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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谷天一     响马九斤txt下载     响马九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06章来的正好

    牛武赶着大车出门购买粮食蔬菜,到下午垂头丧气而回,九斤在院子里磨那杆大枪,见他空手进来问:“今天彻底没戏啦?”

    “没戏啦,所有商铺都上板歇业,今天路过几家侯爷府,都在门前聚集家丁演武呐。”

    九斤屋里和张府都不缺粮,每天让牛武出门,也是闷的想知道街头巷尾的稀奇事儿。

    听到说演武(类似军训),九斤问:“不是说就两万鞑子吗?难道还怕他们冲进城?”

    牛武挠挠头说:“不会是城里没兵吧,城墙六十多里,几万人站在上边也看不到几个。”

    九斤看看磨的锃亮的枪头,虽然矛刃不锋利,总算把铁锈砂眼都磨平了,边用油布擦拭边说:“晚间过去吃饭再说吧,也不知老丈人啥时候回来。”

    正说话间,张府的小厮跑进院子,见九斤正在院子里便拱拱手说:“公子,老爷回来啦,让喊您过去。”

    九斤笑道:“想什么来什么,你先回,这里收拾下就过去。”

    洗净手换了衣服,和张灵儿拉着手向张府走去,巴彦挎着腰刀,肩膀上扛着铁矛,哦不,盘龙大枪,远远的跟在后面。

    张灵儿穿着夹袄,戴一顶露着发髻的奇怪帽子,边走边问:“我爹一走十多天,刚又听你们在院子里说封了城门,难不成又打败仗啦?”

    九斤说:“我来的路上看那些卫堡都破烂不堪,军户跑的没剩几个,这冷不丁的冲进支马队,突袭个县城邬堡是一定的。

    若真要攻打北京这种大城,门儿都没有,你爹十多天没回来,想是有了什么好的策略,放心吧,万事有我嘛。”

    张府好歹也是大户,家主回来,吃饭就很正式,府里各房都汇聚在膳食堂,夫人孩子分坐两桌。

    平时张臻没回来,九斤和张灵儿都是在她母亲屋里吃。

    张臻看着比较疲惫,喝了两杯酒后,就将九斤和张霖带到书房。

    坐下后张臻说:“鞑子的探马已经出现在城外,今天皇上下旨,在京的所有官员勋贵率家丁上城墙协防。

    都督府最后抓阄分段,老夫手背,抓了德胜门,咱家就马忠那八十口子人,后军驻守德胜门和安定门总共不到六千人,小九说说看,要如何防守?”

    九斤略一思索说:“鞑子劳师远征,主要还是通过破关,转移内部因灾害夺位引起的矛盾。

    因此破关而入,并非有攻打大城的准备,要的只是振奋鞑子士气,提高黄台吉的威望。

    兵员缺额各部情况相当,只要看死城门,靠爬墙能把鞑子累死,不知岳父要在这场仗中拿到什么?”

    张臻一愣问:“小九,你可别轻敌,我给你说,那袁督师也不将鞑子放在眼里,这次有麻烦啦。

    周边县乡那些邬堡田庄都是公侯和大臣的家产,此番已被鞑子洗劫一空,他们已经联合上本,誓要拿下袁氏头颅泄愤了。”

    九斤放下茶盏说:“仗未打完就先斩帅,这不合适。”

    张霖一旁说:“此番事起仓促,各部来不及补充缺额,上报的兵马数量快三十万了,可到现在城外都没有一个援兵。

    若是皇上到城墙督战,非出大事不可,京师还好说,缺额近七成,萨尔浒之战后,一直没有恢复,这个皇上是知道的。

    可城外十二卫仅剩不到两成人马,这事如果皇上知道了不知多少人会被抄家灭门。”

    九斤问:“这空饷咱家也分润不少吧?”

    张臻说:“一点冰敬炭敬,算不上,真要拿了,也不至于为把你哥调回京,惹得皇上罚我三年俸禄。”

    九斤笑道:“各卫兵马不足两成,糊弄皇上说几十万勤王大军正赶往京城。

    皇上要到城墙鼓舞士气,又怕皇上看到就那么一丢丢鞑子,几十万勤王大军原来是浮云。

    为了掩盖真相,一面说破关而入的鞑子兵马十多万,一面说连番血战,大军死伤过半。

    皇上震惊之余,下旨各大家主率家丁上城墙固收,是不是?”

    张霖点点头:“大体如此,挺复杂的事,让你三言两语捋直了。”

    原本有些萎靡的张臻坐直身躯,问道:“看破不说破,此乃立世之道。”

    九斤说:“这事只要别惹一身腥就成,那后来怎么满朝文武把刀对准袁都督?”

