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有本事来单挑
“大帅说得是,小的以为再等最多一个时辰,弟兄们顺利登岸的消息,就会一个接一个地传达过来了。”
在这种通讯落后的时代,又有一条宽河相隔,王当想得知对岸弟兄们的情况,只能依靠消息从对岸的弟兄,传达给靠近河岸船只的弟兄,再由他们一条船接一条船地传达过来,直到王当收到消息。
所以这一来一回,就算对岸的弟兄们已经顺利登岸,王当想收到消息,往往也是几个时辰之后的事了。
时间不断流逝,焦急等待的王当在一个半时辰之后,天色几近黄昏之时,终于等来了好消息。
“大帅,收到消息了!对岸的弟兄们都顺利登岸,并没有遭到袭击!”
一位负责传递军令的黑山军将士气喘吁吁地一路小跑到王当面前,从他身上铠甲的重量来看,这好一阵奔跑确实消耗了他不少的体力。
“太好了!他们是否有按照我的命令,就地扎营等全军集合?!”
“回大帅,没有异常,弟兄们依照军令行事,已经在河岸西北方向的树林外扎营。”
“很好,很好啊!”
见一切似乎都在朝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王当这心里美滋滋的,简直比喝了蜜水还兴奋。
“将军,差不多是时候了,现在只剩下近千个弟兄还没登船,咱们不妨也一起登船吧!”
年轻心腹再度进言。
这一次,王当没有反对。
“甚好!传令下去!做准备吧!”
估计着也确实到了时候,王当感觉自己迈着的步子都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准备登上自己提前预备好的那艘最坚固的大船。
可就在这时,北面突然一阵黄沙飞起,震耳欲聋的声音自北面不断传来!
算得上久经沙场的王当顿时整个人蒙住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万马奔腾的声音,王当不认为自己打了半辈子,耳朵会听错。
可这西岸理应是自家的地盘,怎么会平白无故冒出来这么多敌军的骑兵?!
“将军!不好!快撤!”
心腹倒是反应得比王当本人还要快,他说完这句话,根本不等王当反应,拉起王当,就一边往河岸边停靠船只的位置狂奔,一边吆喝着让仆人们把马匹牵来。
“快!还愣着干什么?!在等死吗?!快跑!你!把大帅的坐骑牵过来!动作快点儿!”
因为要渡河,王当这次没有带上太多的战马,只是寥寥几匹作为临时的坐骑使用。
而此刻王当还有其心腹距离停船的位置尚有很远的距离,如果只用步行,少受也要一炷香的时间才能赶到。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这伙突然冒出来的骑兵,追上王当一百次了。
眼看着距离不断被拉近,近乎一直是被心腹拖着走的王当,终于回过神来。
“快!让弟兄们准备好列阵防御!一定要顶住!”
王当所谓的“列阵防御”,并非是真的认为将士们能顶住,从数量上看,冲过来的精骑虽然不多,但约摸着也有两三千人。
而他麾下的将士们大多已经离开此地,乘船前往对岸,眼下他手上能指挥的兵马不过一千出头,还是都卸去重装,换上临时凑合的劣质水军战甲。
这样的一千人,想阻拦三千如狼似虎般奔腾冲杀而来的精锐骑兵,简直是天方夜谭。
剩下的这一千黑山军们虽然得到将令,拿去各自的长矛、刀盾等兵器,但要他们和迎面冲杀来的三千精骑硬碰硬,简直是连拖延时间这样简单的任务,都无法完成。
“快!把马牵过来!大帅!马来了!快上马!”
从惊慌失措的手下手中抢过缰绳,那位年轻的心腹忠诚地将王当的坐骑牵到王当面前。
王当被搀扶着匆匆上马,可先前还似乎距离千米之外的敌军精骑,此刻已经冲杀到了匆匆列成阵线防御在前的黑山军将士们面前。
“预备!”
马超突然右手高举,西凉骑兵们顿时从身后背着的竹篓中,取出一支短投矛,紧紧攥在手上,向上举过头顶,做出随时准备向前投掷的打算。
“放!”
“嗖!嗖!嗖——”
无数投矛穿云裂石般飞射向正仓促举盾的黑山军将士,如此近的距离,加上投矛的西凉铁骑们各个膂力过人,使得投矛如同刺过一张白纸般,轻而易举地洞穿了黑山军们手上的盾牌。
不仅如此,那些投矛还如穿糖葫芦一般,一并穿过不少黑山军将士的胸膛。
紧接着,如同被推到的多米诺骨牌一般,黑山军将士们接连被战马冲垮,即使是同等数量的精锐步军,也无法阻挡西凉铁骑的冲锋,更何况是人数完全不成正比的贼寇出身黑山军。
痛苦的哀嚎声一旦开始就再也不曾停下,王当看着这一刻仍对自己忠心不二的心腹,心急地伸出手,意图拉他上马。
“兄弟,要走咱们一起走!”
王当不忍地说道。
“多谢大帅的好意,大帅你快走吧,若是我也上马,咱们谁都走不了!”
见心腹已经决意舍生取义,王当痛苦地两眼一合,不再回头,调转马头朝着河岸的方向策马疾驰。
“驾!驾!”
王当就连抽马鞭时,下手都比平时要狠上许多。
拜他的重手所赐,坐骑还真就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惊人速度,跑得是越来越快。
另一头,马超正首当其冲,持着银枪杀在最前线,任何靠近他的黑山军,都会接连惨死在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枪尖下。
“王当呢?!王当何在?!”
马超每杀一人,就会用枪尖指着另一个敌人,逼问对方的下落。
这些被王当带出来的将士们,虽然都是忠于王当,但想到此刻王当自己已经骑马跑路,他们就算硬撑不说话,也只有步方才惨死的弟兄们的后尘。
于是,很快就有人伸出手,替马超指明王当逃跑的方向。
“坏了!孟起将军!王当定是要乘船逃跑!”
庞德顺着士兵所知的方向,见那边靠近河岸之处,隐约能看到有几艘船只停靠在岸边,顿时扯着大嗓门提醒已经快要杀红眼的马超。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要率人绕过去拦住他!”
马超嘶吼一声,情急之下不容他有太多考虑的空间。
“好!一定要拦住他!若是让他乘船跑了,就白折腾了!”
庞德深表赞同,当即将眼下的战局一力承担下来。
二人默契地对视一眼,马超就脚踢马腹,率领另外一小支人马,杀出一条血路,朝着王当跑路的位置穷追不舍。
“哼,你们的将军都丢下你们独自跑路了,你们居然还要负隅顽抗!不如放下刀,我饶你们不死!”
又挥舞大刀砍杀两员敌军士兵,庞德继续大喊着,试图瓦解敌人的意志。
效果比庞德预想的还要好,在最前线的黑山军们,但凡还喘口气的,都纷纷器械大喊着“投降”二字。
而且,实际上还活着的人,此刻也只剩下不到三分之一,更多的黑山军在西凉铁骑们第一轮冲锋时,就当场殒命,或者重伤倒地,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见这剩下的二、三百人投降,庞德留下一部分兵马负责看守并俘虏他们,自己则是率兵追赶马超,协助其擒拿王当。
——
王当这辈子,从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狼狈过。
一边死命地用力抽打着马鞭,一边时不时得回头看看自己跟追兵之间差了多少距离。
“王当小儿!你难道就只会逃命不成?!就凭你这点胆色,也敢向车骑将军动兵?!”
没想到王当的坐骑居然能跟自己的战马速度不相上下,见自己赶了半天愣是追不上王当,马超只好在策马追赶的同时,不断出言讥讽王当。
王当并不认得马超的身份,可任由在后面穷追不舍的将领如何辱骂,他只当是动物在叫,抽打马鞭的手非但一刻没停,还越来越卖力。
见王当油盐不进,脸皮厚得可谓刀枪不入,马超气急败坏之下,只能从背后掏出投矛,瞄准着百米开外的王当。
这么远的距离,二人都在马背上急速驰骋,就算是换做弓箭,马超也没有命中的把握,投矛的命中率就更加低得可怜了。
可也许是上苍眷顾,也可能是马超的运气太好,他这一矛投出,虽然没能正中王当,却刚好投中王当胯下的坐骑。
原来,王当死命抽打着马鞭,虽然逼得胯下坐骑潜能爆发,速度堪比西凉骏马,但奈何它毕竟只是一匹普通的大宛马,经过爆发期后,受到耐力的限制,速度已经明显慢了下来。
可以说,就算马超没有投出这一矛,以这匹马仅剩的那点儿体力,也不可能强撑着将王当送到河岸边。
见胯下战马已然奄奄一息,感觉到自己即将失去平衡的王当,只能选择提前跳马。
纵身一跃,王当一个踉跄从马背上跳下,看着鲜血流了一地伏趴在地的坐骑,王当的心感觉到阵阵寒意。
没错,当他扭过头看向追赶自己的将领时,发觉自己眨眼间就被数十名骑兵包围在中央。
“跑啊!怎么不接着跑了?!”
还在战马上的马超仿佛出了一口恶气,居高临下瞪着环顾四周的王当,冷声问道。
见自己无路可逃,王当索性从腰间的剑鞘中拔出佩剑,只听清脆的金属声响起,王当便用剑尖指着马超,仿佛豁出去似的不屑道:“哼!你不过是投机取巧,趁我大军尽数渡河,偷袭于我罢了!这种暗箭伤人的把戏,也好意思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听你这意思,你是不服气了?”
明知道对方是自知没有退路,才会为自己的失败寻找借口,但以马超争强好胜的心性,还是没法对王当的话充耳不闻。
“我当然不服!”
“那你想怎样?!”
“你要是有种,就下马与我一对一交手,你若胜了,我甘愿领死!你若是怕了,我也无话可说!”
“哈哈哈——”
马超觉得自己仿佛听到了这世界上最好笑的笑话。
“你也不必用这种激将法激我,想单打独斗是吧?我马超奉陪!”
“你……你就是马超?!马孟起?!”
“是又如何?怎么,你该不会是怕了吧?方才的豪言壮语,都忘了吗?!”
马超可没有放过这么一个反嘲讽对方的大好机会。
也容不得对方有反悔的机会,马超纵身利落地从马背上跳下,同样从腰间拔出佩剑,与王当四目相对。
周围的西凉骑兵们,都是马超的老部下,不用马超发话,他们就十分自觉地向外稍微散开,给二人腾出决斗的空间。
“怕?哼!废话少说,看招吧!”
也许是知道自己在剑术上未必是久负盛名的马超对手,王当用余光观察着周围的情况,在确认自己不可能杀出重围后,想着横竖是一死,不妨还是先下手为强。
王当的出手很快,剑锋直取马超的眉心,仿佛要以一剑取胜。
如果是经验欠缺的剑客,很可能会错误估计王当的意图,但马超不但战场亲临阵前的厮杀经验丰富,而且在剑术上更是颇具建树。
马超一眼就看出,王当这一剑的出手固然迅捷,但力道不够,眉心虽是要害之处,可这样的力道,马超就算反应慢了一拍,身体只要稍微侧过身一躲,这一剑怕是连马超的头盔都刺不穿。
“还真是把我小瞧了。”
心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马超手腕反转,如同甩起长鞭一般,“当啷”一声将王当的这一剑轻松拨开。
这一刺被马超偏移,王当毫不意外,因为他本就是虚晃一剑,目的是出其不意,以攻代守,来试探马超的真实斤两,是否有传闻中那么厉害。
“唰!”
王当不知何时,左手突然自背后掏出一把不过两寸长的精铁匕首,由于二人在过招时已是短兵相接的状态,这匕首突然划过,马超闪躲不及,竟被划破了左臂。
“大胆狂徒!安敢使诈!”
“将军!我等来教训他!”
“这种狡诈小贼不值得将军您亲自动手!”
西凉铁骑们见王当如此不讲武德,气得纷纷请缨要替马超出手。
第478章 战至最后一刻
见此情形,本就投鼠忌器的王当,更不敢贸然向马超继续出手了。
可马超仅仅是一抬手,将士们就立刻全部闭嘴了。
“弟兄们,此人虽奸诈,但我们只是单打独斗分胜负,并没有说过不允许用两把武器,无妨,且让他玩些小伎俩,难道你们还怕我会输不成?!”
马超倒是很大度地这么说了一句,他看起来仍是那么信心满满,仿佛左手手臂上的伤口根本就不曾存在过。
将士们闻言纷纷放下手中的武器,由此可以看出,他们对马超的武力有着绝对的信心。
“好了,继续吧,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还有第三只手,再掏出一把武器来暗算我?”
马超一边嘲讽着,一边双眼紧盯着王当。
通常斗将的高手,在与敌人交手时,眼睛往往会下意识盯着对方的双手和武器看。
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习惯,只不过马超在与王当交手之初,确实过于小觑了对方,下意识地只注意对方的剑,却没有注意对方的左手。
否则,即使王当的左手动作再快,也瞒不过马超全神贯注下的双眼。
“逞口舌之利到此为止了,看招!”
王当再次主动发难,经过先前的交手,虽然方式有些令人不齿,但他确实略微占了上风。
这让他的自信心有了很大的提升,借着这股势头,打消恐惧的同时,与敌人放手一搏,才是上策。
王当再次使出刺击,左手协调地将匕首架在胸口,做好充分保护自己的打算。
这种攻守兼备的架势,让马超眼前一亮,他本以为这王当不过就是张燕手下诸多渠帅中的一员,不曾想现在看来,这渠帅也有点真本领。
“来得好!”
马超挥剑横扫,这一次,他在牢牢盯紧对方长剑之时,时刻不忘提醒自己要同步观察对方的匕首。
只听“当”的一声,两剑相触的瞬间,王当只觉得右臂酸麻,整只右手险些完全失去知觉。
强打起精神勉强握住险些脱手而落的长剑,王当重新调整状态,左手骤然将匕首前刺。
他的目标,是马超的咽喉!
二人的距离并不足以让匕首能触及到马超的喉咙,王当想要伤及王当,就唯有以箭步上前,迅速拉近二人的距离。
可他刚一拉近距离,马超那张俊俏的脸上,就露出了计谋得逞的神色。
下意识感觉大事不妙的王当想要向后撤离原地,重新拉开距离,但马超好不容易引诱王当中计,当然不会放过王当。
“想走?!迟了!”
马超左手向前如探囊取物般一把捏住王当的左手手腕。
一股巨大的压力自马超的手指传来,王当吃痛地哀嚎大叫,只觉得左手手腕仿佛被巨大的钳子用力夹住,骨头都随时在碎裂的边缘!
一阵金属声响起,王当左手上的匕首已经落在了地上。
感受到彼此间的力量有着不可逾越的巨大差距,王平清楚自己必须立刻与马超拉开距离。
但一只手已经被死死扣住,我当情急之下,唯有挥剑斩向马超用来抓着自己的左手。
然而,这是他一时心急,犯下的一个巨大错误。
他这一出剑,整个右边的身体暴露出非常大的空档,马超立刻刺向他的左肩,由于回剑防御需要大幅度挥动翻转手臂,王当根本没有足够的时间,在马超刺到自己的肩头之前,挡下马超这一剑。
“噗嗤!”
马超手中的利剑轻易贯穿了王当身上的皮革甲,简直与穿过一片棉花无异。
这还是王当闪的及时,剑锋只是擦过他肩头上的肌肉,而没有贯穿他的肩骨,否则单是这一剑,就算王当不死,也会立刻失去继续战斗的能力。
但强烈的疼痛感,还是侵蚀着王当的每一根神经,早年也曾在沙场上厮杀过大小十几战的王当,早后来转型幕后谋士以后,很少再亲临战阵,武艺倒退了不少不说,对疼痛的耐受力,甚至还不如一些老兵。
对于王当而言,局面没有任何改善,反倒变得更为恶化。
由于肩头的疼痛,他挥出一半本打算砍向马超左手的剑被迫停止,与马超间的距离没有拉开,还受了影响他惯用手整只手臂的重大伤势。
再想用右手与马超交战已经不可能了,情急之下,王当一咬牙,强忍着剧痛将挥到一半停止的剑招继续砍下去。
马超大惊,没想到王当吃了这么狠的一次,居然还能挥剑,便下意识地一松左手,将握剑的右手也一并撤了回来。
由于马超松开左手,王当终于得以摆脱被抓住失去行动自由的窘况,只可惜他付出的代价太大。
本想用左手按住仍流血不止的肩头,但王当知道这样做自己就失去再战之力了。
艰难地将右手上的剑递交到左手上,仿佛失去最后的力量一般,王当的右手无力而虚弱地垂下,险些顺着他的指缝,继续流淌着,直到染红了王当的脚下。
“你还是认输吧,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临行前,马超从楚云那里收到的命令就是除掉王当,因此他绝不会对王当手下留情。
但面前这个男人的竭力挣扎,让马超觉得对方至少还算是个不错的对手。
本就不是马超对手的王当也知道,自己现在这个情况,想要反败为胜,除非有神仙下凡相助。
“认输?!该认输的人,是你!”
一声自壮声势的低吼,王当以左手运剑,连续在半空中挥舞出三道炫目的剑痕。
“哼,华而不实!”
马超冷哼一声,右手运足力道出剑,一记凌厉的横扫自左向右而出,三道炫目的剑痕就像被狂风扫过的浮萍一般,纷纷消失不见。
完全失去平衡的王当被马超这一横扫的力量,逼迫得连连倒退,左手由于很少用来握剑,力道上的差距比先前更大,致使虎口血流不止。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肯将手中的剑松开。
这一次,马超没有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了。
像是在有意模仿王当的招式一般,马超也挥剑砍出剑痕,不过在数量上,马超挥出的剑痕,是王当数量的三倍以上。
王当只觉得一阵眼花缭乱,还没来得及提起左手,只觉得胸口一痛,大脑仿佛宕机般,整个身体都变得异样。
他颤抖着头低下,只见马超的剑,已然刺在他的左胸正心口处。
“唔……”
王当张开嘴,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早已透支的体力,加上足以致命的伤势,令他无法再讲出半个字。
“扑通!”
整个身体无力地倒在地上,他的眼睛最后眨了两下,并脑袋衣片,永远地倒在了这片土地上。
马超低头看了一眼王当的尸体,将佩剑从他的胸口上拔了出来,一剑将其首级斩下,轻甩着剑锋上的血渍,向周围围观的西凉精骑们有些寂寥地撂下一句:“找个地方,就近把他埋了吧。”
“喏!”
“哎,至少你战至了最后一刻。”
看着王当的尸首,马超在心里如此想着。
随着王当之死,以及黑山军们的归降,战事终于即将落下帷幕。
这场看似简单的突袭战,以马超的胜利告终。
但真正的胜利,还没有到来。
——
早已在西岸北面埋伏好的楚云,带着王平与马超顺利会合。
“怎么样?王当已伏诛否?”
一见到盔甲上沾满了敌人鲜血的马超,楚云便含笑发问。
“回禀将军,王当的首级在此,至于尸首,末将命人将他埋了!”
得胜后的马超没有得意忘形,而是将王当的首级献给楚云,依旧很谦虚地说道。
“死了就好,走吧,是时候将敌军一网打尽了。”
早就猜到马超计划的楚云如是说道。
而还蒙在鼓里,没搞清楚状况的王平,却一阵抓耳挠腮。
因为楚云说过要让他向马超虚心请教,他就赶紧向马超问道:“孟起将军,你这一招‘擒贼先擒王’着实厉害,但我不明白,你究竟是怎么做到,从西岸的背面突然杀出来的?”
河岸以西,本该是王当的扎营范围,王平实在想不明白,马超是如何神不知鬼不觉地到了敌人的腹地,并深入敌后。
马超终于显露出些许得意之色,笑道:“这说起来也不算太复杂,不过眼下战事要紧,等到了路上,我再慢慢跟你说。”
“好吧。”
楚云等人商议过后,留下庞德和少许人马负责看押俘虏和打扫战场,楚云与马超、王平二人则是率领大军从北面绕远路到河对岸,去截击已经乘船渡河到东岸,但并不清楚西岸发生了什么的黑山军们。
一行人率军上路后,王平在求知欲的驱使下,策马赶到马超身旁,开始继续求教。
“将军,该揭开谜底了吧?”
“哈哈,你小子还真是有意思,好吧,我就细细讲与你听。”
马超大笑两声,忙里偷闲整理着先前没空打理的盔甲,耐心继续道:“首先,我们渡河的方法其实先前已经说过了,渡河用的船,我们是向邻近的渔民们手上,用钱租借来的。”
“可是,王当他们渡河用的船,不也是从渔民们手上借来的么?虽然时间上你们提前了几天,但只要有多嘴的渔民说漏嘴,王当他们不就知道,在他们之前已经有人借过船只了么?这样一来,王当势必有所防范啊!”
“如果只是这样,那当然会被王当发现,但我们借船只的期限是半个月,懂了么?”
马超扬长笑道。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将军你们主力渡河之后,让手下的将士们假扮成渔民,然后把船借给找上门来的黑山军!”
看着恍然大悟的王平,马超这才还算满意地连连点头。
“就是这么回事!不在船上动手脚,就是因为一者要防范敌人仔细检查船只以免露出马脚,再者是,我的目标只有王当一人,至于其他黑山军,让他们顺利渡河,对我来说只有好处!”
“我彻底明白了!将军先以此法渡河,然后让将士们守株待兔,埋伏在西岸以北的隐蔽位置,等待王当的主力全部渡河之后,你再率军杀出,要对付的并非敌军的主力,而是王当本人!太妙了!将军是算准了王当不会中途成船渡河么?!”
“不,这只是最理想的状况,但就算王当在还剩一半的部队时渡河,我们以逸待劳,再加上黑山军没有迎战的准备,在措手不及的前提下,我依然有取胜的信心!”
