未出现过差错,连吉祥也说,红梅管着院子,她要轻松许多。
只是陈氏送来的人,不用有不用的说法,用也要有用的说法。何家贤遣人回去回禀时,只说红梅“非常能干,已经着令她协助梦梨管院子里的事”,陈氏听着倒是放心:“我说送芍药过去,你偏要送这么一个丫头。”
金娘子陪着笑脸:“沈姨娘那边肯定是动了心了,奴婢瞧着她盯着二奶奶好几次。只管她动手,咱们呢,不管就是,只看结果。”
“那还眼巴巴送个人过去,让她起疑?”陈氏近来对方其业的事情远大于其他事情,不愿意把心思费在别的地方。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有备无患,她恰好这时候要提拔丫头,不送白不送。”金娘子笑笑:“红梅那丫头我没说什么别的话,只叫她好好当差,落不着什么把柄的。梅姨娘聪明着呢,想必早有提点。您没见二奶奶,吃的喝的全都不经外人之手。若是送芍药过去,那她还不堤防的死死的?”
陈氏就笑:“还好有你替我操心这些事。我这几日为业儿不上进愁的头发都白了好几根,哪里还有心思管别人,哎,可怎么办才好。”
“三少爷这是受了打击了,他毕竟年纪小,一蹶不振也是难免,若是要重振旗鼓,少不得要先做出点成绩给老爷看,得到老爷的肯定。”金娘子想了想:“可惜咱们手上没有银子了,不然还可以再帮少爷做一单生意。”
陈氏叹口气:“哎,这些年,我手上的银子被她们几个掏的精光,偏玉荷不争气,现在还被玉婷压得死死的不能翻身,那些银子都打了水漂了。”
两个人感慨一番,外间就有丫鬟来报,说是方玉婷回来了。
陈氏与金娘子对视一眼:“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丫头还真是生了千里眼了。”
方玉婷仍旧是满头珠翠,富贵奢华的装扮,款款扶着丫鬟的手走进来,笑着道:“母亲安好。”
陈氏下意识知道她来定没有好事,因此也不陪笑脸:“有事说事。”
“我听说三弟最近惹父亲生气,不大受器重了。”方玉婷捂着嘴笑呵呵的:“看的我急得呀。”
“你急什么?”陈氏冷哼:“我瞧着你没安好心才是。”
“母亲,你说这话可就冤枉死我了。”方玉婷急忙辩解:“我正是着急,才求了相公回来的呀,手上有一桩好生意要给三弟呢。”
“侯爷有个相好的在宫里,说是宫里有位公公,要出售一大批名家字画,自然不能卖在京城,那都是皇上赏的,若是发现了对天子是大不敬之罪!因此想卖得远远的,便求侯爷找买主。本来侯爷联系的方家的翰墨香,只可惜据说父亲因手上没有周转的银子,家里的铺子都是只出不进,做不成这买卖。那批字画少说也能卖五万两银子呢,如今进货价只要三万,都是贱卖。这一进一出,可就是两万两银子的利润啊。”方玉婷娓娓道来,面色从容:“相公听了,想要吃下这一批字画,只可惜,侯爷不许咱们做这种低贱的营生,家里也没有这么多银子,因此,便给母亲送这个人情来了。”
“你不是有嫁妆么?”陈氏没好声气,并不信她的话。
“我的嫁妆?大姐难道没跟您说?”方玉婷故作惊讶:“实不相瞒,我们的嫁妆进了侯府就被搜刮的干干净净,哪里能存得半分?若不是缺银子,相公又怎么会想到去做字画生意,平白辱没了身份?”方玉婷捶胸顿足:“我如今想来,若不是为了我的嫁妆,只怕侯府也瞧不上我这商家庶女罢。”
陈氏沉默不说话,只瞧着方玉婷的眼睛,七分怀疑。
“母亲若是不信,那就算了。”方玉婷拍拍手:“其实母亲大可以派人去打听打听,若是假的,一问便知。”
陈氏冷笑着道:“这倒是个好办法。”便叫来风铃,叫她去铺子里去问。
她母女二人坐在一起似乎又没什么话说,方玉婷便笑着道:“我先回去了,若是母亲想做,我再把那书坊的地址和联系人告诉你。不过,我也有条件。”
陈氏就知道她不会做这样便宜的事,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说罢。”
“五妹妹听说每日青灯古佛,过得舒坦的紧哪。”方玉婷咬牙切齿:“我的日子不好过,她也别想好过。当初对我下那么狠的手,我若是不折磨的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绝不干休!”
陈氏手指头黏着桌上的绸缎桌布,笑着道:“如今她已经剃度,给你祖母念经呢。”
“念经是吗?那就好好念,给祖母念,给祖父念,给太祖母都念念,一天不把嘴皮子念破,都不算虔诚!”方玉婷冷笑着道:“不知道母亲觉得,合适吗?”
“等风铃那丫头打探消息回来,自然知道合适不合适了。”陈氏笑着道:“明日我派丫头告诉你吧。”
方玉婷嘴角扬起一抹怪笑,得意洋洋的走了。
到了方府的大门口,方玉婷径直上了马车,马车驾的一声转向大路。跟着的贴身丫鬟颖儿犹豫着问道:“这不是回府的路啊……”
方玉婷红艳艳的嘴唇紧紧抿着,半响才道:“去长平胡同。”她恶狠狠的看一眼颖儿,怨毒的目光像是一条冷冰冰的蛇:“回去闭好你的嘴,可别忘了,先前跟着我的丫鬟,是怎么被二爷活生生打死的!”
颖儿浑身一个激灵,哆哆嗦嗦头恨不得低到地上去:“奴婢省得。”她跟着方玉婷不过才五天,就听说先前伺候的丫鬟得了急病暴毙,下人们本就议论纷纷。可是今日从二夫人嘴上说出来,却是被活活打死的,她顿时吓得心胆俱裂,不敢抬头。
只是想到二夫人在方家的表现,颖儿心里又有了一丝计较,强迫自己抬起头,稳住声音道:“那定然是她不知好歹,没尽好做奴才的本分!”
方玉婷有些出乎意料的瞧她一眼,倒是佩服她的胆识。自她嫁入侯府,身边的丫鬟换了三四个,每一个都是谨小慎微,不敢与她亲近,恨不能时时刻刻逃跑的胆小鬼。唯独这丫头,头一个听了那话,还敢抬起头来接话的,就笑着道:“你若是尽好本分,我必不会亏待你。”
颖儿忙不迭点头:“是。二夫人向来就比大夫人出手阔绰,又和颜悦色。”
方玉婷一听更高兴了,哈哈大笑着说道:“她病怏怏的,看着就倒胃口。”
“不止是二夫人,侯夫人瞧着也倒胃口呢。”颖儿见马屁管用,一而再再而三的招呼上:“府里的人都说,都是方家出来的姑娘,大夫人没有二夫人漂亮。”
方玉婷越发笑得花枝乱颤:“总算有人说实话了,这些年,她仗着嫡女的光环,不知道多瞧不起我。如今,我要她,还有她们,通通还回来。”
颖儿就小心陪着笑脸给她捶背:“不知道二夫人去长平胡同见什么人?”她挑帘子往外面看了一眼,再走一段路转个弯就要到了。
“这不是你该问的。”方玉婷止住笑容,沉声道:“去了那里,你就是瞎子,聋子,哑巴!”
“……”颖儿不说话。
“听见没!”方玉婷不耐烦的呵斥。
“奴婢已经是哑巴了。”颖儿答道,手指在嘴上做了一个“封”的手势。
“乖!”方玉婷被她逗得咯吱咯吱笑起来,心情大好。
待下了马车,便有一位在门口等候的小厮笑着过来:“二夫人有请。”
方玉婷便吩咐所有人都在外面候着,唯独带了颖儿进去,小院子里的门,吱呀一声关上了。
陈氏派去打听消息的风铃很快回来,对陈氏禀报道:“问了跟着老爷的人,他开始不肯说,奴婢使了银子才说的。说是确有此事,京城的饥荒比咱们这里严重多了,米粮价格一直攀高不下,平时的殷富人家,如今都屯银子买米粮,没人买字画。侯爷昨日去店里拜访过老爷,说的便是这桩买卖,只是老爷没同意。”
“消息准确?”陈氏眼冒精光。
“因此奴婢又去问了方富,只求证,他侧面证实侯爷的确去过。”风铃点头。
陈氏忙叫金娘子去唤方其业,方其业满不在乎的过来:“又叫我什么事,我跟他们几个打牌呢。”
“打什么牌。母亲这里有好事。”陈氏乐不可支,忙把此事说了一遍,又道:“若是那批字画是真的话,那咱们可要抢得先手。”
“怎么抢?”方其业听后也是眼睛一亮,将没脱手的派往桌上胡乱一扔:“真假不怕,我之前在京城学过字画鉴定的,我那老师不也在京城吗?我到时候去请他看看就是,错不了!咱们买进来,挂在小铺子里卖,静悄悄的没人知道。卖的银子扩大铺子,到时候父亲就知道对我刮目相看了。”
157、挪用公款
“是,我也这么想,你好歹在京城求学过几年,也是熟悉的很。如今就看去哪里弄银子。”陈氏想了想:“你那里有多少?”
“我哪里有银子。”方其业一听陈氏连银子都没有,不由得很是失望:“没银子还谈什么生意,没戏了,我还是回去打牌吧。”
陈氏忙拉住他:“银子我来想办法,你京城走一趟,先打听消息了,再谈价格,到时候我再派人给你送银子。”
方其业眼睛亮晶晶的,整个颓废的人都有了神采,像是被注入一剂强心针:“好,我即刻动身,将消息落实了,一定抢在别人前头。”
陈氏大喜过望:“切不可再着急,一定要命人看仔细了。”
“放心吧,我不行,请我师父出马还不行吗?”方其业笑着:“您要是不信,就派一个信得过的……我总不能在一个地方一直摔跟头吧。”
陈氏见他这话说得还有几分靠谱,点点头,等他走后,才对金娘子道:“公中的银子你先拿一万两出来应急,我这边再回娘家借2万两凑凑手。”
金娘子忙道:“夫人不可!公中的银子不止是咱家这一房,还有二老爷,三老爷和五老爷每月要领银子的,四夫人寡居,倒是不会说什么,但是也不好断了孤儿寡母的衣食啊。到时候闹起来,可就问题大了。”
“你慌什么,我又不是要平白花掉,不过是先挪用,等字画卖出去,再顶上,一个月而已,缓一缓他们不会说什么。再说不是还有2万两吗?每家克扣一点儿也就有了。”陈氏下了决心:“我总不好空着手去娘家借钱吧。总的有点儿底子,方有诚意啊。”
“可若是字画一时半会儿卖不出去?”金娘子犹豫:“如今人连饭都吃不饱,存了银子都买米粮去了,哪里有银子买字画?”
“这就是你不懂行了。你什么时候见过穷人买字画?”陈氏笑金娘子无知:“不愁饥荒年间缺米粮的人,自然就不愁银子,自然也就买得起字画。京城先不说,就燕州城,与咱们家来往的那些人家,买一两副字画不是容易的很。”
金娘子想想,的确是这个理,却又忍不住说:“奴婢这眼皮直跳,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没事,银子先握在手上,不见兔子不撒鹰,若字画不真,或者不是名家真迹,那咱们不买便是。”陈氏笑着:“此番定要谨慎些,字画的来历也要查清楚,别是贼赃。做到万无一失即可。”
“即便是暂时卖不出去,只要是名家真迹,等饥荒过去,一年两年的,总有吃得饱饭的时候,到时候,这东西,价格可就更好了。”陈氏笑笑:“若非手上没有银子,囤起来都没事。如今急需银子,只能急转急卖了。”
方其业传回消息已经是三日之后,说已经找到那位公公,看了几幅,老师初步鉴定是真迹,稳妥起见,又约了几位名家明日一同去看。
陈氏听后大喜,立即出门去娘家借银子。
薛舅妈听明来意,笑着道:“家里哪有那么多银子。不过其业是我亲外甥,没有不帮他东山再起的道理。这样吧,银子我借不了那么多,一万两凑凑倒是可以。也不要你还,只消把那字画三分之一抵给我便是。”
陈氏笑着道:“这就不好办了。三分之一是多少?名家真迹,有的值钱,有的不值钱,有些有价无市,说不清楚的。我还是给你打个借条罢。”
薛舅妈忙阻止她,笑着道:“我这不是家里还有几个丫头吗?总要出嫁吧。我是想留一些,到时候添在嫁妆里,又轻又好看,还显得家学渊源,别让婆家看轻了去。既然不好分,那等字画到的时候,我也请个师父去评判,按照你的进货价,捡一万两的几幅回来藏着便是,你看如何。”
陈氏见她寸步不让,明显是要沾光了。既不出人,也不出力,光出本钱转手想做二道贩子赚钱,心里早就不忿。只是现下急着要银子,也不好挑,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了。
薛氏便一拍掌:“那就如此说定了。只是欠条虽不打,可这桩生意口说无凭,还是得立下字据,毕竟咱们都是做生意的人,你该懂规矩的。”
陈氏直后悔不该过来找她借银子。只是找自家弟弟,定会劝她别急着帮方其业做生意,该让他先从小铺子历练历练,与方老爷如出一辙,必不会借;找姨妈大陈氏,她早就一穷二白,自身难保。
待拿了银票,又写明字据,用字画抵偿银子,陈氏又开始紧张起来——还有一万两去哪里借?
想到薛氏的无耻嘴脸,简直是趁火打劫,陈氏实在不愿意再求人,只咬咬牙,将自己的首饰当了一部分,凑够了五千两,又挪了公中五千两银子。
金娘子还是担忧的不行:“奴婢总觉得二小姐没安好心,这趟生意不妥。挪用公中的银子,万一被老爷知道了?夫人实在不行,不是还有私房……”
“那不能动,那是给大爷保命的。就算我饿死,我决不能动那银子,你记好了!”陈氏一听金娘子提这茬,厉声呵斥,不许她再说。
金娘子悻悻的:“到时候三少爷继承家业,还怕不给大爷吃喝?”
“亲兄弟都要明算账,现在我是不担心,可到时候老三若是娶了媳妇呢?别的不说,你瞧老大媳妇那样子,抠抠搜搜的,在钱财方面,才穷门小户出身的何家贤都不如,以后能指望她?万一银子都落在她手里了,等我老了,还不骑在我儿子身上作威作福?”陈氏很是谨慎小心:“这笔银子,直到我死,都不许动。若是我死了,你就好好拿着它,侍奉大爷,知道吗?”
