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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弄之来世全文阅读

作者:州不燃     戏弄之来世txt下载     戏弄之来世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五十一章

    教资考试当天,吕靖绍和曲壮国在考场外候场时,也看见了路昙和沈兆盈。

    “好巧啊!”吕靖绍穿过人群走到了两个女孩旁边。

    沈兆盈礼貌微笑:“好巧!锦鲤护体唷!”

    “你们也一样!”吕靖绍笑容清爽,视线落到了平静的路昙脸上,“路昙的英语四级是过了吧?”

    路昙点头。

    沈兆盈帮着炫耀:“路昙681分!”

    吕靖绍和曲壮国都惊喜又羡慕,或许在他们眼里路昙的学霸光环又亮了一分。

    入场时间到,四个人分别走向不同的楼层不同教室。

    晚上,路昙去了实验室,男生们聊天,今天宋灰易和陈尺也参加了教资考试。

    解散后,季宏与路昙道谢。

    “证据确凿,那人将被起诉。”季宏攥住路昙面上的每一个细微情绪,“谢谢你,路昙。”

    “如此而已。”路昙没看季宏,思绪在别的地方。

    宋俭若嗷嗷叫着和陈尺闹在一起,宋灰易笑嚷宋俭若脸上的痘要爆了,忽然失手,宋俭若的包摔在地面,里面掉出来一些东西,宋俭若啐出国骂,慌忙收拾。

    回到公寓,吴叔的包放在客厅沙发,但屋里不见吴叔身影,虎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

    石义尧洗簌后坐在床边看手机消息,备注为仉学弟的头像发来一串信息,让他的目光停留。

    仉学弟说见过一个人鬼鬼祟祟偷拍他和季宏,而且不止一次。

    石义尧回复谢谢提醒。

    他们已经锁定恶意最大的人了,其同伙也被扒出来了,现在剩下的就是走法律程序。

    这个仉学弟就是玩滑板撞到石义尧的男生,加上好友后,仉学弟不时邀请石义尧和季宏打游戏。

    此时最让石义尧忧心的依然是慕容氏,慕容稚的车祸成功被推到对家,然而慕容氏内部还是分裂成了两个派系,父亲借势避嫌躲开明争,可慕容稚这时候应该搭上宣尤闻这条线了,唯一的意外之喜就是小叔苏醒了,刚好可以让小叔留住父亲,把父亲拖延在终极混战外。

    叩叩叩——

    “十一,有事儿。”

    石义尧的思考中断,他过去开门,拿着平板的季宏沉着脸进来了。

    “咏稻会所,你被路昙救下那天,屠亚恒也出现在那里了。”季宏把监控视频给石义尧。

    石义尧看后,恍惚然觉得他们不小心被一张巨网罩住了,自以为谨慎利落的行动,其实一开始就被一目了然。

    “制作卷轴的老师傅,徒弟不叫宣逢,”季宏的眼神晦暗,“你联系上老师傅后,老师傅就遇害了,大概率就是那个宣逢干的。”

    石义尧的心咯噔一下,沉默着坐在了床边,真是惊悚和讽刺,他居然这么粗心,居然看不出那种猖狂阴暗的眼神,居然被一个恶徒耍了。

    “那几天,其实一直有人在监视屠亚恒和大玛瑙,屠亚恒被袭击和那些人有联系,很难不去猜测与宣逢有关系。”季宏缓缓道出自己的想法。

    “为什么?”石义尧眉头紧锁,“动机是什么?”

    他们暂时还查不到动机,但他们知道有一股难缠的势力盯上他们了。

    计算机系组织了新生老生的篮球友谊赛,季宏和石义尧都参加了,女生占满了观众席。

    虽然之前风评被害,但公告一出来,大家又继续迷恋季男神的颜了。

    沈兆盈混在人群里热情呐喊,灼热的视线黏上季宏,她手里拿着一瓶矿泉水,随时准备送出去。

    中间休息,季宏往这片一瞟,瞬间花痴尖叫一片。

    等中场休息,季宏朝这儿走来,春心荡漾的女生们更激动了。

    沈兆盈在中间的座位,季宏朝她招手,她开开心心地挤了出去,走到季宏的身边。

    “你怎么来啦?”季宏出了汗,模样更动人了,克制大喘气的他,更是有一种野性的魅惑,蓬勃的荷尔蒙让人招架不住。

    沈兆盈秋眸弯弯,递水给季宏,季宏接了水说谢谢,她这才说:“我听说有联谊赛,你又说你今天要打球,就赶紧过来啦!”

    咕噜噜喝了水,季宏问:“路昙没来?”

    “她说要出去见人,就没能一起过来。”

    “见什么人?”

    “她没说,不过她家司机来接她了,可能是重要的人吧?”

    如此这比赛就分神了。

    比赛结束,学弟们热情邀请学长一起吃饭,季宏两人推脱了。

    季宏和石义尧在体育馆的更衣室冲凉换衣后才出来,几个女生在体育馆门口等着他俩想合影,这高冷时刻,沈兆盈站出来帮他俩礼貌拒绝了。

    三个人说着要一起去吃饭,半道跑来一个女生拦住了。

    姜绢衣轻喘着气,穿一身酷帅的黑色,眼睛亮闪闪的,妆容偏浓艳风,上扬的眼尾散发凌厉狠辣——生生拔出一种突兀的阴暗妖魅。

    “刚才有个人给我的,说一定要给石义尧,很急的样子,所以我又折回来了。”姜绢衣说着递出信封。

    沈兆盈以为这是告白套路,只静静地观察女生的妆容打扮。

    可石义尧却干脆地拿过了信封,只因信封上写着“路昙”。

    季宏自然也瞟到了信封上的字,紧紧注视石义尧拆信封拿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张相片,偷拍的路昙。

    “什么人给你的?”石义尧的眼神升起戾气,直视姜绢衣。

    “一个男生,说是辅导员让他送来的,但我没问名字。”姜绢衣的表情懵惑又杂有歉意,石义尧的眼神刺得她泄气了。

    “人往哪里去了?”石义尧的面色更是阴沉。

    “跑向男生寝苑了,有好几分钟了。”姜绢衣不自然地抿唇。

    沈兆盈微倾身瞟那是什么,石义尧却机敏地把东西装回了信封,但她瞧石义尧的神情,那可能不是什么好东西。

    甚至石义尧沉着脸径自离开这里,季宏也丢下:“谢谢姜同学——沈同学,我们有急事儿,你先回去吧!”

    一阵风的时间,两个人都跑了。

    相片上路昙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人包围着,地上有一个人趴着,相片下角标示的时间正是两小时前。

    是什么人想到要用路昙来吸引他们呢?或者是什么人想用他们来算计路昙?现在路昙处境如何?是否安全?

    石义尧拨路昙的号码,不在服务区,这让他的气压更低。

    按理路昙的身边一定跟有保镖,不会有危险,可如今多了一层阴谋,石义尧不得不快速设想有效的对策去确保路昙的安全。

    动用了慕容奉千给他的人手,很快他得知路昙为给沈兆盈出气把张贤环修理到了不能自理的程度,张家人自然会找上路昙,而这次路昙出去见人,见的极有可能就是张家的人。

第一百五十二章

    冷风张扬,扑在玻璃上却无法入侵分毫,只能故作声势把玻璃震颤响动。

    酒馆内的氛围紧张,露天的场地被人围得严严实实,中间两个猛汉缠斗在一起,一招一式都凶狠残暴,如同兽类的生死厮杀。

    路昙坐着,静静地观看赤手空拳的野蛮厮杀。

    这里里外外的人都是围她的。

    实际上压根围不住她。

    决斗局,三局两胜,田随已经赢了一局,现在场上的是黑刚良,看气势,黑刚良离胜出也快了。

    对面坐着的张开雄神色阴鸷面色黑了三分。

    路昙的背景太硬,张家不可能为了一个张贤环去得罪这个祖宗,可梁子又已结下,张开雄只能拉下脸硬着头皮约谈,然后路昙选了一个最粗暴的方式解决恩怨。

    生死勿论,张家胜了,过往不论,若是张家输了,张家掌权人必须换人。

    这可比赔偿赎罪更具有羞辱性。

    黑刚良一拳砸在对手的后脑勺,对手趴在了地面,瘸着腿的黑刚良踉跄着过去,支肘对准对手的背脊砸下去,就这时,对手乍地翻身过来,血液飞溅,本来胜利在望的黑刚良栽向一边。

    黑刚良的手臂被划开了一道大口子!

    规定不能用武器!

    奄奄一息的对手爬起来,硬是拿着刀片要再对黑刚良下手,无耻时刻,一道身影已经跃到场边,这无耻之徒猝然往后仰倒,田随狠力拉紧手上的细索,被套住脖颈的人一会儿便断气了。

    又折一人,快到众人反应不过来。

    张开雄气得手发抖。

    林缜冲上去紧急用外套将黑刚良的手臂缠住,然后将黑刚良扶了下来。

    田随收了细索,望向张开雄,语带讥讽:“坏了规矩,这局失效,换人吧,张先生。”

    张开雄脸上知疼,他哪里调得来武功卓绝的人打败这些猛将?刚才若非那蠢货用了刀片,现在他已是输了,侥幸又挣得一局时间,可是也窥不到半分胜算。

    最后一局在张开雄阴沉的面色中暂缓,林缜送黑刚良出去,却碰见在酒馆外鬼鬼祟祟的石义尧、季宏。

    石义尧一眼认出开出来的车坐的是路昙身边的人,油门一踩就开车撞上去,速度不大,成功逼停了那辆车。

    “路昙安全吗?”

    林缜的拳头差点就打到这蠢货脸上了,念及这人被小姐破例救过,他下车后又沉着脸返回车。

    “路昙安全吗?”石义尧自然是追上去扒住了车门,急切追问,林缜安静地扯开他的手,他干脆扼住了林缜的手腕,林缜反手折他手腕,两个人手上来了几个回合。

    季宏心里着急,又插不上手,只能站在后面看他俩动手,眼见保镖要动脚了,季宏急忙拉回石义尧,解释道:“我们收到一张偷拍的照片,路昙有危险!”

    林缜顿住,蓦地看向季宏,开口:“照片拿来。”

    季宏搡搡石义尧,石义尧默默掏出照片递了过去。

    看到照片,林缜面上闪过惊愕,冷声问:“哪儿收到的?”

    “就今天,在学校,一个女生给的,她说是一个陌生人让她送给我们的。”季宏清晰回答。

    “你们信了?”林缜眼神肃重而轻蔑。

    信什么?信了路昙身处险境?信了姜绢衣口中的“一个男生”?信了这是辅导员让送的?

    副驾的黑刚良说话了:“通知田队。”

    林缜收了照片,一下子坐进车里秒速关上了车门,丢下一句:“你俩别掺和!”

    石义尧还要去扒人家车,季宏赶紧拦住他,那车一油门出去了。

    “那人身上有血——他们走了,大概路昙也不在这儿了。”季宏理智分析。

    石义尧这才稍微平静,对于路昙,他就是这般冲动与急躁,顾不了局势,顾不上安全,他深知这样是大忌,可他就是控制不了。

    嗖——两人还在路边,一辆五菱神光飞掠过去,直接过了他们无计可施的看守岗。

    酒馆里众人等了许久,等来一个胡子邋遢的老男人,那老男人笑眯眯的,貌似憨厚和善,但看清路昙的脸后,他的表情僵住了,眸里风起云涌,最后,他面色肃重。

    张敏卓走到庭下,朝坐于轩上的路昙求和:

    “路小姐,张家认了,惩戒赔偿全凭路小姐。”

    张开雄憋着一肚子苦,羞耻让他的高人一等的自我感觉扭曲,可是张敏卓的决定,他连疑惑的资格都没有。

    路昙认出了张敏卓,便起身,但她没有走下去,她立于轩上,安静俯视姿态低伏的张敏卓,她可是命人一直关注张敏卓的动向。

    “揍他——五招。”

    田随应声跃下,直接朝张敏卓扑去,张敏卓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退了好几步差点翻倒,但第二招来临,张敏卓抵挡住了,不过非常勉强,田随再来一个甩腿,他就摔在地面了。

    揍他,而不是杀他,只能五招,田随明白路昙的命令,他需要重伤张敏卓。

    周围的人欲冲上去救张敏卓,一个人才踏出一只脚,路昙身边那个长发男人甩出一道长索,那大胆的人就惨叫着倒在地上了,其他人均不敢动了。

    五招很快就过去了,张敏卓倒在地面完全爬不起来,凶悍的田随停手,周围的人这才试探着慢慢靠近去扶张敏卓。

    仗势欺人,路昙可太会了。

    路昙轻盈地跳到下面,缓步走过去,张开雄扶着张敏卓,眼见蛮横的大小姐过来了,他想退,凶悍的男人将手搭在他肩膀,他定在了原处。

    “很简单,把张家现任掌事换了。”

    路昙在眼冒金星的张敏卓耳边说话,声音不轻不重,每一个字都清晰而认真,张敏卓错愕地盯着她,那双眼睛既愤慨又惶恐,他张嘴,却又机敏地选择默认。

    张家就此攀上合昼,不见得就是坏事。

    此事暂停,路昙带着人离开,临上车,田随将手机给路昙看。

    路昙说:“让张敏卓处理。”

    刚才还一言不合要灭族,现在就理直气壮地使唤人家了。

    可以说,路昙就是借着沈兆盈和张贤环的事,引张敏卓主动出来找她,张家现任掌事下台后,有能力胆魄上任的只有张敏卓,以前张敏卓借口不争权,那这次路昙亲自把他推上去。

    车子开出许久,电话响了,路昙拿出来一看,是景云察。

    和景云察刚结束通话,季宏的电话紧着过来了,路昙迟疑了几秒,还是接了。

    “刚才有事儿······没其他事儿了?······已经发过去了。”

    路昙不明白,季宏和石义尧究竟要做什么?