听着马超信心十足的豪言壮语,深受感染的王平心中也觉得一阵荡气回肠,竟情不自禁鼓起掌来。
“厉害!将军果然是征战沙场多年的大将,论起实战,子均还有太多地方,要向将军学习。”
“好说,你是将军的学生,都是自己人,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找我问便是。
不过以楚将军的本事,恐怕也轮不到我越俎代庖就是了。”
“将军言重了,老师日理万机,军务繁重,也不是时刻都有时间指点我的,再说老师总提醒我要多学习百家之长,我理应多向将军们请教才是。”
“难怪将军愿意收你为弟子,子均你年纪不大,还真是勤奋好学,我听说,将军还传授了你几招剑法?”
王平小脸一红,摇头道:“说来惭愧,老师的剑术,我连皮毛都不曾学到。”
“下次有空,我们切磋一番如何?”
“将军别说笑了,跟你切磋,我哪里是对手?”
“哈哈,这你就又有所不知了吧?武艺切磋,二人间若是身手不在同一水平,那分明是武艺低的那一人受益更多!”
“这样吗?那就有劳将军多多指点了!”
“好说!好说!”
经过这番探讨交流,马超与王平二人有说有笑,关系也无形之中拉近了许多。
——
三个时辰后,天色已晚时,楚云与马超从探马的口中得知,敌人虽然不清楚王当至今未曾出现的原因,但仍固守在上午时扎好的营盘。
此时,楚云带来的一万精骑,与马超的三千西凉骑兵一起,已经非常接近黑山军在林外扎建的营盘了。
第479章 张燕求见
马超抬头看着已经漆黑一片的夜空,又看向前方没有举着火把的自家骑兵们,感觉视线已经变得愈发不清晰。
“将军,天色已晚,敌军并没有放松警惕,咱们是现在就用王当的首级威慑敌军,迫使他们投降就范,还是先让弟兄们休息一下,等黎明时分再动手?”
已经随着众人一起放慢骑乘速度的马超,看向身后的楚云低声问道。
为了不暴露行踪,即使是夜里,楚云也严令禁止任何人举火把。
就算借着天上的星光,以及远处敌营中生起的火光能勉强看清道路,但马超仍不知道楚云下一步的打算。
王当已死,对方群龙无首,但还踏实地停在营寨内保持着驻防状态。
而且,因为迟迟没能等到首领的消息,反而激起对方的警觉,这近两万名黑山军将士,分配出了足够的人手防范四道营寨大门,无论从任何一道门发动攻击,对方都能在短时间内立刻唤醒其他同伴加入战斗。
因为天色太黑,根本无法确认营寨内的情况,是否有设置陷阱、拒马一类的设施,所以严格来说,现在发动袭击,并不算是一个特别好的主意。
如果是马超自己,会选择放手一搏身先士卒,发动一次大规模袭击进行尝试。
但楚云是作何打算,他就唯有询问过后才能得知答案了。
楚云没有立刻作答,从他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明亮的双眸一直在端详着对面的营火这一点,就足以见得他也在思考着这个问题。
沉吟了一会儿,仿佛在心中有了决断,楚云沉声道:“准备一下,让弟兄们等下就开始进攻!”
楚云这样决定,是出于多方面的考量。
如果要等到黎明时分再动手,看似是自己这边以逸待劳。
可实际上,曹军身边并没有提供给他们休息的营寨,现在的夜风已经非常冷,如果等到子时一过,后半夜的气候会比现在还要寒冷。
而将士们依靠盔甲,很多人估计并不能抵受住这份寒冷,反而是黑山军除了在夜间巡逻的士兵以外,大多数人躺在温暖舒适的营帐里,在通过休息来缓解白天时划船带来的疲劳。
而曹军在荒郊野外,必须全员时刻保持警惕,这一晚上熬过去,先筋疲力尽的会是曹军。
再者,现在是黑山军人心最不稳的时候,他们还在王当有可能或者和已经身死这两种情况间左右摇摆。
如果等到明天凌晨时,就算是傻子,也大概猜到王当是出事了。
当敌军对王当的死已经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再把王当的首级亮出来,也不会带来多大的冲击力。
综上所述,楚云认为,只有现在向黑山军抛出王当的死讯才有可能一锤定音,迫使对方在反应不及的前提下,被突袭后选择投降。
随时做好出战准备的将士们,得到将令便将腰间或背后的武器攥在手上。
负责带头冲锋的人还是马超,因为没有光亮,需要非常强的夜视能力和方向感,才能确定将士们有条不紊地保持着阵型冲进敌营。
马超显然具备这些条件,在他的带领下,精骑们的战马步调一致地接近敌营的北大门。
“敌袭!有敌袭!”
“是马蹄声!好多!快!去警告其他人!”
“用矛!别用刀!去两翼的位置放箭!”
“快住手!把拒马搬过来!拦住他们的路!”
“已经来不及了!”
营门口响起巡逻兵们各抒己见的声音。
满意地看着已经陷入混乱的敌人,马超感觉自己比先前还要兴奋,他用脚在马腹上使劲一踢,胯下战马冲刺的速度也随之提升了不止一个档次。
用腋下夹住银枪的尾端,右手反握住枪杆,随着胯下战马的急速飞驰,马超直接冲杀入北营门,枪尖在刺穿了三个敌人的身体之后,坐骑冲刺的速度,才终于缓慢了下来。
与马超随行的其他西凉铁骑们,虽然不如麻涌这般骁勇,但也用上各自的长枪、马槊,利用冲锋一鼓作气将守在门口还没来得及列阵的黑山军将士们冲垮。
负责巡逻守门的黑山军虽然有几百人,但在面对数千西凉铁骑如潮水般涌入大门的冲锋,他们的下场近乎是十不存一。
成功冲进大门的西凉铁骑们没有堆在门口,为了给后续冲锋的曹军精骑们让路,马超用手发出类似旗语的号令,只见他的手臂来回舞动了几下,借着营盘内火盆发出的明亮光芒,西凉铁骑们就心领神会地分散道两侧。
他们没有发动冲锋,而是利用投矛,投掷向敌人中的那些还苟延残喘的漏网之鱼。
马超这样下令,是因为后续会有更多的友军骑兵冲进营寨,如果他下令继续冲锋,三面不同方向的自家骑兵们,很可能在击溃敌人的同时,发生马匹相互撞击的情况。
事实也证明马超的抉择非常正确,不但规避了风险,而且成功配合冲杀进来的友军,一口气尽数歼灭了负责守门的巡逻兵。
“弟兄们,换火箭,给我射那些帐篷!”
因为曹军完全是以雷霆之势杀进营门,那些巡逻兵根本来不及向其他熟睡的同伴们示警。
尽管有少许靠近北宅门的黑山军士兵,被这股骚动所惊醒,但毕竟只是极少的一部分。
火箭如滂沱大雨般自空中落下,所幸今夜没有秋雨,命中帐篷的火箭所引发的大火,很快就不断蔓延开来。
在营帐中的黑山军士兵或是被骚动的声音惊醒,或是被火焰将某些物品烧焦所产生的气味惊醒,又或许是直到火烧到了他的身上,才因为疼痛所醒。
总之,黑山军大营已然乱成一团,冲天的火光以燎原之势,蔓延到了整个营寨的每一个角落。
“你们都给我听着!王当已死!这是王当的首级!
我劝你们所有人立刻弃械投降!否则,格杀勿论!”
马超特地命一位嗓门大得出奇的将士,负责一手持盾,一手提着王当的首级,在营中来回穿梭,以此瓦解敌人仅存的那点儿战斗意志。
效果好得出奇。
大概王当的首级都没有派上太多的用场,只因在目睹无数战友被烈火焚身,而侥幸掏出营帐却发现自己要面对上万全副武装的精锐骑兵之后,黑山军的“幸存者”们,就立刻放弃了负隅顽抗的念头。
而王当的死讯,对他们来说,充其量只能算作是压倒他们侥幸心理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场本就难度极低的战事,随着黑山军士兵们的投降,才算彻底告终。
可惜营地已经被烧成灰烬,只留下一些残骸,像再利用已经不可能了。
楚云只好连夜将战俘们带回无极,再做定夺。
负责镇守无极和看着曹丕三兄弟的曹休,听闻楚云凯旋,即使深夜也立刻爬起来,大开城门迎接。
面对曹休的吹嘘和奉承话,楚云、马超等人都只是笑着摆摆手表示敷衍了事,奔波厮杀了一整日,大家都很疲惫,于是将安排战俘的工作交给曹休,楚云、马超和王平就各自匆匆返回自己的住处休息了。
翌日,庞德也平安引军返回,楚云开始着急众人商议该如何处理这批战俘。
被俘虏的黑山军大概有五千人左右,这点儿兵力现在根本入不了楚云的眼,一番商讨之后,众人觉得不如就索性多卖张燕一个人情,把这五千战俘还给他。
不过令楚云等人意外的是,一听自己即将被交还给张燕,黑山军的俘虏们各个是哭爹喊娘,央求着不要把他们送回去。
这也难怪,毕竟当初他们都是选择背叛张燕,跟王当一起离开,如果现在回到张燕麾下,以后也不会好过。
不过权衡利弊,众人一致认为,无论是把这些人视为张燕的人进行归还,还是把“背叛者”交到原主人的手上听凭处置,都是卖张燕一个人情的好手段。
至于这些黑山军们的感受,不好意思,事实上他们确实背叛了原本的主公,楚云没有过盛的怜悯之心留给他们。
楚云命庞德带领五千精骑,将一封自己亲笔写下的书信与五千俘虏一起交到张燕的手上,并静静等待张燕的回复。
在此期间,曹丕三兄弟已经对本就不繁华的无极城觉得厌倦,看样子是已经彻底没了兴致。
但楚云果断地驳回了他们先行回邺城的请求,一是怕他们途中会再出什么差池,二是楚云不放心他们回到邺城会碰到什么事。
楚云很清楚,在邺城,很可能还有另一场没有硝烟的“大战”在等待着他。
而曹丕三兄弟,也算得上这场战争的助力。
张燕的态度没有出乎楚云的预料,他不仅盛情款待了作为来客的庞德,还在回信中用上夸张的言辞,来感谢楚云的帮助。
最后,他还提出愿意亲自前往无极拜会楚云,并向楚云表达谢意。
收到回信的楚云,能切实地感觉到张燕的诚意。
亲自来拜会楚云,等于把生死完全交托到楚云的手上。
见张燕已经有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觉悟,除了佩服他的胆色和理智,楚云再无其他想法。
五日后,张燕果真亲自带着百余随从,从真定赶赴无极,拜会楚云。
楚云特地命甄尧做好准备,在甄宓招待张燕。
初次会面,楚云在见到张燕的一瞬间,就意识到此人与自己预想的形象完全不符。
楚云本以为这种草莽出身的人,就算现在被朝廷收编,拜将封侯,身上也难免会抱有一些最贼寇时的陋习。
那种五大三粗的形象也不时在楚云的脑海中自动浮现,耳畔也许会幻听出“你这黑厮”一类的话。
不过很明显,张燕与这种刻板形象存在着天差地别,如果不是对方已经自报身份,楚云甚至会怀疑,他是个饱读圣贤书的儒生。
张燕不可能派别人伪装自己,虽然楚云此前从未见过他,但不代表别人也没见过他。
安排会客的地方是先前甄尧用来招待楚云等人的甄府大堂,此时甄尧已经提前将空间腾出来,偌大的厅堂,只有楚云、马超以及前来拜会的张燕。
楚云的本意是与张燕单独会谈即可,因为在这之前,张燕已经被搜过身,不可能藏有任何匕首一类的兵器,即使他来者不善,要伤及楚云的可能也几乎为零。
但马超还是不放心,坚持要在楚云身边担当护卫一职,考虑到这是马超的一片忠心好意,楚云再三推辞无果后,就没再拒绝。
“末将张燕,见过车骑将军!”
张燕一见楚云,就单膝跪地,抱拳行礼。
安坐在圆桌旁的楚云笑了笑,示意张燕可以坐在自己的对面。
“平北将军远道而来,来者是客,请先坐吧。”
“谢将军!将军早已名扬四海,天下皆闻,末将本该早就亲自来拜会,只可惜前些日子军务缠身,还望将军切勿怪罪。”
张燕的态度摆得比与楚云书信来往时还要低,这让楚云情不自禁地真心佩服起这个男人。
审时度势这种事,说起来容易,可做起来就很难了。
张燕能如此识时务,可见其能屈能伸的本事,已经修炼至登峰造极的境界,就是一些朝中重臣,在这一方面恐怕也比不上他。
“平北将军太言重了,我方才也说过了,你来者是客,不必再多礼了,我们还是早些言归正传吧。”
楚云一心只想解决问题,对于那些虚与委蛇的环节,早在他于许都得曹操恩宠时,就已经司空见惯到厌倦了。
“将军发话,末将岂敢不从?还请将军训示!末将洗耳恭听!”
张燕的意思是,楚云打算说什么,他都老实听着,不敢多言。
“真是个活得明白的家伙,我爹若是有着张燕一半的聪明,也不至于落得如今的下场。”
就连原本对张燕不待见的马超,见张燕如一而终的这副谦卑态度,都不得不这般心生感慨。
“好,那我就有话直说了。”
咳嗽一声之后,楚云准备开始自己的长篇大论。
第480章 归途
“首先,我要感谢你。”
张燕立刻从座位上站起身,就要俯身再次下跪。
“你先别忙着动。”
似乎料到张燕会有这么夸张的反应,楚云喊住张燕,继续笑道:“你履行了你我之间的约定,派人将子桓他们兄弟三人平安送回到无极,这一点于公于私,我都理应谢你,你受之无愧。”
听楚云这么说,张燕才松了一口气,在楚云的宽慰下轻飘飘地坐了回去。
“将军仁义,对我等十恶不赦的罪行加以宽恕,末将戴罪之身,岂敢不尽心尽力,将三位公子平安送回您的身边!”
好听的场面话,张燕似乎永远都说不够。
“我今天想与你聊的,是关于粮草的事。”
“将军,粮草之事,末将已从表兄口中得知其中缘由,将军您若是为难的话,粮草之事,末将可以自行想办法解决。”
张燕的言外之意是,认为曹洪毕竟是楚云的族叔长辈,又是曹氏集团的宗亲大将,曹操的救命恩人。
这多重身份光环的泰山压过来,任谁都会觉得喘不上气,有他从中作梗,楚云就算没法履行承诺将粮草拨调给黑山军,也是情理之中。
不过,楚云知道,这还是张燕讲得那些好听的场面话,为了拿来取悦楚云罢了。
粮草之事,早就逼得现在的张燕无计可施,如果他真的有法子自己解决,就不可能让属下假扮成盗墓贼,去做那些下三滥的勾当。
黑山军在粮草之事,已然山穷水尽,这一点,楚云是再清楚不过了。
“平北将军多虑了,你能遵守约定,我楚云也不是食言而肥的人,不过你也知道此事牵连不小,要如约将先前克扣黑山军弟兄们的粮草全部如数奉还,可能还需要一点时间。
但你放心,我没有出尔反尔的意思,近日我就会启程返回邺城,等到了邺城,我会第一时间请荀令君筹备粮草,发往常山郡!”
听出楚云言辞中的恳切,张燕感动得就差没当场落泪。
“末将谢将军宽仁!张燕与黑山军的弟兄们,会永远记得将军今日的大恩大德!”
如果张燕不是这么精明善于算计的人,他还未必会知道楚云这番话的含义。
相反,正是因为他恰恰是这种人,他才会理解楚云的苦心。
楚云说出这番话,意味着他要为了黑山军,为了他张燕,不惜得罪族叔曹洪这样一尊庞然大物,也要替他们讨回一个公道。
本来,张燕已经放走了曹丕三兄弟,失去了自保的最后依仗,如果楚云是个没有担当或明哲保身之人,此时他完全可以,以张燕致使部下绑架魏王家的三位公子为由,名正言顺地将张燕拿下,听候发落。
至于还在常山郡的那些黑山军们,失去了张燕这位领头羊,只能是群龙无首,树倒猢狲散。
以楚云的本事,要对付有张燕坐镇的黑山军尚且不在话下,就更别提是没了张燕的黑山军了。
但楚云没有选择这个对自己最轻松有利的路,而是选择遵守承诺,即使与曹洪对着干,也要让黑山军得到本就应该属于他们的粮草份量。
除了“义薄云天”四个字,张燕已经不知道还能怎样形容眼前这个看似年纪不大的青年了。
“大恩大德谈不上,我只是将朝廷本就欠你们的奉还给你们罢了,说得直白点,就是主持一次公道。”
楚云摆摆手,心想自己还好早就听惯了这些阿谀奉承的话,否则被张燕这没完没了的捧杀,还不得面红耳赤。
“说出来不怕让将军见笑,在这乱世,末将已经不知道多久未曾听到过这‘公道’二字了!
若真乱世是无尽的黑夜,那将军便是黎明的曙光!”
“好家伙,这张燕要是晚出生个一千几百年,就不用当什么贼匪,可以直接改行当现代诗人了!”
楚云只觉得自己当真有些招架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
“也就是说,将军能接受我提出的这些,愿意等朝廷归还亏欠的粮草,是么?”
“当、当然!这还要多谢将军!”
听了楚云的话,张燕美得身子都快要飘到天上,哪里还会说什么拒绝。
楚云许诺的这些,是张燕半个月前连做梦都不敢想的美事。
如果不是身为车骑将军的楚云亲口许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而且张燕很聪明,他知道这个时候,自己对于楚云而言,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楚云也没有再捏造谎言继续骗他的理由。
所以,楚云现在所说的,一定是真心话。
“这次亲自来拜会车骑将军,果然是赌对了,将军真是天人一般,如此胸襟气度,高瞻远瞩,天下绝无仅有!”
张燕在内心默默地庆幸自己的决定,甚至沾沾自喜,开始有点儿佩服起自己能做出这么明智的决断。
“当然,我也希望将军你能正确领导黑山军的弟兄们,诸如扮做盗墓贼去惦记那些士族家的祖坟这种事,还是莫要做了,不但给百姓们添麻烦,而且也着实有损阴德,将军还是给子孙后代们积些福吧。”
楚云说这些话,只是单纯为了确保张燕不会再让黑山军们重蹈覆辙,被人抓住把柄挑起事端。
至于什么阴德、积福一类的,楚云这人既不信前生,也不信有来世,这些话在他看来,不过都是装神弄鬼的无稽之谈罢了。
“这是自然,末将在此向您保证,从今往后,冀州绝不会再有任何盗墓贼,若是别人敢干这种勾当,末将定当亲手替将军您将这群害群之马自冀州的地面剔除。”
张燕拍着胸脯说得是大义凛然,仿佛先前他就不曾做过这种勾当,真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味道。
感觉这这张燕已经活成人精,楚云在心中暗骂其厚颜无耻,嘴上还要说着“谢谢”。
张燕也知道,楚云对自己这么宽厚仁义,既是出于自身高尚的德行情操,也是希望他张燕以后能一心想着朝廷,别再有其他心思,跟朝廷作对。
不过现在楚云肯定已经放心了,因为从张燕这种如老狐狸一般狡猾的家伙,是不可能自找死路继续跟曹操作对的。
正事已经交流完毕,二人又相互虚以委蛇了几句,楚云就拍手命人把其他人都喊来,正式开始宴席。
好酒好菜盛情款待了张燕,让其吃饱喝足,楚云又带他参观了城内军营中曹军精骑们的军容。
亲眼目睹曹军精骑以及西凉精骑们的英姿后,张燕对楚云的敬佩之心更甚,尤其是视线接触到精骑们的坐骑时,闪烁着羡慕和贪婪的光芒,被楚云尽收眼底。
为将帅者,就没有不爱好马的。
早些年张燕也费尽心思去淘些上好的马匹,不过在乱世好马往往是有市无价,强如袁绍,在其富得流油的时候,军中战马也多为本地马匹,却少有凉州大马和乌桓战马。
若非曹操在楚云的帮助下打通了各种购买渠道,就算钱再多,也不可能像现在这么轻易就购置如此多的良驹。
“将军若是喜欢,我回头命人给你送五百匹西凉战马过去,如何?”
看着两眼放光的张燕,楚云适宜地谈笑着送上这个人情。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
张燕听着激动得心脏砰砰直跳,见楚云不像是客气一句这么简单后,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楚云肯答应解决如同他燃眉之急的粮草问题,在张燕看来已经是值得斋戒沐浴以谢神佛了,这平白无故多送五百匹好马,简直比中了彩票还让人兴奋。
“无妨,只要平北将军喜欢,这就算做我私人给将军的礼物好了,嗯,就这么定了!”