金娘子忙唯唯诺诺的点头:“夫人一心为儿女,行善积德,必有福报。”
又过了两日,方其业命人传信回来,说是事情谈妥了,一共三万两银子,叫陈氏准备一下送过去,几位字画界的前辈都看过了,说是真迹,不多,一共十来副而已。又说在京城碰见方其瑞在那边卖绸缎,问了他几句,他只说看望恩师,叫陈氏别说漏嘴了。
陈氏喜不自胜,忙命方富派了个小厮叫方玉的,带银子去京城接方其业。
这面又派人送信给方玉婷,说教她有空回娘家,送她一份大礼。
方玉婷隔日就回来了,瞧着佛堂里面,方玉静眯瞪着眼睛看了一会儿佛经,过了一会儿又极力睁大,似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不时的揉,肚子咕咕作响。
一旁的妈妈长了一张长脸,一见她嘴唇歇下来,便是“刷”的一声,狠狠一藤条打过去:“叫你给太老爷念经,怎么又停下了?太老爷在下面过得不好,夫人可饶不了你。”
“妈妈,我太累了,能不能给我喝口水?”方玉静嘴唇上全是白白的厚厚的唇皮,她口干舌燥:“我念了一整天了,连一口水都没喝,饭也没吃,还是中午吃了一个馒头。”
“是啊,邹妈妈,给五小姐喝点水吧,这样念法,她舌头都要捋不直了。”冯姨娘也跟着恳求。
“捋不直那就弯着。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太夫人念经,到这佛堂里吃香的喝辣的,当夫人不知道?既然是孝心,夫人就全了你们孝心。”那邹妈妈说着又是一藤条打在方玉静的背上:“出家人要心如止水,你却只惦记吃喝,可见不是诚心尽孝,别太夫人怪罪。”她舔一口口水,将佛经从中间翻到第一页:“重新念吧,念完了再睡觉。”
冯姨娘哭着跪下来:“邹妈妈,您禀告夫人一声,五小姐在这样不吃不睡,就要熬死了呀。”
“既然是孝心,自然有太老爷和太夫人保佑,什么死不死的。姨娘怕是老糊涂了罢。”邹妈妈走到后面将冯姨娘扶起:“别动不动就跪,搞得我苛待你们一样。给你们机会尽孝,该感激夫人才是。不然,说到老爷那里去,你们也没理。”
方玉静强打起精神,念着念着,脸色苍白往一边倒去。跟着的颖儿一声惊呼,忙捂了嘴!那邹妈妈想来是看习惯了,并不以为意,冲着方玉静枯瘦的脸颊抽了一藤条,方玉静又悠悠转醒,脸上火辣辣的疼。
“五小姐还是好好念吧,不然连明早的馒头也没有。”邹妈妈看一眼冯姨娘:“若是姨娘在佛堂没什么用处,还是我回禀了夫人,安排到前院去吧。”
“不了,我念就是。妈妈别恼。”方玉静急忙求饶。她母女二人自打到了佛堂,陈氏虽没有给过什么好脸色,不过一日三餐粗茶淡饭,还是按时按量。这两日不知道着了什么疯,派了这位邹妈妈过来监督,说是梦见故去的太老爷也不大好,叫她一齐念经。
可是动不动就打骂,稍微走神就是一藤条,她理论过,才知道三少爷失势了,大概夫人是迁怒于她吧,只得老实巴交的听话念经,免得连累冯姨娘。
在这里只是挨打挨骂,受些皮肉之苦,若是到了前院,没有她的看顾,不知道夫人会怎么折磨冯姨娘呢。
方玉婷在拐角处,瞧着方玉静被折磨的形容枯槁,以前肥壮的身子现在连衣裳都撑不起来,空荡荡的贴在身上,双目无神,面容憔悴,脸色苍白,全无人色,笑着道:“母亲费心了。如此还是太便宜她了些。”
陈氏有些愠怒,却强自忍了:“你待怎样?”她向来讨厌有人威胁她做她的主,忍不住冷哼说:“你不过是给我提供了一个信息而已,到底还是方家的姑娘。”
方玉婷没料到她翻脸这样快,立时变了一副嘴脸,陪着笑说道:“我哪里敢怎么样,不过是过几日我要超度我那孩子的亡灵,请了几个师太念经,莫不如把五妹妹借我一趟,怎么样?”
陈氏怒道:“不可能,方家的女儿,怎可随意外出。”她冲着方玉婷:“到底是亲姐妹,你即便是要报仇,也别太过分。当初讹了方家那么多银子,你还不善罢甘休?我已经容忍你太多了。”
方玉婷见在这方面达不成共识,苦笑了一下道:“母亲想哪里去了……不过是要五妹妹念经……”
“你父亲有令,五妹妹念经,只在方家佛堂里念。等九百九十九天期满,就能蓄发还俗了。”陈氏在这一点上自然不肯让步,若是方玉静出了什么闪失,她这方家主母不用当了。
方玉婷笑着:“既然是这样,那就算了。我过几日再来看五妹妹。”
陈氏愤怒的瞧着她婀娜多姿的背影:“呸,穿得光鲜,心如蛇蝎的东西!”
金娘子也跟着吐了一口唾沫:“夫人别理这种人,说不定哪天那毒蛇星子就咬到咱们肉上!”
陈氏也感慨:“等业儿这一票成功,日后我再不与她为伍。免得哪日惹出祸事来,再来连累我。”
陈氏到底是起了恻隐之心,回到鹤寿堂,吩咐芍药派人给方玉静送饭去。
待吩咐完了没多久,风铃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夫人不好了,二奶奶掉进池塘里了!”
陈氏一愣,随即起身大喝:“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道,是沈姨娘身边的人过来传话的,奴婢不敢耽搁,急忙来禀报。”风铃这会儿还忘不了那丫鬟一脸的惊恐。
陈氏忙起身就往花园子里跑,一面还不忘吩咐风铃:“去叫大夫,叫韩大夫!万不可让二奶奶有个闪失!”
风铃便拔腿就往外跑,想了很久才跑回去道:“韩大夫住得太远,夫人还是派个会骑马的过去?”
“这一时半会去哪里找人?”陈氏怒道:“韩大夫与老二交情好,才会对二奶奶尽全力救治。你且跑过去赶紧请了来。”
风铃一蒙圈,又被陈氏催促,无暇细想,忙往外跑。
那面梅姨娘也得了消息,早已经赶到园子里,陈氏到时,还不忘跟陈氏行了个礼。
158、绝地反击
陈氏忙推辞:“这会子就别多礼了,老二媳妇呢,救上来没有?”一面四顾张望,才看到四面有几个家丁伸着竹竿朝池塘里面大叫:“二奶奶,抓住!”
池塘里面,何家贤在水面上起起伏伏,头发散乱贴在脸上,手中还抓着一个人,上下左右摇摆不定,却不去抓那竹竿,只死死抱着一同落水的人不撒手。
那是沈姨娘。她正被何家贤上半个身子压在肩膀上,一直往下沉。待沉到水没过头顶时,又被何家贤一把抓起来,露出头来大口呼吸,“哼哧哼哧”几乎连岸上的人都能听见。她便趁此机会努力往上,摇着头张牙舞爪胡乱呼喊:“救命,夫人救我……我不想死……夫人……二奶奶救我……二奶奶饶命啊……”却又立时沉了下去,嘴巴没来得及闭上,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污水。
陈氏见此勃然大怒:“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下去救二奶奶上来!”
几个家丁忙低下头不敢去。丫鬟们也纷纷说不会水。倒是吉祥和红梅早就沿着池塘边上扒着青石板的岸,站在水里急得不行。
“一群废物,这时候还顾忌什么男女有别,二奶奶怀着方家的长孙,有个闪失我叫你们都陪葬!”陈氏怒叱,这才有个男丁犹豫了一下,开始脱衣服准备跳水。
何家贤却恰好在此时一把抓住了竹竿,将沈姨娘一放,一脚往池塘中间蹬去。沈姨娘顿时呛了好几口水,杀猪般的叫起来:“救命,救命!”
那家丁本来是去救何家贤,见她已经被竹竿子拖到池塘边上,红梅和吉祥忙拖住何家贤的屁股,将她推上去。
这面那家丁跳进水,也将一直嚎叫的沈姨娘拖了上来。
早有人叫了软兜来,抬着何家贤准备回屋,陈氏勃然大怒:“怎么回事?好端端的二奶奶怎么落水了?大夫呢,这么久还不来?”
沈姨娘呛了不少水,喉咙里火辣辣的疼,头发湿淋淋的全贴在脸上,珠钗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像一个乞丐婆子,受惊吓的厉害,哆哆嗦嗦的不住颤抖,心有余悸不敢抬头,这会儿只不住的哭,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陈氏问不出个所以然,只好吩咐都先抬回去休息,叫跟着的丫鬟们回话。
小意便说不知道发生什么,她陪沈姨娘在园子里跟四少爷踢球,先是沈姨娘摔了一跤,撞着了二奶奶,过了一会儿就两个人都掉到池塘里面去了。
红梅留下来回话,跟小意说的差不多。
何家贤回到屋里,先是煎了一碗浓浓的生姜水喝了驱寒,又命人去取了一片上好的人参泡茶,待身上寒气去了,手脚都暖和了,才道:“今日的事,谁也不许说。”
吉祥急忙点头:“奴婢省得。只是不知道,二奶奶还有这么好的水里功夫。”
闺阁里的女孩子居然会水,吉祥活了这么大,倒是真的没见过,可是二奶奶又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由不得她不信。
方才在花园子里,沈姨娘陪着四少爷踢皮球,好几次差点打到二奶奶身上来。二奶奶不愿意与她母子起矛盾,便往池塘边上让开些,恰好杨柳都发新芽,“万条垂下绿丝绦”,二奶奶索性就沿着池塘边上的青石板路慢慢走。
没想到刚走几步,小意突然脚下一个趔趄,直直朝着二奶奶撞过来,眼见就要撞在二奶奶身上,小意却一把抓住吉祥,这才稳住身形,没有把二奶奶撞到水里去。
沈姨娘便过来骂小意走路不看着点,没长眼睛,抬手就是一巴掌。
不知道是劲太大还是怎么,她自己也没站稳,胳膊抡圆了扇过去把身子和腰也带得往那边倒,整个人快要压在二奶奶身上。
吉祥忙伸手去扶,却不料被二奶奶推开手,随后二奶奶就拉着沈姨娘一同跌下池塘。
她惊呼出声,忙叫小意去叫人来救人,正想让四少爷方其凯也去叫,却发觉他不知道趁这个机会跑哪里去了,偌大的花园子只剩她一个。
吉祥不会水,满地找能拉人上来的东西,却找不到,回到池塘边上一看,惊讶莫名。
她一向无能懦弱的二奶奶,自己一个胳膊划水,保持脖子以上在水面上的姿态,另外一只手正扯着沈姨娘的头发,将她往水里按:“想害我?想害我的孩子?今儿个趁着没人,老娘淹死你!”
沈姨娘刚落水,还梗着脖子:“淹死我?夫人不会饶了你……”
话没说完,脑袋就被按进水里,顿时耳朵鼻子嘴巴全部进水,苦涩灼热的像是被人照头打了一拳,难受的紧,正当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又被提出水面,何家贤说:“瞧见底下的水草没?老娘淹死了你,只说你被水草缠住,谁能找我?你去死吧……”
“二奶奶饶命啊。”沈姨娘刚才猛不丁被按入水中,眼睛睁得大大的,见水底下脏兮兮黑乎乎的水草盘根错节,知道何家贤没说错。
这会儿被呛了一个口水,整个脑子都疼,耳鼻喉没有一处不是火辣辣的烧的慌,正因为落水慌乱呢,加上听见耳边何家贤的咬牙切齿,顿时慌了神:“二奶奶饶命……”话音未落,头又被何家贤死死按在水里,“咕噜咕噜”头顶上只冒泡,肚子里又不留神喝了一个口水。
沈姨娘觉得无法呼吸,胸口全是紧紧的窒息的感觉,那种难受一辈子不想再体验,恨不能立时死了算了,却又突然被人用力往上一扯,鼻子和嘴浮出水面,立刻像青蛙一样张大嘴大口大口贪婪得呼吸着空气,刚好开口说:二……
还未出口,头皮上一痛,又被何家贤按进水里,如此反复吃了几次亏,她才明白何家贤大概不会真的让她死,于是手忙脚乱胡乱挣扎,想要把何家贤掀翻,离她远远的。
无奈她怎么使劲儿,都觉得像是打在棉花上,眼前只看见何家贤花缎外衫上的盘扣,想是一条长长的无穷无尽的缎子,将她的脖子紧紧缠住,要勒死她,浑身发软,喘不过气。
突然之间脖子上一松,新鲜空气涌进来,她如蒙大赦,急忙又张大嘴赶紧往里吸气,耳边就听何家贤道:“滋味儿如何?今日就先饶了你,若是再有下次,可就不是你了!”
她心里一紧,想问是谁?嘶哑的嗓子却根本打不开,无法说话。又听见何家贤说道:“你刚才的感觉都记住了!想一想,要是落在四少爷身上,他的滋味儿,可比你今日要难受多了!”
沈姨娘听了这番恐吓,这才“哇”的一声哭出声来,这才发觉不知道何时岸上已经来了几个家丁,伸出长杆子再救她们。
她想伸手去抓,却被何家贤一下子带到水里,她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因为只能看见盘绕的水草,想要索她的性命,万一被缠住,她就死定了。
却慌乱之前,下颚被何家贤一捏,不知道喂了什么东西,呼啦一下子就顺着水滑到肚子里,她不由得大惊,大力挣扎,只是一张口呼救,又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水。
她惊魂未定,却又被带离出水面,立时大声叫:“救命……”
她依稀看见有个家丁跳下水,而她腰上被踹了一脚,何家贤便借助这个惯力往岸边漂移了一些,抓住了竹竿。
她看见那家丁朝自己游过来,急忙把整个人都攀附在他身上,努力呼吸着不再间断的空气,这才感觉自己还活着。
回到院子,她心有余悸,回想起刚才那可怕的一幕,几乎每一下都跟死神在握手。她不敢再往下想。再往下,只要何家贤死死按住她的头,那她就死定了,再也看不见四少爷了。到时候,在她的身上,只会发现一大堆的水草。
她一直以为二奶奶是个软柿子,没想到发起狠来,比毒蛇都辣手。
又想到水里面二奶奶喂她吃的东西,霎时间肚子也火辣辣的疼起来,忙拖着虚弱的身子,一遍又一遍的上茅厕,拉到最后什么都拉不出来了,却没发觉任何异物。
她不死心,一遍又一遍的请大夫,问他们肚子里面有什么,直到院子里传来芍药的声音:“沈姨娘是什么病?是受了多大的惊吓?怎么大夫去回禀夫人时,说她神志不清了?”