第一百五十三章

    温泉酒店的方形拱门自带文艺和典雅感,随意堆摞的岩石朴素又妙趣,淡色的建筑在灰蒙蒙的天穹下沉默,这酒店仿佛一座富庶而低调的小城。

    “快,合个影儿!”

    沈兆盈兴致盎然,拉着路昙、钱虔在拱门前站定,景云察端着相机认真地给她们拍照。

    拱门进出的人不多,但岩石堆那儿有一个网红团队在拍摄。

    景云察掏出口罩戴上了,没再拍照,他示意三个女孩往里走。

    “这得投多少钱进去啊!”钱虔喟叹,饶有兴致地打量四周的设计,沈兆盈提着裙摆,笑吟吟地牵着路昙的披肩。

    招待员引他们到房间后,又引他们到餐室。

    “谢谢景学长请我们出来玩!”沈兆盈端起酒,娇笑着朝景云察道谢,钱虔也跟着举起酒:“学长人帅心善——碰一杯咯!”

    “客气了,你们肯陪路昙出来放松,我才是要说谢谢。”景云察举杯,侧目瞥路昙,那眼里的温柔比酒更香甜。

    晚上,三个女孩在房里换泳衣,钱虔瞅瞅自己干瘪的身子,看小姐妹的眼神变得羡慕又羞涩。

    “兆盈儿,你有C吗?”“哪儿能啊!”“穿上海绵肯定就有了,你这小蛮腰可以啊!”“你除了脸和手臂,也好白啊!”“路学霸,你身材有点儿料喔!”

    温泉池就在房间后面,她们来到廊下,景云察正坐在廊下,和他一起的是他的助理。

    见她们出来,景云察站起身,暖黄朦胧灯光里,浴袍下两条大长腿一看就特别有劲力,助理也随之站起来了。

    但景云察只是盯着路昙微笑了一会儿,就一言不发转身走了,助理也跟着他一起走向另一边的池子。

    两个池子之间有一排矮石头以阻隔视线。

    泡入温泉,蒸腾热汽升空,脑子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也被带走,身子有一瞬间空洞的错觉,路昙无意识摸到手腕,什么也没摸到,进来前,她暂时把镯子摘下了。

    沈兆盈和钱虔舒服得想翻肚皮,但过会儿,她们偷偷扒在石头墙那儿企图窥视景云察的美好肉体。

    路昙猛地回神,她好像睡过去了,环视周围,小姐妹还在,她去拿手机,任教授发了几条信息过来,大意是让她近日有空就去旁观一小组的实验;厉惟也发来了蛋白质的进程。

    这时,两位服务员送来了夜宵。

    “景学长,你平时有什么爱好吗?”沈兆盈坐在池阶上,大大方方地开口。

    旁边池子的景云察转过身,随口道:“鼓捣飞行器啊!”

    “那是你的专业,”路昙挪到了池阶,语气轻飘却掺了点儿娇纵,她望向景云察,对方弯唇,她又说:“他喜欢滑冰,还有拟音。”

    沈兆盈和钱虔酸了。

    这里造景典雅,夜景更有一种幽静的留白美感,披着黑夜的纱,众生开始又一种热闹。

    景云察送女孩子到房门口,他刚转身要走,一个人跑的飞快掠过去了,静悄的走廊回荡仓皇的脚步声。

    可是这一个院被包场了,寻常服务员不敢这样冲撞无礼。

    助理瞧见景云察蹙眉,他张口就说:“我去看看怎么回事儿。”

    景云察睡到半夜,突然被闷醒了,猛地坐起,屋里漆黑,似有什么把他挑动,他随手披了件外套就出门了。

    守卫发现察少夜半出来,只敢在暗处观察,一直到察少出了小院,走到另一个小院门前。

    胸腔里似有鼓在擂,震得心脉生疼,景云察在惶恐,手被风冻僵了似的,他不敢叩开面前这道门,他是卑劣又可笑的,欲破障又害怕面对后果,他坚持这么久,不是为了半途出局。

    景云察欲转身,可这门自动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坐于轮椅的人,景云察僵住了身子。

    “我以为你不敢见我。”

    这声喉是陌生的,景云察却不自觉抿唇。

    暗夜沉谧,二人对峙。

    “我嫉妒你。”这人又开口,含着阴鸷与无可奈何,黯淡光线里,他的表情无可分辨,可多少有着冰冷。

    景云察:“你可以嫉妒。”

    他的语气镇定且轻蔑。

    但他也没注意到他自己的手握紧了。

    这人定定地望着景云察,光影朦胧,景云察却接收到了清晰的嫉恨,这人忽换了平静的语气:“你猜我来此作何?”

    这人不可能擅自来此。

    会为了什么呢?谁准他来这儿的?与路昙有关吗?

    景云察心里一惊就慌了,口腔干燥,外表还算冷静,可他心里明白,这人出现在此,是老师默许的,默许这人有机会接触路昙。

    “你说,她想起前因后果之后,会有改变吗?”

    “你敢?!”

    景云察陡然高了音量,漏出一丝慌张和愠意。

    一门之隔,那些晦涩的故事无声拉扯渺小的躯壳。

    喊了这声后,景云察反而冷静了,老师不可能允许任何人那样做,这人是来扰乱他心境的,这人希望他出错。

    这人却像抓到了景云察的命门,说:“这是迟早的事儿,她会重新挑选身边人,这样卑劣的你,能留下吗?”

    景云察身上气压骤降,冷风吹来,衣摆飘动,他像起了狩猎之心的雪豹。

    他们都是从残酷的优胜劣汰中厮杀出来的,生来一无所有,得到的任何东西都要比一般人付出千百倍的努力以及痛苦,所有的无望折磨堆积发酵成了他们对拥有的执著,哪怕是一个名字,他们也会执著。

    “那又如何?”景云察反唇相讥,“你得安心待在如今的位置,除了如此,你又能如何?”

    这人沉默,过了好一会儿,他轻笑一声,说:“你动了别的心思。”

    “谨言慎行。”景云察恢复了该有的疏冷,语气也生硬客气。

    “云察。”

    冷柔的声音跌入黑夜,二人同时看向声音来处。

    路昙站在石灯边,浅紫色披肩温柔,她近光,轮廓明快,面容反而模糊,只一个,她的视线静静地落在景云察身上。

    慌乱一瞬而过,迟了两息,景云察从门阶下来,几步到了路昙面前。

    “夜冷,你怎么出来了?”景云察惊讶,语气软了软。路昙说:“我随便走走,你在与朋友聊天吗?”景云察内里促狭,挡住她的视线,胡乱应下:“嗯,一个多年不见的人,忍不住聊了几句。”“可是,”路昙低头,“你怎么赤脚?”景云察这才发现自己没穿鞋,也是这时才觉地面石头喀脚,“突然想体验而已。”

    随即两人一起离开,路昙始终没有看一眼那个人。

    惊喜的,第二天清晨,天空飘洒雪屑,酒店的景致又上了一个格调。

    沈兆盈穿着艳色汉服在游廊外翩翩起舞,宛如活泼的梅花鹿在雪中追逐碎雪,媚眼如丝又赤诚纯洁,钱虔端着相机给她拍视频。

    “云察不喜欢下雪天吗?”

    路昙转身仰面,景云察站在廊里蹙眉出神,她说话,景云察这才垂下视线又坐到抄手上去与路昙视线相平。

    “没有不喜欢,我在想其他事情。”“工作吗?”“······算是。”“那我们回去吧!”“不紧要,吃了午饭再回去。”

    “神图!”钱虔惊喜叫着跑向路昙,“我拍的你和学长,太有氛围感了!神图!”

    路昙拿过相机看相片,的确好看。

    回去的路上堵车了,前面发生了事故,四车相撞。

    这时候,路潮拨电话过来,路昙接通,路潮的粗糙嗓门在车厢里格外清晰。

    “昙昙,上课吗?”

    “没有,今天和室友在外面玩。”

    路昙和路潮聊了许久,车流还没动起来。

    车道边缘的自行车走得那叫一个潇洒自由。

    回寝苑的路上,她们遇见了梁多仙和蔡欢叮。

    “沈兆盈,你们去哪儿玩回来啦?”梁多仙好奇追问,她见钱虔拉着行李箱,又念起沈兆盈发的朋友圈,她自然地跟在三个人旁边。

    “去泡温泉啊!”沈兆盈内心愉悦。

    “真会享受!”梁多仙羡慕直言,“我看你发的图超好看耶!你们一个寝室都去啦?”

    “没,严之荟没去。”

    回到寝室,一开门,一股榴莲味儿扑面而来,超刺激。

    严之荟吃着榴莲,没看她们,她的桌面上电脑正放着偶像剧,并且用低音炮放大声音。

    钱虔将礼品盒搁在严之荟桌面,“荟荟,这个超好吃,我们特意打包给你的。”

    哦。严之荟敷衍地瞥了眼盒子,盒子旁边杯子里是她自己泡的红糖水。

第一百五十四章

    厢市的郊外有一个镇子,木器享誉海内外,家家户户都摆着满当的木构家具,街头巷尾毫无吝啬装置榫卯构件,那些巧夺天工的绝世佳作更是供起以便观瞻。

    年轻时候的路潮拜师学艺,曾经在镇子住了四年,那时候路潮要回琉川,与老木匠闹得很僵,几乎到了断绝关系的程度,后来路潮的孩子出生,老木匠的怒气才消了下去,路潮又开始每年去镇子。

    “师父,又看中哪块木了?”

    露天院里,老木匠拎着尺子,听到声音,老木匠抬头,浑浊的眼睛翻起鲜活的欣慰,他将双手背到身后,抬着下巴看稳步进来的路潮。

    路潮将行囊搁在了廊阶,独没放下酒坛子,笑眯眯捧上去,嘴里道:“菌木浆,三年份的!”

    老木匠鼻子粗粗哼一下,板着脸,冷不丁一尺子抽到路潮的棉服,路潮佯装吃痛跳开,老木匠见他滑稽样儿不禁笑出了声。

    阿姨利索地整了几个小菜,爷俩在轩下吃酒聊天,多是老木匠教训路潮,路潮老实称是,火盆里的炭烧得旺盛,天空阴沉沉的,老木匠的心里却暖融融的,斥责的话里尽皆发自肺腑的担忧仁慈。

    老木匠可称路潮内心认定的亚父。

    路潮的赤诚理想和年轻气盛都是老木匠在包容和磨砺。

    几杯酒入肚,老木匠又开始说路潮是他遇见的最有天赋也最纯朴的人,若是路潮肯安心随他学习十年,而今木工界一定有路潮一席地位,路潮只是惭愧苦笑。

    这几日,老木匠带着路潮一起造一床雕花床,路潮得老木匠真传,虽然半途接手,路潮的手艺也并未坏了这件作品的水准。

    老木匠的徒弟并不只路潮,由于老木匠的召集,另外两位徒弟也到了。

    “师父,身骨还好吗?”大腹便便的徐宇英同时头顶光秃,眼神狡黠,整个人有些轻浮。

    “师父,近来心情顺畅吧?”矮个的康偶稳重持敛,说话神情慢条斯理,眸里的光亮坚毅坦荡。

    “难得你三兄弟聚在一起,拿酒来!”老木匠豪迈,挥手就带他们回厅子。

    徐宇英和康偶各自说了近况,酒坛已空了两个,老木匠还要开坛,路潮按住了他的手。

    “师父,我听说前时港城拍卖了一根金丝楠木,您知道买家是谁吗?”徐宇英冷不丁问了外面的事情,他认真地盯着老木匠,真的是要个答案。

    老木匠给路潮后脑勺来了一下,扯着嗓说:“这我咋知?我一个半身入土的老东西,还能看外面的新鲜?”

    徐宇英垂下眼,半信半疑。

    已是傍晚时候,天穹忽然落下毛絮,寒凉的风吹着白絮落在古朴的镇子,去成就一幅韵味浓郁的墨白画卷。

    夜开始,老木匠从酒桌离开直接回卧室休息,阿姨跟进去照顾他,突然发现情况不对劲儿,阿姨赶紧叫了救护车。

    老人的身体本来就有各种问题堆积,这个冬季和酒一起把他的虚弱的身体推进了急救室。

    路潮蹲在急救室外面,不知过了多久,一阵高跟鞋的声响靠近,他茫然抬头,一个衣着光鲜的妇人居高临下俯视着他。

    “医生怎么说?”妇人开口,腔调语气都格外悦耳。

    路潮站起来,“还在急救。”

    妇人微蹙眉,绯色的唇紧抿,视线盯紧了急救室的门。

    路潮反应过来了,这是师父的大女儿孔檬儿。

    等老木匠从急救室转入普通病房,回到酒店的徐宇英和康偶也赶到了医院。

    “徒弟的罪过啊!不应该随着您喝酒!”徐宇英趴在病床边自责,刚睁开眼睛的老木匠嫌弃地撇开了头。

    孔檬儿端来温水喂给老木匠,老木匠喝了水后,不由得舒服地呼出一口气。

    “你俩回酒店吧,路潮在这儿陪我就行。”老木匠哑着嗓,眼神依旧浑浊迷茫。

    “我也在这儿吧!”康偶出声。

    徐宇英抹抹脸,站起来,“缴费了吗?我去缴费。”

    孔檬儿看向徐宇英:“缴了。”

    徐宇英再待了不久,果然走了。

    老木匠又沉沉睡去,路潮和康偶各守在病床一边。

    孔檬儿看时间很晚了,她拍拍路潮的肩膀,轻声说:“今晚拜托了,我有紧要事儿,明天再过来。”

    路潮连忙点头:“嗯,你去吧!这儿有我俩!”

    孔檬儿目露感激,带着歉疚离开了病房。

    老木匠在医院住了几天,精神头又恢复了,吵着要出院,路潮无奈只能帮他办理出院。

    “师父,那套黄花梨,就让给徒弟吧!”

    “那不行,我自留的。”

    “我照市价给您,绝不拖欠!”

    “说了不行。”

    “我这真是大客户!您总不能见徒弟一个单都交不出,徒惹别家笑话!”