楚云轻松地下了这个决定。
他这么做,是想牢牢绑住张燕,确保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张燕都能记住他今日承楚云的恩情。
而且五百匹战马虽然不少,但张燕得了他们,也无法组建大规模的骑兵部队,充其量是挑选精锐心腹组建一支亲卫骑兵,耍一耍威风自娱自乐,日后碰上战事,也只能起到自我保护的作用。
“如此,就多写将军了!将军的恩泽,末将永世难忘。”
“将军言重了。”
见张燕眉宇间的狂喜之色,楚云心想不求你张燕永世不忘,只要这辈子别忘了,我就知足了。
张燕作为客人留了一日,就很自觉地向楚云道别,离开了无极。
也许是聪明人之间的默契,王当之事,已经那五千被楚云送还给张燕的原黑山军战俘最后落得个怎样的下场,张燕没主动提及半句,楚云也心照不宣地不曾过问。
就好像,从来都没有这些人,也从来都没发生过这些事。
送走了张燕,楚云开始着手安排,与将军们一起带着将士们,互送曹丕三兄弟回邺城。
责备教训的话,楚云已经跟三位弟弟很严肃地说过一次,虽然作为兄长他多少也有教育弟弟们的责任,但楚云觉得就算孩子们犯了错,认真地去讲一遍纠正错误就可以了,去反复唠叨个没完没了,只会起反效果。
临行前,甄尧倒是对楚云有了不舍之心,楚云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知道他有心随自己回邺城,又不能抛弃祖业和家族不顾。
感念甄尧毕竟在这段时间办事积极配合,对自己提供了诸多帮助,楚云临行前给了甄尧一个许诺。
日后他的儿子如果有意入朝为官或参军,楚云愿意提供一点“小小的帮助”。
当然,楚云说得小小的帮助,在甄尧看来,无异于是一条平步青云的大道。
至于那位无极县胡县令,虽然楚云明确表示过不会去追究他的责任,但他本人倒是豁达,认为车骑将军宽宏大量,但他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但违反律法是事实,能保住性命已经是车骑将军法外开恩,他无颜面继续做官,主动辞官归隐,去投奔张燕了。
对于他的选择,楚云没有多言,选择了尊重。
最后,在甄尧感动涕零的千恩万谢下,楚云与马超、王平、曹休,带着曹丕三兄弟和两万精骑两千步军,踏上了返回邺城的道路。
——
邺城,镇北将军府。
自从曹操平定河北后,对文臣武将们,尤其是追随自己多年的有功之臣大加封赏。
而曹洪也是在那时一跃成为“四镇将军”之一的“镇北将军”。
显然,曹操把这个位子给曹洪,大有让他在曹操本人不在时,代为操持河北军务的意思。
可见,曹操对曹洪非常信任,也没有忘记当年曹洪让马相救的恩情。
此时,曹洪正在自家府上,发泄着心中的怨气。
“真是岂有此理?!”
在大厅中来回踱步的曹洪,正穿着一身最雍容华贵的墨绿色丝绸长袍。
曹洪目光四下巡视,气急败坏的他仿佛突然捕捉到某个目标,然后走到一个看上去就很名贵的青铜器面前,伸出手将其高高举起,仿佛下一秒就要用力将它砸到地上,恨不得将其摔个粉碎。
可是下个瞬间,他眼神中的怒火像是被一捧黄土强行掩盖似的,悄然无息的随之熄灭了。
他无力地垂下手,将手上“幸免于难”的青铜器重新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然后开始低语着下人们根本听不清的话。
“把馥儿叫来,然后所有人都出去。”
从先前的狂躁中完全恢复理智的曹洪冲着门外候命的门客下令道。
“喏!”
应声一起,候命多时的门客便健步如飞地离开并前去执行命令。
没过多久,一位同样衣着华贵但脸上带着三分阴桀之气的青少年就走了进来。
“爹,您叫我?!”
这位介乎于青年与少年之间的年轻人,正是曹洪的长子曹馥。
当初,把曹丕欺负得抬不起头的人,正是他。
“来了?跟我过来。”
曹洪此刻面色阴沉地在前面引路,带着曹馥一起到一张气派的方桌前,与曹馥相邻而坐。
“怎么样?近几日有曹休那小子的消息么?”
第481章 令君不在家
“没有,爹,除了好些日子前那些您已经看过和回复过的信件以外,近些日子文烈兄长没有再派人送来任何书信。”
曹馥一本正经地回答道。
“哼,这小子该不会又在玩什么花样吧?上次我就看他立场不坚定,似乎想摇摆到楚云那小子那边去?”
从曹休口中得知先前发生的事,曹洪私下对楚云的称呼也不如以往那么客气,甚至夹杂着明显的怨气。
“爹,您当初可是为了那个楚云,狠狠揍了儿子一顿呢!”
曹馥替自己诉苦来。
“怎么?现在找你爹我算旧帐了?!此一时彼一时,那个时候楚云那小子如日中天,深得你孟德伯父器重,你又欺负子桓被他抓到了把柄,我除了教训你一顿以外,还能有什么法子?!
倒是你小子自己不争气,还敢欺负到子桓的头上!”
“爹,您这话说的!当初能怪我么?谁能想到那曹丕本来被魏王和卞夫人不管不顾的,可那个楚云跟着一掺和,魏王跟卞夫人就转了性,对曹丕态度大变!”
那时,曹丕不得父母宠爱,曹馥觉得他没有翻身的可能性,才会肆意妄为,意图骑到曹丕的头上。
“行了,现在还说这些陈年旧事有什么用?”
曹洪愈发觉得心烦意乱,曹休本是他安插在楚云身边用来监视楚云的棋子,如果这颗棋子变得不听话,甚至改投到对方的阵营,对曹洪而言会相当不利。
自己做过什么,曹洪心里比谁都清楚,要说曹洪现在心里一点儿悔意都没有,那是扯淡。
为了贪念竟害得三位公子被贼人绑架,曹洪对此后悔的同时,内心更多的是矛盾。
曹洪都不知道该不该盼着楚云把曹丕他们哥仨救出来。
现在真相水落石出,楚云如果成功把曹丕三兄弟从张燕手里救出来,那他的功劳又添加一笔不说,等楚云回邺城,势必会更有底气地来找他曹洪的麻烦。
可楚云若是救不出曹丕三兄弟,作为一切事件的始作俑者,这个艰巨的重任,就落到了他曹洪的肩膀上。
曹洪对自己究竟有几斤几两还是拎得清的,让他沙场征伐,他不惧,但要说让他救人,他是束手无策。
若是三位公子因此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回头这事传到曹操的耳朵里,他曹洪就是再得宠,曹操也不能轻饶了他。
更别提三位公子都是卞夫人的心头肉,有一个磕了碰了,卞夫人都心疼,要是听到三个人一起出事,恐怕天都要塌下来了。
“爹,那您喊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想让我办?”
“办个屁,我就是问问你收到曹休的回信没?就你那点本事能办好什么事?!”
本就心情不佳的曹洪狠狠等了自己这不争气的儿子一眼,抬起屁股离开座位。
“爹,您上哪去?”
“去搬救兵。”
曹洪没好气地说道。
“救兵?”
“行了,你少问,我前几日让你读兵书,明日为父要抽空检验,你若是不能背给我听,看我如何收拾你!”
撂下这一句威胁,曹洪没在理会被吓得脸色煞白的曹馥,匆匆离去。
坐上自家的豪华车驾,曹洪的目的地,正是荀彧的府邸。
到了这个时候,曹洪自己已经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解决即将临头的大难,为了自己的前途着想,他只能选择来求助曹氏集团最具智慧的顶梁柱——荀彧了。
但曹洪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居然吃了个从未有过的闭门羹。
“你说什么?!荀令君不在府上?!”
被荀府看门的护卫拦在门口的曹洪,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对方。
“不好意思将军,令君确实不在府上。”
护卫打起官腔,一丝不苟地回答道。
“可是,今日我并没有在别处瞧见过荀令君啊!”
平日里,荀彧都是忙于军政大事,曹洪总能在不经意间就与他打上几次照面。
如果没有的话,通常荀彧一定是在自家府上休息,将公文带回自家府上审批。
可现在护卫却说荀彧不在府上,这实在是不合常理。
“这……令君一大早就出门了,至于去了何处,何时会回来,小的也不知。”
还是一板一眼的官腔,却让曹洪无计可施。
“那好,打扰了,还请劳烦一下,若是令君回来了,派人到我府上通知一下,告诉令君,我到时会亲自再来拜访。”
想到自己有求于人,曹洪的态度,也比平日里要谦虚客气许多。
“好的将军。”
分不清态度是敷衍还是认真,护卫面无表情地如此回答。
“那就告辞了。”
没能如愿以偿见到荀彧,曹洪有些失魂落魄地乘坐马车原路返回。
目送着曹洪的车驾远去,先前守在门口负责接待曹洪的其中一位护卫,四下贼眉鼠眼地张望了一阵,便示意同伴打开大门,然后悄然进门。
此时此刻,荀府内,本来应该行踪不定的荀彧,却正在大堂与侄子荀攸对弈围棋呢。
“公达啊,你这心神不定的,心思不放在棋局上,如何能取胜呢?”
说罢,荀彧含笑落下一子,锐利的眼神仿佛洞穿了荀攸心中所想。
荀攸却满头大汗,见棋局局势已然无救之后,索性干脆投子认输,叹息道:“叔叔说的是,侄儿确实心不在焉,只是侄儿实在不明白,为何您要拒见曹洪将军。”
这时,荀彧伸手整理着面前的棋盘,在陆续将一枚又一枚棋子都放回到棋篓里。
还不待荀彧解释,从门外前来通报的护卫,就跟荀彧、荀攸二人汇报起来。
“令君,公达先生,我等已遵照令君的吩咐应付,曹洪将军已经走了。”
“嗯,很好,你下去吧。”
荀彧满意地连连点头,然后打发着护卫离开。
“终于打发走了。”
荀彧这句话,更让荀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叔叔,您这是?”
“公达啊公达,你最近的消息,应该是不如以往灵通了啊!”
“哦?叔叔此话何意?”
荀攸心脏噗噗直跳,听出了荀彧似乎有话外之音。
“三位公子的事,你真的不知道?”
荀彧确实没有把曹丕、曹彰还有曹植他们三兄弟失踪的事,告诉荀攸。
但他觉得这么大的事,以荀攸的身份,就算自己不告诉他,他也应该能自己查到一些端倪。
但是现在从荀攸的反应来看,他应该是对此概不知情。
“三位公子?对了!说起来,侄儿好像已经许久不曾见过子桓、子文还有子建三位公子了!莫非……?!”
荀攸的眼皮顿时开始狂跳,脑海中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
见荀攸如此表现,荀彧微微一笑,开始将曹丕三兄弟失踪的起因经过,以及通过调查得知的消息都告诉了荀攸。
特别是在得知曹洪刻意克扣张燕和黑山军们的应得粮草,间接导致三位公子被张燕擒为人质,荀攸气的是一巴掌拍在棋盘上,剧烈的振动,险些将棋子给振到地上。
“真是岂有此理!曹洪将军真是越来越过分了!过去捞些油水,大伙念在他以往救过魏王性命的功绩,不与他计较也就是了!
可他居然连本该拨给黑山军的粮草都大肆克扣,这是想逼死张燕他们么?!居然害得三位公子被绑走,若是三位公子中的任何一位有了什么三长两短,不只是他自己,我们也要被殃及池鱼啊!”
得知曹洪所作所为的荀攸,犹如忍无可忍般,彻底爆发道。
曹洪的贪婪行径,其他同样跟随曹操多年的老臣们早就对此颇有微词了。
只不过碍于曹洪的身份与功绩,只要曹洪不做得太过分,大家给曹操面子,自然不会多说什么。
但曹洪现在的做法,自然是远远越界了。
“现在你明白我为什么不见他了吧?”
荀彧得意一笑道。
荀攸恍然大悟,佩服道:“原来叔叔早就知道这些事了,看来今日曹洪将军是自知捅了娄子,黔驴技穷,才会亲自登门来拜访叔父,向您求一个解决的法子。”
“不错,但就像你说得一样,曹洪将军他惹了大祸,这个时候我若是站在他这一边替他出谋划策,最后只会惹得一身麻烦,搞不好还会做他的替罪羊。”
荀彧这么说就有些故意夸张的成分了,就算事后曹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绝不会为了保护曹洪,把责任推到荀彧的身上。
毕竟,荀彧在曹氏集团的实质地位,还要高过身为曹氏宗亲的曹洪。
“可是,三位公子眼下生死未卜,叔叔您若是只顾着置身事外作壁上观,万一三位公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你多心了,早在好多天前,车骑将军得知此事后,就亲自引兵前去打探三位公子的下落了,而且我已经收到最新的消息,前几日张燕已经主动将三位公子平安送到车骑将军驻军所在的无极县了。”
“车骑将军真神人也!
能让敌人主动将三位公子奉还,实在是旷古烁今的本事!可是叔叔,侄儿不明白,既然三位公子已经安全,你何必还要瞒着曹洪将军呢?将这些事告诉他,卖他一个空人情呢?”
荀彧神秘兮兮地看着荀攸,开始解释道:“公达啊公达,你说出这句话来,就太不了解车骑将军了。”
“叔叔此话怎讲?”
荀攸确实没听出任何弦外之音。
“车骑将军是怎样的人?以他的性子,知道曹洪将军的所作所为,等他回到邺城,会轻饶了曹洪将军么?”
荀攸听得是背脊一凉直冒冷汗。
“叔叔是觉得车骑将军会找曹洪将军的麻烦?”
一想到这二人,一个是曹操最为信赖倚仗的肱骨之臣,有天纵之才且身负无数奇功;另一位是忠心追随曹操多年的宗族大将,还对曹操有救命之恩。
这二人若是趁曹操出门在外时发生一场没有硝烟的大战,搞不好整个邺城的天都要为之大变。
“找麻烦?你也知道曹洪将军这么做惹出多大的乱子!
车骑将军为人正直,又与三位公子感情深厚,以他的性子,能放过曹洪将军才叫怪事。”
荀彧的语气中也满是幸灾乐祸的味道,看来他看不惯曹洪的所作所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早就巴不得有人站出来教训一下曹洪,奈何以他的身份并不适合跟曹洪翻脸起冲突,而最适合的人,正是楚云无疑。
“所以叔叔知道三位公子平安无恙后,是为了看这场好戏,才早早做好准备置身事外么?”
“谁说我要置身事外了?”
“啊?!难道您还打算站队?!”
荀攸听得心惊肉跳,心想:“叔叔这二位神仙打架,咱们可就别主动都过去了,免得被溅到一身血。”
“不,我是打算秉公办理此事。”
荀攸这下就不敢再乱说话了。
谁都知道,在这件事上,曹洪存在着决定性的理亏,所谓的“秉公办理”,无异于站在楚云的阵营里对付曹洪。
见荀攸依然是一副无法理解的神情,看穿其心中所想的荀彧开始解释起来。
“自从魏王灭袁绍征乌桓,统一北方之后,邺城官场的风气就变得乌烟瘴气,一日不如一日。
以权谋私者,以曹洪将军首当其冲,但事实上,效仿者数不胜数!
如果不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打击一下曹洪将军的嚣张气焰,怕是以后贪官污吏会层出不穷!
再这样下去,才肃清整顿没多少年的朝廷,又要连同根儿都一并坏掉,如灵帝时期买官卖官的荒唐事,也许又要重现,到那个时候,天下还没来得及再度被一统,就又乱成一团了!”
荀彧的忧虑之言发人深省,没想到这么远的荀攸听的是大为震撼。
“叔叔说的是,此等有关天下兴亡的大事,我们做臣子的,着实不该因畏惧权贵而缩首不出,任由这些贪官污吏去胡作非为!”
荀攸说得是义愤填膺,其实他又何尝不理解荀彧所说的道理呢?
只不过他知道以曹洪的身份,就算他跑到曹操本人面前告状,曹操也不可能严惩曹洪。
毕竟曹洪贪婪这事曹操本人一向清楚,而且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
第482章 坦白从宽?
到头来,只能是白白把曹洪得罪了,又起不到任何改善的作用。
“所以说,车骑将军与曹洪将军之间,已然必有一战。”
“叔叔是打算袖手旁观,独善其身么?”
“当然不是!”
荀彧面色凝重地摇头继续道:“如果车骑将军打算追究曹洪将军的过错,待他回邺城,必然会找到我的头上,我又如何能避得过?
再者,这正是千载难逢整顿风气的机会,我们岂能为了保全自身而置身事外?”
荀彧虽然比荀攸年轻,但在辈分上的差距,让他得以义正言辞地斥责荀攸。
“如此说来,叔叔是想主动助车骑将军一臂之力?”
“你也知道,不论是荀氏还是我本人,都欠着车骑将军的人情,再者曹洪将军的所作所为若不加以阻拦,日后还指不定会生出多大的乱子,今天被劫走的是魏王家的三位公子,明天没准就是有人行刺魏王!
于公于私,我都必须帮助车骑将军才行!”
荀彧的言语中带着极大的怨气。
近年来,曹操将他留在邺城管理军政大事,在政务上,特别是钱粮的问题上,荀彧是愈发觉得力不从心。
并非荀彧年老,此时的他还不过三十几岁,能力和精力都没有受到任何外界因素的影响。
真正让荀彧感到头疼的,是留守邺城的那些文武官员。
他们倚仗着过去的功绩,倚老卖老,觉得反正大敌袁绍已死,曹操也成功称王,剩下的那些诸侯更不是曹操的对手了。
天下一统指日可待,到时候他们都是开国功臣,身负这样的不世之功,现在徇私舞弊,以权谋私给自己或者族人提供一些小小的便利,又算得了什么?
这些文臣武将中,隐隐以曹洪为首,也就是说,哪怕不能扳倒曹洪,只要能打压一下他这横行无忌的势头,也能消灭其他以权谋私的文武官员们的嚣张。
“明白了,侄儿自当与叔叔一起,对车骑将军鼎力相助,以正邺城近年来的歪风邪气!”
荀攸虽然经常装傻充愣不主动招惹麻烦,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只要是对朝廷对魏王有利的事,他同样可以当仁不让地冲在前头。
“好,总算我没有看错你。”
荀彧脸上露出更为满意的喜色。
“话说回来,叔叔,侄儿现在心中豁然开朗,刚才的棋局虽然已经无疾而终,但我们不妨再来一局,如何?”
“很好,正合我意!”
——
三日后。
始终求见荀彧却不能如愿的曹洪,就算是反应再迟钝,此时也明白,荀彧是在故意躲着他。
因为不仅是荀彧,就连荀攸,也是闭门谢客,不肯面见曹洪。
虽然早听说楚云与荀氏的关系密切,但荀氏两位大人物居然不肯见自己,即便曹洪不能确认他们二人已经选择与楚云站队,但局势已经对曹洪极其不乐观。
于是曹洪只能焦急地等着排出城的探马,去打探楚云一行人的消息。
可直到当晚,楚云已经接近北城门外,即将入城时,曹洪才得知这条消息。
“你说什么?!你确定三位公子是和楚云他们一道回来的?!”
原本半躺在舒适皮椅上的曹洪,在听到亲信的汇报后,一个激灵猛然站起身,吓得是差点儿没直接蹦起来。
从没见自家将军这么惊慌的亲信也是跟着吓了一大跳,然后唯唯诺诺地回答道:“是,是的,六位弟兄亲眼所见,其中有两人都亲眼见过三位公子,应该是不会认错的。”
听得亲信这么说,曹洪整个人的身体如同断了线的提线木偶一般,“啪嗒”一屁股茫然地坐回皮衣上,然后心烦意乱地冲着这亲信一个劲儿摆手,示意他先离开。
觉得曹洪有些反常的亲信赶紧离开,生怕将军有什么不顺心的事,迁怒到他的头上。
曹洪反复进行了好几次大喘气,脸色比方才还要难看。
“该怎么办?”
空无旁人的大堂之中,曹洪发出了既像是抱怨,又像是自我询问的话语。
可结果显而易见,除了一片寂静以外,没有任何能回应他的声音。
本来曹洪已经想到了应对楚云的办法,只是需要一些时间。
但现在,楚云不但马上就要回来,而且从曹丕三兄弟已经转危为安,还与楚云一同行这一点,可见把他们三兄弟从张燕手中成功救出的人,正是楚云。
本来曹洪这几天还打算集结部队,亲自率军去常山攻打张燕的黑山军,把曹丕哥仨一并接回来。
可因为迟迟见不到荀彧,城中粮草其他人又无权调配,曹洪虽然想过自掏腰包购置粮草出征,奈何程城池中市面上流通贩卖的粮草根本不足以支撑大军用度,若要再用高价购买,他又狠不下这个心。
就在他患得患失的同时,时间也在悄然流逝,现在他就是肯下血本,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而楚云成功救出曹丕三兄弟,意味着他现在如虎添翼,更具资格找曹洪来兴师问罪。
“爹!不好了!那个楚云,带着子桓他们回来了!现在就在北城门外!马上就要进城门了!”
曹洪独处于大堂的时候,也唯有长子曹馥胆敢前来打扰。
看着气喘吁吁六神无主的儿子颠簸着跑到自己面前,曹洪不知怎的,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我知道!你嚷嚷什么?!看你那熊样?!他一个后生晚辈,还能反了天不成?!”
明知亲爹脾气犯了又拿自己撒气,曹馥只能哑巴吃黄连,转移话题道:“爹,看样子子桓他们是被楚云救出来的,黑山军粮草的事,楚云知道,子桓他们肯定也知道,您还是趁现在赶紧去城门口迎接一下吧?”
“我去接他?!你让我一个叔叔辈的去亲自迎接他一个晚辈?!”
曹洪气得“腾”地一下站起身,扬起巴掌就要扇在曹馥的脸上,可这伸出的手到了一半,吓得曹馥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他却突然又停手了。
“算了,念在他救出三位公子的份上,还是去接他一下吧。”
曹洪方才是死鸭子嘴硬,冷静下来之后,自然知道曹馥的建议是非常合理的。
哪怕明知楚云一定会找自己的麻烦,曹洪也不能继续躲在家里坐以待毙,主动去迎接,也许事情还有缓和的余地。
本就理亏的楚云,或许可以跟其他人仗着身份耍无赖,但面对楚云,他身上的一切功绩、身份背景光环,统统都失去了作用。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楚云在许都狠狠教训了曹馥,曹洪都不敢多说什么,反而要笑脸相迎的根本原因。
“好了,整理一下衣冠,随我一起去迎接车骑将军还有三位公子。”
看了眼刚因为侥幸逃过一巴掌而缓缓回过神的曹馥连忙“诶”了一声,答应着跟在曹洪屁股后面,父子双双前往马厩,骑上各自的坐骑,在一路轻骑护卫的前呼后拥之下,一行人匆匆赶赴北城门。
——
即使是完美解决了这一系列的事件,平安入城的楚云脸上,却没有任何春风得意的表情。
倒不如说,此刻他的表情,比路途中还要难看。
早有预感的马超、王平、庞德、曹休等人自是不必多说,就连曹丕、曹彰还有曹植三个小家伙,也是跟着大气都不敢出。
“二哥,兄长的脸色好可怕啊!”