沈姨娘这才攸地醒悟过来,再这样下去,她就真的成疯子了。忙稳思定神:“我没事,休养几天就好了。”
芍药听见她能说话到底还算是正常人,这才回去回禀了。
沈姨娘来拜见何家贤时,已经是三日后,她身体刚刚恢复些,走路还要人扶着,却是强撑着来给何家贤请安。待屏退左右随侍的丫鬟后,她才“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左右开弓的扇起自己的耳光:“二奶奶冤枉啊,我那会儿是不小心,并不是有意的……二奶奶也欺负了我了……还求二奶奶告知,给我吃的什么毒药……”
“行了,如今也没旁人,你就别装腔作势了。是不是不小心,你我心知肚明。”何家贤冷笑,依靠在矮榻上,双手剥着一颗松子,往嘴里一喂,漫不经心:“至于吃的什么,你大可以请大夫看,若是有大夫看得出来,算我输。”
沈姨娘闻言大惊:“求二奶奶告知,二奶奶省省好……我还要照顾四少爷啊,不看僧面看佛面……”
“四少爷给夫人照顾就是了,她不是一向把所有的孩子都视如己出吗?她又器重你,定然会器重你的孩子。”何家贤冷笑,又将一颗松子递进嘴里:“谁带不是带,说不定夫人带的比你带的还好呢。”
沈姨娘见她左一个“夫人”,又一个“夫人”,脸色由青到白,又由白到青:“二奶奶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害我?”何家贤拍拍手,打掉沾染的松子壳:“这几日养病,我思来想去,我自从嫁入方家,没有半分对不住你。若说你看我不顺眼,早先瞧不起我,揭我的短也就罢了,不至于要害我,害我的孩子……这样毒辣的仇恨,我与你之间根本没有。”
“没有谁,是我猪油蒙了心……”沈姨娘咬死:“是你说四少爷能读书,我被夫人训斥了……”
“嗯。”何家贤嘴角上扬,瞧着她像个跳梁小丑一样表演,眼珠子滴溜溜的瞎转:“继续编,再编个几天,毒药入肝肠,你就等死罢!”
“不要啊,二奶奶……是夫人,夫人说的。”沈姨娘经不起吓,当初在水塘被强按住头淹水的感觉,她几乎夜夜睡觉都会被那种窒息的感觉吓醒,梦里面总有人在勒住她的脖子,让她无法呼吸。
“呵呵,我与她也无冤无仇,她为何要害我性命。”何家贤冷笑:“再编一个人试试。”
“是真的。我绝不敢撒谎了。”沈姨娘和盘托出:“您是没有得罪过夫人,可是却碍了三少爷的路。夫人一心想三少爷继承家业,如今二爷混得如鱼得水,三少爷却坐了冷板凳。您要是再生个长孙,那老爷定然会更看重二爷,到时候……夫人是怕这家业落入二爷手中……”
“就是这样吗?还有呢?”何家贤皮笑肉不笑:“夫人害我,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可这次,手下得有点重啊。”
“不止是这次。”沈姨娘见何家贤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急忙把自己撇清:“还有纹桃那次……”
“纹桃?”何家贤挑起眉毛,很是诧异。
“纹桃受了夫人的挑唆,才对您下手。”沈姨娘说到这里也不再藏着掖着:“我只知道这么多,夫人那时自己说了几句,又让我在旁边煽风点火也跟纹桃说过几句。”
“可有证据?”何家贤听后忙问,若是有证据,那这口气,她非出不可:“她唆使纹桃下毒害我性命?”
“那倒不至于,这种诬赖人的话我可不敢乱说。”沈姨娘小心措辞:“她只是叫我挑唆纹桃,让纹桃记恨你罢了,并没有明着说要娶你性命。”
那就是了。纹桃被挑唆后怀恨在心,先是在脂粉里加铅粉,害她毁容。
159、孽障惹事
后来她逼急了把她们分别关起来审问,她怕事情败露,狗急跳墙,才下毒毒自己。
“那她唆使你的事,你可有证据?”纹桃死了,死无对证。
“都是嘴巴说的,哪里有证据。”沈姨娘犹犹豫豫眼神躲闪:“就连我这次,夫人也只是提了几句,并无实证。届时她要说是我想岔了,咬死了不承认,根本没办法。”
“可是我在她身边这些年,她说的话我都懂。”沈姨娘急忙辩解:“她就是那样的心思。二奶奶您心思纯良,不知道这些大门后宅的龌龊,里面多少肮脏事……”
“……从你进门起,夫人就看你碍眼。她预料着你是个呆板迂腐的姑娘,只会惹二爷讨嫌,没想到二爷却肯听你的话,还过了童生考试,她就后悔娶了你进门。”沈姨娘道:“我说了这么多,求二奶奶给解药。”
“你还要解药?这次我饶了你,没把你抖出去都算不错!”何家贤冷哼:“我要是一口咬定你推我下水,想要一尸两命,你觉得夫人为了堵住你的嘴,会轻易饶了你?”
沈姨娘闻言默默地打了个寒颤。
“你放心吧,你这条命我还不屑于要。”何家贤眼神在她吓得苍白的脸上轻瞟一眼:“每七日服一碗绿豆汤,也就是了,保你长命无忧。”
沈姨娘满脸惊讶:“就是这样。”
“听不听随你。”何家贤冷笑:“若不是我跟夫人说,是我们两个都不小心跌下去的,你如今安有命在?”
沈姨娘不再说话,默默起身给何家贤行了个礼,就出去了。
吉祥这才推门进来,怒道:“二奶奶也太好性子了,她这样害您,居然还饶她。依奴婢说,就该禀明老爷夫人,咱们都是人证,狠狠惩罚她才是。”
“不必了。她已经老实了。”何家贤将在水下给她喂东西的事情说了,当时吉祥在岸上没瞧见。
“那会不会毒死她?”吉祥听后抚掌大笑:“二奶奶您哪里来的毒药?”
“喏。”何家贤努努嘴,朝着嘴里扔进一颗松子,拍拍腰间系的荷包:“我不是爱逛园子的时候带着吃一点儿吗?”
“妙!”吉祥夸赞一句,笑眯眯的:“毒不死她也吓死她。”
何家贤却想到当初纹桃下毒害她的事情,不寒而栗。若是陈氏言语几句就能让人杀人,那这言语的力量可太可怕。
算起来,还是自己太懦弱的缘故,若是当初发觉事情不对,当机立断立刻用刑抓住纹桃,便不会有后来那些事。
自此,她的吃食格外小心,都是吉祥亲自去厨房看着做好了拿回来的,中间不经过任何人的手。
在这深宅大院里生活,果真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难怪事后方其瑞用私刑重慑下人,她的日子才好过些。
这将近一年的豪门媳妇生活中,除开陈氏等人对她的恶意,她出身低微带来的负面影响之外,其余的全部是她的妇人之仁,害她不浅。
这一次,能够拿住沈姨娘,也是痛定思痛,才能有此好结果。
是谁说的,女子本弱,为母则刚?
送走沈姨娘,红梅来报:“大夫已经在外院等候了好一阵子了。”
何家贤忙传他进来。虽然知道没事,但是怀着身孕自然更慎重。
想到沈姨娘指认陈氏的那些话,何家贤不得不防着。
将红梅打发出去,给了大夫二十两银子:“不知道我这一胎,是男是女?”
大夫不敢接,唯唯诺诺:“老朽不擅长这个。”
“那就是女儿了。”何家贤将银子塞在他手中:“二爷想要个女儿……”
大夫多给富家夫人小姐们看病,哪有不明白的,忙道:“那若是生了个儿子……岂不是砸了老朽的招牌。”
“此言差矣。”何家贤笑眯眯的,压低声音:“世间人多爱生男,不爱生女。若是你诊出是个女儿,却生了个儿子,别人只怕更加趋之若鹜才对。求着你把脉断男女呢。”
这倒是。若是说儿子,生了女儿,那就会怪罪。
可若是说女儿,生了儿子,那可是意外之喜,别人又怎么会怪他?难不成他们想要儿子再变回女儿?
再说,他本不擅长这个,保险起见不给人看就行。
只要不砸招牌,这倒是一桩一次性的好买卖。
那大夫略一沉吟:“好。”
何家贤便开门让红梅进来送客,到底是心有不甘的嘟哝:“看准了,真的是女儿?”
大夫只含笑点头,并不言语。
何家贤又叫来吉祥吩咐:“且看红梅会不会说出去!”
这样让陈氏高兴的事情,她若是陈氏的人,定然会回去报喜。
然而一直到下午,也没见有什么风言风语。
何家贤瞧着红梅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倒是对她刮目相看,又让吉祥把自己怀的是女孩子的事情装作不经意走漏。
翌日一早,不少人就惋惜着聊天:“哎,真是可惜了,二奶奶怀的是个女娃娃,方家的长孙没有了,只有一个长孙女。”
传了几天后,有经验的婆子妈妈们,瞧着何家贤有些滚圆的小腹,就开始窃窃私语:“肚儿尖尖是儿子,肚儿圆圆是女儿,你瞧二奶奶那肚子圆的。”
其实才五个月不到,能看出什么呢。
何家贤只轻笑。
与此同时,落水那日的傍晚便传来消息,方老爷和陈氏均狠狠斥责了沈姨娘,罚了她半年的月例。
陈氏瞧着沈姨娘走后,忍不住冷哼:“不中用的东西,这点儿事情也办不好。”
“是不是奴婢暗示得还不够清楚?”金娘子犹豫:“她怎么抱着二奶奶一同掉进水里了,该是她推二奶奶一个人下水才对呀。”
“谁知道呢。她那谨小慎微的性子。平时张张嘴说几句话,挑拨离间还成。到了办大事的时候就战战兢兢,一副不识抬举的蠢样子。”陈氏也很是头疼,这样一来,何家贤只怕更提防了,再想下手机会更难找。
“不过好在二奶奶没识破。谁料想她居然身子这样顽强,除了虚弱些,落了水居然还母子平安。说起来,要是推进池塘只怕也伤不了她分毫,倒是把沈姨娘还暴露了。这样还算便宜些。”金娘子给陈氏捶肩:“到底沈姨娘不敢说破,咱们再允诺她四少爷读书,她定然还会想办法的。”
“老二媳妇只怕再也不想见她,哪里还有办法?行了,暂时先这样吧。我业儿这桩大买卖完成了,把小铺子经营起来,老爷若是重新重视他,我这块石头才真的落了地。打压别人,还不如自身强大。”陈氏提起方其业倒是很高兴:“说起来,业儿快回了吧。”
“恩,来信说启程了,大概两日的功夫便到了。”金娘子深知陈氏说的有理,一味防卫别人做大,万没有自身强大要紧,忙奉承道:“三少爷有本事的,无非是缺个机会。先前也是年纪小被人挑唆,才犯了错。如今夫人这样为他铤而走险,必然能东山再起。”
陈氏笑得合不拢嘴:“我想也是。对了,五丫头那里别对她们太好,这个人情还要送给二丫头才是。”
金娘子忙道:“说到这里,那个冯姨娘说是染了风寒,要不要请大夫看?”
“看什么看?只要饿不死她们就成!也别让别的什么人去佛堂。”陈氏变了脸色:“拖一段时间,等二丫头满意了再说。”她有些开心:“原先我不愿意与二丫头谈生意,是怕她狮子大开口。现在看来,她还是小女儿心性,小肚鸡肠,瑕疵必报,成不了什么大事。五丫头正好也碍眼,这个顺水人情送得,真是个一本万利的买卖。”
金娘子也忙陪着笑脸:“我总觉得二小姐不安好心。”
“那是,我提防着她呢。小事可以商量,过分了我也不会给她脸。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吧。我主持方家这么多年,她们几个都是我看着长大的,什么性子我还不了解?想要翻出我的手掌心,以为嫁了人高攀了就能骑在我脖子上作威作福,休想!”陈氏恨恨的,又道:“去给三丫头写封信,别忘了,她可是第一孝顺的姑娘。”
金娘子忙叠声答应。
翌日傍晚,方其瑞从京城回来了,还没进屋,路上碰见雪梨,就绘声绘色把何家贤落水的惊魂一幕描述了一番。
何家贤刚打开门,就被方其瑞抱了个满怀,紧张地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全都看了一遍,又把脸贴在肚子上听了好一会儿,才拍着胸口:“我刚不在就出事,你怎么也不小心些!”
“我小心啊。”何家贤调皮的吐吐舌头:“只是我故意的。她们都想不到,我会水。”就把当日折磨沈姨娘的事情重新说了一遍,方其瑞满脸惊异:“你怎么会水?”
燕州城并不临江临海,多为平原和山区,何家贤一个大家闺秀,如何有机会学会水里的本事?
何家贤早就想好托词,笑眯眯的:“我原先在书上看过,觉得有趣,就在小时候,趁没人时,在我家院子里的大水缸里演练了许多次。虽不能游的远远的,但是在水里上下起伏,保持呼吸没问题。”
说完做了几个游泳的姿势:“她想害我,没那么容易的。你说过,要我保护好咱们的孩子,我一定全力以赴。”何家贤眼睛亮亮的瞧着方其瑞:“我嫁进来这么久,明白了一个道理。你犯错,不是他们欺负你的理由。你弱,才是。要想不受欺负,先得有底气。这孩子,方家的长孙,就是我日后立足于方家的底气。”
何家贤想到方玉烟嚣张跋扈,特别是成为王府的侍妾后,回来耀武扬威,连陈氏都得陪着笑脸,看她脸色给几分薄面的骄傲姿态,像一只漂亮的孔雀。
她也要做孔雀,要人仰望,高高在上。而不是扑棱着翅膀,怎么飞也飞不起来的小鸡,随便被人一巴掌就扇翻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
“不,孩子不能作为你的底气。”方其瑞柔声道:“他首先得是我们的孩子。我们要呵护他平安健康快乐的长大。”
“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成为你的底气,除了你自己。”方其瑞摇摇头:“你再想想。”
见何家贤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方其瑞笑笑:“来日方长,慢慢你就会懂了。你的依仗,最后都会成为你的软肋。这一点,方玉烟就比你通透的多。”
“可她也是飞上枝头才……”何家贤听他提方玉烟,笑着反驳。
“可她在方府时,你见她怕过谁?”方其瑞反问:“你再想想方玉珠……”
“想不明白想不明白,就要你罩我!”何家贤兜头抵进方其瑞怀里,撒娇埋怨:“去了这么久,连个礼物也不曾带给我。”
“走得匆忙,忘记了。”方其瑞笑着道:“本来还想等三弟一同回来的,他说还要多逗留两天,我就赶紧回来了。想回来早点看到你,这诚意还不够?”
何家贤纳闷:“他去京城干什么?他铺子他不管了?”
“他说是拜访以前的老师,倒是尊师重道。”方其瑞赞许的点点头:“我忙得脚不沾地,还是偶遇他说了两句话,知道他的落脚处,派人问了一声而已,没有过多接触。好在幸不辱命,老爷交代的事情都办好了。”
方其瑞捏捏何家贤的脸蛋:“这才几天不见,又圆了……”
“圆了才有手感。”何家贤笑笑:“换衣服吧,臭死了。回来就跟审犯人一样。”
“这不是路上碰到雪梨,她赶紧跟我说了嘛。”方其瑞嘟哝:“关心你也有错了?再说,我关心的是咱儿子,他可不嫌我臭!”