    张霖说:“他率中军马队不听朝廷直接来京师的号令,按照自己的想法去阻拦鞑子,结果连根马毛都没见着。

    眼瞅着府县被鞑子荼毒,他在蓟门又上奏本,说各卫荒废,无兵守城,才发生百十个鞑子就能攻破县城的奇事。

    皇上震惊,百官震惊,这一惊就发生了袁都督与鞑子首领黄台吉私下书信往来的惊天秘闻。”

    说完拿起桌上的苹果,每人一个,书房内很快响起了咔嚓咔嚓大嚼苹果的声音。

    啃完了苹果,三人都舒了口气,九斤说:“斩杀鞑子几个贝勒额真能有多少赏银?”

    张臻嘿嘿一笑说:“要说百八十两,户部咬咬牙或许能拿出来,到手怎么也能有一二十两。

    不过,都知道朝廷没银子,也不会有人在意,你若真提着贝勒贝子过固山额真的脑袋领赏,为父保你一卫指挥使。”

    说着手捋短须眯着眼看九斤,张霖在一旁一阵咳嗦,见他爹还没反应,只好说道:“爹,九斤他稀罕那指挥使吗?”

    张臻一愣,不小心拽了根儿胡子下来,轻咳一声说:“这个时候,你能砍鞑子几个头领,依今上的脾气,一准儿把宝全压你身上,到时候要钱没钱,要兵没兵。

    除了一道旨意,一柄尚方宝剑,哦,还有可能一匹好马,你就得北灭鞑子,西剿叛军,难呐~。”

    九斤起身,从老丈人桌上拿过烟点了支,抽了两口说:“人活着就得吃饭,出力不讨好的事儿咱不干。”

    张臻叹口气说:“张家虽为外戚,也累世皇恩,今上虽处事糙切,然却嫉恶如仇,洁身自好~,唉~”。

    说了一半,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张臻也点上烟,不再言语。

    九斤再烟灰缸里掸掸烟灰说:“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管的太多,一事无成,要我说,收住城门,万事介休,在这个妖鬼难辨的世道,护住家人就是大功。”

    张臻看看九斤,心想,这小子倒是想的开,就怕宫里那位惦记你,急了眼一道旨意下来,你这道士也得出征。

    万一累功入仕,当今天下形式,是福是祸?张家目前状况堪忧,自己待职停俸,长子虽回到京城却仅是参政的闲职,若没有拿的出手之功绩,自己想要起复难如登天。

    可若是这女婿走到前台,他的身世又是绕不开的坎,虽然在百官面前已经澄清,可这活生生的人又能瞒住谁?

    若是被人钻了空子,今上迫于压力,万一将真相公之于众,岂不是害了自家闺女?张臻眉头紧皱,百思难得万全之法。

    九斤怎会不知这老丈人想尽办法要重回都督府,舍不得那把椅子,可若是自己立下大功,老丈人等来的一定不会是那把椅子~。

    张霖熟知府中状况,本来想只要守住城门,好歹也是功劳一件,何必要去冒头?刀枪无眼鞑子凶悍,这要是有个好歹,张家恐怕就得削爵啦。

    九斤熄灭了烟蒂,喝了口茶说:“走一步看一步,想多了头疼,有一样还要泰山大人千万谨记,城头炮火不可误伤友军,这一条是重中之重。

    选出几名熟练炮手,去除他们后顾之忧,专心操练,在关键时刻发炮助攻就可以,万不可乱炮齐发,伤害友军。

    守得住城门,城头炮火有效襄助友军,这就是难得的冷静睿智,泰山大人官复原职就指日可待。”

    张臻思索着说:“城头炮营的督统来自后军,我会亲自去说项,炮营久未操练难以成事,还需另想他法。”

    第二日四更天,张臻率领家丁,拉着六口大肥猪向德胜门而去,总得让军士们吃顿好的才行。

    今天是勋贵们分段驻守城墙的第一天,东直门大街上总算有了人气,家里养着艺伶戏班的在街上拉开场子,吹拉弹唱大袖飘飘。

    各府家丁盔甲闪耀挺胸昂首,牵马挎刀,不停的向两边人群挥手:“来段红罗帐,爷们儿听了浑身有劲。”

    “上阵杀敌还得靠咱们,”

    “大漠风尘日色昏,红旗半卷出辕门。前军夜战洮河北,已报生擒吐谷浑。”

    “胡瓶落膊紫薄汗,碎叶城西秋月团。明敕星驰封宝剑,辞君一夜取楼兰。”

    “玉门山嶂几千重,山北山南总是烽。人依远戍须看火,马踏深山不见踪。”

    人喊马嘶,喝彩声,锣鼓声,古筝凤琴声,吟诵诗词声不断,竟有了一丝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九斤和巴彦两人赶着骡车跟在后面,车上拉着五百双棉靴,棉靴堆上绑着条幅,上书:万众一心守京师,保大明就是保家乡;的标语。

