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流失黑井
无数雪花飘然从天而降，辗转流逝，徒留在世人孤寂的背影里，形成明暗交替的幻觉。
风扬起了白黎耳边的浅色碎发，发丝映着灰雾的天空，划过几道闪着银彩的弧光。他冷漠的嗓音与冰霜无异，“镇军第二分队，逮捕执行。”
少女躲在苏凛和风子照身后，眼里满载畏惧，还在低声咕哝着什么。
这些被苏凛看在眼里。难道她也认识这个人？目前的情况真是糟糕透顶，他们被镇军给困住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分钟之内镇军总部的大门将又一次向他们敞开。
为什么非得追着我们呢？还是因为轮转库的事么？
镇军的人已经将他们几个团团围住，黑色死神的名号果然名不虚传，还未动手，就已然让人身处梦魇。
风子照双手张开高举头顶，以示投降，女孩也战战兢兢地学着他的动作。
这两人也太快放弃了吧！
不过就算顽强抵抗又有什么用？此刻风子照的怂包表情就是这样传达的。
冰冷的风掠过身畔，仿佛在嘲笑弱小之人的无力。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
突然，苏凛一个激灵，浑身被莫名的力量紧紧缚住。
站在远处的白黎一瞬间就觉察出空气中的异变，他握紧腰间的长剑剑柄，大步向对面走去。
时间在雪白的流逝里就像永恒不变的魔咒，铺展在脑海的景象是一条同样雪白的巨大道路。苏凛缓缓向前走动着，周围没有一丝声音，星星点点的光汇聚在头顶，放射出不明所以的温柔。
风子照呢？还有其他人都去哪了？
走着走着，苏凛发现最前方出现了一团模糊的光影，为了看清楚点，他快步向那里走去，但越靠近它好像越遥远，每走一步，它也后退一步，跟玩游戏似的和他对着干。
这里有点像是异度空间。
异度空间……倒是个好办法，起码可以甩开镇军。
他左思右想，记忆中还真有一个类似的地方！
头顶上方众多的光点忽然间兴奋跳动起来，仿佛为了迎合苏凛的动作一样，旋转着围绕在他身侧，光芒忽大忽小，变幻莫测。
渐渐地，苏凛被光包裹成一个茧，温热层叠笼罩，充沛的力量灌注全身。心脏深处又响起咚咚咚的剧烈敲打，跟上次在蔓斯拉德竞技台的感觉一样。
刹那，灼热的光迫使他看清现状。落雪澈亮，在面对白黎冰冷无极的身形之时，手臂不由自主抬起来，脱离意识的力量轰然从掌心飞射出去。
“冥化……”
突如其来的变故并未使白黎有所动摇，他反而顺势打开了冰结之境，当凶猛异常的光撞上立于黑色土地的巨冰，整个空间为之一振。
白黎静默的眼神里少有的露出了一丝不悦。
两种力量相撞意外地让周围发生奇妙的变化。
能量光斑浮现，空间不断鼓动着，闪现出无数黑色的洞，它们宛如透明的怪物，在所有人身旁大张牙口，将一切吞噬。
黑色的洞口乍然在少女脚下打开，仅仅一眨眼功夫，她连同风子照一起被无情地吞没。
见状，苏凛往后方奔跑，径直跳入某个洞中。
黑漆漆的空洞不断膨胀又坍缩，疯狂地发出光怪陆离的讯号，搅乱人们的视听。
等空间裂变平息之后，镇军已失去追捕的目标。
“队长？”白黎身旁的一位透过半边面罩发出沙哑嗓音的队员收起刀刃。
白黎合上淡色的眼眸，面无表情地回答：“黑井。”
“明白！”
所谓黑井，不仅是不存在于千灵都的异度空间，就连通往那里的路都随机不定。一旦掉入黑井，福祸难测，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对于罪犯来说，黑井是法外的天堂。而对于镇军来说，随便进入黑井的人可以生死不论。
……
烈日滚滚。
尘埃与风沙接连肆虐。
苏凛已经走了许久许久，但一个人也没见到。
天上的太阳刚刚消失了一会儿，现在重新跑出来，变得更加燥热，快要撩起地面的大火。光与暗的交替非一般迅捷，白天与黑夜宛如在相同的水平面上来回跳动，随心所欲地施展不属于自然的欢乐。
至于他是怎么使用那种力量，又忽然来到这里，他到现在还是感到非常不真实，这层迷雾如绸缎般荡漾着喑哑的光泽，覆盖在视线的中心，自然得晃眼。
说真的，如果能把冥化之力用在有意义的事上，而不是单纯让他们逃亡，那样会更好吧。
有这种想法的人，往往都想成为英雄，那么他想成为英雄吗？
从心底出发来说，他喜欢冒险，小时候也崇拜过那些有英雄事迹的人，想跟他们一样追求同样的理想。但这些都在长大后，渐渐消弭在各种纷乱之下。无法保持初心，几乎是所有人不愿提及的隐秘的痛。
或许，如今的他能去改变什么。
正苦恼于如何和失散的风子照汇合，荒凉小路的尽头出现了一排矮矮的房屋。
抱着侥幸的心理冲过去，才看清原来那已经不能算房屋了。
破烂腐朽的框架在沙尘漫漫中摇摇欲坠，昏黄的日光投去一大片垂死的萧条，这里连一根草木都毫无踪影，荒蛮在耳畔沙沙作响。
苏凛顿时有些失落，便放慢脚步朝前继续走，路过的所有土地、热浪都凝固在昏黄的浮尘里，索然无味至极。
“救命啊！”
一声突兀的叫喊刺破空气。
拐过那排废弃的屋子，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围在角落，将要对倒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小女孩动手。
苏凛一个疾步过去，赤手挥打其中一人扬起的粗壮手臂。那人惊得转过身来，以一种迟钝而空洞的神情，仿佛在看这个世间不存在的东西那样看着苏凛。剩下的人面面相觑，也不还手，互相嘀咕几句之后就离开了。
被解救的小女孩颤抖地站起来，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裹，她咬咬干裂的嘴唇，四下张望，终于确定那群人走远了，她眨着一双澄亮的黑眼睛凝视苏凛。
起初是带着好奇，慢慢地，她眼里竟也弥漫起像刚刚那个人迟钝又空洞的神色。小女孩略微疑惑地摇摇头，小心翼翼地递给苏凛几颗绿色果子，“谢谢哥哥。”说完就跑开了。
这晶莹剔透的绿色果子是雾果儿，没想到在这也有。
黑井到底算怎样的地方？风子照和那名少女真的一同进来了吗？
停留在原地是不会有答案的，苏凛清楚得很，再往前走走吧。
半个小时后，天空转为淡淡的暮色，风霜里夹着零星的雨点，把大地点缀成深黑色。温度飞降，他拖着疲惫的身躯走到类似城镇的地方，人烟渐渐多起来，到处都是陌生的黝黑面孔。
来到这片区域，他忽然增添了不少信心。因为从前与风子照约定过：要是互相联络不上，就去最热闹的地方碰碰运气。
于是他选中一间看起来是附近装饰最豪华的铺子。
“傀儡幕间。”
虽然名字不咋地，但里面异常拥挤，迎面一股子的乌烟瘴气直直呛人，苏凛皱起眉头，开始四处观察。
人群密集度高的所在地，温度总会相对暖和，他呵出一口白气，搓搓手掌。这里让他想起第一次去梦生道馆的时候，人也是这般多，每走几步就要侧一下身，空气里尽是盛放的浑浊。
后背让人轻轻撞了，是个很胖的男人，他一句话都没留下，又朝着苏凛的肩膀撞开，融进人群里。
跟随他的方向，苏凛看到最里面居然有一片宽敞的舞台，此刻，灯光全汇聚在台上，几个密封的大箱子放置在正中心。一位戴着面具的人站在最左边的箱子旁，他的声音透露着张狂与怪异。
苏凛听不清那人在说什么。同时，耳边爆发出同样怪异的叫喊，一波高过一波，人们的神情就像泡沫摇摇晃晃，上升在痴傻疯癫的气氛中。
“开箱！”
舞台上的第一个箱子缓缓开启，四角边缘掉落，露出了端坐在里面的人，随着面具人一声令下，他突然举起双手，做出诡异又僵硬的姿势，仿佛在向众人招手。
震惊的水波在苏凛心中激荡开来，他眼神一紧，嘴里低低地发出：“风子。”
第三十二章 傀儡幕间
台上的人不会有错，就是风子照！
奇怪，他在上面干嘛？
苏凛尝试向他挥挥手，不知道是人太多还是他走神没看到这边，总之风子照的表情怪怪的。
“这是今天的新货：迷路少年！欢迎各位出价！”舞台上的面具人以阴险又欢快的语调高声说话，而台下的观众则非常积极地捧场。
新货？
风子照目光空洞地将手停在半空，像被操纵的人偶一样，一节一节地跟随指令晃动身体，脸上挂着虚假的微笑，隔着距离都能感受到那种失去自我的空空如也。
剩下的大箱子依次被打开，里面是一个个像风子照那样被操控的人。
这间店铺的名字就叫傀儡幕间。
苏凛忽然明白他们的意图。
可恶，把人当成什么了！
必须想个办法。
现在四面八方全是人，想要公然动手的话太显眼了。不过，正是因为人多，才有足够的掩护，如果等到这些人被运走就再没有机会了。
灯，三盏。
舞台边的守卫，四个。
出口，舞台右侧方。
苏凛捏着手里的几颗雾果儿，最后一次扫视整个场子，眼里只有单纯的厌恶。
“哈哈哈哈……”
“低等人类就是低等。”
“低等……”
“只配做人偶。”
“坏了就扔掉……没有价值。”
“低等没有任何价值。”
无数议论声撕下丑陋的外衣，不断发酵着嘲笑做成的花朵，腐烂的本质渗透进土壤里。
如果人的价值只由等级规定，那等级的价值又如何判定？
雾果儿如同子弹暴怒地弹射而出，分别击中舞台中央的三盏吊灯，庸俗而喧哗的灯光瞬间黯淡下来，光影闪烁，绿色酸雾无声爆炸，将空气染成一片浓稠的绿色。
小小果实里蕴含的力量真是让人惊叹。
苏凛趁着众人惊慌的间隙，拨开人群往台上冲去，边缘的守卫闻声而动，却被他一连用手刀劈晕了。
他来到舞台，踹翻所有箱子，风子照仍僵直地站立在那儿。
“风子？”
还是没反应。
风子照身上似乎缠着一根根细细的东西，反射着微光，一直连接到屋顶上方。难道这是操纵傀儡的线！
苏凛一把扯掉粘在风子照身上的丝线，脱离丝线的他呼的一声跪倒。又将其他人身上的丝线一并扯断，解脱后的人们依然没能反应过来，意识和身体仿佛处在相互排斥之中。
正当苏凛焦急万分时，风子照突然张嘴：“后面……”
一股恶寒的气流朝后脑勺袭来，苏凛顺势来个下腰，躲避了劈过来的一道银光。紧接着，他急速转身一个扫堂腿，可惜没有绊倒对方，银光再次于暗影中亮起，照亮了那张怪异的脸。
苏凛惊讶地连忙后退至边缘。
从服饰上判断，这就是一直在舞台上讲话的那个人！
但之前他的脸不长这样啊？
一块又一块肉瘤似的东西堆积在对方的脸庞，形成了凹凸不平的山陵，数道疤痕清晰无比，从中露出暗紫色的颓败气息。仔细一看，他的眼珠居然如墨般漆黑，一张一合的血红大嘴，仿佛吐出地底深处的邪恶咒语。
这“人”抡起手中的武器朝苏凛冲来，由于光线晦暗，再加上他的动作凌乱又花哨，苏凛根本看不清他拿的是什么。
银光的弧度一闪，两人交换位置，现在变成那人站在舞台的边缘。
机会正好。
苏凛松了松左脚，假装往前倒去，对方果然被迷惑跟着上前袭击，他飞起一腿狠狠地踢在那人的胸口，那人被冲击得倒下舞台。
万万没想到的是，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丝线捆住苏凛的腰身，硬生生给扯下舞台。
恍惚间，酸雾弥漫中涌出许多面目可怖的人，将摔倒在地的苏凛包围起来。虽及时扯断了丝线，但那些人已围成一圈严严实实的墙，他们穿着正常的绸缎皮袄，却露出如此丑陋的形态，苏凛被孤立在中间，忍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嘶哑叫喊。
他们还是人类吗？为什么突然变成这样？
“沙沙沙。”
“沙沙沙。”
“别让他逃走！”
“把他做成人偶！”
破碎的语言编织成一张巨网，肮脏地填满每处可能的空隙，他们伸手向苏凛抓去，每个冰冷的触觉都撼动了他灵魂的内核。痛苦、不甘、妒忌、憎恶、屈辱、狂躁等阴暗的情绪如同巨浪般倾压，把他覆没在这群非人非鬼的生物当中。
叮铃铃铃……
在重重积压下的苏凛听到清脆的声响，穿透一切，到达面前。那群人惊诧地互相推挤，使包围圈露出了缺口。
他拼命地从人底下爬出来，可压在背上的身体就像石头那样沉重，他们扯着他的手脚，压制他的躯干，分明不想让他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叮铃铃。
又一声。
人群突然被粗暴地推开，从缺口的方位冲进来一个人影，闪电般劈开一条活路。某些亮闪闪的东西在苏凛旁边炸裂，几经明灭，使得他们慢慢停下动作，露出破绽，风子照正好把苏凛从人堆里成功扯出来。
苏凛一看风子照手里的东西，原来是吊灯的碎片。
“你怎么知道这有用？”
恢复神智后的风子照显得神清气爽，一边眨眼睛一边朝舞台侧方弹了一下舌。
苏凛也往那边看去，有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在躲闪。
是她？在路边被人欺负的那个。她怎么到的这里？
“跟着她走。”
于是，两人畏畏缩缩地向出口溜得飞快。
小女孩的身影就在不远处，她脚步轻快，经常走一会儿就没影了，但她还是非常贴心地时不时回头等他们。
穿过许多铺子之间的缝隙后，她带他们来到一条僻静的小巷，这里离傀儡幕间应该有段距离。
“谢谢你啦。”风子照亲切地摸摸小女孩的头顶。
