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汝南城下有三约
垂头丧气的全旭再无先前那股少年人常有的锐气,年轻人做事往往比年长者更具热情,但在遭受打击时,抵受挫折的能力就落了下风。
曹操朗声大笑,拍打着全旭的肩膀,像是宠待自家晚辈一般,安抚道:“东升,你已胜了那关平,扬我军威,大挫敌军锐气!至于败于关羽之手,算不得什么!这普天之下,能接那关云长一招而不死之人,少之又少!你该高兴才是!”
说着,曹操又见全旭两手空空,道:“对了!此番你那兵器有损,我送你一样好东西!”
“去!把那方天画戟拿来!”在全旭疑惑的目光注视下,曹操冲身后的将士下令道。
没过多久,四位将士肩并肩似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一杆长戟勉强抬到曹操身旁。
“东升,认得此物吗?”曹操如同古董收藏者在向旁人介绍自己视若珍宝的收藏般,傲然问道。
全旭眼冒精光,虽极力克制眼中的渴望,但少年人又如何能在曹操面前藏得住心中所想呢?
看着那与自己先前所使的银戟极其相像,但无论材质还是锻造手法都更胜不止一筹的方天画戟,全旭的目光变得异常热络。
“这……这莫非是那传说中……‘飞将’吕奉先昔日征战沙场的兵器——方天画戟?!”同为擅用戟之人,师从戟法大家并州李彦的全旭,自然知晓吕布的威名,对这“方天画戟”更是心神向往。
“不错!”曹操桀骜道:“吕布已为我所败,这方天画戟落入我手后,我苦心思索琢磨许久,一直不知该将他赏赐给谁才好!今日,我总算为它找到了最为合适的主人!”
说着,曹操冲四位抬着方天画戟的将士使了个眼色,四人默契地将方天画戟抬到全旭身前。
“收下吧,从今往后,它,就是你的了!”
全旭见自己战败却受曹操如此褒奖,眼中含有热泪,哽咽道:“末将……末将谢曹公厚爱!余生末将愿肝脑涂地,为曹公!公子沙场建功!以报曹公与公子厚恩!”
全旭出身世家,又与足智多谋的刘晔结义兄弟,对于曹操此举暗藏的收买人心之意,了然于胸。
可即便如此,他仍能感受到曹操对自己的重视与真诚。
他初入曹营,功微德薄,年纪又轻,却能被赏赐这等神兵利器。
为人臣者,能被如此对待,换作是谁都会被感动。
命喜获方天画起的全旭安心休息后,曹操看向张辽,道:“文远将军,终于轮到你出阵了。”
张辽自知身负重任,向前踏出一步,抱拳行礼道:“司空请放心,末将定当尽力而为!”
“尽力而为”的意思是,他张辽并没有把握满足曹操的期待。
曹操听出张辽的话外之音,淡然笑道:“文远将军这说得是哪里话?将军只需尽力而为即可,我宁可与关云长失之交臂,也绝不会为了他关云长,失去你!”
张辽闻言立刻激动地伏身跪拜道:“末将……谢司空抬爱!”
随后,张辽满怀坚定信念地骑上白色战马,持着一把胜过正常战戟尺寸的大戟,赶赴前线,迎战关羽。
他手中那柄大戟,戟刃呈单月牙状,又可称之为月牙大戟。
远在后方静静观赏着这一出又一出好戏的曹昂等人,原本都是笑而不语,最后,还是刘晔率先打破了沉寂。
“明公真乃当今天下独一无二的明主、雄主!”刘晔这番溜须拍马虽算不得太高明,但至少是当着儿子的面夸老子,也是略有技术含量。
显然,刘晔是在称赞曹操的御下之道,并有暗示曹昂要都加学习效仿,只不过明明被笼络的是自己的结义兄弟,刘晔依旧表现的内心几乎毫无波动。
——
城门下不远处,提刀傲然立与马背之上的关羽正理顺着自己的胡须,两眼睥睨着曹军战阵,似乎在等待着下一位对手的来临。
果然,曹军之中有一战将出列,策马向自己的方向奔腾而来,关羽见状冷笑着抓稳青龙偃月刀,正打算拍马上千让敌将通报姓名,可隐约看清敌将的容貌后,他的脸色骤然大变。
只见,来将身上穿着极为贴身得体的紫色战袍,其下被包裹着的,是严丝合缝紧密串连在一起的厚甲片,甲片在明媚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就像是海滩上散落各处的贝壳。
关羽认得来将的兵器,更认得来将的容貌风采。
“文远,许久不见,别来无恙乎?”就像是终于等来了要等的人,关羽的脸上难得的浮现出满意笑容。
“云长兄,弟近况尚好,可云长兄你,却是不大好。”张辽别有深意地笑道。
关羽“哈哈”大笑三声,向张辽身后密密麻麻的曹军将士眺望一眼后,眼神重新聚焦在张辽身上,似是在明知故问道:“我有何不好?”
“云长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呢?”张辽心里清楚,关羽明白自己此次前来不为相斗,而是代替曹操做说客,于是也懒得与关羽寒暄追忆往昔,而是开门见山直入主题。
“关某,不明白。”关羽又捋着自己的长须笑道。
“云长兄既然不明白,那在下就说来,让云长兄听一听,在下说得对,是不对。”
说着,张辽看向汝南城墙,道:“汝南城防虽坚固结实,兄长兄更是勇冠天下,但曹公今日十万大军兵临城下,敢问云长兄,若是曹公下令全军大举攻城,你觉得自己还能守得住汝南吗?”
关羽不愿减退气势,却不得不承认道:“不能。”
强心否定现实,睁眼说瞎话去自欺欺人的人,不是狂傲,而是盲目的狂妄自大,而关羽虽狂傲,却绝非妄自尊大之人。
张辽心中暗呼有戏,笑道:“云长兄既知不敌,何不早早献城归降,止息兵戈,免得你麾下将士们白白送命?”
关云长善待卒伍而骄于士大夫,故而深受军中将士爱戴,了解关羽秉性的张辽正是以上万士兵的性命,来诱劝关羽。
“昔日我与兄长结义,有皇天后土为证,此生追随兄长左右,不离不弃!今日虽遭逢必死之局,也绝不会为苟全性命而背弃誓言!”关羽言辞之中大义凛然,宛如已做好舍生取义的准备。
“云长兄是打算宁可舍弃性命不顾,也要恪守忠义?!”张辽像是话里有话地问道。
“不错!”关羽铿锵有力地立即答道。
“哈哈哈……”张辽大笑着,笑声之中饱含讥讽之意。
关羽果然大为恼怒,逼问道:“文员你这是何意?!莫非以为我在惺惺作态?!”
“不不不!”张辽一手用肩膀扛着月牙大戟,一手在身前连续不断地左右摇摆,“我原以为云长兄一世英雄,必知忠义为何物!想不到云长今日竟不惜赴死,也要舍大义而取小义!故而忍不住发笑,还请云长兄切勿见怪!”
听得这话,关羽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地追问道:“何谓‘舍大义而取小义’?!文远,我念惜旧情与你交心相谈,你为何出言不逊,屡屡辱我!”
说着,关羽握着青龙偃月刀的手蠢蠢欲动,刀锋上的寒芒如若炸裂四散的烟花,顺着阳光四处照映,熠熠生辉。
“云长既然重视与刘使君昔日誓言,就该保全性命,留得有用之身,如此,总会有与使君再会之日!再者,我听闻刘使君二位夫人此刻正在汝南城中!若你率军死战,待你战死,二位夫人的下场会如何,就不需要弟多说了吧?!”
自宛城一战后,曹操不喜未婚处子却偏爱妙龄少妇一事,在中原不胫而走,几乎人尽皆知。
就连凉州、江东甚至交州等偏远地界,也有不少人将此事作为闲暇时的谈资,关羽又岂会不知。
借此,关羽脑中开始不受控制的联想,若他真的战死沙场,以曹操的怪异癖好,难保他不会将甘、糜二位夫人据为己有,或强占,或赏赐给属下亲信。
若当真如此,二位嫂嫂失去贞洁,他自是沦为罪人,他日到了九泉之下又有何面目见兄长与三弟。
关羽在脑中细加斟酌,张辽则在马上静悄悄地等候关羽思考。
足有一盏茶的功夫,权衡利弊后的关羽,不失傲气地问道:“若是要我关某归降,也不是不可以,但我要曹公答应我三个条件!”
“云长请讲。”似是早有所准备,张辽毫不犹豫地开口道。。
“这……你不回去问问曹公的意思?”关羽见张辽此举,还以为张辽在有意敷衍自己。
张辽笑道:“云长莫要误会,我与司空已言在先,云长的要求只要不是太过分,在下都可替曹公应允。”
“既如此,那你且挺好。”哪怕是面对千军万马,自己处于颓势,关羽仍面无惧色,“第一,我与兄长皆为汉臣,此次投降,实不得已,我只降大汉朝廷,绝非向曹公投降!”
“可以。”张辽回答得干脆利落,自家主公身为汉室司空,三公之一,几乎位极人臣,且等同于当今天子的代言人,这降汉与降曹,除了叫法、名义上有所不同,实际上并无差别。
第一个条件张辽能打赢,关羽并不意外,继续道:“第二,曹公需以公侯夫人之礼善待我两位嫂夫人,不但要锦衣玉食,更不得让任何外人接近她们的房门!”
“这个,也依得!”张辽依旧干脆果断地应允道。
甘夫人、糜夫人二女本就是用来要挟关羽,甚至未来可以考虑用来要挟刘备的筹码,只要此二人尚在人间,无须关羽要求,曹操也会心甘情愿地善待她们。
“好!”关羽见张辽如此痛快,也跟着快人快语将第三个要求道出口:“第三!来日若是闻得兄长下落,无论天涯海角,我都要与兄长相会!曹公不得相阻!”
“这……”唯有这个要求,张辽实在不敢轻言答应。
“文远莫要误会,他日若得兄长消息,我关某就算要辞别曹公,也要先为曹公沙场建功后,再自行离去!关某,绝不忘恩负义!”
关羽说得情真意切,张辽就更是左右为难了。
曹操自是爱惜关羽之才,但若是答应这个条件,关羽即使投降,那最多也是曹操打一阵子短工,到头来二人还是要分道扬镳,这关羽一旦离去,以他的能耐,难保日后不会再度成为曹氏集团的大敌。
思来想去,张辽脑中蹦出一个可能性,于是试探着问道:“云长,那若是有朝一日,你收到有关刘使君的消息,得知他已……魂归九泉,那又当如何?”
关羽闻言,眼圈红得与脸色相近,张辽的这个问题,算是问到了他最为担心的痛处。
“若……若当真如此,我们三兄弟曾对天发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我关云长,绝不独生!”任谁见关羽言辞中满怀如此悲怆,都绝不会怀疑他在说谎。
对关羽如此作答有所预料的张辽趁热打铁,又追问道:“那刘使君若是因被人所害而身殒,又当如何?你难道不为兄长报仇?”
关羽目光突然变得森然可怖,厉声道:“我定当手刃此贼!告慰兄长在天之灵!再去九泉之下,与兄长团聚!”
对刘、关、张生死与共的情谊有所理解的张辽,动容道:“既然如此,这最后一个条件,弟愿替云长兄应下了,若是有朝一日司空为此降罪于我,我也绝不后悔!”
“这……”关羽此时看待张辽的目光中明显多了几分善意,他将青龙偃月刀的刀柄插入地面砂泥之中,双手作揖道:“文远高义,今日深情厚谊,来日关某必有厚报!”
“云长兄客气了,你我交情虽不比你们结义兄弟情深,却也是一见如故的老友,又何必如此见外?”
“文远说得是!”关羽慨然笑道。
“云长兄,既已定下,不如你我各回本营,我劝曹公将大军稍退,你也做好准备,明日开城来降,如何?”
第195章 一箭三雕,一石三鸟
“文远此言,正合我意。”关羽认可地点头道。
“好,既如此,你我二人暂且别过,待明日正午,城内相会,届时再把酒言欢,如何?”
“甚好!”关羽捋须点头应道。
二人遂各自调头,关羽孤身返回城内,张辽折返回到曹军大阵之中。
“如何?”曹操满怀期待地冲下马对自己行礼的张辽问道。
张辽呼出一口浊气,道:“总算不辱使命!”
说着,张辽将与关羽定下的三个约定一字不落地转述给曹操,楚云、曹昂、刘晔、全旭等人在一旁静听后,神情各异。
尤其是最后一个“一旦收到刘备的下落,即使不远千里也要与之相会”,众人几乎都是皱起眉头,面露不悦之色。
唯有曹操似乎不以为然,满意地向张辽道:“嗯……文远果然没有辜负我的期望!”
楚云、曹昂、刘晔等人各个欲言又止,但无一人出言。
显然,此时不是说话的时候。
说着,曹操按照张辽与关羽约定的内容,率军后退十五里,以示诚意。
当天入夜后,曹操将亲信谋臣们齐聚于帅帐,再行商议。
曹操独坐在帅台旁,其余众人分别并排站在曹操两侧。
“云长归降一事,你们可有见解?”曹操知道有人心中憋着话,于是主动垂问道。
刘晔闻言立即上前说道:“明公,在下以为关羽的前两则条件,都可以答应,唯有这第三个条件,明公万万不可应允!”
脾气刚烈的夏侯惇也点头赞同道:“兄长!那关羽有什么了不起!竟敢提出如此放肆的条件!他把咱们这儿当成什么了?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曹操当然也知道关羽这一要求属实过分,但他还是反问道:“此前,我已向文远将军许诺,只要关云长肯投降,无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他!如今此事已定下,子扬、元让,你们二位是要我做那出尔反尔的小人不成?!”
这么大一顶帽子扣过来,刘晔脸色顿时大变,吓得跪地躬身道:“在下……在下断无此意!”
与刘晔不同,夏侯惇在曹氏集团地位尊贵,无须似他这般顾忌。
“可是兄长,关云长此举确实过分,若是来日他当真得到刘备的下落,弃兄长而去,兄长莫非真要任由他离去不成?若是任他去,此人日后早晚成为兄长大患,若是阻拦他与刘备相会,兄长难免落得失信之名,而且关羽也不会再为兄长尽忠!”
夏侯惇难得地道出如此长篇大论,且甚有道理。
曹操还是淡定地笑了笑,道:“元让,竟能说出如此精辟的见解,为兄对你刮目相看啊!”
“兄长既知其中道理,为何还要答应关羽的条件?”夏侯惇诧异地问道。
“因为……”曹操看向站在左侧中间一直静默不言的楚云,“云儿,我猜你早已思索出两全其美之策了吧?”
对楚云愈发了解的曹操,见楚云神色怡然,成竹在胸,就知道他必是腹有良策。
被点到名字的楚云含笑作揖,回答道:“叔父,侄儿想到的法子算不上两全其美,只能说是对症下药。”
“对症下药?症结何在?”曹操闻言,心中一喜,面上不动声色地保持着威仪问道。
“叔父希望的是,关羽从今往后,能忠心不二地为叔父所用,而阻碍关羽死心塌地为叔父效忠的关键,在于刘备!
若是刘备为人所害,关羽势必要借助叔父之力与仇人相斗,届时,叔父若肯倾力助关羽复仇,关羽大仇得报后,感念叔父恩德,定以余生誓死效忠,以报叔父厚恩!”
“嗯……”曹操眼珠急转,急忙问道:“如此说来,云儿你是知道那刘备如今身在何处?”
楚云摇头笑道:“那刘玄德逃命的本领堪称当世一绝,他轻骑远遁,如游鱼入海,侄儿以为想找到他,比登天还难!
但是,那刘备要逃往何处,侄儿倒是隐约猜到了几分。”
“哦?”曹操霍然起身,惊异问道:“当真?!”
“敢问叔父,河北的战事近来如何?”楚云突然反问道。
换作别人,定然不敢无视曹操的问题,也唯有身份高至楚云、曹昂、夏侯惇这三人的层次,才敢以如此方式反问曹操。
“河北战事……?据报袁绍大军已兵至易京之外,公孙瓒则屯军易京坚守不出,如无意外,他们两家就将在易京爆发一场生死之战!”曹操对于河北的战事同样十分关心,须知这关系到他日后面对的对手究竟会是何人。
“如此之快吗……”楚云在心中自言自语着,向曹操说道:“叔父,公孙瓒败亡之日不远矣!”
“什么?!”
不待曹操开口,曹昂先是忍不住惊呼一声。
曹操看了曹昂一眼,曹昂自知失态,闭口不再多言。
“云儿,你此话当真?”战事未启,就如此果断预料其结果,曹操虽对楚云才智深信不疑,却还是有些吃不准地问道。
“叔父,如今的公孙瓒锐气丧尽,固守易京不敢出城与袁绍决战,如此龟缩之策,长此以往,士气渐消。以袁绍之才,无须太长时间,定能想到破城之策。”
“破城之策?据我所知,易京乃幽州重镇,公孙瓒将加固营垒后,城防可谓牢不可破,又如何能被袁绍攻破?”曹操苦思不得其解,诧异问道。
“再坚实牢固的城防,也总有其弱点,易京的弱点,正在其下方……”楚云故弄玄虚地回答道。
“下方?”曹操脑中灵光一闪,问道:“你是说,袁绍会以挖掘地道之法,进攻易京?!”
“正是。”
“嘶……”一向自诩用兵诡谲的曹操也没想过这么极端的法子,既为楚云能想到这一奇谋而感叹,又在怀疑以袁绍的才智,是否能想到,又是否敢运用这么冒险的方式进军。
与袁绍自幼相识,做了多年好友的曹操,自认为对这位本初老哥有足够的了解。
在曹操看来,袁绍志大才疏,好谋而无断,没这份兵行险着的气魄。
但曹操不愿越扯越远,眼下并非议论河北战事的时候。
“可是云儿,就算河北的战事真如你所言,袁绍将胜,公孙瓒将败,又当如何……?”
说着,曹操猛然一瞪眼,向楚云自问自答道:“莫非你想说,刘备要逃往河北,投奔袁绍?!”
“正是!”
楚云那不容一丝质疑的坚定口气,让整个营帐内,自曹操往下所有人为之一震。
“你且说说,你的详细计划!”曹操见楚云一副已运筹帷幄的神态,见怪不怪地说道。
“是!”楚云悠悠道:“叔父欲久留关羽,必先除刘备,且叔父不可亲自动手,否则非但留不住关羽,还要与关羽结生死大仇。
如此一来,叔父唯有假借他人之手,将刘备除之后快,再助关云长除此大敌,可一箭双雕!”