    九斤从戏班买来孙悟空的行头胡乱穿在身上,那凤翅紫金冠,锁子黄金甲,藕丝步云履的戏装也是亮光闪耀,手舞木头金箍棒走在骡子前面,引来一片叫好声。

    路边人群里不断有人高喊:“齐天大圣,来一段儿,来一段儿。”

    九斤粘着满脸的毛,来了兴致,清了清嗓子喊了声:“听着:

    傲来雾~,花果香,定海一棒满妖除~

    东海处~,水帘中,齐天比高仙折腰~。”

    一边唱戏曲的调调,一边嘴里模仿着锣鼓家什声,连比划带搞怪引来一片欢呼声,不断有铜钱扔到他脚下。

    巴彦一身天蓬元帅盔甲,带着狗皮帽子,也顾不得形象,赶紧用木头钉耙收拢铜钱,还不忘大喊:“有钱的帮钱场,没钱的帮人场,老少爷们多捧场。”

    大街上原本有些悲壮的气氛,经这一闹顿时变得欢声笑语,连心里担忧的张灵儿都忍不住掩嘴大笑。

    巴彦将铜钱交给牛武说:“留着回来咱喝酒,我替你多砍几个鞑子头。”

    说着追上‘孙悟空’,在后面左一耙右一耙跟着乱扭,又引起一阵阵叫好声。

    从东直门大街向北到德胜门近二十里,过了安定门,路上只剩下九斤和巴彦二人,外加一辆装满棉鞋的骡车。

    高大的城门楼巍峨耸立,城墙内寺庙商铺都关门落锁,大街小巷难见人烟,巴彦扔了木头钉耙,跑上前问:“主子,没走错路吧,咋没人呢?”

    九斤说:“按理说城墙上应该站满兵马,没听说散伙。”

    正琢磨着听见城头‘轰隆隆’响起炮声,很快硝烟弥漫过城头,九斤说:“来的正巧,开战啦。”

第107章德胜门

    两人来到城门,见一半城门前摞着一人高的砖石,另一半城门敞开,原来是个外凸的瓮城。

    九斤摘掉脸上的假毛,赶着骡车进了瓮城,里面是半圆形大小三里多大的院子,迎面是高大的箭楼,底下城门正有百十个兵士用条石封门。

    靠近内城墙处有五排砖瓦房,一处独门小院竖着杆大旗,上面绣着‘将’字。

    远远的看着马忠正从小院出来,九斤招呼着:“马忠,没来晚吧?”

    “吆,姑爷,不晚不晚,怎么这身打扮,走着来的?”

    “走时家人担心,就穿上戏服逗她们玩,没寻思这么远,早知道就骑马来啦。”

    马忠来到近前看着满车棉鞋说:“还真是缺棉鞋,这上面的字看着提气,一会儿问问伯爷,看是否拉到城墙上去。”

    说着接过缰绳,领着九斤向小院走,九斤问:“刚才听着发炮,这怎么又没声了?”

    “伯爷一早去炮营,果然发现只有三百多老兵,其他都是临时来帮忙的,伯爷留下十门炮,又从礼部把那个懂火器的西夷,叫什么汤若望的拉来,正在教授家丁们用炮呐。”

    进了院子,里面很多人都喝过九斤的喜酒,纷纷忍着笑打招呼,九斤在院子里上窜下蹦练了套猴棍,引起一阵阵叫好声,可惜没人扔铜钱。

    这些守门官没了恐慌,整个院子充满轻松气氛,张霖穿着文官服饰走出来,招呼九斤洗漱,巴彦扛着那杆磨了俩月的盘龙枪走了进来,又惹的众人哄堂大笑。

    九斤脱下戏服,熟练的穿上那套御赐金甲,巴彦也换上专门给他铸造的板甲,拿着虎头盔,身背那把特制的大马士革弯刀。

    两人走出张霖的屋子,来来往往的兵将见了,都紧张的向九斤施礼,没了刚才看‘孙大圣’耍猴棍的轻松气氛。

    张霖笑道:“这金甲,是三军大帅的专用宝铠,你往城墙一站,可抵万军。”

    九斤问:“这是皇上赐的,没说不可以穿,不会惹乱子吧?”