曹植小脸煞白地凑近曹丕,怯懦地小声嘟囔道。
“是啊,我也从来没见兄长露出过这种脸色,二哥,你知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曹彰也一脸好奇又紧张地看向曹丕。
“你们俩,平时让你们多读书多动脑,就知道玩!”
先是责备了一句,曹丕开始耐着性子,给两位还年幼的弟弟简述起其中的门道来。
“咱们当初为什么被抓?不就是因为张燕缺钱缺粮,逼不得已派人假扮盗墓贼,而咱们又带人去抓这货盗墓贼么?
这归根结底啊,是子廉叔贪墨了本该拨给黑山军的粮草,才把张燕逼得走投无路。
可以说子廉叔就是这些事的罪魁祸首,云哥本就是正气凛然的英雄,又心疼咱们仨兄弟,现在回了邺城,肯定要找子廉叔讨一个公道!”
曹丕越解释心里越激动,这小子是个睚眦必报的家伙,有恩必偿,有仇必报,当初曹馥在他最示意的时候欺负他这件事,就是在过五十年,他恐怕也忘不了。
显然,这小子是巴不得楚云出手好好教训一下曹洪。
“可是二哥,子廉叔做得再不对,他也是咱们的长辈,辈分同样比云哥高,云哥就算不看在辈分上,也总要给父王一个面子,毕竟子廉叔曾经救过父王的性命啊!”
从小就对行伍之事颇感兴趣的曹彰,自然知道曹洪当年让马助曹操脱险的壮举。
“哼,你不信?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好了!”
曹丕坚信自己的观点,笃定地说道。
——
城门上的守军一见到这支军队打头的旗手手中旌旗大纛上写着偌大的“楚”字,大吃一惊,赶紧将城门打开,负责总领守军的校尉,更是颤抖着用手整理身上的战甲仪容,出城相迎。
为首的楚云听到身后曹丕三兄弟似乎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但没有去多加注意。
在校尉的盛情相迎之下,楚云随便敷衍了对方几句,就继续阴沉着脸,带头入城。
进城后,楚云的目光在四处游荡,仿佛在捕捉着猎物一般,这时,一身银甲的马超轻轻策马凑上来,低声冲楚云道:“将军,是不是先不必让弟兄们回营?!”
马超这个问题,当真可谓是“别有深意”。
军队入城本该在将军们的带领下,回到城中的大营进行休整。
除非,是另有作战计划。
“孟起啊,想什么呢?就算我要找他的麻烦,也没有到要动用兵马的地步,我若是真的带着将士们去找他,岂不是要闹得满城风雨,让天下人看笑话?”
楚云知道,马超是认为带着军队去找曹洪的麻烦,更有气势和底气。
可实际上,曹洪虽然贪婪成性,但其戎马一生的经历却是实打实的,楚云如果选择带着大军到其府上找他的麻烦,只会反而让曹洪觉得楚云没有足够的底气面对他,所以才会带一群士兵壮胆。
曹洪,是不可能被千军万马吓破胆的。
“将军说的是,是末将太草率了。”
马超仔细一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自己也是打了好多年仗的将军,换做自己是曹洪,也不可能一见到千军万马就打怵。
“老师,您看!那个不是——?!”
王平突然有些失态地指向某个方向。
楚云顺着那个方向望去,在看清那里究竟存在着什么之后,顿时就明白了王平失态的原因。
“想不到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不对,应该说他这样做,反而说明他还不算蠢得太离谱。”
看清对方正是曹洪,楚云如此冷笑着说道。
“兄长,这……”
曹休有些手足无措地策马靠近楚云,看样子似乎还是担心改投楚云阵营,会引得曹洪对他秋后算账。
“放心吧,我答应你的事,每一句话都算数。”
楚云脸色一缓,说出对曹休而言如定心丸的一句话。
“多谢兄长!”
安抚完心神不定的曹休,楚云又看向这一路上兢兢业业、任劳任怨的庞德。
“庞德将军,接下来就要劳烦你把将士们带回营中,好生安排了。”
“将军放心交给末将就是了。”
庞德的回答一如既往地可靠。
“孟起将军。”
楚云又扭头看向马超。
“末将在!”
单手提枪的马超,在马背上举着枪向楚云抱拳,铿锵有力地回应道。
“就有劳你和文烈一起,随我会一会曹洪!不过记得,他再怎么说也是曹氏的宗族大将,有功之臣,没我的准许,你可不要随意插嘴,更不可轻举妄动!”
“末将记下了!”
“好,走吧,咱们且看看这曹洪主动来见我,是不是想‘坦白从宽’呢?”
抱着最后一丁点儿对曹洪良知的幻想,楚云讲出了自入城一来的第一句玩笑话。
第483章 怒斥曹洪
“哈哈!车骑将军,盼星星盼月亮,总算是把您给盼回来了。”
发现楚云位置的曹洪赶紧策马而来,先是咧开嘴冲着楚云做出人畜无害的赔笑,又翻身下马拱手打着招呼。
不仅如此,还不惜用上了“您”这个字眼来称呼楚云,可见现在的曹洪,确实是有些心虚。
曹馥见父亲都这么客气,吓得也学着父亲的模样向楚云行礼:“愚弟拜见车骑将军!”
“不必多礼了,子廉叔是长辈,我可受之不起!”
楚云高高在上地骑在马背上,非但没有下马,而且语气明显不善,简直是话中带刺。
换做别人敢和曹洪这般阴阳怪气,曹洪早就当场拔刀给他颜色了。
可眼下曹洪非常清楚自己的处境,楚云这次回来,一定是抱着找自己兴师问罪的想法,自知躲不过的曹洪,现在本就是想着坦白从宽,楚云不给他好脸色,也完全在他的预料之中。
“贤侄说得是哪儿的话?你是天子金口敕封的车骑将军,咱们军中只论官职,不论辈分!”
这与先前无异,都是些用来讨好楚云的虚情假意之言。
楚云的内心当然没有太大的波动,但在暗自嗤笑曹洪如此做法的同时,也稍微有点惊讶于这个曹洪也会有真正低头的一天。
当然,以曹洪所犯下的事,楚云就算不来找他的麻烦,只需要将事情原原本本地以书信形式汇报给曹操,就足够让曹洪遭逢一场大难了。
正是知道形式对自己极其不利,曹洪才会如此干脆地在楚云面前放低姿态。
特别是在曹休、荀氏等人相继明面或者暗中表明立场站在楚云这一边,感受到自己孤立无援的曹洪,连最后翻盘的希望——救出三位公子都被楚云抢先一步完成,现在的曹洪确信自己能渡过这一难的唯一办法,就是讨好楚云。
哪怕再违心,曹洪也会毫不犹豫地这么做,否则他相信不说别人,单说因自己贪婪而间接沦为受害者的三位公子,就不可能放过自己。
然而,别说是楚云,就连他身后的马超、王平等人,此时都用鄙夷的眼神看向曹洪,曹丕三兄弟更是各个面色不善。
见状,曹洪愈发心虚,楚云又迟迟不肯答话,他只好为了避免冷场,自顾自地强行转移话题。
“贤侄,这城门口人多眼杂,我知你车马劳顿了许久才回城,奈何事先没收到消息,来不及准备,只好在方才出门前,才嘱咐府上的下人们备好酒菜,不知贤侄可否能赏脸,给叔叔我一个替你、三位公子还有将军们一个接风洗尘的机会?”
说着,曹洪还特意将眼神飘到一言不发的曹休身上,不知是在责怪他的背叛,还是在央求他能替自己跟楚云说两句好话。
还没等楚云开口,他身后的王平就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得清的声音,窃窃私语道:“老师,这不是鸿门宴么?您可不能去!”
楚云听得差点儿没憋住笑出声来。
“傻小子,这里是邺城,我就是再借他曹洪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我!”
轻声嘱咐王平不必多心过后,楚云没有拒绝,反倒是决定答应曹洪的邀请。
“既然子廉叔盛意拳拳,我就去贵府上叨扰一下好了,早就听说您的府邸比我叔父他老人家的王府还要奢华气派,今日终于有机会可以大开眼界了。”
听着楚云露骨的讽刺,曹洪索性厚着脸皮置若罔闻,道了一声“请”之后,就与曹馥还有手下的骑兵护卫们一起重新骑回到马上,开始为楚云等人引路。
除了几名亲卫骑兵外,楚云只带着王平、马超还有曹休三人,当然,还要算上同样被曹洪列为座上宾的曹丕、曹彰还有曹植三人。
曹丕三兄弟,除了曹植有些紧张以外,曹丕和曹彰二人表面上佯装怒色,都是起了贪玩之心,在期待着接下来即将上演的一场好戏。
还好负责看守城门的门吏们没胆子大肆宣扬楚云回城的消息,否则这会儿北城门口附近恐怕已经挤满了想要讨好楚云的文武官员,也会有更多人见识到曹洪的这副卑躬屈膝的丑态。
大概是因为曹洪还顾惜着自己的颜面,特地挑选了人迹罕至的小路,充当着引路人。
楚云虽然在去年曾“有幸”参观过曹洪在许都的府邸,但其在邺城的新府邸,他就只是听说过,却不曾亲眼见过。
当然,与之相关的流言,大多是与暗讽曹洪的贪婪成性有关。
而在抵达目的地的那一瞬间,楚云看到眼前规模庞大府邸时,心中发出了一种既惊讶又觉得理所当然的感慨。
“是啊,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不如说曹洪这家伙的府邸如果不是这样大得吓人,反而才叫怪事。”
看着比自己的府邸要大上三倍以上的巨型豪华府邸,楚云内心如此感叹了一句,很快就由极其惊讶恢复如常。
不过这些都是内心的活动,在表面上,楚云还是摆着一副平日里绝对不会用到的阴冷表情,为得就是让曹洪惶恐不安。
众人接连下马,忠心的马超亲自为楚云牵马坠蹬,并且保持着右手随时能从腰间剑鞘中拔剑的高度戒备状态。
看来,觉得曹洪是摆了一场鸿门宴的,远不止王平一人。
但对待马超这样的防范态度,楚云没有出言制止,相反的是,他认为马超这样的表现,更能提升己方这一行人外在表现出的威慑力。
踏入曹洪家府邸的大门,楚云任由曹洪继续在前方引路,众人来到比一间普通大宅整体空间还要宽敞的厅堂,在有意无意观察着周边墙壁陈列着的字画、家具、器皿等丰富多样的物品时,随着曹洪的拍手声响起,装着各色香气四溢菜肴的碗碟,被下人们如献宝般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托上一张方桌上。
“贤侄发明的这个叫‘桌子’的家具,还真是个好东西!贤侄才华横溢,屡屡造福万民,真是让我这个做叔叔的,钦佩不已啊!”
讲完这番连曹洪自己都觉得尴尬的溜须拍马之言,他便再度自顾自地转移起话题。
“贤侄,请上座,三位公子,还有这二位,也请入座吧。”
别看马超是曾经为曹军在并州血战过的将军,曹洪却对他一点儿都不了解,至于王平这个曹洪眼中的小娃娃,他就更不认得了。
只不过是看在楚云的面子上,曹洪才不敢对这二人有所怠慢。
一心想看好戏的曹丕三兄弟一声不响地入座,看众人都很“给面子”地坐到席间,曹洪紧张的心思总算稍微放下了一点儿。
本来他预想的最差的结果,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请不到楚云来府上做客。
现在,不仅楚云本人来了,三位公子也随之一道而来,虽然曹洪也知道,楚云肯来,并不意味着接下来就万事好商量,但总比楚云说什么都不肯赏脸,事情一筹莫展要来得好一些。
“贤侄啊,虽然时间仓促,但我可是千叮万嘱,让我府上厨艺最好的几位庖丁,把他们所有的拿手好菜都做出来!
我早听子脩说过,你的厨艺可是堪称行家里手,不如就点评一番,如何?”
说着,也不待楚云答话,曹洪竟主动站起身,走到楚云面前,将一枚空荡荡的酒樽放倒楚云面前,亲自动手为楚云斟酒!
这一幕下来,倒是当真让在场的众人,包括楚云本人在内,都吃了一惊。
所有人都料到,曹洪要么是硬着头皮跟楚云刚到底,要么就只有认栽做一次缩头乌龟。
但谁也没想到,曹洪当真是能屈能伸到这步田地,身为长辈,竟能像个下人一般,亲手给楚云斟酒。
而且还真别说,曹洪的手指上虽然能清晰瞧见习武之人常见的老茧,但他端着酒壶的手,却非常稳定。
随着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同样声调的水流声戛然而止,楚云面前的酒杯,竟在似满非满的状态,保持得刚刚好。
“想不到子廉叔还是倒酒的行家。”
然而哪怕是曹洪态度卑微到这种程度,楚云仍然未能停止嘴上的挖苦。
对于嫉恶如仇的楚云来说,曹洪所犯下的累累罪行,别说是倒一杯酒,就是给自己倒十年的酒,也无法就此洗涮过去。
“啪!”
只听一道十分用力的拍桌声响起,众人顺着声音的源头望去,原来动怒之人并非曹洪,而是曹洪的儿子曹馥。
“兄长,莫要太过分了!家父再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
见到父亲三番五次被楚云“侮辱”,曹馥终于是按捺不住站起身呵斥楚云。
“住口!你个不孝子!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吗?!给我坐下!不对!直接滚出去!”
曹洪装出一副勃然大怒,恨不得将曹馥生吞活剥的样子。
只不过,他的演技也许瞒得过别人,却绝对瞒不过楚云的眼睛。
对于这父子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的拙劣戏码,楚云一眼就看透了。
众人目送着仍表现出一脸不屑和愤愤不平的曹馥,曹洪再转向楚云时,脸色顿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陪笑道:“贤侄,都是我管教无方,才让这小子一而再,再而三的冒犯了贤侄,还请贤侄大人大量,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说着,曹洪又自己替自己将酒杯倒满,然后双手举起酒杯,以袖掩面,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说道:“贤侄可否赏脸,干上一杯?”
这句话,就当真是别有深意。
看似,曹洪是在询问楚云是否愿意喝下这杯酒,原谅方才曹馥对他的冒犯。
实际上,曹洪是在询问,楚云是否愿意将曹洪贪墨黑山军军粮一事,也就此揭过。
楚云低头凝视着几乎要溢满的酒樽,从浊酒中看到那隐约倒映着的自己的脸。
此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楚云一人的身上。
显然,他是否喝下这杯酒,是所有人最关注的焦点。
“子廉叔,过去我就说过,我不是一个喜欢拐弯抹角的人。”
楚云没有喝下那杯酒,甚至连手都没有伸向酒樽。
“贤侄有什么话,尽管直言。”
曹洪早就料到事情不会这么顺利,若是眼前这青年肯卖他一个面子就此了事,那他就不是楚云了。
“子廉叔平日敛财有道,我无意干涉,但是——”
楚云抬手,忽然将酒杯倾斜,近半的酒水在这瞬间倾泻而出,洒在原本整洁的桌面上。
“子廉叔你身为曹氏宗亲,理应明白,这有些东西,是碰不得的!
张燕与黑山军宣誓效忠朝廷,本可成为叔父的一大助力,助我们抵御外敌,可子廉叔你为了一己私欲,将黑山军的将士们用来活命的粮食据为己有!
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么做,那些黑山军的将士没饭吃,怎么活?!
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走投无路,降而复叛,我们怎么办?!”
见曹洪张口正欲替自己辩解,楚云却完全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斥责道:“我知道,你看不起那些贼匪出身的黑山军将士,认为他们胆敢叛乱,你可以率军前去镇压,将他们一并剿灭!
可他们本该是朝廷的助力!哪有带着自家人打自家帮手的道理?!况且,若是你当真先将他们逼反,再将他们尽数屠灭,这事传出去,丢人的不只是你,还是整个曹氏,叔父如今身为魏王,岂能失信于人?!岂能失信于天下?!
从此以后,还有谁敢向我们投诚?!”
这时,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楚云完全封死的曹洪,终于哑口无言了。
他早就沉浸在自己那个贪婪的世界里无法自拔,楚云所说的这些并不难懂的道理,若非楚云现在提点,他恐怕永远都不会从那场幻梦中苏醒过来。
“这……我……”
这一刻,曹洪才彻底慌了。
他意识到楚云说得不错,为了贪污那些军粮,自己险些铸成大错,可他还在这个过程中,屡次记恨帮他收拾烂摊子的楚云。
现在回过神来,曹洪只觉得自己恨不得挖个地缝自己钻进去!
第484章 再见义妹
“贤侄……是,是我不好,但现在错已铸成,你能不能……”
也许是意识到自己确实过分自私,到了这个份上还想着逃避责任,曹洪终于老脸一红,说话也结巴得越来越严重。
不用曹洪把话说完,楚云也知道他的那点小心思。
曹洪是害怕这些事,闹到曹操的耳朵里。
“子廉叔想让我替你把这些事瞒下去?我只能说,并非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楚云这次回来,确实是要给曹洪一个教训。
但摆在这前面的还有更重要的事——解决问题。
“只要贤侄肯将这些事就此揭过,其他的,万事好商量!”
曹洪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甚至还向楚云挤眉弄眼。
很明显,他自以为自己理解了楚云的意思,实则完全没懂。
在他看来,楚云是在借机跟他讨价还价,说得难听点,就是向他索取贿赂。
因为曹洪自己是这样的人,所以在他的世界里,别人的想法往往也是与他自己大同小异。
但这一次,他错了,而且错得离谱。
楚云确实是抱着让曹洪大出血的想法,但绝非为了满足一己私欲。
倒不如说,楚云对于财富的追求,根本没有像曹洪那样贪婪的欲望。
“子廉叔,此话当真?”
明知曹洪完全误会了自己的意思,楚云却顺着对方的话风,引导着对方误入自己的陷阱。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曹洪想也没想,就怀揣着激动至极的心情,仿佛生怕楚云返回似的如此说道。
“很好。”
楚云眼中闪过转瞬即逝的狡黠,然后突然换了个话题般,问道:“子廉叔,你知道我是如何将子桓他们仨救出来的么?”
见楚云没有直接开出一个漫天要价般的价码,曹洪没有感到庆幸,反而心头没来由地一阵紧张。
一直以来,他都看不透楚云,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更是让曹洪觉得晕头转向。
不祥的预感升起,曹洪忐忑地问道:“想必一定是困难重重,曲折不断吧?”
“不,我只是与张燕达成了协议。”
楚云云淡风轻地反驳道。
“协议……?”
曹洪的内心愈发不安。
“没错,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交易’,我也不卖关子了,子廉叔,我答应张燕,将先前朝廷亏欠他和黑山军的粮草,原数奉还,另外还要加上一些补偿。”
这时,曹洪的脸色已经是一片惨白,再也看不到丝毫的红润血色了。
见曹洪闷不做声,楚云再度开口道:“但这一大笔粮草支出,我想总不能再让朝廷出,思来想去,也只好让子廉叔破费了。”
曹洪终于明白了楚云的打算。
他根本不是因为觊觎自己的钱财,而要借机勒索自己。
“这个楚云,竟然要我填补这么大的窟窿!”
作为贪污者,朝廷究竟“欠”了黑山军多少粮草,没有人比曹洪本人更清楚。
正因如此,他才知道,楚云要自己出的,是怎样的一笔“巨款”。
如果答应楚云的要求,曹洪的家底势必要伤筋动骨,不,严格来说,是真正意义上的下血本,才能赌上这个天大的窟窿。
曹洪下意识地险些就要将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但理智很快就让他收回了到嘴边上的话语。
他恍然想到,自己根本没有能够拒绝楚云的理由,更没有这样的资格。
自己因为贪心而惹下弥天大祸,眼前的少年不但帮自己摆平了所有事,还愿意帮忙替自己隐瞒犯下的过错。
这种时候,如果曹洪拒绝,楚云就失去最后一个替他隐瞒的理由。
曹洪不算了解楚云,但他知道,以楚云的性格和处事方式,就算曹洪拒绝提供粮草,楚云也会用其他方式,让朝廷去想方设法将亏欠的粮草偿还给黑山军。
可一旦这样做,大规模的粮草调度,就算楚云不刻意向曹操打小报告,这种事也不可能瞒得过曹操。
而这一切若是被曹操知道,曹洪的好日子可就真的到头了。
所以,就算再肉疼,摆在曹洪面前的也依然只有一条路可走。
破财免灾。
想到这,曹洪意识到自己从一开始,就已经置身于一张无法逃离的网中,索性终于不再犹豫了。
“二十万石。”
如同痛苦的喃喃低语,曹洪突然将这四个字从仿佛从牙缝中挤出一般,说出口来。
楚云没有答话,默默看着把话说到一半的曹洪。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从第二批本该运送到张燕手上的粮食开始,迄今为止,那些粮草到我手上的总量,应该是十七万石。
既然贤侄开口,我愿再添上零头,凑足二十万石,还给张燕和黑山军,不知这样,贤侄可否满意?”