女孩则报以期待的微笑仰望着苏凛。
“我们又见面了，这次谢谢你。”苏凛举起最后一颗雾果儿晃了晃。
“嗯？又？”
“下次不要跟陌生人到处走，太危险了。”
小女孩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哥哥是帮助过我的人，不是陌生人。”
苏凛无奈一笑，小孩子果然还是天真不谙世事啊。
“你知道那里的人为什么会变成奇怪的样子吗？”
“奇怪的样子？哥哥从外面来的？”
风子照抢先一步回答：“你怎么知道？真聪明！”
“因为这里的人才不会说奇怪，大家差不多都是这样。”
这话着实把苏凛和风子照惊到了，他们上下扫视起小女孩，生怕她也露出那种恐怖恶心的面目。
女孩被盯得羞红脸，拼命摇头，“不不，我不是，我是日行人！”
“日行人？”
“嗯嗯，这里的人一般分为两种，日行人和夜行人。”
“意思是只在固定时段才能出现的人吗？”
“唔……日行人和夜行人什么时候都能出来，只是，日行人在白天会露出真正的样子，夜行人在晚上也是。如果反过来的话，在不属于自己的时间里就会伪装成另外的模样。”
“照这么说，那些人也是日行人？”
小女孩又摇头，“不对不对，他们是夜行人，那才是他们原本的样子。”
难怪，一开始进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好好的，灯一熄灭，全部都露出本性了。
夕阳逐渐隐没，地平线上只余最后一线日光，犹如刀锋般斩断道路。
“快入夜了，我得回去，哥哥。”
“等等小不点，那些人还有没有别的藏身之地？”
苏凛不解地看向风子照。
风子照有些尴尬地摸摸后脑勺，“跟我们一起来的那女孩也被他们抓了。”
第三十三章 解救
“为什么现在才说？”苏凛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我不也是被他们吓到嘛，走得又那么急，一下就忘了。”
“哥哥还有朋友被抓住吗？”小女孩轻轻揪起苏凛的衣角。
“快回家去，我们找她就好。”
小女孩一听，踮起脚尖观望片刻天空，又瞅瞅街道，接着，她似乎下定决心舒出一口气，“我带哥哥去找。”
苏凛本想拒绝她，却被风子照抢先答应下来。既然她仍是坚持，那就先这样吧，有个小向导总比他们跟无头苍蝇似的乱撞来得好。
于是，小女孩带他们重新折返傀儡幕间。但这次并没有选择从门口进入，而是悄悄潜伏在对面低矮的山坡脚下。
“这座小山也是他们的噢。”
身为黑井原住民的女孩对这些地方都很熟悉，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弱者除了接受被剥削，还能做的事就是用出其不意的方式，扭转局面。
所以像她这类的人，往往掌握了许多人们看不到的关键信息。
“没想到就在最明显的地方。”苏凛已经攒到充足的能量开启视感，此刻，山坡里外的动向已基本掌握。
天色坠入墨青，连一线残阳也被吸食干净了，云层低低地躁动着，传来沉闷且不安的轰隆声。
山的背后有一扇小木门，从里被推开，走出几个半是肉团半是骷髅的人，他们有说有笑地往外搬运箱子，等全部装载完毕后，就坐上一个有大轮子的东西离开。
“外围没人，我们准备。”
“哥哥能看到那么远？好厉害呀！”
“到这里就可以了，你快回家。”苏凛用焦急的语气劝她，接下来的路小孩子是不能去的。
女孩犹豫片刻才开口：“现在是晚上，夜行人很危险，哥哥你们要小心！”说完，她抱紧身上的衣服，抹了一把额头冒出的汗，轻声沿着来时的路跑远。
目送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小直至消失，苏凛和风子照如影般迅速潜入。
山下的小木门吱呀一声就推开了，没上锁，很好。
里面的路幽深不已，就像永无止境旋转的黑洞，放射出寂静到死的黑暗物质。这对于视感全开的苏凛来说，跟在大白天的街道上行走一样，不算难事。
路过的地方全是被糙糙打磨的山体隧道，越往里走逐渐开阔，慢慢地，前方似乎闪烁起温暖的红色火光。
苏凛停下脚步，发现有讲话的声音。
“看不出来你居然是个冥化者。”
“慢着，用她或许能打开那个地方？”
“你急什么！先跟老大汇报。咝~”
“放开我！”
“哈哈哈，之前有个货也跟这一样……”
紧接着，骚动开始了，打斗的声响，物品撞碎，还有惨叫声纷至沓来。
应该是发生了不好的变故。
千万别出什么岔子啊！
他们冲到最里面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场景。
刚刚还站着的夜行人如拼图散落那样土崩瓦解，融化在地，灰白色液体的水泡滋滋作响，升起，破裂。而曾被他们救过的少女则吓得跌倒在墙沿边，目如死灰。
一瞬间，苏凛回想起在黑面包失去理智的她，以及那展开的黑色翼影。
她到底是何人？
“我……不是我不是！”少女满脸惊恐，她看到了这个世界上最恐怖的黑暗，死亡终焉化作的片羽拂过视线。
不久，随着火光的短促跳跃，少女脸庞两侧的红色花纹渐渐消退，惊惧的阴影也随之从她身上散去。
她的力量明显超载了自身，可怖且无法控制。苏凛不知为何会这样，只能放慢步子谨慎地靠近她，“别紧张，我们不会伤害你。”
“……”
“还记得我们么？”
“不是，故意……”
“我们是你的朋友。”
“啊啊啊！”
她脸上的花纹又出现了！这是要暴走？
在最紧急时刻，风子照飞扑着挺身向前，大喊一句：“面包！想想你吃的面包！果酱味的！”
有那么一刻，少女的眼里闪过一道柔和的波光，平静的蓝色水流洗刷过周身血液，鼓声停止，最终使她恢复了理智。
所有力气瞬间抽离，她垂下双手，声音里尽是难过和疲惫，“是你们？”
没想到唤醒她的竟然是关于吃的记忆？苏凛感到非常不可思议。
人既已找到，接下来应该尽快离开这里。
瞥了一眼地上的“水”，苏凛想到带他们来的小女孩说过“夜行人很危险”，还有被运走的所谓的货物，里面莫不是无辜的人？
来都来了，不如去查探个究竟。
“这里可能还有被困的人。”
风子照一听，顿时浑身激灵，“哪呢？”
陷入了失魂的少女，转身走向一面墙，由于光线比较昏暗，之前苏凛没留意到这里嵌有一个黑色的椭圆形镜面，只见她迈着虚浮的步子，一脚都已经踩进圆里，才慢吞吞说道：“在里面。”
话音刚落，她就融入了墙壁，消失在他们面前。
“传送门？”
苏凛也不知道，他先往里试探性地伸一只手，感觉没什么异样后，便一下迈进去。
不是传送门，因为从这边可以很清楚看到，外面的风子照正闭着眼准备冲过来。
内部也是开凿的山体，他们相当于进到另一个“房间”。
咯吱，咯啦……
后面传来轻微的响动，苏凛发现少女在奋力搬动一口大缸，虽然她很努力地挪，但那大缸仍纹丝不动。他决定上前帮助。
大缸被旋转了半圈，边缘还耷拉着一个球体，他就这么一拨，撩开覆盖在上面的丝丝缕缕的东西，枯萎的青色脸庞显露出来。
“怎么了？”少女疑惑地看他。
她居然还问我怎么了？
苏凛只感到全身如坠冰窟，在陌生的地方面对一个死去的陌生人，她还能如此平淡地问怎么了。
他尽量压抑着情绪，不带任何感情说道：“他死了。”
少女的手蓦地停滞在大缸边，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都被她吸得断断续续地跳动起来，用极度抱歉的神情注视死在缸中的无名之人，以沉默为他送行。
转念间，苏凛又觉得她是真的在为死者而感到悲哀。
可见她一开始没发现吧。
随后，三人陆续挖出了很多在缸里的人，他们不知因何缘故被囚禁在这，留给后来者的只剩痛苦的惨状。
将尸体全部放置在地面，点火，燃烧，灰烬纷飞，对这些人来说是真正的长眠，也是彻底的解脱。
从小山坡出来后，夜已深，他们决定寻找一个能落脚的地方休息。
路边的小伙子热情似火地把他们拉到旁边的小楼里，嘴里操着无数好言好语，想让他们留下。
风子照最受不了别人的劝诱，很快答应对方。“那我们就勉为其难住下！”
“等等。”
柜台底下冒出一位衣着鲜亮的人，眼睛眯成一条缝，带着傲慢的神色扫视起他们。
突然他换了一副语气，以极其期待的尖嗓子说：“想在这里住宿可以，先回答我的小问题，如果让我满意的话就准许你们。”
还有这种操作？
第三十四章 赤雪
才出虎穴又入狼窝。
苏凛和风子照拼命按捺住想揍人的心，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外面很晚了路上不安全，能凑合就凑合，回答问题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尽管来！”
店主甩开一把精致的小扇，扇面玲珑，芳香四溢，扇尖就这么搭在鼻梁上，他发出暗暗的偷笑。
“你们是怎样来到黑井？”
他如何知道？
为什么好像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来自外面？
苏凛开始设想无数的可能，如果他们的行为举止很容易暴露的话，说不定早就有人在暗处盯着。可全黑井不可能只有三个外来人吧？
许久，少女见他们迟迟不开口，无所谓地回应起对方：“我们掉进了洞。”
“洞？”
那人皱皱眉头，似乎不太相信的样子，满脸的狐疑，但他并没有再追问什么，摇着扇子走了。
方才的小伙子笑嘻嘻地带他们去一间屋子，尚算整洁，进门中央摆着一张小方桌，乳白色的墙边刚好三枚茧床，窗户被推开，寒凉的晚风倏忽灌入，零星雨点吹落在脸上，化得飞快。
“你们运气可真好，这是我们最好的房间，来请请请！”
等那小伙子打点完走后，总算可以安心休息。三人围坐在桌边，表情一个比一个严肃。
自来到黑井就一直奔波不停，现在终于能好好坐下来理清一些事情。
“从头开始吧，你叫什么名字？”苏凛坚定不移地锁住少女的目光。
这次，她没有卖关子，也没有不情不愿，乖乖就范了，“我叫赤雪。”
“苏凛。”
“我风子照。说起来咱们也算救你两回了。”
名为赤雪的少女略带羞愧之色，脸颊鼓起两个包，又撇开眼神，不好意思看他们。她小声地挤出一句：“唔，谢谢。”
风子照竖起手腕支撑着下颚，敷衍道：“听不到。”
“你从哪来？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面前？”苏凛继续。
赤雪仔细回忆着，语言断断续续的，“我来自一个非常冷的地方，那里只有冰雪，没有人和我说话，我也不能做任何事。但是，姐姐带我逃出来了，好不容易，她又要去别的地方。我很累很累，哪里都不认识……”
很冷，冰雪，常年寒冷的地方。苏凛立马想到幻冬区，可这里却有一个关键问题。
“我想找她，那些人在追我，他们太可怕了，我不想再回到那里。”
“谁在找你？”话一脱口而出，苏凛突然明白了。
“黑衣服。”
镇军。
他们当然会追着你不放！
幻冬被列为千灵都禁区，一切没有通行证明的人都不能去那里，相同的，身在那里的人估计也不能随意出走。这样的话，她大概率就是幻冬的逃犯。
原来镇军想追捕的并不是他俩，苏凛放下心来。
等等，赤雪和他们待在一块，不就表明他们也是共犯么！
“小树林你在想什么？”
“带你出来的人去哪了？”苏凛直接无视掉风子照。
“不知道，我也想找姐姐。”赤雪的语气里全是难掩的失落，仿若有一道黑暗的水路在不断下沉，在下沉的过程中干涸。
窗户吱呀吱呀地摇摆不停，夜色过分浓重，紫黑的云把天幕压得沉重不堪。飘雨停止了，那股寒冷依然嚣张地潜入，慢慢蚕食人体的温度。
桌上的火玻璃呲地一跳，温热的红光渐渐减弱，映照着三人的影子也越来越小。
苏凛想起某件重要的事。“你脖子上有一道黑纹印记。”
赤雪条件反射地摸上脖颈，接着，她闭起眼睛轻轻摇头，“我从小就有这个，但我不懂它代表什么。”
又是一个一无所知的人。
距离真相的路还遥遥无期，这条路上奔赴着多少人，到底最后是一片光明，或归于尘垢的暗影，至少现在仍是镜面的分割线，一切都能选择。
也许她口中的姐姐会知道印记的来历，看来只有先帮她找到人，才能继续调查下去。
苏凛找了一年都没任何线索，如今终于有点眉目。他之所以执着在记忆这件事上，其实还有另外一层原因，那就是他的身体。
以前他只是普通人，自从失忆回来后，不但身体素质突飞猛进，还忽然激发出那种力量，从而证明那几年一定发生了很多重要的事。
有没有一种特殊的地方，把人魔鬼特训成这样？也不是不可能。
他下定决心，绝不能放过任何调查的可能。
“我不要回去。”
看着赤雪的喃喃自语，苏凛意识到仿佛从什么时候开始，命运的暗线已悄悄收紧，樱羽徽章，相似的黑纹印记逐一浮出水面，看起来都与自己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镇军在追捕你？”风子照大喊着跳起来，然后紧张兮兮地锁好门，关上窗户，“你怎么是逃犯呢？见鬼了！”
当前的首要任务，既要调查印记的来历，同时又要躲避镇军的追捕，非常艰难但值得一试。
“我在考虑要不要把你交出去。”苏凛幽幽地开口。
闻言，风子照和赤雪同时呆住。