    “你只要不穿龙袍,谁管你,走吧,爹在箭楼处理公务,怎么劝也不下来。”

    几人顺着马道上了外城墙,那辆骡车也被军士赶上城头,城墙外一里远是三十步宽的护城河,河北面是高低起伏的坡岭荒滩。

    脚下的城墙有四五丈高,箭楼看着比城墙还高,筒瓦緑剪边歇山顶,三层飞檐,后抱厦五间,对外三面墙体有四排箭窗,也是外凸半圆结构。

    张霖领着九斤来到那五间厦子房前,几个西夷正从房间出来,看到一员金甲大将,赶紧闪到一旁弓腰施礼。

    屋内烟雾缭绕,煤炉上的水壶咕噜噜冒着热气,由于没有窗户,即便点着油烛,光线依然昏暗。

    九斤走进屋内,大厅里五个穿盔甲大将看着九斤进来,稀里哗啦从椅子上站起来就要行礼,张臻摆手说:“都踏实坐着,那是咱姑爷,铠甲是御赐之物。”

    几人都哈哈一笑,对九斤拱手后各自落座,相互寒暄几句,九斤只记住了内庭督军张泽林。

    这公公原本和张臻坐在炕桌边,跟九斤寒暄后竟坐到经历官的椅子上。

    在坐的都是世袭或者门荫的武官,战场谋略厮杀那是别想,为官之道都是门清,对张公公坐错椅子都当看不见。

    都督佥事刘斌起身说:“今晚各府家丁都会到齐,共一千两百人,炮营六百,总计两千人。

    神威炮十门,喷铳三百杆,百虎齐奔和五雷神机各一百架。

    城外宣府侯总兵三千马队正在扎营,再有半个时辰,大同府满总兵的马队将会抵达。”

    说完对着张督军拱拱手,张公公咳了声说道:“杂家就是带着眼看,带着耳朵听,诸位都是军武行家,只要心里装着圣上就成了。”

    张臻问道:“援兵的粮草可齐备?”

    经历官郭明义起身说:“饼、豆,料一万份都入库,待满总兵人马到齐便可发放。”

    张臻起身说:“鞑子来势汹汹,连破三府七县,诸位都是军中宿将,就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蛮子,在这坚城下碰个头破血流。”

    屋内众人起身,右臂横胸齐呼:“威武。”

    张臻摆手说:“你们忙吧,张督军,咱们去查看城防,九斤一起来吧。”

    三人出了厦子,箭楼内风势凛冽,上百火药桶堆积在大堂中央,泥瓦匠正在箭窗堆砌射击台。

    张督军看了眼如铁墩子的巴彦,敏锐的察觉出这是个阉人,原本还走在九斤前面,此刻一躬身对张臻说:“这尚未冬至,风就如刀割般凛利,杂家还是走在贵婿身后避风的好。”

    张臻不明所以,只好陪着他走在九斤身后,出了箭楼,来到东侧弧形城墙上。

    在此演练火炮装药的兵士,见来了一位金甲大将,都督跟监军太监跟在身后,纷纷横右臂颌首:“参见将军。”

    九斤回头,见张臻和那公公都没言语,便指指盔甲说:“御赐之物,理应参拜,好兵,好兵啊。”

    转身对眼前的兵士说道:“这位是皇上派来的督军张大人,看到诸位大冷天守城辛苦,特意捐出五百双棉靴给你们,看看那车上就是,上面的字有认识的吗?念来听听。”

    “将军,标下认得。”

    “好,大声念给将士们听。”

    “万众一心守京师,保大明就是保家乡。”

    九斤鼓掌,更多的人看过来,九斤说:“热腾腾的大饼已经运到,土豆炖肉可劲的吃,身后百万京师民众随时准备上城杀敌。

    为什么都盼着杀敌?因为鞑子有个习惯,抢的金银放在皮兜里拴在马鞍子上,所以砍一个鞑子就够吃三年。

    但是鞑子太少,不够分,咱们将士守城,鞑子又上不来啊。

    可总得弄些银子过年,所以这千把鞑子,就留给你们了,练好本事,把炮打准,谁打死的就是谁的,听明白没有?”

    “明白了”

    “吃饱喝足,手不哆嗦,对准鞑子再放炮,谁要是伤到友军,扒了裤子游街示众。”

    众人哈哈哈大笑,九斤对张泽林公公说:“张大人,那鞋还得你下令呐。”

    “谢过谢过,”张公公点点头对面前的兵士们说:“皇上在看着咱们,杀几个鞑子让皇上高兴高兴,现在,各队报上尺码,发新靴子。”

    身后参军上前,招呼总旗们统计尺码分靴子,十门炮三百人,算上箭楼里的大铳兵,正好五百数,上千的家丁们不缺鞋帽,也不稀罕。

    这些临时拉来充数的兵士都是穷苦人家出身,现在又是吃肉又是发靴子,弄好了还有银子,个个都开心无比,这次上城墙算是来对啦。

    当然没人舍得穿,都仔细的包好掖在腰带里,这些就不是九斤能劳心的,来到墙垛口向下张望,一支三千多人的马队正在扎营。

    护城河上一座石拱桥,两座浮桥,这是便于马队出击新架设的。

    桥面正冲着箭楼,左右各有三门重炮对着桥面,若是鞑子要冲过桥,袭击城墙下的马队,就要面对上百杆大喷铳和六门重炮的打击。

    看到城下宣府骑兵营地都在河边,九斤对张臻说:“岳丈,护城河三十步宽,这营地又没栅栏,鞑子借马速风速,弓箭能射出百步,岂不贯穿这支马队的中军?”