又是雪梨?何家贤沉吟,她是真的关心自己,还是……想到吉祥和梦梨受她挑拨,差点反目成仇,若不是吉祥忠心,及时说破,很可能两败俱伤……何家贤不由得不多想。
方其业出事的消息传来时,已经是方其瑞回家两天后的事情。有个陌生男子带信,方其瑞和方老爷急急忙忙赶往京城——方其业就是在刚出了京城一二十里的山路上遇到了打劫的。
160、婆媳两遇劫
他带了四五个人,对方据说有一二十个,抢了金银财宝就跑了,倒是没伤人。方其业是在和他们搏斗的过程中,不小心伤了腿,就近在农户家里休养。
报信的男子是方其业在京城请的护送人之一,描述起来只说那一队人凶悍异常,上来就把他们打翻了,抢了就跑,一句话也没说,听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加上那条山路是处于京城和柳州之间,方老爷使了一些银子两边都报了案,却没有任何蛛丝马迹。只知道那地方一向太平,查探了很久才有农人说,那队人马像是出没了好几天,没打劫别人,只打劫了他们。
最后落了个流寇作案,大概是看中方其业是方家的少爷,以为有利可图才打劫的,草草结案。
陈氏听了最后的结果,当场晕了过去,一病不起。
金娘子也成日里眼睛都哭肿了:“如此怎么是好?又不能明说。据说官府上报,三少爷只报丢了几百两银子,不敢说那些字画,到底是宫里流出来的,怕查探追究……可这个哑巴亏,咱们吃得太大了呀。”
陈氏躺在床上脸色蜡黄,身体虚弱:“哑巴亏也要吃,事情必须瞒得死死的。等我好起来再说。对了,现在家里的事情是谁在料理?”
“大奶奶。”金娘子见陈氏张嘴:“夫人可是要见她。”
“叫她来。”陈氏招手:“公中的银子空了,得先跟她说一声,别穿帮了。就说我先挪用了,她先支应着,过段时间我还给她。”
薛舅妈过来探病,隐晦提及当初借银子的事情。
陈氏陪着脸苦笑:“我如今病着,实在没办法。其实这点儿银子算什么。你且等着吧,我自会还你,不过是一时不趁手。”
薛舅妈就也笑:“姐姐手面阔绰,一万两当真不算什么,我当时借了就没打算拿回来,权当送了我外甥礼了。只是,我听说外甥被打劫,报官时可没提及那些字画啊,是不是当初借银子时姐姐骗我呢。”
陈氏一愣,没想到薛舅妈居然如此厚颜无耻,呵斥:“你胡说什么,哪里来的字画?”
“看来真是贵人多忘事。”薛舅妈拿出一张字条:“姐姐亲笔写的,我想,姐夫只要派人去京城一打听,便知道我那亲外甥干了什么事。”
“那又如何?”陈氏冷哼:“即便是他背着他爹做买卖被打劫了,无非也就是被骂上一顿,你少拿这个来要挟我。”
“既如此,为何几万两银子的损失,姐姐报官时不敢说?”薛舅妈笑笑:“我记得当初姐姐说那些都是名家真迹,是宫里头卖出来的,牵扯极大?亦或者,姐姐不是还借了公中的银子,怕姐夫知晓?”
“你……”陈氏气的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却又瞥见她亲手立下的字据捏在薛舅妈手上扬了扬,只得又坐下:“你待如何?”
“我们家敏儿已经及笄了,正留意婆家呢。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姐姐亲上加亲,如何?”薛舅妈笑笑:“敏儿很是中意她三表哥呢。”
陈玉敏?陈氏下意识撇撇嘴。且不说她已经是个被人宠坏了不知道轻重的浑丫头,光是陈家如今的光景,虽说还有几门生意顶着,可是早不如陈老爷在世时的盛况,在燕州城,得排在十名开外了。
她的儿女,哪个不是高娶高嫁,日后只有攀得更高的,断没有往下自掉身价的。更遑论方其业是嫡子,若是个庶子,配一配也就罢了。
思及此,越发觉得薛舅妈无耻,却又不得不低头:“我且问过业儿的意见。”
“行了,你问吧。”薛舅妈有此打算就知道是高攀,陈氏没那么爽快同意,否则也不用要挟她了,因此实话实说:“记得把这张字条给他瞧瞧。”
她行个礼:“姐姐不必送了。”
陈氏接过字条一看,才发觉不是亲手按了指印的那一张,不过是薛氏找人临摹的赝品,气得将字条撕的粉碎:“要挟我?休养!做你的春秋大美梦去吧。”
只是到底如坐针毡,气得浑身发抖,一杯茶颤抖着半天递不到口边,便狠命一摔,碎了满地。
陈氏的病更重了,上好的药材吃了无数,却没有一丝起色。
陈氏这一病就是半月有余,周氏将家事料理的妥妥帖帖,颇得方老爷赞赏。
本以为陈氏的病还有一段日子,大家都能轻松度日,谁知道一个好消息传来,陈氏据说晚上就下床坐了软兜去看望大爷了。
合景有孕了。
整个方府上上下下喜气洋洋,连方老爷也一扫连日来的阴霾,脸上的褶子都开着花,府里所有奴仆都涨了十个大子儿的工钱。
不管怎么说,合景怀的,是方家嫡长子的后代,是嫡长孙。
陈氏的病有了这个大喜事一冲,一日好得似一日快。到五月初,已经又能料理家事了,就把周氏的权力都收了回去,包括前一段时间方老爷亲许的差事。
方家大爷方其宗的病,也据说好多了,能出房间在院子里晒太阳了。
合景的身价更是一日赛一日的水涨船高,随着方老爷赏了不少好东西,陈氏也下令,不许她再做任何家事,专门请了两个有经验的婆子照顾,不少人开始巴结她,私底下都称“姨奶奶”。
汀兰院。
周氏一改前段时间的笑容满脸,有些失落的假笑着。
自打何家贤怀孕了待在院子里养胎,给人一种无所事事的感觉,她就时常过来串门说话。
“哎,你别说,不管事了,我这手上轻松许多。哪像前一段时间,忙得脚不沾地,哪有闲工夫在这里跟你嗑瓜子聊天。”周氏虽然努力想笑,脸却像是被胶沾着,根本扯不开。
“不过夫人也是,身体才刚好,就急着操心府里的事情,也不顾着点儿。”周氏见何家贤不答话,自觉地不好意思,又补上。
“能者多劳嘛。”何家贤笑笑:“还没恭喜姐姐呢。”
“恭喜什么呀,又不是我怀了。”说到这个,周氏强撑的笑容全都坍塌:“合景是个有福气的丫头。”
“福气不福气的,还不是在大嫂手里拽着。”何家贤笑笑:“你是正房。”
周氏不知道怎么接话了。她不好说,自从合景怀孕,整个院子都捧着合景,她早就备受冷落。待手上的管家权力又被陈氏收了回去,更是没人正眼瞧她,她的话也没几个人听了。
外间有丫鬟才门口探头探脑,吉祥见了,叫她进来说话。那丫鬟笑着过来行礼:“二奶奶好。”
又对周氏道:“大奶奶,合景说头晕,大爷叫您回去呢。”
周氏一听,慢条斯理的道:“她头晕去请大夫,叫我回去干什么?”
“大爷说,院子里得你照顾些。”那丫鬟见请不动,态度也有些不好了。
“我在这跟二奶奶说话,没得空。”周氏难得一改往日见人三分笑的和善模样,笑着胡诌:“二奶奶留我解闷,你就这么去回大爷。”
那丫鬟抬头看了何家贤一眼,灰溜溜走了。
周氏实在忍不住,委屈的眼泪直流:“她有人伺候呢,还摔着了,叫我回去照顾,哪有正房伺候奴婢的道理。”
她见何家贤并没有笑话她,彻底不顾忌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我几年都没怀上,她伺候了这两年就能怀孕,别是偷人罢。”
何家贤一听忙制止道:“大嫂快别胡说。你心里委屈我知道,可是这话岂是能乱说的。”
“我怕什么,这家里你是不当家不知道,多少私底下见不得光的买卖。偏我挖心掏肺的,也换不来别人的真心相待,想想真是没有意思。”周氏哭得愈发伤心:“我是没给方家生个一儿半女,可这是我的问题吗?这是大爷的问题……”
说着好像意识到大爷已经让某人怀孕了,顿时又改口:“……可惜我福薄,没有做母亲的好命,不像弟妹你……”
“二奶奶,该休息了。”吉祥见何家贤不大爱跟周氏说话,忙打断。
周氏这才意识到话多了,起身告辞。
一个人却又不知道往哪里去,觉得整个方府,天大地大,却无她容身之处,一时悲恸,只远远的躲开去,找到园子里,钻进假山洞子里,捂着嘴低声哭起来。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就听见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是两个人在说话。
这声音她熟悉,是一向不怎么露面的林姨娘:“宋妈妈,我实在没办法了,夫人是不让我生孩子的,求你帮着照料几天吧……”
“姨娘,你这……采芳……”宋妈妈有些迟疑。
“采芳早就对我不忿,一直记恨当初夫人抬了我做姨娘没抬她,多少年了没给我过好脸色。如今我有了身孕,只怕她要从中作梗,我更不敢叫她。好妈妈,我找个理由打发她出去,您来我院子里照顾我小月……”
“哎,姨娘,你这是何苦……这些年您忍气吞声唯唯诺诺,如今有这等好事,马上要母凭子贵了……要我说,不如禀明夫人……若是她愿意留呢。”
“不留,千万不能留。”林姨娘都哭出来了:“这孩子一定不能留……宋妈妈,求你了,求你了。早些年咱们在夫人院子,只有您是顶心善的,我……我无人可求了……”
周氏听得眼泪都忘了流,那点子委屈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只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儿,贴在洞壁上,一动也不敢动。
外面林姨娘还在央求,宋妈妈叹了口气,答应了她,两个人这才走了。
周氏见的确没有人了,这才探身出来,只压着这么大的一个秘密,气都喘不过来,不由得觉得林姨娘比自己还要可怜,自己没办法有孩子,她是有了不能要。
只是,林姨娘未免性子也太懦弱了些,即便夫人不准,也要搏上一搏才是,若是老爷首肯了,夫人再不准,也无济于事。到底有了孩子,身份不同,日后就有所依仗了。
又想到当初陈氏抬林姨娘而不抬采芳,愈发觉得陈氏手腕厉害,看准了人的性子。若是抬采芳,只怕早就翅膀硬了不听话了。
心里为林姨娘惋惜,好一阵心疼那未出世的孩子,又摸摸自己平坦的小腹,忍不住打了好几下,鼻子一酸,眼泪又流下来。
待哭了好一阵子,才觉得心里的委屈发泄出来,用手帕按了按眼角,回到院子里梳洗装扮。
打开妆奁盒子时,顿时脾气上来,大声道:“合景!合景!我的那只龙凤呈祥的挽金丝手镯怎么找不到了?”
一旁的丫鬟便道:“景姨娘头晕,吃了大夫开的安胎药,睡下了。大奶奶别吵。”
周氏一听抬手就是一耳光过去,怒道:“小贱蹄子,吃了迷魂药了,什么景姨娘的就胡乱叫,她这还没抬姨娘罢!一个个逢高踩低的,我几时亏待过你们?”
合景听见叫声早已经从床上起来,衣衫不整发髻散乱,眯起眼睛道:“大奶奶找什么呢?可小点声儿吧,大爷睡着呢。”
周氏一眼便瞧见她白皙圆润的手腕上戴着的正是那只龙凤呈祥的挽金丝手镯,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像是被针扎了一般疼:“好呀,居然是你拿了,你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大奶奶你干什么?这是大爷刚赏给我的。”合景有些委屈。
“大爷赏的?你倒是会睁眼说瞎话!”周氏怒道:“这镯子还是成婚时大爷送给我的礼物,说了普天之下就这一只,怎么还能有多的赏你?别不是你拿了……”
“是我赏的。”内屋传来方其宗怒气重重的声音:“你放着不戴,她说喜欢我便赏她了又如何?吵死人了,有话出去说。”
周氏便拉着合景的手,手上稍微用了点力:“你给我出来。”
谁料下台阶时,合景一时没站住,往地上一扑,便摔倒了。顿时捂着肚子“哎哎哎”的叫唤起来。
那两个负责照顾的婆子正在吃饭,听了赶紧过来,一把推开发愣的周氏,扶着合景去屋里躺着检查,周氏吓得不轻,仔细瞧瞧地上没有血迹,又在合景的屋门口站了半天,得知胎儿无事,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身汗津津的去换衣裳。
161、勾心斗角
待换了衣裳回来,到底是觉得后怕,还想去问问合景的情况,走到门口,发觉那两个婆子不见了人影,反倒是大爷不知道何时挪进了她的房内,正在说话呢:“你且忍耐些,若是生下儿子,到时候抬你做姨娘。她若是识相,留她一个空架子,这大房你当家;若是不识相,一纸休书,叫她无处撒泼。”
合景听了便悄声笑着:“大爷,她到底是小姐,我是陪嫁的,尊卑有别。合景不敢造次,也不敢妄想,只求大爷怜爱些便是……若是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可不想活了……”
周氏只听得一股无名火气,又觉得心冷心寒,春意融融的暖阳天气,刚换的衣衫通体冰凉,不足以微暖。
方其宗笑着说道:“胡说什么……”
“奴婢哪里胡说,大爷只瞧着刚才,她若是力气再大一些,可就是一尸两命啊。”合景说着说着又哭起来:“奴婢想起来,实在是后怕……”
周氏见合景红口白牙的诬赖她,气得怒火中烧,想要推门进去理论,瞧着方其宗在里面,终究是不敢,只能恨恨退了脚步,往自己屋里去。
灌了一大壶凉茶,身上的无名火才消了下去,外间有丫鬟传说陈氏叫她。
陈氏除了看方其宗,很少到她院子里来。有事情都是叫她去鹤寿堂说,如今突然在院子里叫,周氏便立刻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果真,陈氏见了她,脸色严肃,怒目圆瞪:“跪下!”
周氏不敢问为什么,只能顺从的跪下。
陈氏便道:“就跪在这里,跪满一个时辰再说。”
周氏抬头:“母亲息怒,不知道媳妇犯了什么错?”