曹洪不愧是曹洪,哪怕再贪财吝啬,到了真正该下决断的时候,是一点儿也不含糊。
“子廉叔若是能说到做到,我可以保证,之前由于粮草问题引发的所有事,都可以就此揭过,永不再提。”
这场谈判,曹洪确确实实拿出了应有的诚意,楚云心中对曹洪的怨气也消了大半,不打算再对其赶尽杀绝。
因为之前替曹丕出头一事,楚云承认自己对曹洪也没什么好印象,但个人喜好是一方面,实际情况是另一方面。
曹洪曹氏集团的宗族大将,也是曹操的救命恩人,这虽然是强调烂了的事实,但正因为这些事实的份量太重了。
天下尚未一统,像曹洪这样能征善战又值得信赖的自家将领,只要不做出太过分的事,就算是曹操,也会对他表现出近乎无止境的包容。
曹操一定也不希望,看到楚云和曹洪势如水火。
一想到曹操远在中原与刘表对峙,楚云自然也更加希望能替他处理好后方形形色色的纠纷事件,免除一切后顾之忧。
出于大局的角度思考,面对已经把姿态放低如尘埃般的曹洪,楚云实在狠不下心再跟对方多加计较了。
既然曹洪识相识趣,楚云觉得就此了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见楚云总算肯放自己一马,曹洪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将一樽酒饮罢,起身保证道:“有三位公子在此作证,叔叔我在此保证十五日之内,我定会筹齐二十万石粮草,交于贤侄之手!”
曹丕三人是孩子,却也是曹操的亲儿子,有他们三人一起作证,就算曹洪日后想抵赖,也是不可能的。
况且,楚云还捏着他的把柄,曹洪想玩别的花样,可能性也是微乎其微。
“好,若是这样的话,我也保证,我为先前对子廉叔的冒犯道歉。”
说着,楚云也自饮自酌了一樽酒,以示诚意。
楚云并不是真的对以往的做法感到歉意,而是给曹洪一个台阶下罢了。
“贤侄哪里的话,分明是我这个当叔叔的太小肚鸡肠了!贤侄的所作所为,都是在帮我,我过去却不领情,说起来,是我这个做叔叔的该道歉才是!”
曹洪这番话听着客气,但还真就是他的心里话。
因为楚云解决这些事的过程中,尽管从未抱有过帮助曹洪擦屁股的打算,但事实上是,解决了朝廷与张燕之间的纷争,并将曹丕三兄弟成功从张燕手上救出,曹洪都是这其中的巨大受益者。
这也就意味着,楚云在无意之中,确实帮了曹洪大忙。
“子廉叔这么说,小侄终于可以放心了,一切都在酒中。”
心中略有一丝欣慰的楚云眉头舒展,正打算重新自己替自己倒上一杯,还没坐回座位上的曹洪,却眼疾手快地提着手边的酒壶,又上前替楚云斟满一樽酒。
如果说方才替楚云斟酒是迫于无奈的话,现在曹洪这么做,就完全是心甘情愿了。
“子廉叔,也无需太客气了,强宾不压主,何况我还是晚辈,你还是坐吧。”
楚云这句话一出,先前的僵硬气氛就算彻底散去了。
身为主人的曹洪重新坐回本该属于自己的座位上,众人的脸上都露出轻松之色,就连马超也神情舒缓起来。
所有人都明白,现在,楚云才算真正与曹洪达成一致。
“云哥是真厉害!居然连子廉叔都这么低声下气地求他,还替他斟酒!”
曹彰将声音压得极低,一脸憧憬地,以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眼神,看向楚云。
曹丕见曹洪吃瘪,也是心中暗爽,但出于三兄弟之中最为年长者的这一身份,他也不好把内心的喜悦畅快表现得太明显,只好强行板着脸,点了点头算作对曹彰看法的赞成。
就连最年幼的曹植,也用看待一尊庞然大物般的眼神,盯着楚云瞧个不停。
对于他们这些孩子而言,曹洪、曹仁那些曹氏宗族的叔伯辈人物,就像是一座座不可逾越的大山。
可现在,与他们同辈分的楚云,当着他们的面,轻而易举地将大山翻过,甚至是征服,哪怕他们明知道这与他们仨无关,但仅仅是亲眼目睹这一过程,也足以让他们感到惊心动魄。
正事终于谈拢,酒宴上的气氛也不再沉闷,楚云与曹洪之间终于可以开始正常的对话交流,而马超、王平还有曹丕三兄弟,也在曹洪谈笑般的言语中,开始品尝起美酒佳肴。
被误以为是鸿门宴的一场宴席,最后却在一片欢声笑语中,圆满结束。
在楚云等人离开曹洪的府邸时,尽管曹洪坚持要派卫兵护送楚云回府,但在楚云的再三拒绝后,曹洪终于还是悻悻作罢,只亲自送到门口为止。
与曹洪分道扬镳后,楚云让马超护送曹丕三兄弟回魏王府见卞夫人与甄宓,王平自己回军营休息。
至于楚云自己,尽管经过锤炼,酒量已今非昔比,但因为曹洪今日感觉自己终得解脱后台过高兴,喝得兴起后,屡屡向楚云劝酒,让楚云还是不免多喝了几杯。
半醉半醒之际,楚云本想骑马赶回府上,但一个熟悉的倩影出现在他的醉眼前之时,他就知道,接下来恐怕一时半会儿回不了家了。
此时夜色已深,借着曹洪府邸门口护卫们手中火把所散发的光亮,楚云清楚地看到,一个姑娘正站在不远处的树丛中。
轻薄的漆黑夜行衣与她她看似纤细柔弱的娇躯上相得益彰,如果不是她没有带蒙面巾,还直勾勾地凝视着自己的话,楚云也没有一眼就能认出对方的把握。
不,应该说是连察觉对方的存在,都做不到。
冷若冰霜的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简直像极了并不曾真正存在过现实世界的画中人一般。
但楚云可以确信,她是确实存在的,因为他认识她。
即使一言不发,而且连朱唇都不曾动过一下,楚云却从她的眼神中,读懂了对方的意思。
楚云微微一笑,便牵着马缓缓走近树木旁,与这位姑娘攀谈起来。
“真真,多日不见,还是这么漂亮。”
不错,这个打扮得像是一位女刺客般的美貌少女,就是那位卞夫人的义女,武艺深不可测,行事乖张神秘又古灵精怪的陆真真。
听到楚云这句话的一瞬间,陆真真的神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方才的冷酷形象,仿佛都是在演戏一样,被霎时替换。
取而代之的,是如花笑靥,以及一个狂野而深情的拥抱。
“嘻嘻!多日不见,云哥哥的嘴,可是比过去要甜得多了呢!”
看着露出本来面目的陆真真,楚云只好宠溺地摸了摸她头上柔顺的乌黑秀发,发问道:“回来一直没抽出时间去见见你,这几天应该是急坏了吧?”
楚云说的“急坏了”,有着两层含义。
一方面是指陆真真急着见自己,另一方面,是暗指陆真真因为曹丕三兄弟失踪的事而着急。
“可不是么!还好云哥哥你出马把三位公子平安带回来,否则……”
陆真真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婶婶应该并不知道他们仨失踪的事吧?”
“娘亲当然不知,只是这些日子,我为了瞒着娘亲,几乎把能想到的借口都用了一遍,现在多亏了云哥哥,真真终于得以解脱了!”
第485章 安排妥当
楚云可以想象得到,这段时间里,陆真真的日子有多难熬。
曹丕他们哥仨整整七日不见踪影,卞夫人对此不起疑心才叫怪事。
可陆真真哪怕明知道他们仨人不知去向,但也只能撒谎蒙骗卞夫人,以免她得知真相受不了刺激,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真是难为你了,不过你方才应该也看到,我已经打法那三个小家伙回王府见婶婶了。”
别人不知道,楚云却一清二楚,陆真真这丫头可是个大忙人,要说她只是为了专程感谢自己把曹丕他们仨平安救回来,就专程三更半夜地来找自己,楚云说什么也不信。
“云哥哥的知觉还是这么敏锐呢……”
说着,陆真真叹了口似乎已经闷在胸腔中多时的气,认真道:“云哥哥,我有嫂子的消息,而且……”
见楚云的脸上没有过分激动的反应,陆真真才稍微安心地继续道:“是坏消息。”
这时楚云已经能明显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而且跳动的频率还在不断加快。
他尽力按捺自己内心的动摇,静静注视着陆真真道:“紫青么……如无意外,她应该早就带着怀风到达邺城了才对,出了什么事?说说看吧。”
二人的距离近在咫尺,陆真真能明确地感觉到,楚云正竭力克制着不安的情绪。
“嫂子和令公子并没有出什么意外,只是嫂子在途径黎阳时,发觉当地似乎蔓延起一种怪病,所以她就让部分随行的护卫,护送令公子继续赶往邺城,她自己则留下调查当地患者的病因……”
陆真真仿佛生怕楚云听到这则消息会情绪失控,看向楚云的眼神中也满是担忧之色。
以楚云今时今日的地位,乔紫青身为他的夫人,根本没有为了一城之地的百姓们,冒着风险去探究一场未知病症的原因。
这种事,在陆真真看来,只需要交给其他精通医术之人去处理就好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
让陆真真感到颇为意外的是,楚云的情绪没有那种剧烈的波动,反倒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
楚云原以为,乔紫青和楚怀枫也在途中被什么来路不明的家伙给绑架了。
现在看来,是他太杞人忧天了。
说来也是,冀州再怎么说也是曹操的称王之地,在自家地盘上如果真的频频发生自家人被绑架的事件,那才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楚云当然也担心乔紫青的安危,也不大赞成乔紫青的这种做法。
现在的乔紫青不仅是一位医生,也是一位母亲。
楚云并不反对乔紫青去帮助那些被病魔折磨的百姓们,但在这之前,楚云认为她至少应该先陪着儿子一起回到邺城,确保做足充分的准备,与身为丈夫的楚云商量过后,再决定下一步该如何帮助百姓们,而不是这种擅作主张的方式,置楚怀枫和自身的安危不顾,以一己之力去与未知的病症对抗。
只是话虽如此,楚云身为丈夫,对乔紫青的秉性也是相当了解。
她在医术上的天赋,不说旷古烁今,却也是货真价实的奇才,否则,也不会引得华佗、张仲景这两位当时神医都愿意对她倾囊相授,尽心竭力地培养。
而她对病症的好奇心,对医术至高境界的追求,也同样凌驾于诸多事物之上。
尽管这种将楚怀枫交给将士们护送的做法,让楚云觉得有些母性上的缺失,但楚云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做的乔紫青,使得他却心里情不自禁地生出一种“不愧是她”的感觉。
只不过,现在可不是该去佩服乔紫青的时候。
黎阳在邺城以南,黄河以北,而且是最接近黄河北岸的县城之一。
想到爱妻眼下可能正孤身与某种可怕的病症作斗争,楚云就坐立难安,心思也跟着飘到了黎阳。
“上一次去黎阳,还是官渡之战的时候……”
听到楚云这一声念叨,猜到楚云心思的陆真真不禁问道:“云哥哥是打算亲自去黎阳一趟,接嫂子回来?”
“唔……我得想想……”
楚云没有急于下决定,并不是因为他不够担心乔紫青,而是眼下等着他处理的事,似乎越来越多了。
先是曹洪答应即将兑现的二十万石粮草,需要楚云留在邺城进行接收,另外在收到这二十万石粮草之后,还要与荀彧见上一面,拜托对方将这些粮草妥善地运送到张燕的手上。
以西凉铁骑们为模板想要训练的新一批精锐骑兵,目前还只实施到了一半,为了替以后的战事做准备,这件事的优先级也同样不低。
但是,尽管楚云想将这些事都亲力亲为地完成,可与家庭、妻子还有尚未满一周岁的儿子相比,仿佛都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深思熟虑了片刻,楚云终于做出了让自己满意的决定。
“真真,我必须亲自去黎阳一趟。”
从身份、职务上讲,楚云似乎同样没有为了这点“小事”而前往黎阳的理由。
但仅仅是“乔紫青在黎阳”这一个理由,其实就足够了。
“所以,我需要你在我离开邺城的这段时间里,帮我处理一些事。”
“是以云哥哥你的名义,去接收子廉叔叔答应给你的粮草……唔唔!”
还没等陆真真把说完,楚云就有些粗鲁地伸出手,强行捂住这丫头的嘴。
“小点儿声!我说你好歹平日里也是负责处理这些机密之事,怎么说话如此不小心!”
在责备陆真真的同时,楚云还不忘四下张望,好在此刻周围别说是人,就连一只鸟儿的影子也没瞧见,楚云才放下贴在陆真真朱唇上的右手。
“云哥哥多虑啦,这附近绝对没人,方圆一里以内,无论是脚步声还是呼吸声,都休想瞒过我的耳朵!”
陆真真说着,还炫耀似的用纤纤玉指,指着自己的耳朵。
楚云还是第一次听说陆真真有这样的本事,不过听起来这丫头也不像是在说谎。
“既然你知道我想拜托你的事,这就代表你早就潜入到曹洪的府上,在暗中窃听许久了吧?”
毕竟楚云与曹洪商谈的内容是绝密,楚云身边的人又不认得陆真真,不可能主动告诉她,曹洪自己就更要保密了。
所以,陆真真能得知这些秘密的唯一途径,就是亲自躲在暗处偷听二人的谈话,而且以她的身手和本领,就算潜藏在大堂的房梁上,恐怕也没人能发现她的存在。
“云哥哥还真是了解真真呢!”
“我可不是在夸你……算了,这些都不重要,如你所说的那样,我正是希望你能帮我处理这件事,不只是要从曹洪的手上拿到那二十万石粮草,还要让荀令君帮忙派人将那些粮草送到张燕手上。
“另外一件事,是派人暗中保护我的好侄儿,让他平安到达邺城,然后把他保护起来,对么?”
陆真真口中的“好侄儿”,自然就是楚云与乔紫青的独子——不到一岁的楚怀枫。
这些事听起来很复杂,做起来也并不容易。
“没错。”
但楚云相信,以陆真真的本领,就算是她不亲自出面,也足以在暗中指使其心腹讲这些事办妥。
要说以陆真真的身份,在邺城没有几个信得过的得力助手,楚云是说什么也不信。
“可以倒是可以啦,不过云哥哥该不会是忘了,之前还着真真一个人情没还哦!”
现在的楚云哪里还有与陆真真开玩笑的心情。
然而奈何吃人手短,求人办事自然也是这个道理,楚云只好强装笑颜道:“等这些事都处理完,到时候我一定满足你的心愿。”
“哎,我在说些什么,我又不是阿拉丁神灯里的灯神。”
说完这句话,楚云在心底自己吐槽自己一句。
考虑到要哄得陆真真帮忙,楚云一时之间,也想不出其他法子。
一来陆真真已经知道了楚云与曹洪之间的约定,也知道近来相关事件的来龙去脉。
二来,以陆真真的能力足够胜任此事,而且以她“卞夫人义女”的这一层身份,再加上二人曾默契地配合过,楚云也丝毫不用担心她会泄密。
因此可以说,陆真真确实是托付这些事的最佳人选。
“真的?咱们一言为定哦!”
陆真真用闪闪发光的一双明眸期待地盯着楚云,看样子,楚云方才的胡言乱语反倒对陆真真很有效果。
“我说到做到。”
楚云信誓旦旦地郑重保证。
“好吧,我会在云哥哥离开邺城这段时间,替你把该处理的事都处理好的,至于哪些事是‘应该’处理,这个范畴……”
“你有权自己拿捏分寸,但要注意,别做出太过火的行为。”
楚云这么说,等于允许陆真真拿着自己“车骑将军”的名头去做事,别看只是个空头支票,但楚云已经没有赖账的可能了。
如果不是曾经与陆真真合作得很愉快,而且二人确实曾共同经历过紧张刺激的磨难,楚云才会对她这般信任。
他很清楚陆真真的活泼与胡闹都只是在他面前才会表露出来的隐藏情绪,平日里的陆真真做起事来一丝不苟,沉默冷静,其形象简直就像是故事中所描绘的那些冷酷无情的女杀手。
“我会注意的。”
“那好,如果没有其他事的话,我要告辞了。”
楚云一想到今晚喝得半醉半醒,头脑虽然还能保持清醒,但身体上确实不大舒服。
而且,楚云只有今夜趁早好生休息,明天才能有足够的精神,赶去黎阳见乔紫青。
“需要真真送云哥哥回府么?”
陆真真眨眨眼,开着明显的玩笑。
“你要是愿意的话,我也不拒绝。”
说完,楚云不再跟陆真真纠缠不休,潇洒地用尚还能勉强保持清醒的大脑和还算听话的四肢,翻身上马。
至于陆真真,早就在楚云上马的一瞬间,就如同一缕轻烟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策马回到府上,楚云在下人们的帮扶下回到自己的房间,倒头便呼呼大睡起来,直到第二天上午,太阳都升起一个时辰,楚云才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从床榻上依依不舍地爬了起来。
简单洗漱后,楚云换上一套崭新的厚实衣袍,以抵御秋末的寒风。
一想到还有堆积如山的事在等待着自己处理,楚云就失去了自己下厨做饭的兴致。
随便吃了些并不算合口味的食物,楚云就前往府上的马厩,骑马前往军营。
面见马超、庞德,将操练新骑兵的事交托给他们二人之后,楚云将自己要离开的事,也一并告诉了他们二人还有王平。
刚进行过清晨对练的马超和庞德刚好结束练习,因为穿着盔甲的缘故,即使天气已经算很冷了,他们二人仍累得满身是汗。
“可是将军,您不是已经与曹洪将军说好了,十五日之内,去接收他筹备的二十万石粮草么?”
马超擦过额头上的汗珠之后,一边躬身行礼,一边向楚云说出这番话。
他大概是担心楚云会来不及处理这件大事。
“放心吧,能做的安排,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了。
我尽量在十五日之内赶回来,如果赶不回来的话,也会有人替我去处理这件事的。”
楚云没有将陆真真的存在吐露给马超等人,并不是说他不信任他们,只不过陆真真的身份毕竟是卞夫人的义女,她一向游离于明处与暗处之间,替卞夫人做各式各样的隐秘工作。
因此,她的存在,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旋即,楚云此行去黎阳的原因和目的告知马超、庞德还有王平三人。
他们得知楚云是为了找乔紫青才动身去黎阳,皆是恍然大悟。
但理解归理解,马超还是不放心楚云的个人安全,强烈要求随楚云同行。
楚云却拒绝了马超的好意,觉得对方太杞人忧天了。
黎阳位于冀州南部,北靠黄河,是自家的兵家重地,城中守军众多,且不少人曾经随楚云征战过,既不可能有人犯上作乱,更不会有人胆敢找楚云的麻烦。
如果真要说有什么危险的话,那也只能是……
第486章 怪病肆虐
微微摇头,将浮现在脑海中的猜想暂时抛诸脑后。
最后还是在将军们的一致强烈建议下,楚云才勉为其难地带上二百由马超尽心挑选的最为忠心的西凉精骑,作为楚云的随行护卫。
事实上楚云认为自己真正需要带的,并不是擅长厮杀的骑兵们,而是懂医术的医师,最好是太医。
至于物资,经过之前与乔紫青朝夕相处的熏陶,楚云也认得不少并不算稀奇罕见的药材,此行也理应一并带上。
虽然目前陆真真所提供的情报十分有限,无法确定黎阳究竟蔓延起了怎样的病症,但可以确定的是,病情一定较为棘手,否则以乔紫青身兼古代、现代双重医学知识的医术境界,在短时间能就足以摆平,根本不会选择留在当地。
既然并不好摆平,相信乔紫青现在最需要的,很可能是药材上的支援,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乔紫青医术再高超,没有足够的药材去研制出对症的药物,也是无法战胜那个未知病症的。
于是经过一番思考,楚云最后只带着二百西凉铁骑,还有部分负责拉运药材的车驾。
最初楚云的打算是骑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去黎阳,不过现在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拉运药草的车驾并不能跟上全速奔跑的西凉骏马的速度,而楚云只身赶到黎阳的话,除了能一解相思之苦外,实际上并不能给乔紫青提供多大的帮助。
所以,最后楚云还是决定乘坐当初曹操特地为楚云准备的车驾,还让那位老车夫替自己驾车。
“哎,可惜华佗还有张仲景二位老先生质疑要留在许都,若是他们二人随紫青同行,集他们三人之力,这天下恐怕不会有治不了的病症!”
早在楚云传信让乔紫青来邺城时,乔紫青就提到过华佗、张仲景二人的意向是留在许都。
尽管楚云再三表示愿意接二老到邺城享清福,但华佗和张仲景都表示年事已高,不愿再舟车劳顿折腾了。
对此楚云也能理解,古代交通并不便利,从许都到邺城既要翻山越岭,又要渡过黄河,对于老人家来说,这段路程确实不容易。
自己在心里发过牢骚,楚云不再耽搁,率领西凉铁骑们还有负责驾驶车驾的将士们一起,顺着南城门启程。
出发前,楚云也曾想过要不要拜会荀彧,不过他相信以荀彧的能力,就算他不亲自去说明,荀彧也知道其他事该如何妥善处理,因此最终还是决定节约时间,尽快赶往黎阳。
离开邺城的南城门,楚云扭过头看了一眼排成长队的车驾,生出一种在率领商队的感觉。
邺城通往黎阳的道路本就平坦,而且这多年来袁绍因财力雄厚,一直有拨款给当地的县令,负责修葺因战乱而废弃多年的管道。
故而直到曹操接手时,官道基本已经恢复如初,能够提供给车驾、马匹正常行驶。
这样一来,可是替楚云节约了不少赶路的时间。
在官道上,车马并驾齐驱,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进了五日,楚云等人终于抵近黎阳城的北城门。
眺望着城门上的情况,楚云的脸色也随之发生了明显的变化。
城墙上的士兵们神色忧郁,却不得不一丝不苟地守在原地,用警惕的眼神看着城门下的情况。
这说明,城内确实发生了不容小觑的事,连守军们的心态也因此而波动。
“难道真的是非常棘手的病症么……”
不免做出这个猜测的楚云在嘴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不过得不到任何回应就是了。
“去吧,进城通报一声。”
楚云向身后的随从下达指令,虽说在冀州能大摇大摆走动的只能是曹军的人马,但为了避免给本就人心惶惶的黎阳再添麻烦,楚云还是决定走最标准的流程入城。
“喏!”