苏凛在一步步试探，“把你交给镇军，我们就能回家了。”
“你们说过会保护我！”
“是说过，但现在形势不同，你的敌人是镇军。”
“可是……”
“我们为什么要冒险？”
嘈杂瞬息被打断，周围变得寂静不已，流露出月影的残片。
末了，赤雪勉强点点头，声音逐渐硬朗起来：“我懂了，是印记，你想知道这个对吗？姐姐知道，带我找到她，她就会告诉你。”
终于得到想要的结果，苏凛干脆地回答她：“一言为定。”
“那你们会一直保护我吗？”赤雪像是有些受惊的小鸟，眼里闪烁着微妙的蓝色微光。
这时，苏凛带着笑意看向风子照，风子照也差点被他搞蒙了，想吐槽却完全不知从哪开口，最后只能朝赤雪点头保证。
接下来，他们商议明天先在黑井查探一圈，顺便找找出去的方法，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避开镇军的耳目。还有，黑井的人多半不正常，许多事情特别怪异，尽量少和他们接触为妙。
火玻璃熄灭，这复杂涌动的一天即将过去。
小小的茧床弹开，大家各自钻进被窝，伴随着空洞的滴答声缓缓进入梦乡。
温暖的，舒适的梦，简简单单，不用费尽心思寻找，它就在那里，就像盛开的硕大花朵，白色、粉色、紫色，从山涧一路而来，水花飞溅，阳光轻盈，一下就到达……
天穹外似乎传来一阵噪音，粗鲁地搅乱了苏凛的宁静梦境。
“醒醒！小树林！”
苏凛被摇醒的时候，窗外依旧黑沉沉的，而风子照慌乱地拍打他的脸。
“她不见了！！”
谁？他没反应过来。
“妈的，赤雪跑了！”
他惊地跳起来，连忙掀开旁边的被子，茧床里果然空无一人。
“她肯定不信任我们，自己跑去找什么姐姐了。”
外面太危险了，不能放任她自己行动。
苏凛马上穿好外套，准备出门，却从窗户边瞥见外面走进一群奇怪的人，个个面目丑陋，奇形怪状，难道是傀儡幕间？从他们的动向来看，已经包围了整座小楼。
第三十五章 混乱的蚀魔
外面那群人感觉来者不善，兴许他们就是来寻仇的，山洞的事估计被发现了。
想到这，苏凛拽着风子照轻轻蹲下，并把嗓音压得极轻微：“是夜行人。”
“靠！”风子照用力捂住嘴巴，“赶紧走吧！”
“他们包围了这里。”
“这么快……是店主，狗东西，我说呢还白给我们住！”
这房间肯定不能再呆下去，必须先转移到不起眼的地方，然后另做打算。
大堂里格外安静，到处都漆黑无比，悄无人息。他们猫着腰又快又轻地窜来窜去，在看清墙上的指示地图后，顺着走廊一路绕行。
本以为不会那么快被逮住，登时，整座小楼忽地亮起来，火光烨烨，照亮了每个夜行人丑陋而扭曲的身体。
“这边！”
堵住两头路的夜行人们二话不说地怒冲上前，逼得他们闯进一个公用浴室，结果还是无路可退。
带头的夜行人在追击中甩出巨长的舌头，湿漉漉地滴着口水，上面还挂满尖锐的倒刺，猛地一扬朝苏凛拍打而来。
一阵天旋地转中，苏凛在半空悬浮了两秒，又重新滚落在碎片零落的地上。
“怪物啊！”风子照感叹道。
对方全数涌进。苏凛退至窗边，手掌在摸索中被半截碎玻璃擦伤。此时，一个不成熟的小想法冒了出来，“这里是二楼，可以跳下去。”以夜行人现在的数量，他们根本对付不了，能跑就跑是为上策。
风子照不确定他听到的是不是就是他以为的那个。
“从这跳下去？”
“我数三二一。”
兴奋的神色逐渐在苏凛的脸上酝酿开鲜艳的色泽，“三。”流星划过的锋芒蒙上了他的周身，“二。”血液倒流，“一！”
每次都是这样，还没等风子照同意，苏凛就已经推着他走在临时计划的路上了。无论有多倒霉，他都只能认命。
随着撞碎玻璃洒下的碎片，两人宛如从天而降的勇士踩着凌厉的黑色旋风，破开所有障碍，虽然落地姿势不帅，甚至滚远了，但他们最终顺利落到地面。
落到一片混乱的街道里。
“嗷呜！”
“嗷！”
大批阴森森的东西从街道深处钻出，它们突显着长长的刺毛，褐色的钩状利爪。由于这些不明生物的涌现，街道变得更加污浊混乱，到处弥漫着红彤彤的雾障。
这是……
“蚀魔！”
附近的住户纷纷尖叫着逃跑出来，想必家里已遭遇侵占，但等他们赶到外面一看，这里的情况严重多了。
苏凛也弄不清是什么状况，这才半夜的功夫，哪里跑出那么多蚀魔？
一个长头发的孩子在逃跑途中不小心被绊倒，随后扑上来的蚀魔咬住他的腿，孩子吓得不敢动弹，只在那儿放声痛哭，却没有人去搭救。
风闪影绰中，刀尖呼啸成一道白光，斩断蚀魔的下颚，口器顺势断裂，鲜红的血液尽数喷洒，溅射在小孩泪水斑驳的脸上，血与水交织成颗颗晶莹的红珠。
苏凛一把抱起他全速往回跑，将小孩放置在身后那栋小楼门前，这里围集了刚才的夜行人，他们正与蚀魔互相搏斗厮杀。
另一边，风子照引领惊慌的人群退到这里避难，有些来不及逃脱的人就这么轻易被夺去生命。暗红的气息罩住每个人的脸庞，使之流露出亡灵的阴翳，黑暗不断攥紧咽喉，连呼吸都难以维系。
看到此番场面，苏凛猛然一惊，记忆透过时空瞬间连结，和轮转库那次一样，蚀魔涌现和接连死去的人……
他们自然而然地加入了战局。
“拿着！”风子照塞给他一柄不知哪里抢来的长刀，“这个顺手点。”
苏凛阻止他盲目冲锋的动作，“光是砍永远都没办法清理它们，你看。”
顺着指示，两人一齐望向不远处的夜行人与蚀魔。夜行人挥出的刀刃刚削掉一头蚀魔的头颅，更多的蚀魔冲了上来，大地仿佛能无限制造它们，黑影频起，四处肆虐。
“它们不累吗？”
岂止，那些蚀魔根本不知疲倦，也不分缘由地大肆破坏房屋，疯狂吃人，简直就是恶魔！苏凛观察了很久也没发现当中有类似首领的蚀魔，它们看起来全都散乱无序。
假如那个家伙在的话，他只需随便动动手指就解决了吧？
很不幸地，苏凛为在这时想到镇军那位傲气凛然的白队长，而对自己感到非常失望。
侧面飞过来黑乎乎的东西，尖声叫嚣，他头也不回地一刀砍断。
嗯，刀是挺顺手。
这时，无数火光飞逝而过，犹如闪着火花的流星落满整条大街，引起大范围轰炸。
“他们在做什么？”
夜行人的队伍里纷纷拿出武魔器，向蚀魔砸起了火球，数十颗火球冲天暴射，黄金色的轨道划落至黑暗里，爆炸掀起一阵阵热烈的风反扑向苏凛他们，皮肤瞬间被灼伤。
再乱扔下去估计自己先被烧死了！
“一群笨蛋！我来把它们引到别的地方去通通炸死。”风子照说道。
“你想怎么做？”
“傀儡幕间对面不是有座山么，我到那去，等蚀魔凑一堆，你们再炸，到时我就躲进山洞里。”
苏凛对这方案犹豫了片刻。
风子照扬起手臂高呼一声，急匆匆往前开跑，路过的无数蚀魔一边躲避火球，一边被他所吸引，很快蜂拥而上，一路朝着山坡迁徙。
不知死活，就算没被火球砸中，还没到那他也会被蚀魔干掉。苏凛生气地飞快追赶起来。
“嗷呜！”
专门潜伏在暗中的蚀魔突然跳出来，想借此咬断苏凛的脖子，却没料到他反手一刀，先行砍掉它们。这些半路阻拦的蚀魔拖延了苏凛的步伐，使得他与风子照的距离逐渐拉大。
一声刺耳的尖叫突破天际。
在那！
长刀从他手里迅速飞旋而出，一击将远处的两只蚀魔同时贯穿在墙壁上，墨灰色的瘦小尸体摇摆下，跌坐着刚逃离兽口的赤雪。原来她没走远。
巨大的轰动响彻云霄，天上掉落许多灼烫的碎屑，苏凛抬头一看，被眼前的景象惊骇住了。
无数耀眼的火球升上高空，将黑夜连成一束一束光明又撕裂的曲谱，光辉漫过苏凛的头顶，正向着那座山的方向舞动。
难道他们连同山也要一起炸毁吗？
看这阵仗绝对没跑了。
风子照这个蠢蛋！
他在心里大骂，同时拔腿飞奔。只要快点，再快点就能赶上！
可就算赶上了，然后该怎么做？没有任何地方能躲。火球、蚀魔，随便哪种都能把他们碾成齑粉，他们该往哪儿逃？
灼热的火愈渐临近，苏凛的心脏仿佛燃烧起来，心急如焚，热风片片凋落。
眨眼间他跑进了一条雪白的巨大道路。
周围一切都消失了，声音沉寂，画面模糊，只有永恒的白雪充斥着，游离着，星星点点的光斑温柔地旋转，他还在往前跑，这里不是真实，所以他必须继续奔跑。
前方兀自出现一扇银色的大门，越靠近，它就越退却。
苏凛只能停下来。
在这个莫名的地方，这扇门的出现一定有它的意义。
第三十六章 觉醒
掉入黑井前，苏凛看到的也是这般雪白的道路，只是那时候还没有门。后来，一股崭新的力量从身体里爆发，再与别的力量相撞，才出现了黑井的入口。
这种崭新的力量真的是来自于……我？
斑斓的光点围绕苏凛旋转跳舞，仿佛感知到他情绪的变化，一颦一跳都更加活泼，它们簇拥着他慢慢向前走，引领他来到银色的大门处。光点哗啦一下全贴在门的边缘，银光幻化成天使般的羽翼，燃烧起虚幻的色彩。
苏凛着迷地凝视它，他从未见过如此神奇的色彩。
“接受它，你就能打开这道大门。”
胸腔里响起一个陌生的声音。
你是谁？
“请接受。”
大门后有我想要的答案？
“你想要什么答案？”
解救我和风子照的答案。
“你想要的只是这个？”
不。消灭蚀魔，拯救所有无辜的人。还有记忆，我失去记忆的真相。
“有些问题的答案并不止一个，但你的答案目前只有一条。”
是什么？
“你还不够强。”
“无论重复多少次，你依然救不了你的朋友，更救不了无辜的人，甚至连记忆也找不回来。你会看着他们痛苦地死去，任凭最珍贵的东西一一消逝。所有的根本只是因为，你不够强。”
苏凛怔住了。他从来没想过有人与他这么赤裸裸地剖析这些。
“作为人类，你知道自己的极限在哪吗？”
极限？
“人类的渺小就在于你们连自己是否有极限，极限在哪个层次都不清楚，浑浑噩噩地以为看到的就是一切。”
你很懂？
“你知道冥化者的极限又在哪吗？”
不知道。
“没错，冥化者不需要极限，也可以说极限仅是本身的起点，突破极限就像迈出一个步子那样简单，没有人会花心思想如何走路。相同地，你在这里迈出的第一步，将成为突破极限的进化。”
我会变成冥化者？
“身份不过是最无力的象征，你要做到的，是只有你才能做到的。”
什么是只有我才能做到的？
“无论过去还是未来，你的道路已经注定，准备好，接受它，你要的答案就在门后。”
你到底是谁？
内心的声音却消失了。
所有银白的光芒汇聚在大门前，隐隐颤动，那燃烧的虚幻色彩染上了苏凛的指尖，从指尖开始，火焰逐渐包裹全身，烈焰奔腾涌动，无比舒畅，灵魂仿若轻盈如梦的鸟儿，畅游在碧蓝的长空之中。
此刻，他却变得有点犹豫。
真的应该接受？我能控制这样的自己吗？这力量来路不明，万一使用会造成更加可怕的后果……
转瞬间，轮转库事件，眼前的蚀魔暴乱，甚至一年前的景象通通浮现，已经有那么多那么多的人死在他面前了，从恐惧到反抗，从反抗到麻木，再从麻木到恐惧，如果一直不改变，就只能一直陷进这个怪圈里。
世界本来就足够残酷，难道自己还要做一个残酷又无能的人么？
小时候家门口有棵大绿杉，年幼的他和风子照曾在树下立誓，长大后要一起打败坏人，消灭所有蚀魔，成为人人敬仰的大英雄。
孩童纯稚的约定飘荡在风中，变成了透明的幻影，那侧面微微闪起的光，串联起过去与现在。
无数思绪划过他的心门，想想深陷危险的风子照，还有外面那些人，已经没有时间再去犹豫。
那个声音说得对，绝不能任凭珍贵的东西消逝在眼前，只有强大起来，才能守护想要守护的一切！
他挥动指尖上的光之火焰，随着天地间传出的低沉轰鸣，大门缓缓开启，外界真实的火烬照耀进来。
这一步走出去，就代表接受这份力量，做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
夜空划落的火光逐渐照亮整条灰暗的大街，蚀魔们转头横冲直撞地朝苏凛狂奔而来，将地面踏得四分五裂，急怒的吼叫冲天拔起。
苏凛眼神一沉，白皙的脸顷刻爬上血红色花纹，将他的模样勾勒得越发俊逸。眼瞳不知何时起也变成了红色，盛放出妖冶的光。自周身扩散的薄薄的幻光描绘成类似羽翼的形状，扇动出风的轨迹，暗夜下的他透着一种危险而凛然的美。
不管是成为冥化者，或是变成什么奇怪的物种，我还是我，起码这点不会改变。
“只有我能做到的——冥化·白魂之殒！”
圣洁明亮的白光从他的掌心里绽放，一片一片扭转为大团光束，以最凶猛的形态飞速扩张，然后一口吞没了面前所有的蚀魔。
暗影生物嘶吼着在他四周伸出魔爪，不甘心就此湮灭，还没触碰到他，刹那灰飞烟灭，残骸破肢化成黑沙飘落在地，风一卷，好似从未存在过般干净。
接着，光芒冲破长天，迎面撞上那片火球，在人们无比的惊叹之下，红与白激荡成最耀眼的旋涡，将黑夜迅速点亮。眨眼间，燃烧的火球尽数衰败，成为幕后点缀的星点。
白色的光芒如同轻烟消散，遗落的碎片纷纷扬扬，为日出前奠定了第一道夺目的绚烂。
就这样，蚀魔与失控的火球全然落幕。
远处，风子照捂着受伤的手臂正在走来，等他安然无恙地站在苏凛跟前时，除了满心的惊讶，激动和羡慕，他紧皱的眉头下还藏有隐隐的担忧。
苏凛见到风子照没事，整个人都放松下来，好像此前一直行走在钢丝上，如今安然落地。
“你是冥化者！”赤雪不可思议地问道。
脸上的花纹慢慢消退，苏凛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他淡淡地说：“不重要，重要的是结束了。”
这一次，他不用再当悲催的旁观者，也保护住想要保护的伙伴。
他们终于顺利地迎来黑井的日出。
街道苍夷满目，遍地灰烬，带着混战过后独有的平静和安详。