    张臻看了会儿骂道:“侯世禄喝多了吗?这不是守着城墙当靶子?孙川。”

    “在”

    “通知侯世禄,竖起栅栏防弓箭。”

    “喏”,孙川转身向城墙下跑去,众人顺着半圆形外凸的城墙来到箭楼西侧。

    这边也在统计尺码,准备领靴子,五个西夷穿着夹袄,正看着城外争论不休。

    看到九斤他们走来,赶紧抱拳躬身施礼:“拜见各位大人。”

    见身后两位督军都不吱声,九斤只好说道:“免了,你们都会说大明话?”

    当先有个身形高大的红毛西夷说:“这位将军,我和威廉能用官话交流,他们三个只能说几句。”

    “你是汤若望,日耳曼人?”

    这西夷愣了下回道:“大将军,在下正是日耳曼人,可从未对人说起过,大将军是如何知道的?”

    “哦,四百年前,东方的军队抵达多瑙河,日耳曼人是当时最大的族群,所以了解一些。

    你们西方现在四分五裂,贵族间相互征伐,战乱不休,这里你也看到,部落造反多如牛毛,也是一刻不得安宁。

    你们被耶稣会派遣到东方,这里也需要了解西方的人文地理,比如有位叫阿格里科拉的曾写过本《矿冶全书》,正需要你们这样的人将其翻译成明文,好好翻译书籍,为东西方交流架起桥梁。”

    说完拍拍他的手臂向城墙垛口走去,汤若望一激灵,对着九斤背影躬身一礼问道:“敢问大将军名讳?”

    九斤没回头,挥挥手说:“齐天大圣。”

    几人来到垛口,底下正有百十人在搭建帐篷,九斤问:“岳丈,这满总兵人马也不多啊。”

    张臻说:“一镇总兵,亲兵营也就三千数,像这种紧急驰援的行动,先期到达的只能是亲兵营。

    这些搭建帐篷的是他的斥候,早上探马来报,满总兵在顺义城遭遇鞑子主力,又得诏令移防德胜门。

    两军相遇,又处在交战中,想要脱离必定有所损伤,老夫估计,能来两千骑就很好了。”

    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隆隆马蹄声,东面因箭楼阻挡,看不到发生何事。

    正要派人打探,巡城官骑马转过箭楼来到近前禀报:“大同兵马正在靠近,有一千五百骑左右。”

第108章大将满桂

    隆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一支不到两千人的骑兵出现在视野中,最前面十几个红缨将领,簇拥着中间一位黑甲大将。

    马速渐渐放慢,这支骑兵左拐上了石拱桥,张臻一愣,见很多骑兵甲叶面上插着断箭,后面很多人没了头盔,甲胄破烂,人马身上喷溅的血水都已发黑。

    那黑甲大将在营门口伫立,挥手让骑兵们进入营地,很多人直接从马上摔在地上,四仰八叉大口喘气。

    九斤问:“岳丈,这看着像刚杀出重围,疲惫至极啦。”

    张臻一拍墙垛说:“鞑子兵分两路,一路攻破遵义、蓟州、三河,昨晚兵临通州。

    第二路过平谷、密云、顺义,侯世禄走的快,身边人马没什么损失,满桂在顺义应该是想打一仗,兵力不够,吃了亏。”

    九斤看着城墙下的疲惫骑兵说:“需抓紧供应粮草药物,让他们恢复体力,伤员接进瓮城治疗。”

    张臻心想,接进瓮城不违制,转身对马忠吩咐几句,马忠应声跑下城墙。

    半个时辰后,上百辆大车出了城门,分别进了东西两个营地,卸下粮草辎重,将十几个断了手脚的骑兵拉回城内,重新关闭城门。

    都督府没有调兵权,只能尽力安置几个伤兵,那穿黑甲的大将对城头挥挥手喊了嗓子:“张大人,满桂承情啦。”

    说完又对九斤抱拳示意没言语,张臻挥挥手说:“都是为朝廷,不当谢,旦有所需,尽管派人来取,快进营歇息。”