随从是一位身材结实的年轻人,用与体型相符的洪亮大嗓门应了一句,便拍马来到城门下,扯着嗓门自报家门和来意。
城墙上的守军听闻是车骑将军率部众亲临,是又惊又喜,完全没有怀疑楚云这一行人的身份有可能是弄虚作假。
考虑到也没人敢在冀州假冒车骑将军,而且楚云这一行人只有寥寥数百,就算是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敌人谎称是车骑将军的部众,想骗开城门入城,也不可能凭借这点儿兵力就占据黎阳。
再说,车骑将军的夫人眼下就在城内,这天下最不可能认错车骑将军的人,就是她了。
没让楚云久等,城门很快伴随着“嘎吱嘎吱”的刺耳声被打开。
出城相迎的如仪仗队般的队伍,规模在大概百余人左右,就算被未知的病症折磨,也不至于只有这种程度的人手,想来是为了避免在人数上过多引起楚云的反感,才特地把数量控制在这个范围。
楚云微微摇头,将这些意义不大的推测暂时忘却,抬眼去观察着眼前的情况。
负责迎接楚云的为首之人,穿着一身并不华丽但明显结实耐用的深褐色简易鳞甲,从他的年纪上看,楚云估计他应该有三十多岁,正值壮年。
见迎接自己的是武将而非文官,楚云心里的不安急速上升。
以楚云的身份,应该是城内官职最高的县令出来迎接才对。
“卑职黎阳北门门吏刘岩,拜见车骑将军!不知将军大驾,有失远迎,还请将军恕罪!”
守城门吏伏身便拜,能见到楚云这样传说中的人物,对他来说称为“三生有幸”都不为过。
“我等拜见将军!”
其余随门吏出门相迎的守城士兵,也纷纷齐刷刷地向楚云跪拜行礼。
楚云点头示意,又带着一丝上位者应有的气度,问道:“黎阳县令何在?”
“回禀将军,县令大人正在听从夫人的命令,调配人手照顾城中的病患。”
门吏口中的“夫人”,自然就是乔紫青无疑了。
见这门吏回答得有条不紊,仿佛早就料到楚云会问这个问题,楚云不禁问道:“你们知道我要来?”
如果不是提前预知,楚云的到来势必会引起不小的骚动才对。
“夫人说过,您半个月内一定会驾临黎阳,只是您比夫人预计的早了近十天。”
听着门吏老实的回答,楚云哭笑不得,想到乔紫青对自己如此了解,不免心中一阵唏嘘。
“我要去见一见夫人,就由你负责带路吧,路上我刚好有话要问你。”
楚云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黎阳城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像眼前的门吏这样,在面对自己时冷静得对答如流。
所以,要在途中问话,这门吏是个不错的人选。
“卑职遵命。”
于是楚云在门吏的引路下顺利入城,楚云沿途一边观察着城内的情况,一边向门吏询问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按说黎阳除了官渡之战曹袁对峙期间,其他时间并没有被战乱所影响,而且靠近黄河北岸,商贸、农业的发展应该是蒸蒸日上,绝不该有萧条的景象出现。
可眼下,楚云在大街上别说是商贩,就连正常的行人,都一个也瞧不见。
整个大街空无一人,唯有萧瑟的秋风吹过,简直像是一座被废弃了的古城。
经过一番询问,楚云终于从门吏口中得知了关于黎阳的情况。
原来,早在半个月前,黎阳城突然有百姓生出怪病,咳嗽、发热、头疼、呕吐等与瘟疫并无明显区别的症状。
但楚云相信这病绝不是瘟疫那么简单,否则以乔紫青的医术,早就控制住局面才对。
大概是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患病的人数在不断上升,所以尽管还不能确定这病症是否真的具有传染性,百姓们就抱着“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态度,挨家挨户选择足不出户,只躲在家中等待这场“灾难”结束。
至此,楚云没有再继续向门吏追问更多细节上的问题,因为马上就要见到乔紫青,病理上的问题,还是让最专业的乔紫青来解答最为妥当。
为了以防万一,楚云让负责运送药草的将士们还有随行的西凉精骑们,都注意自我保护,以免真的在不经意间感染上某种病毒、细菌一类的存在。
楚云对医学并不了解,所以也只能做到这种程度的简单防范。
由于城内的大街小巷到处都是空荡荡的,给楚云带来了唯一的好处——一路畅通无阻,以最快的速度到达目的地,也就是乔紫青用来照顾病人而临时挪用的营帐。
军营被楚云曾经在徐州见过的方式进行着严密的隔离,见到此情此景,楚云就已经可以确定这一定是乔紫青的手段了。
果然,下一刻,无需旁人只因,楚云自己就看到了那道熟悉的倩影。
清丽可人的面容,厚实的纯白色长袍下,是比上次见面还要纤瘦的身形,让楚云看了心疼不已。
乔紫青正沉着地对着一位不停点头哈腰的矮小中年男子连声训斥,从衣着打扮上看,楚云如果猜得不错,按个矮小中年男子,应该就是黎阳县的县令了。
“你们在此先候着。”
即使是在这种情况不大乐观的前提下,楚云仍然不愿旁人打扰自己与爱妻之间的重逢。
“喏。”
背对着乖乖奉命的一干人等,楚云独自迈着轻慢的步子,凑近乔紫青的身后。
因为太入神的缘故,加之乔紫青并不谙武艺,即使楚云已经走到她的身后,乔紫青也未曾有所发觉。
可正被她劈头盖脸责备的黎阳县令,却将楚云的一举一动看得清清楚楚,他并不认得楚云,因此见一位陌生的青年居然胆敢凑近高高在上的车骑将军夫人,几乎下意识地张口就要呵斥楚云。
但因为黎阳县令的异样表现,乔紫青也察觉到身后似乎有人在靠近,她翩然转身,在看清来人的面容时,二人四目相对,原本在乔紫青双眸中凝结的风雪冰霜,仿佛在刹那之间尽数消融。
“你来的未免快了些。”
乔紫青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是那么兴奋。
可她眼中因看到思念已久之人生出的欢喜光彩,将她内心的真正想法暴露无遗。
“还是太慢了,我本该在出这件事的第一时间,就赶到你身边。”
楚云没有责怪乔紫青将其他事都抛到一边,只顾着解决这神秘的病症。
因为乔紫青就是这样一个人,楚云了解她,比谁都更了解。
感受到仿佛一股暖流涌入心头,乔紫青甜甜一笑。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李姐姐和怀风他们应该还没到邺城才对吧?”
“你让老吴的夫人陪怀风去邺城?”
楚云知道乔紫青口中的“李姐姐”,正是吴尘的妻子李氏。
“是啊,怀风还小,总要有人照顾,你总不会以为,我为了治病救人,连咱们的骨肉都不在乎了吧?”
“不会,当然不会……”
楚云心虚地反驳着,心中对乔紫青那一点儿仅存的怨气,也不复存在了。
以李氏的体贴和照顾孩子的经验,有她负责在路途中照顾楚怀枫,也难怪乔紫青会放心留在黎阳,专心于病症之事。
一旁的黎阳县令此时已经傻眼了。
他虽然不是聪明绝顶之人,但就算是个傻子,见了此情此景,也能猜出楚云的身份。
这天下间能如此轻松地与乔紫青交流的青年,除了车骑将军楚云本人以外,还能有谁?!
想到自己方才还有意呵斥楚云,还好并没有道出口,黎阳县令就暗自庆幸起来。
只是见楚云和乔紫青这对久别重逢的伉俪聊得不亦乐乎,他这个电灯泡在是否要打断他们的谈话,向楚云主动打招呼进行拜见。
“好了,咱们不说这些,还是说说这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吧?”
都说“小别胜新婚”,楚云现在确实有一肚子的话想和乔紫青诉说,但从现在的情形来看,还是应该先谈正事最重要。
这时,黎阳县令终于抓住机会,向楚云跪拜道:“下官黎阳县令方琦,拜见车骑将军!”
第487章 冒险查探
夫妻间的谈话被打断,楚云没有动怒,但还是不大痛快地瞥向黎阳县令。
考虑到二人身份之间的云泥之别,善于换位思考的楚云不打算苛责对方,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算是一种回应。
了解楚云的乔紫青看出了他脸色中隐藏的不满,便又瞪向黎阳县令,没好气地问道:“方才我交代你的那些事,你都记住了吗?”
楚云亲临,让黎阳县令对乔紫青的忌惮之心又加重了几分,他慌张地点着头答应道:“记下了,下官统统记下了!”
“记下了还不快去办!”
本打算借机跟楚云套近乎的县令这才明白,自己确实是打扰了楚云与乔紫青的重逢之叙,于是赶紧点头称是,然后灰溜溜地走掉了。
“这个人没什么不好的地方,就是太笨了,我早就跟他说过,要派人去查探患者们的病因,他却连这点事都做不好,不,他是连最基本的从哪儿开始都搞不清楚,这样的人也能当县令,哎……”
乔紫青苦恼地连连抱怨着,大概是因为自己的命令无法得到有效的执行,而积攒了一肚子的苦水。
“向我抱怨当然没问题,不过紫青,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吧?”
在乔紫青滑顺的秀发上摸了摸,楚云亲昵地安抚着她,并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乔紫青脸上的无奈之色大为舒缓,叹了口气的功夫,神情已经调整到一个职业医生应有的样子。
“你说的是,还不清楚你对这里的情况了解多少,为了节约时间,还是由我对你重新全面地讲一遍吧。”
“好。”
“起初的情况现在再去说意义不大,我就直接说目前的好了。
患者的数量共有二百七十六人,我已经尽可能让县令派城内将士们对病患进行隔离手段,但你也看到,那个县令实在是能力不济……
所以,‘二百七十六’这个数字只是暂时的,很可能还会继续增加……”
“隔离的场地选择在军营么?有没有让将士们出城扎营?”
楚云理解城内没有其他地方腾出来给患者们居住,但如果让士兵们住得距离患者们太近,就算有足够的隔离手段,楚云也觉得不放心。
毕竟将士们是维护城内一切秩序的必要存在,如果他们中有一个人患病,那么被一锅端的可能性就存在了。
而且他们一旦病倒,其他事可能接连乱套,失去控制。
“还没有,你也知道我没有权力直接调动将士们,这样不止是越权,而且容易引发更多骚动。”
楚云无奈点头,乔紫青说得不错,她虽身份高贵,但毕竟是个医馆,还是女流之辈,如果真的贸然下令让将士们撤出城,就算县令执行这个命令,得知此事的百姓们,也会惶恐不安,觉得这是朝廷即将抛弃黎阳百姓的先兆。
“病因查清楚了么?还有这究竟是什么病?像徐州那样的伤寒?瘟疫?还是某种传染病?”
“说到这个……”
乔紫青的俏脸上,突然浮现出楚云从没见过的悲怆之色。
“已经有了七、八分的结果,但如果事实真的如我所推测的那样,恐怕……”
“很棘手?究竟是什么病,说出来吧,我们总要面对不是么?”
像是在鼓舞着士气一般,楚云对乔紫青柔声安抚。
“呼——”
乔紫青做了一个深呼吸后,仿佛下定决心一般,正色道:“因为最初患病之人在我来黎阳之前就已经病死,而且尸体也被县令他们烧毁,所以我不能百分之百的确定,但是——
如果我没弄错的话,从症状上看,最有可能的,是鼠疫……”
“鼠疫?!”
楚云不得不承认,自己被这个答案吓了一大跳。
曾席卷欧洲的中世纪瘟疫——黑死病,就是鼠疫。
数以千万计的人丧生于这场因瘟疫而起的灾难,楚云虽然了解得不多,但每每听到这个词,都会感觉到不寒而栗。
要知道黑死病在欧洲肆虐的时期,比汉末要晚了近千年。
也就是说,一千年后的欧洲人都对这种病束手无策,楚云不受控制地去想,这一次,乔紫青真的有办法么……
“我推测是这样,但现在还无法证实……”
“可是,我记得鼠疫可以很快终结一个病患的性命,而且在患病后期有明显的特征,比如身体发黑,如果病人们患的确实是鼠疫,应该很容易就能确定病情吧?”
楚云疑惑不解地问道。
可迎接楚云的,先是乔紫青如同看待傻瓜一样的眼神。
“拜托,你说的那个是中世纪还有我们那个时代的鼠疫!
病毒是会变异的,如果汉末真的存在鼠疫,那么早在中世纪的千年之前,谁能确定病毒是会给感染的患者带来怎样的特征?”
听着乔紫青的解释,楚云这才恍然大悟。
古代的技术有限,就算乔紫青有丰富的医学知识储备在脑中,没有足够的仪器、工具,也无法对病人们确诊。
这个时候,就需要医学以外的办法加以辅助,才能弥补在技术上的缺陷。
意识到轮到自己出马,尽管这件事伴随着极大的危险,楚云还是决定站出来。
“最开始患病的病人的身份,还能查得出来么?”
“据县令所说,有记载,你打算做什么?!”
像是猜到楚云的打算,乔紫青的问话与其说在询问,不如说是在警告。
“你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
“这种事交给别人做也可以……”
“别任性了,放心吧,我会没事的。”
没错,楚云要做的,是亲自到因病而死的患者生前所居住的地方,做一番详细的查探。
“别胡闹了!你知道这有多危险么?!如果真的是鼠疫,我根本没有治愈的把握!”
想起上次在徐州,楚云就是因为过分接近病患,最后落得感染伤寒的下场。
只是那个时候楚云与乔紫青并未相恋,但现在不同,二人已成夫妻,乔紫青绝不愿看到自己心爱的丈夫以身犯险。
“总要有人去做不是么?再说,你难道愿意随我一起离开黎阳,丢下这里的患者、百姓们,任由他们自生自灭?如果你点头,那我们现在就走!”
“真是的!你这样说太狡猾了……”
乔紫青俏脸红润得有些反常,对于楚云这种以退为进的话,她感到束手无策。
“所以还是让我们面对现实吧,这事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就去找县令,让他把相关的记载交给我,然后我就动身去患者们生前的地方进行查探。”
“好吧,不过你要答应我,等我为你准备好防范措施再去检查,你我虽然来自另一个时代,但别忘了我们也只是肉体凡胎,一样会生病,一样会……”
乔紫青的脸上露出不忍之色。
“我是不会死的。”
楚云用十分笃定的语气保证道。
——
要找到县令并不困难,被乔紫青用半强迫的方式使唤的县令,被楚云在军营发现。
当时的县令正在忙着让属下改造营帐,将一些必要的食物和水等物资搬运到营帐,以备即将搬来的患者住宿。
其实县令心想这些得了怪病的家伙,就算放任他们去死也没关系,反正这些蝼蚁般的庶民在这个时代,每年都不知道会死多少。
无论是死于疾病、战乱、还是寒冷、饥饿,在县令看来,都没有区别。
倒不如说,在他看来,一心为了救治这些庶民不顾自身安危的车骑将军和夫人,才是怪人。
最稳妥的处理方式,明明是把这些感染怪病的人全部诛杀,就算做不到心狠手辣如此地步,至少把这些患病者驱逐出城,然后放任他们自生自灭也好。
不过官大一级压死人,更别说楚云的官职地位就是他一百个县令加在一起也远远比不上,所以无论他作何想法,都只能乖乖听从楚云的命令。
找到县令,楚云向他索要病患死者生前的相关记载。
县令只说并没有戴在身上,本想亲自带楚云回县府取,但楚云要求县令先完成乔紫青布置的工作,因为并不是非常机密的文件,县令就将存放的位置告知手下的主簿,让其代替自己随楚云拿取。
考虑到二百精骑在街上疾驰,只会让躲在各自家里本就人心惶惶的百姓们平添紧张,楚云决定让大多数士兵留下听从乔紫青的调遣,自己则只带上二十个骑兵充当临时的亲卫,保护自己的安全。
再次得益于大街的空旷,楚云在路途中没有耽搁,顺利取到想要的记载文案。
之后,楚云回到乔紫青身边,乔紫青果然动作很快地将防范措施为楚云准备好。
简易的灰色口罩,加上草药制作的香囊,还有乔紫青平日里留作备用的一双黑色手套。
如果不是楚云了解乔紫青的医术,看到这种并不起眼也不可靠的手段,只怕是会怀疑做这种准备的是在江湖上行骗的郎中。
接下来楚云的目的地,自然就是文案中所记载的,那些因病而去世的人们,生前所居住的地方。
文案上所记载的,最初患病的一批,共有五人,其中四人是一家四口,另外一个是独居在家的老妇人。
也就是说,需要楚云去调查的地方,其实只有两处。
“该先去这户人家,还是先去老妇人家调查呢……”
楚云在心里念叨着,想了一会儿,终于拿定主意。
“一家四口因为这个怪病而死,那么他们家中或许还留有能证明这个病症具备传染性的东西……”
想到这一点,楚云决定,先去这一家四口的生前的房子看看。
从主簿手上要来一份地图,再加上一位当地的士兵,楚云就在二十位亲卫的陪同下,离开大营一路西行,前往目标地点。
穿过静悄悄的大街小巷,来到比城中心还要荒凉的居民区。
残破不堪的街道上,坑坑洼洼凹凸不平,别说是让车驾经过,就是行人一个不小心,都可能把自己摔一个大跟头。
能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家,肯定不是什么富裕的家庭就是了。
现在不是悲天悯人心疼民生的时候,楚云在心里暗叹一声,来到地图上标记的那处房屋。
只能用“房屋”来形容,是因为眼前这座用茅草和旧木勉强凑合着盖起来的房子,让楚云觉得似乎一阵狂风暴雨过后,它就会完全坍塌成为一小片废墟。
从门口上贴有封条这一点,能确认楚云并没有找错地方。
楚云将白色的封条撕下,推开仿佛封闭很久的房门。
灰尘仿佛在开门的一瞬间,被带动着从地面上扬起。
“咳咳……”
还好有面罩在,楚云幸免于难没有吸入过多的灰尘,但同样站在门口随时准备保护楚云的亲卫们就没有这个好的运气,开始连声咳嗽,并用手扇动着面前堪比雾霾的空气。
“你们就守在这里吧,我一个人进去就好。”
确认房屋只有这一个出入口,而且内部显然没有其他人存在,楚云觉得让其他将士随自己进去绝不是一个好注意。
“喏。”
在途中楚云也解释过要这样做的原因,所以此时亲卫们答应得非常干脆。
楚云小心地踏入房内,映入眼帘的是一处同样堆满灰尘的灶台。
第一眼就注意到这个地方,让楚云不免自嘲,自己还真有些当厨子的倾向。
锅碗瓢盆一样不少,楚云不认为这是其他人是尊重死者才没有拿走他们的遗物,最有可能的情况,是他们也害怕染上这古怪的病症吧……
通过饮食感染上某种病症的可能性很高,考虑到这一点,楚云在检查灶台时也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然而,没有疑似食物的残留物,其他与病源相关的东西,也没有发现。
为了防止自己看漏,楚云还重新从头至尾检查了一遍,结果与先前无异。
“如果并不是通过饮食患病的话……”
出师不利也在意料之中,如果这么简单就能发现病因,恐怕也轮不到楚云亲自出马。
楚云用拇指挠着下巴,开始观察起其他地方。
第488章 小别胜新婚
整个房屋的空间并不大,也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厨房、房间、客厅等划分。
地面上四处同样落满灰尘的旧草席,与灶台相隔不远,二者之间还有一张类似于茶几的木制小台,看样子这一家人在生前,吃饭、睡觉和生火烹饪,都挤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了。
“贫穷有时候也蛮可怕的,难怪有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一家四口在这么小的地方苟延残喘地活着,如果不是被病痛折磨致死的话,也不知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自言自语过后,楚云收起对已经亡故之人的同情心,向房屋的墙角望去。
如果真的像乔紫青所猜测的那样,夺走这些患者性命的病症是鼠疫,那么也许能在房内的某个墙角看到老鼠洞也说不定。
不然的话,就是一些不起眼的虱子、跳蚤一类的昆虫,为了防范可能出现的它们,乔紫青还特地在给楚云的那枚香囊中,放置了能辟除蚊虫的特殊药草。
但如果这间房内真的存在这些昆虫,楚云一样能查到蛛丝马迹。
可事实再一次让楚云失望,不管是老鼠、老鼠洞还是虱子、跳蚤,都不曾出现。
就在楚云开始怀疑乔紫青的判断有误时,他下意识地随手挪动脚下的草席毯,竟发现草席之下,赫然存在着一个黑漆漆的小洞!
洞穴并不大,最多也不过是能容纳人类的拳头伸进去,但从这个状况来看,十有八九是老鼠洞没错了!
“还真让紫青说中了,专业果然是专业,容不得我这个门外汉随便质疑。”
心中苦笑着说出这种自娱自乐的玩笑话,楚云知道自己是在苦中作乐。
找到了病因,基本上也可以确认疫症的源头,但真正棘手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首先是尽可能查清城内是否有其他源头,所有患者无论是还活着的或是已经病逝的,都必须派人去查探他们家中的情况,如果有其他诸如老鼠洞一类的地方,要提早进行统计。
于是楚云赶紧离开黑漆漆的茅草屋,命门外的将士们重新再弄一份封条,将这房子彻底封死,严令禁止任何人踏入。
之后,带着这个情报,楚云原路返回到大营,与刚好照顾完患者的乔紫青会面。
看着乔紫青额头上的汗珠,楚云有些心疼地主动用丝巾替她擦拭着汗水。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见到楚云平安归来,身体似乎并无异样,乔紫青疲惫的俏脸上,挤出一丝微笑。
“有重大发现。”
听楚云这么说,乔紫青立刻来了精神,方才的疲惫仿佛被一扫而光。
“都查到了什么?”
“最初因病逝世的患者中,其实只有两户人家,时间紧促,我只检查了其中一户,一家四口的房子,发现在草席之下,隐藏着一个极似老鼠洞的小黑洞!”