人们有的忙着寻找家人，有的忙着整饬房屋，就是无一人前来理会苏凛三人，之前的夜行人由于白天到来的缘故，早已伪装好融进人群里。
所有人只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
风子照左看右看，蓦地发现：“太，太无情了吧，居然没人感谢我们。”
望着似乎不在意发生如此重大事故的街道，苏凛感叹，这许是黑井的日常也说不定。
“你们看那里！”听赤雪的语气，好像发现不得了的事情。
躲在阴暗角落处的两只小蚀魔发觉它们暴露了，立刻飞快溜走。
“追。”
蚀魔毫无征兆地在这里暴动太奇怪了，总觉得会有什么特殊原因。
他们悄悄尾随那两只漏网之鱼来到一片荒芜的平原，这里的风阴邪料峭，让人不自生寒，土地是干燥皴裂的，无数裂缝劈开寸寸土壤，宛如巨大的黑色伤口撕裂着平原。
经过这一役的赤雪，自然对他们多了一份信任，遂也一起跟来。她跳上一块较为完整的褐色岩石上眺望，“奇怪，不见了。”
不远处有一道最为曲折的裂缝，里面散发出无比幽暗的强烈气息，苏凛起先感到非常难受，胸口被压得实实的，呼吸都变得十分凝滞。后来，那股压迫的郁结一下就松开了，随之带来的是更为深刻的召唤。
敲打金属时扬起的嗡嗡声般的召唤。
第三十七章 未知的封印之地
苏凛有种预感，消失的小蚀魔就是潜入了那道狭长的裂缝。
“我进去看看，你们待在原地。”
“看起来不是什么好地方，别去。”风子照难得露出严肃的语气：“你没发现它们像故意引我们来吗？说不定那里布好了陷阱正等着你。”
一开始蚀魔是从地底冒出来的，如果想逃走，直接钻回去就行，根本轮不到他们跟踪一路，这行为确实有点反常。
但事出反常必有其因，他倒要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风子照已明白无论如何劝，他都是一定要去，便只能同意：“我和你一起！”
苏凛摇摇头，“你留在这保护她，我一个人更快。”
那道裂缝近在眼前，相较于人体而言，它的宽度非常广阔，站在边沿上目测到达对面大概有十几二十米远，这种纵横度，下去应该不会太难。
苏凛驱动大部分力量汇聚在脚下，霎时生成一块光镜，将他托起来，悬浮于地面，再尝试滑行一段路，感觉还不错。于是他乘着光镜向裂缝深处疾驰而去。
自从冥化之力觉醒后，使用起来更加得心应手了。
在黑暗的沟壑里飞速滑行完全没有担忧，脚下的光既能照明又能半实体化，他只要轻轻一踩，它就会猛地飞冲，稍微往后一顿，它就及时刹住，至于调整方向，只要身体向左向右倾斜就好。
对于这力量，他还没找到答案去解释它的存在，但目前力量给他带来的一切都还不错。拥有非凡的力量，等同于拥有自由，也意味着能做到更多的事。
他开始有点喜欢这样的自己。
一阵沉默而奇特的声波荡漾开来，苏凛整个身体都被刺激了一下，感受到的召唤越来越强。
果然有东西。
光镜一路迅疾前行，陷入到愈渐深刻的黑暗中。
不久，抵达地面。
底部跟上面的裂缝开口差不多，也许稍微狭窄一点。苏凛开启视感，准备探索一番。
岩石的断裂面应该是自然形成的，每处纹理都凹凸不平，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而且也不像有人来过的样子。沿着边缘行走一圈，没发现什么奇怪的痕迹。
难道是我猜错了？
他又走了一圈。
还是没发现异常之处。
关掉视感，闭上眼睛，那种奇特的召唤也不再出现。
“什么都没有。”
可能蚀魔躲在别的裂缝。这样想着，苏凛已经跳上光镜，准备折返。就在调转方向的时候，光镜不小心磕到周围的岩石，一些碎石块滑落下来。
在碎石掉落后的地方竟出现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符号图案。
早前因为担心忘记它的样子，苏凛就将它扫描并录入视感的储存库，现在对比后发现，这块岩石上雕刻的就是樱羽徽章！
怎么这里也有？
光镜缩成一个超量功率发光的小球，照射着这片地方，一切都变得有所不同。
苏凛的脚下正默默形成复杂诡谲的阵型，黑色的纹路清晰地描绘出一段段令人不安的线条。
手心一阵刺痛。
几滴鲜血不知不觉掉在地上。
此时，他完全没发现事情的严重性已超出一切承受范围。
黑色的阵型因这几滴血液而产生反应，地面微微躁动，无数发光的粒子在苏凛身边飞速旋转，残缺的图案自行补全，种种信息连起来仿佛在诉说，一个庞然大物被铁链锁着，于天地间激烈咆哮。
居然是冥化之阵。
他握紧手掌，血很快止住了。
突然，沉闷而奇特的召唤声重新响起，这次不是在内心感应到，而是耳朵实实在在听到的，由这里的裂缝深处传来！
嗡......嗡......
呼号声渐渐变成人一样的声音，他似乎在说些什么，苏凛深吸一口气，聚拢注意力去分辨。
“你终于......”
“终于......来了......”
听到对方说话的声音，苏凛大吃一惊。他在等谁？
“把你的生命献给我。”
这句倒是听得清清楚楚。
低沉又浑厚的声音响荡在整个裂缝深处，吵得脑袋嗡嗡作响。
“把你的生命献给我！”
这声音逐渐凶狠万分，全然带着命令式的口吻，与周围封闭的环境形成回环，愈加显得振聋发聩。
鬼使神差地，苏凛慢慢朝岩石壁走去，他看见一块最尖锐的凸起的石头，如同一把出鞘的刀横亘在眼前。紧接着，他把自己的手掌硬生生怼了上去，刚止住血的手心又被锋利的尖石划出伤口。
脑海中有一片巨大的薄膜阻挡了思路。
他目光空洞地来到冥化之阵的中心，抬起手臂，任那只手流出鲜红的血液，红色的细小帷幔在黑暗中徐徐挂下，一滴一滴，仿佛带走了他的痛觉。
“哈哈哈哈哈……”
血液欢快地流淌在冥化之阵的阵眼里，随着黑暗中那猖狂的笑声，地面轰然震颤，连同周围都在痛苦地战栗。
苏凛的脸变得苍白而虚弱，力气如开闸的水倾泻流失，他倏地全身一软，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于此同时，岩壁上的樱羽徽章裂为两半。
顷刻间，平地而起的狂风暴虐地撕下石壁的外衣，无数碎石乘着风沙飞檐走壁，速度快到砸出一个又一个坑。
好几块碎石割破了苏凛的身体，使他从幻影般的混沌中清醒。黯淡的光镜也重新焕发生机，飞到他面前阻挡那些潜藏在暗中的天然系杀手。
“吾终将重临于世……吾终将重临于世……吾终将重临于世……”
一个巨影从破裂的冥化之阵中一跃而起，它怒吼着冲破牢笼，笔直地向上飞行，途中不断撞塌许多石块，铺天盖地的巨石犹如魔神遗落的万钧之锤，瞬间覆没黑暗丛生的裂缝。
平原上传来强烈的地震。
“是这条裂缝！”赤雪能感觉到地下有非常邪恶的东西即将冲出来。
“小树林还在下面。”地震让风子照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安，混乱敲打着他的心房，沉闷的轰隆声逐渐上升，扩大，濒临爆裂，“快闪开！”
那爆裂竟化为现实，从裂缝往天空炸开一束巨大的黑色光柱，同时，强辐射四散到平原各处。
风子照拼命拉着赤雪东躲XZ，两人在辽阔的平原上宛如小小的蚂蚁攀爬起伏，生与死仅在一线挣扎中。
脚下的石头将赤雪绊倒在地，风子照想回头救她，却望见一道明晃晃的射线朝她兜头盖脸地劈下。
唰！
远处及时飞来一个又圆又扁的发光小球，击碎了凶猛的射线，让赤雪幸免于难。而小光球回旋着曲线，在空中划过大半圈，回到苏凛的手里。
“你可算出来了！”
冲天的光柱凝聚成巨大的黑云，天雷滚滚，银光炸响，势要撕裂苍穹，其中黑色的邪恶如丝雾一般泄漏，污染了周遭的天地。
苏凛为自己错误的行为而焦灼不已，“那是蚀魔。”他对此却毫无办法，这不是普通等级的蚀魔，实力远远在他之上。“我不小心放跑的。”
“什么！”风子照震惊地看着他，半晌说不出话来。
“你们看那！”顺着赤雪指去的方向，天边竟撕开一道裂缝！
“空洞......它想逃离黑井。”
“怎么办？不能让它跑出去啊！”
“你说得对，绝不能让它逃走。”
要是被它逃跑，千灵都就真的遭殃了。
第三十八章 重回千灵都
随便哪个普通人都能看出，眼前的蚀魔比起在希索轮转库见到的那只，力量要霸道强悍很多。虽然它现在被一团模糊不清的黑云包裹着。
苏凛搞不懂是怎么把它放出来的，当时他的脑子一片混沌，身体仿佛不受控制，等回过神来，它已经冲破牢笼了。
天幕上的黑色空洞越撕越大，就像整个宇宙的罪恶在此刻投下的阴影。
已经没时间思考了，既然是自己犯下的错误，无论如何也要弥补回来，阻止蚀魔逃离。
“你们躲远点。”凌厉的光芒在苏凛的眼神里流转，至此，他已在心中定下决意。
风子照明白苏凛打算全力一试，而他却帮不上什么忙，顿时有些懊恼，但现在也只能鼓励道：“我相信你，万事小心。”
雪白无比的大门敞开，荧光飞舞着汹涌而出。
“白魂之殒。”
瞬间，白光溢出的力量自苏凛的手心飞散，万千光束环绕为一体，直冲蚀魔，一触碰到它周围的黑雾，白光却赫然熄灭。
连续驱使好几次都是同样的结果，他无法动摇那个蚀魔分毫，反而像在帮助它促使黑井上方的空洞加速撕裂。
苏凛的脸颊绽开血色斑纹，燃烧的红沿着纹路蔓延至脖子后，温度正在灼热上升。顿时，白光更加凶猛地击向黑色旋涡，白与黑的碰撞交织，激起了一阵巨大的透明风场，从而横扫整个平原。
就在双方进行鏖战之时，他感到胸腔内部倒流回一股瘀滞的气息，燃烧与寒冷重回交替，白光也随之变得不稳定，在风中颤抖起来。
很快，苏凛就发现释放出去的力量根本不是在与蚀魔对抗，而是被它不断吸食着。
一丝腥甜涌上喉头，他忍不住咳了出来，嘴角蓦地染上点点殷红，他急忙用手背擦去。
此时，力量与力量的通道忽然断掉，一直紧绷的拉锯线如同风筝轻飘飘地断连，乘风远上青天。
从这一刻起，苏凛知道自己输了。
天地间发出滚滚轰鸣，引起地下所有的空腔同时呐喊。
那道闪耀的黑色空洞完全睁开沉睡的眼睛，黑井的通道已彻底打开。
蚀魔乘着机会瞬间钻进去。
“该死！”苏凛的脚下再次变幻出光镜，滑向风子照他们，“上来。”
三个人挤在小小的光镜上，火速调转方向往通道口飞翔。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通道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闭合。
“大家抱紧！”
为了提高光镜的速度，他尽量把面积压缩至最小，用于全力冲刺。
狂风如片刃刮过周身，超速带来的窒息，蚀魔残留的冥化因子，全部成为阻挡他们前进的一道道巨斧。时间将他们到通道口的距离拉得无限漫长，每一秒钟的战斗都跨越了灵魂湮灭的千万种可能。光源片段剪辑成梦幻的倒影，现实的景象反复倒转，反复冲刷。
终于，快接近了。
光镜闪灭一下，竟变得虚薄不已。
“要掉下去啦！”风子照抱着苏凛的腰大声喊道。
是力量在透支。不行，苏凛强迫自己振奋起来，他坚信一定可以飞过去。
赤雪也在默默祈祷，手指紧扣住苏凛腰上的肉，霎时，一种奇妙的能量缓缓流动，从她的指尖注入到苏凛身体里。
光镜陡然恢复澄澈透亮的光芒，苏凛猛然一踩，赶在通道关闭之前，化成一记光影冲过去。
云层与迷雾飞速被拨开，不一会儿就在下方众多的建筑群里捕捉到一座最为晃眼的高塔。
蔓斯拉德！
这让苏凛和风子照顿生一种久别重逢的亲切感，并由衷地松了一口气。
不料，光镜的飞行速度大大越过蔓斯拉德的塔尖。
刚松懈下来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妈的，前面是镇军总部！快快停下！”
“我不会掉到那去。”苏凛只剩最后一丝单薄的倔强。
因为实际上，他没法控制光镜了，紧急朝后停顿十几次，光镜一点反应都没有，仍我行我素地勇往直前。
离街道越来越近，行人纷纷驻足眺望天上这几个闹着要飞下来的奇怪家伙。
“妈妈，有仙子耶~”人群中的小毛孩指着他们兴奋地喊道。
“仙个屁，让开！快让开！”风子照放肆挥舞着双手，想驱散那些围观的人。
“别乱动，赤雪要被你挤下去了。”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令苏凛明白他已经彻底耗尽力量，失去了对光镜的掌控权，更糟糕的是，光镜连续扑闪几下之后，宣告罢工。
它散为一缕轻轻的光，调皮地在苏凛身边转悠几圈，仿佛玩累了一样栖息进他的瞳孔中。
下方恰好也是“熟悉”的地方。
无数软乎乎，硬邦邦，黑漆漆，散发臭味的垃圾敞开着怀抱，迎接从天而降的他们。
在光镜消失后，三人倒头摔在这一方垃圾处理阵。
屁股重重地砸在一堆充气废料上，眼前还飞出一些小星星来。苏凛除了懵以外，大概就剩晕了。不过就算再晕，他也能慢慢打量周围的环境。
嚯。这里不就是当初从竞技台跑出来的垃圾定点站吗！
回头一看，风子照也埋进充气废料之中，双手双脚悬空着乱晃，苏凛揪住一只脚，嗖地将他拉出来。
啪嗒。
脸边被莫名糊上了粘乎乎的东西，还会蠕动，他轻轻捏下来，只见圆滚滚的小虫子在食指与拇指间妖娆地扭摆。
黑色黏虫......