“你是说……?”曹操有所顿悟,与楚云打起哑谜试探着其心思问道。
见曹操会意,楚云闪烁其词,道:“侄儿什么也没说……”
随曹操之后,曹昂、刘晔、夏侯惇等人也逐渐领悟到楚云的用意。
默认河北战事的结果如楚云所言,那么袁绍势必会率军渡河南下,进取中原,成为曹操的大敌。
那么刘备去投奔袁绍,意图借助袁绍的力量与曹操抗衡,就合情合理。
欲留关羽,必除刘备,若能借袁绍之手除掉刘备,关羽必与袁绍势不两立,曹操可名正言顺地让关羽留下,与袁绍决战。
正如楚云所说的“一箭双雕”,如此一来,既除了刘备,又久留住关羽,更重要的是,让关羽与袁绍之间建立起仇恨,到时要对付袁绍也就容易得多了。
“妙!此计甚妙!”
“师弟!了不得啊,你这一手!”
“……”
众人开始为楚云的才智感到钦佩之时,刘晔胸腔中来回激荡的情绪,却不只有佩服……
还有深深的恐惧。
在此前,刘晔时常拿自己与天下间闻名已久的名士们做比较,尤其是曹操帐下能人辈出的颍川谋士团,是刘晔最为关注的重点对象。
他自认为荀彧、荀攸、郭嘉、董昭等顶尖谋士,虽各有所长,但自己足以挤身此列,与他们并驾齐驱,各领风骚。
但与楚云相处不久后,现如今,他多年培养的自信心几乎被残酷现实蹂躏的粉碎。
河北战事的胜败,他刘晔同样未卜先知,看得清晰透彻,但若要他猜到袁绍用何等方法战胜公孙瓒,又如何结合河北战事,除掉刘备,进而收复关羽,这环环相扣的谋算,他心中哪怕有千万个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认:他在智略上输给楚云这个比自己要年轻得多的少年人,远不止一筹!
“太可怕了!这楚云中郎将的心思太可怕了!难怪曹公对他如此倚重!”
自信心备受打击的刘晔在心中疯狂地感慨着,殊不知楚云能道出这些匪夷所思的脱线想法,是因为楚云身为穿越者,早就对战事的发展倒背如流,在他面前,刘晔简直就像是一个没看过电影的聪明观众,与熟知剧本的导演去比谁更熟悉这场电影的剧情。
在众人对楚云的赞不绝口之声中,这次会议就此落下帷幕,散去众心腹后,曹操哼着小曲欢愉地在典韦与卫兵们的护送下,返回自己的营帐就寝休息。
楚云与曹昂、夏侯惇、刘晔等人一一道别后,则前去伤患营探望郭嘉。
服下几付乔紫清专门调制的补药后,郭嘉不复往日虚弱,但还需注意休息,因而曹操特地为他准备一处静谧舒适的营帐,供其安心调养身体。
先是问候郭嘉身体恢复得如何,郭嘉用“应该要不了多久就能如往常一样再与姑娘们相会”这句话来回答楚云。
当然,若非郭嘉补上一句“说笑而已”来强行挽留,恐怕楚云已被气得头也不回地就此离去。
开过玩笑后,楚云将近日所发生的事,尽数告知郭嘉。
“呼……想不到你有如此妙计,这何止是‘一箭双雕’,这是一石三鸟!留关羽、除刘备、败袁绍,此计若成,天下数期可定!”郭嘉由衷地欣然赞叹着楚云道。
“你也觉得,关羽如此有本事?”要知道这个时候,尚未崭露头角的关羽,应该担不起郭嘉这么高的评价才是。
“论用兵之道,古有孙吴韩白,关云长若得遇明主,纵使不能列入其中成为这第五人,却也相差无几了!”
“奉孝果真慧眼识珠!”
“彼此彼此而已。”
“哈哈哈……”互相吹捧个没完的二人对视着,总算绷不住脸,纷纷大笑起来。
楚云在心底更是不住感叹,奉孝若非英年早逝,恐怕当真如叔父曹操在赤壁大败后所感慨的那样:“郭奉孝在,不使孤至此。”
通过与郭嘉频繁的交流见解后,楚云确信以郭嘉的眼界、智慧,纵使不能凭其一己之力扭转战局让赤壁之战反败为胜,但绝对能够避免曹操遭逢那么惨烈的大败,进而一举丧失在有生之年一统天下的希望。
“对了,那刘晔刘子扬近日如何?可有一心一意为曹昂公子效命?”对于刘晔这位足以与自己并提的谋士,郭嘉还是颇为关心其动向的。
“倒还算老实,此人智略虽有,可惜秉性不纯,有些多余的心思用在揣测上意这方面,而不肯尽心竭力只考虑为主尽忠,我看啊,他如此下去,迟早要在折这一点上!”
“这相识不过数日,你就将他的性子看得如此通透?”郭嘉大为惊愕地问道。
“你不信?”楚云半开玩笑地问道。
郭嘉又是忍不住大笑一阵,才缓缓止息笑声,道:“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信。”
“少来这套,我看你是想把事情都交给我,让我一个人受累,自己在这装病享受清闲!”楚云没好气地啐道。
“谁说的?我这几天也没闲着,有个人你怕是忘了,我可替你想着呢!”
“谁?”楚云笑声戛然而止,问道。
“在钟离小城,那人分明收到刘备的消息,却不肯遣散部众随之渡河北上,想起来了么?”
第196章 魔鬼的身材
“哦……我倒是真的把此人给忘了……”
楚云幡然想起,郭嘉所指的,是之前在钟离颇具胆色,敢于率五百骑夜袭曹营的黄巾旧将——龚都。
“你觉得,关羽明日归降后,龚都孤立无援,是否也会投降?”不知为何,郭嘉居然会在意这个小人物。
“应该不会,如果他有归降之意,早就在收到刘备弃寿春逃亡的消息后,就立刻选择投降,这才是就他的立场而言,收益最大的做法。”
如楚云所言,刘备弃城而逃,龚都与关羽皆沦为势单力孤的孤军,在这个时间点如果打算背叛刘备另谋出路的话,尽早投降曹操是最佳的选择。
就好比入狱后,不打算一意孤行将牢底坐穿的犯人往往会第一个招供,以求得到宽大的处理一样。
“可是,他何必如此执着?难道他不明白自己已经沦为弃子了吗?再说他与关羽不同,以他的那点微末价值,若不趁早投降以示诚意,待关羽献城归降后,他的处境将更为尴尬,到那时主公也许不会选择接纳他的降表,而是直接出兵强攻钟离,一举将他灭掉。”
楚云听出郭嘉对龚都似乎有同情之意,问道:“莫非奉孝你与他有旧交?”
“没有。”郭嘉不似在掩饰着什么,坦荡地摇头否认后,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此人颇具胆色才干,虽出身微末,仍不失为一个将才,杀之可惜。”
在这一点上,楚云深表赞同,当日就连楚云自己也没想到这曾经的黄巾渠帅,贼匪出身的默默无名之将,居然敢以五百骑袭击足有十万大军驻扎的营寨,不仅如此,还藏有后手,另作安排让心腹刺客趁乱混入曹营,伺机行刺曹操,以图逆转局势。
尽管张闿被楚云误打误撞碰上,且就算没有这个巧合,张闿也不可能突破曹操的森严戒备进而行刺成功,但在那种敌我实力悬殊的前提下,还不肯放弃去苦思破敌之法,这种心态就已经接近良将的典范。
“不过,我听说此人与张闿关系亲如兄弟,张闿又是叔父不共戴天的仇人,可见龚都是绝不会投降的,迎接他的只有一个下场。”
这唯一的下场,就是死。
说着,楚云又补充道:“你倒是提醒了,钟离之事,可能要你帮忙。”
“我?帮忙?”郭嘉不解地问道。
“待关羽归降后,大半中原尽归叔父,叔父定会亲自留下布置筛选负责处理各地军政大事的合适人才。
但宛城战事不知情况如何,龚都在钟离更是断然不会归降,所以,我打算明日向叔父请命,亲自率军西进,营救宛城;并举荐师兄率军北上剿灭龚都,平定中原。”
“你是怕曹昂公子有失,想我随他同行?”郭嘉会意地笑着问道。
楚云含笑点头不语,以二人之间的默契,不需要再多言。
“你此次又是将麻烦的事自己揽下,把轻松的活让给曹昂公子。”楚云这种老好人的处世之道,郭嘉习以为常,也不知究竟该夸他,还是该嘲讽他。
“说起来,一直没机会与你讨论一下,有关宛城的战事。”楚云的神色突然变得慎重起来,“依我看,刘景升年事已高,逐渐昏聩懦弱,不复当年初入荆州时励精图治的雄心。
可如今,沦为守成之人的刘表,为何会允许长子刘琦进攻宛城,与叔父撕破脸皮?就我对此人的了解,他不像是有气魄敢于得罪今时今日声势滔天的叔父才对。”
在楚云的记忆里,纵观史书,刘表很少有主动出兵攻打其他诸侯的举动,正因如此,楚云才会对宛城的情况感到忧虑。
刘琦也许只是能力平平之辈,但他麾下文有贾诩,武有张绣,此二人皆是当世一流的文臣武将,若刘琦在他们二人的帮助下,当众重新夺回宛城,并在宛城常驻,一旦曹操与袁绍之间展开决战,后方许都的安全,就难以得到保障。
许都,乃天子所在之地,若是刘琦趁曹操在北方与袁绍大军交战时奇袭许都,一旦天子有失,曹操前线的兵马也会军心大乱,既无退路,又不敌袁绍,无异于面临一朝倾覆的致命危机。
考虑到这些因素,楚云、郭嘉、曹操,还有刘晔等稍具战略眼光之人,都明白宛城绝不容失。
“你决意要率军去援救宛城了?”明白其间利害的郭嘉,倒是更希望楚云将这烫手山芋交由其他将军处理,免得楚云战胜,功劳太大遭人嫉恨,战败则落人口实,被人借此攻击。
“你也知道,张绣、贾诩二人绝非易于之辈,交给别人,我不放心。”短短一句话,已表明楚云的心意与立场。
“好。”郭嘉赞许地看着楚云,点头佩服道:“你心意已决,我就不再多说了,曹昂公子这里,有我在,你放心吧。”
楚云看着郭嘉仍有些苍白的脸色,既关切又带着几分调侃意味地笑问道:“你这身子,遭得住吗?”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放心吧。”郭嘉开怀笑道。
“我说……”楚云无可奈何地看着郭嘉,用昔日身处二十一世纪时,劝有几十年烟龄的长辈戒烟时的口吻,干咳一声道:“你就不能少跟那些姑娘们混在一起?”
“那我还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
啊,这个人真的无药可救了,早知道就不该去求紫清,就应该让他死在牡丹花下做个风流鬼。
在心中如此自怨自艾几句后,楚云白了郭嘉一眼,道:“不早了,我要去休息了。”
“休息?我看你是去找紫清姑娘吧?”郭嘉玩味一笑,像是道破楚云心中所想。
“你怎么知道?”
心中的意图被道破,楚云下意识地承认并反问着郭嘉。
“我听说贼将张闿意欲行刺主公的那晚,你与紫清姑娘深夜于营中驰道私会漫步,长夜漫漫,你们孤男寡女在灌木野林中,还能做什么?”郭嘉一脸不怀好意地坏笑着揣测道。
“奉孝,咱们之间,如何说笑都无妨,可紫清与我大婚未办,至今我二人还是清清白白,有些话,你可不能乱说!”楚云脸上挂着笑意,语气却很认真。
感受到楚云言语中的较真之意,郭嘉惊异地问道:“这……你们……我分明还听说,有不少将士在次日清晨,见你与紫清姑娘从同一营帐中走出来,你该不会是要跟我说,你们二人在同一营帐里共处一夜,却无事发生吧?”
楚云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以尖锐的眼神瞪着郭嘉一言不发。
“额……”从楚云的反应,颇有经验的郭嘉立刻将取笑楚云的欲望强行压下去,诱导道:“兄弟啊!如此好的机会,你为何不下手啊!以紫清姑娘倾国倾城之貌,你居然能忍得住?你该不会是哪里有……”
郭嘉将视线从楚云的腰间向下移动,本想调侃楚云几句,却突然脸上一僵,话音顿时停止。
因为他看到了楚云那只忍无可忍,紧握在青锋剑剑鞘之上,随时准备拔剑的右手。
“好吧,你楚云是真君子,我郭嘉自叹不如……”屈服于武力的郭嘉只得改口。
郭嘉虽然偶尔也练一练骑术、箭术等技艺,但哪怕放到平时,他也不是精心研习过剑术的楚云的对手,更何况他现在的身子如大病初愈,楚云就算赤手空拳,也足够收拾他。
“这还差不多,我走了。”嬉闹过后,探望郭嘉目的已达成的楚云,悻悻告辞。
“不送!”
——
如郭嘉猜想的一样,楚云确实打算前往军医营帐的方向,见乔紫清一面。
没有任何目的,只是单纯对心仪异性的思念,说得矫情点,叫“一解相思之苦”。
天色虽暗,倒算不上太晚,将士们或在活动身体,或在闭目养神,楚云接连应付着将士们的问候,本来一盏茶足矣的道路,硬是用了两炷香的时间才走到。
靠近军医营地,果不其然,属于乔紫清的营帐内,火光在不断闪烁着,营门外,六位容貌有几分熟悉的女侍从,正挎着佩刀,一丝不苟地守在门口。
向几位不会理会回应自己的女侍从们开口问候后,楚云大步迈进营帐。
拨开营帐踏入其中,扑鼻而来的是从最初的不适到现在已渐渐变得有些熟悉的草药气息,楚云刻意放大的脚步声依旧没能将乔紫清从全神贯注的研究中拉回现实。
映入眼帘的,是美目盼兮的乔紫清正细心地翻阅着一本竹筒古籍,上面的字迹与内容似乎晦涩难懂,以致乔紫清一向平和的眉头皱得越来越深。
人们常说认真的男人往往颇具魅力,楚云仔细观察后,倒是发现将身心投入某件事当中的美女,同样极具知性的美,让人感到赏心悦目。
不忍惊吓到乔紫清的楚云思来想去,只得在乔紫清身后一张桌子上用中指指节轻轻敲了几声。
清脆的声音将陷入沉思的乔紫清拉回现实,她侧过头,看到楚云的身影后,嫣然一笑,戏谑道:“虽然打扰了我的工作,但至少这一次你没有忘记‘敲门’。”
就像是刻意避过上次二人在同一营帐共处一夜的尴尬事,乔紫清平静如常地与楚云交流着,楚云同样心照不宣地打算不再提及那件事。
“很难懂的医理古籍么?”楚云微微一笑,看向乔紫清手中的竹筒古籍问道。
乔紫清叹了口气,“啪嗒”一声将竹筒古籍摔到桌面上,用手捂着额头,发出疲惫的声音,回答道:“这是我师父他老人家临别时留个我的,此书中的内容是古医学的精髓,奈何非常难以理解,恐怕我穷其一生,也未必能将这书中的内容尽数掌握。”
大概每个人都有自己愿意钻研一生的爱好,但楚云还是有些奇怪地问道:“话说你一个姑娘家,为什么对医学如此沉迷?伤口、血腥、甚至是死亡等等,这些寻常女孩子唯恐避之不及的内容,你难道不会反感么?”
“嗯……我想想……”乔紫清的俏脸上流露出少女般顽皮的笑意,“这个时候我是不是说几句很帅气的话,比如‘为了拯救那些被病痛折磨的可怜人’?或者‘这个世界就需要我这样的英雄’?”
感受到乔紫清话语中的调侃之意,楚云笑道:“说起来有些失礼,但这些场面话确实不适合你。”
“还是第一次,我们能如此简单的达成共识。”乔紫清用手按揉着太阳穴,闭目道:“很可惜,我不是那么伟大无私的人,这只是出于爱好,兴趣爱好,说起来可能会吓到你,我从小就不觉得伤口、血腥、尸体这些感到害怕,当然有些刺激性的气味还是让人感到反胃,但习惯之后就会好受一些。”
“仅此而已?”楚云的脸色微微泛红,“我倒是觉得,当初你替我诊治伤寒时,态度虽然有些奇怪,但还是蛮符合我心目中白衣天使的形象的。”
“我?‘白衣天使’?”乔紫清看了一眼自己身上为方便在营中走都而显得格外中性的黑色简装,谈笑道:“我看是‘黑衣恶魔’更恰当些。”
“噗……”忍俊不禁的楚云面对乔紫清疑惑地眼神,捂嘴解释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这个称呼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很适合你,你为什么会这样形容自己?”
像是被勾起有趣的回忆,乔紫清向上翻着眼睛,追忆道:“大学的时候,跟我关系最好的时候,对我的评价是‘长得像天使,心灵却像是个小恶魔’。”
“哈哈哈,我觉得她说对了一部分。”
“一部分?”
“没错。”楚云两眼发直地看着乔紫清身前那与年龄不符,发育得过分的丰实胸脯,以及纵观全身,堪称凹凸有致的身材,邪魅一笑,语气一本正经道:“你的身材,也像恶魔。”
乔紫清愣在原处,一时之间没明白楚云话中含义。
空气刹那间凝固了少顷。
继而,迎接楚云的,是劈头盖脸砸来的瓷质空药罐。
“滚!”后知后觉,弄懂楚云言外之意的乔紫清,脸颊发红地冲早已逃之夭夭的楚云羞骂道。
清脆的陶瓷碎裂之声,楚云也没工夫感慨乔紫清破坏古董的举动,趁乔紫清还没举起第二个药罐,就慌张地出帐,向门口不知发生何事而神情紧张的女侍卫们略作解释后,就逃离了军医们的营地。
——
翌日,正午,久经沧桑的曹操按捺着内心的激动,不顾众将反对,为表诚意,只率数千精兵在前,率先从敞开的城门,踏入汝南城,接受关羽的归降。
第197章 借一位将军
关羽没有辜负曹操的信任,以及历史对他的高度评价。
他如约迎曹操入城,没有陷阱,没有阴谋。
只不过那张神色有些不情愿的赤红面颊,出卖了他的本心。
归降,只是情非得已的无奈之举。
随曹操一并入城的楚云,在看到关羽这副神情时,内心不由得对他生出了一丝同情。
实质上,此时此刻关羽沦落至此,根本原因在于刘备将他与整个汝南的守军给卖了。
“云长将军果然是守义践信之人!我得将军,如高祖得韩信,武帝得仲卿!今日乃大喜之日,将军又为何面有苦色?”曹操笑意渐深,看待关羽的眼神似乎都带着半点星光。
关羽在心中长叹一声,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自己与曹操有言在先,尽管不愿待见曹操,关羽还是面沉如水地错开话题道:“司空,关某已如约献城归降,希望司空不要忘记答应关某的三个条件。”
作为降将,关羽的言辞态度都显得有些目中无人,曹操身旁诸将虽不敢出言,但各个面有愠色。
就连知道关羽多有本事的楚云也皱起眉头,心想这关云长当真性情太过高傲,你身为一个降将,曹操刚一纳降就把你捧上天,你再狂傲也该客气几句,哪怕只是虚与委蛇,也要在众曹军将士面前给足曹操面子才是。
曹操倒是对关羽的轻慢冒犯浑不在意,他下令让先入城的将士们准备酒宴,犒赏包括关羽麾下降卒们在内的所有将士,并让尚未入城的将士们陆续进城,不得骚扰百姓。
汝南谷仓中粮食长久紧张,此番关羽麾下的将士们沾了曹操的光,得以碰一碰许久不曾接触到的美酒荤腥。
这既是在进一步收买关羽的人心,也在借机安抚汝南城中的军民。
交代具体事宜过后,曹操主动挽起关羽的手,笑道:“云长,今日你我二人,可要不醉不归!”