    九斤见这大将的身高和万驸马有一拼,黑红大脸,络腮胡子扎里扎煞,跳下马往那一站如铁塔一般雄壮,不过看年龄有四五十岁的样子。

    身边亲卫扛起满桂的斩马刀,牵着他那乌骓宝马入营饮马洗刷,满桂又冲城头拱手后缓步走进简易大营。

    申时许(下午三点左右),鞑子的一股几百人马队,出现在城外东侧一处高坡上。

    陆陆续续,又有五股马队汇聚而来,五杆将旗竖起来,兵马逐渐分成四个骑兵队和一个步兵阵。

    四支马队各有六七百人,将那支千把人的步兵方阵遮挡在身后。

    城墙下东西马营响起号角声,箭楼内,二十个锦衣卫护卫着张泽林下了城墙。

    九斤陪同张臻来到东侧城头,看来这老丈人是不放心侯世禄的马队。

    看到城下马军正在集结,五里外的鞑子骑兵正对着护城河石桥,已经列队完毕。

    张臻看了会说:“镶红旗两个牛录,镶蓝旗和正白旗各有一个牛录,竖的旗却是甲喇旗,看来鞑子人马缺失已接近五成了。”

    九斤知道他说的是鞑子骑兵编制,也没明白什么牛录狗录的意思,看看更远的地方再无兵马迹象,对张臻说:“这些辽东鞑子就来两千多人?”

    “贤婿,万不可轻敌,头盔上竖雁翎的是贝勒,剩下的两个是固山额真的标识,来的都是各旗的巴牙喇。”

    九斤说:“相当于咱们的卫指挥使,带的家丁亲兵呗。”

    “对,但是战力却有天壤之别,等会儿开战,你一看便知。”

    侯世禄大营里,游骑从安定门方向返回,来到侯世禄马前禀报:“大帅,安定门发来消息,二十里内再无鞑子骑兵,只有三三两两的斥候。”

    侯世禄一身精铁鱼鳞甲,浓眉方脸胡须整齐,透着儒将风采。

    手摁肋下宝剑说:“不可掉以轻心,务必多派人马查探,满桂那里什么情况?”

    旁边一个千户向西一指说:“大帅,满桂的人马上桥啦。”

    侯世禄不再犹豫,马鞭一指喝道:“鞑子欺人太甚,这么点人就来攻打城池,今天说不得立下大功,众儿郎,出兵~。”

    西边营地,满桂留下五百轻伤员看护营地,余下不足千骑冲出石桥,背西面东排出薄薄的雁行阵。

    侯世禄这边总算有些气势,三千马队嚎叫着冲过护城河,一口气跑出七八里,在满桂北五里外列阵。

    鞑子的四支马队开始向西缓缓移动,看着正好在满桂和侯世禄留下的空挡中。

    留下的那个鞑子步兵方阵跟在后面,渐渐和前面马队拉开距离,至少有十门虎蹲炮出现在队伍中。

    城头的马忠惊呼道:“鞑子也有炮营?”

    张臻此时也看明白了,指着那些虎蹲炮说:“那是天启五年定型的单箍新炮,他们怎么会有?”

    九斤说:“一路上破府夺县,抢的吧。”

    张臻看着远处两军对垒说:“这种新炮,只装备了山海关。”

    远处号角齐鸣,喊杀声骤然响起,四股鞑子骑兵分出三股向侯世禄的马队冲了过去。

    想必看着满桂人马不多,想要一口吃掉侯世禄这三千骑兵。

    侯世禄的骑兵也不含糊,远远的举起三眼铳,打马就迎了上去。

    ‘噼里啪啦’的枪响声中,百十步外的鞑子骑兵滑出一道弧形,胡乱甩出一片箭矢转头就走,仍有十多骑倒霉蛋摔落马下,被侯世禄亲兵赶过去剁下脑袋。

    这边马速一降,对面第二股鞑子马队出现在百十步外,甩出一片箭雨丝毫没停,也转头跑出弧形向东离开。

    侯世禄眼看亲兵们四五十人翻落马下,气的大吼:“冲上去,近战,近战。”

    亲兵们来了脾气,吼叫着催马狂奔,霎那间三千骑兵如狂风般席卷而去。

    第三股鞑子骑兵像是被这气势惊到,来不及射箭,分成两股倒卷而回。

    这股鞑子骑兵瞬间跑个干净,后面五百步外,十多门虎蹲炮黑黝黝炮口喷出浓烟,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

    疯狂前冲的侯世禄骑兵顿时人仰马翻,上百骑兵人马翻滚着重重摔向地面,后面骑兵来不及躲避,更多的被绊倒,顷刻死伤一片。

    三股鞑子骑兵如狼群一般从北侧冲过来,尘土飞扬中一蓬蓬箭雨向混乱的侯世禄骑兵覆盖而下。

    又是一轮炮击,骑兵有了崩溃的迹象,北面西面又被鞑子弓箭压制住,侯世禄眼瞳充血,大吼着:“去护城河,向南,向南~。”