    “不行就是不行。”

    病房里,徐宇英正和老木匠争取黄花梨,但老木匠就是不松口。

    路潮走进病房,已经收拾好东西的老木匠扫了一眼路潮,他面上被徐宇英烦得粗眉皱缩。

    三个人送老木匠回到院子,徐宇英还在磨老木匠。

    孔檬儿带来一大堆保健品,仔细嘱咐阿姨食用规律,徐宇英改来求孔檬儿去劝老木匠。

    “爸,徐宇英是要买,您便卖给他呗!”孔檬儿温声软语,坐在了老木匠身边。

    老木匠却气闷地哼一声,道:“我手上东西,去处只我来定!”

    “那您原定要用在哪儿?”

    老木匠抬眼瞧路潮,讲:“我要留来给路潮的姑娘做梳妆台和床。”

    此话一出,四人皆讶异,徐宇英、康偶和孔檬儿不约而同看向路潮。

    “这些年也没给过那姑娘红封,我没什么宝贝,也就只能给她准备这些了。”老木匠自顾自感叹,对于素未谋面的小姑娘,因着对路潮的看重,他毫无理由地将慈爱投递到路潮的女儿身上。

    路潮的喉咙鼓起涩疼,暖流从心脏逸散到身体的角角落落,他一瞬不瞬地看着老木匠。

    徐宇英和康偶没想到,老木匠真的偏心路潮到了爱屋及乌的程度。

    脑筋转得快,徐宇英说:“那您现在先给我,等后面我找到同品质的木了,再给您补上也是一样的,我现在紧着要。”

    老木匠抓起椅边尺子就要抽徐宇英,康偶迅速拦住,那尺子落到了康偶的屁股上。

    “爸,别动气!”孔檬儿劝着,满脸担忧,抢下了尺子,“气伤身!”“阿檬儿,这浑小子就是皮痒,”老木匠拍打椅子扶手,“净给我找堵的!”

    孔檬儿好声好气地劝着愤懑的老木匠。

    徐宇英把路潮拉到了屋外。

    “路潮,你劝劝师父,我这单好不容易谈下的,总不能交不了货吧?”

    “我劝管用吗?师父那脾气······”

    “他说给你姑娘的,你说你姑娘不中意,年轻人不兴这种老在样式。”

    “我说说。”

    路潮劝了一番,老木匠虽然心情郁闷,却也准了徐宇英运走那一套黄花梨。

第一百五十五章

    老木匠清楚自个的身体,也就是这个冬天的事情了,他惟一不甘就是这身手艺,待他入土,那些遭人遗忘的技艺又还能剩下多少呢?

    工业化带来的是社会的进步,同时也会激涨社会的功利,当人类的步伐越来越快,那些需要用光阴滋养的物什便不可避免落寞于时代。

    可是文化需要的便是光阴的滋养,遗弃自身文化宝石的民族是可悲与可怖的。

    “路潮,真的不打算继承我这牌匾吗?”老木匠偏头,眼睛看着那火盆,耳朵在等路潮的回答。

    老木匠的牌匾意味着几十年积攒的名誉和人脉,还有这埋藏在院子里的富贵。

    路潮眼神回避,歉疚言:“师父,我不是这块料。”

    老木匠费力地咳嗽,身下的躺椅发出年迈的噫响,路潮慌张地给他抚背舒气。

    路潮不继承牌匾,他知道自己的气性不适合,也因为当初父亲三令五申,他不能和汉南世族有任何接触,否则招致灾祸,延及小辈。

    雪花为院子空地铺了一层薄薄的地毯,木雕和木料在雪里保持孤傲的轮廓,这诗意带着寒冷。

    “爸,我得走了,纪伦又逃学了!”

    孔檬儿过来丢下话,脚也不停地往外走,老木匠让她慢点儿,她并未回应,倒是路潮跟上去送她到门口。

    孔檬儿才发动车,另有两辆车停在了院门边。

    “您好!我们找孔老先生,之前来过一次了。”

    路潮眼见六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过来,他停在门阶上,疑惑且警惕。

    院门未关,他们可以望见院里蒙着白雪的木雕和木料。

    “我不清楚,你们等等,我进去问问。”

    老木匠对这些人的到来变了神色,内里厌烦,却也让人进来了。

    中年人将文件递给老木匠,礼貌道:“这是修改过的收购合同,望孔老师再考虑考虑。”

    老木匠的视线只在火盆,淡淡开口:“不卖,我不差钱。”

    中年人蹙眉,眼里是志在必得的从容,将文件搁在桌面,他慢条斯理地端起热茶嘬一口,“孔老师,您也清楚,这批东西在您这儿已成祸端,您也不想后辈遭劫,不是吗?”

    路潮在老木匠身后站着,不解这批东西,却是又惊又愤,压着眉头瞧这装模作样的男人。

    “我是老了,但也不到你来操心。”老木匠语气冷肃,坐于椅上,他挺直腰杆,积淀于风霜光阴的威严四平八稳。

    老木匠手握的人脉足以抵御他们的任何的苍白的威胁。

    中年人的眼睛闪过一丝狠戾,“先生还是再思量思量,小辈已经算客气的了,换了别家来,只怕您吃力。”

    “那我就等别家来——送客!”

    六个人愤懑离去,那份文件却未拿走。

    “你看看。”

    路潮未问,老木匠倒先把文件给他了,他只能接过翻看。

    周先生欲收购老木匠收藏的一整套金丝楠阴沉木家具,出价三亿。

    路潮惊诧,他从未知道师父收藏有阴沉木,而且这三亿足够师父安置孔檬儿和外孙了。

    “你觉得这钱值得吗?”老木匠漫不经心,瞥一眼呆愣的路潮,他抱着暖手炉躺在了躺椅上。

    路潮局促抬头,表情憨憨的,“我不知道,师父说的才重要。”

    老木匠阖眼,面上沟壑未得舒展,他平静道:“你时而直躁,时而温吞,是好也坏,仿佛你才是那木胚。”

    你才是那木胚,斫以修直,煣取弯曲,只能映照他人的意念,无法成为合格的优秀木匠。

    路潮憨憨地笑,将文件小心地安放桌面,然后他出去扫雪了。

    不知几时,叩门声起,阿姨应了一声却走不开身去开门。

    路潮只得放下木雕,兜着满身灯光去开门。

    “您好!我姓路,来找孔又岁老先生。”

    青年笑意清淡,撑一把黑伞,遮住了上方灯光,那双眼睛却亮若曜石,充满自矜澄澈的气韵。

    “哪个路?”

    “脚下之路的路。”

    路潮回屋请示老木匠,躺在被窝的老木匠一听就挣起身子。

    “他说什么了?”

    “他说姓路,和我姓同一个字,找您的,只他一人来的,没说别的。”

    老木匠仔细嘱咐路潮将人请进卧室,但不要多问多说;关门前,老木匠严肃地让路潮去工作间呆着,不准偷听偷看。

    路潮不明所以,但也认真地呆在工作间。

    第二天,老木匠打发路潮去送货,买家地址在丽江,老木匠硬要路潮跟去组装。

    路趣近来为路允京的生意忙得焦头烂额,偏偏路柴氏在这档口拿出了一百万,路趣逼问路柴氏这钱从何而来,路柴氏死咬着不松口,他们争执着,孩子在旁边一直哭,路趣去摸孩子的脑袋,这才反应过来孩子发烧了。

    急忙带孩子到社区医院,测了体温才知道,都三十八度八了!

    “我看你被馅饼给砸昏头了!孩子发烧了现在才发现!”

    “你也在身边,你不也现在才发现吗?!”

    路柴氏扯着嗓回斥,若不是要摁住孩子扎针,她能跳起来掐着粗腰用手指头狠狠地戳路趣的脑门。

    孩子渐渐安定,一张小脸热得发红。

    路趣买来酒精开始轻轻地用小帕子为孩子擦拭身体,路柴氏拉着脸看他动作。

    孩子将自个手指放进嘴里嘬,路柴氏一下子拽开了他的手,他下一秒就哭出了声音。

    “不哭,爷爷抱,来,爷爷抱。”路趣心疼地欲揽过孩子,但就算被奶奶打了,孩子还是赖在奶奶怀里,不肯亲近爷爷。

    哄不到孩子,路趣出去预备买些吃的回去,但路趣心里按捺不住惶遽,索性先站在路边冷静冷静理理思路。

    他们这一家从来不亲本家亲戚,甚至是与之隔绝关系。

    柴氏那边的亲戚也没有这么富裕。

    那么路柴氏手上的钱从哪里来的呢?

    这么大笔钱,对方希图的什么?路柴氏是参与了违法犯罪吗?或者路柴氏拿什么去卖了?路柴氏和什么人接触了?

    路趣收到了模糊的警示,这是一种茫然的直觉,危险即将来临,可他不知道危险来自何处?他们又会为此失去什么?这太恐怖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路趣隐约觉得那些人就要来了,这些平庸宁静即将倾覆。

    路趣摸出手机拨电话给路潮,问:“你现在哪儿?”

    “车上,我要去丽江。”

    路趣拧眉,“去干嘛?”

    “送一批定制家具到那边,刚从厢市出发,怎么?有什么事吗?”

    “最近有遇见什么奇怪的人吗?过分热情,旁敲侧击你的家庭条件——你没跟陌生人喝酒吧?”

    “怎么了?你现在莫名其妙的,你在深城吗?”

    “在,余保发烧了,和他在医院输液。”

    “哦呦,天一下子冷了,小孩子还是要多注意点儿!”

    路趣摸摸脑袋,严肃道:“在外就不要喝那么多酒,别家里大事小事都往外倒!小心传销!”

    “哦呦!我有几个子儿给人家骗?!”

    路趣冷静多了,结束通话,他到附近买了包子回医院,一进门,两个中年妇女扭打在一起,他下意识寻找路柴氏和孩子,好在路柴氏和孩子躲得远远的。

    路趣边喂孩子吃包子,边和气地问那些钱究竟哪来的,路柴氏不耐烦地臭着脸。

    路趣也生气了,严肃地说:“来路不明的东西,经得起查吗?如果是脏的,你还要连累孩子们?”

    路柴氏瞪他:“怎么来路不明?我拿家里的旧物去卖,有交易单据的!”

    旧物能卖到一百万天价?!

    想到紧要东西,路趣嚯地起身,失态怒吼:“你敢?!!!!!”

    其他人的目光疑惑而责怪。

    孩子着实被吓了一个懵,怔怔地望着气愤的爷爷,路柴氏也被喝住了,呆呆地看着他。

    “你拿了什么?”路趣手指着路柴氏,满面狰狞。

    夫妻三十几载,路柴氏鲜少见路趣这幅模样,她不免有点儿不知所措,露出了心虚的表情。

    “就老家里的,都用不上了。”

    “老家里的什么?”路趣的额面上青筋爆起,眼球的红血丝也清晰了。

    “······用不上了,我也记不清了。”路柴氏眼神躲闪。

    路趣一把揪住路柴氏的衣襟,吓得路柴氏猛地一缩,路趣咬牙切齿:“究竟什么?是阿爸阿妈的东西?”“是、是······”路柴氏屏息,怯怕地看着随时会动手的路趣。

    得到这个苍白的答案,路趣的脖颈似被什么锁定,怨怼惊惧惶遽一瞬间充满他的眼睛,他脱力般地松开了路柴氏,一个踉跄,他扶住了墙面,面色惨白。

    没有人会要一堆破烂的旧物。

    除了那些人。

第一百五十六章

    期末考试前,路昙和沈兆盈还去参加了教资面试。

    最后一门科目,路昙提前了一小时交卷,因为她要赶去厢市。

    车子驶向那个院子的路上,堵车了,路昙索性背着随身的包就下车往前跑,反正行李有人送到院子。

    小镇拥有经年的诗意,浩荡的寒冷哀愁婉转,雪天路滑,第一次来这儿的姑娘被一个人撞了个满怀。

    “哦!”

    路昙趔趄,差点就跌在地面,对面那个人却结结实实摔在了地面。

    路昙站稳,那个人爬起来,惊慌愤怒地扫一眼她,那个人就匆忙地跑了,路昙也不及多停顿,继续朝前跑。

    前后脚的时间,那个人进了院子,路昙也进了院子。

    院门挂着白纸灯笼,院里的柱子都绑了白布条。

    “爸爸!”

    路昙站在院里,这里有丧事,她不敢乱走。

    “昙昙!”路潮的嗓音涩哑,他从屋里走出,满面憔悴,看见路昙,他的哀伤有了裂缝。

    路昙怔了一瞬间,她见过那种神情,爷爷去世的时候,父亲就是那样的神情。

    路昙慢慢走上去,轻轻拥住了悲伤的父亲。

    相比于这里的温馨,丁纪伦进了屋子就被哭泣的孔檬儿摁住了。

    孔檬儿边哭边说:“你跑什么啊?这种时候你还胡闹?你就是要我操心是嘛?”丁纪伦眼圈通红,紧抿着唇听凭伤心的母亲训责。

    老木匠没有撑过这个冬天,这是轮回,悲哀的必然事件。

    出殡的那天来了很多人,内亲外戚,还有那些交好的人家,这是老木匠作为一位德高望重的先生所应有的体面。

    吊唁的人都安全离去,孔檬儿和孔娴安在院门坐着相对流泪。

    路昙到洗手间端出热水,让路潮洗脸洗手,而路潮坐在椅上哀哀出神,没有力气回应。

    路昙只好帮他擦擦脸,然后帮他洗脚。

    “你叫什么名字?”

    路昙端着空盆经过走廊,丁纪伦突然冒出,主动和她搭话。

    “路昙。”

    “路伯的女儿?”

    “嗯。”

    丁纪伦认真地端看路昙的面容,灯光昏黄,他照样能看清路昙秀丽的五官,那天撞到,他就知道路昙是个美女,“我叫丁纪伦——你学木工了吗?”

    “没有。”

    “你觉得我外公把牌匾给谁了?”