关羽见曹操对自己如此重视,丝毫不建议自己先前的无礼之举,心中多少有些动容,挤出笑容道:“好,司空请!”
楚云、曹昂、夏侯惇、刘晔等心腹互相对望几眼,默默紧随其后,前往汝南太守府。
汝南曾是丰饶富庶之地,城中太守府也比大多郡内太守府要更为奢华气派,伫立在正门阶梯下两侧的两枚石狮,相互对称,足有近一丈之高,其雕刻之工精巧细腻,不说巧夺天工,鬼斧神工,却也独具匠心,颇有神韵。
台阶之上,敞开的香木大门不但色泽鲜艳,且明显是近几年被优秀的匠人用上乘木料重新翻修过。
曹操与关羽在众将的簇拥下,顺着香木大门进入大厅,曹操命人用长毯在地面铺平,安置上百座位后,众将陆续落座,关羽则位于最前,地位之尊贵可见一斑。
敢怒不敢言的曹军旧将们更是愤愤不平,却连一句怨言也不敢说,连表情也控制的十分到位。
“云长,来!我为你介绍一下,这!就是我的长子曹昂!”曹操伸手招呼着坐在关羽身后一脸深沉的曹昂,向关羽谈笑着介绍道。
曹昂的身为曹操长子,身份极为特殊,饶是关羽再傲,仍向曹昂作揖道:“关某见过公子。”
没想到关羽肯放下身段与自己这般平心静气的交谈,先前心中略有怨言的曹昂顿时生出一种不该有的受宠若惊之感,回应道:“关将军客气了,久慕关将军之威,今日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客气几句后,曹操为关羽接连引荐楚云、夏侯惇、刘晔等心腹,除了因身体尚未完全恢复而被曹操派人格外关照,正在城中驿馆休养的郭嘉外,关羽几乎在一炷香的时间内,将曹操看重的属下认识个遍。
在介绍到楚云时,关羽不禁多看了楚云几眼,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其他异常反应。
“对了,怎么不见令郎?”曹操突然冲关羽发问道。
“犬子奉关某之命,正在保护两位嫂嫂的安全。”关羽不卑不亢地回答道。
“啪!”
关羽话音一落,唯一一位坐在其身侧之人——夏侯惇就重重地一巴掌拍在身前的酒案上,发出干脆地清响。
“关羽,你究竟是什么意思!自打你面见兄长,区区降将却不断自称‘关某’,现在又派你儿子去保护刘备的二位夫人,你此举莫不是信不过我家兄长?!信不过我们曹军将士?!”
憋了一肚子火的夏侯惇再也按捺不住胸腔中的熊熊怒火,猛然站起身后,冲关羽高声质问道。
曹操先前虽三番五次地忍让,但他心中对关羽桀骜不驯的态度也有些无所适从,因而并不打算出言替关羽说话,而是静观其变,看看关羽会如何应对。
见曹操不说话,满座文臣武将就更不敢出声了,人家夏侯惇是曹氏亲贵,看谁不顺眼可以有话直说一吐为快,他们可就不一样,在摸不清曹操的态度前随意表态,大多数人可没这个胆量。
“关某对司空绝无不敬之意,至于二位嫂夫人的安全,大军进城难免生乱,在下派犬子加以保护又有何不妥?要说信不过将士们,关某并无此意,夏侯将军若是看不惯在下,直言便是,又何必用这‘欲加之罪’来找关某的麻烦呢?”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中所记载的典故,此为关羽最爱不释手的书籍,每逢闲暇之时,关羽就会掏出此书反复阅之。
“如此说来,你是不肯改口?”看来,夏侯惇更在意的还是关羽的自称。
如果关羽肯稍作低头,自称一声“末将”,夏侯惇也不至于气成这样。
“若是关某不改口,又当如何?”关羽针尖对麦芒地反问道。
夏侯惇离开座位,向关羽走近一步,怒道:“不改口,我就要见识一下,你是否如传闻中那般厉害!”
气氛剑拔弩张,关羽同样站起身,不甘示弱地向夏侯惇迈进一步,底气十足地回应道:“好啊,久闻夏侯将军枪法出神入化,关某始终不曾得以一见,今日正巧可以借此领教一下!”
这两个几乎可以代表汉末个人勇武顶级水准的大将,竟在这即将正式举行的酒宴之间,意欲大打出手。
至此,曹操立刻出言制止道:“二位,且慢!”
二人闻言,同时神色一缓,各自向后倒退一步,互相看向对方的眼神中,锐气与敌意丝毫不减。
“元让,云长将军初降,休要刻意刁难!”
曹操既点到关羽如今身为降将的身份,也给足关羽面子,让夏侯惇有所收敛。
二人脸色更为缓和,恢复如常后,各自在曹操的安抚下重新做回属于自己的座位上。
为缓解先前的尴尬,曹操命人斟酒奏乐,载歌载舞,宴席间的气氛逐渐变得热闹,先前那不愉快的小插曲很快就被众文臣武将所遗忘。
曹昂与楚云只得耐心向夏侯惇这位性情一向刚烈的叔叔一面敬酒,一面好生安抚,同样心系大局的夏侯惇只好尽量控制住自己的脾气,没再去找关羽的麻烦。
宴会得以风平浪静地继续举行,待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举城上下一片欢腾过后,随着大宴结束,夕阳西斜,黄昏将至。
楚云,曹昂,刘晔,夏侯惇等心腹与下人们一起,搀扶着似乎醉醺醺的曹操回到住所。
众人一进房间,曹操脸上的醉意登时散去,恢复如常。
“兄长,今日这关羽太过嚣张,你何不让我教训教训他,让他长长记性!”夏侯惇怒气未消地抱怨道。
“元让,你说那关羽嚣张,可你自己这副脾气,是不是也该改一改?”明白夏侯惇是出于关羽对他曹操不敬才如此生气,曹操心头一暖,言语间并无责备之意,唯有兄长对族弟的关怀。
“我……”夏侯惇欲言又止,自知理亏的他也知道自己不该在宴席间大发雷霆。
“好啦,若是今日我不加以阻止,你二人当真相斗起来,无论谁胜谁负,此事传出去,我曹孟德都将成为笑话。”
初降之将在归降的第一天与自己麾下大将大打出手,若关羽赢了,曹操颜面尽丧,若夏侯惇得胜,关羽无地自处,其麾下旧部们更是处境尴尬。
楚云见状,为缓和气氛岔开话题,道:“叔父,侄儿有话要说。”
“云儿且讲。”曹操一看到楚云,心情大好,眼中有着难以遮掩的宠溺。
“叔父,侄儿想知道,近日来可有宛城的消息?”
曹操闻言脸色变得异常复杂,强笑道:“说起来,叔父倒是该谢谢你啊,云儿。”
“谢我?”楚云一头雾水地问道。
“刘琦率六万大军围攻宛城,与城中两万守军激战三日,那路招在守城之战中表现得尤为出色,颇有大将之风,不但激励将士的士气,以致军心不曾动摇,而且还号召城中百姓,协力帮助士卒守城,使得宛城仍固若金汤,不曾有失。反倒是刘琦折了近万人马,却不曾踏入城池半步。”
曹操对路招过去的本事有几斤几两可谓心知肚明,如今的路招竟能凭借区区两万人马坚守三倍于己的攻势,可见其在与楚云相处的日子里,学到了不少兵法上的真本领。
这本是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旁人闻言皆是大喜,唯有楚云神情依旧不乐观地问道:“叔父,这是几日前的情报?”
“五日。”
宛城据此甚远,这自然不可能是近日的军情。
战场瞬息万变,谁也说不准这五日的时间里,宛城的战况有没有新的变化。
楚云深吸一口气,压住心中的忧虑,向曹操抱拳请缨道:“叔父,宛城乃要害之地,不容有失,路招率众浴血奋战,固然勇气可嘉,但侄儿担心张绣骁勇,贾诩多智,若再不驰援宛城,恐怕迟则生变!”
“你的意思是……?”
“侄儿愿率军本部精骑星夜驰援路招,解宛城之急。”
楚云如此决断既是为大局而考虑,也是顾念往日与路招间有着亦兄亦友的深厚情谊,虽说以路招的能力,对于楚云当今麾下群星璀璨的豪华阵容来说已算不得什么,但一向重情义的楚云,还是不愿坐视路招出什么意外。
而且,击败刘备后,楚云亲自率军支援宛城,这是与曹操提前讲好的。
曹操面露迟疑之色,倒不是他不放心楚云独自领兵,现在的曹操对楚云的忠诚和能力都有着绝对的信任,只不过曹操觉得楚云一路屡建功勋,操劳辛苦如此之久,更是在下邳亲身赴险,险些因伤寒之症丢了性命,再让他奔波劳碌,曹操于心不忍。
再者楚云劳苦功高,以他现在身上累积的战功,曹操回许都都要为如何封赏他而头疼,更别说再让他继续建功立业。
看出曹操心思的楚云低下头,大义凛然道:“叔父,我此去只为替叔父除肘腋之患,绝不为贪功!”
楚云将话说到这份上,曹操除了堆积在心中那无以复加的感动外,再别无他话,点头道:“好,不过,云儿你麾下的羽林骑们纵是精锐之师,却只有数千之众,仅凭他们,如何敌得过刘琦的五万大军?”
不是曹操不愿给楚云增添兵马,而是曹军虽有十余万之众,但自曹昂中陈宫之计折损大批骑兵后,曹营中余下的骑兵除了羽林骑外,就只有夏侯惇麾下的两千精骑,以及如今隶属曹昂麾下的并州铁骑。
一旁的曹昂闻言,二话不说,抱拳向曹操道:“父亲!儿愿将麾下所有并州铁骑暂时交由师弟统御,助他援救宛城!”
说着,曹昂想楚云含笑看了一眼,楚云向曹昂回以感激的眼神。
兄弟之间,无须言谢,这是他们之间早已生出的默契。
这一次情况不比以往,楚云也就没有推辞曹昂的好意。
曹操见他们兄弟二人如此齐心,欣慰一笑,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随即,曹昂同样向曹操请缨,欲率步军围攻钟离,扫清龚都残余势力,曹操想到楚云离开后,无人在旁辅佐曹昂,本有些不放心,但夏侯惇亲自提出与曹昂同行,为其保驾护航,又有楚云帮腔,提及郭嘉也会随行,曹操这才不得不同意拨曹昂两万步军,北上攻打钟离。
即将离去之际,楚云突然想起什么,向曹操笑道:“叔父,侄儿还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叔父答应。”
曹操被逗得忍俊不禁,道:“云儿只管说就是了。”
“不瞒叔父,侄儿总觉得此行凶险,欲向叔父借一位将军,若叔父首肯,侄儿就有十成把握救下宛城,即使宛城失陷,侄儿也能将宛城重新夺回。”
“你要借的,莫非是他……?”
第198章 升温
随即,曹昂同样向曹操请缨,欲率步军围攻钟离,扫清龚都残余势力,曹操想到楚云离开后,无人在旁辅佐曹昂,本有些不放心,但夏侯惇亲自提出与曹昂同行,为其保驾护航,又有楚云帮腔,提及郭嘉也会随行,曹操这才不得不同意拨曹昂两万步军,北上攻打钟离。
即将离去之际,楚云突然想起什么,向曹操笑道:“叔父,侄儿还有一不情之请,还请叔父答应。”
曹操被逗得忍俊不禁,道:“云儿只管说就是了。”
“不瞒叔父,侄儿总觉得此行凶险,欲向叔父借一位将军,若叔父首肯,侄儿就有十成把握救下宛城,即使宛城失陷,侄儿也能将宛城重新夺回。”
“你要借的,莫非是他……?”楚云点头回答道:“正是,若有关将军相随,侄儿此行无忧。”
“叔父我倒是同意,只是不知云长将军可愿意随你同去?”
看来曹操十分重视关羽,不愿勉强初降不久的关羽即刻征战。
“那就要请叔父再赏赐侄儿一物。”
又打起曹操库存的主意,楚云的脸上不见半点难为情的样子。
“你说的是赤兔马?”精通御下之术的曹操,已猜到楚云的用心。
“叔父明鉴,正是。”被道破“借花献佛”这一计划的楚云并不感到意外,倒不如说曹操若是猜不到才更奇怪。
赤兔马固然是天下间珍贵至极的良驹宝马,然而,且不说楚云此刻肩负着援救宛城战局的重任,单论其身上日积月累的赫赫战功,别说是一匹赤兔马,就算只要楚云开口,但凡不是太过分的条件,曹操都会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下来。
谢过曹操后,楚云在曹操属下的带领下,来到一座单独的马厩旁。
作为这马厩的主人,赤兔马一身标志性的火红色鬃毛十分抢眼,或许是整日享受着精草料却因失去主人而少有运动的缘故,它身上的膘已比楚云第一次见到它时肥上不少。
“好家伙,看来你这阵子倒是过得很安逸啊!”
即使清楚马是不可能听懂人言,可楚云依旧忍不住轻拍着赤兔马的背,就像是二十一世纪的人们对自己的宠物猫狗进行爱抚一样。
一旁负责平日照顾赤兔马的老兵见楚云的举动吓了一跳,楚云的身份在曹军中早就是人尽皆知,生怕弄出什么意外的老兵急忙道:“中郎将如此,此马性烈,前些日子夏侯将军试驾之,还险些伤到自己。”
同样在底层混迹过的楚云,知道老兵心中多想,多半是害怕自己不慎受伤使得他遭受牵连,笑道:“放心吧,伤不到我,就算我当真不慎受伤,也是我自己倒霉,与你无关。”
老兵老脸一红,支支吾吾地道:“小的,小的不是这个意思……”
楚云和蔼地打断他的解释,道:“好了,此马我就奉司空之令牵走了。”
说着,楚云骤然翻身,居然眨眼间便骑到赤兔马的背上,更奇怪的是,赤兔马居然不曾挣扎,甚至对此毫无反应。
“小的恭送中郎将……”沦为马夫的老兵一脸惊讶又敬畏地抱拳目送楚云策马疾驰而去……
——
早在吕布身死的后一日,楚云就与赤兔马有过接触,当初也不知是自己身上有夏侯恩的气息,或者是赤兔马天性就对自己有所亲近,楚云能感受到赤兔马对自己没有任何敌意。
正是有过经验,楚云才敢骑在它的背上,一路来到关羽的府上。
赤兔马果真是日行千里的宝马,楚云在其背上疾驰,有种翱翔于空的感觉,甚至让楚云追忆起穿越前在烈日下,在急速行驶的汽车中敞开窗户,感受着清凉的风压所带来的凉爽感。
一个字:爽,两个字:舒服!
即将抵达关羽府邸的楚云心中有种怅然若失之感,心想这份舒爽再好,终究还是要便宜了关羽,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有一失则必有一得,所谓“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昔日董卓忍痛割爱,凭借此马赚得天下无双的飞将吕布为自己效力疆场,今日自己能借花献佛,以此马让早晚将威震华夏的关羽给自己充当打手,倒也不亏。
然而,楚云此行扑了个空,一番询问后,通过关羽府上的下人口中,楚云得知原来关羽半个时辰前去刘备两位夫人所住的府上前去视探,楚云只得再次上马,向甘夫人、糜夫人的府上赶去。
不过,借此楚云又能再享受一会儿在赤兔马背上尽情驰骋的感觉。
很快,楚云就在甘夫人、糜夫人的府外甲士们的惊异目光下,翻身下马。
“劳烦这位壮士通报关将军一声,就说羽林中郎将楚云,特来拜会关将军。”楚云尽量露出最和善的神情,彬彬有礼地向一位目光严肃的持戟甲士打招呼道。
负责在此守护刘备二位夫人安全的,都是原本就隶属于关羽麾下的亲兵,他们见楚云身为男子只身策马来到此地,难免对楚云的意图有不好的揣测,这在情理之中,楚云也没有怪罪他们的意思。
听楚云是特地来拜会关羽,那位持戟甲士的脸色一缓,向楚云不声不响地点了点头,便转身前去向关羽通报。
没过多久,穿着一身略显老旧的绿袍,关羽面带微笑,手中捋着引以为傲的胡须,踱步来到楚云身前。
见关羽似乎不打算跟自己打招呼,对此情况在意料之中的楚云放下本就很少端起过的架子,冲关羽笑道:“关将军,在下有一事相求,特来拜会将军。”
对于关羽这种人,楚云觉得刻意云山雾绕地说场面话,也只会因的对方的反感,倒不如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来意,免得引起不必要的误会。
关羽果然面露悦色,皮笑肉不笑地问道:“中郎将快人快语,关某请问中郎将找关某,所谓何事?”
“想必关将军也有所耳闻,如今西面宛城被刘表之子刘琦率六万大军围攻数日,战况焦灼激烈,在下身为天子敕封的羽林中郎将,自当为陛下分忧,请命率军日夜兼程赶赴宛城救援。
但眼下骑兵数量不多,敌军势大,在下无必胜之把握,故此特来恳请关将军出手相助,不知关将军可愿随在下同行?”
楚云言辞恳切,近乎在求关羽,这让关羽的自尊心得到极大的满足,他又抚顺着长髯,笑道:“中郎将善于用兵,有‘当代韩白’之称,区区刘琦又怎会是中郎将的对手?”