在它飞过来的方向那里，赤雪有一下没一下地尖叫，没想到她瘦弱的身板也能使出这么大劲儿，几只黑色黏虫又被踹到苏凛那去。
再待下去，估计今天明天，甚至后天的饭也吃不下去了。
他们鬼鬼祟祟地躲在一架休息的滚轮兽身后，于光天化日之下密谋。
苏凛首先提议：“我们回来千灵都的事，镇军很有可能知道了，因为赤雪，他们一定会下令搜捕，不管回基地还是哪里，我们将无处可逃。先选一个地方躲避追捕，之后再谈蚀魔的事。”
“去找老板？”
“他那里人多口杂，容易暴露，搞不好还会连累他们。”
风子照一个激灵，自以为想出了绝世妙计，“反其道行之。绝对没人猜到我们去幻冬，嘿嘿~”
“你不如说去镇军好了。别傻，幻冬没通行证行不通。”
“勉为其难搞一个呗。”
“不，还有更高效安全的方法。”
“我听你的。”赤雪对苏凛接下来的计划报以期待。
“别忘了我们还有最好的盟友。”苏凛笑笑道：“蔓斯拉德是最合适的地方。”
纵观整个千灵都，唯一敢于镇军匹敌的恐怕只有蔓斯拉德。
不管从哪方面考虑，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这时，滚轮兽苏醒，投票屏幕闪烁起来，随着它蹦蹦跳跳地播放：“竞选在即，请为你心目中的优胜者投票！”
风子照花费2000点数才打开通往蔓斯拉德的传送门，一旦他们穿过这道门，就相当于把行踪直接暴露出去了。
“咱确定没问题？那些红斗篷不是最看重利益来着？这么大的事......会帮我们吗？”
等价交换原则，苏凛深知，即使是盟友，E6这个人还是会以此来行事。所以，他也准备好了一个可供谈判的筹码。
第三十九章 规则的玩法
“工号‘笑对生活’为您服务。”
序列号为“笑对生活”的传送门在两秒后开启。苏凛、风子照、赤雪三人心怀忐忑地踏进这道五光十色的旋涡，里面仅是短短四五米长的旋涡通道，他们却磨蹭了将近五分钟才走出来。
“工号‘笑对生活’提醒您：生活过得再苦再累，人人都要笑对生活。您已到达蔓斯拉德。”
折星十二殿的光辉再次重临于眼前。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E6伫立在巨塔下方，周身沐浴着银灿灿的光，仿若一朵在圣光中回眸的樱羽花。
她在等待他们。
“欢迎回来，苏凛先生。”
看来她也知道了。
这是赤雪第一次来到蔓斯拉德。四周漂亮的雕塑与装饰迷乱了她的双眼，尤其是穹顶中央的大灯盏，它模拟了真正的火焰，每每摇曳的形状都恰似火之精灵在舞动，随着气流的律动，还能调节明暗，大小等，对她来说新奇得很。
E6直接将他们领到第四层，据说是成为会员才能来的楼层。
乳白色的镂空雕柱走廊又长又宽，墙面的纹理细细看还泛着珠光，沿着圆弧形的路径走，外面透进来的阳光为这里镀上一层又一层梦幻的帷幔，他们似乎正在前往神明的宫殿一般。
人的命运果然大相径庭，苏凛在内心感叹道，有人终日奔波劳碌，这里的人却一直生活在奢侈而宁静的地方，无论外面的阳光多么毒辣，透析进来后都会变得柔和温暖。
一时间，他不知道该不该羡慕。
“如果苏凛先生愿意，我可以为你安排一个永久的房间，你们都能住下去。”
像是看穿他的想法一样，E6在前引路，却头也不回地抛出这句话，他差点怀疑这人是不是背后长眼睛了。
“永远当无能的囚犯？不必了。”苏凛淡淡地回应。
听到这样的回答，E6觉得他既有趣又较真，的确如同流大人说的一样呢。
他们进入了一间明亮宽敞的房间，镜琉石雕琢的墙面能清晰看到外界的景象，只可惜从这个高度还看不到镇军那边的情况。
古典圆桌上已摆放好成套的茶具，E6优雅地往杯子里倒茶，一一邀请他们。“几位刚从黑井回来有什么趣闻吗？不妨和我聊聊。”
风子照端着茶杯的手顿了一下，生怕说漏什么不该说的，于是连忙推推旁边的苏凛。
“风先生不用拘谨，我听说你的手艺很好，苏凛先生在竞技台使用的那把武魔器就是你的杰作吧，无限弹药和无效化攻击，很是厉害。我想，以后跟你合作的时候一定会很愉快。”
这女人怎么连烬霜是风子做出来的都那么清楚？
夹心饼干的香味非常诱人，赤雪已经忍不住拿了好几块。
“你叫赤雪是吗？”
吃得一嘴巴饼干碎的赤雪点点头，速度慢了下来，这样被人看着吃东西实在是有点难为情。
“没关系，饼干还有很多。毕竟幻冬挺严格的，不是什么好地方。”E6朝她笑笑。
根据几番来回，苏凛基本确定，E6，不，应该是她背后代表的蔓斯拉德，他们的眼线几乎遍布整个千灵都，甚至渗透到了黑井。她像是故意传达出“我们很靠谱，快来投靠我们”的意思，可越是这样，反而要加以小心。
当盟友，他相信蔓斯拉德是靠谱的，如果反过来是对手的话，他们也是最靠谱的对手。
一言蔽之，这次的交涉绝不能弄巧成拙。
他在斟酌如何开口，语速有些缓慢，“我们在黑井待的时间不多，不过有件事你可能会感兴趣。”
“噢？说来听听。”
“有个很特殊的地方，那里的地表全是裂缝。”
“裂痕平原？”E6打断他。
看来她应该有所了解，这就好交涉了。
“是的。但千灵都的人好像并不知道，平原最底下封印着东西。”
说到封印的时候，他观察E6的神情依然没有一丝波动。
“它是一只蚀魔，我猜你已经知道它逃到千灵都来了。”
“嗯。”
“可它的行踪不好掌握。”
虽然E6仍维持着淡薄如水的微笑，但苏凛觉察出她的内心产生了动摇，就像轻轻撕开一根线的分叉那般，她开始走入他的节奏。
“难道苏凛先生知道它的去向？”
他谨慎地继续道：“刚从黑井逃出来的蚀魔，不会轻易暴露自己，它此刻一定在寻找适合藏身的地方，养精蓄锐，再卷土重来。必须赶在它休养好之前彻底击杀，我能帮你找到它。”
E6注视着他的眼睛，“你看起来很厌恶蚀魔啊。”
难道世上还有人喜欢这种怪物？
“切，大家不都是。”风子照忽然插了一嘴，“无恶不作，毫无人性，多少人的家园都被毁了，我就不信哪个正常人会喜欢这些东西……”
“‘多少人的家园都被毁了’的确。”E6的眼里闪过一抹黯淡的灰光。
说起蚀魔的危害，几天几夜也聊不完。如果不是因为它们，这片大陆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而会更加繁华昌盛，无数人也不用面临与亲人好友生离死别。
在场的气氛霎时蒙上一层幽暗的影子。
天空滚过厚重的云层，不断在镜琉石墙面投下斑驳的阴影。
“那苏凛先生如何帮我找到它？”
“我能感应到它的所在。”
这话一出，E6立即走向他，“这么说，你的能力终于觉醒了。”
苏凛不想过多谈论这件事，于是迅速岔开，“这个条件可以让你帮我们吧？”
“就因为她？”E6饶有兴趣地看向赤雪。
当然不止，赤雪只不过是这条路上需要的某个轮轴。
胳膊被风子照推搡起来，他焦急地指指外面，其实不用指明哪个方向，苏凛一眼就看到黑色的人马正在蔓斯拉德的大门聚集。
“放心，今天他们没办法追到第四层上来。”E6看出了他们的窘迫。
今天不行，明天就来了。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有什么办法能让镇军放弃追捕？”
“把她交出去。”
苏凛坚毅地拒绝：“不可能。”
眼瞧镇军兵临城下，他俩还在谈判，赤雪本来显得有些焦灼，可听到苏凛的这句保证时，不知为何，心下忽而像饮下一大杯凉水，瞬间浇灭所有不安的燥火，逐渐安定。
半晌，E6才开口：“苏凛先生要明白，就算蔓斯拉德愿意包庇你们，这不是长久的，你也不希望一直躲在这种地方当‘囚犯’，所以你需要一个彻底摆脱的方法。”
彻底摆脱……
这时，苏凛的脑海里荡漾起很多声音，各种各样的音色闪着激烈的光游蹿在每条道路上，碰撞，迸裂，擦亮了玄妙的色彩，它们争斗着，最后光速般汇聚在同一条道路。
那是驱除所有杂乱，最为耀眼的最后指向的路。
“如果你忘记了权司之座竞选的规则，我很乐意为你重新说明。”E6将早就准备好的界回匣拿出来，“凡年满十五岁者，不论身份皆可参与权司之座竞选，报名成功后不得以任何理由退出，且任何机构与个人都无法干涉参与挑战者。”
机械般冷漠干净的声音与脑中的声音发出同频率震动，苏凛适才恍然大悟，这将是注定的出路。
报名竞选用的界回匣端正地立在他们面前的桌子上，E6轻轻地将其扭转开启了紫色星辰之光。
第四十章 成功报名
风掠过树梢时，颤抖的时刻终于来临。
多萝区的人们永远是最忙碌的，有人在测试高塔广场的宣传屏幕，有人在搭建舞台，街区上充斥着滚轮兽跑来跑去求投票的身影。
天空渐渐染上灰色阴霾，不安的因子正悄悄响动。
长街尽头，出现了一支整齐肃穆的队列，黑色长筒靴踏出了叩叩叩的沉闷音符。
“黑，黑色死神……”
“附近出了什么事？”
“不会是蚀魔跑到这里了吧！”
“小声点，这可是镇……”
几个胆大的路人还在交头接耳，互相传递眼色。突然，队伍的领头向路人侧了一下脸，冰冷如灰的视线扫过，他们便立即停下议论纷纷散去。
白黎收回目光，做出一个停止的手势。
他摊开手掌，闪着蓝光的逮捕令投影弹起，然后下达行动指令，身后黑压压的队员鱼贯进入蔓斯拉德。
潮水退却，大海深处才更汹涌起伏。
站在白黎后方的一名成员走上前来，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根据各地传送门的追踪系统显示，他们来到了这里。”
他没有马上接话，目光向这座巨塔投去，一束淡淡的日光倾注而下，却被折星殿辉煌的光耀瞬间遮挡。渺小的事物总是容易淹没在看起来庞大的无耻之物里，总是如此。
“镰，走吧。”
名叫镰的副手，隐隐有些担忧道，“队长？”
“今天，只是来找人。”白黎那戴着黑色特制皮手套的手紧握住腰间的佩刀，赫然一抖，跨步进入传送门。
队长对折星殿还是没能放下啊。
镰望着他高大而孤独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蔓斯拉德的第一层此时变得雅雀无声，所有人通通被驱散，只剩下这帮黑色幽灵肆无忌惮地渗进楼层各处，进行无边觅食。
白黎站在穹顶中心之下等待，闭着眼睛的他宛如一座完美无缺的雕塑，就连放置于世间都生怕被尘埃玷污。镰则安静地守候在他身边。
不久后，E6从云梯下来，不急不缓地走到他们面前，恭敬地说：“镇军第二分队的白黎队长您好，我是镜瞳使E6，请问您到蔓斯拉德有何贵干？”
白黎还在闭目养神，完全没有搭理她的意思。身旁的镰上前一步对她明示：“我们在追捕逃犯，请折星殿配合。”
末了，E6抿唇笑笑，“各位大人，寻找逃犯请与我对接便可，实在不必大费周章。”
搜查期间，蔓斯拉德就像一个敞开的大笼子，任凭镇军的人穿梭其中。
“逃犯的机密性极高，请你们主人出来，队长要见他。”镰继续补充道，在执行公务期间，他显得尤为严肃，语气不容置疑。
“这种等级的事务还不用劳烦流大人出面。”
至此，白黎终于睁开眼，浅琥珀色瞳仁折射出冷酷无情的光，仿佛能穿透整个大厅，将空气一度桎梏。
E6独自面对他的威慑仍面不改色，波澜不惊的微笑像是永恒凝固在她脸上，再大的风浪也掀不起一丝褶皱。
其间，镰向白黎禀告：“我们的权限最多进到第三层，已全部搜寻完毕。”他注视着白黎的神情，队长对这结果分明不满意，遂加重语气对E6说：“镇军命令你们立刻开放楼层，协助进一步搜查，否则。”
“实在是抱歉，今天怕是不行。”E6微微躬身以示礼貌。
不管是九年前还是现在，这里的人都一如既往的死板。白黎隐隐压抑住怒气，手里再次收紧了剑柄。
叮咚。