    “不知道。”

    路昙说完,走向洗手间,出来到厨房,丁纪伦也到厨房了。

    丁纪伦盯着路昙煮面条,“我外公把牌匾给了一个陌生人。”

    路昙抬头看他,寂静的眸子浮起浅淡的探究,顿了好一会儿,她平静开口:“我不参与这里的事。”

    丁纪伦顿觉莫名其妙,偏头转动脑筋,也好一会儿才开口:“他们说我外公遗产丰厚,我母亲和小姨守不住。”

    “与我无关。”

    作为老木匠最得宠弟子的路潮,被孔檬儿留下协理遗产整理。

    而路陈氏让路潮立刻带路昙回去,可路潮执意要留在小镇为师父打理身后事,意见分歧,两人发生了争吵。

    遗产的事让大人忙活,丁纪伦无聊下带着文静的路昙去逛小镇的每一个角落。

    “你读几年级了?”

    “······”

    “高中?你在老家的学校吗?”

    “······”

    丁纪伦叽叽喳喳,路昙只是跟着走,并未回应。

    丁纪伦只是十五岁的少年,面相并未似他母亲那般柔和,他身形高瘦,眉宇间有少年人惯有的轻狂桀骜,就算穿着臃肿的羽绒服,他也清爽似春日的朝阳。

    五日未曾下雪,古典建筑群在冷肃风中安然恬静,那些煞费苦心的线条在灰寂的天空昂扬而矜贵。

    两人在下面道路走,上空的云桥上有两个人在争执,他们走了过去,突然后面一声闷重的坠物声响,然后是尖叫。

    一个人以惨烈的姿势摔在道路上,鲜红液体从其脖颈汩汩流出,点缀了这寒冬的寡淡;而云桥上,一个惊慌的身影开始逃窜。

    丁纪伦懵了,站在原地忘了动。

    周围人围的越来越多,等丁纪伦回神,身边已经没有路昙了。

    “不要扯废话!”“找了好几圈了,没有线索。”“那就检查那份图,再次检查!”“你的伤需要去医院。”“这不重要!赶紧找到那个东西!咳咳咳······”

    一个偏僻的民宿,最近才入住了几个行踪隐蔽的大男人,鬼鬼祟祟似传销,如果是传销,那就简单多了,可惜不是。

    路昙在外面的排水渠蹲着,静静偷听民宿里面的动静。

    “有任何来信吗?”“没有,但我们确信那人受伤了。”“咳咳咳······那她会在哪儿养伤?”“你需要去医院。”“不要扯废话!”

    一只橘猫跳下排水渠,轻轻地走到了路昙身边,试探性地用脑袋蹭路昙的脚,路昙用手指戳一下猫头,橘猫顺从地坐在了旁边,没有喵一声。

    听得差不多了,路昙远离了民宿,橘猫一直送她到外面路口。

    院子,工人在往外搬东西装到货车上,孔檬儿和康偶都站在大门外监督装货。

    “妈,那个······路昙回来了吗?”

    丁纪伦表情古怪,磨磨蹭蹭到了旁边,孔檬儿哀婉地看他,却又扫向他的身后,“这不就是嘛?”

    丁纪伦立即回头,果然是路昙,“你去哪儿啦?突然就不见了,我在附近找了好久!”

    “随便走走。”路昙表情无辜,全然不知自己会给他人造成困扰。

    孔檬儿不知道他们去干嘛了,转头叫他们进去吃午餐。

    路昙往里面走,丁纪伦赶紧跟上去,院里路潮居然带着工人在拆老木匠的卧房,屋瓦和墙板木已经被卸下,还剩下屋子的框架柱子。

    “爸爸,你吃午饭了嘛?”路昙朝屋顶喊。

    路潮看过来,喘吁吁的说:“去玩回来啦?我吃啦,厨房里面还有粥,你去热一下就可以吃啦!”

    “我在外面吃了。”

    路潮在屋顶上面笑呵呵的,另外几个工人都说他的女儿长的水灵漂亮。

    拆卸必须在下雪天再次来临前完成。

    “你和你爸爸······关系很好,”

    丁纪伦蹿出来,就在路昙倚在窗棂看外面的走马灯时,他站在外面,倚靠墙面。

    女孩没有接话,丁纪伦的声音低了:“我好像······有点儿羡慕。”

    男孩的声音在昏黄的灯光里暴露脆弱,对一个才认识不到十天的女孩示弱。

    路昙没动,“事实而已。”

    丁纪伦转身,像是在旁边偷瞄里面的路昙,“你的性格有点儿怪,你应该是被父母亲娇养的吧?”

    “莫不成,你这般跳脱任性,是觉着被无视苛待了?”

    “啊你这······文绉绉的语气,怪肉麻的。”

    路昙探身出去,“和我这般无礼的人,会被我的保镖揍。”

    丁纪伦不禁嗤笑,眼睛亮晶晶的,“保镖?你是豪门小姐吗?”

    “我没让他们跟来。”路昙轻巧一言,她清楚丁纪伦不会当真,但她要的就是丁纪伦不信。

第一百五十七章

    镇子有个习俗,每年一月的三十这日会有个品鉴会,木匠协会的每位成员都会拿出一件奇巧木作,以供众人品评,决出“木状元”。

    前任会长新丧,众人一致认为今年不宜举办品鉴会,但是出现了一个令人畏惧的家伙,众人不得不如期举办品鉴会,并且按要求请来了媒体。

    品鉴会这日,天空飘洒碎雪,古庭院里拥满了人和摄影机,冰冷的热闹活络了这个小镇子。

    周继恩和新任会长谈笑自如,几位记者等在一边期待着提问时机,一圈展台上摆放的正是各位有名木匠的得意作品。

    古庭院外面广场来了许多游客,不少商家在广场支起了摊子,喜气洋洋,欢声笑语无视寒冷。

    “看好每一处。”路竞川偏头和旁边人嘱咐,旁边人点头后就走开了。

    优秀的木作有时会被木作迷当场买下,若是多人同时看中一件木作,就会演变成一场小型叫价会,众人往往喜闻乐见,兴致高涨。

    这次,乐天梵老师的《凤眠》赢得满堂彩,现场四位先生开始了叫价。

    “九万!”

    “十万!”

    “十一万!”

    “十二万!”

    每叫一次价,现场的人就哄响一次,这氛围就像村庄的斗歌会般直白且和睦。

    宣逢站在围观人群里,众人看热闹,他却盯着《九枝梅花》,这件木作只是用的普通荔枝木,可是宣逢清楚其中的特别之处。

    最终,《凤眠》以三十五万被姓左的先生夺下了。

    《九枝梅花》也以五万价格被买走了。

    路昙就在广场边,边啃糖葫芦边等目标出现,丁纪伦混在人群中玩乐,丝毫未察觉路昙即将抛下他独自离开。

    热闹过了中午,已有消退之势。

    宣逢上车离开。

    路竞川也上车走了。

    丁纪伦又找不到路昙了。

    车子上了高速,一路疾驰,不久,两辆警车拦下了这辆车。

    “身份证、驾驶证,请配合!”

    “请下车,谢谢配合!”

    宣逢下车,寒风刺骨,他下意识捂住腹部,那里的疼痛让他的精神忽明忽暗。

    几位交警如常检查这辆车,不放过角角落落,翻出了装《九枝梅花》的盒子。

    “这是刚在刚钵镇的品鉴会买的,这是发票,还没来得及缴税。”司机镇定回答,主动递出了发票。

    交警还在检查,宣逢忍了忍还是回到车里坐着。

    这时候,警车上下来了一个人,这人一步步走向那辆车,踏着一记一记寒霜。

    宣逢从衣领里掏出吊坠握着,他费力喘息,这痛感让他厌倦又止不住亢奋,他的身体因连续的奔波忙碌而疲惫郁伤,可是凭借这吊坠他却得到了暂时的舒缓,这比止痛药还要有效。

    当当当——

    宣逢顺声降下车窗玻璃,一个老气女人板着脸盯住他,那双眼睛让他很不舒服。

    “宣逢,你的故事到此为止。”

    明明是中年妇女,嗓音却青稚。

    而宣逢瞬间触及到巨大的危机,不假思索,他将吊坠朝向这人,猛然一股后坐力将他粗暴地压在座椅上,他痛得脑子嗡地空茫一片。

    待宣逢清醒,机警地察看车外,那个具有诡异威胁的女人消失了,他摸向脖子,吊坠裂成了两瓣。

    车子在高速路平稳前进,道路两边的树木披着白雪,白色和黑色默契配合。

    石义尧睡得沉,旁边季宏用平板看网课,车内静悄悄的,副驾驶的虎茶也睡得正酣。

    到服务区暂时停车,另外三人都下车去厕所了,石义尧转转脑袋,也眯着眼下车了。

    石义尧的脑子好像被暖气烘成了糊,下车吹了冷风,人清醒多了,只是抬眼看不远处的超市,猝不及防后面一股力将他往前推去,一个趔趄,他差点栽到前面的绿化带。

    一晃神,前面一个小女孩怯怯地望着他,石义尧不禁诧异,小女孩的脸与路昙的面容太像了,他的视线被紧紧抓住。

    小女孩无辜地睁着透澈双眸,脑袋梳着俏皮的双髻,这寒天,她只穿着紫花的小衫和绿色的长裤,小女孩并脚立在那儿,灵秀且乖巧。

    轰——

    小女孩的身子颤栗,眸中升起惊惧,她恐慌地冲向石义尧,缩着身子紧紧抱住石义尧的腿。

    “抱抱我,我害怕······”小女孩稚嫩的声音颤抖,恐惧让她慌不择路向一个陌生人求助,石义尧扶住她的小肩膀,惊骇让他吐不出一个字,小女孩还在可怜求助:“抱抱我,像我妈妈一样抱抱我,我害怕······”

    轰隆隆——

    啊!!!小女孩将脸埋进石义尧怀里,双手紧攥住了石义尧的衣服,她抖得似高频工作的散热器,呜咽着抓住惟一的希望。

    怜悯与疼惜开闸,痛恨所积攒的警戒溃散,鲜活的心脏闷重,石义尧受不了与路昙挂钩的任何苦难,于是,石义尧将弱小的女孩抱了起来。

    轰隆隆——惊雷连片,小女孩搂紧了石义尧的脖颈,虽然被高大的人以保护的姿态抱在怀里,她也止不住瑟瑟发抖——也许是惊惧和寒冷共同的作用。

    “雷不会劈到你的。”石义尧干干地安慰,埋头于他肩窝的小女孩闷声道:“会的,姐姐说会的。”

    石义尧顿了顿,抬头四望,二人正处在一条平坦的车道上,两边高大苍翠的树木投下阴影覆盖路面,雷电落在远方又似就落在附近。

    除了雷声,这条道路寂静得反常。

    雷声与寂静,仿佛是两篇立意相去的文章强行拼凑在一起。

    “你是一个人出来的吗?”“是的,我出来找姐姐。”“你有姐姐吗?”“当然!我姐姐美丽且强大!”

    远处有一个茅草搭的候车棚,石义尧开始朝前走去。

    “你不怕我是坏人吗?”“唔······姐姐说一切坏人坏事皆是劫难,渡劫而已。”“可是你怕打雷,不应该乱跑。”“爸爸妈妈会来接我啊!”

    石义尧垂眸,小女孩仰面无邪地盯着他,那双眼睛干净得令他羞愧自责。

    心尖一颤,石义尧听见自己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稚嫩的声音清晰响起:“路昙——万千道路,昙花一现。”

    脑子嗡地一下,石义尧僵滞,然后,脑海似流失了什么,又似塞进了什么,脑仁作痛,他痛苦拧眉。

    “你怎么了?头疼吗?”

    小路昙天真的声音响起,忽远忽近,拉扯着石义尧的感官,石义尧双膝一弯,跪在了路面,小路昙也摔在了路面。

    “你还好······”

    小路昙伸手,石义尧却猛地拽住她的手,小路昙又被吓出惊恐的表情。

    “你不是路昙,你要作何?”

    石义尧的表情凶恶,吓得小路昙奋力甩开他的手,然后爬起来就跑,石义尧欲追,而脑子痛得似要裂开了,他只能在原地痛苦挣扎而爬不起来。

    暴雨骤降,石义尧被水冲刷得眼都睁不开,雷光闪烁,被无数记忆拉扯的人对外界恶意全盘接收,石义尧想抓住一个契点,却一次次错过。

第一百五十八章

    “看那棵香樟树!我最喜欢了!”

    “我讨厌那个湖,是害怕更多!”

    “血,我控制不住!”

    “我有一柄刀,用来保护路昙!”

    “你没有妈妈!”

    “我放弃你!”······

    小路昙的声音盘旋回荡,一下又一下,撞击石义尧的脑仁,石义尧拼命捂紧耳朵,这诡异的声音渗入毛孔继续侵袭他的理智。

    “你不理解,你未曾拥有,我放弃你!”

    石义尧反抗嘶吼:“我理解!我不放弃!这是我应得的!这是我应得的!”

    雷声覆盖人类渺小的声音,暴雨转变成了一片田陌,远处青山在烈阳下慵散卧着,田间一群黄牛在悠闲吃草。

    瞬间放松,石义尧差点趴到牛粪上,他硬拼着力气站起身,周围景物又让他的大脑陷入短暂宕机。

    “山山,快来!”

    山上,一道洪亮的声音传出,四野回荡这个声线。

    石义尧望过去,一个拎草帽的小身影欢快地奔向那座山。

    “不用跑那么快!”

    旁边田埂,一个扛长镰刀的男人随在一只黑狗后面,慢悠悠迈着松愉的步伐,宽溺的视线追着前方那道小身影。

    “等等!”石义尧迈开步伐欲追上那男人,可是那男人突然闪现到了十几米开外,并且对石义尧视若无睹。

    “你是谁?”石义尧心中慌张,开始奔跑,可就是无法追上那男人,“你们是谁?这是什么地方?”

    青山开始后退,石义尧的脑子里某个东西就是模糊不清,他跑得气喘吁吁,可这一切避他如灾殃,始终不肯施舍他一丝机会。

    路昙爬起来,脑子还懵懵的,看见绿化带栽着一个人,她去拉起来,居然还是熟人。

    “醒过来,清醒点儿!”