“关将军有所不知,刘琦或许不足为惧,可那张绣、贾诩二人于宛城兵败后,投靠刘琦麾下已有数月,有此二人在,在下不敢托大,在下素知关将军勇冠三军,在下那点微末兵法又岂敢与关将军相提并论,还望关将军不吝相助!”
楚云太了解关羽的脾气秉性,这位大才你越是压着他,他越是不服气,可你若是顺着他夸他的本事,他自然就会兴高采烈地给你好脸色看。
“哈哈哈哈……”果不其然,关羽欣喜之下,冲楚云傲然许诺道:“中郎将年纪轻轻,却谦逊有礼,也不失为少年英雄啊!”
见关羽心情大好,却仍不肯一口应承此事,楚云也只得继续哄着关羽道:“若论少年英雄,在下倒是觉得将军家的关平公子,器宇轩昂颇有将才之风,假以时日必能成长为不输将军的英雄!”
“中郎将妙语连珠,对在下与犬子赞不绝口,看来中郎将是一心想让关某随中郎将同行了?”关羽这次没再大笑,而是用平静得有些可怕的眼神看向楚云问道。
楚云心头一沉,道:“将军且随我来。”
说着,楚云不由分说地将关羽拉到府外,指着先前被栓在一棵树木旁的赤兔马,问道:“将军可识得此马?”
关羽那双丹凤眼顿时精光爆射,愕然向楚云颤声问道:“这……这莫非是昔日吕布的坐骑,赤兔马?!”
“将军慧眼如炬,在下佩服,不错,此马正是赤兔马!”楚云含笑回答道。
“这……”关羽思量着又问道:“中郎将此举是何用意……?”
“将军若是肯随在下同行,此马就权当是在下的谢礼,将军若是不肯,那么在下耽搁了将军这么久的时间,此马就当做是给将军赔罪,还请将军无论如何,务必收下此马!”
关羽看着俯身冲自己抱拳的楚云,紧绷的脸再也忍不住仰天大笑起来,他甩着长须,豪气干云地痛快道:“好!好啊!中郎将真乃俊杰,我那犬子又如何能与中郎将相比!以中郎将的身份,以及与司空的关系,能说出这番话来,关某无话可说,我答应你了!”
“在下多谢关将军!”楚云向关羽恭敬地施了一礼,将赤兔马留下后,留下一句“明日清晨,我会亲自来请将军随我一同启程”后,坦然离去。
而关羽则是在楚云走后,迫不及待地骑上赤兔马,在这汝南城中的大小驰道上绕了一圈后,还不过瘾,又出城在附近策马纵横驰骋数里,才算意犹未尽地回到城中。
拜别关羽后,楚云要去见得自然就是乔紫清。
乔紫清如往常一般在忙于进行只有她自己才弄得明白的医理试验,已经有些熟悉的刺鼻气味在楚云踏入营帐时又一次扑面而来。
这次,楚云还是很有礼貌地进行了“敲门”。
“来了?”乔紫清头也不回地背对着自营帐入口踏进来的楚云。
“来了。”
“有事?”
“嗯。”楚云一步又一步,轻盈地来到乔紫清身后,“我明日就要率军启程援救宛城,你是打算与我同行,还是留在汝南听从叔父的安排?”
“有什么分别?你希望我如何?”按说乔紫清这个向来有主见的女子应该不会遵循楚云的意见,可她偏偏不知为何如此接连发出两个疑问。
“有分别,此处安全,我此行却万分凶险,如果你要问我的意见的话,我希望你能留下,不要随我一同冒险。”楚云有自己的考量,如果要乔紫清随自己同行,她必须日夜兼程不得休息的在马背上赶路,而且据他的第六感所估计,此次宛城的战事很可能万分凶险,如果他稍有失神,照顾不到乔紫清,让她遭遇什么危险,楚云会难以接受这个结果。
“安全?危险?”乔紫清撇撇嘴,不以为然地反问道:“这等乱世,何处是真正的凶险?何处有存在真正的安全?
我倒是觉得,在你身边,才是真正的安全。”
乔紫清的语气很平淡,楚云的心弦却随着她道出口的内容不停地被拨动着。
楚云心脏砰砰地跳个不停,他情不自禁地挽起乔紫清站粘着草药而有些发青的手,重复着对方的言语,问道:“你说,在我身边,才是真正的安全?”
“当然,你不在,谁知道这些古代蛮夷会对我做出什么无礼之事?反倒是在你身边的话,无论有怎样的危险,你都会拼劲全力保护我吧?”
这本该是让人面红耳赤的话,乔紫清却是面色平静地讲出,她如秋波般的双眼满是柔情地看着楚云,这是女子对深爱男人才该有的信任之言。
“当然!我发誓!”楚云因为激动,捏着乔紫清之手的力道不免加重了几分,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
乔紫清因疼痛而微微皱着眉头,却努力不让楚云发觉自己和她的变化。
“誓言什么的,都不可靠,但我信你。”乔紫清尽量平淡地收回自己的手,“既然你能保护我,那我也愿意相信你,此行路上或许很艰苦,但若是你有不小心受了什么刀枪之伤,若我在你身边,至少也能照拂一二,不是么?”
分明是关切之言,乔紫清却硬是要装出淡漠的样子,这让楚云想到二十一有个成语叫“傲娇”,也许就是专门用来形容乔紫清这种女孩子吧。
“好,那明天我来喊你,今夜,你早点休息。”感动到无以复加的楚云,知道自己已经不需要再多说些什么感激的话了。
他们二人的关系,早已在不知不觉间,升温至此。
第199章 打赌
“咳……咳咳……”咳了几声后,将带血的唾液自口中随意吐在城墙上,校尉环视着摇头叹道:“不管怎么说,敌军总算是撤回去了,但此次我军伤亡恐怕更重,将军,您还是先让军医处理一下伤口吧……”
顺着校尉的视线,疼痛感早已渐渐麻木的路招这才想起自己头上存在一处血红的擦伤。
路招摆摆手,目睹还健全无伤的将士们开始动手照顾受伤的战友,或搬运亡者的尸体,无论是敌是友。
军医们手忙脚乱地打开各自挎在腰间的药箱,优先为伤势最严重的将士们治疗。
不过军医们的数量有限,医术也大多停留在半吊子的水准,这令许多放在现代很轻易就能得到救治重获新生的伤者,就此丧命。
但这就是现实,残酷而无奈。
营中医术最精湛的军医是一位不到而立之年的青年,他在医道上算是颇有天赋,年少时曾得名医华佗指点,精于医治外伤,大多老军医都自认无力挽回的重伤,这青年最后凭借一己之力施展简易外科手术,成功率虽不过五成左右,却也借此救下了不少将士的性命。
这位青年快步攀上城墙,来到路招身前,见到路招额头上的伤势后,神色一变,急忙为路招进行处理。
任凭青年将重新唤醒自己痛觉的药物抹在额头上,路招两手的指甲没入掌心,两腿因剧烈疼痛而隐隐发抖。
“路将军当真了不得,先前我为将士们涂抹这伤药,他们都疼得大呼小叫,唯有将军忍此剧痛而面不改色,当之佩服!”青年见路招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龇牙咧嘴,大为惊叹地恭维道。
若楚云在此,听到这位青年的自称,就会认出对方便是华佗弟子,后世被称为“药王”的名医李当之。
路招惨白的脸上挤出生硬的笑容,感激道:“李老弟,最近战事频仍,多亏有你们在……”
说起来,这李当之本是在民间四处远游,漂泊行医之人,恰逢途经宛城时,赶上这场战事,本该抱怨自己差到极点的运气的他,却暂时选择加入军医行列,帮忙救治伤者,可见其德行操守确实不凡。
“行医救人,是我们学医之人的操守。”这如同获奖之人的领奖宣言,本该是一句虚伪的场面话,但从李当之的口中说出,则是情真意切。
伤势不轻的校尉被另外两位军医搀扶着就地躺下,对路招叹息道:“将军……明日……不,或许今夜,敌军就会再次大举进攻,我们恐怕……”
校尉的声音很轻,按说这种动摇军心的话,一旦他讲出口,路招就有权利将他就地军法论处,但作为生死与共并肩杀敌数日的袍泽,他心知路招不会因此怪罪他。
“放心吧,告诉弟兄们,继续坚守下去,会有援军来支援我们的……”情形越来越危机,路招的语气却不像是在单纯的宽慰,而是真的坚信即将得到救援。
“哎……”校尉已不知是第几次叹气,“将军就莫要再哄我等开心了,如今司空不在许都,荀大人坐守城中不得司空之令,绝不会率军来援。
而司空远在寿春,此刻怕是正在猛攻汝南,分身乏术如何能救得了我们?”
在这绝望之际,路招带着充满希冀的笑容,仰天道:“他会回来救我们的,一定会。”
“将军说的,莫非是羽林中郎将?将军先前平日里总吹嘘自己与中郎将是旧识,此时此刻就莫要再说笑了。”对路招的“幽默”嗤之以鼻,校尉有些自暴自弃地趟在原处,任凭军医们为自己身上多处外伤上药包扎,尽管疼得他面部一阵抽搐,却同样不曾喊出声,倒也是一条十足的硬汉。
近来,随着楚云屡次立下赫赫战功,其名声也在中原越发响亮,对曹操治地下的将士们而言更是人尽皆知,甚至不少将士将楚云视为偶像、精神领袖一般高大上的存在,使得宛城将士们大多不相信这样一位传奇般的大人物,与路招的关系会如他口中所说的那般亲近。
“怎么连你也以为我在骗人?小子,你是不知道当初中郎将与军师祭酒二位勠力同心应对那张绣、贾诩时,我就在旁帮衬,若非我们齐心协力,将张绣、贾诩打得大败而归,这宛城说不定啊,还在他们二人手里呢!
后来中郎将授封太守,我还在中郎将麾下为他效力数月,直至他被司空召走,我才顺势暂领太守一职,所以这宛城的根基,是中郎将留给我的,我路招就是拼了命,也要守住宛城!”
听路招说得有头有尾,就像是真的一样,校尉、军医等人皆是将信将疑。
“可是将军,不是末将泼你冷水……现在人家中郎将的声势如日中天,早已今非昔比,他还会顾念与将军的那点旧情,前来援救宛城吗……?”
大概是觉得大限将至,宛城距离失守为期不远,校尉讲起话来也变得无所顾忌,渐渐放肆。
路招这次难得的生起气来,面色微沉,冷声道:“中郎将不是那种凉薄之人,你们不相信的等着瞧吧,他一定会赶来救我们的。”
说着,路招像是孩子般赌气地偏过头去,不再理会校尉。
想不到平日脾气好得不像是行伍出身的路招,也会有动怒的时候,校尉知道自己说错话,道歉的言语卡在喉咙许久,最终还是悻悻咽了回去,闭目继续惶恐不安地接受着治疗。
——
深夜,上万匹战马在幽暗静谧的密林中穿梭疾驰,喧嚣滞重的马蹄声将先前在树木窝巢中栖息的鸟儿一片又一片地惊走。
骑在颠簸的马背上,口干舌燥的楚云抬起水袋艰难地向喉咙中灌水,大多清水因晃动而溅洒在外,但楚云还是顺利解决了干渴。
数日来,除了必要的休息,楚云率六千羽林骑与五千并州铁骑这万余精骑一路向西狂奔,如今总算穿过阳翟的密林,即将接近在宛城西侧的小城棘阳。
刘琦的大军自新野而出,此前在棘阳屯驻数日,近日为方便攻打宛城,刘琦已按照贾诩的建议将大军向北推进,于宛城以西二十里外的各山丘之上扎下营盘。
而此时的楚云等人正在穿越博望以西的茂盛森林,以图借森林遮掩,尽可能在不被刘琦哨骑发觉的前提下,绕到刘琦大军营盘的山脉后方。
关羽在赤兔背上一马当先,向紧随身后的楚云低声道:“中郎将与公子统军有方,羽林骑与并州铁骑皆是当世难得的精骑,但是关某敢问中郎将,可是要率着万余精骑夜袭敌营?”
一路上,关羽虽很少与楚云以及羽林众将们搭话,但训练有素的精骑们却让关羽羡慕不已,心中连连感叹若是当初他麾下有这样哪怕只有两千,如羽林骑或并州铁骑这般精锐的骑兵部队,很多硬仗恶仗的难度就会简单十倍不止。
“关将军过奖了,昔日那龚都敢率五百骑兵夜袭我军十万将士驻扎的营盘,今日有关将军在相助,又有万余精骑在手,我楚云面对五万敌军,又何惧之有?”
“哈哈哈!中郎将好气魄,可那龚都夜袭营寨不过是虚晃一枪,中郎将用兵向来诡谲,总不会打草惊蛇只为了吓唬刘琦、张绣、贾诩他们这么简单吧?关某倒以为,不如我们命各将分兵埋伏在各个密林深处,待刘琦再次率军大举进攻宛城,我们再一并杀出,断其中军,使其首尾难顾,如此,敌军自溃!”
楚云这支精骑部队目前最大的优势就是并未暴露自己的存在,也就是说,第一次出手对刘琦大军发动奇袭效果是最为明显的,一旦一击不成,让贾诩知道有一股如此强大的骑兵部队在附近游荡,他定会立刻有所应对,精骑们对数量大于己方数倍且列好阵势的大军,是很难造成威胁的。
所以关羽的计划既合理又有效,可以将骑兵的机动性,冲击性结合敌军情报上的疏忽,打一场出奇制胜的攻袭。
但楚云在马背上连连摇头,道:“不知关将军敢不敢与在下打个赌?”
“打赌?”关羽来了兴致,没想到楚云这个平日里一本正经的人,也会提出这种市井无赖才经常想到的主意。
“不错。”漆黑幽暗的夜色成为楚云眼中狡黠的保护伞,“在下料定今夜贾诩必会向刘琦进言,让张绣率军趁夜大举进攻宛城。”
“不大可能吧?据报今日荆州军连续攻城五个时辰,早已是筋疲力竭,却连一个城门也未曾攻破,又怎会再做这无用之功?”
极度疲惫的士兵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力,这是常识,关羽不相信从无败绩的楚云连这都不知道。
“既然将军不相信,不妨与在下赌上一把?”即使是如此拙劣的激将法,楚云还是觉得关羽会答应。
“中郎将倒是先说说,赌注为何物?”关羽兴致大起,在不自觉地催动下,胯下赤兔马的速度也逐渐在加快,缓缓与楚云的坐骑拉开距离后,关羽才后知后觉地放慢马速。
“很简单,将军是爱马之人,在下又素有成人之美,若是在下输给将军,自当陪将军千匹骏马,任凭将军如何处理,在下都不会多管,至于将军若一时不慎输给在下,在下暂且还未想好,权当将军欠我一个人情吧。”
如此不平等的赌注,让关羽宛若置身梦中,他努力让自己表现得震惊,可一双丹凤眼中难以掩盖的惊骇之色,还是出卖了他。
“中郎将所言,当真?”关羽声音发颤地问道。
楚云知道,关羽已是被饵诱惑住的游鱼,眼看就会上钩。
关羽的心思不难猜测,若是他能赢得赌约,有朝一日他收到兄长刘备的消息时,就可以带着这一千匹迎来的战马一并投奔刘备,并借此组建一支优秀的骑兵部队。
这近乎雪中送炭的赌注,让关羽想不出任何拒绝的理由,至于自己的人情?与一千匹战马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希望中郎将言而有信。”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二人干笑着对望一眼,若不是此刻不合时宜,真当大笑几声,才算痛快。
其实,楚云并不是料事如神,而是提前知晓关羽所未知的情报。
昨日白天刘琦大军攻打宛城时,虽气势汹汹,实则只调动了两万五千人马,也就是大军总数的一半。
若当真打算全力攻城,贾诩怎会不劝谏刘琦投入全部兵力,四门齐攻,力求在最短时间内攻克城门呢?
可见贾诩这白天不过是佯攻,看似倾尽全力,实则是利用兵力优势消耗宛城守军的体力,并借此麻痹宛城守军,入夜后,待子时一过,张绣或刘琦定会先前未曾参战,养精蓄锐一日的另外两万五千将士趁夜主攻一道城门,一旦路招应对不善,城门定会在短时间内被攻,届时,宛城顷刻间便会沦陷。
跟随在楚云坐骑之后的甘宁、许褚等羽林将领同样知道此军情,见关羽被楚云算计,各个神色怪异,啼笑皆非的样子,显得格外滑稽。
精骑们以菱形阵继续于林中穿梭西进,楚云为不善骑术的乔紫清专门准备了一辆由四匹骏马齐拉的豪华车驾,并交由吴尘护卫在侧。
吴尘的武艺在今时今日的羽林诸将中,自是比不上甘宁、许褚,但他跟随楚云的时间最长,其品性纯良,忠勇敦厚,楚云相信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任何人伤到乔紫清半根头发。
半个时辰后,子时一过,悄然隐匿地摸到刘琦大营东侧密林中的楚云等人,眼睁睁看着数以万计的荆州军自北门而出,笔直而行,除了打头的将士外,中军后军一律不得举火把,看着模样,似是要有所行动。
见状,关羽无奈地长叹一声,不情不愿地向楚云遗憾道:“中郎将果然神机妙算啊,关某输了!”
第200章 贾文和的宿敌
“在下也是侥幸言重,承让!”
成功算计了关羽,心中暗爽的楚云还虚伪地装模作样道。
算不上垂头丧气,但关羽的神情显然变得有些低迷,输给楚云欠下对方一个人情本不算什么,关羽虽不好赌但至少愿赌服输还是做得到,他心疼的是与那上千匹战马失之交臂,要知道千匹战马兑换成钱粮少说也要几千万钱,几十万石粮草。
还好他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楚云预先设计好的一个圈套,别说一千匹战马,楚云手里连一百匹驮马也拿不出来。
整理过一番情绪后,楚云留下甘宁统率其麾下千余轻骑在此伺机而动,并与关羽还有其他羽林众将们,率领余下的近万精骑放慢脚步,缓速保持在绝不会被敌军发现的安全距离,跟在刘琦这两万五千大军的背后。
选择甘宁留下观察留守营中的荆州军,是因为楚云觉得甘宁处事机敏,善于随机应变,且自从上次吃过一顿军棍导致屁股开花,甘宁那我我行我素、放荡不羁的风格已大有收敛,至少不会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贸然行动。
本以为不会再被楚云单独委以如此重任的甘宁,收到此命令可谓异常感动,楚云此举让他明白自己在楚云心中的地位并未因先前巡逻不利一事而有所下降。
——
为了隐匿行踪,楚云、关羽等人只得接着微弱的星光在幽静黑暗的森林中牵着各自的坐骑摸黑前行。
他们必须足够小心,即使与刘琦大军相隔足够遥远的距离,但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如果哪一匹战马发出声音,也难保敌人不会有所察觉。
“中郎将……”平时讲话中气十足的关羽此刻也唯有夹着嗓子悄声说话,“中郎将打算何时进攻?”
