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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弄之来世全文阅读

作者:州不燃     戏弄之来世txt下载     戏弄之来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零六章

    路昙和田随离开这里,田随问接下来去哪儿,路昙说云城誊旧楼。

    誊旧楼是云城老牌势力,城郊花鼓西区古建筑群都隶属誊旧楼,这个庞然大物作为世家大族的第三物什流通场,行事低调,现在楼内坐镇的掌柜是关真雅。

    关真雅接到喆溪的电话说摩州小姐要到誊旧楼,小老头吓得摔了鸟笼,不假思索丢下一众好友坐上小摩托就冲回楼里,翻上捣下地找喆溪点名要备的物什。

    夜进入热闹,路昙和田随才到云城,路昙第一次来誊旧楼,但是从前在别处见过誊旧楼的掌柜。

    灯火辉煌,黄衫的小老头领着一群人候在正门楼前,气氛静穆,队形严谨,除了关真雅,其他人皆是一头雾水但仍旧谨慎尽心,大道上一直未见车影人影,这许多人始终一声不吭站着。

    眼见二十一点过了,一辆小摩托出现了。

    关真雅筋骨一紧,快步迎上去,客气道:

    “小姐一路辛苦了,用过膳否?”

    路昙理好衣服,小老头笑得拘谨,恭敬姿态和当初见过的一样,皆缘于燕软任和叶屏,路昙受着一切便利,但她也不至于装大享受,她直截道:“麻烦带我去看物什。”

    “好的,好的,里面请!”

    关真雅点头哈腰。

    吓住了现场的伙计,关掌柜在云城也是一跺脚就震得四方摇的人物,哪方势力来请关掌柜不得卑躬屈膝伏低作小?这夜访的小姐怕是楼上楼的小姐,才会让堂堂关掌柜如此小心畏惧,亲自在正门楼前接待。

    关真雅将人带到会客楼,一通的苏派建筑文雅幽静,其中富贵气息喷薄而出,上的茶也是少见的茶,精致好看的小点心配着特别怡然悦目。

    “小姐,您先饮茶,歇歇脚。”关真雅笑容可掬,立侍在一旁。

    正门楼走到会客楼,走了四分钟之久。

    路昙坐着,端杯轻饮一口,睨见关真雅和田随自觉站着,什么也不想说。

    不多会儿,路昙被带到了一间储室,别人都退出去了,路昙关了门独自筛选物什。

    凌晨,路昙停止挑选,心情不算妙,符合要求的只有几件物什,这还不够,她需要更多。

    路昙开门,关真雅和田随还候在门前,她遂将手上东西递给田随拿着。

    “关掌柜,这些不够格,烦你再让我看一些。”

    关真雅默了几息,脑里想到了东西,回说:“小姐,请随在下去往另一储室。”

    过道回廊的灯笼还亮着,四下没有多余的人,三人走着,不禁有点儿紧张怪诡的气氛漫出来,像是聊斋里一贯会出现精怪的环节,寂静深处潜藏危机。

    到了另一幢楼,下到负一楼,关真雅掏钥匙开了一扇寿花门,现出一道合金门,然后关真雅小心地掩着手输入密码,厚重的合金门开启,里面是一条窄小的过道,关真雅进去走几步,过道的墙面退了,小小的储室才显出真容。

    “小姐,里面请。”

    这里面的东西品质更好。

    路昙挑出一尊小鼎、几块玉石和几件木雕,田随用箱子装了这些东西,三个人从楼里出来,才到楼外青石路,迎面来了一个蓝褂的人。

    “关掌柜,有客来访,你又摆出了什么稀品?”

    这人说话浑厚平稳,气息吐纳远胜常人。

    路昙凝眸。

    关真雅两步去拱手,客气道:“卫师来了,今儿月色怡人啊!”

    这位卫师很是在意他们刚从后面的楼出来,视线直截落在了田随抬的箱子上,说:“关掌柜,取出了什么?”

    “几块玉石、几件木雕、一尊小鼎,小姐入眼,就取出来了。”

    “云亥金鼎?”卫师的语气森然冰冷。

    关掌柜怔了半息,低头回:“正是。”

    这鼎一直放置着,无人会用也无人中意,作摆件也不吉利,而今拿出来给了路昙,理应也无须多作商议。

    “上次我就点名要这鼎了。”卫师信口一言,脸色严肃而阴郁。

    “这······”关真雅当下呆了,卫师从未说过这样的话,现下出言欲夺,这可让他大大为难了!

    小姐,卫师,哪一个他都惹不起啊!呜呼哉,他这是要享年七十五啦!

    只一会会儿,关真雅额面出了一层细汗。

    卫师走向田随,命令道:“将云亥金鼎给我。”

    田随的心脏受到了实质性的压迫,他的脸片刻就红了。

    这时,路昙挡在了田随前面,无畏地直视卫师。

    卫师眸子微缩,旋即了然,也伴随质疑与愠怒,眉心的红痣在灯光下并不纯粹,他有些倨傲的惯性语态,对这个小辈说:“你拿这鼎去是作何用处?”

    “招魂。”

    路昙直说,对方不大可能会当真。

    卫师瞳孔一震,脱口而出:“不行!”

    看来这卫师是相信招魂一事并知晓云亥金鼎的功用了,不然此刻怎么会下意识斥驳才见面的小姑娘?

    而且,这卫师极有可能正好明了用云亥金鼎招魂的意义,所以别人取出金鼎,他第一时间就出现了。

    路昙蹙眉,冷声道:“与你无关。”

    卫师沉了脸,伸手去抓田随,但被路昙挥开了手,他改对路昙推掌,一股急流攻向路昙,路昙瞪一眼,急流溃散,他退了一步。

    卫师是修灵者。

    路昙也是修灵者。

    刚开始视线交汇,双方均已了然于心。

    关真雅因此面色煞白。

    两人视线缠在一起,谁也不输气势,眼神交锋间,沉默的两人已交流够了信息,辩不出云亥金鼎该归谁,这一场架在所难免。

    嗬!田随抵不住压迫,跪在了地面,手却还护着箱子。

    劲风袭来,路昙挥手,一道更大的风刃返回去,那卫师侧身轻松躲过,黑暗里一棵树却被劈了。紧接着,狂风压来,路昙捏了个花指,气浪开了花,绕开了她,周遭有连续的断木碎砖的声响,就这期间,一道身影从旁袭来,路昙另一只手作掌推去,那身影退出好远,狂风停了,周遭损毁了一片。

    缩在田随后面的关真雅瞥见旁边,肉疼不已,内心哭出了一个西湖。

    “你是哪家的弟子?”卫师立在一棵残树之上,面色幽暗,背负双手,一派的长者姿态。

    路昙阴眸,脚前正好有一枝松柏,她一踢,咻,一线影划过去,不远处的卫师闪到了地面,而那小枝松柏钉到了暗处的楼体。

    “欠缺管教!”

    卫师啐一口,往旁边折来一根树枝,朝路昙这儿连劈了好几下,又是一阵风刃,路昙闪身轻巧躲过,可田随和关真雅就没有那么快的速度躲避了,路昙只能挡在两人前接下风刃。

    这边撞东西劈东西的声响太大,警笛响彻黑夜,各处的人立刻赶赴过来。

    路昙生气了,她可是请假出来的,怎么能在这里耗费时间?

    卫师执树枝攻向路昙,路昙挡了几招后往空气一抓,噼啪嗞啦,凭空地就炸了一大串火花,卫师纵跳俯冲,强劲气流撞得地面龟裂,路昙拉开脚扎稳脚跟,手里火花串猛甩向卫师,轰地旱地惊雷,须臾强光闪过,四周的电灯尽数熄了,焦糊味与尘土味弥漫开来。

    田随和关真雅急忙躲进楼里。

    卫师落在对面三楼的围栏上,眼神不明,但脸色肯定不妙。

    原地的路昙的眼里流溢狠戾,静秀的气质消了个干净,清淡的月光下,她用力挥甩手里的鞭子,凶残而暴虐,火花炸个不停,安详的夜被粗暴撕碎。

    那些赶过来的习武之人目睹这混乱情景,惊愕际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人在动手,火花到处爆炸连绵,旁近几幢楼不可幸免,这是仇家来拆迁呀!

    “住手!誊旧楼岂容汝等放肆!”

    轰——

    楼塌了,将喊话声淹没在烟尘里,灯光照来,好好的木楼塌了一方。

    关真雅听着声差点没背过气去,缓过来后他狂吸几口气又呛了烟,但他还是壮着胆跑出去,大喊:

    “别打啦!卫师!小姐!再打这儿就啥都没啦!”

    路昙在楼上听见了,抬声回:“都赔给你!”

    关真雅捂着心口,哭着说:“都是工艺的东西,找不着人做啦!不是钱的问题!”

    卫师趁路昙分神偷袭,不想路昙没动却将他弹飞出去,小树枝断了,而他堪堪落在地面。

    打斗暂停。

    路昙跳下,也落回地面,看也不看那个卫师,径直走向关真雅——后面的田随。

    “小姐,您没事儿吧?”田随还抱着箱子,气息有点儿虚。

    “没事儿。”

    她是没事儿,卫师的手却震麻了,那件金线梧桐叶的对襟褂也破了好几道口子,身上没有伤口,但两人实力高下已出。

    卫师再出手就是请长辈的严重程度了。

    一开始就是这个卫师先动手,现下打不过路昙,卫师还是没有解释的意思,更没有识趣离开,而是选择紧紧地盯着对于他而言是陌生人的路昙,就着别人照来的灯光,他的眼神讳莫而深重甚至凛然。

    路昙的原则是不使用灵力,那是针对普通人的,对同样修炼的人,完全没必要顾忌,难得遇上,她也不在乎缘由,打就是了。

    “卫师,此间是误会了!天大的误会!”关真雅哽咽着,在卫师的面前辛酸恳求,泪水掉得那叫一个颗粒分明。卫师冷哼,视线只扫了一下关真雅,将双手背在身后,仍旧盯着那边的路昙。关真雅用袖子擦眼泪,又道:“卫师莫不是记差了?此前从未收到卫师挑货的讯息,不然早是金鼎银鼎备好了送过去,哪烦卫师亲自驾临?”卫师又哼一声,冷冷瞪一眼关真雅,关真雅不禁缩脖子。

    路昙反感这个卫师,不是因为他无理取闹目中无人,而是因为他身上阴暗腐朽的气息,缝补感中漏出隐约的哀嚎嘶喊,偏偏又被灵韵塑造得凛冽刚正,很是牵强,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越看卫师,路昙的心中厌恶就越清晰。

    那些人认出了关掌柜,欲拥到关掌柜身边,但听关掌柜喊的是卫师,他们就都没敢再靠近。

    “走。”

    路昙轻吐一个字,随后抬脚就走,田随亦步亦趋,现场这么多人,没有一个敢拦她的,连跟她大打出手的卫师,此时也未说一字。

第一百零七章

    苏皙川的事情得尽早解决,季宏犹豫了一阵子,决定回去当面与阿伯一五一十说清楚,而石义尧的课程挨在了一起,此行就只能他自己走了。

    石砾顺在花阳,严密布控,封锁了消息,季宏到了花阳才知道,神秘医生出现了,阿伯铁手段掌控周围一切,是为了唤醒小叔万无一失,甚至将小叔转移到了一个新的小院。

    季宏到了半天,愣是没看见阿伯,小叔躺的那间房也不给他进,且小院的角落里站了不少孔武的人,那种氛围让季宏不敢多问,只好安静地呆在小厅子里等待。

    不多时,外面有许多轻重不一的脚步声靠近,应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才会进来这么多人,季宏起身,并不直接出去,而是透过窗户看是什么情况。

    进来的是教授,被保镖簇拥着,而教授引着一个人,那人被教授挡着,只能看见矮小的身形。

    季宏凑到玻璃前仔细看,适时教授快了一步,他看见了那人的脸,却是一怔,心里团着狐疑,眼睛没再眨,惊讶得脑子一片空白。季宏慢慢挪动脚步到门口,那群人停在了走廊,教授和那人走进了过道,大概率是进了小叔躺的房间。

    季宏拉住一个人,轻声问:“教授带进去的是什么人?”

    “重金聘请的神医。”

    季宏的眼睛瞪得老大,一时间恍然如梦。

    简单的门静静地隔离两个世界,里面安静了很久,久到日头偏西,里面始终没有声响。

    季宏心里反反复复,那张脸让他特别在意,世界上真有如此相似的人被他撞见?只是长的像而已吧?一定是吧?他都没凑近看清楚,也可能是看花了。季宏平复心绪,将精力集中在小叔身上,又想苏家的事,想着想着,脑子里又出现了那张脸,他的心底生出飘渺的惶恐。

    “这个,打在这里。”

    冷柔的声音响起,仿若通透的玻璃在天光下沉默坚固,不沾一点儿世故,独特到令人无法忽视。

    季宏站在窗前,目不转睛,院里是阿伯、教授,还有穿绿披风的“路昙”,他不敢相信,路昙的确请假了,可是路昙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两个人用铁锹铁钎迅速挖坑,黄土被掀在一边,下层的褐土也挖出了一堆,坑渐渐深了。

    路昙站在边上,将一件木雕落进坑里。

    那两个人迅速填土。

    “按我说的,十月的这日我会再来。”路昙对石砾顺嘱咐,面色没有一点儿起伏。

    而,石砾顺和教授齐齐朝路昙恭敬行礼,郑重而感恩,在房间里面发生的一切,足够他们发自内心敬仰与信任眼前修道之人的力量——顺者昌,逆者亡。

    石砾顺和教授亲自送路昙出去。

    “阿伯,教授,小叔怎么样?”

    终于等到阿伯、教授空下来,季宏赶紧上去说出心里最紧切的担忧。

    石砾顺坐到木椅上,双手握拳搁在膝盖,嘴唇紧抿,眼睛里却闪烁光亮,他在抑制激动与喜悦,像是一条死气沉沉的川流重新开始奔腾,无法言表。

    端木诘的嘴角扬着,看向季宏,看着看着,他忽然起身过去抓住季宏的肩膀,一双锐利持重的眼睛里零星的光在抖,他张嘴,却是将季宏摁进了怀里,季宏吓了一跳,僵着手不知所措。

    何守礼打外面进来,看见端木诘搂着季宏似在激动,他的视线转到石砾顺身上。

    “这儿没外人。”石砾顺的语气舒畅,眉宇间跑了大部分锐意。

    何守礼点头,坐到了旁边,自外套里衬掏出一个塑料片递给石砾顺,并说:“西南边境发去帝京的,很可疑——要用放大镜。”

    石砾顺握着塑料片,习惯性皱眉,压迫感又出现了。

    这时,端木诘松开了季宏,干咳一声整理表情,但他脸上的愉悦还是那么明显,明显到容光焕发。

    何守礼扭头看向季宏,问:“你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季宏心里一阵促狭,“我要与阿伯说说天津的事儿。”

    石砾顺看向季宏。

    季宏瞬间感到压力,但还是条理清晰地说:“之前与您提过苏皙川这个人了,虎茶也在天津帮我们,但是现在暗中窥探苏皙川手上东西的人都冒头了,苏家人受到了极大的威胁,我们甚至和那些人有过······照面,我想讨教阿伯的想法。”

    两个孩子在天津惹麻烦了。

    三个大人一起陷入沉默。

    “宣家和张家有牵涉吗?”何守礼问。

    “没有迹象。”

    端木诘摘掉眼镜,问:“苏皙川背后是谁?”