“然后你就回来了?”
“嗯。”
“呼——”
乔紫青长出了一口气,庆幸地赞许道:“云,你做得没错,这种事必须谨慎,如果你贸然检查那个老鼠洞,很可能被突然从洞中钻出的老鼠咬伤,而那些老鼠很可能携带着鼠疫病毒……”
“嗯,正是考虑到这些,我才急着赶回来,就是想找你这个‘专家’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先说说你的计划吧,你做事一向心思缜密的。”
听夫人这么夸赞自己,楚云倒是眉飞色舞起来,笑道:“我打算先增派人手,去所有患者的住处进行详细探查,无论已经亡故的,还是尚在人间的患者,都要如此。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要提醒负责查探的人手们注意安全,避免在这个过程中发生意外。”
“很明智的选择,那你下一步的打算,一定是把调查到的所有老鼠洞都消灭吧?”
“没错,前提是确实会搜到很多的老鼠洞……”
一想到此时此刻,整个黎阳城中可能有不知道多少只老鼠在许多人家里筑巢建家,楚云就觉得一阵恶寒。
“你最好做足这样的心理准备。”
“以此为前提的话,就需要借助你这位‘女神医’的智慧了。”
“你是说,灭绝老鼠洞中的老鼠们的方法?”
“你应该早就有所准备了吧?从你怀疑这种病是鼠疫开始。”
乔紫青没有急着开口回答,她点了点头,突然转过身,道了一声:“随我来。”
楚云默不作声地随乔紫青一路离开这座营帐,来到乔紫青近日用来调配各种汤药的临时医用营帐。
只见乔紫青从一个堪比小半张床大小的药箱打开,从右下角的位置,掏出一枚精致的小药瓶。
接着,乔紫青将它举到右耳畔旁边,轻轻晃了晃,听声音并没有异常,才松了口气。
楚云听着那是某种液体的声音,不禁问道:“那是什么?”
“就像你猜测的那样,我专门为了对付老鼠,准备的药液,其中混杂着五中毒草和其他草药,根据特殊的比例进行调配,只需要把他们放在食物中,然后把有毒的食物放在老鼠洞附近,保证能灭绝一窝老鼠!”
“这么厉害?!是不是含有剧毒啊?!那种类似于什么砒霜、鹤顶红一类的,武侠小说里的致命毒药?!”
到了这个时候,楚云居然还有心思开玩笑,这让乔紫青不知该感叹他的内心强大,还是该责备他的不正经。
“如果真的是你所说的那种毒药,就不可能灭杀老鼠了。”
乔紫青白了楚云一眼道。
“啊?!这是为什么?!”
一脸不服地楚云问道。
“我的好夫君,你以为老鼠们都像你一样笨啊?!
我问你,如果把你所说的那种剧毒放到食物里,那吃了食物的老鼠,是不是会当场毙命?”
“是啊……”
乔紫青此时气场极其强大,让楚云连反驳她说自己笨的心思都没有了。
“那一只老鼠死在食物旁边,你认为其他老鼠还会去吃那份有毒的食物么?
你可能不知道,我就给你科普一下,老鼠是非常聪明、狡猾的动物,人人都说狐狸狡猾,却不知老鼠相比狐狸,也不逊色!”
“原来是这样……”
楚云受教地点了点头,他一直跟人斗,从不忽视人类的智商,却因为近年来从没跟除了马以外的其他动物打过交道,因此轻视了动物的智力。
这也让楚云想到了童年时经常看的某部以猫、老鼠为主角的动漫中,老鼠的形象确实机智得不像话。
“这么说,你的这份药液……?”
“其中的毒性足够对老鼠产生致命效果,但见效很慢,等到第一个吃下有毒食物的老鼠毒发死亡时,一窝老鼠肯定都已经吃下有毒食物,到那个时候,就算老鼠们反应过来,也只能等死了,这样就能够将整窝老鼠一锅端,不用担心会有漏网之鱼。”
乔紫青避开草药学上的专业知识,用楚云也能完全听得懂的方式详细解释了一遍。
“还真是非常适合用来灭掉泛滥成灾的老鼠的最佳手段,紫青,你真是个天才!”
楚云从不吝啬对亲人、挚友和真正具有才能之人的夸赞,但他很少这么真挚地对某人感觉到一股深深的钦佩之意。
“什……什么天才啊!”
乔紫青撇过已经红彤一片的脸颊,嘴上这么说着,可因窃喜而嘟起的小嘴,却忍不住笑了出来。
无论是男性还是女性,心仪之人的夸赞,永远是最鼓舞人心的话语。
从乔紫青的手中小心翼翼地接过装着药液的药瓶,楚云重拾自信,笑道:“如果事情真的如我们推测的一样,有了它,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把城内所有老鼠——不管体内是否有鼠疫病毒,尽数大规模扫灭!”
见楚云因那瓶药液而骄傲的样子,乔紫青心神荡漾,俏脸愈发泛红,不忍破其冷水,但还是谨慎地说道:“还是等查清楚再说,看看是否其他患者的家里也有类似的老鼠洞,对了,你可以先用这药液去对付已经发现的那个老鼠洞,以防万一!
但是一定要记得,这个药液的药效对人体一样有损伤,使用过后,记得提醒将士们洗手!”
说着,乔紫青又低头从药箱之中取出另外几枚小瓷瓶,当她打开瓶盖,确认内部的药粉眼色无误后,才重新盖上瓶盖,交到楚云手上。
将有毒的药液收起来之后,楚云慎重地接过乔紫青新递交过来的几枚瓷瓶,将其他的瓷瓶也尽数收起,只把其中一枚瓷瓶握在手里,将瓷瓶的瓶盖学着乔紫青的方式打开。
只见内部是粉末状的不明物质,楚云用鼻子轻轻一嗅,只觉得一股清新淡雅的香气顺着瓶中向外散发。
“这些又是什么?嗯!好香!”
在乔紫青的面前,楚云仿佛卸下所有的包袱,时不时表现得像个孩子。
“这是我自己研制的澡豆,你可以把它理解成粉末形态的肥皂,把这些分发给负责处理老鼠洞的将士们,让他们用澡豆洗手,不管这怪病是不是鼠疫,都会极大地降低他们感染病症的可能性。”
乔紫青的性格,其实不是那种对陌生人都会过分关心的。
但她知道,楚云一向是爱惜麾下的将士,也因此深受曹军绝大多数将士的爱戴。
故而,作为妻子,乔紫青愿意支持楚云,并献上自己的一份力量。
这一切,楚云都明白,也唯有楚云这样内心纤细的男人,才能体谅到乔紫青的苦心。
“谢了,紫青。”
“又犯傻,你我之间,怎么能言谢?”
乔紫青吐着舌头,搭配上她绝丽的容颜,看起来简直可爱极了。
这副举止,自然让楚云心神荡漾,小腹仿佛突然升腾起一股无明业火,好像不将其宣泄,就会令整个身体都烧成灰烬。
楚云自认为不是一个沉浸欲望的男人,但他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近来这段时日又与乔紫青聚少离多,眼下又恰逢二人情浓之时,自然有些失控。
像是意识到楚云身心的变化,乔紫青的眼神变得意乱情迷,逐渐仓促的呼吸声,吐气如兰。
二人的身体,在彼此不自觉的前提下,在不断拉近,就连彼此的呼吸,都可以通过自己的脸颊进行感受。
下一刻,楚云已经将身上装有各种瓷瓶的衣物,轻轻放置到地上。
什么肆虐城中的疾病,什么尚未太平的天下,在这一刻,统统随着衣物,被楚云抛诸脑后。
乔紫青身上的纯白色衣袍,也被楚云的双手,悄无声息般剥落。
如人间最无暇的美玉一般,乔紫青亭亭玉立的妙曼身材,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楚云的面前。
二人身旁,就是乔紫青让下人们临时替她准备的床,有时乔紫青照顾病人们太晚来不及回驿馆,就会在这里将就一夜。
抚摸着如同被肥皂泡涂抹过的顺滑肌肤,下一刻,楚云便不再犹豫,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
仿佛走了一场梦一般,楚云醒来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就已经睡着了。
也许是积压的疲劳太久,让楚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昏昏欲睡。
总之是当他真正回过神,从情欲中清醒过来时,就瞧见已经穿好衣物的乔紫青,正对着铜镜梳理着头发。
“醒了?”
如此简单的问话,楚云却不知有多久没曾听过了。
“嗯。”
楚云轻松地回答着,伸了个懒腰,用手摸着身下的床铺,笑道:“这床还蛮舒服的,至少不会硌到身子。”
“看你的样子,像是累坏了,再多躺一会儿吧。”
乔紫青关切地看向楚云,将自制的梳子放到一旁的桌台上柔声道。
“不睡了,该办正事了。”
一声轻叹,楚云起身将衣物穿好,发觉帐外的卫士正一丝不苟地守在门口,心想也不知道这营帐的隔音效果如何……
将乱七八糟的奇怪想法从脑海中赶走,楚云拍了拍并没有沾上多少灰尘的衣服,确认乔紫青给自己的瓷瓶都没有任何破损,方才松了口气。
第489章 进展顺利
乔紫青身上的纯白色衣袍,也被楚云的双手,悄无声息般剥落。
如人间最无暇的美玉一般,乔紫青亭亭玉立的妙曼身材,毫无保留地呈现在楚云的面前。
二人身旁,就是乔紫青让下人们临时替她准备的床,有时乔紫青照顾病人们太晚来不及回驿馆,就会在这里将就一夜。
抚摸着如同被肥皂泡涂抹过的顺滑肌肤,下一刻,楚云便不再犹豫,有道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
仿佛走了一场梦一般,楚云醒来时,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就已经睡着了。
也许是积压的疲劳太久,让楚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就昏昏欲睡。
总之是当他真正回过神,从情欲中清醒过来时,就瞧见已经穿好衣物的乔紫青,正对着铜镜梳理着头发。
“醒了?”
如此简单的问话,楚云却不知有多久没曾听过了。
“嗯。”
楚云轻松地回答着,伸了个懒腰,用手摸着身下的床铺,笑道:“这床还蛮舒服的,至少不会硌到身子。”
“看你的样子,像是累坏了,再多躺一会儿吧。”
乔紫青关切地看向楚云,将自制的梳子放到一旁的桌台上柔声道。
“不睡了,该办正事了。”
一声轻叹,楚云起身将衣物穿好,发觉帐外的卫士正一丝不苟地守在门口,心想也不知道这营帐的隔音效果如何……
将乱七八糟的奇怪想法从脑海中赶走,楚云拍了拍并没有沾上多少灰尘的衣服,确认乔紫青给自己的瓷瓶都没有任何破损,方才松了口气。
把装有功效不同草药的药瓶区分开携带后,楚云把衣物也重新妥善整理了一遍。
“紫青,这段时间一直是你负责照顾患者们,你手上应该有关于他们的资料吧?”
与来自同一时代的乔紫青交谈,楚云就可以用一些久违的现代词汇了。
“嗯,你要的话,我现在就拿给你。”
“麻烦你了。”
“我说过了,别这么客气!”
乔紫青佯怒地噘嘴哼了一声,然后转身将一叠纸张交到楚云手上。
“一,二,三,四……”
楚云清点着人数,最后惊讶道:“已经病死的人,加上还活着的患者,一共居然有六百多人……”
“如果不是我留下及时控制了局面,你现在看到的数字,很可能是它的十倍以上……”
乔紫青并非在刻意邀功,而是很无奈地说道。
“十倍以上么……你说得太保守了,如果我们猜得不错,这病当真是鼠疫,那恐怕就远不止是十倍那么简单了……
算了,现在应该做的正是付诸实际行动,将真相查个一清二楚,我现在就安排人手,去这些资料中标注的地点,查探是否有老鼠洞。”
楚云攥紧拳头,干劲十足地说道。
“记得一定要注意安全!”
“放心吧。”
已经走出营帐的楚云背对着乔紫青扬起右手道。
——
要说楚云亲口交代的工作,无论多危险,都会有将士争先恐后愿意去做。
但楚云认为还是要筛选合适的人选,而不能任由将士们自告奋勇。
因为这件事不只需要热情和胆量,也需要心思细腻,否则一旦漏看了某些存在于房屋中犄角旮旯之处的隐蔽老鼠洞,带来的很可能是难以想象的严重后果。
观察力要够,心思要细腻,这两点要素,缺一不可。
所以,考虑到当地的士兵未必能胜任这样的工作,楚云还是决定从自己带来的西凉精骑中挑选符合要求之人,负责此事。
大多人对凉州人的印象都停留在“骁勇”、“彪悍”一类的词语上,但经过接触,楚云发现其实这些西凉铁骑中,也不乏胆大心细之人。
经过一番简单的提问,楚云成功筛选出一百位应该有能力处理此事的将士,并从中挑选几位负责暂时统领的人选,将澡豆分发给他们几人,在执行这一任务的过程之中,统一时间用澡豆洗手。
将任务完全布置下去以后,楚云又带上几位亲信,去找合适的食物,用来混杂进乔紫青专门为灭鼠准备的毒液,然后将食物放到最初发现疑似老鼠洞的房间。
楚云想着既然乔紫青都说老鼠很聪明,那还是把有毒的食物放在距离洞口稍远一点儿的位置,不然太显眼的话,怎么看都像是个陷阱。
安排完毕,楚云用留给自己的一瓶澡豆仔细清洗过双手,然后命人重新用封条将这摇摇欲坠的房屋再度封锁。
其实在与乔紫青交流之前,楚云也曾想过其他灭绝老鼠的方法,比如对老鼠洞进行烟熏、火烧或者灌水一类的方式,但这些方法奏效的可能性是未知数,而且就算生效,也难保不会有漏网之鱼。
反观乔紫青这个毒药的方法,考虑到的细节很多,是目前能使用的手段中,最有可能将一窝老鼠全部灭绝的法子。
至此,楚云自己已经没有什么能亲力亲为的事了,接下来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一个结果。
当晚,楚云就收到不少将士们的回报,称确实在诸多病患的房屋内,都发现了老鼠洞。
之所以这次能够确认那些洞是老鼠洞,是因为有个别将士,在执行这次的任务时,刚好看到有老鼠从那些洞穴中钻出,快如闪电般在地上爬行。
据目睹老鼠的将士称,老鼠跑得飞快,一屋子的将士们手忙脚乱,用各自的兵器挥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终于把老鼠给刺死。
其他有类似发现的将士们,也是如此。
得知此讯,即使将士们都宣称没有被老鼠伤到过,但为了保险起见,楚云还是让将士们去洗手、洗澡,并互相检查身体上是否有被老鼠咬过的痕迹。
所幸,经过一番排查,证实了将士们所言非虚,确实没人被咬伤。
松了一口气的楚云,前往医疗营帐,将事情告知乔紫青,并开始商讨下一步计划。
“这么说来,基本上可以确定百姓们患的就是鼠疫没错了……”
乔紫青神色矛盾地挤出一丝笑容道。
“鼠疫的话,很难治愈吧?”
考虑到这一时代的医疗手段太落后,楚云猜想乔紫青正在为此发愁。
但数息之间,乔紫青就重新振作起来,摇头道:“这是我该考虑的事,你不必为此伤脑筋。
你需要做的,就是将病源消灭,只要消灭了病源,再把现有的患者们隔离好,就能将鼠疫的危害降到最低……”
乔紫青这么说,并不是想要放弃那些已经患病的百姓们的生命。
但她明白,要救那些百姓,只能靠她自己,从大局上考虑,当务之急反而是先消灭病原,避免城中有更多的人感染鼠疫。
“好,我正想跟你商量这件事。”
楚云点了点头,继续道:“既然确定那些是老鼠洞,我接下来打算让已经有过调查老鼠洞经验的将士们,将经验传授给其他将士,让更多的将士学会这个技巧。
然后,再让县令动员城内所有百姓,配合将士们在自己的家中搜查,一旦发现老鼠洞,就立刻上报,让家中发现老鼠洞的百姓们先搬出自己家,在让将士们用混有毒药的食物放到洞口,再把家门封上!”
“这样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至少不会有漏网之鱼,能在理论上根除鼠疫的病源,但是你想过没有,这样做,那些离开家的百姓住在哪里?总不能让他们谁在大街上吧?”
“这个简单,我回来的时候已经观察过了,军营之中还有一些位置能腾出来留给百姓们,如果地方不够,我想县令应该也能再想办法。
我想有老鼠洞的房子并不会太多,如果老鼠们是大规模泛滥成灾,患者的数量就不会只有这种程度,没错吧?”
闻言,乔紫青冷静地点头赞同道:“确实是这样,不过要实施你这个计划,我需要再多找几个人手,帮我加工更多的澡豆,分发给将士们还有百姓们。”
楚云点头戏谑道:“嗯,那就辛苦你了,当初总听人家说要‘勤洗手’,现在看来,这还真是个亘古不变的道理呢,即使是在一千多年前,同样适用。”
“作为一名医生,我实在太赞同你说的这番话了。”
乔紫青也打趣地嫣然一笑说道。
开过玩笑,二人就此道别,各自开始忙起自己需要做的事。
即使是深夜,也只有“加班”这一个选项可购选择了。
——
忙到子时之后,楚云总算将需要做的事都安排下去,这才拖着有些疲惫的身体,回到自己的驿馆住下。
白天已经跟久别重逢的娇妻缠绵了许久,楚云断了去找乔紫青的念头,躺在床上合上眼,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翌日,听了新一轮的汇报,楚云心中顿时生出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
首先是将士们虽然再三仔细地检查过,但普通百姓们的家里,发现老鼠洞的房屋并不多,而且由于楚云提前警告过所有人要注意防范老鼠,所以没有人被咬伤。
其次,那些个别发现老鼠洞的房屋,放置毒药,贴封条封门以及转移暂时无家可归的百姓们这些工作,有将士们从旁协助,再加上勉强算是一位干吏的黎阳县令做主导,事情全部进展得比预想上还要顺利。
这一次,就又轮到耐心等待了。
楚云除了试探营中的情况,就是跟乔紫青时不时地打情骂俏几句。
乔紫青则是经常念叨起自己对儿子楚怀枫的思念,还说一旦解决了黎阳的这场鼠疫,就要楚云陪她尽快赶回邺城。
期间,楚云看得出乔紫青虽然忙得焦头烂额,但还是没能找到真正治愈鼠疫的办法,可他在这件事上,实在是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也只是陪乔紫青说说话,不时地鼓励她几句。
足足一周之后,最初下药的房屋被拆封,楚云亲自前去检验,果然在房间的地面发现了中毒身亡的老鼠尸体,而且还不止一两具。
见乔紫青的法子果然见效,楚云惊喜的同时,考虑到很可能有些老鼠是死在老鼠洞内部,于是下令烟熏洞口,在确认内部没有生还的老鼠逃出来之后,下令先灌些水,再用坚固的石砖将洞口彻底封锁,以绝后患。
同样的法子,也套用在其他见效并发现老鼠尸体的房屋,在将士们的协助下,百姓们经过数日的奋战,终于成功将城内的老鼠们尽数灭绝。
待楚云将成果告知乔紫青,连乔紫青本人都大吃一惊,完全没想到这次的“灭鼠行动”会近战得这么顺利。
“老鼠已经灭绝,但虱子、跳蚤一类的昆虫体内很可能还有鼠疫病毒,我会让城内的医师帮忙,多制作一些辟除蚊虫的香囊、药草,再有你派人分发给将士们、百姓们,你看如何?”
与楚云在一起的时间久了,乔紫青也变得思虑周全,做事很少有所疏漏。
“这样就再好不过了,只是要再辛苦你一下……”
楚云看着近日来日渐消瘦的乔紫青,心中有些惭愧。
他知道乔紫青为了研究治愈鼠疫的办法,近日来不说不眠不休,但也是吃得少、睡得少,距离废寝忘食也差不了多少。
然而乔紫青就是这么拼命,也没能研究出一个理想的成果,甚至连真正意义上的进展都没有。
以乔紫青的医术,尚且如此,可见这鼠疫在这个资源、技术、知识都极其落后的时代,想要得到能治愈鼠疫的手段有多么艰难。
“没关系,我还能分得出精力。”
看出楚云对自己的关怀,乔紫青打起精神,做出一个迷人的微笑。
“饿了吧?你不是最喜欢我亲手做得饭么?我现在留亲自下厨去给你做点儿好吃的!”
楚云心疼地看着乔紫青明显瘦了一圈的体态,二话不说起身就奔着营火房而去。
“你这么说我还真有点儿饿了,期待你的美食哦!”
这次,乔紫青不是强行打起精神,而是明显真的振作了不少。
楚云亲自下厨,为乔紫青做了一桌简单但不失美味的
第490章 如何抉择?
“我相信你,一定能做到的。”
楚云坚定地看向乔紫青,鼠疫眼下确实是相当棘手的病症,但他相信,以乔紫青在医学上的天赋,再结合古代、现代双重医术知识,一定会想出办法的。
而且,如果真的最终没有办法的话,楚云宁愿选择放弃其他人,也要保全乔紫青。
楚云不是个自私的人,为了拯救天下苍生,他已付出了很多。
但他也没无私到为了拯救素不相识的人,要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搭进去。
“嗯,不早了,你也去休息吧。”
乔紫青甜美一笑,说完就合上眼,做出一副要休息的架势。
伸手替乔紫青盖上被褥,楚云在已经合眼的乔紫青额头上轻轻一吻,悄然离开。
——
然而,又过了七日,乔紫青的身形日渐憔悴,精神萎靡,却仍对鼠疫束手无策。
病源已经被根除,从再没有新的患者这一点就能够确认。
但已经感染鼠疫的患者们,情况反而是越来越糟糕。
甚至,已经有二十几位病入膏肓的患者,身体多处出现黑斑,甚至有人咳血而死。
如果不是乔紫青有先见之明地让负责照顾病人们的郎中、士兵带上口罩勤洗手,始终保持着高度警惕的状态,恐怕会有很多人在这过程中也感染上鼠疫。
看着已经变得心神恍惚的乔紫青,守在他身旁的楚云是心如刀绞,又爱莫能助。
“启禀将军,县令大人求见。”
一位楚云特地挑选的近卫在营帐入口大喊道。
“让他等着,我稍后就到。”
楚云眼下正是心烦意乱的时候,有些不耐烦地冲入口喊道。
“云,该忙还是去忙吧,别担心我,我没事……”
乔紫青说话都显得极为勉强,近日来她完全是废寝忘食的状态,每天只睡两个时辰,吃饭也只吃一些清淡的食物加上少许米汤,就算楚云变着花样为她做她最喜欢吃得菜,她也是完全没有食欲。
“你这个样子,让我怎能不担心?”