“什么错?你难道还不知道?在这里装什么无辜!”陈氏厉喝怒骂:“我告诉你,以前你容不下的那些人,反正大爷也不喜欢,我便由着你用这手段那手段的处理了。可如今合景肚子里的,是咱们方家的嫡孙,你若是再敢起什么歹毒心思,你卷着你的铺盖滚出方家大门……”
周氏这才明白,陈氏是给合景出气来了,愈发气得浑身抖如筛糠,却到底不敢在陈氏面前辩驳,只顶着脸说了几句:“我没有……”
陈氏根本不听,说完便走了。留下周氏一个人跪在地上,外间的丫鬟偷偷摸摸的看着,指指点点。
“那死狐媚子,以前唯唯诺诺,倒是瞧不出这样有心计。”周氏跪得腿都软了,休养了两天,又跑过来跟何家贤说话:“当初她爹在街上卖她,没人肯买,要不是我央求我爹爹买下她,她现在能有这样的福气?”
何家贤头上不住的滴冷汗,不知道如何接话。好在周氏并不需要她搭腔,自顾自哭诉:“生孩子哪里就是我一个人的事情,是两个人的事情。我能做的,都为方家做了。我从家里带来的嫁妆,原想着方家家大业大,那是我的体己钱,总能留着,谁知道都是喂不饱的。我当了几天家,就从我手里挖了多少银子贴补过去……”
“父亲是宁愿苦着铺子,也不会苦着家里人的,大嫂又胡乱说话了。”何家贤忙提醒。这话要是传出去,那周氏岂不是在埋怨方老爷家用没给够?名声就难听了。
“父亲自然是没话说,只是架不住有人徇私啊。”周氏神神叨叨的靠近何家贤:“我接手时,公中就亏空一万两。”
陈氏挪用银子?
何家贤忙道:“大嫂说的可是真的?”方老爷最反感的就是这件事情。
公中的几万两银子,除了方家大宅的支出,还包括二房的。另外还有庶出的三老爷家,寡居的四夫人家以及五老爷家。
当年分家的时候,方老爷作为嫡长子,自然是继承的全部的家业。其余的几个弟兄,二老爷出仕不在此列,三老爷四老爷和五老爷都分得一小部分家产,却无票号经营。当初太夫人还在,为了平息众怒,便说虽已分家,但是公中的银子还是照顾大家衣食住行,毕竟他们没有进项。
如此便执行了十几年。陈氏当家将这些都料理的妥妥帖帖的,从没有人有意见。
后来太夫人去世,除了逢年过节家里有事时来往一下,平素虽不大热络,但是银子却是都按时送过去了的。
周氏这样说,何家贤自然是吃了一惊。若是银子没给齐,那几位靠着公中吃饭的爷怎么会干?
说起来,都是富家子弟,花起银子来大手大脚,没了银子还能如此安生?
何家贤狐疑的看着周氏,周氏像是才发觉自己说漏了嘴一般,“啪”地往嘴上打了一下:“瞧我这没把门的,我可什么都没说呀。又摇摇手:“弟妹就当没听见,我倒是有一桩喜事要跟你说呢。”说完看着吉祥和红梅,笑一笑,也不避讳:“林姨娘有孕了。”
何家贤诧异道:“怎么没听说?”
周氏笑笑,不再说话了,故弄玄虚:“哎呀大爷该喝药了,我先回去了。”
她走后,何家贤瞧着吉祥和红梅面面相觑,想了想才道:“这两件事情都不许说出去,若是我听见风声从汀兰院起,有你们好看。”
吉祥和红梅均郑重点点头。
周氏回屋等了一个下午,也没听见任何动静,怒道:“原以为是个蠢的,却原来也阴险狡诈,光听不说。”忍耐不住遣了个丫鬟跟沈姨娘屋里的人去咬耳朵去了。
整个方家,话最多最爱啰嗦的就是沈姨娘。果不其然,到了傍晚,林姨娘有孕的事情,就已经在方府传得沸沸扬扬。
陈氏请大夫给林姨娘把脉的时候,林姨娘脸色苍白的厉害,话都说不清楚,只结结巴巴说连自己都不知道,葵水倒是隔了些日子没来。
陈氏只皮笑肉不笑的拉着她的手:“不管如何,是喜事。只是你自己都没发觉,倒是谁能看得出来?”
周氏便在一旁陪着笑道:“府里生养过的女人多得是,只怕林姨娘有什么呕吐嗜睡的症状,被人瞧出来了,以讹传讹。却不曾想到是真的有了,父亲若是知道,该多高兴呢。”
陈氏白了她一眼,赏了林姨娘许多东西,吩咐她好好养着身体,专门留了采芳说话。
采芳脸色也十分难看,认真一字一句答了陈氏的问话,连老爷最后一次歇在林姨娘屋里是什么时候,都精确到了时辰。
“如此,那就是了。”陈氏眯起眼睛:“你当的什么差!说好的按时吃药呢?”
“夫人若是不高兴,奴婢让她生不出来便是了。”采芳急忙低下头认错:“药是一直在吃的,奴婢绝不敢怠慢,不知道怎么就有了。”
“恶毒!既然有了,又是老爷的后,自当好生养着生下来,那可是方家的子孙!”陈氏怒喝,让采芳回去好生伺候:“万不可动了这龌龊心思!若是林姨娘有个差池,我拿你是问!”采芳受了这一顿骂,唯唯诺诺的走了。
金娘子叹气道:“夫人就是心善。”
陈氏有些无奈:“有了孩子,那就是方家的缘分,切不可作出那等伤天害理之事。老爷知道了不知道该多高兴呢。再说,她那个性子,生不生的,有什么打紧。从前,我不过是想拿捏她,她也听话。如今既然是天意,天意不可违啊。”她叹了一口气:“如今大爷也有了骨血,得之不易,能多积德行善的事情,就多做做吧。”
“是。”金娘子点头应承:“说起来,谁不称赞夫人,就连那些私底下狠毒的正房太太们,也不止一次的夸奖过夫人的包容与气度。她们谁手上没沾过未出世的婴孩的血腥?可夫人宽宥,方家的孩子,都平平安安的生下来,养大了。”
“为方家开枝散叶,多子多孙,是我为人妻房,为家主母的本分。”陈氏很受用。
“是。”金娘子又笑着道:“如今二奶奶的胎也养得好好的呢,五个月了。”
“你是想不明白?”陈氏听金娘子无缘无故提到何家贤,哪里不知道她的意思:“我为何让沈姨娘……”
金娘子点头,这个疑问她藏在心里许久了,陈氏这些年,从不害孩子,却偏怂恿沈姨娘去对付何家贤:“奴婢猜测,是不是二奶奶的孩子来得不是时候?”恰好赶上方其业被方老爷厌弃。
“不仅仅是这样。”陈氏揉揉头,很是头疼:“说起来,怪老大媳妇不争气。当初我生了他们兄弟姐妹四个,这府里便是谁也不能越过我去,有什么都得先紧着我的孩子。可现在,大爷那身子……我不怕她生孩子,我只是不想她生出方家的长孙。大爷那个样子,我若是不费心为他筹谋,日后便宜都让别人得去了。若是沈姨娘能有法子办好,那是好事。不能,也无所谓。”
陈氏轻描淡写,似乎说的是碾死一只蚂蚁一般的小事情:“她愿意往我这里凑,我给她一点好差事而已。”
金娘子不说话,只听着。
“老二媳妇还犯不着让我费心去想。”陈氏漫不经心的摆摆手,笑着:“如今合景怀了嫡孙,这是件大喜事,可到底是庶出……”陈氏想到这一层,更加头疼。
“去母留子也是大户人家惯用的做法。”金娘子提醒:“夫人不必忧心。”
“那就要看生出来是男是女了。若是儿子,只能如此罢。”陈氏想了想,做了决定:“大爷有了后,我就什么都不担心了。老二到底是庶出,由着她先生几个月又如何?”
金娘子点点头:“虽然只差几个月,可那是天差地别的。一个是尊贵的金玉,一个人烂泥里的石子儿,生不生的,多他一个也不要紧。再说,听说是女儿,生十个也不打紧。可是合景怀的,咱们不是请高人看过,都说是儿子呢。”
“哼。老二媳妇生儿子也不怕。我能养废了老二,就一样能养废他的儿子。”陈氏冷笑着道:“最好他们都乖乖听话才好,别让我烦心。这方府的规矩,我说了才是规矩。”
金娘子又笑笑。她有件事不好明说:如今汀兰院围得铁桶一般,就算他们有心再想做什么,只怕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只能暗自庆幸,还好何家贤怀的是个女儿。若是儿子,她说不定还得殚精竭虑的去谋算,最后沾得一手血腥,到老到死遭报应。
方老爷得知林姨娘有孕,果真高兴的不得了。老来得子,说明老当益壮,是人生大喜。虽然方其凯也还不到七岁。
安排了人好生照料,又赏了许多贵重的吃食和衣裳,林姨娘在府里,重新刷出了存在感,给人一种苦尽甘来的感觉。
薛舅妈又来了,催促陈氏尽快和方老爷提定亲的事情。
陈氏虚与委蛇,等她走后恨恨的和金娘子道:“趁火打劫,实在可恶。大爷因为身体不好,娶了个小商户的女儿也就罢了。老二是我的私心,娶了个穷教书匠的女儿。业儿是府里的嫡子,怎么还能娶一个小商户的女儿?难道咱们家的儿子,都要往下娶?一代不如一代?那我死了还怎么和列祖列宗们交待?”
金娘子道:“那如今可怎么办才好?公中的银子还没还上呢。”
“而且,最近大奶奶也不像往日那样乖顺。只怕咱们对合景的态度,伤了她的心。公中的那一万两还是她补上的,有她娘家的银票票据作证,还得早些还她才好说话,万一她想不开,抖搂出去……”金娘子担心的很。
“她没有那个胆子。”陈氏冷笑:“先不用理她,合景要紧。”
“冯姨娘的病一直没好……”金娘子又汇报。
“可要命?”陈氏眯眼。
“应该不是,拖拖拉拉一个多月了,不轻不重的,好的时候能起身扫地,不好的时候在床上躺躺。”金娘子如实汇报:“要不要请个大夫?”
“算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是先委屈她一下。”陈氏听说不要紧,指了指桌子上的拜帖:“肖金安得官职了,你没瞧见?燕州城兵防总部左侍郎……据说是正五品,方玉婷该春风得意了。哼,倒是她有造化!”
162、谁也别好过
那拜帖是昨日送来的,六月初一,是大后天。侯府要大摆筵席,以示庆贺。只怕,也想广而告之,侯府没倒,仍旧是燕州城最靠近天家的皇族。
意思就是为了不得罪方玉婷,先不管冯姨娘了。
怀了女儿的消息在府里散布了好多天,加上合景,林姨娘都有孕,一时之间,陈氏似乎看谁都是开心喜悦的,对待下人比以往更加宽和,对待子女比以往更加爱护,又是在庵里大开慈铺施粥,救济燕州城的穷苦百姓;也在城墙上往下扔馒头,救济城外不许进城的灾民。
方家的生意得了一段时间调整,也慢慢缓过来,开始重新焕发勃勃生机。
何家贤能明显感觉到整个方家不像之前那样绷紧了神经,而是在陈氏的带领下,所有人都和颜悦色,彬彬有礼,不疾不徐,井然有序。
身子一日比一日沉,肚子一日比一日大,天气也一日比一日热,开始只能闷在屋里大扇子,吃吃东西。
待后来下了两日雨,一天晴,何家贤越发什么都不想干,急忙出去散步。她闷坏了。
在园子里的凉亭,就碰上了同样出来逛的林姨娘。
说起来,林姨娘虽然怀了孕,可整个人瘦弱苍白,无精打采,若是细看,能看出她脸上的忧心忡忡。
“二奶奶来了。”采芳笑着打招呼,又对林姨娘道:“瞧我说得对吧,怀孕了就要多走走,二奶奶就是走得多,胎儿才康健,瞧二奶奶红光满面的,胎儿定然长得很好呢。”
何家贤对采芳的热情很是不适应,笑笑点头表示她的话听进去了。
采芳又说:“二奶奶快劝劝我们姨娘吧,别成天愁容满面的,知道的说她身体不适,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不高兴怀孕呢。”
何家贤忙道:“要做母亲了,心思是很复杂的。生下来意味着负责他一辈子,林姨娘只怕还没适应呢。过段时间,她在你肚子里会动了,你感受到生命的强韧了,所有的担忧就都抛开,只剩下迎接她到来的喜悦了。”
“会动吗?”林姨娘听到这话眼里放出异样的神采来。
“是啊,每天动好多次呢。”何家贤将她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肚皮上,意图让她开心些。大夫说过,母亲不开心,孩子也不会好的。
“你等一下,多放一会儿。”何家贤喝了一口水,又吃了几粒松子,靠着石桌子坐着。
“啊,她动了,她动了。”林姨娘很是紧张,立刻把手拿开,却又片刻后,重新放上去,瘦削的脸颊上充满喜悦:“她真的在动啊。”
何家贤笑笑,她第一次胎动时,也很惊讶,连带着方其瑞也紧张兮兮的,时不时摸一摸。
后来,就都习惯了,不稀奇。
林姨娘感受了好一阵子,直到何家贤肚子里的小家伙安静下来,才将手收回来,刚才的喜悦一闪而空,越发愁容密布,起身告辞。
何家贤不解,却也不好强留,只得起身相送。
走到台阶下方,不知道林姨娘是不是脚下太紧张,还是刚下过雨台阶还是湿的,她居然一脚踏空,一个趔趄,身子就摇摆晃荡,眼看要摔倒。
何家贤情急之下,无暇细想,忙伸手去捉她衣衫,及时拉住她的胳膊,将她往后一带,一旁的采芳本就急得不行,忙一把抱在怀里,扶住扶稳了。
何家贤用力过猛,反而无法站稳,径直向下跌,手胡乱抓着,像是抓住了谁的胳膊,那胳膊想拉住她,但是没抓紧她的手。
“小心……”
“二奶奶……”
随侍的丫头们纷纷出声惊呼,何家贤眼见着人要肚子朝下扑在地上,心里一紧。
电光火石间,身躯又被谁在后面拉了一下,一只胳膊从她腰间搂住她。她赶紧借着这个助力将头往后一仰,使劲将全身的力气往后栽倒,手下意识的护着肚皮,脚后跟打滑,瞬间就仰面朝上往下滑了四五级台阶,摔在了台阶最底下。
头破血流,腰身硌的生疼。
何家贤蓦地吓得浑身发抖,怕是腰身坎在台阶上了。
一旁的丫鬟们急忙都围上来:“二奶奶,二奶奶……你流血了……”
“红梅被压住了……”
“快去叫大夫……”
“二奶**破了……”
何家贤顾不上什么头破血流,急忙摸摸肚子。
她身子一动,身下便传来一声呻吟。
“啊,二奶奶快别动,红梅胳膊压着呢……”
何家贤这才发觉腰身下压得是红梅的胳膊,立时不敢动。
红梅骨折了。
何家贤后脑勺摔破了,脖子崴了。若不是红梅的胳膊垫那么一下子,只怕会危及生命。
好在林姨娘没事。
汀兰院这下损失挺大。
林姨娘过来致谢时,抽抽嗒嗒泣不成声,既有感动,也有懊恼。
她不敢说,她那时候是故意走不稳的,想要借此机会舍弃这个孩子,就再也不用担惊受怕的过日子了。
可自己的孩子没害成,还差点害了别人的孩子。
她很愧疚,也很触动。
谁不知道脑袋摔在地上了死的几率会很大?可何家贤宁愿自己去死,也不愿意肚皮朝下去摔,要护着未出世的孩子。
何家贤说,过段时间,她在你肚子里会动了,你感受到生命的强韧了,所有的担忧就都抛开,只剩下迎接她到来的喜悦了。
她感受到了生命的力量,那是她的孩子,她和老爷的孩子。再过一段时间,他也会动的。
她改主意了,她要保护好他。
方老爷重赏了何家贤,毕竟儿子和孙子对比,还是儿子比较重要。
何家贤并没有要什么赏赐,只说同为人母,应该做的。
方老爷便许诺日后有难处可直接向他开口。何家贤只以为是客套话,点点头答应了。
红梅赏了一些银子。
如此,只能待在家里养病。
不过何家倒是传来一个好消息,大姐何家淑生了一个女儿。虽是女儿,可到底破了她不能生养的传言,还是很受夫家喜欢的。
何家贤这才放了心。
方其瑞怒她舍己为人,好几天不理。
何家贤无奈的笑笑:“我没有那么伟大,见她摔倒只是条件反射的去顺手拉她一把而已。完全没料到自己也会被摔倒。我摔倒是意外。”又哄了许久才把方其瑞哄好,且答应方其瑞,日后定然再不会冒险,一点点也不会!