    “不清楚,但是警察局长也在帮他,到了枪械的程度。”

    石砾顺的额上出现一个深深的“川”字。

    “阿尧呢?”端木诘认真盯着季宏的眼睛,长辈的威严把季宏压得缩脖子。

    “在学校,他有课,走不脱。”

    “当初是阿尧要查姓苏的,我们任你们查,但是——阿尧找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端木诘的语气锋利起来,似一把剑,直指季宏。

    “我······”季宏犹豫,十一让他不能透露给大人,他总不好破坏十一的计划。

    “说。”

    石砾顺沉沉吐出一个字,季宏心头一紧。

    “盐许——一个叫‘盐许’的东西,有些神话色彩,所以很多人在找。”季宏没撑住,把知道的一通说了。

    “胡闹!”端木诘厉声喝斥,喝得整个小厅子跟着一抖擞,他伸指头戳季宏的脑门,“教你的都丢到狗肚子里了?一无所知,贸然扎进去,很多人在找,那说明你们暴露在很多人面前了,就你们俩毛头小子,怕是被人耍得团团转当刀使!”

    季宏没躲,满脸羞愧,也没辩解一个字。

    石砾顺肃着一张脸,腾地起身往外走,后头三个人没敢问一个字。

    后面端木诘没再训斥,让何守礼陪季宏回学校,也让何守礼去处理苏皙川的相关事宜。

    石砾顺必须在花阳守护石泺遂,天平的事务暂时让蒋恳代理,老家的机密他单线联系,如此他更不可能分心处理天津的事情,只能让下面的人尽快秘密处置。

第一百零八章

    季宏回了学校,与石义尧说了大人们的反应,石义尧当即明白,他必须与苏皙川直述意图了。

    苏家经历过几次惊险袭击后,苏老太准备带苏木香离开天津,她的态度模糊而奇怪,她似乎并不在意孙子的死活。而苏王予敏锐地察觉到了爸爸与奶奶的舍弃,他的原始性格慢慢显现了。

    两兄弟来到苏家,石义尧和苏皙川在书房里谈话,客厅里,苏王予阴沉地盯着季宏。

    “王予,这几天没发生什么吧?”季宏的语气有一丝担忧和怜悯,眼角余光瞥到书房门。

    苏王予的眼珠子纹丝不动,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们要什么。”

    他的精神状态不对劲,眼睛里幽暗得似幽深的窄巷子,语气也不明朗活泼,阴恻恻的,像是要故意吓人。

    “你没事儿吧?”季宏身子稍微前倾,认真地直视奇怪的苏王予。

    “你们搜索了那么多地方,不惜武力袭击,始终未查到蛛丝马迹,我老爸也缄口不提,就如同这世界从未存在那个东西,你们着急了吧?”

    苏王予很平静,平静得像是一开始就知晓这一出大剧的情节,他使出浑身解数扮演了一个完美的懵懂热血的少年,漠然目睹别人的残暴狠酷,然后在内心戏谑地吐槽所有人的滑稽。

    扮演?!季宏被一闪而过的词条吓了一小跳,苏王予的心理素质这么强大吗?

    “你们打破了我平静而幸福的生活,我讨厌你们。”苏王予的眼中浮现清晰的厌恶,直白而强烈。

    可是之前苏王予非常积极主动地亲近他们。

    季宏蹙眉,眸光下沉,看来他被这个弟弟骗了。

    书房那边没有动静,依之前苏皙川在医院的狠劲,这时候,苏皙川会不会拿枪指着石义尧?

    季宏虚攥着拳头,扭头看向书房,却觉有一道暗风冲向自己,他回头,一柄医用的剔骨刀直指着他的脖子,只差一指距离,剔骨刀就能轻易划开他的大动脉,而拿刀的手稳同手术过百台的精英医生,苏王予的表情更是冷静轻蔑到冷血。

    “别出声,听我说话就够了。”苏王予歪头,干净的眼尾斜扬,眼里竟然有一丝哀凉的笑意。

    季宏的拳头攥紧了,鼻子皱缩,喉咙里愤懑地应一个嗯。

    苏王予的刀还是平稳指着季宏的脖子,他说:“我老爸缄口不言,是因为他不知道那个东西具体是什么,但是我知道,虽然当时我还幼小,但该有的记忆,我全都铭记于心。”

    季宏还是戒备的表情,隐约感受到了苏王予流露的悲伤怨恨,他却没法相信——剔骨刀还搁在他脖子呐。

    “老爸养育保护了我那么多年,我很感激珍惜,我的未来是有他的——我只是老爸收养的孤儿。”苏王予的眼神忽然凄凉而向往,拿刀的手还是很稳。

    季宏心里想着对策,嘴里说:“不用说这些。”

    苏王予因此不满地皱眉,“难道季宏哥不明白吗?你未满二岁就失去了双亲,你应该与我感同身受!”

    季宏身子一僵,脑子轰地一下,一片空白,他连呼吸也忘记了,紧接着,一股沉重的酸楚淹没了他,他不禁抽搐,微张嘴却无法发出声音。

    苏王予蓦地笑了,两只眼睛亮晶晶的,却不再阳光纯净,反而妖异,他收了剔骨刀,单手抓住季宏的颤抖的肩头,季宏反应过激弓着身体,他凑到了季宏的耳边。

    “季宏哥,你和我做个交易吧,你答应我的条件,我把言珝给你。”

    季宏耳鸣得厉害,四肢冰冷,慌张抓住苏王予的衣服求助,眼前却已经模糊,更要命的是他的意识已经旋转飞升到了高空,他无法发出声音,也不再接收外界的讯息。

    苏王予扶着意识模糊的季宏,眼底尽是冰凉,他淡定地扭扭脖子,旋即高声惊呼:

    “十一哥,不好了!季宏哥突然晕倒啦!”

    石义尧冲出来,扑到季宏这儿,一看季宏脸色惨白且在颤抖,他飞瞥一下慌张的苏王予,迅速掏出手机喊人。

    季宏在车上醒来,胸腔处的疼痛让他四肢无力,茫然转头,石义尧紧张兮兮地盯着他。

    “感觉怎么样?”

    “我······”季宏的嗓子干哑,扯到了什么,他停顿了一下,“低血糖犯了,给我水。”

    石义尧拿出一瓶水拧开递给季宏,季宏喝了一大口,眼神清醒了。

    “当时外面发生了什么?”

    脑海里立即出现剔骨刀,季宏心头一凛,坐直了身子,脸上肃重,飞速回忆当时的所有细节,片刻,他想起了苏王予说的交易。

    “你与苏皙川谈的如何?”季宏反问石义尧。

    石义尧眼神黯淡,“他没松口。”

    季宏讷讷地抬手摸脖子,心里震惊与疑惑压得他头疼,那个弟弟不是寻常人,真真是苏皙川养出来的。苏王予说苏皙川不知道“盐许”具体是什么他却知道,那说明苏王予瞒着苏皙川在谋划其他事情,他在谋划什么?他要的是苏皙川不允许的吗?苏王予那样做首先伤到的是谁的利益?

    虎茶开车要去医院,季宏拒绝了,坚持要回去睡觉自我恢复。

    经了这么一遭,季宏的情绪持续低落,身体残留的痛楚让他不敢回忆当时的幻觉,而他愈想愈憷苏王予这个人,能那般冷静地用医用剔骨刀挟制他,苏王予应该会做出更大胆的事情,他必须防备苏王予。

    另一边,何守礼与苏皙川面对面交涉,苏皙川有恃无恐压根不受何守礼的警告,而苏老太和苏木香已经脱离众人的视线了。

    隔天,中午放学,季宏晃出教室,手机响了,他怔着就接通了。

    电话那边是苏王予,他约季宏马上见面,季宏脑子懵懵地就应了好,身体被无形的线牵引着,季宏脑袋空白地走向侧门。

    石义尧走出了好远,习惯性扭头找季宏,纷乱的人群里,不知何时已经没有季宏的身影了,他想季宏应该是有什么小事,他就没有认真去找季宏。

    接近期末,不少人复习的同时分心暑假实习的着落,班级内的小群有人提了一嘴留校,下面有人接话,但很快话题偏到了旅游,继而有人喊组团旅游。

    “你看,他们说要去XJ,还有要去长白山的,你有没有兴趣?”

    吕靖绍将手机屏幕转给旁边的路昙看,面上的表情无邪到没心没肺。

    路昙扫过一眼,说:“继续作业。”

    小组作业,吕靖绍凭手速抢到路昙当成员,另外还有曲壮国,李邦缘亚,路昙除了作业从不与他们废话,认真而寡淡,整得三个男生都自觉配合路昙的时间与速度。

    吕靖绍扯着嘴角,搁下手机,不一会儿,他偏头与路昙小声说:“那个混血学长,他在追你吗?”

    曲壮国和李邦缘亚默默竖起了耳朵。

    路昙睇着好奇的吕同学,目光泠泠,缓缓道:“继续作业。”

    吕靖绍噎住,嗯一声就悻然埋头输入内容。

    作业完结,吕靖绍三个人一致要去吃饭,吕靖绍邀路昙一起,路昙摇头拒绝,然后撇下他们离开了。

第一百零九章

    路昙边走边打电话,景云察没有接听,她去图书馆还书且在里面待了一阵,又发信息过去,景云察仍旧没回复。到了晚上,路昙又发信息过去,那边依旧没有回复,此前没有过这种一字不回的情况,路昙不禁在意,自习结束没了心情去图书馆,钱虔邀她去食堂的舞蹈教室看人跳舞,她就跟着去了。

    回了寝室,沈兆盈正在与沈哥视频,钱虔走过去,沈兆盈一下抓住了钱虔。

    “小钱虔,你说我是不是每天每顿饭都吃?”

    “啊?”钱虔瞥见手机屏幕上斯文的沈哥,面上飞过一丝羞怯,干干地笑,“吃啊,你不是每次都和我一起去食堂嘛?”

    沈兆盈松开钱虔,朝屏幕扬眉,娇娇地说:“室友作证,我可没有节食减肥!”

    “行,没有就好。”屏幕里戴眼镜的沈哥垂眸点头。

    入睡前,路昙再次给景云察发信息,那边还是没有动静,她闷闷的,放下手机就闭上了眼睛。

    第二天中午,路昙又一次打电话给景云察,这次接通了,但那边说话的是一个陌生的女人。

    “您好,路小姐!”

    路昙愣怔,片刻后才回过神,问:“景云察呢?”

    “他有事儿,不方便说话。”

    路昙轻咬唇,声音更冷了,继续问:“重要的事吗?”

    女人迟疑,似在掂量路昙的身份,又似在组织言辞,过了好一会儿,女人歉然道:“如果可以,他会亲自与您说。”

    路昙一下把通话挂断,秀眉微蹙,再抬头看见张贤环那只苍蝇,她的眼睛闪过烦躁,攥着手机转身就走。

    路昙摆脱了苍蝇,走在去微机室的路上,突然遇见了李番沢。李番沢抱着一摞书,迎面过来,朝路昙微笑示意,路昙扫他一眼,没过多表示,就这样冷漠地掠身而过。

    不过,当微机室就在眼前时,路昙突然收到了燕软任的短信,是一个地址,让她赶快过去。

    田随将路昙送到私家医院,路昙持着疑惑去找那间病房,先遇见了浅黄卷发身材高挑的女人,这是曾经出现在景云察身边的女人,路昙几乎瞬间联想到用景云察手机与她说话的声音。

    外国女人见到突然出现的路昙,明显一愣,却只是安分地低下头。

    旁边病房门开了,出来的是祝印芜。

    “小姐,您来啦!”祝印芜迎上去,她的表情有点儿着急,面上也带着疲惫,身上白色的衣服染了些污渍而没有时间换掉。

    “怎么回事儿?”

    “是察少。”

    祝印芜引路昙进入病房,几位医生围在病床前束手无策,而病床上躺的赫然就是景云察!

    几位医生主动往旁边让,路昙却在几步外站定,旁边祝印芜说:“昨日十九点就歇下了,一直无法唤醒,没有外伤,没有摄入其他物质,非常让人担心。”

    路昙静静看着景云察的睡颜,一双眼睛清澈而专注,忽而开口,却是说:“田随,你去看看他。”

    门口的田随进来,迅速戴好手套,过去摸景云察的脖颈,又摸手腕,然后翻开眼皮,最后贴在景云察的胸脯探听,末了田随起身对路昙报告:“心跳脉搏正常,体温正常,瞳仁正常。”

    路昙沉思。

    燕软任让她过来是要她唤醒景云察。

    是谁对景云察动手的呢?

    医生早退出去了,病房里就剩沉沉睡着的景云察,和路昙、祝印芜。

    路昙坐在病床边,静听祝印芜陈述景云察昨天的活动明细,她的清透的眼睛没有波澜,盯着沉睡的俊颜,她的手搁在膝盖上轻抓裤子。

    她下午还有两节课,不能在这儿呆太久。而且她一直没有碰景云察的身体,她的能力不宜多用,她也不愿用在景云察身上,一旦跳过景云察的意愿,这段关系就不纯粹了,她出现了明显的迟疑。

    “我要回学校取个东西。”

    路昙说完,起身拿过包走向门口,这时敲门声响起,祝印芜应声进,门被推开了。

    “喆溪?”路昙讶异,站住了脚。

    “见过小姐!”喆溪恭敬鞠躬,优雅板正,身上干练冷凝的气质与祝印芜不相上下。

    路昙眸子轻动,问:“你要作何?”

    喆溪将手里小纸袋递给路昙,道:“送药,东家说小姐知道怎么用。”

    路昙接过袋子拿出里面东西,一个小棕玻璃瓶写“安魂”,一个小白玻璃瓶写“益体”,路昙眼睛闪过一点儿亮。

    “还有财务,赔了誊旧楼七亿人民币,卫师发了赔罪礼到摩州,小姐有空可以回去看看。”喆溪的语气和表情很公式化,温驯又麻木,带着那么一点儿精明。

    路昙蹙眉,应该全部由那个卫师赔偿,是那个卫师先动手的。

    门没关,门外田随和特蕾莎都听到了。

    “察少!”