    石义尧恍惚看见路昙,下意识抓住了路昙的衣服,嘴里嗫嚅不清,路昙架起他,往附近椅子拖过去。

    “清醒点儿,”路昙拍打石义尧的胸脯,石义尧一愣一愣的,“能听见吗?能看见吗?”

    路昙担心这人被她砸傻了。

    “山山······”石义尧口齿不清,眼神涣散,路昙倾身贴近去听,这人一把抓住路昙衣襟,路昙差点摔在他身上,借此,路昙听清了他口中“shanshan”两个字。

    “你喊谁?哪个Shan字?”路昙直视迷瞪的石义尧,不得已拍他的脸以让他清醒。

    “你是山山,你是路昙······”石义尧眼神渐渐清明,语气裹着别样的情愫。

    “你看清楚,”路昙双手捧定石义尧的脸,严肃逼视,“我是谁,告诉我——我究竟是谁?”

    石义尧猛一激灵,一颗心端端定住,眸里惊诧又懊恼,并且不知所措,“路、路昙,我、你······”

    路昙蹙眉,松开了手,但还是不放心地问:“你喊的shanshan,是在喊谁?”

    石义尧的脑子还有一种诡怪的撕扯感,路昙提及“山山”,相应的画面信息生硬浮现脑海,他不自觉开口:“山山是你。”

    路昙沉下脸,低声又问:“哪个shan字?”

    “山川草木的山。”

    路昙眸子一震,抬手粗暴地抓住石义尧领子,恰时旁边来人,她不得已又放开了。

    “路昙?!还真是你!”

    季宏起先迟疑,近了些果然是,而且是与石义尧一起,惊喜比这儿的寒风还要大。

    路昙漠漠扫一眼季宏,季宏嘴里呼出白雾,兜来风雪浸松柏的文傲,她的视线回到石义尧身上。

    石义尧站起身,模糊的割裂感让他的脑子卡顿,一时间无法对眼前的情景作出应对。

    “你怎么在这儿?来这儿玩的吗?”季宏询问,他能感知到十一和路昙之间怪怪的,但他抓不到具体。

    路昙抬眼:“和家长来的。”

    “来刚钵镇吗?我们也是来刚钵镇,这里可是全国木工艺中心啊!”季宏眸里笑意暖融,“你刚才和十一说什么呢?”

    石义尧呆讷,忽然扯扯自己羽绒服,抖下几片叶子。

    “他摔倒,我扶他。”

    虎茶和吴叔在一边站着,无聊地环视周围,并不打扰同学间的偶遇闲聊。

    “你家长呢?肯定是开车来的吧?”季宏说着,扭头四望,路昙顿了顿,信口胡诌:“我自己跑出来的,车子开走了。”季宏的视线落到路昙的脸上,诧异道:“你是说你被落在服务区了?”

    嗯。路昙点头。

    于是,他们把路昙载上一起去往镇子。

    他们坚持送到街坊里面,车子停在了院门前。

    “就是这儿吗?”季宏打量院子外表,院子不像是一般商业民宿,大概是当地大户人家。

    “谢谢你们!”路昙道谢。

    “客气了!”季宏顺嘴回道。

    路昙转身要踏上门阶,后头安静的石义尧突然提溜住她羽绒服的兜帽,她只得后退。

    路昙抬头望向石义尧,无奈妥协道:“看信息。”

    石义尧撒手,路昙几步上去推门。

    “路昙!!!”

    焦躁的声音砸过来,少年冲过来了。

    路昙推开一扇门,丁纪伦也冲到了门阶上与她一起站在门前。

    “你又跑哪儿了?能不能别一声不响独自跑掉?这些是谁啊?”

    季宏和石义尧还在路沿站着,对于火急火燎还语气熟稔的少年,两人也在好奇。

    只是,路昙转身朝那俩人摇摇手,没搭理他就跨过门槛进去了,丁纪伦急急地扫一下那俩人,也跟着进去,并将门关上了。

    丁纪伦生气追问路昙跑哪儿了,路昙置若罔闻,一贯张扬任性的少年哪里受得住这种冷遇,当即就躲开路昙了,一晚上没再说话。

    路潮和孔檬儿自然是不知道两个孩子的相处经历了。

    孔娴安眼见孔檬儿和路潮接触多了,心里起了一个疙瘩,便寻了个机会对孔檬儿提醒:“孩子也这般大了,我们这些大人啊,心也安定了!”

    孔檬儿语气平淡:“男孩到底比女孩闹腾,纪伦还不知要我费多少心思呐!”

    孔娴安倒怔了怔,又说:“我们这年龄阶段,无非是教管孩子和赚钱。”

    室内暖和和的,香案上,老木匠和善刚正。

    醉心手艺传承,老木匠这一生也算功德圆满。

    抬头看向香案,心里头似障碍渐渐消解,孔檬儿恍然出神,暗地里晦涩的东西欲冒出芽头,顶得她心里痒痒的。

    孔娴安沉默凝眸,她不觉得孔檬儿那副神情温婉知性,相反,作为四十几年的姐妹,她知道孔檬儿在预谋掠夺。

    孔娴安知道,如今的孔檬儿还是没死心,就算路潮的囡囡也在这儿,她还是忍不住荒唐妄想。

第一百五十九章

    饭馆的二楼灯光明亮,一棵无叶的扶桑树顶着天花板,成双的凤凰在树上深情对望,掠过几张桌子到达露台,街道风景就在脚下。

    季宏在里边角落独自坐着,时不时看向靠露台那边的两人,却耐住性子不过去。

    路昙约石义尧见面私聊。

    破天荒头一遭。

    “你从何得知‘山山’?”

    路昙认真直视石义尧,两人挨着坐,石义尧将她的虹膜纹路看得清清楚楚,而石义尧的心脏蓬蓬地跳,僵住背脊不敢有多余的动作。

    “昨天······一个莫名其妙的梦,有人喊······你作山山。”

    “请展开说说。”

    蓦地,石义尧眼神黯淡,陷入了迟疑与回避,这是隐私,他羞于将自己的心理敞开,面对路昙更甚。

    路昙明白他现在的回避心理,并不紧着追问,反而漫不经心地转着袖口的铜扣子,石义尧垂着视线,竟不自觉开始注视那转动的扣子。

    冷风吹进来,与暖气相撞,二楼这么大的空间,只有三个人。

    但是不久,神情冷漠的丁纪伦出现了,瞧见路昙和一个人坐在角落,他遮遮掩掩地到了另一个角落。

    “那梦让你不舒服了?”路昙语气轻飘。

    石义尧的瞳子动了动,轻动嘴唇:“没有。”

    “是坏征兆吗?”

    “不确定。”

    “有你认识的人?”

    石义尧明显停顿,脑海里挣扎了一会会儿,不确定地说:“小时候的路昙,和······路昙的父亲?还有一个人,我只听到了他的声音。”

    路昙还在均匀地转动扣子,幽邃的目光锁定石义尧,继续诱导:“你和路昙交流了什么?”

    石义尧的双眼安静,眸里似有雾茫茫的神往及机械,“路昙怕打雷,但她独自出来找姐姐,我抱起她,她要放弃我,她要渡劫。”

    “谁喊山山?”

    “山里的人,我看不到他的样子,小小的路昙欢快地奔向青山,去追逐那个人,我追不上,一切都在远离我。”

    “你害怕吗?”

    “我害怕,暴雨猛烈,有个声音在唾骂我,我不想这样子,倏然间周围变成了山野,我被小路昙抛下了。”话没说完,石义尧兀自哽咽,痛苦的情绪漫上他的眼睛。

    路昙及时松开扣子,抬手点点石义尧的眼窝,安慰道:“没关系,你还有季宏、父亲、小叔。”

    嗯。石义尧的注意力瞬间被拉回路昙的手上,愣了愣,他眨眼,睫毛扫到路昙的指甲。

    季宏蹙眉,完全没听到那边的声音,却见路昙对石义尧做出亲昵动作,他心里氤氲怪异,嘴唇抿出了一条线。

    迅疾的,路昙放下手,与石义尧拉开了距离,然而石义尧秒速扯住了她的袖子,巴巴地问:

    “你呢?你梦见什么了?”

    换路昙怔忡了,那种怪异又来了,正常情况下不会有人反问,但眼下,石义尧正正戳中了路昙的心思。

    相同的,同一时间段,路昙也有一个奇异的梦境——关于石义尧。

    命运的蛛丝越来越多,缠绕他们,奇异且潮湿。

    路昙不动声色地拂开石义尧的手,别开视线,稍息,她欲起身,石义尧干脆摁住她肩膀让她无法起身。

    “就当可怜我,给我一个回答。”石义尧眼神哀哀,在气势上看似是他挟持娇小的路昙,可他语气委屈且涩哑,仿佛是被路昙欺负狠了,才奋起反抗。

    真是好一个能屈能伸的男子,还能演。

    路昙眼神冷下,抬手掐住石义尧的耳朵,“放肆。”石义尧即刻放下双手,蔫巴巴地任路昙掐耳朵,路昙也没多掐,又说:“别节外生枝。”

    丁纪伦望见大高个的冒犯举止,拳头渐渐硬了,差点夺步冲过去,但见路昙驯服狗狗般掐住大高个的耳朵,他又坐下了。

    路昙暗自思忖,大高个眼巴巴地凝视她,总把她注意力岔开,她只得抬手捂住了石义尧的眼睛。

    这场景多多少少暧昧,季宏眼看着有点儿坐不住了,干脆扭开了视线,却看见附近一个独自的男孩也盯着那边牙痒痒,记忆自动跳出,送路昙到院子时,正是这个男孩。

    “我梦见一艘邮轮,混战,你与人厮杀,”

    石义尧听见路昙的声音在他的胸脯前响起,轻轻的,却给他的脑海钉入了一枚锈迹丑陋的长钉。

    “有一尊神女像,神圣慈悲,你中弹,坠入深海,光影绚烂而梦幻。”

    猛然间,石义尧宛如被钉入最不堪的境地,汹涌而肮脏的画面将他吞噬,他连呼吸都忘了。

    路昙放下手,只见大高个眼神涣散,她用食指轻轻敲了一下大高个的眉心,出神的石义尧一个激灵,这才回神,他突然粗重喘息,错乱地搓自己的头发。

    这时候,其他人出现二楼,服务员引着四位游客装扮的人走到了一张空桌子边。

    大高个缓和点儿了,路昙站起身朝季宏招手,板着脸的丁纪伦也走向这里。

    “路昙,说了你独自出门不安全,要叫上我!”丁纪伦气呼呼的,模样别扭,视线移到旁边男子脸上,那眼神探究又戒备。

    “控制你的语气。”路昙语气澹澹。

    却犹如长辈教训晚辈。

    丁纪伦瞪大眼睛,似要吐出暴躁的驳斥,季宏立刻抢过他的注意力,说:

    “你是路昙的表弟吗?”

    “谁是她表弟?!别乱攀亲戚!”丁纪伦有点炸毛,直接瞪这个大哥。

    季宏怔了怔,看看路昙,又看向丁纪伦,转了话题:“一起吃饭吗?”

    “我去趟洗手间。”石义尧丢下话就走了,脚步匆匆,尽力掩饰自己的失态。

    不久,服务员陆续上菜,菜齐了,石义尧才回来,而且鬓发被打湿了。

    冷意萧肃,行人散漫,檐角花柱在各自位置端庄文静,各处早早地挂上了喜庆灯笼,国民所倚赖思念的团圆喜气热烈且直白。

    饭后,四个人在街巷散步。

    一路没有什么交流,他们直接走回了院子。

    临进院门,季宏赶紧朝路昙问:“你春节不回花阳?”

    路昙听见身后丁纪伦暴躁地踹门,没去在意熊孩子抽什么筋,“回。”

    季宏勾唇:“什么时候?今年我们也在花阳过年,看看要不要同路?”

    “不要同路。”

    路昙的拒绝向来直白而冰冷,季宏也就不争取了。

    “昙昙。”

    温婉淳厚的声喉响起,孔檬儿自院门出来,引得三个年轻人都看向了她。

    “阿姨您好!”“阿姨您好!”

    两个男孩率先礼貌问好。

    孔檬儿面上的笑容端庄且慈善,一种游刃有余的知性成熟丰满地笼罩她全身,她款款从门阶下来,柔婉的眼神大方地落在两个才俊身上,“是昙昙的同学吗?进屋里暖和暖和身子、喝杯热茶吧!”

    “不用,谢谢阿姨,”季宏表情谦逊,“今天没什么准备,就不进去打扰了!”

    随便聊了几句,季宏和石义尧很快告辞离去,孔檬儿目光深远且温柔,好似对一切小孩都有不由自主的关怀与包容。

    路昙默默走进院子,孔檬儿一起进来,在旁边随口道:“昙昙,我瞧你衣服有些单薄,阿姨带你出去逛街购物好不好?”

    “谢谢孔阿姨,不用了。”路昙礼貌拒绝。

    这位孔阿姨的关怀体贴,她消受不起。

第一百六十章

    某乡镇医院内,寒风令清冷的简朴医院愈加萧索,裹成粽子的老人昏昏欲睡,输液一楼的门只有护士进来换药水才会推开。

    宣逢躺在病床上,眼下乌青,面上消瘦至面骨突出,他半阖着眼皮,撑不住闭上了也会很快睁开。

    待护士来为他取掉针头后,宣逢起来去外面的厕所放水。

    风寒,宣逢打了个哆嗦,脚步虚浮,拉好裤链,他扭开水龙头,彻骨的寒冷又让他一个颤栗。

    宣逢转头刚踏出厕所门,一个人就撞过来并且扯住他胳膊,他的躁郁刚起,瞧是赵有就只是拧眉。

    输液一楼突然多了一群魁梧的人,这群人裹挟风雪,以严肃的安静将渺小的乡镇医院的冷寂打破。

    “你走这门出去,赵无接应你。”

    赵有沉声轻道,塞了个东西给宣逢,然后笨拙地去向护士讨要纸巾好去拉粑。

    厕所边就是医院侧门,没有锁,出去就是一片废弃菜地,菜地边缘是一条小河。

    他们这一路就没有停过,时时刻刻准备开车逃跑。

    宣逢沉着眸快速扫视周围,无人看这儿,他溜出了门,楼墙根下,已经躺了三个人。赵无瞅到他,迅速收匕首进靴子并蹿来扶他。

    还差几步就能上车,在医院门口闲聊的保安大爷突然举着警棍打来,赵无反身一踢就把保安大爷踹倒了,这大爷身骨还硬直接一个打挺跳起来,手里还多了一把水果刀。

    宣逢跳进后座,司机已经启动引擎了,车子开始缓慢移动。

    “赵无,上车!”