红梅休养的时间里,雪梨来了一趟,磕磕巴巴说了许久,无非是汀兰院现在人手不足,二奶奶若是有用得着她的地方,可以说一声。
被何家贤婉言谢绝。
她越来越不喜欢雪梨了。
还蛮喜欢红梅的。
陈氏带着方玉露、周氏去参加侯府的宴请。
其他的庶子庶女是没有资格参加的。
先前侯夫人下帖子请她们去,不过是侯府私人的面子,爱请谁请谁。
像这样官面上正式的宴请,来的都是燕州城的达官显贵,商贾之家本来不在被邀请之列。
只方玉荷是正经世子夫人,不管是为何两家结亲,可到底是明媒正娶,娘家人自然也是正经亲戚。
陈氏此刻便坐在一干贵妇人中的最下首,脸上笑得都僵住了。
侯夫人在上面,眼神环顾了一周才道:“多谢各位来给小儿庆贺……”说着起身一一介绍各位夫人。
介绍完毕后,侯夫人便去前厅招呼男宾客,留着方玉荷代表她招呼女宾客。
方玉婷早已经自顾自的跟夫人们打成一片,看起来比方玉荷的人缘还要好。
一时之间,认得的不认得的,熟悉的不熟悉的女人们,便开始热络的聊天起来。
陈氏见没人找她说话,坐在那里有些尴尬,却不好主动。
她眼里冒火的盯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坐在侯夫人下首中间位置的方二夫人,带着方玉珠。像是没看见她也在似的,只顾和旁边的人交头接耳。
在方家,在燕州城,她是手握滔天富贵的财主老婆;可在这种场合,光是那些轻视冷漠的眼神,就能让她如坐针毡。
如今竟然连二夫人也不如!
那些女人们,或许没有她有钱,或许没有她阔绰。可是她们的身份,非权即贵,这不是银子能买来的体面。
那些夫人们却是即便不认得她,也是听说过的,无非就是两个:一是方家好本事,居然能高攀侯府;二是侯府自甘下贱,娶商贾女。
当然,第二项可不能显示出来,毕竟侯夫人在这里。再说,侯府的日薄西山私底下说了好几年了,也说腻了。
便有一位美貌的许夫人走过来瞧着站在陈氏身后的方玉露:“方家小姐也到及笄的年纪了吧。”
“说起来,方夫人可真是本事呢。几个女儿,一个比一个嫁得好。”许夫人眼里的轻视掩盖不住:“想来是方家小姐们有什么厉害的手段,能够拿住男人的心呢。”
这许夫人不过一界乡绅的老婆,那乡绅也不过是仗着祖父在京城做过官,后来告老还乡。虽然已经没落,可到底官宦人家,宗里面论起来也曾经是大族。燕州城又不大,既然人家祖父还没死,那脸面还在,略也要给一些。
这样的身份,最会逢高踩低。论权势基本没有,瞧着手握实权的官宦家族,追赶不上;论财富呢又不够殷实,到底比不上真正发迹的人家,唯有在身份上自觉高人一等,时常拈酸吃醋。
她本算是这里面低等的出身了,瞧着还有不入流的陈氏也在此列,自然要忍不住找一找存在感了。
“妹妹说的是。”另外一位瞧着面生的夫人帮腔:“不然,我可真是想不明白了。她怎么会有资格坐在这里。”
“她是当家主母,当然有资格。”许夫人调笑着:“若不然还有谁呢?好歹也是侯府亲家呀。”
“哦哦,还有二夫人。”许夫人阴阳怪气指着方二夫人:“都是嫁入方家,同人不同命啊。当初二夫人也是一样的身份,无奈人家旺夫啊,方二老爷考取功名,她也就从卖布的媳妇,成了官太太了。”
方家是卖布发的家,据说先祖开始只是一位走乡串户的卖布郎。
“还有一位呀。”那位面生的夫人笑着答话:“你忘了,人家不仅女儿能高攀,连儿子也是高攀的。”
“是啊,说起来,那位何家小姐倒是吃亏了,明明是举人老爷的女儿,当初祖父在京城里也是做官的,偏何夫子眼皮子浅,好好的偏要下嫁,还嫁了个庶子……”许夫人捂着嘴笑起来:“不过方家行善积德,有的是银子。为五斗米折腰的文人还少吗?”
两个人一唱一和,奚落了许久,才指着方玉露道:“哎,说起来,不知道哪家的少爷要倒霉了。”
“总有那没骨气的人,银子多了又不烧手,你担个什么心。”许夫人笑着,见方玉珠走来,忙撇下陈氏,迎上去。
方玉珠给陈氏见礼:大伯母。
陈氏人前还是很沉得住气的,哪怕心里恨得都要滴出血来,面上却也是带了笑容:“玉珠。”
“玉珠小姐的婚事是退了吗?”许夫人关切的问:“我娘家还有个侄子,年龄正好相当,长得一表人才……”
方玉珠比方玉露大一岁。
这个许夫人真是讨厌啊。
方玉珠想着,口中却乖巧:“母亲在那边,多谢夫人关心,这些我都不太懂呢。”
她叫上方玉露:“我们去找大姐二姐吧。”
方玉婷正好满场打转,转过来了。
转到许夫人旁边,许夫人急忙上前:“世子夫人,侍郎夫人……”
今日是方玉婷的主场,因此对她又格外殷勤:“刚才我还在和令堂说起呢,说侍郎夫人是个旺夫的命……”
“是吗?”方玉婷冲她笑笑,又过来对陈氏恭敬的一行礼:“母亲……来的客人多,不免怠慢了。”
因为身份,她如今竟比陈氏还高贵些,却愿意像以前一样行大礼,倒是让不少人低声称赞起来。
两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靠近了低声说起话来,倒是比嫡亲女儿方玉荷还要亲热。
陈氏极为满意方玉婷为她扳回的这一颜面,很是配合的人前演戏。
方玉婷的声音却陡然放大了些:“……母亲,女儿实在为难,四妹妹的亲事,哪里就那样容易找三品大员家的嫡出少爷……”
163、嫡庶错乱
陈氏愣住。
“我知道我是庶出,如今却一跃成了侍郎夫人,母亲想让嫡出的四妹妹嫁得比我还好,那是人之常情,可事情实在难办啊……”方玉婷非常为难,面色尴尬:“今日是侯府的好日子,这事情咱们还是私下再说罢。”
方玉婷说完,像是很羞愧的对不起陈氏一般。
方玉荷本来在看顾大局,哪家夫人喜欢喝茶,要赶紧添置;糕点缺了,赶紧补齐……一时顾不上陈氏。
此刻听出端倪,知道这样荒唐的要求陈氏压根不会提,忙过来呵斥道:“妹妹是听岔了罢?母亲有这样的想法,该先跟我说才是。”
“姐姐才是听岔了。”方玉婷捂着嘴格格的笑,只斜眼去瞧着许夫人。
许夫人受了指派,笑着道:“世子夫人到底离得远……”
“离得远不远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母亲该先跟我说的。”方玉荷咬紧关键,不理许夫人。
“方夫人又不傻,当然是谁能办到跟谁说呀。”许夫人纠缠不放,一语道破天机:“她可是生意人,惯会做生意的。”
这话就骂了陈氏母女两个了。
骂陈氏精明,见方玉婷有权势了,找她帮忙。
暗指方玉荷是个空架子,没有能力。
陈氏只咬得一口牙都碎了,却还是人前强自忍耐:“侍郎夫人只怕听错了。”
“是吗?那就当是我自己着急,为四妹妹的婚事操心吧。”方玉婷轻描淡写,似乎无法体会陈氏的愤怒,话音一转:“母亲好歇着,我陪州府夫人去打几把叶子牌……”说完施施然走了。
其余的年轻夫人们跟着一涌而上。
陈氏只觉得满身的血液都忘头上冲,气得快要炸裂了。
本想着方玉荷能有些指望,替她跟剩下的夫人们做些解释,方玉婷远远丢下一句:“大姐,州府夫人的衣裳被茶水打湿了,还不赶紧过来……”
方玉荷来不及对陈氏说什么,下意识往那边去了。
陈氏留在原地,气得眼珠子都快烧起来。
方玉露的名声,只怕在达官贵人间,彻底毁了。
高攀!妄想!
这是毁人姻缘的利器。
陈氏与方玉婷势不两立。
当然,这一切何家贤并不知道。作为庶子的媳妇,她是不在邀请名单之列的。
许夫人口中说的好听,不过是拿何家贤与陈氏的身份作比较。若是与到场的夫人们身份比较,一样没有资格。
一个无官无职的教书匠的女儿也去了,那许夫人一定嘲讽的更加难听罢。
说到底,整个方府,连许夫人的眼都入不了。虽然许夫人自己也不过是没落士族的媳妇而已。
陈氏想起来就恨。
汀兰院的月例便迟了,丫鬟婆子们夏季的衣裳也迟了。
别的院子都有了,她们还穿着春衫,热得难受。
何家贤遣梦梨去问了几次,都说陈氏身子不适,顾不上。
顾的上全府,顾不上一个小小的汀兰院?
她不信。
头上的伤过了半个多月好的七七八八,何家贤便早起去给陈氏请安。
“母亲若是没时间,儿媳可以自己支取银子去做。闲着没什么事。”何家贤动也不动芍药给她上的茶:“再不做夏衣,婆子们身上捂的都要长虱子了。”
陈氏瞟她一眼,懒洋洋道:“等等吧,不急。”
“媳妇却是有点急。”何家贤笑笑,想到周氏透露的那个消息,眯起眼睛,心里作了决定,面上却装作无意:“若是公中的银子走转不开,媳妇能不能自己先垫银子,回头再去账房提呢?”
公中?陈氏几乎惊的要跳起来,却不露声色的打量何家贤。
到底是年纪小不经事,何家贤有些心虚,挥挥手往红红的脸上扇着风:“好热,孕妇就是怕热啊。”
虚虚实实的,陈氏到底拿不准:“我都忘记了,你怀孕了,是该最怕热的。既然如此,那就加急些,这两日你去催一催,二奶奶的衣衫叫她们赶一赶……子嗣为大!”
陈氏对金娘子道。
金娘子也是心里一惊,急忙答应。
何家贤走后,两个人对视一眼,金娘子才道:“二奶奶没这个本事,大门大户的开支大了去了,她完全不懂的。”
“但是是巧合,最好是我们想岔了。”陈氏倒是赞同金娘子的说法,却也留了个心眼:“老大媳妇不是老爱去跟她聊天?万一说漏了也是有可能。”
金娘子得了陈氏提点,蓦地想起:“是啊,大奶奶……”
“叫她来!”陈氏怒道:“不成器的混账。”
“哎。”金娘子答应了一声,刚掀了帘子,就在周氏候在门边上。
“大奶奶什么时候来的?”金娘子纳闷:“怎么没人通传?”
“跟弟妹前后脚。”周氏笑着:“我怕打扰母亲说话,叫芍药没通传。”
周氏在陈氏面前还是得脸的,加上又是每日早上必须的请安,是必来的,这也不算逾矩。
只不过今日说的事有关她,不知道她听见没有。
金娘子面色一冷:“夫人正传大奶奶呢。”
“我也有事要禀告母亲。”周氏不再笑,脸比金娘子还冷。
陈氏正讶异周氏怎么这么快就来了,周氏已经“噗通”一声跪下:“母亲原谅,儿媳照看不周,合景,合景……的孩子……没……没了……”
周氏说完,像是小产的是她一般,哭得哀痛不已。
陈氏如五雷轰顶,难以置信,她哆嗦着手指头,指着周氏,几乎要指到她脸上:“你……你说什么……”
周氏伏地磕头不起,也不敢再答。
金娘子却是听清楚了,小声重复:“大奶奶说,合景小产了。”
陈氏瘫在椅子上。
片刻后反应过来,怒喝:“怎么没人禀告,什么时候的事情!”
“三更。”周氏答道:“媳妇怕扰了母亲休息,这等晦气的事情,也不敢让大爷沾手,因此张罗着找大夫瞧了治了,只一大早就过来禀告!”
陈氏一双大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周氏,像是费了很大的劲才压住了什么东西,到底没有呵斥周氏,扶着金娘子撞撞跌跌起身:“去看看。”
周氏急忙起身去扶,陈氏没有推开她。
合景脸上无半分血色,安胎药灌了几大碗,毫无用处。
大夫诊治了一晚上,也是累的不行,此刻囫囵吃了早饭,见陈氏来了,才摆摆手:“实在无能为力,胎儿太弱了。”
陈氏从大夫口中得了这个确切的消息,只觉得天旋地转,摇摇欲坠,站不稳了。
“等这一阵子过去,大人休息好了,再落胎。时间留久了也会损害母体。”大夫又道。
合景在屋内的床上听了晕了过去。
陈氏细细问了合景这几日的吃食,与什么人接触,到底查不出什么来。只能相信大夫说道:“大爷体弱,孩子是他的骨血化而为成,太虚了保不住是有的,不算稀奇。”
那两个伺候的婆子也毫无破绽。
就连合景自己,落了胎后醒过来,也一直哭着说很小心了,什么都没干。
那只能是自己保不住。
陈氏气得很,却没有处罚任何人,只能郁闷心间。
那些伺候的婆子丫鬟一应全都撤去,合景又成了周氏的陪嫁丫头,大爷的通房。
被赶出去的婆子见陈氏谁也没有迁怒,倒是四处说陈氏的好话“夫人就是宽厚待人……先前的纹桃,沈姨娘,还有那个雪梨,犯了错,不都是么?”。她之前见合景见红,吓得尿了裤子,却被轻轻放过,自然是感恩戴德。
周氏将合景逼在屋里,冷笑着道:“姨娘的梦破了,滋味儿如何?差一点,我就被你踩在脚下了呢。”
合景瞪红着眼睛,怒道:“是不是你干的?”