    祝印芜突然惊呼,大家猛然看向景云察,安然沉睡的景云察嘴角溢出了鲜血,他的身体又一颤,合着的双目也渗出鲜血。祝印芜迅速摁了传呼键,拿着纸巾擦拭血液,她的手在抖,神情也慌张且焦急。

    路昙的心一紧,几步回到病床边,拿起景云察的手切脉,同时,景云察的鼻子也流血了。

    医护冲进来,推来一堆器械,医生挤开祝印芜迅速察看景云察的瞳仁又听他的心肺,护士把线接到景云察身体,机械的嘀嘀声并不吉利。

    咳!景云察喷出一口黑血,医生收手不及,双手沾了血。

    祝印芜面色煞白,门外的特蕾莎也是一脸惊惧,如果景云察出事,那她们的存在也将无任何必要了。

    护士请路昙离开,路昙却握紧景云察的手,并且冷静地说:“田随,让他们出去。”

    田随只遵路昙的命令,立马强势驱散医护人员,医护人员生气斥责,但祝印芜也让他们离开,在大客户的威势下,医护人员只能在门外忿忿低骂。

    深呼吸,路昙坐在病床边,那张立体的俊脸染着血污,勾起路昙坏的记忆,她索性闭眼,放空心神,静静感触被迫关闭五感的人。

    喆溪站在窗前,安静目睹路昙周身气息收敛,接着周围陷入一种纯净的静穆,喆溪的眼中生出敬仰,居然曲膝朝路昙跪了下去。

    祝印芜无法感受那种超凡的力量,惊讶于喆溪突然的举动,但这种氛围下,祝印芜也只能噤声在一旁内心着急。

    灵识探入景云察的意识,路昙一下踩空,直直坠落。

    她要找到景云察,带景云察回归现实。

第一百一十章

    立冬这天清晨,天空飘洒碎雪,作为今年第一场雪,洋洋洒洒的雪花非常温柔,道路两侧的树木缀着银雪,独特而亮眼,清冷的空气流转模糊的音符,车子驶过,道路留下两道清晰的车辙印。

    季宏坐在后座,心境澄净而无一丝杂念,前面的两人在一言一语熟稔地说话,声音温和慈爱,他看不到两人的样子,但心窝暖暖的。

    要去和十一家聚餐,天气很奇妙,他们可以在亭子烧烤,边聊天边赏雪,围着火炉,银雪落妆予亭阁,人间词话写早冬。

    季宏感到安心,靠在椅背,合上双目,听着前排的温柔的说话声,嘴角勾陷。

    他的心填满了幸福。

    他很享受。

    他甚至有点儿想哭,喜极而泣的那种。

    “阿宏,不可以不吃韭菜,不能挑食。”温婉的声音细细嘱咐,宠溺中轻嗔,在冬日里将一股暖风灌进人心。

    季宏的眼眶一热,冰凉的泪珠滑落脸颊,他一瞬晃神,前倾身子伸手扒住前椅,要去看前排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慈爱神情。

    车外面的景象却早已变了,灼热的烟雾糊住空间的边边角角,悠扬的雪屑变成了漫天的火星,细腻精巧的白替换成汹涌危急的红,冰冷也急速爬升成炽热,那些温柔静好,玩笑似地变成了惊心动魄。

    “阿宏,躲好!”

    嘭!!!!

    季宏的身体飞出去,他的眼睛里是纯粹的惊恐,映入眼帘的是熊熊燃烧的车子,以及困在车子里奋力拍打车窗的两个人,烟雾太浓,他居然无法看清楚那两人焦急绝望的表情。

    心脏骤停,随之而来的是剧烈的悲痛,季宏重重地摔在地面,他迅速爬起来,直接冲向火焰里的车子,灼烧感让他的身体痉挛,困在车子里的两人已经焦黑,他张口大喊,灼热的烟雾涌入他的咽喉,他说不出一个字,腥咸的泪水流进嘴里,他被恨意支配着直面火浪,眼睁睁目睹焦黑的人形化为齑粉。

    磅礴的悲伤淹没季宏渺小的身体,他只觉得山崩海啸天塌地陷,全身的神经根根崩断,四肢像被一刀一刀剔去血肉,火海吞噬了他,他却万念俱灰,直直站着听凭死亡。

    季宏内心最深处的渴望就是父母,记忆里从未与父母有过温情时光。

    季宏哭得打了嗝,抬手抹泪水,就这时刻,脑海闪过十一的脸,他居然惋惜还没参加十一的婚礼。

    等等!十一追到路昙了吗?季宏的眼泪停了,心里狐疑,随即惊骇,很快又心痛得表情狰狞,捂着心口,季宏发现那辆车消失了,他往前踉跄几步,火海颠覆成了晴天的山坡,突然获得新鲜空气,他瞬间脱力跪在草地,贪婪地大口呼吸。

    嗬!季宏被掀飞出去,惊愕间他欲看清楚是谁,入目的却只是绿草蓝天,他重重摔下,眨眼间,他又坐在了轿车后座。

    窗外的雪景温柔烂漫,前座的两人在温声交流。

    季宏脑子懵懵的,之前痛到欲裂开的心,现在暖洋洋的,而凶猛的火海似乎只是他的一场噩梦,他们其实还在去石家的路上。

    就是这样,梦境比现实更具有说服力与诱惑。

    绛紫的光染着天幕,升华一个璀璨的荒诞世界,火红的大树,红艳的花,红绸无风自飘,靡靡之音盘旋缠绕——满目的红终究让人落入盲抓的可笑境地,于是周围开始怪异,似牢笼,似漩涡,地面像被滚烫鲜血浇覆,让人无处落脚。

    季宏眼睛疼,眼珠子仿佛被蠕虫往外挤,喉咙被烟灌入也快要裂开了,胸腔的心脏觉醒了狂躁意识几乎破体而出弃他而去,他坠入了诡异的红的世界,他看见山羊支起两条前腿站着,一排的山羊就这样站着,他想动,却发现自己正坐在一把太师椅上,红褂加身,端坐着,只有眼珠子还能自由转动。

    鹿身人首的奇物站在狐狸堆里,奇物背上驮着一副粘着血肉的人形骨架,这里气温极高,俨然是火山口,画面低抑,大量的黑眼眶的动物静静立着,所有视线都汇集在主角的身上。

    季宏是主角。

    景云察也是。

    景云察暴怒而又怯懦,身体似要裂开,每个细胞都嘶叫着,血液灌回大脑,他站着,想毁了一切,却动不了一分,他在发抖,入目皆是鲜红,更让他的原始兽性爆发,但他就是被定住了,那似无数双冰冷的手摁住他,谴责着命令他无条件顺从。

    季宏瞳孔一震,认出了下首的那张脸,景云察身穿大红喜服干杵在那里,与景云察并排站的人正绿霞帔大红盖头,季宏的惊悚消了一分,想喊人却动不了嘴唇,只能朝一脸暴戾的景云察疯狂挤眼使眼色。

    魔音回环,似个寡妇在哀泣,又似个孤儿在呜咽,又似个疯子在乱喊高音,尖锐哀戚,不成曲调,又扣着人心最敏感的弦,引诱人去跌落去错信去放弃。

    惹火的蝴蝶爆发,漫天火屑,似炸了谁的黄粱痴梦,泣下血泪。

    这一点儿都不美,季宏全身的细胞都在抵触,这和他在火海里目睹双亲被焚烧一样令他崩溃,灵魂怕是要被那火屑引燃,也烧成灰烬飞向天空徒留凄绝的美景,最后盖上他的谢幕。

    下首两个人僵硬地转过身去,一拜天地,三叩首。

    季宏全身激灵,这太诡异了!

    他与景云察不过几面之缘,为什么他要坐在这儿目睹景云察成亲?!

    周围怪异的动物围得密密麻麻,红色也聚成了暗红色,气压越来越低。

    下首两个人僵硬地转回身,二拜高堂,三叩首。

    景云察跪下,叩首,心里念起老师,一惊,暴戾退了个干净,只剩满满的疑惑与惊悚,想起身就跑,身体却不受控制。叩首完毕,起身,他看见上首端坐的季宏,季宏正企图用眼神联系他。

    夫妻对拜——

    景云察朝季宏求助,季宏也在急,景云察的身体却已经转过去面对另一个新人。

    红盖头顶出发型的形状,并不能看见藏着什么妖魔鬼怪,空气中浓重的血腥味倒是预示危险越来越近。

    拜堂结束后,会有什么诡异发展?

    拜下去,景云察竭力争夺身体的主控权,他受过幻觉训练,他明白陷入幻境的第一要务是夺回自主权,不能跟着幻境走。

    起身,可以掀盖头了。

    景云察的双手抬起,缓慢地掀开盖头,盖头下的物体渐渐露出。

    只一眼,季宏的世界观裂了一角,若不是身体不受控制,他能一口气厥过去,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也无法洗涤他的心灵污秽了。

    景云察则是当场呆滞,脑中自动生成了一片乱码。

    这时,那些静止的动物开始动了,密密麻麻的动物缓慢地朝这儿围过来,血浸的天地,收割的镰刀朝他们靠过来了。

    季宏身上出了一层急汗,肌肉僵硬,可就只能这样静静看着危险逼近。

    狐狸的尖牙扎入小腿,景云察皱眉,尖牙扎深,骨头也受到了碾压,他咬紧了牙,肩膀也被残暴啃咬,他痛出一身的冷汗,却无法发出疼叫,越来越多乌黑而形状清晰的野兽挤向他,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是无比清醒的,他的痛自然也是无比清晰的,肌理的撕裂,血管的破裂,骨头的碎裂,他似在接受持续的肾上腺素和持续的割肉碎骨,那种煎熬,受住了可称奇人,受不住,就是死人。

    季宏痛得牙齿直打颤,他的内心发出凄绝的惨叫,身体却只能坐着,亲眼目睹黑色的狼用锋利的爪子破开他的腹部,他绝望地闭上眼,又觉更大的绝望,遂又睁开了眼,去清楚地面对这场怪诡灾祸。

    乌压压的贪婪野兽在暗红的世界冷漠碾过每一寸空间,吊诡的画面在翻腾的热浪里乱了虚实,杂乱的音律回荡缭绕,吞噬了每一瞬间可笑的喘息。

    嗡——

    轻微的响动加入了魔音,一阵狂风卷起一片怪异的兽类,红有了突变——这个世界坠落了一抹白。

第一百十一章

    路昙气息不稳,手里执一把长刀,利落地挽了一串刀花炸入暗红,空气中血腥味更甚。

    她找了好几个幻象,一路粗暴地杀过来,这才闻到熟悉的气息。这里的画面令她严重不适,险得犯了雪盲,凶戾的低压与浓重的杀意混合压迫,她不是凡人,这才没被压制到动弹不得。她一定要逮到给景云察造幻境的人,把那个天才给剁了泄愤!

    压抑单色调的幻境,路昙能够自由斩杀攻击她的野兽,却无法分辨方位,并且这里毕竟连通景云察的精神,她破坏太多难免伤到景云察的本体,她始终控制着力度。

    “景云察!”

    路昙呼喊,一个纵跳,跃到了一棵焦黑的大树上,景云察的味道在这儿尤为浓烈,可是她分辨不出哪个是景云察。

    “景云察!”

    路昙的声音洪亮,回荡整片暗红世界,推开一圈强劲的气浪,漆黑的野兽被掀翻一大片,她看到了黑暗林间那个诡异的灵堂,虽然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但路昙还是直接踏空而去。

    精神一震,景云察像被老师的戒尺敲了脑门,有人在呼唤他,而且不同于之前的幽怨唾弃痛恨的声音,这个声音让他的凝固的血液染上丁沫的温意。可是他的气管被咬断了,无法作出回应,倒在地面,红色变成了浓稠的黑暗,他尽力瞪大眼睛,尽力去记住每一个细节。

    一刀撩出去,死一片的野兽,路昙靠近灵堂,野兽前仆后继涌来挡她,她落到地面,地面却猝然塌陷,她敏捷地拉来一只野兽垫底,又回到了半空。

    密密麻麻的野兽挤着一个点。

    路昙发现特别之处了,她踩着野兽群冲过去,空着的右手往空气一划拉,一串火焰爆开,那些野兽开始焚烧,清了一波野兽,野兽群依旧庞杂,只要黑暗存在,这些怪诡的东西似乎就会源源不断生生不息。

    “景云察!清醒过来!这些是假的!”

    幻境需要一定的基础,欲妄,贪婪,仇恨,恐惧,想象,在道家论义中,这些统称为执念,偏执地坚持一个念想,就会囿于幻象不得解脱。

    这个幻境如此凶险,可见造幻境的人内心的杀戮如何汹涌如何粗暴。

    路昙身上的白衣被浸红,继续下去,她会渐渐沦为阴暗的东西。

    路昙不能沦落。

    “景云察!”

    石破天惊一声吼,路昙手里的长刀破空而去,带出一弧长长的光亮,野兽凄厉的嘶鸣充斥整个空间,长刀破开所有阻碍到达了景云察的身边,深深没入腥红的土地,周遭疯狂啃食景云察躯体的野兽均被长刀带来的气流震成了碎片。

    路昙赶到了长刀落处,看见了残破的景云察,她的身子剧震,毛骨悚然,转瞬勃然大怒,奋力挥手,熊熊火焰尽情吞噬那些扑来的野兽,火焰滔天,压抑的幻境落入另一种激烈的残暴血腥。

    路昙笨拙而小心地抱起景云察的脑袋,她不敢看景云察的躯体,“景······云察,这些是假的,不要相信······云察······”

    灿烂的火光里,景云察看清楚了路昙焦急怜悯的表情,一股苍凉淹没了他,继而是汹涌的酸楚,他连在幻境里都是被拯救的角色,无尽的啮咬撕碎,远远比不上内心的折磨。

    景云察想摸摸路昙的脸,却无奈地发现自己没有手了。

    嗡——长刀鸣响,他在提醒路昙危险。

    路昙抬头环视,眼里是汹涌的暴怒,火焰迅速扩散形成火海,视线扫过灵堂上首,她怔了瞬,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驱动长刀,长刀冲向高空,磅礴的力量轰击整个幻境顶端,路昙抱紧了景云察。

    季宏眼睁睁看着暴徒版路昙救走了景云察,而他的心脏被掏出去了。

    嗡——

    病房里,能量波动荡漾,仿佛一阵风扑进来,玻璃窗震颤,清凉的空气被胡乱搅动。

    路昙睁开眼睛,虹膜纹路清晰的眼睛里面残存愤恨,她的胸腔积着一股气,扭头去看景云察的脸,她的脑子却一阵眩晕。

    喆溪发觉路昙苏醒了,他起身慢慢走到路昙旁边,见路昙面有疲色,他说:“小姐,您需要休息吗?”

    过了一会儿,路昙勉强回神,盯着安静的景云察,她张嘴,嘴唇却干涩,她欲抬手摸自己的嘴唇,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握着景云察的手。

    景云察的身体停止出血了,四肢也渐渐回温。

    祝印芜接来一杯温水,微躬身递给路昙,“小姐,您坐了这么久,先喝点水吧!”