“待出了这林子,那时敌军会靠近城门三里左右,我一声令下即可全军突击,长驱直入,攻其中军。”楚云没有可以压低声音道。
“为何等敌军向宛城发动攻袭时,再趁机进攻?”
当荆州军开始着手攀爬城墙,推运简易的攻城器械时,确实是袭击他们的最佳时机。
“我担心宛城内的守军已濒临极限,不堪再战,若是放入对方太过靠近城墙,城内恐有失。”
楚云此举确实藏有私心,想起自己与路招初逢时虽算是不打不相识,但宛城之战时众人有同舟共济之情谊,后来二人携手治理宛城,也算是有兄弟之情,楚云嘴上不说,心里却对路招的处境颇为担忧,想起路招留在宛城以寡敌众支撑这么久,也算拜自己所赐,再让路招面对更多危险,楚云着实于心不忍。
“也好,至少如此可保宛城无虞。”鉴于楚云才是主帅,且这一路上楚云对自己不曾以降将看待,态度自始至终颇为恭敬,关羽没有与楚云唱起反调。
简易的攻城器械携带起来相对更方便,但还是大大拖延了刘琦大军的行进速度,为保证攻城器械如期而至,直至子时,刘琦麾下的荆州军们才艰难地自凹凸的山脉上,推动着器械们来到距离宛城南门不足四里的距离。
“中郎将,该动手了!”夜光下,关羽炯炯有神的一对丹凤眼中凶芒闪烁,手中青龙偃月刀的刀锋上,正向四周散发着森然凛冽的寒气。
“有关将军在,在下断不敢献丑,不如就由关将军率五千并州铁骑先行破敌,在下在后方静观其变,为将军掠阵,如何?”
此时出手敌军虽众,却定能出奇制胜,一举得手,楚云不愿在关羽面前抢他风头,于是将这立功的机会让给关羽。
“关某正有此意!”闻得楚云居然肯将五千并州铁骑全部交由自己统领,关羽欣然点头道。
曹昂在并州铁骑中深得人心,以现在五千并州铁骑的忠诚程度,楚云不认为关羽有本事带他们做些什么违逆之事。
“此役非同寻常,刘琦定是在留守大营,眼下敌军领兵之人,恐怕是张绣、贾诩二人!贾诩足智多谋,阴险老辣;张绣更是童渊弟子,人称‘北地枪王’!将军千万要小心啊!”楚云看似在关怀叮嘱关羽,其实又是在变相的施展激将法。
“哼?‘北地枪王’?虚名而已,待关某将他的人头提来,给中郎将看一看那所谓的‘枪王’,是否比别人多长一只眼!”
平心而论,张绣武艺绝对不俗,当日宛城之战,能在典韦手下过数招,可勉强跻身一流高手之列。
“既然关将军信心满满,在下拭目以待。”
言毕,关羽点兵点将,一声令下,窜出密林的五千并州狼骑骑上各自的战马,熟练而迅捷地结成前锋如锥头般尖锐的锥形阵,并整齐地保持着阵型,向正缓慢前进的荆州军中军大举冲杀。
阵阵雷鸣般的蹄铁声震耳欲聋,如万马齐鸣般,整片大地仿佛都在为之震颤。
锥形阵的前锋之将必须是勇不可当的猛士,关羽驱使赤兔一马当先,青龙偃月刀刀光所到之处,必有敌军的人头落地。
步军在猝不及防下,被精锐重骑兵以全速侧袭或背袭,这种打击是相当致命的,当荆州军们听到马蹄声时,已来不及做出足够快的应对。
并州铁骑们吃着精铁炼制而成的乌黑马槊,在坐骑冲刺速度的加持下,在数息之间,一轮冲锋就刺穿了上千位荆州军的身体,一时之间四处血肉横飞,随着铁骑们毫不拖泥带水地抽回手中的兵器,因刺伤、践踏、慌乱误伤而倒下的荆州军数量剧增。
近日以来,刘琦等人一直派人牢牢盯紧周围曹操治地各处兵马的动向,在确认无援军前来救助宛城后,贾诩才决意向刘琦进言,设此夜袭宛城之计。
此刻正在前方领军的张绣、贾诩二人见身后中军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一大股重骑兵所袭,且几乎被硬生生地撕裂开一条大口,想通过三言两语的指挥将中军在短时间内重新收拢结阵迎战,已经不可能了。
“这……这是从哪儿蹦出来的几千精骑!我们为何没收到消息!”披着一身反射着皎洁月光的亮银甲,张绣在战马上因惊异而紧捏着手中的红缨枪,叹道。
与张绣的一脸惊愕不同,贾诩略显苍老的面容之上在闪过须臾的惊讶后,取而代之的是惊喜,最终定格在那上面的,是狂喜。
“是他!他回来了!他终于回来了!”贾诩的语气充满狂热的气息,简直如同具有信仰的虔诚教徒即将面见自己心目中的神明一般,激动不已。
“他?是谁?”张绣一头雾水地问道。
贾诩保持着笑容,眼神中憎恨、期盼、紧张等多种情绪交织混杂在一起,颤声道:“就是那个从我们手中夺走宛城的小子!若不是他,此刻曹操恐怕都死在我们的手里了!”
“先生说的,莫非是那楚云小儿!”张绣的心同样开始躁动,若不是一只手正握着红缨枪,此刻怕是忍不住要摩拳擦掌一番。
“一定是他!”自宛城一战,贾诩算无遗策的谋划以失败告终,他苦思冥想,一路刨根问底终于得知洞悉自己计划的,竟是一个十六岁的叫做楚云的少年。
从那以后,“楚云”二字近乎成了贾诩的心魔,他不惜劝说张绣委身于刘琦麾下,为刘琦一心效命数月之久,就是为了借荆州之力,有朝一日击败楚云,夺回失去的身为不败谋士的尊严。
一路走来,与贾诩可谓“肝胆相照”的张绣闻言,愤声道:“我这就调转前军,无论对手究竟是不是楚云,我都要会一会他!”
拜楚云所赐,张绣从一方诸侯沦落成为刘琦麾下的一员战将,他对楚云的恨意虽比不上张绣那般强烈,却也只是稍逊一筹。
“不!将军!”贾诩脸上的笑容变得狰狞可怖,“我们要做的不是在此时与他一决雌雄,而是以防守为主,整顿乱成一团的中军,然后,撤回大营。”
“撤?!”张绣难以置信地盯着贾诩接近扭曲的脸。
“当然,撤退。”贾诩接下来用完全不像是在谈论敌人,更像是在向他人介绍挚友般,笑道:“楚云是不会打没把握的仗,他清楚我们的一切状况,若是没有把握在此时此地吃掉我们这两万五千人,他怎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存在,向我们动手?”
如果是别人讲出这番话,张秀只会嗤之以鼻,觉得对方是被吓破胆,但贾诩不同,他像是永远都会保持着冷静,运用自己的智慧,无数次的事实证明,一切难题在他的面前,都将被迎刃而解。
在数次为不停劝告付出代价后,张绣现在对贾诩有着毫无保留的绝对信任。
“好吧,小心驶得万年船,如你所说,这两万五千将士若是折损在此,非但不能夺回宛城,无法洗刷耻辱,还要承担罪责。”
张绣最渴望的就是借此机会夺回宛城后,让刘琦张口为自己向刘表说几句好话,容他继续坐镇宛城,替他刘景升看家护院。
哪怕有着为人做看门狗的性质,也总比郁郁久居人下的感觉要好上许多,张绣已经压抑自己数月之久,铆足了劲,如今宛城攻克在即,越是最后一刻,张绣越是不容不得有任何闪失。
前军在张绣、贾诩的指挥下,很快改变方向,保持着肃然严密的阵型调头向后推进,盾矛手们在四周结成如马其顿方阵般的长方形矩阵,步伐一致地均速支援被冲散得七零八落的中军。
情况对于荆州军来说很紧急,可越是紧急越是不能混乱,如果为急于与中军会合而放弃阵型,那么即使很快赶到中军所处的位置,也只会因阵型散乱而与已乱成一锅粥的中军们一同迎接并州铁骑们又一次毁灭性的冲锋践踏。
攻城时骑兵的作用很小,此次张绣、贾诩二人因而将军中三千骑兵全部留在大营,这也成为眼下不宜与对方的精骑们放手一战的关键因素。
对方有着绝对的机动性优势,除非敌将是个愚蠢到无可救药,会下令铁骑们对如铜墙铁壁般的盾矛方阵发动自杀式冲锋的疯子。
否则,就算张绣此去能击败敌军,也无力阻止敌军撤退,只能用箭矢作为饯别之礼,目送敌军逃离。
将中军一分为二,强行撕裂出一条大口的关羽等人,见张绣挥军回援的步伐稳健,阵势丝毫不乱,连忙中断调头进行反复冲锋的动作。
远在后方掠阵的楚云见状,眉头微皱,见张绣、贾诩做出最冷静合理的应对,心想此二人果然没那么好对付。
陈昭见状,向楚云提议道:“中郎将,敌军阵型严密,进退有度,关将军定然不会再直冲敌阵,不如由我率麾下的弟兄们对敌军进行袭扰,如何?”
陈昭麾下的羽林弩骑经其调训数月,如今不说弩箭例无虚发,也是精准非常。
“不可。”楚云看着荆州军外列的枪阵后,穿着轻型皮甲手持弓弩的射手们,正全神戒备地握着各自的远程武器,立刻否认陈昭的建议。
“敌军少说也有四五千弓弩手,并藏身在盾牌之后,你以千人与之对射,必败。”楚云见陈昭有所不解,当即解释道。
骑射手的优势在于机动性,在大军交战时,利用轻装快马绕至敌军侧翼,后方,射杀对方持盾步兵的背面进行射击,或保持距离袭扰敌军落单部队、重骑兵。
如果让骑射手与敌军正面交战,与成群结队被盾牌保护起来的弓弩手对射,自是必败,就算是同等条件下的对射,也是吃亏的。
残酷的现实:一匹战马的性命比一名普通弓弩手的性命还要值钱得多。
陈昭也算有经验的老将,在楚云三言两语的点拨下,马上会意到自己方才的建议有多愚蠢,挠头一笑,尴尬道:“是末将糊涂了。”
“无妨。”楚云谈笑安慰道:“我倒是另有计划要你去执行!”
第201章 故技重施?
“请中郎将吩咐。”陈昭见自己仍能被任用,大喜问道。
目光转移向张绣、贾诩所领导的盾矛方阵,楚云泰然自若道:“你命你手下的弟兄们准备好燃火弩矢,带他们藏匿于这密林之外东面的小树林中,待我将敌军引入林中,你们再找准机会放火箭!”
此地接近博望县,四处树荫茂盛,多有深林,楚云见张绣、贾诩严阵以待,就生出这火攻之计。
一旦敌军中计入林,千支火矢齐发,很快就能够将整个森林点燃,到时荆州军势必大乱,再让精骑们发动冲锋,一击即可奠定胜局。
即将被敌军分割开的关羽,见状当即趁机率并州铁骑们加速绕过敌方后军,自西向东折返回楚云等人所处的密林之中。
这有可能暴露楚云以及羽林骑们的存在,但关羽此刻必须与楚云商量对策。
见敌军遁走,因遭受冲锋打击而情况混乱的中军在得到张绣、贾诩的整顿后,很快便调整状态恢复气势,就连阵型也逐渐变得有条不紊。
“中郎将,接下来作何打算?”率先骑着赤兔马赶到楚云身边的关羽,回头确认敌军并未追过来,发问道。
楚云的眼睛眯成一条缝,道:“关将军,敌军行军谨慎,我意由我麾下将领以诈败之计诱敌深入丛林,再由弩骑兵们以火攻之,待其阵脚大乱,将军再冲入敌阵,一举剿灭敌军,如何?”
闻言,关羽详细查探着周围的地势,点头道:“中郎将此计可行,那我这就前去准备。”
话音一落,关羽即刻调转马头,率并州铁骑们埋伏在林外的另一处密林,此处密林繁茂且数量众多,是打伏击战的绝佳战场。
将许褚喊到身边,楚云把如何诈败,如何诱敌入林的计划简单讲述一遍后,许褚听得聚精会神,连连点头,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不会出错。
其实袭扰敌军诈败遁走的最佳人选是吴尘,其率领的羽林弓骑骚扰力强,机动力更是羽林骑中的佼佼者,只不过楚云将保护乔紫清的重任交给吴尘,自是不希望他再分心。
快速将任务布置妥当之后,许褚率领羽林骑中最善于冲锋破阵的重骑兵们呐喊着自林中杀出。
刚恢复阵势的中军闻得这叫喊声与蹄铁声,难免又是心惊胆战,但统军的二位大人在身侧,无人敢后退一步,只得维持阵线,静待敌军杀来。
“盾矛手!列阵!”张绣大喝一声,前线的盾矛手立刻变阵,并行两横排的盾矛手们,蹲下身体,手中长矛穿过战友们盾牌间的缝隙,林立在前,尖锐的矛锋直指向己方冲来的羽林重骑。
“弩手!准备——”贾诩高举右臂,振臂一呼:“放箭!”
弩手们将装填好的手弩高举,瞄准正冲锋而来的羽林铁骑们,随着贾诩一声令下,弩矢接连自前线盾矛手们的头顶飞过,直奔羽林铁骑们而去。
弩矢的穿透力很强,许褚早在荆州军的弩手们进行瞄准时,就预告弟兄们做好回避的准备。
果然,绝大多数早有准备的羽林重骑们通过娴熟的骑术避开迎面而来的弩矢,唯有少数运气不佳之人翻身落马,或一命呜呼,或受伤倒地。
“弩手装填!弓箭手准备——”
对骑兵的机动性颇为了解的贾诩对敌方骑兵成功避过大多弩矢毫不意外,在他的指挥下,弩手们向后退开三步,并排为各自手中的弩装填着弩矢。
与此同时,弓箭手们则上前三步,与弩手们交换位置,开始各自搭弓引箭,利用臂力保持着弓弦处于被拉动的状态,并瞄准着各自的目标。
“放箭!”
贾诩再次高声大喝,弓箭手们各自松开紧绷的弓弦,箭矢如脱缰野马顷刻间脱弦而出,漫天箭雨如夜空中的繁星般自天空洒落而下。
相比之下,弓箭对身着重甲的羽林重骑们威胁要小得多,许褚同样下令回避,并用手中兵器拨开迎面飞来的箭矢,将士们也熟练地看似在模仿着许褚的行为,大多箭矢被拨落在地,发出“叮当”之声,即使有人不幸中箭,箭矢大多也被盔甲上的鳞甲片弹开,除非发生刚好被射中喉咙、眼睛这种特殊情况,否则别说是死,就是受伤也难以发生。
弩手们的装填速度很慢,弓手们发动三次齐射后,他们才再次交换位置,由弩手上前,准备发动齐射。
而双方的距离本已拉得越来越近,许褚却在这时,突然下令全员勒马调头,速速撤退。
摸不着头脑的羽林众骑们只得服从命令,听话地调头回撤。
先前的齐射对敌军造成的伤亡并不大,贾诩诧异之际,张绣快步凑近贾诩身侧,道:“先生,看来这些骑兵是负责断后的!”
赶到中军时,张绣、贾诩二人不曾瞧清楚关羽的模样,但从数量上判断,敌军的骑兵至少有四、五千人,而方才要向己方发动第二次冲锋的敌军骑兵,满打满算也不过只有一千人,虽然在夜色火光下,要通过装备分辨两伙骑兵不同难度不小,但在张绣看来,敌军大部分骑兵已经沿路自密林撤退,这一千骑兵只是为了掩护大军撤退而佯攻断后。
见贾诩陷入沉思,张绣决断道:“先生,看来敌将不是楚云,我们要不要追过去看看,哪怕追不上,也要弄清楚这股骑兵从何而来,要逃往哪个方向。”
“不可!”贾诩沉声否决,“将军,相信我,敌将一定是楚云!这是个圈套!很简单、阴险却又致命的圈套!”
“圈套?”张绣狐疑地看着贾诩,心想这文和先生不会是败给楚云一次后,执念太深,变得开始杯弓蛇影吧?
“不错!”贾诩老气横秋的面容上,露出渗人的笑容:“这是楚云向来最爱用的诈败诱敌之计,为的就是麻痹我们,吸引我们入林追查,一探究竟,一旦大军入林,他们纵火来攻,大军岂不危矣?!”
自败给楚云后,贾诩对楚云在徐州、豫州、扬州等地所参与的战事详加打探,几乎将楚云用兵习惯完整地剖析了无数遍,为的就是一朝一日能一雪前耻。
张绣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这附近密林众多,此间树林更是杂草丛生,树木繁茂,若深入其中,被敌军火攻,这两万五千人几乎就会尽数交代在这。
“幸亏有先生在侧,险些满盘皆输啊!”
第202 贾诩,算无遗策
想到倘若没有贾诩劝阻,自己当真率军追进林中,敌军只需一把大火,就能让这两万五千荆州军折损大半,张绣就感到一阵背脊发凉,连打数个寒颤。
“那依先生之见,我们该如何是好?”手足无措的张绣盯着前方漆黑的密林,困惑地问道。
“在此等就是了,我们不上钩,楚云定会再出招!”贾诩的语气中偷着一股没来由的莫名自信。
与此同时,东面密林中——
“中郎将,敌军没有追过来,这该如何是好?”大口喘息着的许褚策马追上楚云,无奈地汇报道。
“唉,贾诩果然老谋深算,这么简单的计策,骗不过他。”楚云苦笑着连连摇头,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
诱敌深入,再借森林施以火攻,这实在算不得什么精妙的战术,如果这都骗得过贾诩,楚云反倒要怀疑对方是不是另有谋划。
“既然敌军不中计,中郎将还有何良策?”关羽似乎很乐得看到楚云的计谋失算,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依稀可见。
“看来关将军有妙计?还请将军不吝赐教。”即使关羽话中带刺,楚云还是面无愠色地温声问道。
关羽傲然昂首,理顺长髯,失笑道:“关某不才,不似中郎将奇谋百出,只是敌军阵列有序,不过是敌将指挥有度,关某愿单刀直入,陷敌阵,于万军中斩杀敌将,如此,敌军自乱!”