    宣逢急喊,那保安大爷刀刀往要害处扎,斜里又蹿出一个大汉过来夹击赵无,宣逢往座椅下摸出一个手雷,拉了栓就扔到保安大爷脚下。

    嘭——强光震撼,经久不散。

    车子早已趁机开走了。

    隐匿辗转,宣逢一行人出了汉南,缓速南下。

    眼线很多,但魏娥妙早就规划了路线,每次暴露都侥幸逃过。

    可是与魏娥妙失联,宣逢急躁了,甚至联系费染山提前开始行动。

    “现在出手,很快就会被察觉,不划算。”

    宣逢额面青筋鼓起,厉声道:“就现在!”

    “如此会前功尽弃。”

    “我才是领导者,”宣逢面目狰狞,几乎捏碎手里的铁方块,“你只需按令行事!”

    那边费染山默了半晌,终是从咽喉挤出话回:“明白了。”

    宣逢不会甘于沉默,永远不会!过往一千四百六十多日夜刻骨铭心,他要往后昼夜,那群自大傀儡苦他所苦、痛他所痛!

    勉强到了鼓州,宣逢伤势恶化,住进了某家私立医院。

    赵有右手臂骨折,但也赶到了医院,并且带来了一个男人。

    “宣逢先生,久仰!”陈颂仁笑眯眯的,身上冬装臃肿,脸面周正,内里却拔出一种不可言状的怪异气质,叫人把握不住态度。

    宣逢半躺在病床上,混黑的双眼虽疲惫也不失锋锐,他盯着陈颂仁,干裂紫边的唇轻缓张合:“有事儿说事儿。”

    “陈家幺爷断了音讯,可能宣家人见过,余下想请您在宣家打听打听。”

    宣逢合上了眼睛,无所谓。

    陈颂仁眼皮起来又迅疾低下,说:“魏大人准允了。”

    如此,宣逢乍地睁开双眼,直视陈颂仁,张嘴问:“她人在哪儿?”

    陈颂仁的嘴角勾出一个不易察觉的沟,模样仍旧谦逊,“余下并无资格知悉魏大人动向。”

    不知悉,又怎会正好来此见他?

    不知悉,又哪儿来的准允?

    可以直接办的事儿,为何要绕到宣逢眼前?

    魏娥妙的踪影,再次消失于一个冬季,剩下一些看似无关的计划。

    “赵无!”宣逢喊人进来。

    赵无进来,却带着一个女孩子,宣逢目露疑惑,女孩子清脆地唤他“六叔”。

    陈颂仁以交易达成的恭敬愉快语气解释:“宣逢先生,您二叔的孙女安好,那些歹人并未得逞。”

    宣逢错愕而懊恼,不耐烦地再次闭上了眼睛。

    陈颂仁旋即离去。

    女孩子的鼻子红红的,葡萄般的眼闪着余悸和急迫,她走向宣逢,肥大的棉服发出悉索声响,“六叔,爷爷告诉我有紧要事儿就找你——我爸爸回宣家了,是被抓回去的!”

    宣逢侧开脑袋,并不在乎这个未曾见过的侄女儿,也无视这个女孩子一路过来的凶险与惶恐。

    宣逢睡了过去,迷糊又被断断续续的声音打扰,睁眼,那女孩子还在边上坐着,一直在啜泣,宣逢烦躁,又喊赵无进来。

    “带她去吃饭。”

    “只是吃饭吗?”赵无点头,后又蹦出一句,茫然等待宣逢的进一步指示。

    宣逢的气这就上来了,阴恻恻剜一眼赵无,赵无知趣地别开了脸。

    “六叔,”杨青珠扯住被角,鼻音涩哑,红彤彤的眼倔强地盯住宣逢,“帮帮我,我不知道该咋办。”

    宣逢蓦地阖眼,不近人情到冷酷,干脆得与他的偏执别无二致,站在眼前的是最后一个亲人,也无法分去他一分一厘本就稀微的恻隐。

    年会盛景,医院冷寂,热闹与寂暗互不干扰。

    杨青珠被安置在了鼓州,由陈颂仁继续保护,宣逢不可能任之沾染他的美妙计划,也就不可能将之带在身边。

    既然交易,陈颂仁负责宣逢一行人在鼓州的安全与隐蔽,而宣逢动用暗探去查寻失踪的陈幺柠。

    宣逢反复高烧发热,清醒的时间渐少,不得已,赵无联系了天津的人,去确保诸事依计,并且做好了回归铺垫。

    临海之郡的新月之风吹不到大陆腹地。

    斑驳而错乱的梦像砸到宣逢,庸重的酸涩缠困身躯,呼啸的寒风侵袭平静,湿黏的情绪堵住鼻孔,鼻翼停了一只枯叶蝶,宣逢目不视物。

    二十岁到二十六岁。

    青岛到天津。天津到罗泉。罗泉又到天津。

    锦绣与腐朽,阳光和深渊。

    或许宣逢需要回首观望那些讶异,世界向阳而生,他背道而驰,向死而生,于是,他固执否定了那些松愉光阴。

    世界不遂他愿,他便离经叛道。

    宣逢睁眼,现实与幻觉交融,他干咽一下,硬撑着起身,室内阴暗,他晃到了窗前,拉开窗,冷风灌入,他无声地笑了。

    这世界不缺他一个正常的人,从来不缺,于是他吞咽坎坷与错乱,去做一个神经质的壮士。

    “先生!”

    赵无闯入,扑过去拽回怪异的宣逢,宣逢虚弱到站不住了,赵无抱住了他的腰。

    “我好想她,好想见她。”

    黑暗里,虚弱的声音卑微且执迷,随时会湮入暗影,无所依存,无可回音。

    赵无将人放到床上,他不懂宣逢的奇怪情感,他只会忠于魏大人。

    “她在哪儿啊?是不是放弃我了?”宣逢在黑暗里自顾自落寞哀痛,“我想见她,任何地方都可以,都可以······”

    赵无开灯,甫一看见宣逢泪流满面,他惊愕无措,干站着目睹这个痴子哭泣。

    情绪剧烈与吹寒风的后果就是宣逢又进了急救室。

    可是尽管如此,魏娥妙依旧没有给他任何讯息。

第一百六十一章

    上元佳节,南方的小镇拥有强烈的地方民族特色,熙攘的人流涨满灯火,欢庆的乐声流溢大街小巷。

    小叔要赶热闹,石义尧和季宏就同小叔到了灯会现场,观景游廊挤满了兴致勃勃的人,他们只能站在外围阶梯观望里面的舞狮表演。

    鼓声到高点,群众举着贴绿枝的红封往彩狮扔去,一时,仿若下起了红包雨,工作人员端着满筐糖䊦去回礼,群众哄抢起来,保安拦不住激动的人群,只能用杆子挑着筐举到外围,好分散人群的注意力。

    小叔与随行护卫开心地陷入兴奋的人群,而石义尧和季宏对视一眼,默契走向步行街。

    “我想吃那个。”

    “这些已经够多了。”

    “我没吃过那个。”

    “吃这么混,会拉肚子。”

    “我就只尝尝,不多吃,就买一个好嘛?”

    灵动娇绵的声音击中神经,石义尧偏头去瞧,一对普通夫妇无奈地停在路边,人影幢幢,被二人关注的人背对这里,橙色大衣挡完了那人的身形,而且那人戴了帽子。

    “你手上的都没吃完。”

    “嗯唔……你帮我拿着。”

    “我手上这些都是你说要吃的——你真的吃得完?”

    “我可以攒着吃。”

    “昙昙!”

    石义尧一顿,心顷刻跃起,他转过身去,定定望着那道背影。

    花阳就这么点地儿,一个住南边,一个在北边,遇见并不是低概率事件。

    锣鼓声浪渐近,喧闹间,游龙队出现街道,好像霎那,本就热闹的步行街已然沸腾,灯火辉映,平安顺遂。

    隔着步行道,隔着游腾的龙,那人转过身了,红艳喜庆的虎头帽衬着她娇雪可爱,那双眼睛似融进了星尘。

    明明视野之内光怪陆离,迷炫纷乱,石义尧却确信看清楚了那双眼睛里的松愉和欣喜,像是一帧定格的画,稳定而强烈,将那些从冷天偷窃的松懈欢乐的情绪传达到石义尧的脑海,将他感染,将他触动。

    季宏的眼睛里映着璀璨的愉悦,扬着嘴角扯旁边石义尧的胳膊,在喧闹中说:“你瞧,多喜庆!”

    石义尧无回应,季宏偏头瞅他,他正定定望着一个方向,季宏疑惑地看过去,影影绰绰,是有个熟人。

    下一刻,石义尧抬脚走去,穿越人群,季宏自然也跟了上去。

    “路昙!”

    石义尧急急唤了一声。

    路昙乍地转过脸,果然是石义尧,旁边季宏笑容清潋。

    季宏说:“路昙,新年好!”

    路昙怔了半拍,随后才讷讷地行叉手礼,回:“季宏,新年好!”

    石义尧抢镜头似的,赶紧也行叉手礼,认真道:“新年好!”

    季宏心里奇怪,这两人突然行古式礼,好突兀,弄得好像晃到了颓靡曼妙的民国时光,陈腐间萌芽新鲜的思想。

    突然来了两个高大的男子,路陈氏和路潮都站近了路昙,警惕而疑惑地盯着这两人。

    石义尧是见过路陈氏的,当即转向,温驯礼貌地鞠躬,说:“阿姨、叔叔,新年好!”

    季宏也紧着鞠躬,喊:“阿姨、叔叔,新年好!”

    这整得路潮面上绷不住了,忙道:“新年好,新年好!”

    两个大高个直起身,路潮微仰面瞧他们,轻皱起眉,问:“你们是昙昙的同学啊?”

    “是的,叔叔,我姓石,石头的石。”石义尧的身形似乎矮了,矜冷傲气敛了个分毫不遗,正常的腼腆礼貌出现在他身上,像是穿了一件不合时宜的衣服招摇过市。

    眼见路父颔首,季宏也乖巧地说:“叔叔,我叫季宏,季节的季。”

    路昙握住了路陈氏的手,敛了眸光,静静看着突然遇见的石义尧。

    “你们也在这儿念的高中?”路潮随口问道。

    季宏摆摆头,道:“不是,只有他在这儿念的高中,以前和路昙一个班的。”

    “一个班的?!”路潮微讶,扫一眼身边安静的路昙,然后视线落到石义尧脸上,问:“现在哪个学校啊?”

    “曲开,和路昙一样,在一个校区。”石义尧说着,视线瞟向路昙,目光晶莹,滑过不易察觉的狡黠。

    路潮一下高兴了,“一个学校啊!这也太巧了!”路潮忽然往口袋掏,然后全身上下掏遍了也没掏出个什么,只好惋惜道:“没带红包,应该给你们新年压岁钱的!”

    两个大男孩齐齐摆手:“不用了,不用了!这不合适!谢谢叔叔!”

    这时,路潮却灵光一闪,拎出手里一个纸袋子,颇为机智地说:“这个也一样,就当压岁礼了!”

    路陈氏眼神无奈,泠泠的视线定在路潮笑眯眯的脸上。

    两个大男孩愣着没来得及说话,路昙忙扯住路潮的袖子,“这是我的。”

    “你又吃不完——”路潮嗔她一句,不由分说将纸袋子塞给季宏,季宏推拒这个烫手山芋,路潮又嗔道:“这孩子,叔叔给你的新年利是,哪儿有不收的!再客气,我可生气啦!”

    “谢谢叔叔,谢谢叔叔!”季宏把东西拿在手里,面上促狭,余光瞅着路昙的表情,寻思着哪儿给路昙补回来。

    路昙默默撇开视线,视线触及手里咬了一半的炸饼,她咂咂嘴,巴巴地盯着路陈氏,路陈氏板着脸捏捏她的帽球,依旧未松口。

    “那边的东西我们从未吃过,路昙,一起去尝尝如何?”

    助力的话语自石义尧口中递出,路昙兀地瞧向他,就连季宏也朝他露出讶然的眼神。

    石义尧指着路昙瞟了几眼的摊子,好奇而期待地继续说:“叔叔阿姨,那个味道如何?我们来南方不久,很好奇这儿的地方特色小吃。”

    路潮面上飞过茫然:“那个啊······我们不喜欢吃这些小玩意儿,你们去买来吃吃就知道什么味儿了。”

    “那路昙一起去呗!”

    季宏笑言,已经抬脚走出去了,后边的路昙和石义尧也几步跟上。

    三个小孩一起扎到小吃摊位。

    热闹升腾未休,漆黑天幕的帘脚被染上欣荣的光晕。

    路潮坚持拉两位同学一起到粥店吃宵夜,路陈氏也出声邀请,五个人就一起坐下了。

    路潮把人家庭情况扒了一遍,又趁机加了两个小伙子的VX,而且邀请两人和路昙结伴归校,知道三个人同在一位教授门下学习,路陈氏开口请两人多多照顾路昙,两个小伙子紧张且真诚地一一应下。

    今夜分别,石义尧兴奋到整夜难眠。

    季宏起夜,隔壁门缝还漏着光,他敲门,开门的石义尧面上愉悦到笑意清晰,一双眼睛炯炯有神。

    “十一,你怎么还不睡?”