云梯到达第一层的声音响起。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开启的门上，苏凛、风子照、赤雪宛如集体更换了灵魂似的，要多淡定就有多淡定地走出来，甚至还悠闲地跟E6打招呼。
见到他们如此从容的姿态，E6感到一丝欣慰，“决定好了？”
苏凛点点头，表现得相当认真。
这三人居然主动出来投降，倒节省了很多功夫，白黎轻轻挥手，示意队员将他们全部抓捕起来。
“慢着。”苏凛上前一步挡在赤雪前面，“你不能带走我们任何一个人。”
见他还不死心，妄图挣扎，白黎直接出示手中的逮捕令。
逮捕令上不仅有赤雪的头像，还印有苏凛和风子照的。
仔细一看，赤雪的还算正常，可他们两个的怎么回事？看起来又丑又别扭，不知道是在什么地方被抓拍的。
好歹是人生第一张逮捕令，多少有些纪念价值，这也实在太丑了，简直没眼看！
话说回来，原来他们早已牵扯进去，苏凛再次为刚刚作出的决定而感到庆幸。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底气十足，“就算有逮捕令，现在你也无法动我们。”
“理由？”
“我们参加了竞选！怎么样？”风子照还没等苏凛发声，就先一步喊出来，一脸的傲气斐然，当然，是强装的。
简直胡说八道，那个女孩的身份是不可能报名的。白黎懒得再听他们狡辩，命令镇军立马行动。
“等等。”
空口无凭，人家不相信也是理所应当，苏凛只能把那个东西亮出来了。
赤雪收到他的提示，掀开衣襟一角，把藏着的界回匣拿了起来，紫色星辰的光开启，照耀在每个人的脸庞上。
数据读取中……
片刻，界回匣显示出苏凛、风子照、赤雪的头像以及名字，“报名成功”的语音足足重复了三次。
“根据规则，任何机构与个人都无法干涉参与挑战者，镇军也不例外。我说的没错吧，白队长？”苏凛挺起腰杆，以无畏的目光直面他。
有界回匣的证明，再加上这里是蔓斯拉德的地盘，镇军根本奈何不了他们。
白黎与苏凛四目相对，以眼神默默地交战，论气势，彼此不分上下，谁也不肯退让。
就在这时，白黎的夜莺却接到一个讯息：逮捕行动暂时取消。
是老师！
理智告诉他必须服从命令，但是腰间的佩剑已不禁出鞘几分，寒冷的锋芒开始毕露。
白黎不明北须总令为何要放过他们。
镰想提醒他的队长不能违背命令，将温和而又粗糙的手掌附在白黎握剑的手上，僵持片刻后，紧绷的手慢慢松了力道，剑刃滑落，回归剑鞘。
就差最后一步，现在镇军只能撤退。
“收队。”
当这伙人一波接一波地退出，苏凛好不容易放下心口沉重的大石。
白黎面如寒霜地走过苏凛身边，留下一句话，“直到你挑战失败。”说毕，还冷漠地瞥了一眼E6。
“真是难缠。”E6扶扶太阳穴。
“听说他也参加竞选。”苏凛看着他踏出大门一路留下森然的冰寒痕迹，许久不散。
“如果他成功的话，我们两方恐怕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话音刚落，不远处的竞技台轰然一声坍塌。
他们被突如其来的响动惊得回头，四分五裂的竞技台就这么躺在他们面前，散发着寒霜之气，让人不禁联想到，以后自己的下场是不是也会如此这般惊悚。
第四十一章 冥晶石抢夺战
距离预选结束不剩一个月。
所谓的预选是正式开启竞选之前的一个小比试，主要用以初步筛选人数，快速剔除一些水平能力太差的人。
换言之，只有通过了预选，才算真正进入权司之座的竞选队伍。
从报名的那一刻开始，就可以自主挑战预选的比试，现在留给苏凛他们的时间已不足一个月了。
“请各位好好补课，要是不了解规则，很可能连预选都通不过，到时白黎队长又要将你们带走了。”E6一脸真诚地建议道。
苏凛心觉她说得挺有道理。既然决定参加，就必须从长计议，尽量让大家走得更远，直至找到更优的解决方法。
真没想到啊，救了一个赤雪，竟为此走上竞选的道路。如果不是她身上有黑纹印记的线索，估计早与她分道扬镳了，那自然也不会发生这些麻烦事。
但说到底，还是自己的问题，选择都是自己下的，岂能把责任推给小女生？这太不男人了！
正在左思右想的苏凛感到有人拉扯他的衣角，一低头就对上赤雪的视线，她似乎憋了很久的话，不清楚该不该说。
“你说。”
“我想，什么时候去找姐姐？”
噢对，还要帮她找那位姐姐，虽说这事也是他的意愿，但现在还有更当务之急的事。要是完成不了预选，找什么姐姐啊，找神仙都救不了他们。
“一件一件来，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通过预选，先保证好自身的安全，再谈别的，懂吗？”苏凛用了最温和的语气和她解释，可看样子，她好像仍旧纠结不已。
风子照也过来安慰她：“咱们一边考试，一边找，两边都不耽误。放心，一定能找到你姐姐。”
听到这个回答，赤雪终于不再咬着她那干燥得开裂的嘴唇，顿时露出了笑脸。
还是风子会哄人。
“各位请看，这就是此次预选的题目。”
房间里，E6不知何时差人搬来一架立显仪，宽大且超薄的机体几乎与墙面融为一体，很快，雪白色的屏幕上出现了一行行文字。
“定位考察：寻找权司之座设置的隐藏的一百颗冥晶石……噢！原来是找东西呀，感觉不难。”风子照一字一句读出屏幕上的字，眼珠子转来转去的，像在打什么小算盘。
接下来，立显仪又展示出密密麻麻的区域地图。
“一百颗特制冥晶石分别置于不同地点，参赛者须将搜集到的坐标与冥晶石同时上交，以此作为通过预选的手符，每人只需寻找一颗冥晶石即可。过程中可选择组队合作，或者单人进行。特别提示：禁止使用夜莺。”
苏凛看了一眼参赛人数，立马倒吸一口凉气。
一百颗冥晶石，人数却足足有三千多人。
从几千人里挑选一百个，这竞争不是一般的大！
他让自己迅速冷静下来思考，权司之座的竞选肯定是有难度的，这属于正常范畴，既然是正常且无法改变的情况，那就没必要因为超出预料的惊讶而先束手束脚，积极探讨对策才是最应该做的。
“我们三个人就要找到三颗冥晶石。”
“苏凛先生不会以为很容易吧？”E6调出一份数据分析。“所有的冥晶石分布在整个千灵都，甚至连不可踏足的幻冬，或者黑井都可能存在。从报名时间开始算起，想必早有人找到了不少，像多萝和良又这种地方最易被捷足先登。这是一场拼时间和速度的比赛，你们的名额所剩不多了。”
不错，这完全是一场拼时间和速度的比赛，再拖下去，他们只能深入更危险的地方，与更多的人进行抢夺。
这是最最不划算的。
“有没有什么提示？”
E6略微怪异地微笑，“权司那边没有任何提示。”
“那你呢？”他反应得很快。
“你们可以去梨近川附近逛逛，那儿的风景很美，赶在入冬前去，能省不少麻烦。”说毕，E6预备起身要走。
梨近川区，这是她的暗示？
“等等。”苏凛还有一事放心不下，“那个蚀魔，我也有责任把它找到，你们什么时候行动？”
E6凝视着他的模样，像在质疑他问的这个问题的意义。“先保证好自身的安全，再谈别的。这是苏凛先生亲口所说，希望你能遵守自己的准则。”
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如果有需要，我会来请教你。”
随着她离开后，房间里再次安静下来。
短时间内，这个蚀魔应该不会有太大作为，蔓斯拉德也没那么快找到它，只要快速搞定冥晶石，再回来与他们一起行动就好了。
娄子是他捅出来的，说什么也必须亲自去解决。
“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哎哎，我倒是有个主意！”风子照从刚才起一直没咋说话，原来是想到了什么。“我们先去梦生道馆，找老板帮忙，找东西可是个体力活啊，只靠咱三个还玩屁呢。”
霎时，一根尖锐的光线擦亮了苏凛的思维之海。
我怎么忘了老板有风灵！
好家伙。
……
晦暗的窗台前垂挂着一帘深红色帷幔，它厚重的身躯紧紧挨着旁边的木桌，颓靡中散发曼妙的曲线，与木桌的轮廓共同描绘出旧时代日落的气息。
这间房里的光线极其幽暗，阴冷的空气中还夹杂了枯萎的花叶的味道，陈旧书典的味道，蜡烛燃尽的味道，以及，寂寞凝滞在时间里的味道。
大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E6迈着悄无声息的步子来到窗台前，向木榻上合眼休息的那个人鞠躬行礼。
她默默等待了一会儿，直至那人慵懒地转过身来，开口询问：“他回来了？”
“是的。不仅如此，黑井里的东西被他解放了。”
“什么时候？”
“今天。”
一阵短暂的沉默。
“如果让镇军先得手，后果不堪设想，他们一定会追查那个东西解开封印的原因。”
榻上的人仍然闭着双眼，每次呼吸都发出绵长均匀的气息声。
“去找几个好手，务必赶在镇军之前彻底解决那东西。还有，不要让第八层上面的人觉察。”
“是，大人。”
退出房间之后，E6径直通过第七层的传送门，到达黑暗的地方。
这里是一个无限深邃的巨大圆柱形内部，她从旋转楼梯不断往下走，空旷的墙壁回荡着清晰无比的脚步声，每一声都像在哀叹此处死气沉沉的寂静。
底部是无数排长长的通道，每排通道上都嵌有无数间窄小的内室，E6缓缓走过它们，目不斜视地忽略掉里面一个个枯坐的浑身萦绕死气的人。
充满着青灰色雾气的通道仿佛铺展开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冥府之路。
她来到最后一间内室前，稍稍瞥了一眼里面静坐着的拥有壮硕体魄，肩膀上耸立褐色大圆环的人。
红斗篷下伸出一只纤纤玉手，接着，铁门上的锁就这么静悄悄地断开。
“久等了，擂主。”
第四十二章 由风带来的捷径
梦生道馆看起来似乎刚结束了一场混乱的干架，四五个店员顶着负伤的脸正在打扫现场，被砸烂的椅子，碎一地的水晶雕花盘子，还有匆忙逃跑的客人。
一切竟像是回到希索家的小屁孩来闹事的那天。
苏凛忽然有点想笑，转而又觉得不应该笑，于是什么也没表露出来。
眼前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阿二？”
那人手里拎着脏兮兮的抹布，回过头来，露出孩童般简单无垢的笑，“凛哥！风哥！你们什么时候来的？”当看到他们身旁还站着陌生的矮了一大截的少女赤雪的时候，目光就好奇地锁定在她身上。
“刚到。你们这里又有人闹事吗？”苏凛问道。
“呃哈哈哈，不是。”阿二尴尬地干笑两声。
“老板呢？”
“呃，他……在楼上。”
“好，我们去找他。”苏凛隐约感到有一丝不对劲。
没等阿二那支支吾吾的话说出来，他们就上楼了。
这小子今天怎么跟变了个人一样，往常话多起来比风子照还烦人，而且看店里的气氛，难道发生了什么？
风子照默默靠过来轻声说：“他啊，肯定是被老板教训了。”
“可老板不会无缘无故教训人。”
“谁知道呢？”
照这么理解，今天老板的心情可能不太好，求人办事不能撞枪口上啊。
“你他妈说什么！竞选？你们背着老子偷偷参加竞选？”
果不其然，老板简直像一条喷火龙似的，眼冒金光，嘴里还加大马力突突地向他们扫射。“见鬼！一个个都什么玩意儿……”
“没啥大不了的嘛，我们这不是飞奔过来跟您老人家汇报。”风子照被他的情绪影响得也快坐不住了。
某个对视间，老板疑惑地发现赤雪在愣愣地盯着自己，“你看什么？”
“头发，很美。”
要不是赤雪提起，苏凛都没注意到老板并没有像平常那样束起头发，而是任由它披散着，纤长的发丝如同流星瀑布般，垂顺且优雅，将整个人衬托得多了几分贵胄气质。