    那里是城头大炮的射程,到了那里就能稳住阵脚。

    随着帅旗移动,侯世禄的马队熟练的向右转向,极速的向护城河而来。

    后面的三股鞑子骑兵渐渐被拉来距离,他们的蒙古马速度太慢,根本无法追上高大的青鬃马。

    那股监视满桂部的鞑子骑兵,看到侯世禄的马队铺天盖地而来,纷纷原地调转马头避让。

    这时,与鞑子炮兵阵地相隔六里远的满桂部动了。

    那三股鞑子骑兵和侯世禄的马队之间拉开三里多口子,尘土飞扬中,他们的速度已经完全降下来,很多鞑子骑兵转头向东躲避尘土。

    而满桂久等的机会终于到了,漫天尘土在夕阳下如彩云翻滚,满桂紧紧盯住炮营的方向,那些鞑子步兵依然没有转移的迹象。

    一身黑甲的满桂紧紧攥着斩马刀,乌骓马冲进浮尘,离鞑子炮兵还有不到三里,满桂铜钟般吼道:“冲~,”身后不到一千以逸待劳的家丁亲兵呐喊呼应:“杀~。”

    主帅尚黑,亲兵们大多也是黑衣黑甲,这股黑色洪流冲出尘埃,如黑色巨龙嘶吼着杀进慌乱的鞑子炮兵阵地。

    虎蹲炮来不及调转炮口,满桂的斩马刀已经匹炼般砍杀而来,刀光血影马踏冲阵,大帅勇猛,亲兵敢死,这支黑龙如砍瓜切菜热油泼水般杀进鞑子步兵炮阵。

    三五个呼吸间,这支千把人的鞑子步军炮队死伤殆尽,满桂看到四支鞑子马队正从四面八方围上来,手中斩马刀向城门方向一指大吼着:“回石桥,跟我冲~,”众亲兵家丁们兴奋的齐声吼道:“杀~,杀~,杀~。”

    正在满桂前方的一股鞑子兵尚未提起马速,慌忙向东侧避开,同时用弓箭向满桂的骑兵攒射。

    有几个满桂的骑兵被射中马颈,人马翻滚,如此高速冲击,摔落就意味着死亡。

    满桂的骑兵在侯世禄骑兵后侧划出完美弧线,向护城河石拱桥飞驰而去。

    刚跑到护城河边的侯世禄骑兵,还有两千多人,正要喘口气定定神,就听到背后传来千军万马冲阵的声音。

    侯世禄向城头绝望的大吼着:“开炮~,开炮~,”能不急眼吗,鞑子兵冲过来,这两千马队就没啦,他身边亲卫也跟着大喊:“开炮~,还等什么,他妈的开炮~。”

    城头上一员金甲大将,点上烟吐了个烟圈对张臻说:“侯总兵吓破胆了。”

    说着对不远处炮兵总旗官说:“侯总兵让你们炮打满桂骑兵,那是吓破胆迷糊啦,你们可别说出去,给老侯留点面子。”

    城墙上响起一片哄笑声,原本紧张的喘不上气的军兵们开始指指点点,议论起刚才的骑兵对战。

    侯世禄喊了半天,见城头的重炮没响,再一看那些炮兵正指指点点,心中狐疑,北面竟没了战马冲阵的声音。

    他不由得在马上转身,这才发现,马队北侧已不见一兵一卒,看着那四股鞑子骑兵正在围攻满桂的马队,侯世禄老脸发热,命令道:“回营,”传令兵大吼道:“大帅有令,回营~。”

    这帮人马扔下被围攻的满桂骑兵,从东侧浮桥撤回城墙下的大营。

第109章你真够意思

    看着侯世禄的马队陆续撤进大营,九斤对张臻说:“满桂那里有麻烦了,过去看看吧。”

    几人快步赶到西侧城墙,扶着墙垛口,张臻的心悬了起来。

    四支马队围着满桂骑兵疯跑,卷起来的尘土飞起近十丈高,满桂骑兵极力向护城河靠近,双方一直相距百十步,箭來箭往,各有死伤。

    满桂的骑兵一旦向鞑子骑兵冲过去,鞑子骑兵就会远远躲开,始终保持百十步距离,当满桂的骑兵回身,另外一侧的鞑子骑兵就会尾随上前,箭雨倾盆。

    满桂这边人马很快死伤过百,鞑子骑兵还有两千多人,虽然靠近护城河,但是马队移动太快,加上尘土飞扬,城头火炮难以给予支援。

    九斤亲自调整好了一门红衣重炮,手中举着火把,心中计算半天,无奈的将火把扔进水桶里。

    满桂的骑兵仍在嘶吼着搏杀,基本处于被围殴的局面,就像上百只鬣狗围杀几只雄狮,先是不停的挑衅消耗狮子体力,抽冷子上去咬几口,直到雄狮体力耗尽。

    九斤来到张臻身边说:“岳丈,看来老侯这缩头乌龟是当定了,满桂有勇有谋,是员大将,咱得保他。”

    “贤婿,君命不可违,守城人马不能出城。”

    “所以,只有小婿过去耍耍了。”

    “这是骑兵厮杀,你去了又能如何?”