话音未落,楚云身后的羽林众将们就似看待疯子般,看着出言不逊的关羽。
如此狂傲不训,几乎等同于自寻死路的言论,引得羽林众将们对关羽更是心生反感。
明知敌将是赫赫有名的“北地枪王”张绣,还要说出此等“大话”,也难免会激起他人的排斥之意。
张绣武艺虽高,但同为武将,羽林众将中,并非没有能在单打独斗上胜过张绣之人,甘宁、许褚的斗将本事都在张绣之上。
但要单枪匹马突破敌军那森严的重重阵线,接近张绣,其难度就已经远在单打独斗战胜张绣,更何况还要在敌阵中与张绣交手,并战而胜之,除非昔日的吕奉先再世,不然的话,就是在痴人说梦。
而世间没有第二个吕奉先。
就连楚云心里对关羽的能耐也没个实底,万一这位关二爷是在吹牛皮,自己真令他冲进去,一旦他折在敌阵,自己来日如何对曹操交代?
一计不成,二计又生,对于多谋善断的楚云而言,很快就想出另一条制胜之法。
“关将军这办法倒也不错,可终究太过冒险,我倒是另想到一策,不知将军可愿相助?”
“中郎将这是信不过关某?觉得关某方才在夸夸其谈?”关羽枣红色的脸上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悦之色。
“绝非如此。”
楚云心虚地摇着头,用哄骗的语气道:“将军之勇武,世人皆知,天下诘问!在下岂会质疑?但将军如神兵利器,自当为那值得的对手出手,岂可轻易出鞘,去斩那鼠辈首级?”
“哈哈哈哈……”关羽捋须大笑,眉头舒展道:“嗯……中郎将说得也有道理,那不妨将这新策说来听听?”
憋着笑意的楚云悄悄用手在自己的大腿很使劲儿一捏,才总算忍住发笑的冲动,说道:“贾诩、张绣在敌阵中被保护得密不透风,自是不易得手,但远在南面的大营中,那刘景升之子刘琦,只怕还对我们的存在一无所知。”
关羽作为久经战阵,当世首屈一指的神将,自是一点就透,惊喜道:“中郎将是想留小股部队在此牵制,并派主力奇袭刘琦的大营?”
“正是!”楚云心想这关二爷到底是关二爷,果然不简单,“若是趁夜纵火焚烧刘琦营寨,待刘琦大军混乱之际,弟兄们一轮冲锋就能够决定胜负!”
“中郎将当真是妙计层出不穷,关某佩服,却不知中郎将打算让关某负责……?”
如果说先前对楚云的夸奖有着讽刺之意,那么此刻关羽对楚云的夸赞,就是出自真心实意。
“以将军之才,自当负责最重要的任务,在下恳请将军亲自率这五千并州铁骑夜袭刘琦大营,我会派陈昭随你一同前往。”
说着,楚云看向陈昭,勒令道:“你随关将军同往,在敌营附近找到甘宁后,告诉他,你们二人此役必须听从关将军的命令,关将军的将令,就等于是我的将令,记住了吗!”
“喏!”
与甘宁、许褚这些刺头不同,陈昭这人的武艺并不是特别出众,但他的好处就在于性格沉稳,服从命令。
见楚云一片赤诚,本来还在他是信不过自己,才刻意安插属下制衡自己的关羽本就红彤的脸上,更是一片绯红:“中郎将真君子也……”
“关将军忠勇无双,在下不敢妄称‘君子’。”楚云的脸上露出近乎虚伪的笑容。
感慨过后,关羽不再婆婆妈妈,与陈昭一同率领足足六千精骑,借着夜色急匆匆地向南赶去。
“中郎将,末将以为此人不可信,为何将六千弟兄交于他手?末将总觉得不妥……”对关羽向来没什么好感的许褚见缝插针,又抱怨起来。
“仲康!你放肆了!”听到许褚的抱怨之言,远在后方负责守护乔紫清车驾的吴尘厉声呵斥道。
数月的相处,羽林诸将交情甚笃,听出吴尘话语中的警告之意,许褚连忙单膝跪地,抱拳道歉:“末将失言,请中郎将责罚。”
军中有军法军纪,楚云作为大军统帅,就算对他的想法有所质疑,也不该当着这么多将士的面,直接开口指出,如此行径,会影响楚云在将士们心中的威严。
将士们对楚云固然要爱戴,但更要有敬畏,若失了敬畏之心,楚云将再难以对他们进行统御。
“眼下大战在即,此过且先记下,容你戴罪立功,若不能将功补过,此战过后,二罪并罚!”
楚云神情言辞具是犀利冷漠,但羽林诸将皆知楚云这又是犯了护短的毛病,根本没有责罚许褚的意思。
但这并不意味着许褚不长记性,此刻的他背后满是冷汗,须知甘宁的前车之鉴,可没人敢轻易忘怀。
“谢中郎将!末将定当身先士卒,振我羽林军雄风!”许褚乖乖低头应道。
楚云不耐烦地摆摆手,示意许褚起身上马,而后下令全军虽他调头回去袭扰牵制张绣、贾诩的大军。
虽说经过关羽、许褚先前这么一闹,张绣、贾诩应该没胆量再直奔宛城而去,但为确保关羽攻袭刘琦大营顺利,楚云必须尽全力将张绣、贾诩留在此地。
“全军听令!高举火把!”
楚云扯着嗓门大喊,顿时冲天火光随着一声令下,自数千骑兵的手中升起,如成群结队的萤火虫般将整个森林点亮。
此前意在隐蔽行踪,楚云等人宁肯摸黑下马前行,也冒着暴露的风险生火,现如今为引起敌人的注意,楚云故意命众将士一同举火,就像是与人斗殴时,提前告诉别人“嘿!我打算痛打你的左脸!”
看着林中闪动的一团团自火炬散发的醒目光亮,贾诩本就清晰的抬头纹皱得更深,如同枯树枝干上的旧皮。
“先生,这是……?”正打算询问贾诩接下来如何行动的张绣,目光其他将士们一样被林中朝己方蠕动的火光所吸引。
“呵呵……呵呵呵……”贾诩阴声笑着,又道:“果然是楚云,也只有他才会如此行事!他这是在告诉我,他来了!”
张绣更是一头雾水,摸不清贾诩在打什么哑谜,问道:“可是……他们为何不借助夜色再袭击我们,反而要如此大张旗鼓地明示我们?这其中莫非有诈?”
“当然有诈。”
贾诩的笑容骤然收敛,苍老浑浊的双眸中,暴射出宝剑般锋利的凶芒,那一刻,张绣从未见过贾诩露出如此神色,手上沾染无数鲜血的他,居然为相交数载之人,感到阵阵心悸。
“将军,我有些话埋在心中许久,眼下正是不吐不快的时候,你可以选择听,或是不听。”贾诩瓮声瓮气地说着话,将选择的权利抛给张绣。
张绣虽不知贾诩究竟要说些什么,但他知道这些话一定极为重要,甚至可以决定他自己,还有张绣的命运。
“先生与我相识数年,期间屡屡以金玉良言相助,此等恩情,铭记于心不敢忘怀,今日我愿与先生同舟共济,生死与共。”张绣毫不犹豫地表明立场。
“既如此,请将军让将士们先退去,我要与将军单独谈谈。”贾诩盯着林中徐徐向己方靠近的火光,沙哑地说道。
张绣听话地命将士们退开十余丈之外,给二人腾出能单独交谈的空间。
“将军方才问在下,楚云为何要故意生火,向我们示警,对么?”
张绣默然点头。
“在下料想,楚云此举,是故意以少量部队,吸引我们的注意力,做出佯攻我军之态,其大军主力,此刻恐怕向南进发,直奔刘琦公子的大营了!”
第203章 你在等,我也在等
“什么?!先生此言当真?!”张绣惊得险些从马上跌落下来。
说着,意识到自己声音过大的张绣捂着嘴,压低声音重新问道:“先生,那我们还等什么?!速速发兵回援刘琦公子啊!”
贾诩慢慢悠悠地摇着头,突然岔开话题问道:“将军觉得,刘表此人如何?”
张绣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弄得先是一阵发懵,而后满脸不可思议地看着神色怡然的贾诩,颤声问道:“先、先生,你,你这话是何意?!”
“将军既然听懂了,又何必还要明知故问呢?”
贾诩的语气与焦急的张绣形成鲜明强烈的反差,还是那般不紧不慢。
“可是……”张绣迟疑地问道:“先生,刘景升虽是庸碌懦弱之主,可他毕竟有恩于我们,在我二人势穷投奔之际接纳了无处容身的我们,刘琦公子待我们二人更是礼遇有加,莫非先生你打算坐视公子为敌军所害?!公子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刘景升岂会放过我们,我们又如何凭借这些人马对付楚云和宛城内的守军?”
见张绣似乎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贾诩嘴角一撇,邪笑道:“将军莫非是以为,在下希望将军坐视刘琦公子大营被攻,借此机会夺回宛城,再度自立山头,独霸一方?”
张绣眨眨眼,愣神问道:“先生难道不是这个意思?”
“非也!”贾诩耐心地解释着:“将军固然是骁勇善战,可眼下天下大势经风云变幻过后,已今非昔比。过去的曹操四面环敌,险象环生,将军雄踞宛城足以震慑许都,伺机而动或可成就大业,可现在的曹操已经近乎一统中原,其势之强,兵锋之盛,恕我直言,将军已无力与之争锋。”
“先生难道是要我等背弃刘表,投靠曹操……?!”张绣脑中“嗡嗡”直响,因为这个想法太过疯狂。
贾诩悠然点头道:“不错,刘景升年迈,身体情况也大不如前,而曹操正值壮年,雄心勃勃,有一统天下之壮志,我等若继续与他为敌,早晚必为他所吞灭,不如趁早投之,仍不失拜将封侯!”
想不通先前还坚持要跟曹操抗争到底的贾诩为何此时立场大变,张绣有些神志不清地问道:“先生,我们昔日于宛城,曾对那曹操降而复叛,今日他声势大涨,今非昔比,又岂会再容得下我们归降?就算他暂且纳降,日后若针对你我,我二人岂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将军多虑了,曹操断然不会对你我不利,相反,他还会善待我们,甚至我们的待遇会好过很多人!”
“这是为何?”
“首先,曹操虽占据中原,地广民丰,兵士精锐,军力强盛,但在河北,还有一尊大敌在等着他对付呢!”
“先生说得,是袁绍还是公孙瓒?”
“河北战事,公孙瓒必败无疑,曹操将来要对付的,自然是那四世三公的袁本初了。”
“先生此前远在荆州,还在时刻关心河北战事?”张绣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要停止跳动了,自己那点智力,在多谋善断的贾诩面前,简直与三岁孩童无异。
“这是自然。”仿佛在陈述“人不吃饭就会饿死”这种基本常识一样,贾诩面无表情地说着。
张绣揣摩着贾诩的话,像是在细细咀嚼品味着某种上品食物一般,半响过后,方才有所领悟道:“先生的意思是说,曹操在此时迫切希望了结与荆州之间的战事?”
“正是如此。”见张绣难得开窍,贾诩欣慰地点头,继续解释道:“天下未定,曹操即将面临强敌,将军与我若是在这个时候选择归降曹操,如严冬时节赠人以木炭,称得上大功一件,曹操恢宏大度,心怀天下,这等气量宽宏之人,绝不会计较我们先前的所作所为!而且待我们归降之后,他还会对我们多加赏赐,以将军与我树立为旗帜、榜样,吸引更多敌人来降!”
对曹操的品性算不上了解的张绣心中将信将疑,他并非信不过贾诩,而是信不过曹操。
“那曹孟德当真如先生说得这般胸怀大志,气度非凡?”
“将军无须忧虑。”贾诩一副“尽在掌握”的神色,胸有成竹道:“就算我看错了那曹操,也绝不会看错楚云,他必定能看透其中离开,无须你我开口,他就会主动为我们劝得曹操善待于我们。”
“先生当真没有高看那毛头小子……?”对于楚云,张绣总觉得贾诩远远高估了那少年人的才智。
“不,从没有过,也许我还太过低估他,也说不定……”
遥望着闪动的火光自林中窜动而出,并与张绣、贾诩二人所统御的大军越来越近,贾诩目光深邃,期待地笑道:“不过究竟有没有高估,马上就知道了,将军且再次稍后,是时候见一见这位少年奇才了。”
明明至今不曾见到楚云的身影,贾诩却一脸笃定地看向敌军,也不知哪来的底气确信敌将就是楚云。
派遣一位使者骑着快马一路向敌军奔去,同时大声呼喊:“我乃荆州使者!求见羽林中郎将!我乃荆州使者!求见羽林中郎将!”
楚云听得使者的呼喊声,面上挂着莫名笑意,下令让精骑们让开至两侧,为来使腾出一条宽敞的大道。
果然,自己哪怕刻意藏头露尾,贾诩还是轻而易举地猜到自己就是这些精骑们的统帅。
要瞒过贾文和,简直比登天还难。
“我就是羽林中郎将楚云,有什么话,你就说吧。”拦下策马疾驰的敌使,楚云风轻云淡地问道。
荆州军的使者也是第一次见到楚云的模样,见对方果真如传闻中一般,是个风度翩翩的少年人,惊愕之余,忙道:“中郎将,我家文和先生请先生单独一叙。”
闻言,楚云通过耀眼的火光,向敌军的方向望去,发觉果真有一人一骑正手无寸铁地停滞在阵前,距离荆州大军的阵列有相对较远的一段距离,似乎颇有单独洽谈的诚意。
见状楚云又是忍俊不禁,打发道:“去向你家文和先生复命吧,告诉他,我立刻就来。”
抱拳低头应下,荆州使者拉动缰绳调转马头,向贾诩的方向原路折返而去。
荆州使者前脚刚离开,许褚凑近楚云就劝阻道:“中郎将,您不是常说贾诩擅用奸计么?此举怕是有诈,末将以为,还是不理他为妙!我们就在这僵着,他们的大军还敢妄动不成?”
许褚的话也不无道理,楚云等人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尽可能拖住张绣、贾诩这两万五千兵马,为关羽奇袭刘琦大营争取更多的时间。
孤身前去会见贾诩,确实有些冒险。
但楚云觉得“逢敌当亮剑”,这贾诩既然出招,自己若是胆怯不敢接招,还不被这老小子看扁了?
贾诩身旁并无他人,除非贾诩提前安排好弓弩手,抱着跟自己一命换一命的打算,待自己前去会面时,命将士们万箭齐发,将他们俩全部射成刺猬。
不过,通过史书对贾诩的记载,楚云感觉此人惜命,一生算无遗策,信条则是可谓不择手段地趋利避害,这样的人会豁出性命决心跟自己共赴黄泉,可能性是微乎其微。
“我习剑多日,难道还要怕一个老头子不成?”短暂的迟疑过后,楚云还是决定见一见这位代表着汉末谋士顶峰的人物。
“中郎将多加小心!”
“中郎将小心有诈!”
“……”
没人敢阻拦楚云,众将士只得你一句我一句地提醒着。
不想太过引人注目成为众矢之的的楚云,熄灭手中即将燃烧殆尽的火把,独自策马朝贾诩的方向行进。
“中郎将不愧是少年英雄,胆色过人。”贾诩见楚云敢只身来此,毫不意外地笑道。
二人当初在宛城算是打过照面,纵使当初贾诩未将楚云放在眼里,可自从宛城之战过后,楚云这张俊俏的脸已不知让贾诩经历多少次彻夜难眠。
“文和先生谬赞了,宛城一别,已有数月,先生依旧光彩照人啊!”楚云心里清楚,贾诩喊自己单独相会,必是有话要说,但他有得是时间在此陪贾诩打哈哈。
要急,也该是贾诩着急才对。
“老朽上了年纪,半截身子已经入土,何来‘光彩’?”贾诩苦笑着连连摆手,神色一正,问道:“敢问中郎将,可是在等消息?”
楚云干脆地点头承认道:“正是。”
“那正巧老夫也在等消息,不知中郎将可愿让老夫陪你一起等下去?”贾诩淡定一笑,问道。
抬头看了一眼即将迎来黎明的夜色,楚云心想天色将明,也不怕贾诩再施展什么阴谋诡计:“文和先生若是愿意,在下求之不得,只是严冬将至,这秋末时分的夜风寒凉,先生衣衫单薄,如何受得住?”
说着,楚云竟将披在身上的白色长袍褪下,披在贾诩的身上。
“那就多谢中郎将了。”贾诩当真就不客气地收下了。
两军将士相隔在西、东两侧,作为界限分割他们的楚云、贾诩二人骑在各自的坐骑上,并排而立,虽互不言语,却靠得很是亲近。
随着破晓来临,夜色消散,旭日东升,明媚的阳光对于熬了一夜的将士们而言,显得格外刺眼。
“中郎将在等什么,可否容老朽猜上一猜?”率先打破沉寂的是贾诩,他像是有所准备地以这番新颖的开场白说道。
楚云来了兴致,笑道:“文和先生请讲。”
“中郎将在等的,是刘琦公子的败报吧?”
第204章 与我何干?
楚云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脸色像是因寒风掠过而凋零枯萎的花朵,充满死气。
简短的一句问话,其中包含的内容却无比庞大。
贾诩知道自己的计划,也知道有一支军队正在攻打刘琦的大营,更清楚楚云现在是为了拖延时间,才与自己僵持在此。
令楚云想不通的是,贾诩既然早就看透了自己的计策,为何还要在此与自己浪费时间?身为刘表帐下谋士的他,难道就不担心公子刘琦的安慰吗?
“除非……”楚云俊逸的面孔上,费解之色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后那别有深意的笑容。
“在下恭喜文和先生。”楚云大开大合地向贾诩抱拳道。
“哦?”贾诩明知故问道:“老朽何喜之有?”
楚云点破道:“先生已决意弃暗投明,归顺朝廷,以先生之大才,张绣将军之神勇,司空必禀明圣上,为二位加官进爵,来日在下恐怕还要多多仰仗先生的照拂!”
这一点也不难理解,贾诩此前明知刘琦的大营危难在即,却不率军回援,反而留在此与楚云东拉西扯,可见他是有意坐视刘琦落难。
“哈哈哈哈……”见楚云如此迅速地领会到自己要率众投降的意图,贾诩不禁连声大笑。
“只是在下还有一事不明,望文和先生不吝赐教。”
“中郎将请问。”
“先生与张绣将军的家眷,尽在江夏,先生若就此弃刘表而去,就不怕那刘景升加害他们么?”