“当然不是,这是你的报应。”周氏狠戾:“若是我干的,叫我不得好死,去给那孩子陪葬。”她发了重誓,又双目圆瞪得瞧着合景:“你怀疑我,我还怀疑你呢。”
合景一愣:“我怎么?”
“我与大爷成亲几年了都没有动静,凭什么你做通房丫头才一年出头,就有了身孕?莫不是你偷人,又怕生出来不像大爷,被人识破,心虚自己落了胎吧。”周氏阴毒的说出口。
自打合景怀孕,她不知道请多少大夫瞧了,都说她身体没有什么问题,是好生育的模样。
可她偏偏没有!
大爷能让合景受孕,不可能她没有!
大爷一个月能与她有一次就不错了,每次都力不从心。撑着力气到她身上,不等完事就瘫在她身上草草结束。
以前她以为是大爷的问题,可合景的怀孕,让整个方府都私底下笑话她,证明是她的问题。
她却知道自己没有问题。
她思来想去,思来想去,辗转难眠夜不能寐,攸地就想到这个可能性。
合景听她胡乱猜测脸色从白变得青紫,怒道:“大奶奶别胡说!”
“我胡说?”周氏打量着她的脸色,高兴极了:“说的好像我没伺候过大爷一般,他那身子,能有本事让女人怀孕?”
“就是有。”合景梗着脖子。
“别狡辩了。你说,我这个话说出去,别人会怎么想……”周氏笑眯眯的。
合景一听,忙从床上爬了下来,跪在地上:“大奶奶,奴婢跟您从小一起长大,奴婢是什么人您还不清楚?哪里有那个胆子。”
周氏见自怀孕后,得意忘形的合景如今又重新跪在地上摇尾求饶,前段时间的憎恨消了大半:“那你说,大爷真的能让人受孕?”
合景想到谣言出去后,她可能面临的下场,初夏的炎热的晌午依然打了个寒颤,将她伺候方其宗的法子说了。
周氏震惊的无以复加,半响才道:“我竟没想到……还能这样……”
合景说完后,像是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般,瘫软在地。
周氏也没为难她,冷笑着道:“歇着吧,省得人说我虐待你……”
一阵风似的摆着腰肢走了。
像一条发了情的母狗。
合景趴在地上,看着周氏裙琚上方圆润的屁股,不无恶毒的想着。
合景流产的当天晚上,是周氏伺候的方其宗。
方其宗想拒绝,却没有力气。
这种伺候的方式,并不是女人越多越好。他是个男人,有强烈的自尊。
更何况,他还是方家的嫡长子,身份比这府里的任何人都要尊贵!
合景是下人,是奴婢,能这样低贱的伺候他,他愿意接受,是合景的荣幸。
周氏,是她的妻子。两个人是平等的。她用这样的方式,是否认他男人的本能。
方其宗越来越厌恶周氏。
陈氏伤心失望了几天,又送了两个丰腴貌美的女子到了方其宗的屋里。
方老爷并无太多情绪波动,只要林姨娘的孩子还在,他对孙子们的期望较低。更何况,既然能有第一个,也会有无数个。
而且,周氏并不像以往吃醋,百般刁难了,而是由着她们去照顾方其宗的起居饮食。
晚上,就由她一个人伺候。
她不像合景,是方其宗有要求了才去。而是她觉得今日大爷气色看起来还好,经得起折腾,那就要折腾一番。
方其宗有苦难言,却又无力驱赶,只能任由她为所欲为,精神越来越差。
耻于对人言。
直到韩大夫晦涩的说明,大爷最近房事过多,精气神耗损的太严重时,周氏才收敛些。
冯姨娘的病越发重了。
何家贤是在一个夜里知道的。
方玉静发了疯一般敲汀兰院的门,开了门进来就对着何家贤和方其瑞跪下,求他们救救冯姨娘。
何家贤发觉方玉静比以前更消瘦了,似乎风一吹就能散架。
立时派人去请大夫。
何家贤这才知道,冯姨娘已经病了一个多月了,本来就时好时怀的,如今天气炎热,夜里睡不着觉,愈发严重了。
最初是感染了风寒,又演变成热症,到现在不住的咳嗽,形容枯槁,直到昨天晚上咔出血来。
方玉静慌了,要出去,那妈妈拦住她,被方玉静打破了头。
何家贤和方其瑞赶到佛堂后面的小黑屋时,直闻到扑鼻而来一阵腐朽的气息。
方玉静冲到黑乎乎的床榻边上:“姨娘,你好些了吗?二嫂给您请大夫去了。”
164、冯姨娘之死
冯姨娘剧烈咳嗽,想说话却不说不出什么来,使劲吞了两口咳出来的痰,才对着何家贤无力的招手:“二奶奶……”
何家贤就要迈步过去,梦梨一把拦住:“二奶奶,当心过了病气……”
“不要紧,我会注意。”何家贤靠近了些,挺着肚子蹲不下来,只能站着居高临下的瞧着冯姨娘已经完全凹塌下去的面颊,枯瘦的容颜哪里像一个三十出头的女人,说是五十老妪也不为过。
方玉静又哭了出来。
何家贤想了想,扶着床沿慢慢跪下来,这才不会压着肚子。
冯姨娘惊得几乎从床上弹起来:“二奶奶,不可……”
“没事,冯姨娘有什么话说罢。”何家贤制止她,按住她青筋爆出的手,轻声道:“您躺好,大夫马上就来了……”
“咳咳……”冯姨娘又是一阵剧烈咳嗽,对方玉静道:“你回一趟咱们的院子,把我那个黑匣子拿过来……”
方玉静抹抹眼泪,依依不舍的瞧了冯姨娘一眼,往外跑过去了。
何家贤握着冯姨娘的手,没有一点儿温度,没有一点儿肉,全是粗糙的皮,忍不住眼泪滴下来:“怎么病到这个地步……”
“这都是命,命中注定的。”冯姨娘眼泪干涸在脸上。
“姨娘别信命,你会好好的。命是人定的……”何家贤见她毫无生存欲望,急忙劝解。
冯姨娘苦笑:“若不是命,若不是老天爷的安排,五小姐一点儿泻药,就能让二小姐流产?这就是老天爷存心不要我们好过啊……冯姨娘悲恸哭起来:“因此她要报复,要把五小姐给人做妾……都是命。五小姐命苦……二小姐也命苦啊……就让我这条命,抵了那孩子的命,这样两下干净,求她放过五小姐。”
“五妹妹还小,以后有的是福气。姨娘别说这样的话,您还要看着她嫁人呢。”何家贤听到“抵命”二字,想到无端端失了孩子的方玉婷,总算有点感同身受的理解她的恨。
若是此刻谁要是伤了她肚子里的孩子,她也一定要那人偿命。
只能说,造化弄人,方玉静本无害人之意,却导致了惨烈的结果。
“二奶奶,您看顾着些五小姐。这府里,我只能将她托付给你了。那匣子里是我毕生攒下的细软,给五小姐……做嫁妆……”冯姨娘断断续续的将这些话说完,便没了什么力气,躺在枕头上大口大口喘气。
“好。我答应你。”何家贤急忙点点头,泪如雨下。
方其瑞因不方便进来,一直在佛堂正厅候着,到门口敲门:“大夫来了!”
大夫给冯姨娘把完脉,摇摇头:“老朽只能尽力,本是小病,没能好好养着,吃喝也不足……如今回天乏术……”
方玉静端着匣子站在门口,听见大夫这么说,放声嚎啕大哭。
到底只是个不到十五岁的小女孩。
陈氏没想到冯姨娘病到这个程度,翌日一早得了消息,倒是有些内疚,将一应事情推得干干净净:“并没有人来回我。”
那妈妈便被杖责五十,当场就被活生生打死了。
方老爷在外面忙着谈生意,听到冯姨娘病入膏肓的消息后,路上连续颠簸了两天赶了回来。
“我竟不知道,你是如此当的家。”方老爷气急,指着陈氏大骂:“你若是不能,趁早把位置让出来,别方家的人都死绝了你还不知道。”
尽管上好的药材不段的往她嘴里送,冯姨娘到底没活过来。
陈氏不敢吭声,无话辩解。只能在职权范围内,将冯氏风光大葬,以示救赎。
方玉静早已经哭得跟泪人儿一般,如鬼魅,如木偶,不发一言。
谁也没想到,在何家贤的孩子出世之喜前,方家先办了一场丧事。
方玉婷赶回来看热闹,笑着看着早已经不成人形,才不到十五岁的年纪就已经形同一片枯叶的女孩,阴毒的笑了。
陈氏无声的瞧着她,想到如今提起来就是燕州城笑柄的方玉露,恨得咬牙切齿。
她本无心做恶毒的人,是方玉婷算计她,要挟她,才导致这样的结果,白白丢了冯姨娘的命!
可如今她是侍郎夫人。穷不与富斗,富不与官斗,她只能先忍了这口气!
尽管实在难以咽下。
冯姨娘发完丧后,方玉婷在佛堂前面拦住方玉静,趁四下无人,高傲的笑着:“如今知道失去至亲的滋味儿了罢,我就是专程回来看你笑话的。”
方玉静不说话,眼皮子都不抬。
“怎么,哑巴了?我有时候真是恨不能毒死你!”方玉婷捏起方玉静的下巴,小小尖尖的,握在手心中,似乎稍微使劲就能粉碎:“可我偏不。我要一点一点折磨你,折磨得你生不如死!”
“你看看,你的报应来了。你年纪那么小,却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方玉婷厉声大骂:“所以呢,你的姨娘,给我的孩子抵命来了。她死后,一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让让。”方玉静出奇的平静。
“我偏不让。这只是开始,你且等着吧。”方玉婷阴毒的说道:“整个方家,有谁是真心喜欢我?没有,这些年,一个都没有。”她突然伸出手扼住方玉静的脖子,脸憋得青紫,手上却并没有使劲:“别的女人怀了身孕,回娘家都是爹疼娘爱的,可我回娘家,连一个真心道喜的人都没有。唯独你,你笑着恭喜我。”
“是了,你一向唯唯诺诺,没有主见,是方玉烟的跟屁虫。年纪又小,天真烂漫,我当你是真心的。只有你,只有你是真心恭喜我。我也是真心想跟你分享我要做母亲的喜悦,可是你……你居然如此狠毒……”方玉婷眼中凶光毕露:“我肚子疼的时候,我怕得要死……现在,我掐死你,你怕不怕……”
“是不是我死了,你才能放过我?”方玉静抬起尖瘦的脸,双目灼灼盯着方玉婷,尽管脖子被掐得快不能喘气,眼里却毫无惧怕之意:“……一条贱命……而已,你……尽管……拿去。”
“姨娘,你别怕,我来陪你了……”方玉静闭上眼睛。
“你想的美!”方玉婷松开她,竭斯底里大吼:“你害的我死了孩子,那你死了一个姨娘算什么?还想黄泉路上作伴?你休想!”
“不可能!你别什么事情都推到五小姐头上!”何家贤怕方玉静一个人留在佛堂想不开,吩咐好汀兰院的事宜,急忙带着吉祥过来,就听到方玉婷的话,一面心疼她,一面却又因为她不分青红皂白,所有事情都攀咬方玉静,气不打一处来:“二姑奶奶,容我说句公道话行吗?”
她虽然这么问,但是却根本不等方玉婷的允许,径直说了出来:“若非你自己身子骨不好,五妹妹那一点儿泻药,根本就害不了你的胎儿!或许你的孩子本来就不结实。大爷的通房合景,前段日子流产,大夫就说是孩子自己不争气……”
“胡说八道。你别红口白牙的把事情扯到我身上。我孩子好着呢,!若不是被老五心思狠毒,在泻药里面加了麝香……”方玉婷说着说着住口,满脸狐疑的瞪着何家贤:“你说什么?泻药……”
“不对不对,分明是麝香……五妹妹自己承认了的。”当初她肚子疼的晕过去,醒来时大夫已经清理好了。后来她去问了大夫,说是泻药里面含有麝香的缘故。好阴毒的手段!
“什么麝香,我可不知道。”方玉静冷冷的道:“你非要将所有罪责推到我身上,我无话可说。当初害了你流产,我虽然是无心,但是到底对你不起,我有什么好辩解的……”
何家贤早就听懂了其中的端倪,忙拉过方玉婷:“二姑奶奶借一步说话。”
方玉婷瞧着方玉静仍旧是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知道何家贤此刻的话绝对是有益的话,跟着她绕道一边,满脸震惊:“她说的是真的?”
“二姑奶奶细想,当初孩子没了,五妹妹二话不说就认了。若真是她,她还会迂回的手段,先下泻药,再下麝香?多此一举?”何家贤见方玉婷回了理智,忙分析道:“再说,麝香是名贵的东西,我到方家这么久,见也没见过,冯姨娘什么身份地位,五小姐又是什么身份地位,怎么会有这样的东西。”
方玉婷听她说的有道理,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怒道:“我不管她有没有,我就是找准了她了!若不是她起了歹心……我又怎么会受暗算,又怎么会这么久了再没有身孕?又怎么会……”方玉婷攸地停了下来,不再说话,蹲下身来,嚎啕大哭,悲恸欲绝。
“孩子还会再有的。”何家贤感受到她的哀伤,在一旁劝道,待她情绪好多了,才道:“若是你一味错怪五妹妹,“那你的孩子就永远含冤莫白,在黄泉路上看着他的仇人逍遥法外了。”
“她就清白了,她就没干系了!何家贤,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我放过她,我告诉你,不可能!”方玉婷厉声道:“就算不是她亲手害了我的孩子,可也是她给了那害人的人机会……”
何家贤见方玉婷又开始不讲道理,冷冷的道:“自己想去吧。那人今日害了你,你没抓到她,明日还会害你的!”
方玉婷浑身一个哆嗦,不再说话。
三个人沉默许久后,方玉静才擦干眼泪,轻声道:“当初给我买药的柳朵不知道去哪里了,不过当初她说她认识闹市里卖药的西婆子,我才让她去买了泻药的。”
西婆子?方玉婷记住了这个名字。嘴上却不遑相让:“你别以为随便指个人我就信了你了……你的罪孽死了都恕不干净!”