    路昙接过水,喝了半杯。

    “把药拿来。”路昙平静地说。

    路昙的精神状态回复正常,喆溪将两瓶药递给她,她只拿了益体,然后她拉开被子又扯开景云察的上衣,将瓶子里的绿色液体缓缓倒在景云察的肚脐。绿色液体没有流走,卧在肚脐眼处,路昙将左手覆上去,保持了五分钟左右,路昙拿开手,肚脐眼干干净净,那些液体似进入了景云察的身体。

    祝印芜将景云察的上衣小心穿好,又把被子盖了回去。

    路昙坐到墙边的沙发,扶额养神,喆溪退了出去,门开的短暂时间,田随看着闭目的路昙欲言又止。

    再过半小时,景云察转醒了,祝印芜让医生进来了,医生一阵检查,说病人身体能量低下,让护士去取葡萄糖和蛋白质过来给病人用上。

    景云察的脑子还混乱胀痛,任护士把针往他身上扎,他垂眼欲睡,瞥到一边的路昙,他又来了些精神。

    “路昙?”景云察哑着嗓唤那边小寐的女孩。

    路昙没回应,祝印芜在旁边低声说:“小姐中午来了,一直在这儿守着您。”

    景云察垂眸,心里头漫上庆幸,眼尾也有一种温柔欣慰,何其凶险的幻境,他差点就被摧毁了,现在光是想去回忆,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颤栗,身体切切实实地帮他抵触回绝那些画面以及痛苦。

    又过了许久,路昙舒了一口气,并且小小地抻腰,她又精神了。

    祝印芜见了,便轻轻走到路昙旁边,问:“小姐,需要用餐吗?还是您想先回学校?”

    “现在什么时间?”

    祝印芜看腕表,回:“下午五点十一。”

    路昙抬眼,似是惊到了。

    她竟然旷课了!还是两节课!

    “路昙。”景云察轻声呼唤,坐在病床上的他,散发着属于病弱的慵懒魅惑。

    路昙坐到病床边,关切地盯着病弱美男。

    景云察盯着她,浅棕色的忧郁眸子里露着感激,他扯出一个干涩的笑容,“谢谢你。”

    “客气了。”

    “不,真的很感谢,我知道是你。”景云察弯眼,一泓清泉流向路昙,却还是掩不住那种奄奄一息的痛楚,惹人怜惜。

    戳到了神经,路昙怔忡,眼神蓦地哀婉,粉唇微抿,脑海里那些画面,真的假的混合在一起,景云察的,她的,这些那些一齐压抑她的心跳,她不禁露出了怅惘的神情。

    景云察也随之沉默。

    这一幕,竟与五年前意外重合。

    “当时有个眼熟的人,”景云察的声音轻轻的,垂着脑袋没看路昙,“是与你一起跟着任教授学习的男生。”

    路昙后知后觉,转身去找帆布包掏手机,“我打电话问问。”

    如果季宏不是景云察的幻觉,如果季宏同样是被困在残暴幻境里的人,如果季宏没有得到外界助力,那季宏会悄无声息地死在幻境里。

    能够陷入同一场幻境,说明两人曾经遭遇了同一个人抑或同一种情况,景云察这边调查不出什么异常,若是结合季宏的情况就可以使用交叉判定法圈出可疑时间段以及可疑人物了。

第一百十二章

    这一天季宏不知道搞什么,节节课都不来,石义尧早上出了寝室就忙得水都没空喝,忙到下午匆忙吃了晚饭才赶回寝室换衣服,他翻找书,瞥过去,季宏还在床上躺着,他不禁蹙眉,喊了几声,季宏都没反应。

    廖志潜飘进来,看见季宏还好好躺在床上,他忍不住吐槽:“不是吧?季宏你是生病了吗?中午回来你躺那,现在你还躺那!”

    石义尧站在床边伸手扒拉季宏,季宏依旧沉沉睡着,毫无反应。

    这时候,季宏枕边的手机响了,手机铃声回荡寝室,但是季宏与周公忘我,石义尧摇晃季宏的脑袋,这人俨然是雷打不动,铃声持续响着,石义尧摸来手机一看,是路昙!

    石义尧接通了,还没说话,那边路昙就直说:

    “季宏呢?”

    还没出声,路昙就知道不是手机主人了?

    石义尧看着熟睡的季宏,沉吟道:“他······没睡醒。”

    “他中毒了,带他下来,不然他会死。”

    石义尧下意识去探季宏的呼吸,猛然惊觉,竟然气若游丝!

    “你在哪儿?”

    “楼下。”

    石义尧迅速跑到阳台往下看,路昙果然站在一辆汽车边上,他转身回去草草收拾,背上昏迷不醒的季宏往楼下走。

    路昙招手尔后钻进车里,石义尧把昏睡的季宏塞进车里,他也钻了进去。

    车子缓慢驶出学校,朝着某个地点行进。

    石义尧瞧路昙的神色,疑问到了咽喉,两人中间的季宏却猝然嘴角流血,石义尧慌忙捏住季宏的下巴,用手指撬他的嘴,这般,石义尧的手沾上了鲜血。

    “内伤。”路昙冷静道,捏着纸巾擦那些血,她看着闭目昏睡的季宏,眼里有着怜悯与审度。

    温热的液体顺着轮廓俊俏的下巴滴下,在白色的衣服上绽开一朵朵冰冷的血花,季宏呕出的血渐趋黑色,石义尧的双手沾满了季宏的血。

    恐惧密密麻麻攻据石义尧的身体,他的双手不受控制地颤抖,心底痛意泛滥,他瞪大眼睛,笨拙地用手直接接那些血,仿佛抓住季宏流逝的生命力,想及路昙就在旁边,他颤声道:“你有办法救他?”

    路昙抓来一包抽巾给石义尧,但石义尧没在意,她试探性拿过季宏的手,冷静道:“再等等。”

    石义尧蓦地看向路昙,双眼发红,焦急心疼,像个顽童,暴躁直率,不屈地忍受所有悲惨,不屈地怀抱悲痛,就像他已经经历了所有,依旧执着地仰望月亮,追逐月辉。

    路昙一瞬晃神,不动声色地与季宏十指相扣。

    此时,季宏的耳朵也流出血液了。

    石义尧胡抓一把纸巾,继续紧张地擦季宏的耳朵。

    这时候,车子驶出学校已有一段距离。

    开车的田随忽说:“小姐,后头有人跟踪。”

    路昙想了几秒,说:“再叫一辆车过来。”

    田随立刻联系车过来汇合。

    “你去那辆车。”

    路昙推石义尧,石义尧的恐惧暂停住。

    车子降速,外面一辆车配合着靠过来,与此同时,后面跟踪的车暂时被围堵落在了很后面。

    石义尧只思考了两息,当机立断推开车门冲向旁边的车拉开车门跨进去,只是他还没坐下,司机一脚油门就冲出去了。

    石义尧压住心里狂乱的情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这车却拐到了另一条道路,他与季宏路昙分开了!他想给自己一巴掌,看见手上的血,他的眼睛漫上懊恼忿恨,脑海飘过“死”这个字眼,他暴躁地一拳砸在车窗玻璃,玻璃龟裂。

    同在车上的另外两人怔了一下,但是不以为然视若无睹。

    天黑了,两辆车在不同道路飞驰躲避,化为庞大城市里微不足道的星点。

    石义尧将手在衣服胡擦一通,拨路昙的电话,路昙没接,他就克制住不拨了,焦急地看窗外飞掠而过的灯光,他咬紧了后槽牙,双手紧攥成拳搁在大腿上。

    中毒。吐血。跟踪。

    谁干的?

    石义尧又迅速拿出手机,向何叔发信息,让何叔跟着他的定位过来,他不敢托大,季宏的性命必须得到最大保障,不能有一丝意外。

    耗了一个多小时,两辆车一前一后停在私家医院大楼前。

    石义尧迅速跳下车,冲向另一辆车,同时,田随麻利地下车搀扶路昙出来,路昙朝石义尧抬手示意,石义尧一把拉开那一侧的车门去扶昏迷的季宏。

    “小姐,您需要休息吗?”田随很是担忧,路昙的脸色有点儿疲意,救人是耗心神的事情,连着救两人,饶是超脱凡胎的神人也难免疲倦。

    路昙点头,医护人员将昏迷的人放在平车急忙往大楼里面推,路昙由田随护着跟在后面慢慢地走。

    医院里是敬畏卑微的安静,柔和的白色灯光与淡淡的消毒水气味相衬,然后安静更有一分凉薄,时间在这儿无奈又仁慈。

    医生给季宏检查,石义尧在旁边心急如焚而无法挪动视线,护士把他赶走并拉上了隔离帘,他还执拗地扒在缝那儿紧盯季宏。

    过了不久,医生说病人胸部肋骨有断裂、内脏有几处出血点、耳膜有破裂征兆,石义尧光是听着就心疼,这时,季宏睁眼了,石义尧瞬间掠过医生扑了过去。

    季宏睁着空洞的眼睛,脸上血污被擦干净了而苍白显现,石义尧同他说话,他没有反应似还未从噩梦中脱离,一口气游离在人间。

    医生吩咐护士去准备手术,人正忙着,一个黑西装的人来把医生叫走了。

    景云察听说路昙把人带来了,要见路昙,祝印芜传话说路昙在休息,要过了二十二点才见人。景云察担心路昙的身体,但守在门口的田随坚决拒绝人打扰休息中的路昙,他一时竟是完全不知道路昙的状况。

    何守礼赶到医院时,季宏已经在手术室里了,石义尧孤单惶遽地坐在手术室外面,那些血渍着实把何守礼吓到了,他摸石义尧的手,冰冷僵硬的触感加重了他的心疼,幽深的眼睛赤裸地关怀和怜惜愧疚。

    将近二十一点半,手术室绿灯了。

    护士将人推出来,石义尧和何守礼第一时间冲上去,医生说手术很圆满,病人一小时后会慢慢转醒。

    进了病房,石义尧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高大的他背靠着墙面庆幸地喘息,视线落在安睡的季宏脸上,他的眼里泛着感激,虎茶拿水给他喝又让他把脏衣服换下来,他都暂时不想动。

    “说说过程吧。”何守礼沉声道,目光忧虑地盯着石义尧。

    “他睡了一天,路昙打电话······”石义尧顿住,心底惊觉,面上又是一轮新的惊惧疑惑,他居然现在才想起路昙!

    石义尧突然沉默地往外快步走,虎茶跟出去,问他要做什么,他不回话反而去找护士站询问与他们一起来的女生,护士抱歉地说没注意。

    石义尧摸出手机拨电话,响了一分钟,路昙没接,路昙在干什么?她是否安全?她为何知晓季宏是中毒?问清楚,必须问清楚!

    “尧少爷,不要着急!”

    虎茶拽住了跑来跑去的石义尧,出声劝石义尧冷静,石义尧是站住了,下一秒却抓住虎茶的胳膊,焦急道:“你帮我去找,她应该还在这里,她知道内情,她穿浅紫色上衫、头发全梳起来了。”“尧少爷,别急,会找到的!”虎茶要拖石义尧回病房休息,石义尧挣着还要去找,两个人就这样在走廊陷入拉扯。

    景云察听人述说季宏的情况,浓眉轻皱,两人身体的损伤大同小异,昏睡的状况也一模一样,幻境呢?现实中两个人并没有接触,幻境为何奇异地连接在一起?

    时间差不多了,路昙自己从休息室出来,去与景云察道别。

    “我先回学校,你正常休息。”路昙神色平淡,可能刚睡醒,眼神木漠而呆讷,不禁冷心冷情。

    “你身体······路上小心。”景云察扯出一个轻柔的笑,压抑住了心里诸多疑惑。

    路昙眨眨眼,补充道:“你可以和季宏谈谈。”

    景云察顿了顿,沉默点头。

    和季宏谈,那就是谈幻境中的遭遇,但是他们现在真的可以翻出那些痛苦记忆吗?

    路昙坐上车,拿手机看,未读信息与未接电话一串,最顶的未接是石义尧,她随手拨回去。

    “所有事情明日再说,季宏安全了······回学校······你们随意。”

    路昙把通话断了,抬眼望前方,路灯刺眼孤寂,她低头编辑信息发给燕软任。

    回到寝苑,张贤环捧着一个华丽音乐盒在楼下,旁边有人在帮忙录视频,路昙直直走过去,张贤环却伸手要扯住她,路昙反应敏捷地躲开了张贤环的咸猪手,没多作停留,路昙跑进了寝室楼。

    “路昙,你去哪儿忙机密任务啦?!”沈兆盈看见半天没音讯的路昙平安回来,脸上的面膜绷了,她盯着路昙在淡定地换鞋子找衣服,“幸亏两个老师都没点名,自习时也没见学生会的来!不然你这要闹到辅导员那儿了!”

    路昙点头,自顾自做自己的事情,没看沈兆盈的模样。

    严之荟脸上一层绿泥,和心仪的男生聊天,她不禁落入喜形于色的地步,忽笑忽愁。

    “荟荟,李番沢有表示吗?”钱虔在作业中抬头,不禁八卦旁边的怀春少女。

    严之荟翘出一个兰花指,娇羞笑道:“哎呀~~哪有那么快?互撩试探阶段而已啦!”

    钱虔眼里纠结迟疑,只是状似无意地念道:“他又不是傻子。”

    沈兆盈意会点头,但并未多说。

第一百十三章

    接着就是周六,早上有任教授的课,天洒着碎雨,空气飘着湿热的尘腥气味,那感觉怪怪的。

    石义尧踏入教室,发丝蓬乱,面有倦容,步履飞快地就到了路昙旁边坐下,凝眸沉沉盯了淡漠的路昙一会儿,啥也没说,又扭过头去看讲义了。

    任教授一大早就接了季宏的告假电话,也没太在意,少一个人,讲课依旧流畅简练。

    课歇时候,宋灰易问石义尧季宏怎么了,石义尧说受伤住院了。

    “怎么受伤了?”宋俭若朝石义尧好奇询问,宋灰易蹙眉,忧心道:“严重吗?快放假了,教授要带我们出去学习,他应该能跟上吧?”宋俭若伸长手掏了宋灰易的石头手令,说:“是的嗦,深山老村,他没问题吧?”

    动了开腹手术,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去实习,季宏的身体能坚持吗?

    石义尧的眉间距更短,嘴唇抿出了一条线。

    下课后,路昙收拾东西还没起身,憋了一上午的石义尧揪住了她的袖子。

    “请问······可以告诉我你怎么知道他出意外的吗?”

    路昙看着他,吐字轻缓:“不可以——自己查。”

    另外四个人看着,虽好奇,但也没来问。

    他们走到楼外,没雨了,但天依旧阴沉。

    路昙朝正门去,石义尧跟着,两个人才看见大门,张贤环又冒头了。

    张贤环笑吟吟的,一手拿花束,一手拿某驰家的纸袋,看见路昙就春风满面小跑迎上来,直截道:“路昙,和我谈恋爱吧!”

    路昙眼尾抽动,直言回绝:“我拒绝。”

    路昙绕开,张贤环挡住,她又绕开,张贤环无赖地又堵住,旁边跟着的石义尧的脸阴沉了七八分,忍不了了就抬手隔开张贤环。

    “石义尧,你这是什么意思?”张贤环不满道。

    “别纠缠。”石义尧的语气冷硬。

    张贤环当即不高兴了,皱眉气笑,视线左右晃了晃回到石义尧这儿,眼神轻屑隐怒,说:“我在追妞儿,别碍眼!”

    周六,校门口进进出出的人不用说,这儿三个人引来了不少注目,门卫也站边上看着这儿嗑瓜子。

    路昙漠然绕开,张贤环迅速塞花过来,她还没推,石义尧抵着不让张贤环靠近,三个人推搡在一块,倒是让周围人看得津津有味。

    “撒开!”