这不，老板被脸蛋红扑扑的少女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脾气就慢慢下去了。
“你们怎么突然想去竞选，因为她？”
苏凛顿了顿。“事情很复杂。”
“很复杂，总体来说，就是作死。”
“老风说得好，你们就是作死。”
“才没有！他们是想帮我找姐姐。”
“哈哈，两位‘大好人’，忙里抽闲来找我有何贵干？”
“预选，我们需要你帮忙。”
老板思索了一阵，“噢，找冥晶石。这简单，我答应你们。”
他居然答应了？
他就这么答应了！
这可是历史上破天荒，头一回，梦生道馆的老板如此轻易地愿意帮助他们！苏凛和风子照既震惊又兴奋，桌子下两人的手还默默对了个掌。
过程顺利到他们根本不想再问有何条件，结果老板就开口了。
“知道为什么吗？”
他们齐齐摇头。
“因为她。”
“哇老板，没想到你这么怜香惜玉。”风子照惊叹道。
“她夸我头发好看，所以我答应了。”语气听起来随便得颇有自暴自弃的意思。说着说着，老板又摆弄起他的头发，紫色的发丝萦绕在指尖，宛如宇宙的诗情画意皆融化其中。
这种话竟是从老板嘴里蹦出来的，一时间，苏凛还不太习惯。
“今晚就在这住下，最迟明天下午，风灵就有消息了。”
“谢谢。”苏凛迅速答应，以防他出尔反尔。
“谢谢老板，我就知道你最讲义气！”
“别说有的没的。听说希索家因为轮转库那事，已经退出竞选，这下好了，你们少了个对手。”老板适才让人端上一壶茶，和两盘点心，窗帘全部拉开，阳光簇拥着洒满整个房间。
“唉，做人太优秀，对手分分钟上赶着来。你能相信镇军的那个白黎要搞我们么？”
“只是威胁。”苏凛反驳道。
风子照一拍大腿，“对，威胁着要搞我们！哼，幸好老子也不是吃素的。”
其实风子的话不无道理，虽说人家白队长日理万机，应该不会在意他们这种普通老百姓，但是，回想起他最后的眼神和那句话，苏凛总觉得很不舒服。
一听是镇军，老板的脸色也不大好看。“又是镇军。”
“他们怎么你了？”
“没事，一些小摩擦而已。”
看来，店里的情况很可能与老板口中的小摩擦有关。苏凛还猜测，肯定不止是小摩擦那么简单，不然老板也不会气到砸烂自家的椅子。
他忽然想到，“难道是因为界回匣？”
很早的时候，老板曾让他收集过界回匣，也许这事引起镇军的注意了。
茶杯发出清脆的撞击桌面的声音，老板的手从杯子边缘收回，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不作一语。
叩叩叩。敲门声响起。
阿二捂着淤青的脸，小心翼翼地递上虚境报告。
老板看都没看他就接过来，翻看几下后，对他们说：“良又这边排查完，已经没有冥晶石的坐标了。”
跟预想的一样。
“没事。去梨近川找找看，那里可能会有线索。”他想起E6的暗示。
“你听到了？”老板将虚境报告撂回阿二手上，又瞥了一眼他脸颊的伤，最终开口：“去涂药。”
“啊，好，我知道了老板。”
无良商家虽无良，也总有细腻的时候。
这时，苏凛的脑海中自动浮现出希索重琉，自从希索家内部大乱之后，好像再没听说过他的消息。作为家族的少主，他怎么不出来主持大局呢？
“你知道希索那小子的下落么？”苏凛抱着一丝希冀询问老板。
对方一挑眉毛，似乎有点不解，“怎么还关心他？”
“随便问问，有空的话留意一下。”
“留意到之后呢？”
他一下哑口无言。
希索重琉对于他只是个见过几面的小孩子，甚至算不上朋友。家庭经历剧变，父亲生死不明，家族隐隐崩裂，年纪才这么小就要承担这些，想来挺悲惨的。
可是，苏凛看看风子照，又看了看赤雪，不禁在心底叹气，觉得自己也帮不上那孩子什么忙。
希望他能挺过去，只有挺过去，才会真正长大。就像他们一直以来做的那样。
……
一片片蓝色的冰雪瞬时消逝。
巨大而高耸的殿堂轰然被破开成两半，四面八方悬空围堵的赤色炼魔阵也随之碎裂，整个银之时空间微微颤动，发出了犹如怪物般痛苦的嘶吼，殿堂上堆砌而起的石头渐渐剥落，化为齑粉。
铲平这片地方后，从茫茫废墟中飘浮起一颗闪着银色光芒的冥晶石。
它自觉地飘到白黎的手上。
对于他来说，通过预选不是什么难事，把镇军的要务处理完毕，只用一天不到的时间，这事就完成了。
稍微有些苦恼的是老师下达的命令。
“在第一轮淘汰他们，尽快将逃犯连同帮凶一并捉拿归案。”
这是老师的原话。
以那几人的实力，就算放任不管，他们也会在第一轮出局，只是时间，从预选到第一轮开启起码间隔一个多月，要等上这么久才能完成任务，真是太不舒服了。
还有那个浑身黑衣，一直在自说大话的人，为什么他的眼神如此笃定？
真让人不舒服。
第四十三章 梨近川的偶遇
早晨天微微亮之时，风灵传回消息，在梨近川找到了冥晶石的坐标。
在梦生道馆养精蓄锐的一晚，一夜无梦，醒来之后浑身都清爽无比，充满力气。苏凛简单收拾出一个背包，里面主要是水、食物、一些户外必备工具、药品等。如果创造点数足够的话，直接兑换一台蜉蝣器会省事很多，但这是贫穷的他们所万万负担不起的。
“总有一天，我也会拥有蜉蝣器！一架给我做实验，一架出去玩，一架用来飞……”风子照愤恨地拉上背包拉链。
苏凛心生笑意，万般嫌弃地怼他：“多少架都不够你败的。”
“梨近川里没有传送门，进入区界开始，你们就得靠自己了。那个地方不算凶险，总之，万事小心。”老板最后叮嘱道。
一切准备就绪。
“好。”
良又在千灵都的东部偏北，而梨近川在西南方，从这里打开传送门耗费了风子照所剩不多的点数。
“回来得接点活才行，快吃不起饭了。”
苏凛瞧着风子照那心疼的小样，好心提醒他：“竞选每通过一轮，会有点数补贴。我和赤雪都没有夜莺，最后点数还是你的。”
一听这话，风子照立马打起了精神，决心不管怎样，都要为了点数而战！
赤雪咦了一声，轻声地问：“点数是什么？能吃吗？”
“工号‘一路平安’提醒您：通往危险最快的方法是离开传送门，请时刻保持在传送门开启的范围之内。现已到达梨近川区区界。”
穿过这道长长的河流，对面就是梨近川了。
碧色的河流静谧流淌着，左右两边一眼望不到尽头，宽阔的河面上只修筑了一座笔直的桥梁，连通对岸。
他们一步步走上桥，享受着随河流送来的阵阵清风。
上来后才发现，水里看着不深不浅，竟一条鱼也没有，只有湍湍的水流冲刷河底沉积的石头时所发出的轻微声音，整条河水像是隐匿在神明休憩的梦乡中，波光粼粼，泛着圣洁而柔软的光泽。
“真干净。”赤雪出神地挨在护栏边，时不时伸手舀一抔水玩。
严格来算，此时还未真正进入冬季，河流也没进入封冻期，等到了那时，说不定还有机会来这滑冰呢。
对岸的风景笼罩在升腾起的薄雾的冷青色之下，远远望去，应该是沉眠的辽阔草地。
到达对岸后，苏凛打开视感对周遭的环境进行观测。“接下来只能靠走过去，地点就在梨近川的西部，从这方向走大概明天就能到。”
“行，尽量白天赶路，入夜前找个能休息的地方扎营。”
就这样，他们一路跋涉，片刻不停地穿越了大半天的路程。
日落西斜，在暮色的淡淡包裹下，每个人渐渐生出些许疲惫，行路也慢了下来。
梨近川不比其它区域，这里的绝大部分地方都保留着原始的风貌，人们基本不会对此地进行过多的人为干预。
春夏季节之时，樱羽花开漫山遍野，冰蓝色的花中又夹杂各色枝叶，相互辉映，形成唯美绝伦的幻海。等到冬季来临，白雪皑皑，这里将成为除了幻冬之外最冷的地带。
正因为存在别处无法媲美的景色，逐渐地，梨近川变成了千灵都的人们首选的旅行观光之地。
早年开始，权司之座颁布的《都市司典》里也明确规定了对此地的保护，除开少数原住民外，其他人一律不许迁徙至此。
不过就算没有规定，人们还是更愿意居住在多萝、良又这样的地方。毕竟这里太原始了，连个传送门都没有，能偶尔过来游玩一下已然足够。
“我听说，这梨近川被称为樱羽花的故乡，可惜没赶上花开的时候。说不定能找到关于樱羽徽章的线索呢！”风子照嘴里叼着一根草，回过头来朝苏凛挤眉弄眼。
“还有姐姐，说不定她也会来。”
“哎，你那姐姐到底长啥样？”
赤雪的眼里迸发出明朗的光彩，像是在回忆。“高高的，很漂亮，比所有人都漂亮！”
看着他俩在旁边打打闹闹，苏凛闪过一瞬的错觉，仿佛大家是来这游玩的。
要是碰到下雪的话就麻烦了……
“前面好像有人。”
风子照急忙往前跑几步，马上又折回来。
“是有人，似乎发生了什么事。”
这种时候怎么会有别人出现在附近？
三人决定前去一探究竟。
约莫在六十米开外的地方，地势产生了巨大的起伏，由原来平坦的草地衍生出断面岩层匍匐向下。断岩之上草茎稀少，乱石丛生，虽说不上有多险峻，但人很容易一脚踩空，陷身于石头狭隘之中。
方才远远望见的人就趴在最上层的断面边缘，等苏凛他们靠近后，便铆足了劲儿冲过来。
“请帮帮忙，有人……掉下去了！”那人气喘吁吁地向他们求救。
还真是。苏凛一眼就捕捉到陷在乱石里的，只露出上半身的男人，他看起来奄奄一息，似一只飘零的落叶卡在铁青色的石网中央，动弹不得，再不救上来，他就只能等着被风干蚕食了。
“把绳子给我。”
二话不说，苏凛将绳子的一端套在最坚实的石头上，紧紧锁住，再一手拽着绳子任性地跳到下面的乱石当中去。
有视感作为先驱探测，分辨哪里能落脚，哪里是悬空的陷阱是非常轻易的事。
断岩的倾斜程度算不上陡峭，很快，他来到受困的人面前。
这人脸色惨白，身上有多处擦伤，腰部以下都陷进石缝中，估计是没留意直接踩塌了中空的泥石，还好他懂得及时用手撑住身体，不然可能整个人全埋在里头了。
轻轻拍打几下他的脸，还是有知觉的。
苏凛麻溜地用绳子穿过他的腋下，绕着胸膛捆好几圈，确认绑实了，就抽出一柄碳银短刃刀，开始凿碎周围的坚石。
这次出来没带太复杂的工具，凿了一会儿，他就感觉这速度不行，弄完得累死，而且天快黑了。
趁着此人还昏迷不醒，他的手里悄悄凝聚起一团微弱的白光，稍微一捏，白光如影般攀附到石丛上，无声无息地消除围困的石块。
现在轻松多了。苏凛假装奋力一凿，再使劲挖掘几下，不多时就已经把人救出来。
得到指示的风子照，联合剩下的人一起将他们从乱石里拉上来。
“盖欧斯！盖欧斯！醒醒……”
“他现在力气衰竭，暂时昏迷，休息一会就好。”苏凛正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真是太谢谢你们了！我叫雷凡斯，各位怎么称呼？”
要不是刚好一阵冷风刮过，涤荡走他心田处的惊讶，苏凛差点为此质问对方。
第四十四章 樱羽传说
雷凡斯？是他们假装夜莺管理局去访问过的雷凡斯？
看着完全不像。
那位见过的雷凡斯是个中年男子，还有一个可爱的小女儿，而眼前的雷凡斯分明是正值青春风华的年轻人，两人的长相也大相径庭。更重要的是，那位雷凡斯已经死了。
应该只是重名的缘故吧。
苏凛与风子照对视了片刻，发现对方也是如此想的。
天色渐晚，地平线上最后一抹残红已临近溃散，温度下降得飞快，雷凡斯提议先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明天再作打算。
恰巧，苏凛也有同样的考虑，等夜晚降临之时，寒冷就是他们最大的威胁，分分钟能扼杀人于睡梦中。
西北方向上的黑黢黢的连绵丘陵清晰地映照在视感中，指明了暗雾般的方向，就那里了。
他们沿着一路行进，天黑时刚好抵达。
一轮弯月高悬，如水洗般酝酿着澈净皎洁的光辉，带着一股特有的清冷照穿人的心堂，使空洞的感觉掉落在地上，令影子蒙上绝尘的孤寂，这种孤寂如此的索然无味。