“五小姐,你东西收拾好了吗?”一个丫鬟过来问话,瞧着何家贤和方玉婷行礼:“二姑奶奶,二奶奶。老爷和夫人允了五小姐以后由梅姨娘照料,跟梅姨娘住了。只白天念经到这佛堂来。”
何家贤这才松了一口气。她就本担心冯姨娘去了,方玉静年纪又小,一个人住在这佛堂不安全,没想到梅姨娘已经先作了安排。
冯姨娘病重的事情,佛堂的那个妈妈瞒得严实,方玉静又没什么本事传话出去,闹得命都保不住了才让人知晓,梅姨娘也是伤心了哭了好一阵子,责怪自己疏忽大意,毕竟之前她能在院子里说话的,也就是冯姨娘了。
方老爷也就算了,陈氏居然也允了方玉静去跟梅姨娘住,得个庇护,可见是不给我脸了。
方玉婷听了丫鬟的话,暗暗的想。先前陈氏答应她不给方玉静好日子过,这么快就翻脸了?
想了想,便道:“我要回去了,二嫂莫不如陪我走一趟,去跟母亲辞别吧。”
“汀兰院还有事……”何家贤正推脱呢。
“辞别之后,我去一趟闹市,找一找那个西婆子。”方玉婷露出一点儿信息:“二嫂不跟我去,我就没什么心思去找人了呢。”
她真是处处懂得要挟别人。何家贤愤恨的瞧着她,嘴上却松动了:“好。”
算了,就当为了方玉静以后的安宁。
“母亲真是宽宏大量,爱女心切啊。这么快就又安顿好了五妹妹。”方玉婷一见陈氏,就话中有话的讥讽。
陈氏笑着道:“老爷心疼老五,她刚没了姨娘。”
“呵呵,这后院的事情不是向来母亲做主?玉婷在这里生活了十七年,从来没有一天,一件事情出过岔子的。”方玉婷并不接受她的托词,笑着对何家贤道:“二嫂,前几日从夫人给我下了一帖子,约我明日去她家打牌呢。你同我一起去吧。”
何家贤忙推辞:“我身子不方便,也不会打牌。”
“你是不知道那从夫人是谁吧。”方玉婷轻蔑的笑:“她家是燕州城的簪缨世家,一门三进士呢。曾祖曾经入阁,为我朝三相之一,一百多年的大族……到从老爷这一辈,家里都还有七个人在做官,在这燕州城里,除了咱们侯府,也就是他家了。看你成日里闷着,我带你去见见世面。”
165、攀上高枝
“不必了。”何家贤并不喜她苍蝇似的缠着自己,直接出言拒绝。
“你该去看看的。看到哪位世家公子,瞧瞧能不能给四妹妹成就一番好姻缘呀。”方玉婷笑着:“若是成为世家的少奶奶,总比给王府的文磊少爷做侧室强呗。”
当初陈氏想让方玉露多多接触文磊,便想的是若是能入了文磊的眼,做个侧室也比一般的人家正房强,毕竟那是天家。
且侧室又不同于妾,在天家的媳妇里,侧室也是妻,比妾高贵了几百倍。
曾经她很可惜。如今却有些庆幸。
一是文磊少爷并非良人,她不是为了高攀拿女儿幸福牺牲的人;二是通过方玉烟,发觉的确高攀不上。方玉烟带了那么多嫁妆,又怀着孩子入得门,如今却只是一个侍妾,连良妾都不是,跟她家儿子的通房一般,根本都无名无分,只比丫鬟好那么一点儿。
“说起来,大姐倒是个有福气的。毕竟,这世上不是哪家高门大户,都会为了银子,自降身份娶商户女的,不是吗?大姐恰好赶上了,还捞了个世子夫人。”方玉婷阴阳怪气,一点儿脸面也不打算给陈氏留。
陈氏却不但不生气,反而陪着笑脸:“二丫头你也有福气……”
“我有什么福气啊,不过是个庶出,还是个陪嫁丫头生的儿子……若是放在我们家,连二哥的身份都不如,只怕在母亲心里,给大哥提鞋都不配!”方玉婷笑眯眯的对着何家贤:“二嫂,你说是不是呀。”
何家贤不想理会她们的唇枪舌战,波涛暗涌,只想回去吃松子。
脆脆香香的,多好。
“二嫂不说话,便是也认同了。呵呵。所以呀,千万别让四妹妹也蹈我的覆辙……”方玉婷冷笑:“她到底是嫡女,跟咱们又不一样。”
陈氏听出来她的线外之意,虽打定主意不再相信她,却事关方玉露的终身姻缘,总忍不住抱着一丝希望:“老二媳妇,若不然你走一趟,见识见识,给你四妹妹操操心,放心,不会累着你的,我让你四妹妹护你周全。”
何家贤可以拒绝方玉婷,却不能拒绝陈氏。否则,即不孝顺,又不爱护幼小。陈氏若是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她吃不了兜着走,又是一桩麻烦事,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心里却也同时另有一番计较:“玉珠妹妹也在议亲,不如叫了一起去吧。免得别人说咱们厚此薄彼。”
既然扣帽子,那就都扣帽子。陈氏身为大伯母,给侄女操心也是应该。
陈氏不情不愿,却话赶话的逼何家贤答应了。此时说到这个份上,她也只能同样答应。
有了方玉珠,何家贤倒是没什么担心的了。
翌日一早,陈氏就早早安排了马车,又吩咐金娘子跟着方玉露。
她若是真以为方玉婷是好心,那她这些年就白活了。但是,这样结交世家大族的机会,她却如方玉婷所料,不愿意放过。
她的女儿年轻貌美,温柔贤淑,宽容仁厚,进退有度。虽不说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是也是识得字画得画的。除了身份不如那些世家小姐,其余的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再说了,身份不够,银子可以来凑一凑嘛。
她的玉露,缺少的只是机会。
方玉婷愿意提供,求之不得。不管她有什么样的圈套和算计,金娘子一定能护得妥帖。
翌日一早,陈氏就安排好了三辆马车,三个人一人一辆,丫鬟婆子也浩浩荡荡跟了一大堆,分下来一个人有四个人伺候之多。
“看来大伯母是铁了心要炫富了。不愿意在那些世家大族夫人面前输了阵势。”方玉珠不坐自己的马车,非要凑到何家贤跟前,叽里呱啦把那日去侯府赴宴的过程说了一遍:“可惜了,你那天是没瞧见,这辈子是怕就再也没机会了。大伯母的脸色多难看,头低得有多卑微。哎,她平素一直高高在上的,多骄傲的一个人。”
何家贤可算明白陈氏对方玉婷的火气从何而来,为何又一定要抓住这个机会,叫自己带方玉露去。
只怕她心知肚明,方玉婷不会单独带方玉露去的。
可是,叫怀着身孕的自己去,又是怎么一回事?
想不通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弯弯绕绕的都是一肚子花花肠子。
从家在燕州城辖的石县,府邸非常气派,比侯府逊色不到哪里去,的确一看就是世家大族的底蕴。
方家宅子大,虽然也传承了几代人,却到底不比这种朝廷赏赐下来,一代传一代的家族。
何家贤瞧着,就好像别墅和古朴的四合院的感觉。
别墅虽豪华,价格也贵。
可就是少了四合院那一股子百年大族被时间淬炼过的痕迹。
廊檐上的雕花,大木门上的朱雀玄武的排位讲究,见来客人了在门口等着伺候的规矩森严的婆子丫头们……都明明白白昭示着,陈氏在这些夫人面前,底气那样低的缘故。
方玉婷先来了,远远的停在街边上,瞧见方家的马车过来,才过来在前面打头。
一下马车,便有一位穿着如意纹缎子衣衫的媳妇带着四个丫头过来:“侍郎夫人。”瞧见跟着这么多人,先是一愣,片刻后不着痕迹的藏进了心里:“原是有一位喜妇,是奴婢没想周到。”对着一旁的丫鬟道:“给这位奶奶请个软兜来。”
实际上,她们的马车是停在靠花厅的二门,走进去不过转个弯的功夫。
“不必了,大夫说走走对孩子好。”何家贤客气地让让,对那媳妇很是有好感:训练有素,服务专业。
待坐定上茶后,一干丫鬟鱼贯而入,奉茶看点心。每个人身后还专门站着一个茶水丫头,待客人茶空了及时添置。
何家贤揭开茶碗,见是她的不是茶,而是一碗红枣燕窝,便笑了。身后的丫鬟便道:“黄嬷嬷说,方家二奶奶既然怀着身子,不便饮茶,因此换了这红枣燕窝茶。”
如此体贴,倒是大风范。
方玉婷坐在她上首,便站起来笑着说道:“玉婷今日带二嫂过来,因着她有身孕,想来带喜来。”
上首坐在正中间的面色雍容的夫人就笑着道:“侍郎夫人有心了。”
何家贤见是她说话,想着便是从家长房当家的从大夫人了。她身后站着两个穿着腾云纹绣锦缎长裙的夫人。
一位穿衣素简,虽是一样的衣料和底纹,上面却绣着几株简单的白梅花,头上只斜插一只鎏金蝴蝶发簪。是从二夫人。
另外一位则截然相反,穿金戴银,衣裳上绣的是耀眼绚丽的海棠,头上是赤金花钿翡翠盘簪子,挤得发髻上满满的。是从三夫人。
据说从二老爷也是庶出,从三老爷也是庶出。都是靠着读书出仕,又加上萌祖荫,都捐了官。
偏两个人行事风格千差万别。从二老爷得地方知府,清正廉洁,奉公守法。
从三老爷也得了一方政令,却挂了个闲职,在家吃喝玩乐。
此外,从大爷,二爷,三爷,四爷都有官职。
从大老爷任京城兵部副政使,乃二品大员。
今日来的夫人小姐们大约有二十多位,夫人不过七八位,算上方玉婷和自己在内。未出阁的小姐们倒是一大堆,不过都是平常在一起玩的,并不拘束,从大夫人一说让她们自己去花园子里玩,便一窝蜂的都去了。
方玉珠没动,方玉露也没动。
从大夫人就冲一个丫鬟努努嘴,那个丫鬟跑了两步,跟上从府的七小姐。
没多久,从七小姐就过来,她年纪不过十五六岁,笑着对方玉珠和方玉露说:“瞧你们两个架子大的,非得本小姐过来请才走呀。”
方玉珠摇头:“我要照顾我二嫂,她大着肚子呢,就不跟你们去了。”
方玉露开始是露怯了,不敢动,见从七小姐过来请,便笑着道:“不敢劳您大驾,是小妹腿短走得慢了。”
从七小姐便对她很有好感。能够听懂笑话,并接住她笑话,还能自嘲解围的,是个识大体的姑娘。
大夫人如今掌管一家子事务,且身有诰命,不大爱与这帮闲着没事的夫人们玩闹。说起来,今日这场宴请是从三夫人作的主张,无非就是七小姐也到了年纪,各大家族的夫人们请过来一瞧,看看婆婆,便知道儿子了。
从七小姐是嫡出的,从大夫人自然上心,也就出席了。本来有请侯夫人过来帮忙把把关的,偏侯夫人身子不利索,推了方玉婷过来,才把帖子挪到了她那里。
如今看了一眼,心里大概有数,从大夫人便推脱年纪大了,跟她们这些年纪轻的夫人说不到一起去,回屋里休息去了。
从二夫人忙跟着过去伺候。
留下从三夫人现场主持大局。
三夫人素来是个喜欢热闹的,否则也不会张罗这么一出。此刻笑着道:“大家都别拘束,说了是打牌就是打牌,各位自己组局,我这边安排了三张桌子。”
何家贤不会。方玉婷要忙着巴结夫人们,便不再管她。
方玉珠便跟何家贤在从府晃荡,到处看看走走散散步,毕竟何家贤现在最爱的就是散步了,别的都做不了,干坐着又无聊。
“你说方玉婷把咱们叫来到底是为了什么?”何家贤真是想不通。
方玉珠一向玲珑剔透,倒是想了一处:“只怕跟咱们没关系,是要给方玉露好看吧。”
“可我瞧着不像。”何家贤想了想:“那就不需要把咱们两个都拉来了。”
正说着呢,一个丫鬟过来:“请问是方家二奶奶吗?”得到肯定后恭敬有礼:“我们四奶奶等着呢。”
何家贤一脸茫然。
那丫鬟也茫然的望着她,片刻后才道:“奴婢去问问侍郎夫人吧。”
只见那丫鬟跑去花厅上跟颖儿说了几句话,颖儿传给正在打牌的方玉婷,方玉婷含笑说了一句话,起身往这边走来。
“瞧我这记性。”方玉婷对何家贤笑着,明媚如春光:“从四奶奶爱好诗文,听说燕州城有名的才女是我的亲亲二嫂,便有意要跟你说说话呢。刚才那几位夫人一叫,我竟把这事儿忘记了。”
何家贤不信。
方玉婷吩咐那丫鬟:“带我二嫂去见你们奶奶吧,陪她解解闷儿。”
据说从四奶奶本是将门之女,颇会些拳脚功夫。
嫁给从四爷没多久,四爷被人绑架勒索,她带着人去营救,打斗过程中不幸受伤,伤了脚筋,自此不能走路。
当然,这些都是何家贤回去后才打听出来的。
走过宏伟宽阔的一进又一进的宅子,何家贤拉着方玉珠的手,进了东边一个次间,那丫鬟带完路,跟门口的一个老嬷嬷通传了,那嬷嬷笑着迎出来:“是方家二奶奶,还有二房小姐。”
里面就传来一声:“进来。”
何家贤进了屋,看见屋子正中央坐着一位浓眉大眼的妇人,梳着简单的发髻,头上不饰金银珠宝,只着一根乌木发簪将头发挽起,再无任何装饰。
“恕我不能起身相迎了。”那妇人笑着,和善温柔:“二奶奶请坐。”
“四奶奶。”何家贤行了礼,拉着方玉珠坐下。
“冒昧请你来,不要见怪。”那妇人笑着:“前段时间侍郎夫人到家里来作客,无意间说起来,我说仰慕你的才名已经许久,她便说能带你来一见。三婶本来不许的,听说你怀着身孕,是喜事,才允了。”
她一直笑着:“今日见了,得偿所愿。”语气里有明显的敷衍。
何家贤心里明白,从四奶奶见她,可不像她刚进这间屋子一般,眼前一亮。
那眼里有着些许“不过如此”明显失望。
倒是个不会掩饰的实诚人呢。
何家贤四处不着痕迹的望了望,暗想这位四奶奶应该很是得势受宠才对。
屋里的珊瑚摆件、双面绣的小炕屏风,房檐下的琉璃灯盏……她虽不怎么装束,可那梳妆台上好几大盖着的匣子——若是首饰不多,没必要几个匣子。
还有婆子丫鬟们恭敬有序的态度。
更重要的是,她的房间里,摆着鞋袜的脚踏上,有两双男人的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