    虎茶一声喝,阔步跑过来,大力扯开张贤环,他瞪着一副纨绔样的张贤环,把石义尧和路昙护在了身后。

    张贤环看着突然冒出的大汉,疑惑又讥诮,勾着嘴角挑衅不屑,又瞧向石义尧,眸中一闪而过狠厉。

    附近等候的田随瞧见情况,也急忙跑过来接路昙,只是扫一下另外的人,田随安静地护着路昙走向了那辆白色奔驰。

    “欸,路昙!路昙!”张贤环不急不缓地追上去,眼见路昙坐进车里,他扬着手里的花束,不挠地喊:“下次送你别的花儿!”

    石义尧并未迟疑,也快步走向车子,手搭上车门了,身后的张贤环转向喊了他。

    “石义尧,我希望你作出明智之举!”

    迂回轻狂的警告威胁。

    石义尧扭头觑一眼倨傲的张贤环,沉着脸坐进车里,同时,虎茶也坐进了驾驶室。

    石义尧是去医院,而路昙去的是郊外别墅区。

    某别墅门口,黑西裤白衬衫的叶屏站着,他的神情浅淡迷懵,手里拿着梅罐子,身后却有一伙人在忙碌打包别墅里的物品,进进出出,叶屏毫不在意,像与他无关。

    “叶屏哥哥!”

    路昙下车,叶屏的眼中才闪过一丝亮,他几步迎上去。

    “你这就要出国了吗?”路昙仰面询问,眸里的不舍轻轻晃着。

    叶屏弯着嘴角,将梅罐子递给路昙,路昙没接,他丢给了跟来的田随,然后他带路昙往里面走,那些收拾的人纷纷让开。

    进了茶室,佣人上了茶后,就只有叶屏和路昙独处了。

    “什么时候回来?”路昙问。

    叶屏垂眼,无奈且低沉,轻飘飘道:“规矩不能动。”

    规矩?什么规矩能束缚他们?

    路昙蹙眉不解。

    叶屏自嘲地扯扯嘴角,忽从裤袋掏出一把钥匙,放在案上推至路昙那边,说:“这房子你想来就来,附近安保还行。”

    心里隐约觉不对劲,路昙的秀眉皱得更紧,双眼晶亮地盯着叶屏。

    她不清楚叶屏的主要业务及手上秘要,但总归是与燕软任同阶的存在,何来的压力突然着急出国?隐忍无奈的样子,倒似是要避开些什么。

    “不能和姐姐一起处理吗?”路昙认真地问。

    叶屏明白路昙的意思,他的眸子暗了一分,默了会儿,他对路昙说:“她也没办法,这事儿得你才行。”

    路昙疑惑怔住。

    “时间和空间对你的伤害最小,有些事儿,只有你做才会成功。”叶屏的语气毫无情绪,语调平平,眸里却有讳莫的潮水在涌在翻,他身上的气息陡然变冷,“昙儿,道长不寿,你体会不到凡人的困苦。”

    道长不寿?

    道长不寿!

    路昙指尖一颤,扶着椅围站了起来,惊愕地紧盯平静的叶屏。

    叶屏抬首,面上染着浓郁的苍凉,穿光阴而过,涉凡世而来,他坐在这儿,听凭累年的风霜,灵魂沉重而疲郁。

    “你不是······怎么可能?”路昙不敢置信,抬手却不敢碰叶屏,“就算境界停滞,你也不可能归寂啊!”

    呵,叶屏轻笑,凄凉更重,他的手拂过面,惊异的,他的皮肤迅速衰老松弛褶皱暗沉,一头乌黑顺亮的头发也瞬间花白粗糙,一个风华正茂的大好青年,变成了老态龙钟的百岁老叟!

    “昙儿,你说我这副身骨多少年岁了?”叶屏的声音也干涩沧桑而吃力。

    路昙攥着拳头,眼神凝重,慢慢咽喉胀痛,她许久说不出话。

    咳咳,叶屏虚弱地咳嗽,饮了口茶水,他的喉咙润了,睇着惊呆的路昙,他说:“昙儿,这世间不容许神的存在,只要是人,就注定消亡。”

    “可你······”路昙僵顿地摇头,视野里只有苍老的叶屏,“你的修为这么强,不至于······”

    呵,叶屏又轻笑,满脸褶子,几乎要抖落他日暮的无力,道:“是啊,不至于,可是,怎么就不至于呢?这具躯壳,暗疾旧伤,这迢迢岁月,也该报废了!”

    热了眼眶,路昙无措地蹲在地板,脑子里像有大风狂刮,把从容有序的一切搞成一团糊,她的呼吸加重,眼睛大睁着一会儿就酸了鼻子。

    “我找过古籍秘本,百年不归人,百岁为期,无一幸免;也琢磨研究多年,逃脱坐化,也许需要置之死地而后生。”叶屏自言自语般,定定望着路昙的发顶。

    路昙抬头,眼睛雾濛濛的,“什么死地?”

    叶屏低哑道:“自毁此身,重塑躯壳。”

    破而后立。

    现今世界,任谁也造不出破而后立的圆满条件。

    即便是天道宠儿也无法悖逆死生轮回。

    路昙沉默,红了眼尾。

    咳咳,叶屏又咳嗽,似随时会把身体给咳散架,然后落一地的骨灰,他身上的传奇与隐辛全部归于时间洪流,留人遥叹。

    路昙第一次见叶屏,当时处境危急而残酷,隔着炎热凶险的障林,路昙本能捕捉到了身上干干净净的青年,那一眼,叶屏是血腥混乱里唯一冷漠而无恶意的白色,明晃晃的,晃进了路昙癫狂的意识里。

    这样强大宽容的叶屏,怎么就会不寿呢?

    路昙猛地起身,急忙去掏包拿手机。

    “燕软任都知晓,一直知晓。”

    路昙顿住,摸到了手机却没拿出来。

    燕软任都知晓,叶屏却仍旧要离开,难道两人真的无计可施,坐以待毙吗?

    一时静默,案上的茶已然凉了,就算添上新茶也没了之前的味儿。

    “昙儿,要试试吗?助我塑一具新壳?”叶屏语气平平,话末有无力的戏谑,幽深的眼睛却一瞬不瞬勾在路昙身上。

    路昙转过来面对叶屏,面色忧虑却并未回答。

    今天路昙穿了一件黄雏菊的义领衫,这衫是燕软任亲手裁制的,舒适又温柔独特,燕软任对路昙非常用心,对路昙的教导也耐心而面面俱到,包括一些禁忌,她强调过不能仗着实力非凡妄自去触碰一些因果。

    塑新壳,保尘缘已尽的人,里面复杂的因果循环,充满未知凶险,神也视之为禁忌。

    路昙惊讶伤心不舍,却也不敢应下这狂妄大胆的事。

    “我、我只能尽力帮你用药舒缓灵府的崩溃,”路昙声细如蝇,水汪汪的眼睛对着苍老的叶屏,“我、我做不到重塑新壳,那悖逆天道。”

    叶屏叹一息,虚弱地阖上眼,“你想想吧。”

    没等太久,田随接路昙上车,路昙情绪低落忧心忡忡,田随什么也没问,只专心开车。

第一百十四章

    私家医院,景云察住单人病房,季宏就在隔壁,所以路昙来了医院,石义尧也很快知道了。

    石义尧想找路昙却被挡在门口,一会儿后里面短发女士出来,询问季宏是否愿意与景云察交谈,石义尧回去转达请求,季宏默了会儿还是点头。

    石义尧用轮椅推季宏进来,景云察要路昙陪同,季宏要石义尧陪同,就这样,病房门关上,房里四个人。

    “你······当时就是你吧?”景云察望着季宏,眸里还有未散的痛楚。

    季宏面色苍白,也望着景云察,但他的反应有点儿迟钝,“嗯······是啊。”

    路昙坐在床边椅子,出神想先前的事儿,眸里黯淡而泄漏悲悯。

    石义尧抿唇,睨会儿路昙视线又落到坐于床上的混血儿身上,这混血儿与季宏同样中了毒,他们遭遇的情景或许相同,加害人或许也为同一人。

    “你······也掉入了最······”景云察突然呼吸紊乱,但他强行压制内心的恐惧,颤着声也继续说话,“最害怕的场景?”

    季宏的脸色又白了一分,他的手攥着轮椅扶手,眸里痛苦浮现,额面青筋鼓起。

    噩梦,渗入灵魂的魇,只是意识触及,就足够他们的身体自动抗拒。

    石义尧一把扶住季宏的肩膀,鼓励道:“别想那些糟糕的东西!”

    季宏得以回神,大口喘气,竟是又逃过了一次折磨的侥幸。

    景云察的心跳也剧烈,他不禁抬手扶额缓气。

    “昏睡前我未有接触奇怪的东西或人,你呢?”景云察理智回来了。

    脑海闪过苏王予的脸,季宏顿住,他要遮掩苏王予的奇怪,这些诡异与苏王予有关,但他不能再让人追查苏王予,他也想揍苏王予,不过这事应该收尾了,不能再继续了。

    “我尤其记得一股香气,很独特,不正常。”季宏信口胡诌,苏王予身上的确有味儿,汗酸味儿,男孩子多动汗大,很合理。

    路昙却因而转过脸看季宏,问:“在哪儿闻到的?”

    季宏心虚道:“横廊侧门,前天中午。”

    路昙瞳子动动,转向景云察,问:“你呢?”

    景云察拧眉回想,过会儿才说:“不确定,前天中午我与同学在玉东湾试飞。”

    玉东湾有一大片草地,临江,平日天气晴朗会有不少人在那儿遛弯,所以很难筛选当时在场的人。

    路昙垂首,若有所思。

    险流暗涨,两边人皆动用各种手段调查动手的人,奈何收效甚微。平静的生活埋藏这种隐秘而阴狠的能人,暗自酝酿无形的掣肘的压迫感,让人恶寒令人暴躁,却又无处使劲。

    因叶屏的离开,路昙复习的同时分神琢磨挽救叶屏的方法,也估摸祝印芜会全力跟进神秘人的事,所以路昙就把景云察和季宏放到了一边,也没再去医院探望。

    这天,沈兆盈和路昙一起去打印复习重点,打印店里,彭里达和吕靖绍也在,两个男生正和店长在捣弄彩印机,吕靖绍抬手与女生打招呼,手是五颜六色的。

    “你们这是做什么?”沈兆盈好奇探看,彭里达从机器后面出来,笑得有些僵硬,说:“试行新机器。”“怎么?你们在这儿兼职?”沈兆盈打趣,此时,吕靖绍得意地插进话,讲:“这是学长的新业务,咱俩跟着长技能!”

    店长又调试一下机器,后直起腰舒坦道:“行了,再试试!”

    彩印机运作声响起又安静,文件出来,色彩饱和且清晰,高清并干净。

    店长看见学弟和漂亮学妹,脑筋动动,店长大方地说:“学妹要不要试试彩印?照片也行,学长算你们免单!”

    学妹还没委婉拒绝,吕靖绍一下就机灵了,眼睛锃亮地注视店长,“真的吗?学长也免我几张呗!我打印几张相片看看!”

    店长嫌弃地嗤一下吕靖绍,但还是应下了,随后去找水洗手。

    路昙付了钱在旁边等沈兆盈,彭里达却和沈兆盈在聊复习内容,店里还有其他客人,这两人居然闪到收银桌那儿摊开了资料地交流。

    吕靖绍胡乱洗手后进来打印相片,拿到热乎乎的相片,他喜滋滋的,得意地跑来与路昙分享。

    “咋样?小哥我帅吧?我真佩服我亲妈,生了个这么好看的仔!”吕靖绍一脸美地自恋,将相片伸到路昙眼前,“我寄回去给我奶,让她看看她的好大孙!”

    路昙睫毛一抖,像得到了什么好点子,难得轻声说:“好主意。”

    “是吧,是吧!”吕靖绍小心地往相片上吹气,让墨冷得快些。

    路昙也默默打印了几张相片。

    之后,沈兆盈和彭里达相约自习室,而路昙和吕靖绍一同去快递点。

    寄出快件后,路昙给喆溪下指令,同时喆溪告诉她:燕软任身边副手直弥进藏了。路昙对直弥了解不多,其却也是个实力不容小觑的人,进藏,一定是燕软任吩咐了什么重要事情。

    路昙独自回到寝室,室友都不在,她赤足踩在冰冷的地板,忽而看到自己桌面那把钥匙,那天她并未收下,是叶屏给了田随继而交到她手上的,铜色的钥匙圈串着一把标志的钥匙、一块刻有“天岁”的铜钱形门卡,目光触及这个,她就想起叶屏沟壑纵横的脸,心里很不是滋味。

第一百十五章

    季宏出院,石义尧去医院接他,车子开出去刚开始还好好的,但是季宏突然间激动地推打车门,嘴里惊恐地叫:

    “让我下去,停车!让我下去!停车······”

    驾驶的虎茶心肝猛颤,瞧后视镜里季宏状态紧切叫的也惊恐,他赶紧瞅外面能不能停车。

    同在后排的石义尧拉季宏,担忧地问:“你怎么了?别激动·····”“让我下去!停车!”季宏不管不顾地叫喊,完全没有温和谦逊的影子,任性地撒泼放刁。

    吱——车子停在白线内,而季宏却慌张地跌出车外,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车子。

    石义尧追出去拽住季宏,季宏的身子哆嗦得厉害,脸色煞白,额面竟是沁出了冷汗。季宏跌在地面,用力地抓着自己脑袋,瞳孔震颤而虚焦,又是呼吸困难,虎茶也跑过来挡住季宏。

    “我们回医院。”虎茶扶住季宏,季宏条件反射地往旁一躲,虎茶再要碰他,他抗拒地蜷缩身体。

    “季宏,”石义尧摁住季宏的肩膀,一种深深的恐惧传达到他的内心,蓦地,他的心也在酸痛,“你是不是看见什么了?”

    季宏语无伦次:“太煎熬了·····太煎熬了······”

    他接近崩溃。

    石义尧粗鲁地将季宏的脑袋掰起来,“季宏,看着我,你看着我!”

    此刻,季宏的眼睛里是深渊,只有强烈的哀伤,仿佛鲸落前的声波,孤绝地吞咽哀凉的故事,掉进一个人自艾的洞穴,从此不见天日。

    “我看见了,我看见了······”季宏热泪盈眶,哭红了鼻子,“是我的父亲和妈妈······”

    石义尧一愕,却还是坚定地驳斥:“不是!绝不可能!”

    季宏张嘴无声嘶吼,似要把以前不哭不闹的光阴轰轰烈烈地一顿补回来,几乎要把一颗炙热的心脏呕出来,向残忍的命运申诉心中的怨恨委屈,石义尧也湿了眼眶,将两人额头抵在一起,放任季宏的发泄。

    那是季宏的执念,那个幻境却将他宝贵的念想当着他的面一次又一次撕碎摧毁,怎么敢?怎么敢?!