“我们都有自己需要去做的事,这个道理,还是过去你教会我的,不是么?”
乔紫青强笑着说道。
“我知道了,那我去去就回。”
虽然想片刻不离地陪在乔紫青身边,但楚云知道这样做不但任性,而且于事无补。
与乔紫青道别之后,楚云离开营帐,等候不久的黎阳县令一见了楚云,就赶紧躬身行礼。
“下官拜见车骑将军!”
“有什么事?”
楚云心情不佳,尽管有在注意语气不要带有太重的戾气,仍使得一向谨小慎微的黎阳县令,感到一阵心惊肉跳。
都说上意难测,对于他们这些官职低微的人来说,在大人物面前一向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生怕哪句话甚至是哪个细微的小动作没处理好,惹得大人物们不高兴。
不知楚云为何语气不善,黎阳县令小心地试探着问道:“将军,属下有几句话如骨鲠在喉,想说予将军,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完,黎阳县令还用那一双小眼睛在左右扫了扫,若是给他换上一身轻便的夜行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这贼眉鼠眼的模样,是某个飞贼呢。
楚云也看了看周围,意识到县令似乎是有比较隐秘的事情要告诉自己,当下整理好情绪,作了一番深呼吸。
“好,你跟我来吧。”
就近找了一处安静无人的营帐,楚云的左右亲卫把县令浑身上下搜了一遍,确认没有任何匕首一类能对楚云行刺的利器,然后才乖乖守在门口。
带着县令进入营帐,楚云随处找了个做工简单的木椅坐下,拍了拍另一张椅子,说道:“有什么话,坐下说吧。”
“下官不敢,下官站着说就行了。”
看着忐忑的县令,楚云没有继续强迫他坐下,而是随意挥挥手道:“好吧,那有什么话你就痛快说吧。”
“是,小人想说的是……”
刚开了个头,县令又摆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现在又吞吞吐吐的做什么?有什么话你尽管说,我不会降罪于你就是了!”
见多了这些芝麻绿豆般的小官,楚云早就大致摸清这些人的想法了。
因为如今的楚云有一句话就能决定他们生死的权力,所以他们在面对楚云时,往往表现得过分小心。
听楚云这么说,县令终于卸下防备。
“将军,实不相瞒,下官是想替将军分忧,又怕将军责备。”
“你既是有替我分忧的打算,我怎会责备你?”
“将军,这次,全凭将军的英明果决,才能将此次怪病的病源扼杀在萌芽之中!
将军以一己之力,阻止了一场瘟疫的蔓延,拯救了万千百姓的性命,习惯是万分钦佩!
但是,对于那些已经患病之人,下官以为,断不能再继续留他们在营中了。”
楚云直接忽略了黎阳县令前面那些溜须拍马的废话,反问道:“不留在营中,那把他们安置在何处?”
“下官……下官以为,驱逐出城最合适不过……”
“驱逐出城?你可曾想过,他们之中有不少人都身患重病,就算是有郎中和将士们照顾着,仍不见好转,这种时候把他们驱逐出城……”
楚云瞪了一眼对方,这才继续道:“方琦,你是想让病人们自生自灭么?”
这些患病的人,有不少已经失去了自理能力,就算还有部分人处于染病初期的症状,但黎阳县有怪病的传闻早就传遍临近各县,就连其他郡的百姓也有所耳闻。
所以,就算这些病患有能力徒步走到其他城池,结果也只能是被拒之门外。
至于在荒郊野岭生活,那跟等死没有任何区别。
县令方琦听了这句话直接跪下,颤声道:“将军,下官也是为了替将军和夫人分忧,才……”
“替我和夫人分忧?!你分明是怕疫症蔓延,祸及自身,所以就故意出这种冷酷无情的主意,置那些病患的生死于不顾!”
其实早在前段时间忙着执行“灭鼠行动”的时候,楚云就已经看出方琦的一些异样态度。
不过那个时候事情太多,整天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没时间去理会他。
但楚云着实没想到,原来这家伙一直怀着这样的心思。
“原来将军是这样想的?将军认为我方琦是贪生怕死之辈?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就草菅人命,不顾那些病人的死活么?”
“难道不是?!”
楚云本就心情不爽,此时也罕见地失去了往日的理智。
面对楚云的斥责,方琦欲言又止。
“如果不是,你就把话说清楚,不管有什么话,我现在允许你说!”
“好!将军,那就请先恕下官直言了!”
“说!”
“将军!早在七日之前,下官就想过把今日的这番话说与将军听!
但那时,不止是将军,就连下官,也愿意对夫人抱有希望,期待夫人能找到医治那些病患的方法!
下官并非将那些患病百姓们的性命视如草芥!下官何尝不希望他们能得救!
但是自打夫人来黎阳,已经超过一个月了!时至今日,夫人恐怕仍然没有找到治愈这‘鼠疫’病症的办法,不是么?
当然,下官绝对没有怪夫人的意思!将军您与夫人为了我们黎阳县已经尽力而为,我们全城上下所有将士、百姓,都对您与夫人感激不尽!
但是将军,我们必须面对现实,下官如果猜得不错,就算再给夫人一段时间,怕是也找不到治愈此病的手段!
下官每日都有亲自去探望那些患病的百姓,他们有些人已经病入膏肓,行将就木,没有几天的活头了!
如果任由他们病死在营中,再这样下去,下官担心病症会传播开来,这样一来,我们前些日子的辛苦就全都付诸东流了!”
方琦的这番话说得不但全程激动,而且楚云听得出他说的都是心里话。
如果方琦真的贪生怕死,他没必要每天冒着可能感染鼠疫的风险,亲自去病患营中探望那些患病之人。
他的这一行为,楚云也有好多次亲眼目睹,绝非他捏造的谎言。
最重要的是,他说中了楚云心中最担忧的事。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乔紫青在探究至于鼠疫的方法上,确实没有任何进展。
如果真的要绝对理性地去看待这个问题,也许方琦提出的方案,也不失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楚云不是心狠手辣之人,但他做事从来都是当断则断,优柔寡断的时候是少之又少。
可这一次,他真的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是牺牲小部分人的性命,永绝后患,给更多的人提供安全?
还是恪守本心,无论如何,都不放弃任何一个无辜之人的性命,哪怕是冒着可能害死更多的人的风险?
这两者孰对孰错?如何取舍?又将会产生怎样的后果?
楚云并非神仙,自然也无法预知未来。
似乎是看出楚云的动摇,方琦开始趁热打铁。
“将军!下官明白将军心存善念,顾惜那些患病百姓们的性命!可是,请将军为大局着想,三思而后行!”
能说出这番话,方琦已经是在冒着得罪楚云甚至是被砍头的风险了。
楚云没想到,眼前这个看似平日里阴抑寡言的小县令,真正的模样居然是如此一位性情中人。
思量了一会儿,楚云叹息道:“方琦,你的心意,我已经都听明白了,但是你的提议,我还是不能采用。”
“将军,莫要因小失大啊!”
“方琦,你这番话,若是换做对别人讲,你现在已经死了。”
“正是因为下官知道将军海量汪涵,才敢出此大不敬之言!下官是真心敬佩将军的为人,而非阿谀奉承!”
方琦说得极为动容,确实像是真情流露一般。
“够了,这个话题就此打住吧。”
楚云把手一扬,宣告着这次谈话的终止。
说完,楚云转过身就要离开。
方琦刚想叫住楚云,可伸出一半的手最终还是停住,然后徐徐落下,缩了回去。
——
与方琦分别的楚云,没有按照原定的计划立刻去找乔紫青,继续陪伴在她身旁。
楚云觉得,这个时候的自己,需要找一个僻静的地方独处一会儿,好好静一静。
在自己营帐内的床铺上躺下,楚云翻来覆去过了足足一个时辰,心情非但没有平复,反而愈发狂躁。
即使是过去面对千军万马之时,楚云也没有觉得这么无力过。
辗转反侧也不知过了多久,楚云终于从床铺上爬起身,强行振作起来。
这个时候,乔紫青比自己还要痛苦,楚云身为男人,必须站出来,陪伴在她身边。
为了不被乔紫青察觉到异样,楚云还费了一番心思,把心态调整好,才匆匆赶去乔紫青所在的医用营帐。
好在乔紫青的心思都在研究治愈鼠疫的方法上,没有太过注意楚云的状态,再加上楚云一直竭力掩饰自己内心的动摇,这才没有露馅。
又是一夜的鏖战,直到丑时过去,乔紫青才在楚云的强迫下,心不甘情不愿地睡下。
为了防止乔紫青趁自己走后,独自偷偷地重新从床上爬起来继续工作,楚云还特地藏在营帐入口外,等了许久,见乔紫青并没有起床的动向,才放心地离开。
心力交瘁的一整个白天,让楚云在躺到床铺上以后,没过多久就进入了熟睡状态。
然而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第二天,居然是被属下们的惊呼声唤醒。
“将军!快醒醒!不好了!”
“嗯……嗯?!”
楚云惊醒之后,猛然起身,只觉得大脑因睡眠不足而隐隐感到一阵刺痛。
一手捂着脑袋,另一只手揉着惺忪睡眼,楚云逐渐睁开眼,看清把自己吵醒的罪魁祸首。
“小周?是你?大清早的吵什么呢?!”
“大事不好了将军!”
身穿精铁铠甲的亲卫骑兵,向楚云大声重复道。
“别瞎嚷嚷了!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倒是说啊!”
感觉自己耳膜都快要被刺穿的楚云,皱着眉头说道。
“死……死了!那些患病的百姓们,都死了!”
第491章 噩耗连连?
“你说什么?!”
楚云大吃一惊,一向镇定的脸上罕见地起了大变化。
“回禀将军,卑职刚才说的是,那些患病的百姓们,都死了!”
士兵声音颤颤巍巍地老师回答道。
“我耳朵还没聋呢!我问你,是怎么死的?!”
勃然大怒的楚云差点儿就要被这个亲卫给气糊涂了。
“卑……卑职不知……”
被楚云吓得当场跪地的亲卫,更不敢胡乱说话了。
“怎么死的你都不知道?!”
“不是,卑职,额……”
看着亲卫已经被吓得话都说不利索,楚云尽快恢复理智,没再为难他。
“夫人知道这事么?”
“还不知道,夫人还没醒。”
“好!传令下去,都给我把嘴管严实了,暂时别让夫人知道这事!”
“卑……卑职遵命!”
等这亲卫把命令传下去之后,又磕磕巴巴地向楚云汇报。
“行了行了,吞吞吐吐的,别废话了,随我去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了。”
不管到底出了什么问题,眼见为实。
楚云策马在大营中疾驰,身后十几名亲卫随行,将士们见到马背上的楚云面若寒霜,都吓得主动避让。
先前患上鼠疫的病人们,都被乔紫青安排在大营东北角的几十个小营帐中,并进行着严格的隔离,以免有人误闯其中被染上鼠疫。
抵达目的地附近,果然,本来人们唯恐避之不及的病患营帐外,聚集了不少来看热闹的将士。
“我等参见将军!”
一见来人是楚云,将士们各个反应极快地弯腰行礼。
“都让开,闲杂人等离开这里,做自己的事去!”
一句话喝退看热闹的人,楚云走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病患营帐,却在踏入其中的一瞬间,就忍不住浑身一震!
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尽管楚云早就习惯了这种味道,但也许是来的路上一直心神不宁,导致他完全没做好心理准备。
将突如其来的呕吐感强行压下,楚云从随身携带的水袋中喝下一口水,开始朝血腥味的源头方向望去。
七位症状轻重不一的患者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他们的身体上有着明显的刀伤、剑伤,伤痕的深浅程度也有所不同,但显而易见的是,那些伤口之中,绝对有他们的致命伤。
死因是冷兵器造成的刺伤、砍伤,这已经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单从他们尸体上的出血量都快把营中大半地面都染红,就可以证明。
“嘶——”
楚云倒吸一口凉气,沉默了良久,最终一声不吭地带头走出营帐,又开始向附近的其他病患营帐进行调查。
当检查到一半的时候,楚云已经不忍心再继续看下去了。
没错,百余名患者如出一辙,都是被人用刀、剑等锐利兵器,活生生杀死的。
“究竟是谁……这么残忍……”
楚云想不出这些病患跟谁有仇,可就在他开始思考什么人有动机时,一个身影从他的脑海中骤然冒出。
“方……方琦……?!”
口中喃喃念出这个名字的刹那,楚云恍然明白了。
昨日方琦向楚云提出了要将所有感染鼠疫的病患赶出城,但这个提议并没有被楚云采纳。
现在看来,即使楚云一口否决了方琦的提议,方琦仍不肯放弃,坚持要以除掉所有患者的方式,来为这次的鼠疫爆发画上休止符。
军营早就不允许外人近来,要在一夜之间,一口气杀掉这么多患者,一定动用了士兵。
而此次随楚云而来的凉州将士们,不可能违背楚云的命令,擅自动手去杀害这些病患们。
那么动手的十有八九是黎阳本地的兵马,身为黎阳县令的方琦,无疑是最有资格命令他们的人。
想到如果这一切是方琦所为,此人有逃跑的可能,楚云就立刻停止了调查,带头出门让众人一起骑上马,大喝下令道:“随我去县府!”
二十几骑颇具声势地离开大营,楚云难得地用力抽着马鞭,使得本就不远的路,在区区一炷香不到的时间内,楚云就抵达了县府大门口。
“啪!”
因为着急,楚云下马落地时一个踉跄,差点儿把自己给绊倒。
稳住身形后,楚云等不及地穿过跪俯在地的卫兵,率先进入县府。
链接大门的厅堂十分宽敞,楚云本以为自己会扑了个空,却没想到,正中央的位子上,坐着一个不算熟悉的身影。
楚云定睛一看,此人正是黎阳县令方琦。
见方琦非但没有畏罪潜逃,反而镇定自若地坐在椅子上,直视着门口,仿佛一直在等着楚云前来兴师问罪。
“是你干的么?”
没有半句多余的废话,楚云走到方琦面前,盯着方琦的目光简直像是要生吞活剥了对方一样。
方琦从座位上起身,冲楚云单膝跪地。
“如果将军问的是那些染上鼠疫的病患的话,是的,将军说的没错,是下官派人动手的,但是与听命的将士们无关,他们只是奉命行事。”
方琦的语气很轻松,即使下达了抹杀二百多无辜性命的命令,也丝毫不觉得有什么惭愧之处。
他表现得太过平静了,楚云回忆着,似乎只在一些影视剧中的和尚脸上,看到过这样的神情。
“到了这个时候,你以为说这些体恤下属的话,就能让我放过你么?!”
见方琦承认得很痛快,楚云的语气中满是寒意,让人听着如至冰窟。
“当然没有,下官从来不敢如此奢望,昨夜在决定下手的时候,下官就已经料到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了。”
说完这句话,方琦咽喉一动,一缕殷红的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流淌而出。
“方琦!你!”
楚云惊呼一声,意识到方琦对自己做了什么。
他服毒了。
看来他所言非虚,在决定下令诛杀所有患者的时候,方琦就已经做好服毒自尽的打算了。
“为什么……”
跪在自己眼前的,是一个残杀了二百余病患的人。
楚云心里很清楚这一点。
可在问出这句“为什么”的一刹那,楚云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心也在隐隐作痛。
其实就算不问,楚云也知道,方琦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清除隐患,他宁可背负残杀百姓的罪名,宁可用自己的性命作为代价,也要去这么做。
他用行动证明了自己昨日的话,他方琦绝非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才提出那残忍的建议。
“将军,您知道……您知道我为什么这么做,不是么?”
如同失去阀门的水龙头,大口的鲜血在方琦开口说话的瞬间,顺着他的口中向下不断流淌,甚至,将方琦的下巴都染成了一片红。
“啊……是啊,我知道。”
楚云痛苦地闭上眼,放弃心口的隐隐作痛,也仿佛在开口说这句话的瞬间,变成了针扎刀搅般的剧烈疼痛。
听到楚云说出“我知道”这三个字时,方琦的身体开始动摇,再也无力支撑下跪的姿势。
好在楚云眼疾手快,趁他完全倒下之前,将他扶住。
方琦虚弱无力地用一只手抓住楚云的胳膊,说话的声音,也开始变轻。
“将……将军,所有的罪过,都由我一人承担吧,我知道……我知道我一个人的命,没法与近三百条人命相比,但……”
“你别说了,别再说话了。”
看着说话都变得吃力,气息都变得不足的方琦,再目睹鲜血不断从他的口中下泻,楚云的心痛愈演愈烈。
他与方琦并不相知,既非亲人,也非朋友。
就连处理问题的方法和做人的理念,楚云也认为自己与方琦之间,存在着天差地别。
可现在,楚云的内心,当真有一种仿佛在目睹着一位知己濒死的感觉。
“将军!”
方琦仿佛用尽最后的力气,回光返照般死死攥着楚云的胳膊。
“你的心意我明白了,我不会再追究其他士兵的责任……”
说完,楚云又问道:“你家中可还有什么老小需要照顾么?”
“谢将军……可惜我老父老母都在七年前的战乱中丧生,只有一个妹妹,还请将军……唔——”
话还没说话,方琦突然又大口吐出鲜血,血将楚云的淡蓝色衣服,都染成了半边红。
“你放心,你妹妹我会替你照顾,替她在邺城找户好人家……”
楚云猜测,如果方琦的妹妹已经出嫁,肯定就不需要方琦操心,方琦在这临死的关头特地提起妹妹,肯定是因为她还尚未嫁人。
“将军这么说,下官放心了……下官违逆将军的意思……给将军添麻烦了……”
“不,你没有给我们添麻烦,你是杀了人,可你……你也救了人,你救了我们,救了其他的军民百姓……”
楚云话还没说完,可就在方琦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带着满足的笑容,闭上眼咽气了。
“方琦……方琦……?方琦?!”
即使楚云拼命大喊着对方的名字,用力摇晃着如断线风筝般静止不动的躯体,都再也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了。
楚云的最后一番话,既是他一直不愿意说出口去面对的真心话,也是对方琦临终前的最后救赎。
没错,楚云比谁都清楚。
这一次,乔紫青对治愈鼠疫真的没有办法,就算她能研究出办法,以现在的条件,可能也需要历时五年、十年甚至更久的时间。
而且以乔紫青现在的状况,承受着巨大的精神、肉体双重压力,再这样下去,要不了多久,乔紫青的身体和精神都会有垮掉的风险。
就像一根时刻过度紧绷的琴弦,随时都可能会断掉一样。
再者,很有可能,再过半个月,鼠疫就可能再次进行大规模传播,首先遭殃的,可能就是照顾患者们,以及处理病死者尸体的将士们。
最终,演变成一场史无前例的疫病灾难,也不是没有可能。
方琦的做法确实武断,也不够人道。
但他这么做真的是错么?即使是楚云,也不可能给出一个标准的答案,他更没有资格去评判迈出了这一步的方琦。
因为方琦不但做了,而且也主动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该结束了,方琦,就让这一切,随着你的死,都结束吧。”
看着怀中明明与自己不相熟之人的尸体,楚云却像是在对着相知多年的老友一般,自言自语。
接着,楚云抱着方琦的尸首,全然不顾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全身,颓然走出营帐,将方琦的尸首小心交给一旁伸出手准备接过的本地士兵。
“如果我没记错,方县令是邺城人吧?”
“是的将军。”
“去替他准备上好的棺木。”
“喏!”
楚云看着将士们抱走方琦的尸体,心中暗暗打算,向乔紫青要能暂时保存尸体不腐烂的方法,然后命人将方琦的尸首运回邺城厚葬之。
可是,一想到这一夜之间,二百多位病患惨死于县令之手,楚云却避无可避,总要让乔紫青知道这个消息。
而且更要命的是,楚云还打算将“罪魁祸首”方琦的尸首派人运回其家乡,也不知道乔紫青听了这些,会作何感想。
不过楚云还是不打算对乔紫青有所隐瞒,整理了一番凌乱的心情与思绪,楚云策马在亲卫们的保护下回到军营找了件干净的替换衣裳,才又赶到乔紫青所在的医用营帐。
“夫人醒了么?”
楚云下马后向门口的两位站岗卫兵问道。
“回禀将军,帐内从尽早到现在没有过动静。”
由于乔紫青的身份敏感,未经许可,没人敢擅自入营帐,所以卫兵们也无法确认乔紫青究竟是否起床了,只能用是否有声音作为判断。
“知道了。”
得到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楚云也只能自己进营帐一探究竟了。
一进营帐,楚云就看到乔紫青正面容扭曲地躺在床上,楚云脸色一变,赶紧凑近去观察,却听到乔紫青发出痛苦的微微呻吟之声。
很明显,乔紫青是病了。
楚云的脑子仿佛“嗡”的一声,要爆炸了一般。
方琦的死,今日对楚云而言已经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如果乔紫青再染上鼠疫……
“紫青……紫青你没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