    “我······”石义尧的嘴咧开一个笑,“肾上腺素分泌过剩。”

    季宏蹙眉,抬手揉揉眼睛,嗡声语:“说来听听。”

    石义尧当即压着兴奋,尽量冷静地说:“那是路昙的父亲母亲,我怎么能不紧张、不兴奋?我表现还好吧?他们并无不满,还让我多多照顾路昙!”

    季宏觑着似乎脑补过度的兄弟,嘴皮子扯了扯,泼冷水的话愣是憋住了,无语地扫视一番这人,他沉默地转身要回房去,后边的人却扯住了他的胳膊。

    “我要送礼物给路昙,你也得准备一份,免得到时候她不收。”石义尧似乎真有那么几分把握,今夜见过路昙父母,他得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勇气。

    季宏转过头敷衍他:“知道啦,知道啦。”

    季宏迈出脚,石义尧又把他扯回去。

    “又怎么了?”

    “我拿不定主意,你来帮我分析分析。”

    “明天再说。”

    “就现在,我等不及了。”

    “啊······我头疼。”

    “······”

第一百六十二章

    “送你的。”

    石义尧将墨蓝手提袋递给路昙,他垂首,黢黑双目直对路昙,隐隐的紧张在那双眼内潜行。

    路昙怔着瞧他,季宏也递来一只粉色手提袋,也说:

    “收了叔叔的新年利是,我们该回你一份礼物。”

    路昙沉默着接下了两份礼物。

    飞机上,路昙并不与两人在一处,石义尧过来送了她一罐裹糖草莓,她回了一罐猪肉脯。

    飞机落地,石义尧主动帮路昙拿行李箱,但很快,接机的人就出现了。

    田随和一个白发白袄的男子。

    黑刚良的手臂受伤,正在养伤中。

    虎茶和一个厚嘴唇的汉子。

    没什么交流,他们上了不同的车。

    “小姐,属下青敏,暂时接手喆溪前辈的工作。”副驾驶的青敏回头,语气谦和。

    路昙手里捣弄手机,问:“他人呢?”

    “受了重伤,正在休养,不过资料都到手了。”

    青敏递回去一份资料,路昙拿过了却不急拆开。

    “什么情况?”

    青敏愣了一下,不知小姐究竟指的什么,一会儿才道:“前辈已经在撤离路上了,保镖也安全清尾,但天上忽然坠下一个人,前辈来不及躲,砸了个正着。”

    路昙蹙眉,“什么人?”

    “一个女孩子,但身份还未查明,不过不似普通人。”

    路昙沉默,拆开文件袋默默浏览。

    过了许久,开车的田随说:

    “小姐,前面是察少的车。”

    路昙抬头,眼睛飞过亮,摸出手机拨电话。

    不一会儿,前后两辆车都靠边停下了,路昙迅速下车,上了另一辆车。

    路昙进来,带来一阵短暂的冷风,景云察没忍住咳嗽了两声,副驾驶的助理即刻紧张地回头瞟了一眼。

    “你着凉了?”路昙的目光顿在景云察脸上,景云察讪笑一下,只轻松带过:“被口水呛了。”

    车子平缓启动,窗外景物渐渐加速后退。

    “不是说下周才回校吗?怎么今天就到天津了?”路昙边问,边解袖口的扣子,同时眼神在景云察脸上逡巡。

    “四九城那儿事情不用我了,自然能早早回来。”

    景云察弯弯唇,稍微正正腰,倏尔错开视线,却听路昙问:

    “你有对象了吗?”

    景云察惊了一下,眸里极速闪过错愕和茫然,依旧淡定从容地与路昙对视。

    路昙抿唇,反而垂下睫毛,借此遮住眼里情愫与忐忑,像是后悔这般突兀询问了,她扭头看向窗外。

    “没有,怎么突然问这个?”景云察的语气一如既往温和,那些绮丽的磁沉贴合他的皮相,他就该对所有情感游刃有余。

    路昙默了好一会儿,转过脸时秀眉微蹙,轻轻地问:“你如何定义与我的关系?”

    那双清透的眸子干干净净。

    染不得一丝污渍。

    景云察的心的确受到了挤压,愉悦之后无望而涩疼的挤压,他以为这个问题还可以拖延几年,可原来现实可以这般猝不及防,他还未做好准备,他生不出一丝一厘的僭越贪念。

    老师早已郑重地嘱咐他:“不要诱导她动情,不要污染她。”

    所以,景云察得安分待在合理的位置,不能漏出一丁点儿暗示。

    明明身体僵硬,景云察还是笑着说:“你的辅助啊,你的朋友。”

    前面的司机和助理如坐针毡,恨不得自个此刻就是聋子。

    呼吸变缓,路昙的眼睛眨了两下,她干脆抬手捂住了自己眼睛,盖住所有情绪。

    心脏似被蛰了,一股酸涩涌到喉头又被咽下去,景云察不敢多做想象,想象了又如何?他能控制吗?他只是普通人,受了残酷训练和精英教育的普通人,他要去继承一个集团,他必须坚定。

    他起码要保住现在的资格。

    一路回到学校,两人没有再说话。

    景云察照常护送路昙进去,行李箱轮子的滚动声响跟了一路,校道上多的是其他舟车劳顿的同学。

    到枕河苑大门,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独自立着。

    “路昙。”

    石义尧出声,迈步上前,板正的脸,目光幽冽。

    路昙放缓脚步,视线已经到了石义尧身上。

    “你室友说你还没到,让我等你。”

    路昙心觉滑稽,怎么可能室友让他来等她?

    忽然脚步被迫停顿,身边的人拽住了路昙的袖子,路昙顺势看向景云察,景云察的眉心微蹙,显然是心里不悦了。

    他不悦什么?路昙好奇,眼珠子瞥往前方,只有一个相识的人,景云察因为石义尧有了情绪波动吗?

    为什么呢?

    “谢谢好心的同学,路昙有我护送,一定平安到寝。”

    景云察的语气平静且礼貌,而面上却是冷漠,他不动声色地站近路昙,不动声色地轻蔑对方。

    石义尧的气息凝练且低沉,垂着眼皮落下洒拓的目光,静静鞭笞那不老实的手。

    路昙伸出另一只手从行李箱上提过袋子,俯身间听见石义尧说:

    “总要自己确定才好,世所仅有的人,不敢松懈。”

    只虚虚拢住袖子的手力度加大,真正抓住了她的手臂,路昙下意识抬头看景云察的脸,这瞬间却被玻璃的反光炫了眼睛,她顿时对景云察的表情没了兴致。

    路昙又将袋子放回行李箱上,“云察你再拿会儿,我给我妈妈打个电话。”

    于是现场变成了路昙用灵动的嗓音和妈妈讲话,还是边讲边慢悠悠往里走的,而景云察和石义尧也慢悠悠地跟在她的身后。

    “谢谢云察,谢谢石同学!”

    楼下,路昙淡定道谢,然后直接拿着行李往里面走。

    景云察笑着目送她进去,等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景云察转身就走,转身时候视线有意无意扫到石义尧。

第一百六十三章

    新的一年,许多事情迎面扑来,仍旧寒冷的北地,翻滚人气。

    严之荟官宣了恋情,对象是李番沢,初次恋爱的严之荟整个人欢喜得似扭了发条,散发着恋爱的甜蜜滚烫气息。

    请寝室人吃饭时,沈兆盈及时喊住要出门的路昙。

    “路昙,之荟的脱单饭,你不能走了!”沈兆盈语气轻快,嗔怪着盯住了路昙。

    钱虔在编辫子,匆匆扫一眼路昙,就去帮忙挑选严之荟的衣服了,她认真地看挂出来的几件裙子,却忽然看见严之荟挎着脸。

    “荟荟,你怎么了?买的新衣服还没到货吗?”钱虔疑惑开口。

    严之荟目露厌烦,不去看任何人,嘴里闷闷道:“没什么——路昙太忙了,不去也没什么的。”

    “嗯。”路昙朝严之荟点头,果然出去了。

    少了一个人,严之荟反而松了一口气,渐渐又开心地打扮自己了。

    松懈被剔掉,快节奏的生活接上前情,一旦专心投入某件事情,时间便格外地快。

    任教授逐一给七小只的小论文批了修改意见,每个人直接到办公室聆听指导,只是这个新学期,七个人还没有集体碰过面。

    路昙从办公室出来时,楼前的落地石宫灯已经亮了,树影贴在地面,泼洒寒冷的意境,周围远近人影寥寥。

    路昙摸着手腕的镯子,不自觉地就抠,猛回神,镯子已经被退下了,她又把镯子戴回去了,正是这时,手机铃声响了。

    季宏在另一边说:“打扰你了吗?从教授那儿出来了吗?不好意思啊,我在东湖,不在横廊。”

    “有事儿说事儿。”路昙边走边说,冷风将碎发吹乱,她的鼻尖冰冰的。

    季宏歉意地笑了,继续说:“你若愿意的话,能去卫生所看看十一吗?他感冒了在那儿输液,我走不开,还没有给他送晚饭,你帮我去看看他是不是还好好的。”

    “这么大人了。”路昙冷漠地念了一句。

    “必有重谢!好路昙,全天下第一好的路昙,风华盖世的小仙女,可怜可怜那个孩子吧!”季宏嘴巴甜的,简直是在别人心脏上跳广播体操,又正经又魅惑。

    路昙的耳朵痒了,心里有种难言的感觉,旋即就嫌弃季宏了,道:“闭嘴!”

    季宏当即闭嘴,还迅速地断了通话。

    路昙抬头,漆黑天幕没有一粒星子。

    信息提示音响了,路昙点开,季宏发的:

    “我点了外卖,送到卫生所,帮忙拿,非常感谢路昙仙女!”

    还有一只跪谢的熊猫的表情包。

    路昙信步前行,绕到了教学楼后面的路。

    这边这个点没有人过来,黑漆漆的,教室虽亮着灯,一排苍劲杉树也将灯光挡了七七八八。

    路昙没有开手机灯,脚下也没有声音,一个人像飘一样飘过去。

    突然,上方有轻缓的开窗的声响,在寂静黑夜里无关紧要。

    路昙抬头看了一下,一个人影在某个窗边,那人没注意到她——那个教室没有开灯。

    卫生所冷清惯了,前台的护士缩着身子用手机看剧,灰花地板刚被拖过,水渍未干,柔和白光将地板映出一种无用的亮。

    “吃饭。”

    突如其来的声音击碎平静,瞬间捞起那颗昏沉的心,石义尧懵怔中抬头,竟然真的是路昙。

    石义尧愣愣地看着路昙将外卖放在长椅上,然后路昙也坐在了椅上,两人之间隔着那份外卖,路昙的下半张脸被羽绒服遮住,浅栗色羽绒服宽大而臃肿,她就像埋进了羽绒服里。

    重感冒没什么胃口,石义尧默默地扒开外卖盒子,里面有个小盒子装了水果丁,他慢吞吞地叉水果放进嘴里嚼,时不时瞄瞄旁边的路昙。

    “守好作为同学的本分,别逾越。”路昙突然抬头直视石义尧,木漠且愠怒,眼底的烦躁浅淡却不容忽视。

    石义尧下意识委屈,沉沉地睇着路昙,生病的缘故,平日锐利镇定的双目漫着落寞和脆弱,他嘴里更是没味儿了。

    “我······不知道做错了什么,”石义尧开口,带着浓重的鼻音,似乎隐藏着倔强的哭腔,“你别生气,我改,我都改。”

    认错迅速得令人感动,不是油腔滑调,就是被PUA习惯了。

    路昙的火噌的一下蹿出头顶,腾地起身,已经朝这油腻昏头的家伙伸出了手,霎那又顿在了半空,她不该喜形于色,这大高个只是正好撞上她心情不好。

    石义尧讷讷地盯着站立的路昙,那双深邃的眼睛晃动水光,他此刻感性得宛如淋了秋水的澳洲蓝色腊梅,矜贵而坚韧,偶尔漏出凄寂的柔弱,叫人于心不忍。

    路昙眼见这样的石义尧,不由走神,众人印象中沉稳正经的石义尧,实际私下十分擅长恃貌扮弱,且扮得格外熟稔流畅,路昙不屑极了这种小心机,然而此刻也无暇反感。

    “你们······和姐姐一样,哄我罢了。”路昙兀地低落地自言自语。

    答案明确,石义尧清晰地感知到了路昙的难过,他的心也跟着发酸缩紧。

    不知从哪儿受的启发,石义尧主动将自个脑袋伸到路昙的手掌下,主动蹭路昙的手心。

    卫生所外面,景云察默默注视里面的场景,目光深沉,却迈不动脚步。

    屋里的灯光透过窗玻璃,递减温度,弱弱地义无反顾地跌入黑暗,羸弱的光映在高大的人身上,深蓝的长外套吞下所有寒意。

    各人有个人的思量,处境不同,目光所及便存在差异。

    路昙抓抓大高个的头发,忽而吐出话来:“你是狗吗?”

    手下大高个的身子果然一僵。

    过会儿,石义尧纵容道:“嗯,你的狗。”

    这时,路昙抽离手,意有所指:“不服指令的狗,我不要。”

    石义尧又抬头,可怜兮兮地望着路昙,“你别讨厌我。”

    路昙居高临下,刻意放冷目光,淡淡的说道:“你这人,私下动作多得很,心眼比筛子还多。”

    石义尧依旧可怜兮兮。

    “我去图书馆。”路昙说完就走,果真是看厌了石义尧的模样,头也不回一下。

第一百六十四章

    学院里有人笔记本电脑失窃,莽撞的年轻人们正义感爆棚,搞着搞着,吵到办公室去了。

    路昙约了辅导员,才走到办公楼外面,里面的声音非常吵闹,她进去,钱虔红着眼睛倔强地面对几个人,钱虔看见突然出现的路昙,别扭地转过脸去擦眼睛。

    辅导员忧心地递纸巾给钱虔,他看见路昙出现,摆手让路昙在旁边等一会儿。

    三角眼的男生异常烦躁,气呼呼地朝钱虔说:“监控清清楚楚,你还带着一个包,不怀疑你怀疑谁?一台电脑八千多,不心疼钱,我还心疼电脑里的东西呐!”