    “为什么?为什么?”季宏哭喊着,绞碎了心肠,就是一个找不到家的孩子,“那是我的父亲和妈妈,怎么能这样?我救不了他们,火烧得好大······”

    兄弟胡言乱语,这些话却扎进石义尧的心里,他们都在幼小的时候失去了至亲,他起码还有父亲,季宏却从未有过与双亲的记忆。

    虎茶热了眼眶,手搭在季宏的肩膀,季宏剧烈颤抖着,他哑声道:“季少爷,那都不是真的,你别激动,当心身体。”

    纵容季宏痛哭了几分钟,他渐渐冷静下来,石义尧扶季宏起来,说:“起来,到车上······”“不!”季宏有如惊弓之鸟,全身都在抗拒,苍白的嘴唇继续颤抖,“我做不到,我做不到······”而且他又要跑,石义尧抓紧了他,虎茶也立即摁住了他。

    “季少爷这像是应激症。”在旁边一直安静的廖振此时开口说话了。

    应激症?季宏对什么应激?

    “季宏,冷静!看着我!看着我!”石义尧语气强硬地抢夺季宏的注意力,“你在干什么?你要去哪儿?看着我!你要丢下我了吗?”

    季宏挣扎,表情痛苦煎熬,犹如在承受酷刑,过滤掉了最亲近的兄弟的声音。

    “廖振,联系何队长!”虎茶朝旁边吩咐,廖振果断拿出了手机。

    何守礼赶到这里时,他们还僵持在路边,季宏身上的缝合线崩了点儿,衣服渗出一抹血渍,而季宏一直在颤抖恐惧,旁边人一直安抚他,他的身体始终保持紧绷状态,深切的恐惧与哀痛让他的精神出现衰弱错乱。

    何守礼紧紧握住季宏的手,疼惜言:“阿宏,怎么了?你说,何叔在这儿,一切有我!”

    季宏一脸痛意,慢吞吞地将脸埋到何守礼的胸脯,呜呜哭泣,可怜如一只小兽,何守礼哄他,他攥紧何守礼的衣服,又是嚎啕大哭。

    大太阳底下待了这么久,季宏身上伤还未痊愈又痛哭这一场,估计后面会高烧了。

    缓了会儿,他们扶季宏走向车,季宏即刻炸了挣扎起来不肯靠近车,甚至是哀求他们不要逼他上车,他们又僵持在路边。

    廖振撑伞过来遮阳,季宏出了冷汗热汗身上开始难受却还在坚持抗拒,石义尧喂他喝水他猛挥手打飞了水瓶,水洒到了石义尧脸上。

    住院那两周季宏的身体状况精神状态都正常,偏偏今天出院季宏反应过激,他们不会知道那些季宏缄口不言的噩梦在腐蚀他的理智,让他陷落在幻觉里苦不堪言。

    “阿宏,没事儿了,我们去找医生。”何守礼眼里担忧浓稠,抓着季宏的手,他的心悬空,像有弦勒住了心脏,丝丝的痛漫到四肢。季宏还在惊悸,深褐色的眸子脆弱且煎熬,虎茶拿纸巾帮他擦汗水又掀他上衣看缝合线,他无力推拒。

    石义尧胡乱擦了脸上的水,脑海一闪,会不会是毒素还未清理干净,所以季宏才会反常?

    不多迟疑,石义尧掏手机给路昙打电话。

    “路昙,是我。”

    “嗯。”

    “今天季宏出院,但是······他状态不好,情绪波动很大,陷入臆想······”

    “创伤后应激症,昏睡时的幻境在真实地折磨他,遭不住,自然崩溃。”

    石义尧呼吸一滞,震惊后是害怕,崩溃?季宏看见了什么?

    “他看见什么······”石义尧低喃,他问了也没用不是吗?路昙怎么会知道季宏的幻觉?

    “我尊重他的噩梦——让我与他说话。”

    石义尧心情复杂,对面路昙提要求了,他愣了会儿,还是试探性地把手机递给季宏。

    “季宏,是路昙。”

    听到路昙,季宏的剑眉跳了一下,他讷讷地接住了手机。

    那头路昙说了一句话,季宏哽咽道:“我不会说的,一个字都不会。”

    围在旁边的五个人,都没有听清楚路昙说的什么。

    季宏脸上又要哭了,但是这次憋住了,他打了个嗝,含着哭腔说:“我还有很多,很多很多,谁也抢不走!”

    那头断了通话,但是明显季宏比之前冷静了,他主动对何守礼说:“何叔,我对坐车有阴影,别强迫我上去。”

    “好好好,不坐车,不坐就不坐!”何守礼立即满口应下,季宏那抗拒的激烈样子,能避免就避免。

    可是不坐车,他们怎么去医院?

    又折腾一遭,情绪不稳定的季宏暂时在外面与何守礼他们一起住,而石义尧又是独自回学校。

第一百十六章

    这周已经全面停课,任教授的教助把假期学习出行计划发给了二小组,教助耐心细致地协理解决了二小组各个组员的小问题,报表与费用交齐,二小组的暑假时间的前十五天就成定数了。

    金融系的期末考试上周已经结束,计算机系的考试排在了很后面,石义尧在寝室与季宏连线复习,突然电脑屏幕变成了持续滚动的雪花,他灵活敲击键盘,雪花嚣张地闪烁,他的手指敲击速度加快,屏幕闪过一副编码滚动的画面又陷入雪花,然后,电脑黑屏了,石义尧皱眉不悦。

    他的电脑被黑了。

    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这时候给他找堵。

    Ru——手机响了,石义尧点了接听,季宏问他怎么突然掉线了,他说自己电脑或许中病毒了,季宏一听就起劲了,让他赶紧送电脑过去给他鼓捣。现在是鼓捣病毒的时候吗?石义尧立马友好地劝他好好复习。

    石义尧简单收拾,匆匆赶去微机教室。

    期末的微机教室冷冷清清,值班老师坐在门口的电脑前昏昏欲睡,大帅哥刷卡进去,老师被机器声叫清醒了。

    被机器声音吸引的不止值班老师,偶然抬头的姜绢衣双眼顿亮,直勾勾盯着石义尧落座。

    虽然说期末忙碌,但好歹是同班同学,这阵子下课铃一响,石义尧就消失了,多看一眼也不可能。

    姜绢衣迅速关了面前的电脑,从容平静地往石义尧那边走近,施施然坐下开启新的电脑。

    “石同学,好巧!”

    姜绢衣状似无意地扭头,眼里惊喜,嘴角翘起清恬的弧度,刻意压着声音俏皮说话。

    石义尧一动不动,鼻梁上的眼镜映着屏幕的光。

    隔着一个空座位,姜绢衣依旧能清楚看见石义尧长翘的睫毛,她正过脸,稍会儿,又扭头问:“听说季宏住院了,他还好吧?”

    石义尧翻书,聚精会神。

    姜绢衣眼珠子转一轮,面色平静,视线回到了电脑屏幕。

    很快中午,值班老师看着表,机械的女音提示学生保存文档后自然关机。

    石义尧关闭电脑,随手摘下眼镜然后轻舒一口气,忽然一股廉价化妆品气味让他不禁皱鼻子,瞥一眼旁边,一位女生正好蹲下捡东西,女生的衣服领口大,石义尧下意识抽离视线,又把眼镜戴上了。

    姜绢衣压抑着心里的狡黠,石义尧出去,她跟在后面距离刚刚好。

    下楼梯时,姜绢衣故意上去踩石义尧后跟,踉跄一下惊慌地扶住了楼梯扶手,啪一声手机摔在楼梯,她微喘气懊恼道:“真是抱歉,脚滑了。”

    石义尧被撞了一下,回头扫一眼这女生,随后他跨过那只手机,冷漠地继续往下走。

    姜绢衣暗自咬唇,眼里闪过一丝挫败,但是也没再多说什么,捡起手机,屏幕裂了一个角。

    石义尧往外面走,要去网咖,过一条横道时,一个女生惊讶地叫住了他。

    “诶,石男神你在这儿?”

    钱虔惊讶,指着石义尧,又扭头去看另一个方向,石义尧原本没停,但听钱虔继续说:

    “路昙好像要找你——嘿!路昙!路昙!石男神在这儿!”

    钱虔朝另一个方向呼喊,果然,路昙折回来了,石义尧看见真是她,主动走过去,被撇在后面的钱虔高兴地晃着辫子走了。

    二人面对面,路昙讷讷地直视石义尧,迷蒙间或好奇,倒像是第一次见石义尧,可是就算是当初第一次见面也没有这样惊艳好奇的眼神,这一下倒让石义尧揣摩不到她的意思了。

    惊艳好奇只是须臾,路昙从帆布包掏出一只玻璃瓶,“这个给季宏。”

    石义尧视线下移,路昙纤细的手指捏着小小的棕色玻璃瓶,阳光下,套在细腕的镯子闪着银光,路昙的指甲是原始的干净薄粉色。

    “直接让他口服。”路昙的声音一如既往清冷平静,传达若有似无的高傲。

    石义尧伸出手掌,路昙将玻璃瓶轻轻放下。

    “没事了。”

    路昙说完即刻转身,石义尧却突然拽住了她的包。

    不远处树下,姜绢衣兜着一身温和的碎光,心里却生出不甘与妒意,她紧攥手机,微翘的眼尾熏出一些凌厉,既然路昙也难以接触,那她就只能对路昙的室友下手了。

    很快,考试最晚结束的计算机系也潦草结束了,校园里行人寥寥,偌大的学校开始了另一种安静。

    晚上,周绿在聊天群询问谁要一起坐地铁到机场,路昙回复要,石义尧看见了也赶紧回复要,他转头告诉虎茶不用特地来接他了。

    第二天清早,三个人一起拖着行李箱在枕河苑大门会合。

    还没寒暄,穿着睡衣的沈兆盈从里面跑出来,手里拿着一打面包。

    “路昙,早餐!”

    沈兆盈一脸熟稔的关怀,也没看旁边的人,将面包塞到路昙的手提袋里,操心道:“年轻人,怎么能不吃早餐?一日之计在于晨呐!我都提前为你买好了,你必须吃!”

    路昙眨眨眼睛,沈兆盈还没洗漱,她那般注重形象,这会儿怎么敢就这样跑出来了?

    “谢谢。”

    沈兆盈满意地退了。

    轮子骨碌碌滚动,三个人往外走,等进了地铁车厢,路陈氏的信息来了。

    “今天和老师出发去实习的地方吗?登飞机了吗?吃早餐了吗?”

    路昙松手行李箱,双手捧着手机打字,旁边石义尧自然地扶住了她的行李箱拉杆。

    周绿看着两人站一起的样子,若有所思,浓密睫毛下一切心绪隐而未发。

    在机场见到其他人,大家不轻不重地开玩笑,季宏坐在椅子上跟着轻轻地笑,除却面容轻微的虚白,季宏还似与遭遇意外之前一样。

    舒教助不随行此次实习,但他也来送任教授。

    “路昙,谢谢你!”

    季宏与路昙道谢,发自肺腑,温润的眼睛脉脉直视平淡的路昙——温润之下还有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

    路昙直接回:“就这样。”

    不愧是清冷路昙,对他人的道谢都有独特的回复。

    临上飞机,任教授担忧地问季宏:“你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没问题的,教授不用太担心,年轻人的身体,肯定恢复得快。”季宏的声音温润清朗,面上依旧是谦和的微笑,任教授放心了许多。

第一百十七章

    下了飞机,直接上绿皮火车,出了简陋的火车站又紧接闷臭的班车,班车在山间公路某个路口停下,又得坐上拖拉机,噗噗噗······声势浩大地顺着坑坑洼洼的黄泥路前进,路两边是浓密的原始灌木与茅草,远处可见绿油油的稻禾与墨绿的山体。

    任教授坐在副驾驶,而他们七个人坐在露天的后车厢,既要提防行李被颠下去又得顾自己不飞出去,若是回到小学时期,他们一定在作文里写一大堆话吐槽这次糟糕的坐车经历。

    才是中午过,天上日头毒辣,七个人均出了汗,忍着颠簸还在聊天。

    “不会真住茅草棚吧?”“万一是住山洞呢?”“不至于吧!?真有那么落后?”“山上有没有野猪野鸡之类的?有空了我们也过过猎人的戏份?”“突然有点儿怕,没有网络怎么办?”“资料都带齐了吗?别到用的时候再发现少了。”“这时候发现少了也没办法补上啊!”“你会开拖拉机吗?”“哪能啊!?”

    拖拉机上坡,车厢的东西往车尾跑,他们立马抓紧东西。

    “你这掉下去了,我得多快的手速才能抓住你?”“我对你没有信心,你这单身二十一年的手速指定是拉不住我的。”“这车突然歇菜了,你觉得是哪儿出问题了?”“那样的话我们都有问题——得步行进村。”

    经过一个水潭,潭里四头大水牛眯眼泡着凉水,看见他们热得面红耳赤,粗大的鼻孔里喷出一股水汽,莫名地有嘲笑炫耀意味。

    车子过了两座山,如同越过一道巨大的屏障,开始下山,下面翠绿的谷地有连片的房舍,也有放肆的狗吠。

    他们终于到了任教授不肯透露信息的老村寨。

    原居民很少,他们的声势浩大的进村没有引来群众,只来了黄的黑的白的花的中华田园犬,就那样一群兴奋的狗追着拖拉机,似乎只要嗅到危险的气息,这些忠心的狗狗就会撕咬驱逐外来者。

    拖拉机开进村里,一直到一个院子才停,面前就是一栋没有装修的红砖房,院子一位穿水靴系围裙的大妈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拖拉机大爷下车,喝喊一声,那群狗狗都躲远了。

    路昙要跳下去,石义尧站在下面伸手接她,她刚想说不用,石义尧就端住她的腰,把她抱下放在了地面,她刚想生气,石义尧掠过她,又去忙着拿行李箱,她只能也不放在心上。

    这里的大爷大妈都是与基地签有合同的,为这次实训队伍提供食宿出行,任教授与他们站在太阳底下说了几句,大妈就把众人往房子里请了。

    众人终于能平稳坐下休息,都松了口气,大妈送水给他们喝,他们也没有客气。

    “(方言)黎女士,麻烦你为我们准备简单的午食,我们吃过后,就要进山了。”任教授嘴里说的是叽里呱啦的方言。

    “(方言)好的!好的!简单的白粥与凉菜就行了吧?这天太热,这些清爽,不至于吃不进去。”黎大妈也回以叽里呱啦的方言。

    任教授擦擦汗,“(方言)可以,这是最好的!”

    黎大妈走出去,厨房在房子外面单独一个小房子。

    七个人歇会儿,开始翻找要带进基地的东西,任教授提醒几句,他们减了一些东西。

    青年人到底是年轻,颠簸了大半天,休息进食之后又活力四射了。

    任教授戴上草帽,把七个人往田陌里带。

    “看看——自然的亲切,你们活在摩登年代,可没有多少机会踏入田地!”任教授在前面走着,脚步轻快,语气自豪,张着手臂去抚摸稻禾,但是这个月份,稻苗还没到膝盖。

    任教授带他们到一座山下,乔木灌木藤条茂盛而恣意,绿意霸道坦然,只有一条新辟出来的小路,被砍的枝条随意地弃在两边,绿叶铺在泥面,供以他们简单而粗暴地闯入山林的腹部。

    “爬上去!”