所有人都安静地围坐在小山坳里，耸立在黑暗中央的火堆熊熊燃烧，时常刺啦作响，驱散了不少寒冷。橙红色的火光跳跃在他们的脸上，身上，温暖的木柴气息逐渐发酵，把人包裹在昏沉又柔软无比的永恒中。
终于忍受不住无聊的风子照首先打破沉闷，“你们打哪儿来的？”
雷凡斯随和地扯扯嘴角，“伊凰原的一个小地方。我们年年都会来这里旅行，只是今年不同，突发奇想地想观览冬季的梨近川会是什么样子，结果事事不顺，还碰上意外，太遭罪了。”
苏凛抓起一把小石子，捏在手里把玩，疑惑道，“来看樱羽花？”
“现在哪是花期啊，这里的景色可不止有樱羽，大瀑布、临风潭、神尾山，有趣的地方多的很，看你怎么走。有时候春季和冬季，白天或夜晚，甚至同一片原野都能千变万化。”
“听起来你们很熟悉？”
“大部分地方都去过吧，没什么……”雷凡斯有点心不在焉地随手丢了一根小木棍进火堆里。
热爱梨近川的旅人？
“那你们呢？快入冬了，这里会越来越危险的。”
风子照从地上蹭地坐起，热心地回答对方：“来找，探险哈哈哈，夜莺上什么奇奇怪怪的委托都有。”
火堆轻微地啪叽一声，跳跃出几粒闪烁的火星，溅到泥土里，一寸寸熄灭了光热。
“探险啊，听上去比我们有意思多了。”雷凡斯冷不防地开口：“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这里的樱羽传说？”
被苏凛救起的盖欧斯已经恢复意识，还在半躺着休息时拽了他一把。
“没事，一个故事罢了，讲给大伙听还能解解乏。”
“传说有一名勇士，为了他重病而卧床不起的妻子四处寻药，某天，他来到据说是神明的栖息之地，世间从来没人见过真正的神明，幸运的是，经过九天九夜的祈祷，他竟然得见了奇迹。
那位美丽的神明赐予他一些黑色种子，并嘱咐道‘等到明年春夏交替之际，种子结成花，你的妻子就会病好。这期间一定要尽心养护种子，让它成长，无论发生什么都必须保证它的安全。’于是，勇士乖乖照做了。
待到明年花开，妻子果然苏醒，完全不见一丝病容，夫妇俩就像久别重逢一样，相拥而泣。
但好景不长，到了冬天花朵凋谢之时，妻子再次病倒，一摸鼻间，竟了无气息。
顿时，勇士深感悲愤，在激动之下用力砍断花树，踩碎种子，他认为神明戏弄了他，让他饱受失去所爱之痛。
可当天夜里，神明出现在梦中告诫他不该这么做。因为花是不死的，凋谢只是暂时，妻子的生命也会随着花开季节，再次醒来。然而他却愚蠢地捣毁了这一切。
砍毁花树的勇士，已经彻底让妻子断送生命，他极度地后悔，万念俱灰，甚至失去了对生活的所有希望，最终，他决定用尽后半生时间栽种花树。多年以后，周围的土地花叶飘飘，漫山遍野的花海，可他注定永远无法唤回最爱的那个人。”
火焰烧得逐渐黯淡下来，苏凛往里扔了几根木枝和一把枯叶，烈焰脆弱地摇摆不定。
“然后呢？勇士会死吗？”赤雪睡眼惺忪地靠在帐篷边上，即使再困倦，她也想听听勇士最后的命运。
雷凡斯似乎有点自嘲般地说：“所有人最终都会死，他是怎么死的，为什么而死，也不那么重要了，这只是一个传说。”
故事不单纯是故事，它定然跟这个地方有关联。
“种满花树的地方，就是后来的梨近川？”
雷凡斯一听，向苏凛投去了赞许的目光。
接着，苏凛继续：“神明也存在？”
“如果你相信，神就在你的心中。这是我的父辈告诉我的，他也是由他的父辈，就这么祖祖辈辈传下来，每个人都不会忘记。”雷凡斯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捉摸不透他话里的含义。
风子照发出哼哼唧唧的声音，像是在回忆中排查，“我怎么没听说过……”
“花能救人，勇士为什么不再求求神呢？他太容易放弃了。”赤雪咕哝道。
“很多机会一旦错过一次，就不会再有。”这次是盖欧斯回答。
暗色的花影悄悄映在苏凛的心底，他对着夜晚渐灭的火焰总结起来，“这个故事确实很特别。”
故事讲完，每个人都相当默契地沉寂下来，不多时，就被倦意侵袭得头昏脑涨。于是，各自钻进帐篷，准备就睡。
月上中天，最后一缕火苗也安然熄灭，沉沉地向黑夜屈服。
特制帐篷虽然能抵御寒冷，但苏凛仍感到冰冷正在透进衣服，放肆又任意地在衣服与肌肤裹挟的天地间舞动，每每翻一下身，那舞动着的冷更加无情地刺入身体内部。
与此同时，寒冷带来的疲倦与不安的想象胡乱打颤，令他睡不是不睡也不是，时间一久，便真正陷进无法入睡的旋涡中。
其他人睡着了吗？看他们那么累，睡眠应该很好才是。明天还要赶路，还要找冥晶石，事情真是永远也忙不完。
他想起过去平静的一年，那时总在期待生活发生一些特殊的变化，现在变化了，还变化得有点大，就开始记挂过去，人老是喜欢矛盾。
像风子照那种人，会永远对生活充满好奇，从他的眼睛就能看出，对于这场从天而降的游戏，他期待了很久，但是关于危险，他却尽量在内心美化它，拥有一种人定胜天般的自信。他很少回顾过往，只喜欢着眼于当下，因为这样做简单些，没什么负担。
对，风子照还常常批判苏凛，说他在心里背着太多负担。
虽然苏凛倒不觉得有什么负担就是了。
说到这场竞选，是否每个参加的人都是期待的，几千的数目里会不会也有一些逼不得已的人，他们又是怎样面对接下来的处境……
我自己，是不是被迫的呢？
这个答案一瞬模糊起来，坠入深洞里，很难抓住了。
不知经过多久，他快要昏昏欲睡时，却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
第四十五章 怪石峰林
起初，那动作十分微弱，如果不注意的话还以为是什么小生物，不急不躁的摩挲传入耳朵。
仔细聆听，又出现了另一个声音。
两个声音响动的频率完全不同，时大时小，一个徘徊在左边的帐篷，一个进入右边，分别久久地停留在那里，窸窸窣窣地似在翻找什么东西。
进帐篷休息前，苏凛多次使用视感检查过，周围并没有动物活动的痕迹，而且如此刻意的举止，显然更像是人。
这下彻底不用睡觉。有些人的尾巴再也藏不住了。
他无声地掀开睡袋，抽出腰间别着的碳银短刀，闪身蹲在帐篷的门帘处，伺机等待，只要有人敢进来，立马逮个他正着。
大概等四五分钟后，那两个声音终于离开原先的位置，加快了速度行动，脚步也比之前听起来的沉重。
接下来应该快轮到这边了。
没想到，脚步声戛然而止。稍后，他们绕开苏凛的帐篷，听着像要逃离一样，匆忙中有人踢到残余的火堆，踉跄着跳了几步，并发出闷闷的响动。
他啧了一声，仿若鬼影般瞬间冲出帐篷，趁着夜色深沉，旁人还不大能看清，迈着四五个大跨步瞬移到其中一人身边，飞腿横扫，踢中胸膛，轻易自如地将那人撂倒。又一个转身的功夫，坚实有力的膝击带起一股风猛地顶撞另一人的腹部，对方还没反应过来就吃痛地应声倒地。
面对这俩小贼，苏凛不屑地打了个响指，随即，昏暗中亮起小小的白光，映照在雷凡斯和盖欧斯惊慌不堪的脸庞上。
粗大的绳索紧紧一收，将他们狼狈地捆绑在一起。
“吃了狗胆是吧，敢偷你爷爷的东西！怎么着，能把你从破石头底下抖出来，照样也能把你们重新摁回去，还真当我们善良好欺负？”
那两人被风子照教训得连连喊苦，一个劲儿地在求饶，中间还不断作势要哭要闹，净惹人心烦。
无意中，远眺着夜幕绯红边缘的苏凛，感到喉咙有些痒，轻轻一咳，霎时他们就停止了挣扎。
不会吧？这么怂？
“旅人的身份是假的。”苏凛不想浪费时间，直接戳穿他们，“这种天气还跑出来，要么迷路，要么和我们目的相同。你们原本就是梨近川的人，所以不存在迷路。”
“你什么时候……”
“从你讲樱羽传说开始，我就确定了，你对这个地方太过熟悉。”
赤雪把重新整理好的背包放在众人脚下，东西都还在。
“没想到你们半夜偷窃，我还以为会找个借口跟着我们。”苏凛瞄一眼差点被人偷走的背包，无奈地摇头，虽然人不坏，但太缺德了。
正在气头上的风子照又给那两人踹了一脚，“合着还是竞争对手呗，真卑鄙！”
“算了，反正人没事，东西也没少，我们现在就走。”
还没走远几步，他们又开始嚷嚷：“大哥！大哥放过我们吧！我们上有老下有小，大人有大量，谅在我们是初犯……”
“你们要去的地方很危险，把我们带上可以帮忙的！”
估计风子照听得心烦，遂一言不发地捧起他俩的脑袋，哐当相撞，这力道够狠，直接把人砸晕了。
等他们醒来，找不着人，就会自行离去，也是个办法。
“无事发生，我们走。”
经过几公里的跋涉，晨雾弥漫，天光熹微，天地间好似有什么在波动，摇撼着隐形的支柱。停下来观望，藏在云层中的日轮倏地喷薄出金色的斑斓光辉，将周围点缀成虚幻的飘浮宫殿。大地瞬间铺上了浓郁的色彩，温度有所上升，终于摆脱了夜里冰寒的统治。
从昨天夜晚开始，他们已经进入山岩地区的边沿地带，再加上今天的路程，地貌自然是翻天覆地。
远远望去，简直叹为观止，无数险峻的山峰拔地而起，紧紧簇拥，高耸入云，目光所及之处连绵万顷。每一座石峰的形态各不相同，最高的宛如能通天，最矮的也姿态惊奇。石峰上林木稀疏，多数面积都裸露着岩层，酷似长了黄绿色疙瘩的柱子。
金色的日光逐渐消减，没有初现时的温暖热烈，云雾从天而降，围裹在群峰顶上，雾海缭绕，一片片白纱幔幔，让人不禁想象，山顶的空气是如何的清新怡然。
“这山跟面条似的，一簇一簇。”
“是石林。”苏凛解释道。
这里绝壁断崖众多，地势崎岖不平，山脚下是一大片低矮的小林子，树木也是稀疏的，风一拂过，沙沙作响。路就在前面。
之前派去巡察的风灵报告说，目的地就在这些石林中，范围已经缩到最小了，无法再进行更详细的探测。
仅是这样，能找到这份上也不容易，苏凛还是很感激老板的。
冥晶石肯定不会像果子一样挂在树上，等着他们去摘，也不会简单地立在峰顶，等爬遍九九八十一座山之后就能见到。
它一定被小心藏起来了。
这等景色，赤雪从来没见过，每一座山的色彩都能成为她心中独一无二的旖旎珍宝，她不知所措地想要留住眼前的一切，却发现，除了让自己好好记住，没有别的方法。
风子照看到她眼睛放光的样子，心中略微领悟。
“好壮观，不如我们来拍照吧，纪念一下。”
苏凛马上制止风子照，“规则上不能使用夜莺。”
“真是搞不懂，夜莺怎么，难道还能破坏比赛不成？”
规则里为什么不许使用夜莺？
想来只有一个原因。它是找到冥晶石的关键，或者说，里面的某项功能与冥晶石密不可分。到底是什么呢？
“在这等不是办法，先进去看看。”
一进林子，光线就黯淡下来，树林虽看着不高，也不够茂盛，但依然过滤了光线，仿佛有张巨大的遮阳棚撑在头顶上方。
地面长满低矮的灌木丛，没到小腿肚处，郁郁葱葱的，一点都不像临近冬季的模样，鞋子踩进去是看不见的，全被绿色淹没了。
四周非常静谧，除了偶尔的风声，竟没有一只鸟鸣。
有些安静过了头，这令苏凛感到不妥，是否他们忽略了什么。
“咳咳咳……”突然，赤雪停下来抓着喉咙，咳嗽不已，“感觉痒痒的。”
风子照递了水给她。
见她如此，苏凛也莫名觉得从今早开始，喉咙确实有些不舒服。
正当他也准备喝水润润喉时，赤雪噗地喷出一大口水，溅在草片上，还是浅浅的红。接着，她就有点站不稳了。
“不是水吗？还变色了！”风子照赶紧扶她坐下来。
苏凛仔细观察她的样子。呼吸加快，面色胀红，好像随时要喘不上气，她颤抖了一下，身体蜷缩起来，面目变得十分狰狞。
再看看刚才吐出的水，他心里一惊，“不对，是血。”
话音刚落，苏凛的喉咙一阵痛痒，整个人剧烈咳嗽起来，难以停止，肺部如同塞了个热炭般难受。
直到从胸腔处奔涌出一股火辣辣的气流，伴随着猛烈的咳嗽，鲜红无比的血从他嘴里迸裂而出，这一幕让人触目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