    钱虔梗着脖子,含着哽咽回:“包里是衣服,包里是衣服!”

    辅导员赶紧插在中间,让两个人都冷静点儿,对峙了十分钟都没理出有用的信息,反而要吵起来的趋势,这可太糟心了。

    关键当时钱虔是最后一个离开自习室的,自习室内监控刚好检修无画面,也没有证人可以证明钱虔没有偷拿东西。

    路昙低头用手机翻看院大群的信息,往前翻,渐渐的,她有了一个猜测。

    “辅导员,关于这事儿,我有个线索。”路昙当即开口。

    果不其然,其他人均看向了路昙。

    主要是路昙之名,九院内学子皆有耳闻。

    “前天19点20后,我经过光年楼东侧,曾见四楼无灯亮的教室有人鬼鬼祟祟在窗边往下面吊东西。”路昙语气冷静。

    辅导员面色怔忡,问:“哪间教室?”

    “东侧数去第五扇窗。”路昙记忆清晰。

    几人沉默,很快,一个脑子转得快的男生惊喜叫道:“413旁边!”

    有了新的嫌疑目标,失主暂时收起了针对钱虔的攻击性。

    辅导员抽出身后,转手帮路昙上交了外宿申请材料,恰好院长得空,见了路昙,就留路昙聊了一会儿。

    下午,物理一班的人都往东湖去上实验课,一串人经正门广场过,斜里也汇来一串人,寒冷吹得劲起。

    当某个声音叫她时,路昙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那张脸很新鲜,可是声音有点儿耳熟,她沉默着,恍惚发觉似乎好多年没有见过这个人了。

    “真的是你,好久不见!”

    江请松说话带着鼻音,一张脸冷得发白,唇角弯弯,直直盯着路昙,目光直白且热切。

    路昙抬眼瞅他,没什么情绪波澜。

    江请松却自顾自说道:“我来这里交换学习,上周刚到,想联系你,没想到这就见面了。”

    路昙低头,欲走了,江请松却朝她伸手,她第一时间避开了,江请松连她的包都没有碰到。

    “路昙······”

    “我和你不熟。”

    女孩冷漠的态度依旧蜇了一下江请松,江请松的表情僵怔,眸里低落浮现,他的手垂在身侧。

    另一道声音遥遥掷过来:

    “路昙!”

    江请松看过去,瞳孔骤放又顷刻紧缩,也是紧紧盯着过来的人。

    质朴的军大衣此时放大酷意,阔步而来的人来势汹汹,他过来,拥着寒风割裂出他的坚毅棱角,眸里凛冽的光芒宛如灰霾里乍破的流星,让人去笃定他的举世独清。

    “不要理会不相熟的人。”

    石义尧到来,将路昙护在身后,嘴里嘱咐路昙,眼睛却盯着江请松,其中敌意异常清晰。

    “你们难道······”江请松的语气带点儿不可置信,依旧希冀地看向路昙。

    然而路昙却不再开口,果断转身就走,石义尧也吝啬眼神,直截转身同路昙一起离开。

    两人的背影如此默契——且熟稔。

    江请松的心口被丝丝缕缕的酸涩无声侵袭,他什么都未做,可在那人看来他已做了无数错事,这对他不公平,可有什么用呢?他特地报名来曲开交换学习,那人也不肯施舍目光。

    石义尧一路送路昙到实验室门口,吸引了许多目光,此时他的脑海里涨着许多疑问,顾不得周围什么眼神。

    “今晚有课,你下课后我接你一起过去。”

    路昙点头,安静地进去了。

    石义尧沉着目光,视线随着路昙进去,依依不舍,稍会儿,他忽地转身,吓了恰巧过来的老师一跳。

    晚上任教授让他们走后,四个人照常一起走回横廊,没有人说话,照常的氛围。

    路昙边走路边看手机,VX上于明励问她有没有遇见江请松,她回有。

    两个人加好友后,一直没有聊天,今天于明励为了江请松终于翻出和路昙的聊天界面了。

    确认路昙看见信息后,于明励迅速发了一大段字过来,无非在说江请松为了交换名额做了什么努力,无非在说江请松从前如何偷偷留意路昙。

    路昙简略过了一眼,迅速输了四个字发过去,那边似乎对此做了紧急解读,过了几分钟,那边挫败地回“不聊了”,路昙退出聊天界面。

    眼见横廊正门,石义尧的手机突然来电,他接听,然后看向道路对面,一个戴毛线帽的人慢慢走近。

    “十一!”

    季宏愣了一下,旁边石义尧朝前迎了一步。

    那人没有客套,掏出一个黑色盒子递给石义尧,“拿好了,单独给你的。”

    石义尧也没问,直接将盒子揣进兜里。

    这时,那人才看清楚季宏的脸,“嚯,阿宏!”

    季宏懵了,实在想不起这是哪位,叫石义尧作十一的人向来只有他,亲近称呼他为阿宏的也就是众位长辈,两个亲昵称呼一起用的,至今是头一个。

    石义尧察觉季宏的疑惑,适时出声:“九——小学时老家带我们拆装机械的九哥。”

    季宏这才歉意讪笑:“九哥啊!抱歉,好久未见,我没认出来!”

    嗯。石九回应敷衍,他再朝石义尧点头示意,然后就急匆匆地走开,迅速上了一辆车,然后那辆车离开了。

    两人耽搁了一会儿,周绿和路昙已经走进横廊了。

    老家来的人,为的只能是石家内部的事情,且来去匆匆,而对此,季宏一概不会多嘴。

    接他们的车到了,开车的是虎茶。

    收拾到二十三点过了,石义尧才得空坐下放空,视线触及桌面的黑色盒子,他拿起,不知如何开启,想起廿五叔说过的话,他将左手无名指摁在盒子表面的中间,尝试了四面,盒子开了。

    里面是一只钛合金手环,流溢银色的光芒,没有任何纹路,静置黑色盒子里,就像廉价的玻璃制品。

    石义尧拿来放大镜将这手环仔细端看,勉强看到手环内侧刻有极小的“石义尧”三个字,反倒是盒子内部雕刻了满满的繁复花纹。

    这是石家的秘密精锐为他打造的“礼物”。

    他答应参与继承人试炼得到的配置。

    百感交集,石义尧将手环戴到左手,仰躺床上,左手腕一阵轻微的电流感,他抬手看,刚刚还光滑反亮的手环已经黯淡,径口似乎缩小了,他使劲拽,居然脱不出来。

    石义尧霍地坐起来,盯着手环讷讷出神。

    “关灯。”

    石义尧躺下,臀部喀到某件硬物,他伸手摸,又是一只手环,无奈,他又对空气说“开灯”。

    一只银镯子。

    黑盒子里只拿出了一只手环,这银镯子哪儿来的?

    石义尧同样仔细观察银镯子,吓得从床上弹坐起来,镯子内侧刻的是“路昙”!

    石家为什么要准备刻有“路昙”的镯子?

    他清晰记得路昙的左手一直都戴银镯子。

    今晚分开时,路昙手腕有银镯子吗?

    这是路昙那只镯子吗?

    路昙的镯子不可能跑到他床上吧?

    石义尧去找季宏问今晚分开时路昙手上有没有银镯子,季宏眯着眼缝说有。

    石义尧半信半疑,转头干脆发信息问路昙的镯子在不在,路昙说找不到了!

    石义尧惊诧地拍照发过去,路昙即刻回这就是她的镯子!

    所以,路昙的镯子怎么跑石义尧的床上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不日,石义尧和季宏要去云城参加机械编程大赛,刚好陈尺有事也要去云城,他们三个人就结伴了。

    这月份,云城不比天津暖和多少,风倒是缓和点儿。

    三个人虽然在同一家酒店,但也是各自事情结束后才有空聚头,匆匆应付了午饭,他们又赶去机场要回学校。

    停在候机厅,季宏和陈尺对股市侃侃而谈,石义尧独自去洗手间。

    “强求不得,强求不得。”

    石义尧在隔间里面,外面一道年长的声音清晰响起。

    “痴儿啊,痴儿啊!”

    石义尧没在意,摁亮手机看讯息。

    那个声音就在外面,只隔三步距离,继续道:“匆庸困顿二十九,痴心成枷,贪婪成锁,虚妄——虚妄——”

    石义尧眉心一跳,迅速收拾好拉开隔间门,没人,每个隔间都没有人,他立即出去,迎面撞上一个少年,他慌张地把人扶稳。

    少年嘀咕着往里走,又来了两个大叔掠过石义尧进入洗手间。

    石义尧不得不怀疑自己幻听,或者只是巧合,他更愿意只是巧合。

    到了飞机上,旁边季宏补觉,石义尧专心地看专业书,他伸手摸桌板上的笔,却摸到一只手镯。

    石义尧疑惑皱眉,拿起镯子查看,内侧刻有“路昙”!

    石义尧内心惊愕,难道路昙也在飞机上?!他反复检查银镯子,怀疑这是仿制的,并不是路昙不离身的那只镯子。

    心情复杂,无法平静。

    上次还没理清楚,第二次就来了。

    石义尧怎么也想不明白,上次真的是路昙放错了包?

    不实际,好古怪——路昙从来不是丢三落四晕头懵脑的人。

    下了飞机,石义尧立刻开机拨电话给路昙,路昙没有过多取证,就笃定石义尧手上的银镯子是她那只。

    石义尧更加惊骇。

    他无法表述如今的心情。

    而两人约定见面的地点在公寓附近。

    “麻烦了。”路昙神色淡定,接过镯子就套进手腕。

    这给季宏整懵了,为什么路昙接石义尧的东西这么自然熟稔了?什么时候石义尧藏了只镯子?

    “有点儿怪异了,应该抽空解决。”石义尧的眼神有点儿忧虑。

    路昙的语气难得谦逊:“抱歉给你造成了困扰。”

    “我不是这个意思!”石义尧仿佛被烫,语态急切,“没有困扰!我是怕真的不小心把你的镯子弄丢了!”

    “哦。”路昙又是回应干巴,眼神慵散且无趣,让人拿不准她在意还是不在意这件廉价简朴的饰品。

    倒逼得石义尧话多了。

    季宏不禁干咳两声,道:“路昙你一个人从学校过来的吗?”

    “不是。”路昙说着,抬手示意,不远处咕噜噜箱子移动的声响朝这儿来了。

    田随拉着两只箱子缓慢靠近。

    路昙的保镖,石义尧和季宏都习惯了。

    “这是作何?”石义尧脱口而出,因为比赛耗费精力,他的疑惑的表情已经有点木讷了。

    路昙的双手都插进大衣兜里,本来不想回复了,瞥到季宏滑稽的表情,遂好心地扭头望向附近的一栋楼,说:“我从寝室搬到那儿了。”

    “什么?!”“什么?!”

    石义尧和季宏异口同声惊诧。

    “那栋楼?”季宏指着路昙示意的那栋楼,“这么突然?自己住吗?”

    路昙木漠地瞅季宏一眼,抬脚就走,田随安静地跟在后面。

    石义尧和季宏反而静默了,站在原地目送路昙离开。

    公寓楼一梯两户,路昙独自住一户,对面是田随和青敏。

    路昙洗好头发后,在浴室里给燕软任说镯子失控、偏偏变到石义尧身边的事。

    “既然失控就留他不得了,”燕软任没有犹豫,判决利落,“我另外再送你一个就是了。”

    路昙心情这才愉悦,她对着镜面弯弯唇,几日来被镯子闪现搅得不踏实的心,回复平常。

    隔会儿,燕软任补充道:“过几日我亲自去找你。”

    路昙不自觉笑了,眼睛亮晶晶的,“那我等你。”

    路昙躺在床上,身子轻松不少,摸着手腕的银镯子,笃定不再轻易摘下了。

    镯子是她摘下后才闪现的,诱因未知,以前也摘过,没有这种情况,那诱因极有可能是最近才达成的。

    那为何两次都是闪现到石义尧身边?而且过去了,她就召不回,必须亲自去取。

    石义尧在其间发挥何种作用?

    手机在桌面响了几声,路昙不去看信息,直接来了通话。

    是石义尧。

    “睡下了?”

    接通,石义尧说话轻轻的,仿佛在说悄悄话,亦或者躲在哪个角落。

    路昙握手机的手收紧,“是的,刚和周公会晤。”

    “······”那头哽住,没料到路昙一本正经的玩笑。

    默了片刻,石义尧低声问:“明天一起去学校吗?我开小电车,可以载人。”

    “我拒绝。”

    石义尧又窒了。

    路昙瞧手机屏幕,还以为对面挂断了。

    “愿你一夜无梦。”石义尧嘟囔,失落的情绪经过电磁波的变质仍旧清晰。

    路昙甚觉古怪,点了红键。

    随后,路昙拿过书,悠闲地坐在摇椅里阅读,渐渐入迷,突然又有信息提示音,一抹烦躁浮过心头,她只能拿起手机,看是妈妈,她搁下了书,仔细听妈妈发来的语音。

    妈妈说大嫂子住院了,她去深城,在大哥的饭店里帮工。

    路昙回:“大嫂子生的什么病?医药费不够,我这里还有一些钱。”

    妈妈说得做手术,但现在条件不够手术还未定下,至于医药费,大人们会看着办的。

    路昙蹙眉,担忧道:“那你也得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累,不要勉强!”

    妈妈夸昙昙真懂事。

    和妈妈互道晚安后,路昙立即给青敏发信息,让青敏查查大嫂子怎么回事儿。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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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弄之来世介绍:
这是天道的恩赐——路昙重生。
这是青春纯真的过往,玄幻的影子藏匿在她的眼睛。
世界观有点隐秘,一脚踏在校园,一脚陷入世家阴谋。
折射入苍白人生的孤影,落在她的肩膀,她在追寻安眠之心,别人在追寻她。戏弄之来世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戏弄之来世,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戏弄之来世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