    任教授一声令下,让青年人走前头。

    陈尺拉好冲锋衣的帽子就踏了进去,宋俭若捡了根趁手的树枝跟着,周绿将冲锋衣拉链拉上也紧跟上,宋灰易欲扶路昙一起走,路昙却摇头,宋灰易就走了,任教授上去后,路昙才跟在后面,季宏和石义尧在最后面。

    “那是什么树?”“那儿有紫色的花耶!”“你瞅那树上的果子可以吃吗?”“不能吧?”“有鸟叫——”“我去——这虫子这么大?!”“你别凑近那个虫啊,等会儿你会全身瘙痒红肿的!”······就算是理工科的闷骚男生,一定情况下也会叽叽喳喳的。

    在山里钻了十几分钟,他们终于看见一片平地,平地裸露黄色的泥土,只有一间小小的水泥屋,看起来就像是村民进山砍柴然后歇脚的地方,与基地勾不上关系。

    实际上,里面大有乾坤。

    黄昏时候,他们依依不舍地从基地里面出来,任教授留在里面,而他们得自行走回村里住。

    温柔绚烂的霞光笼罩谷底,金贵的薄纱就这样毫不吝啬铺陈偏远的山村,山林的一半隐在阴暗里,另一半则在接受自然艺术的点拨,七个年轻人兜着满身的光辉缓缓步行于田陌。

    大妈的房子有三层,二楼有三间房,男生住,女生独自住三楼,大妈住一楼,平时吃饭都在一楼厅子。

    泥胚房,木架床,硬床板,电风扇,常年生活在都市的年轻人只能平静地悉数接受。

    黎大妈向他们热情地叽里呱啦,不懂这种方言的他们一头雾水只能尴尬,坐一桌准备吃晚饭时候,路昙突然与大妈叽咕了几句,黎大妈热情更甚。

    “路昙,你会这里的方言?”宋灰易顺口一问。

    路昙点头。

    “那太好了!”宋俭若又嬉皮笑脸,心里头像被疏通了,眼睛乌黑有神,“有你翻译,就不至于鸡同鸭讲。”陈尺白他一眼,轻动嘴皮:“说个好点的成语吧!”

    胡聊间晚饭结束,他们客气地主动收拾碗筷,黎大妈欻欻欻地就将全部碗盆收走了,而且动作间带着一种苦练多年的成就感,无不是在劝年轻人别遐想他们做不到的事。

    无事可做,他们就都上二楼收拾了,不多时,路昙也到二楼了。

    “黎大妈问,你们偏好什么菜。”

    路昙表情寡淡。

    光着上身的宋俭若靠了一声,飞速溜回房里。

    路昙走路没声响的。

    陈尺躺在摇椅,偏脸看向路昙:“没蘑菇就可以了。”

    在大窗前看手机的周绿也看过来,说:“我不挑食。”

    “我没有忌口,”季宏从房间出来,温和地看着路昙,“但十一不吃土豆和花生。”

    “我吃鱼比较多,能有鱼汤就更好了。”宋灰易从厕所出来,头发湿漉漉的,一阵清爽的柠檬香弥漫开来。

    路昙点头,示意自己记下了。

    “还有我!”套好衣服的宋俭若冲出来了,语气焦急郑重,“我红枣过敏,山药过敏,西兰花过敏,一定要告诉下面大妈!”

    路昙点头,转身走出去了。

    不久,路昙又来了,提着两个喜庆的水壶。

    从厕所出来光着上身的陈尺迅速退回厕所,关上了门。

    “开水。”

    宋灰易来接水壶,路昙吐出两个字,然后她又走了。

第一百十八章

    第二天清早,浓郁的负氧离子浸润从雾霾中走来的人,吃过早餐,大爷担心他们迷路,主动带他们去基地,晨露惺忪,他们穿过林子,一下子就湿了裤腿,上了山,坠入水雾,破开惊奇,那间小小的水泥屋无端多了隐秘感。

    基地里有另外一支实习队伍,但为了保密性,他们不能与那支队伍直接交流。

    中午,他们回到村子吃午饭,然后又走回基地,傍晚离开基地时,又是披着半山的晚霞,颇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庸宁静的祥和。

    宋俭若是个业余天文爱好者,此次下乡,他的行李中有一架简易的望远镜,晚上星空熠熠,他撺掇兄弟一起到天台看星星,宋灰易提着蚊香一起到了天台。

    白日的燥热顷刻消散,晚风清爽,银河明晰,繁星耀眼,这是都市无法仰望的盛景。

    “易哥有什么烧钱爱好吗?”宋俭若弯腰调试望远镜,周围太安静,他扯了个话题。宋灰易略想,说:“钓鱼。”“可以啊!怪不得只要放假你就必定黑!”宋俭若的眼睛贴在目镜,嘴里还不忘打趣,“欸,你专业那个女的还骚扰你吗?”宋俭若话题转得快,宋灰易一时没跟上,待反应过来,他嫌恶地嘁一声,“影响心情。”

    不久,下面四个家伙也陆续上来了。

    “阿宋,有来电——拿去。”陈尺说着,将在床边拿的手机递给宋俭若,宋俭若接过手机直起腰,看来电是妈妈,他闪到了角落回电。

    季宏仰望星幕,一身轻松,“星河很漂亮——蚊子也实在多。”

    于是,季宏从围栏边退回了蚊香附近。

    天台中央搭着一排砖,应该是当初建房时剩下的材料,摆着像是长凳,宋灰易就这样坐着,他忽然朝陈尺说:

    “陈尺,给我一根烟。”

    陈尺默了一息,但还是掏出了烟盒与打火机。

    火星出现,宋俭若回到这里了,并且不满地嚷:“好啊,你俩背着我抽烟!”

    宋灰易、宋俭若、陈尺三个人早一年就相互认识了,相处比较随和轻松,一起玩,一般都是陈尺带烟。

    于是这时候,陈尺照常递烟给宋俭若,宋俭若却不要,说:“此情此景,不想被尼古丁与焦油败兴。”

    陈尺立马用关怀智障的眼神看宋俭若。

    天台就只有门口一盏黄灯,他们在这里,身影都蒙上迷离的黄晖,仿佛上世纪的港风电影,风流绮丽,有年少轻狂又有时代的不败的峥嵘背景,沾着点儿文人的酸腐咏叹调,永远站在浪头,百折不挠。

    周绿坐在宋灰易旁边,看宋俭若在摆弄望远镜,忽说:“另一支队伍,应该也是什么学校的吧?”宋灰易吐出一个烟圈,哑着嗓道:“八成。”石义尧坐在周绿旁边,手里转着手机,眯眼在想其他事情,边上站着的陈尺在啪啪地打蚊子,不堪其扰。

    六个男生在天台闲聊,不知过了多久,路昙上来了。

    我靠!宋俭若回头,看见白衣黑发的路昙静静站在他们后面,吓得原地一个激灵,另外五个人也随之回头了。

    “黎大妈煮了面条,让你们下去吃。”路昙语气平静,散发的她异常地温软,但是在黄晖中有点儿诡异的清冷。

    六个人赶紧收拾收拾下去了。

    中午日头最猛,单是山间田陌走一遭,年轻的肉体就会汗湿衣衫,那新辟的山路被他们走过几遭,还真被踏得像条幽静的林间小路了,但是不可避免地打扰了山中的原居民。

    “有蛇!!!”

    走最前头的陈尺突然惊呼,展开双臂警惕后退,后头的人被他吓得不住地退,杂草间有条绳子在惊慌游动,陈尺往旁捡了根断枝,往绳子那儿抽打。

    “不是吧?有毒的吗?多少条啊?”宋俭若也捡来断枝以作临时武器,开始戒备周围。

    周绿眼尖,一下子看见了那蛇,“那儿,右边!右边!”

    一阵抽打,蛇跑了,七个人加快脚步从山里出来,心有余悸。

    到了田埂,气还没喘匀,不远处几只威风凛凛的狗静静地审视着几个外来者。

    “他们该不会······”宋俭若手上断枝还没丢,望着那些狗,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想咬我们吧?”

    季宏慢慢地走,低声说:“别看他们比较好。”

    七个人排整齐了,在田埂缓慢行走,怕不小心给那些狗狗传递了错误讯息。

    然而,那些狗狗也循着田埂慢慢地前进,并且有朝他们靠近的趋势,关键是狗狗嘴里含有警戒的低呜,尾巴支楞,隔着几块田畔,低呜声仍旧可闻。

    “他们想来追我们耶。”周绿的语气镇定中夹杂一丝丝的担忧。“不是吧?”宋灰易也不敢确定,扭头看那些狗,一只只的,来者不善。

    周围尽皆山野,两方僵锯。

    八条健壮的狗狗,虎视眈眈,四周没有求助对象,难不成他们要与狗打架了吗?

    “算了,我们还是走快点吧!”宋俭若突然内急,想要赶紧回村,催促前面的陈尺加快脚步,而陈尺叫他冷静。

    路昙斜眼瞅那些狗狗,她能感觉到敌意,抬手稳稳帽子,她看到了那条河。

    河水清澈,岸边青草茸茸,绿意盎然的田间,一弯河水穿行,天空划过一只白鹭,河水映出粼粼阳光,水里偶尔游动一尾小鱼儿,野芋叶撑开一柄柄小伞爬上河陌,蚂蚱跳到野芋叶上晃动了光影。

    陈尺带伙伴们绕远,刻意拉开与狗群的距离,于是他们渐渐靠近小河。

    这时候了,宋俭若居然还有心思掏出手机拍照,还转过身叫后面的人看镜头,宋灰易让他别拍,他偏要皮,然后宋灰易越过周绿就上去撵他。

    周绿劝他们,说:“别闹了,后面还有一群狗盯着我们呐!”

    “易哥,我要摔河里啦!”“长长记性吧你!忘了保密协议吗?”“别闹,我的爪机!”“皮呀,继续皮!”“我错了,我错了,我错了,老大,您是老大!”

    河陌不比田埂宽多少,两个人闹在一起难免不会出现意外,而那边的狗群见他们这有动静了,竟然加速冲过来了!

    “那群狗冲过来啦!”

    最后面的石义尧喊一句,瞬间都激灵了,飞速扫一眼那些兴奋的家伙,他们也撒开了腿奔跑。

    “完了,我就知道!到乡下肯定少不了被狗追的剧情!”宋俭若边跑边喊。

    “闭嘴吧你!”陈尺忿忿地喊一句。

    宋灰易拐出了队伍,跳到另一条田埂,“大家分开跑!”

    他们越跑,那些狗越兴奋,一只只的,甩着舌头奋力追逐狗生的巅峰。

    路昙奔跑,路昙无语,路昙厌烦。

    还能再瞎扯些吗?

    被一群狗追着在田里跑?

    季宏沿河陌向前跑,他边跑边回头找石义尧,那群狗一只只的面目狰狞,若是被逮上咬了一口肯定非常痛。

    “季宏!”

    石义尧惊呼,同时路昙伸手往前抓,而季宏的身子就这样歪向河,栽进去,整个人湿了个彻底。

    路昙第一反应是转身,那群傻狗追上来了,她生气地喊:

    “站住!”

    空旷的山野田陌,清冷愤然的声音回荡,惊飞了一群鸟儿,而那群兴奋的傻狗像是被拔掉了发条,纷纷刹住腿夹着尾巴眼神躲闪。

    有那么一瞬间,石义尧以为路昙是吼他的,但他回过神后迅速转身警惕后面,那群狗居然被喝住了。

    水不深,季宏摔下去呛了口水,迅速站起来,水才到他的膝弯,他扶着河陌要爬上去,瞥到那群狗停在后面貌似不敢再上来了。

    “拉我一把。”

    季宏出声,上面两个人都在警戒那群傻狗,底下草滑,他爬得有点儿狼狈。

    路昙拉住季宏的手,季宏上来了,湿发凌乱地贴在额面,这模样竟然有点儿难得的恣睢野性。

    跑远的陈尺又挥着断枝朝这儿冲过来,大有力战群犬、拯救伙伴的无畏气势。

    陈尺还没到,路昙指着那群畏缩的傻狗厉声道:

    “离开!”

    一群傻狗果然掉头就跑,而且是训练有素般地整齐。

    石义尧和季宏在旁惊诧不已。

    “没事儿吧?”陈尺到了,气喘吁吁,视线在三个人之间转,停在了浑身湿透的季宏身上。

    季宏无奈地垂眸叹息,“也就在河里滚了一下。”

    危机解除,四个人慢慢地朝村里走,眼见房舍,另外三个人也从其他方向冒头了,有惊无险。

    这之后,村里那群傻狗只要看见他们就会识趣地逃跑,双方表示这很和平。

第一百十九章

    炎热了一周,天好歹下雨了,只是这一下雨,山路便不好走了,田埂也直打滑,然后很不幸的,宋灰易脚滑,陈尺拉他没站稳也往田里倒,周绿抓陈尺,季宏拉周绿,宋俭若抓季宏,路昙拉宋俭若,石义尧拉路昙,下饺子似的,七个人一起摔进了涨水的田里,压倒了一片无辜稻禾,雨还在簌簌地下,七个人在田里既狼狈又滑稽。

    七个人回去赶紧换洗,晚饭后不久,宋灰易和季宏发热了,两人喝了冲剂早早歇息,不想半夜,两个人一起发烧了,石义尧和周绿翻出退烧药给他们吃了,四个人反反复复到凌晨三点才勉强睡下。

    第二天起来,宋灰易和季宏都软绵绵的,将情况向任教授报告,任教授让两人暂时留在村里休息。

    黎大妈端姜汤到二楼,敲门叫小伙子出来喝,宋灰易和季宏不明白黎大妈说的什么,但浓重的姜味让他们毫无戒备地将褐色的热汤喝了,没想到又发了场热,身上立时轻松多了。

    又有活力了的小伙子到楼下散步,瞧见黎大妈走向后面的泥瓦房,两人好奇地跟上去,黎大妈将泥瓦房的门板搬开,里面是两床木构织布机,一床织布机上面还有织成半米的粗布,于是他们好奇地观看黎大妈织布。

    “你看,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宋灰易张口说话,眼里是清晰的好奇与敬佩,季宏也看得津津有味,说:“木匠也厉害!”

    咚——

    宋灰易拿出手机,是陈尺问他们身体怎么样了,他简洁回复,又兴起拍了黎大妈织布的照片一并发过去。

    两人看了一阵子,从泥瓦房出来了,对面也是一排陈旧古朴的泥瓦房,木门锁着老时光里热闹直白的农村生活,屋顶瓦片下藏着一窝窝鸟巢。

    狗叫响起,两人同时激灵,循声看去,不远处两只狗在小水渠里欢快地嬉水,水光闪闪,两只狗并未注意到这两个人,但他们还是默契地退回了黎大妈身边。

    许久,外面传来大爷的呼喊,黎大妈高声回应,然后她简单拾掇一下,熟练地放好门板,要去找大爷了,宋灰易和季宏自然是跟着一起走。

    大爷买菜回来了,黎大妈开始忙活炒菜,宋灰易和季宏帮忙洗菜,黎大妈和大爷叽里呱啦说的什么,他们一点不懂。

    “诶,季宏,你和石义尧是亲戚?”