贾诩眯着眼得意地干笑了一会儿,答非所问道:“不如中郎将先回答老朽一个问题,中郎将派去攻打刘琦公子大营的将军定是非同寻常,老朽猜想中郎将对他击败刘琦公子有绝对的信心。
敢问中郎将,对这位将军是如何下令的?待他战胜刘琦公子,会如何处置公子?”
楚云的脸上,再无嬉笑之色,眼神逐渐变得冰冷,呼吸也戛然而止。
关羽临行前,楚云曾单独对他再三嘱咐过一件事,那就是不得伤害刘琦的性命。
此次率军来援,楚云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解宛城之危,而不是与荆州全面开战,若只是击败刘琦这五万大军,刘表军力受挫,至少最近一年里都会变得安分,但刘琦若是死在此役,楚云与刘表就会结成血海深仇,极度不利于日后曹操与袁绍全面开战。
单论对付袁绍,就足够让曹操头疼的,若是再腹背受敌,南北两线作战,也许曹、袁之间战争的最终结果,将会发生违背历史的改变。
而这,是楚云最不愿看到的结果,为极力避免这种情况,楚云对关羽千叮万嘱,绝不可伤及刘琦性命。
但此事楚云只说与关羽一人,贾诩会知道此事,唯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凭借自己的智慧,与楚云不谋而合,想到一处。
同时,楚云也弄懂了贾诩的如意算盘。
既然刘琦不能杀,不如在奉还给刘表时,做个顺水人情,谎称刘琦公子被俘后,张绣、贾诩二人为保全公子性命,不得不屈身归降曹操,换得公子平安。
如此一来,贾诩、张绣的归降,就变成换取刘琦平安的交易,那么刘表非但不会迁怒于他们二人的家室,还会感念二人功劳,将二人的家室奉还给他们。
在大多数人眼中,贾诩、张绣是有恩于刘表的有功之臣,若刘表还将他们的家室扣留在荆州作为人质,难免声名狼藉,成为他人口中的“忘恩负义”之人。
这,就是贾诩的计划。
先前,贾诩说,他也在等,原来他与楚云等的,居然是同一件事——刘琦的败报!
现在楚云不得不承认,他对贾诩生出了真切的钦佩之意。
以贾诩的能耐,打算弃庸碌无为垂垂老矣的刘表而去,而慧眼识明主,选择在这最恰当的时机投靠昔日得罪过的曹操,这算不得什么,换作任何一位有眼光的优秀谋士都做得出这一正确的判断。
但如此巧妙地利用身为敌人的楚云的计策,将计就计为自己与张绣创造一个完美的投降机会,就当真是太过高明了。
深吸一口气,调整心态后的楚云又道:“最后一个问题。”
贾诩微微一笑,示意楚云随便问。
“刘琦公子自是安然无恙,可那两万五千荆州将士,他们的下场,先生可曾想过?”
贾诩此举,无异于用刘琦营中两万五千荆州兵的性命作为筹码之一,关羽大军一到,只需一把火,几轮冲杀,今夜就不知有多少人要因此丧命。
想不到楚云会问出这个问题,但贾诩的答案却是很干脆地脱口而出。
“与我何干?”
说出这四个字时,贾诩脸上笑意更浓,就好像那两万五千个活生生的士兵,他们的性命与两万五千只蚂蚁一样轻贱得不值一提。
看着贾诩满是淡漠的眼神,楚云的背后直冒冷汗,不由得想起穿越前听过的那句经典台词:“你会记得自己吃过多少片面包吗?”
楚云险些忘了,在他身旁的是何人。
贾诩,为一己私欲而用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建议李傕、郭汜二贼挥师反攻长安,生灵涂炭,导致数十万户平民百姓或死或逃,更有甚者因年老体弱而被人吃食,短短数十日,繁华的长安竟沦为一座空城。
能劝人做出如此天怒人怨之事的贾诩,又怎会是良善之辈?在这等毒士眼中,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区区两万多人,又算得了什么?草芥而已。
先前刚对贾诩生起的那点钦佩之意,已随着贾诩的这四个字消失得一干二净。
替代这份钦佩的,是一种名为“敬而远之”的情绪。
与贾诩这种纯粹的利己主义者持有不同信念的楚云,很难再对他产生半点好感,但眼下并非感情用事的时候。
二人之间的交流,再度陷入沉寂,直至清晨时分,关羽派遣的哨骑一路疾驰,穿越密林和羽林骑们来到楚云面前,看着身为敌军谋士的贾诩同样策马矗立在中郎将身侧,为是否该汇报军情而犯难。
“战况如何?但说无妨。”楚云有意让这位哨骑在贾诩面前做汇报,既然决定替曹操接纳贾诩、张绣的归降,此役的结果就不可能隐瞒对方。
第205章 被套路的大公子
得到楚云的首肯,哨骑听话地翻身下马,冲楚云躬身抱拳汇报道:“禀中郎将,关将军奋勇当下,率弟兄们攻破敌营,敌军或降或死或逃,敌营已被我军占领,敌将也被关将军生擒。”
“知道了,你且先回去吧。”
摆手打发走一脸疑惑的哨骑过后,楚云将视线重新移回贾诩身上。
同样得知刘琦败讯的贾诩,他枯瘦的脸庞上气色红润,不喜不悲,就像是听到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智者之间的交流往往不需要太多废话,三言两语说完,贾诩就暂别楚云,只身返回自家将士们列好的阵势之中。
将后方大营失陷以及刘琦被敌将所擒拿等军情,在万军之中大肆宣扬一番,处境变得进退两难,本就头脑简单的荆州军们顿时六神无主,贾诩顺势提议归降,事已至此,张绣也只得遵从贾诩的建议,与贾诩合谋哄骗这些被忽悠的头昏脑涨的荆州军们。
不足半个时辰的时间,两万五千荆州军就在贾诩、张绣的引领下弃械归降楚云。
如笑话一般,两万五千手持兵刃身着战甲的士兵,如被押送的犯人般,失魂落魄地随着楚云等人一路回到本属于他们的营寨。
与楚云预料的接近一模一样,关羽昨夜只需一把火,一场奇袭,就让毫无犯备的刘琦与荆州军们乱作一团,不战自溃。
之后的一轮冲锋,并州铁骑们的铁蹄一举将还半睡半醒的荆州军们彻底击垮,生擒刘琦时,对方还光着半个身子,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与关羽会合,楚云免不了对他又是一番赞誉,这位关二爷似乎很喜欢有能耐的人拍他的马屁,见关羽一副很受用的样子,楚云心中暗暗发笑,随后在关羽的引领下,楚云带着决意归降的张绣、贾诩二人面见刘琦。
靠近关押着刘琦的褐色营帐,为首的楚云如弹落灰尘般轻轻拨开营帐的入口踏入其中。
只见一位面如冠玉脸色苍白得似乎不大健康的青年,正被五花大绑在一根临时插入地面的木桩上,就连嘴巴也被人用一块肮脏的破布牢牢堵死。
他的脸色虽然难看,却很干净,仿佛连一丝灰尘也不曾沾染,可见在受擒之前,他并未参与有风险的战斗。
绑着他手脚的绳子上隐约可见挣扎的痕迹,不过从结果上看,很显然是徒劳无功。
“公子!公子啊!”一旁具备影帝级演技的贾诩,一见刘琦顿时声泪俱下,跪倒在地向刘琦低头拜伏。
在心中暗骂一句“老匹夫不要脸”,楚云虽然很想来一次“该配合你演出的我演视而不见”,但最终还是无奈地配合着贾诩飙起演技。
“混账!谁让你们将刘琦公子绑起来的?真是无礼!”
楚云大声叱喝着为刘琦鸣不平,同时上前拔出腰间剑鞘中的青锋剑,只见青芒如闪电般划过,恰到好处的力道与技巧让先前刘琦死活挣脱不开的麻绳霎时断做数截。
“手下的人不懂规矩,让公子受惊了,请公子勿怪!”
说着,楚云装模作样地冲即使被松绑,仍呆滞地坐在地上的刘琦彬彬有礼地致歉,态度似乎颇为诚恳。
本以为自己性命不保,已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刘琦大吃一惊。
像是前一刻还置身地狱,下一秒就突然被天使拽上天堂,大脑一片稀里糊涂的刘琦竟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此人既是敌将,为何还要对我如此多礼?文和先生与张绣将军又怎会与他在一起?”
带着心中一连串的问题,刘琦小心地问道:“敢问将军您是……?”
做了一番简单的自我介绍过后,楚云在刘琦惊愕的目光下,将张绣、贾诩为救刘琦性命而屈身归降朝廷的壮举添油加醋地告知刘琦,再配合贾诩以及渐渐上道的张绣二人精湛的演技,直把刘琦感动得如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一般嚎啕大哭。
投降的兵马自是不会归还,但意在哄着因捡回一条命而乐呵呵的刘琦能愉悦地返回荆州,楚云专门为刘琦挑了一匹好马,并派遣数十位身手矫健的羽林骑兵一路护送刘琦。
临行前,抹去热泪的刘琦向张绣、贾诩二人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会替二人向父亲道明真相,绝不允许有人质疑他们二人的忠心,闻言,张绣暗自松了口气,这意味着他与贾诩的家眷无忧了。
看着在马上三步一回头,对贾诩、张绣二人恋恋不舍的刘琦,楚云心想大概这就是所谓的“被人卖了还替别人数钱”吧。
送走天真的刘琦,稍做整顿,楚云、关羽整合接近三万的荆州降卒,与几乎没有折损的万余精骑转移至宛城。
从头至尾不清楚城外这短短半日之内发生的惊天变故,当收到楚云的哨骑入城传递消息时,因担心敌军夜袭城池而失眠的路招,立马变得像喝了一整罐咖啡一样精神抖擞。
“我就说中郎将一定回来!你们还不信!听到了没!听到了没!我跟中郎将,那是兄弟一样的情谊!我受围蒙难,他不愿千里也要亲自率军来救!咱们睡一觉的功夫,他就把五万荆州军给拿下了!不愧是他!”
命人当众宣读由哨骑递交上来的楚云亲笔书信,得知最新军情的路招再长出一口气后,路招手舞足蹈得像个年幼的顽童。
这一次,路招手下一干将士们含笑看着激动的路招,再也没人去质疑他的话了。
路招下令大开城门,前些日子还是神气无限,如宛城守军梦魇的三万荆州降卒,此刻如失了尖牙利爪的病虎,被楚云率军押进城。
倒不是楚云对他们加以虐待或有所歧视,只是他们前些日子还在侵略攻打宛城,如今却“不打不相识”地与宛城守军们成了一路人,这人大多荆州将士心中有种怅然若失的强烈沮丧感,一个个难以抬头。
在城门满怀期待的路招,在见到楚云那张难忘的俊朗面容时,激动地走到楚云的坐骑前,面带笑容,声音却哽咽地责备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此时此刻,二人之间的身份今非昔比,有着云泥之别。
但路招相信,楚云绝不是飞黄腾达就会昔日旧情的人,否则的话,他现在也不会站在自己的面前了。
果然,楚云一见路招,面对他的这句牢骚话,非但全无怒意,还立刻翻身下马,看了眼路招额头上包扎得还算不错的伤口,当着数万将士的面,谈笑道:“是兄弟来迟,让老哥受苦了。”
一声“老哥”,就已如一盆冷水浇灭了路招心中本就不曾燃起过的怒火他眼眶含泪,更加动容地开玩笑道:“不行,来得这么迟,看我头上这模样,都是你害的!”
一旁围观的宛城守军们一个个看得傻眼了,原以为路招就算与传说中的楚云有旧,最多也不过是“朋友”关系,不曾想二人交情如此深厚,即使路招言行如此放旷,楚云仍不恼不怒,还要笑脸相陪。
“老哥说得是,都是兄弟的不是!”当初提议暂时放任刘琦攻打宛城的正是楚云,让路招一人抗下这么大的担子,即使路招不说,楚云也想象的到他这一路熬过来一定非常不容易。
“别以为态度诚恳,这事就能就此揭过!”见楚云正当着全体将领、士兵的面,又是挽着自己的手,又是对自己一脸赔笑,虚荣心大大得到满足的路招感觉自己身体轻飘飘得,好像楚云一松手,自己即刻就能飞上天去。
“当然,今晚兄弟我自罚三杯,待来日返回许都面见叔父,一定提兄长多加美言,让叔父他老人家对兄长论功行赏!”
“你我兄弟久别重逢,说这些岂不俗气?”
“那兄长的意思是……?”
路招砸了砸舌头,感慨道:“自你走后,我就一直惦记着一样吃的”
楚云脑中如灵光一闪当即问道:“难道是我做的烤肉?”
“正是!你啊,思绪还是这般敏捷!”本以为楚云还要经过自己提示才想得到的路招大为惊叹道。
楚云嘻嘻一笑,道:“兄长放心,这肉啊,今晚的庆功宴上,我亲自动手,管饱!”
第206章 再会路招
久别重逢,路招对楚云像是有说不完的话,将张绣、贾诩以及羽林众将、三军将士们安置在营中修整后,二人一同将政务、军务详加打点,同时时不时闲聊几句,追忆往昔。
刻意命随从护卫们保持一定距离,与楚云一同在熟悉的城内大道上悠闲地漫步,路招略有炫耀之意地向楚云邀功道:“中郎将,怎么样?自你走后,这宛城偌大的落到我手里,还算被治理得不错吧?”
“老哥啊,你我是过命的交情,昔日宛城之战以命相托的情谊,无论何时,我都不会忘记的,私下相处,就称呼就莫要如此见外了。”
楚云知道路招是想试探一下自己的态度,看看如今二人地位悬殊,楚云是否还会认他这个曾经的难兄难弟。
见楚云再次清晰地表态,路招笑逐颜开,一只手搭在楚云肩头,喜道:“好!好兄弟!”
“至于这宛城嘛,老哥你确实治理得井井有条,难怪你能在张绣、贾诩的猛攻下坚守这么久。”
“说到张绣、贾诩他们,你还没说清楚,你究竟是如何做到让他们二人不战而降的?”之前曾亲身领教过此二人厉害的路招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楚云神秘一笑,道:“严格来说,我什么也没做,是他们自己要投降。”
“你在说笑么?”对楚云的说辞,路招显然不信,要知道昨日荆州军还在对这宛城发动猛攻呢。
理解路招对此感到费解,楚云淡然一笑,道:“此事说来话长,三言两语也讲不清楚,不如今晚我再跟你详加解释?”
“也好,不过你确定那贾诩不是在玩什么诈降之计吧?”
路招能想到这一点,楚云惊异之余已不禁对其刮目相看。
其实这一点楚云也不是没怀疑过,但考虑到贾诩此人在乱世之中所做的一切皆是为自保,若是此番他再上演降而复叛的戏码,无异于自找麻烦,在细心揣摩一阵过后,楚云才打消了这份顾虑。
“不会的,而且我已派人暗中盯着那些荆州降将,若是那些荆州的将领、校尉有所异动,我会立即下令将他们除掉,以免生变。”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对了!”像是猛然什么有趣的事,路招好奇地看向楚云,坏笑着低声问道:“听说江东有位美人,对你芳心暗许,司空还亲自为你们定下婚事?”
想不到平日一本正经的路招对这种事异常八卦,楚云先是一愣,而后干笑道:“确有此事。”
路招真心实意地感慨道:“是哪家的姑娘如此有眼光?趁她还没过门,我倒真想见识见识。”
在汉末,主上夫人不得平视,楚云并非路招的顶头上司,但二人地位相差悬殊,一旦乔紫清正式嫁给楚云,路招自然就不方便做这种不敬冒犯之举。
要知道史书有记载,身为建安七子之一的刘桢,就是因平视曹丕之妻甄宓而被曹操一怒之下贬为苦力。
“她姐夫是江东小霸王孙伯符,还有周郎周公瑾。”提到乔紫清,楚云的脸上难免有些眉飞色舞。
“江东乔氏的姑娘?!你小子,当真艳福不浅啊!”乔家姑娘的美貌天下闻名,就连路招也有所耳闻。
“就是性子怪了点,依我看啊,你还是不见为好。”想到乔紫清那与古代女子截然不同的乖张个性,楚云生怕路招被她吓死。
“听说她医术高明,曾治好了在徐州肆虐的伤寒之症?”对路招来说,见与不见倒是无妨,他只是作为兄长关心楚云的婚事。
“确有其事,虽然我也想谦虚几句,但她在医道上的造诣确实深不可测。”楚云如实回答道。
“果然是位才色双绝的妙人,听说荆州黄氏的女儿也颇有其才,但相貌就让人失望了。”路招羡慕地拍着楚云的肩膀,感慨道。
也许是太久没见楚云,路招对楚云可谓极度热情,哪怕是有伤在身,也忍不住要拽着楚云见识一下当今宛城的繁华。
当夜,路招作为东道主为楚云以及所有身在宛城的将士们,包括张绣、贾诩以及那些初降的荆州士卒们,布置了一场盛大的酒宴,庆祝两军罢兵,合二为一。
通常作为降卒们本不该享受如此优良的待遇,但考虑到他们数量众多,也唯有如此才能安抚他们的情绪,以免激起兵变。
毕竟前些日子双方还打得不可开交,宛城的守军们有成千上万的袍泽弟兄死于他们之手,虽说各自给自家将军面子而隐忍不言,但大多将士心里还是不大痛快的。
正因如此,更是需要一场酒宴,一场酩酊大醉,来浇灭这些将士们心中因仇恨而燃起的火焰。
到了夜间,宴席之上,歌舞升平,昔日与楚云打过交道的宛城附近郡县的士族们也前来赴宴,并接连向楚云敬酒套近乎。
他们怎么也想不到,不足一年的功夫,那位被他们暗自轻视的少年,已官居羽林中郎将,名扬天下,成为足以威震中原的大人物。
不擅应付这种场面的楚云,本无意与他们虚以委蛇,但想到先前宛城被围攻时,这些家伙们没有作为墙头草帮助贾诩、张绣,而是站到路招这一边,为固守城池尽心竭力,也就放下架子,给了这些势利眼几分薄面,陪他们喝了几杯。
应付完士族们,楚云向难以融入这片欢愉的关羽连连敬酒,不识得关羽身份的人们,见此人深受楚云敬重,也跟着向关羽敬酒攀谈,套起近乎,弄得关羽不知所措。
欢庆过后,将士们大多喝得酩酊大醉,而楚云与路招二人,却默契得都保持着清醒,就连席间的菜肴,也几乎一口未动。
“准备得如何了?”路招看了眼无数倒地不起的将士们,冲楚云笑嘻嘻地问道。
楚云微笑捕鱼,轻轻点头作为回应。
“那好,走着!”
微醺的路招携着楚云的手,迈过在地上横七竖八的将士们,一路来到自己的府邸。
路招的府邸装潢精巧,略显气派,越过小道,路招与楚云肩并肩踏进路招的寝室。
只见路招为楚云准备得极为充分,新鲜的猪肉,上好的炭火,一切曾经楚云用来烤肉的物件,应有尽有。
“我可是空着肚子就等你这一手呢,怎么样,手艺不会生疏了吧?”
第207章 楚云的猜测
“是否生疏,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
入夜的宛城大街小巷略显萧条,大宴过后满怀醉意的将士们艰难地回到军营中,尽数倒头便睡。
全程渐入沉寂,本该引火照明的寝室外一片漆黑,室内十分光滑的大理石平铺在地面上,唯有一堆熊熊燃起的篝火,在映照着楚云与路招的身影。
二人皆是褪去各自的盔甲,换成一身与身份相得益彰的华服,他们被篝火隔在两边,面对面席地而坐。
楚云手中被木签串好的猪肉上,被涂刷着一层薄薄的芝麻油,这玩意是当初楚云在徐州时专程遣人费了一番功夫才弄到的稀罕物。
涂抹过芝麻油的肉片更不容易焦糊,虽说以楚云对火候的了解,即使没这玩意也能轻车熟路,但抹上油的肉会更加鲜嫩。
扑鼻的香气让本安坐在旁的路招一阵躁动,比面前的火光还要炽热的眼神紧盯着香气的源头——那串已外焦里嫩恰到好处的烤肉。
“还没好吗?”随着路招开口发出催促之言,除熊熊火焰之声外,房间内总算又响起人言之声。
楚云正不断来回徐徐反转的手腕骤然停止,将手中正在篝火上炙烤着香气四溢的肉收回胸口,略带埋怨地看向路招,故作叹息地道:“被你这么一打扰,这肉的火候怕是难以达到完美了。”
路招毫不客气地从楚云手中将串着烤肉的竹签夺过,开始大快朵颐的同时,因咀嚼而含糊不清地说道:“好吃就行,哪管那么多!”
面对朝思暮想的烤肉,路招的耐性似乎早就到了极限。
看着连吃相都不顾的路招正享用着连作料都没撒的烤肉,楚云只得从一旁的青铜器皿中,拿过另一串生肉,重复着涂抹麻油的炙烤过程。
就这样,一人负责烤,一人负责吃,楚云已记不得为路招亲手烤了多少串鲜肉,直至路招摸着圆滚凸起的肚子,打着饱嗝表示自己再也吃不下了为止。
“这下老哥你满足了吧?”看着器皿中所剩不多的几串生肉,楚云开始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吃干抹净的路招回味地舔着嘴唇,从旁举起斟满美酒的铜樽,笑道:“满足,太满足了,不过兄弟,你应该知道,我喊你来,可不只是为了这口腹之欲。”
楚云装作没听到的样子,继续忙着手中的“烹饪”。
“怎么?难道你不愿意?”路招见楚云态度骤然变得冷淡,有些失落地问道。
“哎……”楚云只得长叹一声,手中的活毫不耽误地继续着,同时抬头看着路招,无奈问道:“你是想让我跟叔父说句话,让你调离宛城?”
眼中闪动着绝处逢生般的希望光芒,路招恳切地点头道:“正是此意!”
借着篝火散发出的光亮,楚云观察着门外的,见并无异常,这才低声道:“老哥啊,兄弟我跟你说句实话,宛城‘天高皇帝远’,又是要害之地,你在此担任太守,军权政权齐握于手,便是身居要职!这么好的差事,别人趋之若鹜,你为何偏偏要舍弃之?”
“这职位好,哥哥我岂会不知?”路招怅然叹息一声,再次举起酒樽,樽中余下的美酒尽入愁肠,“兄弟,今夜席间,我与老吴久别重逢,相谈甚欢,经由他介绍,得以结识你麾下的众兄弟,听他们讲述随你征战四方的故事,我热血沸腾!
但我现在觉得,自己就像在得过且过的混日子,我不想再这样下去,哪怕失去现有的安逸、太守的职位,我也希望自己能像他们一样,随你驰骋疆场,杀敌建功!”
从路招热情似火的眼神中,楚云可以确定他这番话出自真心,而非为自抬身价而讲出的客套之词。
为表明自己对路招的尊重,楚云静待对方将话说完,才慢悠悠地将装满美酒的酒壶提起,并在一枚空樽中斟满琼浆,一饮而尽。
“兄长,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此话怎讲?”
把酒樽与空杯一同放回香木案上,楚云长吁短叹着解释道:“兄长以为,我这兵权还能在手里握多久?
你此次若是随我一道回许都,恐怕比留在宛城做太守还要无趣,别说驰骋沙场,就算是操练士卒的机会,都未必会有。”
路招脸色大变,从楚云的言语中嗅到危险气息的他,关切地一手搭在楚云肩上,认真地询问道:“兄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是司空他并不信任你?”
“当然不是,叔父对我应该是信任有加,但我早在前些日子就收到消息,叔父尚未率大军班师回许都,那些汉室老臣还有忠于汉室的众臣就已经坐不住了。
他们联名上书以莫须有的罪状弹劾我,说我有结党营私、拥兵自重之嫌,眼下这书信怕是已经递交到了叔父的手上。”
“可是,以你和司空大人的关系,他怎么会因为那些小人们的弹劾,就为难你,罢免你的军职呢?且不说你解了宛城之危,单说徐州之战,你屡立奇功,岂有对有功之臣不奖反罚的道理?”
路招慷慨激昂地为楚云鸣起不平。
楚云苦笑道:“叔父他也是没有选择,毕竟他老人家身为汉室忠臣,位列三公,面对群臣施压,他就算有心偏袒我,也不能公然与群臣作对。”
司空之职,位列三公,放在过去的太平盛世,不说位极人臣,也是尊崇无比。
然而,放在这乱世之中,要治理乱世平定天下,三公之职就显得有些不够看了,在委任官员、处理军政事务时,曹操总会为司空之职所限,有种束手束脚的感觉。
楚云暗自猜想,这也许正是历史上,曹操将汉代废除多年的丞相一职恢复,并自己亲自担任此职的原因。
“可这太有失公允,那些小人嫉妒你的才能,联合起来发几句牢骚,就要让你受罚?”路招气得直咬牙道。
“这世道何来的‘公平’一说,不过嘛,倒也算不上受罚。”楚云坦然一笑,“依我的猜测,叔父一定会升我的官,但与此同时,为了平息群臣们的怨怒,叔父大概也会收回我的兵权。”
第208章 我们回家
“听你这么一说,你此次回许都,会不会有危险?”路招多心地问道。
“那倒是不至于。”楚云将烤熟的肉块咬入口中,细细咀嚼一番,才缓缓道:“我估计,那些士族出身的大臣们,一来嫉妒我如今身居要职,又手握羽林骑,多次立下战功;二来嘛,他们攻击我,也有拿我当跳板进而找叔父麻烦的意思。”
路招冷哼一声,替楚云继续鸣不平道:“司空的脾气可是飘渺不定的,这些家伙就不怕玩火自焚?”
“至少现在叔父还没机会对他们下手,叔父身为汉臣,行事受限,在所难免。”
“可即使如此,我也愿意追随你左右!”路招觉得这只是楚云的猜测,即便事实发展如楚云所料,他也心甘情愿留在楚云身边,为他效力。
“别再胡说八道了。”楚云拍了拍路招那只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你在此厉兵秣马,若有朝一日我不幸蒙难,你还有余力出手相助,若是随我一起丢了实权,若他日我不幸落难,你除了陪我一同受罪,又能做什么?”
路招瞪大双眼,散发着惊异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楚云:“你是说……?”
楚云一把捂住路招满是胡茬的嘴,笑道:“我可什么也没说。”
言尽于此。
离开路招的房间时,楚云手捧着数串尚有余温的烤肉串,将之递给侍从,下令道:“将这些送去驿馆中的乔紫清姑娘。”
——
往后的几日,楚云将战事以书信上报朝廷,同时在宛城与路招协力对将士们稍作整顿。
当地的大小士族们意欲趋炎附势而争先恐后地派人来巴结楚云,更有甚者身为家族之主亲自来拜谒楚云,献上“薄礼”只为博得楚云一悦。
这等低级的取悦套路,楚云自是将他们全部拒之门外,一概不见。
倒不是楚云怕节外生枝,只是单纯不屑于理会这些势利之徒。
然而对这些费尽心机也要往上爬的士人们来说,不过是小小的障碍,远远算不上天堑。
很快,有消息灵通的狡猾之徒就通过非常手段,打听到与楚云相关的一切消息,并改变讨好的目标。
楚云的未婚妻,来自江东的俏佳人乔紫清,短短数日,其驿馆门庭若市,即使为避嫌所有访客都是通过守在门口的女侍从帮忙传话,但他们确实与达成了各自的目的。
溜须拍马最具效果的方法之一就是投其所好。
而乔紫清也不管这些人从何而来,当他们表明来意时,乔紫清很简单地撂下一句话:我要药材,越珍贵的越好。
不出三日,乔紫清驿馆的房间就几乎被人参、灵芝等奇形怪状、大小各异的药材堆得快要爆,有些药材甚至连乔紫清都未曾亲眼见过。
士族们不曾得到乔紫清回以半点好意,甚至得不到任何口头上的承诺,但他们还是争先恐后地发动所有能力为乔紫清网罗珍贵药材,还生怕乔紫清不肯收下。
无论见没见过,乔紫清是一点也不客气地照单全收,得知此事的楚云除了苦笑,也无可奈何。
自己的女人要占自己的便宜,楚云难道还能说“不”么?
又过了五日,许都的信使终于抵达宛城。
楚云擅作主张接纳张绣、贾诩二人的投降,虽然完全符合曹氏集团的利益,但未向曹操请示就如此行事,这越俎代庖之举又成为那些汉室忠臣们攻击楚云的一个借口。
曹操与曹氏将军们在朝中军政大事上独断专行,把控所有兵权,为他们诟病已久,昔日董承、吉本之死使得他们老实了一阵,但时间一长,那些不该升起的念头,难免再度死灰复燃。
只是那些多半手无实权,不敢攻击声势如日中天的曹操,还有那些根基稳固的曹氏宗亲们,因而唯有借助诋毁才华横溢但年纪尚浅的楚云,作为给曹操使绊子的方法,尽管无异于隔靴搔痒,但在他们看来,自己可不是在做无用功。
而自诛杀边让引起兖州叛乱群起,曹操对这些士人、汉室忠臣们的容忍度与日俱增,但凡不是诸如董承、吉本这种以实际行动威胁曹操利益的行为,类似言语上的谩骂攻击,曹操多半采取置若罔闻的态度。
当今天下未定,朝中大小事务仍需出身士族的群臣们效力,这朝堂之上,也并非事事都是曹操一人说了算。
因此,曹操心中有意维护楚云,但为了让这些喋喋不休的群臣闭嘴,曹操也唯有遂了他们的心意,召楚云回许都。
曹操的回信中,先是赞誉楚云几乎不费一兵一卒就平息宛城之危,有关群臣们的诟病,其字里行间满怀对楚云的歉意,纵使他明知楚云从不会因这些名利之事有任何怨言,但他心里还是觉得过意不去。
刘备的脸皮固然是厚实得赛过城墙,但曹操多年来也同样练就了一层厚脸皮,可饶是如此,他仍无法释怀自己令楚云遭受的委屈。
原因无他,楚云为他,为曹氏,为朝廷做了太多太多,而他扪心自问,从未真正给予过楚云相应的回报。
曹操向来唯才是举,赏罚分明,可唯有对楚云,他无法履行自己的信条,只能一次又一次做着对楚云有所亏欠的决定。
尽管这绝非出自他的本意。
经过楚云的劝阻,路招最终还是抛弃先前随楚云征战的打算,安心留在宛城,将眼下的势力继续发展壮大。
楚云此次在宛城期间,与路招几乎形影不离,然而到了分别之日,路招还是对楚云依依不舍。
“今日一别,当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会。”
这是路招送别楚云之际,所道出口的唯一一句话。
楚云回应他的,只有一道别有深意的眼神,以及莞尔一笑。
依照曹操于书信中的指示,留下一万荆州军填补宛城守军的伤亡空缺,其余大军由楚云率领一并带回许都。
在宛城的这段日子,楚云对关羽略显冷淡,虽是无意之举,但楚云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
将这位当世名将晾在一边,自己却和昔日的老兄弟黏在一起,楚云本以为关羽就算不大动肝火,也要为之不满。
然而令楚云颇为意外的是,关羽从楚云与路招二人的深厚情谊中,似乎找到自己与刘备、张飞间的兄弟情义,由此一来,非但对楚云万分理解,还更加高看了楚云几分。
重义者,往往对同样重视情义之人怀有敬意。
出于愧疚,为稳住关羽的心态,楚云还是决定将部分兵马交由关羽统领,并让关羽位于前军,负责观察大军周围的情形,如有异动,可不经请示先行调动兵马迎战。
当然,这一路上途经之地都是已经被朝廷收复的领土,不会存在莫须有的敌人,楚云这种做法,单纯是要关羽体会到自己始终被重视。
而楚云,则位于中军,在吴尘的保护下,与乔紫清乘坐在同一车驾之中。
——
经过平坦的大道,大军迈入崎岖的山路,因碎石泥沙而不断颠簸的车辆内,楚云与乔紫清也在不住地晃动。
在这般环境下,乔紫清仍如文学少女般捧着一卷天书般的竹简,并聚精会神地阅读着竹简上晦涩难懂的内容。
楚云从旁拿出干净的皮制水袋,痛快地饮下清冽的泉水,向一旁的乔紫清问道:“要喝点水么?”
说出这句话时,楚云嘴角已忍不住扬起微笑,曾几何时,他尚身处二十一世纪,母亲也曾多次向自己发出类似的问话。
那时的他只觉得被问得心烦,偶尔抱怨几句,母亲也总会一笑置之,并戏言道:“嫌我烦?等你有了孩子,也会变得像我一样‘烦人’。”
眼下自己尚未成为人父,但也即将为人夫,兴许当初母亲言语中要表达的意思是:当你长大后,有了深爱并在意的人,那么你也会不禁对他们关怀备至,正如母亲曾对楚云那样。
太美了。
每当楚云的目光触及乔紫清沉鱼落雁般的容颜时,都无法自抑地为之心潮澎湃。
她无双的姿容,专注的眼神,以及时不时因对竹简上内容感到费解而发出的呢喃之音,都在牵动着楚云的心弦。
乔紫清头也不抬地接过水袋,轻飘飘的手感传来,令她黛眉微蹙,白了楚云一眼。
“你在耍我吗?”乔紫清嗔怒地以玉手将水袋翻过,已空空如也的水袋连一滴水也没有流出。
“谁让你这一路上,一句话也不和我说。”楚云坏笑着从旁取过另一被装满的水袋,重新递向乔紫清。
将空水袋随手一丢,并接过另一水袋,随着雪白的玉颈微微伏动,乔紫清饮下甘甜的清泉。
“原来我们的大明星,大将军,也会有兴趣和我这样的小女子聊天?”
感受到对方浓烈的阴阳怪气之意,楚云尴尬一笑,明白乔紫清这是在为二人身处宛城时未曾相见而发脾气。
“我那不是怕打扰你研究这古代医学吗?”楚云自知理亏,说话的语气也不复先前那般硬气。
“哦?”乔紫清的柳叶眉轻挑而起,戏谑道:“那你眼下正在做的,不正是打扰我研究医学吗?”
“此一时彼一时嘛,再说你可是狐假虎威了一回,打着我的旗号敛到不少药材,我可是不曾干涉过呢。”
乔紫清怨气稍平,笑骂道:“那些傻子愿意送我,与你何干?”
“好,说得好!”楚云也跟着抿嘴一笑,讥讽道:“我区区羽林中郎将算得了什么,那些士族们都是给您这位妙手医仙面子,才纷纷破费地大费周章给您送药材。”
“你知道就好。”乔紫清还真就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认下。
“好家伙,说你胖,你还喘起来了。”
这本是句玩笑话,但在乔紫清听来,就变了味道。
“你说谁胖?!”乔紫清如紫水晶般晶莹剔透的眼眸,释放着逼人的寒气,在此之前,楚云从未见她那一向轻佻的眼神如此认真过。
“不是……我……”一时被对方其实所震慑的楚云张口结舌,不知如何作答是好。
乔紫清一把拉起楚云的手,贴在自己那毫无半点多余脂肪的纤瘦蛮腰之上,较真地瞪着楚云连连问道:“胖吗?胖吗?”
柔软、细嫩、光滑的触感自指尖流过整个手臂,进而涌遍全身,楚云的心脏开始“砰砰”直跳,就连手指也不受控制地开始颤抖。
视线同样失控地被乔紫清那丰满挺实的饱满胸脯所吸引,楚云大脑一片混乱地直言道:“至少该胖的地方,还是够分量的。”
乔紫清先是呲牙看向楚云,而后顺着楚云的视线,低头看到自己那傲人的双峰。
“啪!”
随着一道清响,楚云清秀的脸上已多了一道红色的手掌印……
——
七日后,楚云率大军平安抵达许都,将士们得以凯旋,再立大功一件的楚云,曹操就算不亲自在城门口相迎,也该在其入城后对其进行传召才对。
但就像被遗忘一般,楚云的归来无人问津,昔日的亲朋好友,无一人前来迎接,就连与楚云情同手足的大公子曹昂,也对此不闻不问。
随后,自关羽乃至羽林诸将们,尽数得到曹操的召见,似是要对他们加以慰问。
大军在众将的引领下,回到各自被重新划分后,所隶属的新营寨。
唯有楚云的车驾,被晾在城门旁,像是多余之人。
连替楚云、乔紫清二人驾车的车夫,也随众将士们一起离去。
“看样子,你这位大明星不想以往那么受欢迎啊。”
分明还是在埋头研读医书,可乔紫清却敏锐地洞悉到车驾外究竟发生何事。
对于这一情况,楚云早有预料,既然曹操打算让自己受点委屈,来麻痹那些意图刁难楚云进而给曹操使绊子的“大汉忠臣”,那么演戏自然要逼真一些,至少在最近几日,曹操对待楚云的态度要尽量保持这般冷淡。
楚云淡然一笑,似是浑不在意地向乔紫清伸出如邀请舞伴跳舞般的手势。
“来,下车,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