    两个人蹲在一起洗菜,宋灰易随口就是一个话题。

    “是。”“你俩很亲近熟络,一起长大的吧?”“嗯。”“唉,我就没有总角之交。”“我看过你发表的论文,观念独特。”“那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了。”

    他们聊天,院门一只花狗蹲那儿默默地盯着他们,像是在监视。

    饭点到了,伙伴们回来了,情况却不是很妙,陈尺和周绿身上均出了红疹子痒得紧,多挠几下就破皮了,黎大妈看见了直惊讶然后喊外面的大爷回来,大爷皱眉查看小伙子身上的情况,严肃地询问怎么回事儿,路昙在旁边清清楚楚地回复。

    说了一通后,路昙向着急的伙伴解释,道:“山上有种毒树,蹭到就会如此,回来的路上他俩乱跑,刚好碰上了。”

    原来走山路时,旁边蹿出两只凶悍的山猫,五个人慌乱了,陈尺和周绿驱赶山猫不留神追进了林子,刚好遇上符合大爷口中描述的毒树。

    宋俭若的表情即刻惊恐,“岂不是要马上去医院?!”

    大爷叽咕几句,路昙与大爷确认,然后大爷沉着脸出去找家伙了。

    “不用去医院,大爷说后山有种果子,摘来煮水刚好治这个。”路昙简单转述。

    两个病号照顾两个伤号,路昙、石义尧和宋俭若跟着拿柴刀的大爷往村寨中央走,跨过一条条水渠,看见了那口危险大井,直到穿过泥瓦房群,顺利抵达后山,夏风吹过,一股腐木气味飘开。

    不成想,那果子是藤生的,粗壮的野藤攀缠到一棵大树上,只有迎光的树冠上才有橙色的果子。

    “妈咦——”宋俭若望而生怯,“我没有爬树经历!”

    而石义尧已经抱着树干爬上去了。

    大爷望着树上的小伙子嚷了两句,路昙在下面翻译:

    “白色的是坏果,没用!只要橙色的果子!”

    “知道了。”

    上面的石义尧回了一声,他身姿矫健,攀着树杈去够外面的藤条,撸下果子丢下去,继续爬去另一根树杈。

    宋俭若抱着树干要爬上去,没成功,倒是被落下的果子砸了个正着,他吃痛抬头,石义尧已经爬到高处了。

    “兄弟厉害!”宋俭若能干的就只有在树下夸石义尧了,他闪开了,依旧保持仰望的姿势,“我是从小没爬过树的,辛苦你在上面孤独战斗了!”

    路昙蹲着拾果子,用帽子兜着,橙色小果子的汁液沾到帽子,一股苦棘味。

    大爷也赶紧捡果子,嘴里催着小伙子快点,不然那两可怜的小伙子要全身肿胀流血了。

    急匆匆拿回果子,黎大妈将之通通下锅煮汤。

    陈尺和周绿焦躁忍耐,脸蛋红彤彤似熟了的苹果,不自觉抬手要挠,旁边兄弟及时打掉了他们颤抖的手。

    那些菜在厨房快放凉了,汤在火上煮,黎大妈又趁空将菜端到厅子让他们先吃饭。

    后面,黄褐色的热汤好了,黎大妈倒在两个桶里,不像是要喝的。

    “用这水搓洗,哪儿痒洗哪儿,直接烫的效果最佳。”

    路昙平静地转述,眼睛看着热气腾腾的桶。

    宋灰易和季宏二话不说,提着桶就给伤员送上二楼,宋俭若也紧跟着上去看情况。

    路昙拨电话向任教授说明情况,任教授惊讶担忧又无语,他没想到这些小孩这么能造,才病两个又搭进去两个。

    “啊!!!你要烫死我啊?!”“别说话,爸爸对你爱得深沉。”“易哥,我自己来!”“别害羞!”“你给我滚!”“直接烫的效果最佳!听话,傻儿子!”“我真的可以自己来······”“免费给你搓你还嫌弃上了?”

    二楼吵吵闹闹,大爷又去鼓捣了些草药让黎大妈熬上,不久,院里飘散苦药味儿。

    一只黑狗一只花狗在院门蹲着,似在听热闹,阳光炎热,两只狗哈着石头,不时看向里面,路昙在门口坐了会儿,见两只傻狗没走,她信步走去,两只傻狗朝她趴下,她伸手戳狗头,傻狗一声不吭。

    身后来人,路昙没在意,却突然被握住肩膀往上提,她像萝卜一样被拔起,两只傻狗瞪着懵惑无邪的眼睛。

    路昙抬头,木讷迷惑,不躲不避,瞧着奇怪的石义尧。

    她的后背蹭在石义尧的胸脯。

    “小心狗。”石义尧低声提醒,嗓音低醇,也不像感性多情的人。

    他们被狗群追过,自然要远离村里的疯狗。

    只不过这群傻狗被路昙吓过了,已经不敢造次。

    路昙轻松挣开石义尧的手,面色平静地走向房子,一言不发。

第一百二十章

    实习自然是要每日写实习日志,遣词造句这种枯燥事情,学生大概都是喜欢凑在一起互相借鉴的,于是,晚上写的时候,六个男生偶尔互相偷看闲聊。

    宋灰易在房里伏桌写日志,没一会儿,宋俭若和陈尺一起进来了,围着宋灰易看他的日志,还不时地耍嘴皮子。

    “明天可能又有雨。”光膀子的周绿边擦头发边进来,房里站着四个人,小房间一下子就促狭了,但周绿去床边坐下顺手摸起手机,看会儿信息,他皱眉了,“有个叫‘李想是你’的VX加我,学长们认识吗?”

    另外三个人迷茫,周绿将手机递出去,宋灰易、宋俭若的表情一变,然后都是反感无语。

    宋俭若将手机递回去,说:“别加,易哥的追求者,死缠烂打的,都找上你了,有够恒心的!”

    话了,宋俭若翻了个利落的白眼。

    “兄弟,有创可贴吗?”

    季宏忽来到门口,视线在四个人身上流动。

    但是作为大男孩的他们,会细心准备创可贴吗?

    无果,季宏发信息询问路昙,过会儿,路昙到二楼了。

    “谢谢,”季宏接过创可贴,浅笑润朗,“十一的手剌了一下,不包上怕会感染。”

    路昙点头,转身就走。

    “你一个人在三楼会怕吗?”季宏忽地一问。

    石义尧站在房门口,沉静的目光黏着娇小的女孩,他也关心这一点。

    路昙偏头回:“不会。”然后她踏上楼梯了。

    舒教助给的出行细则提醒了这儿是什么天气该准备什么,但这绵绵细雨下多了,他们的衣物晾不干,那就会出现窘况了。

    细雨连飘三天,男生们连底裤都得省着穿。

    “太难了吧?我没带几条。”宋俭若茫然之后开始愁郁,他的科研路上居然会遭遇这种磨难,他不理解。

    宋灰易也在旁边摸衣服干没干,无意与宋俭若视线相撞,他说:“干嘛?我不可能与你分享内裤。”

    宋俭若立刻愤懑不屑地哼一声,胸有成竹道:“我找陈尺想办法!”

    然后,陈尺和宋俭若掐起来了。

    终于,冒雨穿梭田地山林之间四天后,瓢泼大雨差点把他们困在基地回不到村里,当七个人逃难般挺回村里,浑黄的涝水将去基地的路阻断了。

    大爷冒雨牵水牛回牛棚,雨势渐盛,黎大妈穿着雨衣要出去帮忙,路昙急忙拉住,问了缘由,没脱雨衣的陈尺和季宏主动闯入雨幕去找大爷。

    两人循着村道往村口方向去,大爷放牛一般是照这路线回来。

    雨声吵嚷,向来人声稀少的村寨似开启了一场盛大的狂欢,角角落落再也藏不住寂静,锣鼓喧天,把宁静安分的村寨置在汪洋的浪峰,急切地想对无人居住的一排排泥瓦房、一座座小屋做粗暴的清洗。

    过了许久,不见人回来,石义尧和宋俭若再穿上雨衣加入了雨幕。

    路昙在一楼厅子坐着,突然一只狼狈的狗冲进来朝她叫了两声,这是示警求助,路昙迅速穿上雨衣。

    “学长!学长!”

    宋灰易听到女孩呼喊,急忙从二楼下来,一脸严肃的路昙又穿上了雨衣,边上湿透的狗在急迫地吠。

    “有意外,得去帮忙。”路昙语气笃定,左右寻找东西。

    “怎么了?谁出意外了?”宋灰易也跟着紧张了,拿过雨衣迅速套上,看见路昙拿了一把锄头,他的心被提住,扭头朝上喊周绿。

    路昙跟黎大妈嘱咐几句,再对狗下令,三个人急匆匆地随狗闯入了滂沱大雨。

    狗边走边叫,走一段又停下示意后面的人跟紧,雨声嘈杂激烈,模糊有别的狗叫混在雨声里,像是村里狗队都在着急,三个人拐入一条路,前方等着两只同样急切的狗。

    “路昙,走慢点儿!”

    道路泥泞积水,脚踩下去就被吸住,宋灰易费劲拔脚的同时不忘顾着路昙,路昙拄着锄头,走的并未多艰难。

    周绿望着引路的狗,眉头一直紧皱,“是不是陈尺他们出意外了?该不会是房子塌了吧?”

    附近都是颇有年代的泥瓦房,大雨滂沛,有很大几率塌房。

    那得召唤119和120了。

    宋灰易面色沉重。

    小心跳过水渠,三个人被引到了一座大石舂前,狗群聚在这里淋雨,附近还有一头大水牛也在沉默淋雨。

    几只狗在一处地儿纵跳,异常地急切焦躁,似要破土入地,暴躁的狗嚎跟雨声较劲,他们蹦跳,地面发出不一样的空音回响,三个人来了,这些狗也没有仓皇散去,反而就是在等他们的到来。

    宋灰易下意识拉住路昙不让她过去,但狗群哀嚎不断,这证明意外就在这儿了。

    路昙挣开宋灰易的手,几步过去,狗狗在急切地刨地,她喝退狗狗挥动锄头,几锄头下去,震感异常,她改为徒手摸索地面,周绿疑惑却也上来一起摸索,狗群又涌上来一起刨,浑浊的雨水掩盖了地面,暂时无法辨别这里的古怪。

    “底下是木板,可能是地窖。”周绿捶打地面,声音并不清晰,但绝不会是泥地。

    路昙挥退狗群,“下面有人!”

    周绿和宋灰易两脸震惊,这时,底下似有嗷叫。

    “嘿,下面的人,听得到吗?”宋灰易跪在地面朝下喊话,周围雨声太大了,也没听着什么回应,他捶打地面,脏水溅了他一脸。

    “找到了——快起开!”

    周绿语气激动紧切,手拎着什么东西,两个伙伴急忙走开,他奋力提拉,果然起来一块板,周围积水迅速灌入地面的大口,但周绿力量有限,板才起来十几厘米又砸回去了。

    拉开的短暂时间,下面的狗叫与人声同时传出,也同时被盖回去了。

    宋灰易快步上去与周绿一起拉,这下,整块木板被拉开了,脏水持续往里泻,阴暗光线里,一人一狗在慌张等候拯救。

    “谢天谢地,快救我上去!”

    “是季宏吗?”

    “是我!”

    惊魂未定的季宏已经是泪流满面,反正身上湿透了,泪水和雨水哪分得清。

    “太高了——我去找绳子。”

    周绿起身,紧急环视,扫到大水牛,他跑过去把放牛绳解了。

    绳子抛下去,宋灰易与周绿在上头拉,季宏迅速拉紧绳子。

    路昙蹲在窖口,喊:“把狗带上!”

    是狗来向她求救的,又怎能把狗弃在下面?

    季宏上来,似个泥人,坐在地面气喘吁吁,可怜又弱小。

    而得救的狗立刻被狗兄狗弟围住舔了个遍。

    “你们怎么在这儿?”

    是宋俭若过来了,他不知道这儿发生了危险。

    嘭!周绿把木板扣了回去,溅起一圈脏水,但那木板旁边又陷下去一道口子,脏水急促汇入那道漆黑的口子。

    宋灰易搀扶季宏起来,许是伤了,季宏有点站不住,于是宋灰易将他的胳膊环到自己肩膀,尽量作季宏的支撑。

    他们回到房子,意外才被弄清楚,水牛群走散,季宏追水牛,追入村子小道,雨势滂沱,视野模糊,然后撒欢的狗出现,水牛与季宏都惊了,地窖木板有损坏,季宏意外踩上去,和旁近的一只狗掉进了废弃的地窖,一片漆黑,季宏爬不出去,一起落难的狗可劲地向外面的伙伴呼救,焦急担忧的狗兄弟无从下手中聪明地跑去找人类帮忙了。

    听完全过程的石义尧震惊又自责,查看季宏的身体状况,只见季宏的眼睛又开始虚焦惶遽了,他拿其他药片让季宏服用,然后关上房门和季宏一起呆在房间里。

    石义尧知道季宏遭受的心灵冲击,他有责任开导季宏为之淡化阴影,那个黑暗幽闭的地窖,他未能及时出现,季宏的恐怖梦魇无疑又破开了一个口子,他能感受到季宏的错乱惊惧在安静的躯壳里沸腾嘶喊。

    果然,当天半夜,季宏在噩梦中呜咽挣扎,石义尧被吵醒,开手机一看,季宏五官紧皱混身湿腻、双手在空气里乱抓乱打,显然困在了恐怖的噩梦里惊恐万状。

    “季宏,季宏,季宏······”

    唤了许久,季宏缓缓睁眼,湿润的眼睛里无助惊恐悲痛杂糅其内,他像只迷途的小兽般渴求和平,待看清楚石义尧的脸,热泪破闸,他抓住了石义尧的手,咬住嘴唇竭力压抑自己的哭声。

    只有他们两个人,所以可以信任地暴露最狼狈最脆弱的一面。那次幻境遭遇后,季宏的心理防线闻风就倒,非常容易被一些场景诱导崩溃,时至现在,季宏碰也不敢碰四座轿车。

    石义尧不会逼迫季宏直视噩梦解开心结,但他会一直守护在憔悴的季宏身边,时刻给予季宏温暖与力量,并肩面对所有风暴。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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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778/ 第一时间欣赏戏弄之来世最新章节! 作者:州不燃所写的《戏弄之来世》为转载作品,戏弄之来世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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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弄之来世介绍:
这是天道的恩赐——路昙重生。
这是青春纯真的过往,玄幻的影子藏匿在她的眼睛。
世界观有点隐秘,一脚踏在校园,一脚陷入世家阴谋。
折射入苍白人生的孤影,落在她的肩膀,她在追寻安眠之心,别人在追寻她。戏弄之来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戏弄之来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戏弄之来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