    “不告诉您,您就等着官复原职吧,马忠,给小爷拿条绳子,小爷得下去。”

    马忠看看张臻,张臻听了官复原职几个字,心中痒痒,大手一挥:“贤婿多加小心,老夫亲自擂鼓助威。”

    九斤和巴彦本来可以轻松跃下城墙,但人多眼杂,万一传的张府女婿能上天入地,保不齐有人会睡不着觉,所以只能顺着绳子向下出溜。

    下了城墙,满桂留下的伤兵们正准备上马前去增援,九斤和巴彦跑到营门口,九斤对他们喊道:“本将乃齐天大圣,你们都踏实待着,等着数银子吧。”

    说完提着盘龙大枪,和巴彦快速跑过浮桥,向尘土飞扬的战场冲了过去。

    那些伤兵面面相窥,一个年龄大的老军说:“没听说有这么个大将军?”

    “能不能成?就他们两个人。”

    这老军看看没了影子的两个人说:“你们觉得战马能撵上这齐天大圣?”

    不提这些伤兵们如何议论,单说九斤和巴彦冲进浮尘,正有鞑子马队冲过来,大牲口特有的腥臭,卷起的尘土,浓烈的血腥味混杂一起令人窒息。

    九斤从里衣撕下两块布巾,和巴彦蒙住口鼻,对巴彦说:“你向北,我向西,杀光他们。”

    说着大枪抡起一圈蓄力,双臂内力灌入大枪一记斜劈,大喊一声:“裂山~。”

    ‘咔嚓嚓’一道雷电般刀气劈空而去,百步内所有挡在刀气面前的人马全被一劈两半,血腥气冲天而起,浮尘被这瓢泼般血雨压制,九斤眼前顿时清亮一片。

    九斤四下看看,周边尘土飞扬好在还没人注意,不然这盘龙枪当大刀用岂不让人笑话。

    九斤躲避着脚下碎肢烂肉,大体数了下有百十个鞑子兵被自己劈死,也没时间看有没有误伤,只听着巴彦在大吼:“风雷斩~,屠龙斩~,蹦山斩~。”

    巴彦的刀气,五十步内连九斤都得避让,这小子一口气连劈三刀,至少杀进去一百多步。

    九斤不再耽搁,万一没巴彦杀的多,如何有脸见江东,不,见北海那些难民。

    九斤开始顺着护城河北岸向西跑,一路遇到的鞑子骑兵,都是几十骑聚在一起,全被九斤用盘龙枪劈死。

    交战的骑兵移动速度太快,九斤向西跑出去七八里,快到城墙西北拐角的地方,终于找到满桂的骑兵,见他身边还有很多亲兵,九斤大喜,还好没来晚。

    大概双方的弓箭都射的差不多了,满桂一方还有五百多人,鞑子那边顶多一千数,两下里正亡命对冲,竟无一人退缩。

    看着满桂向北冲阵,九斤索性就等在南边,两息间,鞑子骑兵就和满桂的骑兵对冲而过,两边各有几十人落马,死伤人数不相上下。

    还未等鞑子调转马头,九斤大喊道:“鞑子们,我想死你们啦。”

    说着铁枪抖起上千个枪花,携带砂石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直撞过去,漫天尘土飞扬中,鞑子人马还在发愣,九斤已经如龙卷风般横扫而过。

    窜出三里外,眼前再无一骑,九斤才摘下蒙脸的布巾,缓缓说道:“这招透山势枪法可以打隧道啦。”

    这招透山势招数一往无前,可以清空挡在面前的所有障碍,端的是威力惊人。

    人马碎肉飘落,战场尘埃落定,刚刚冲过来的近千鞑子,还剩四五十人呆呆的坐在马上,不知在想什么。

    北面三里外,听不到巴彦的喊声,想必也收刀入鞘了,九斤走到一员铁盔上插着野鸡毛的鞑子将领跟前,看着他坐下的高大白马说:“这马不赖,叫啥名?”

    那二十多岁的将领转动呆滞的眼珠,下意识的回道:“西域宝马,阿拉丁。”

    九斤一听没了兴趣,阿拉伯马,跑半天就没命了,冲阵三分钟,趴下歇三天,通常做为仪仗马队使用。

    北面传来隆隆马蹄声,满桂的骑兵正在返回。

    九斤对这几十个鞑子喊道:“都下马,你也下来。”

    这个将领听到喊声恢复神志,扔掉弯刀跳下马,‘噗通’就跪在九斤跟前,其他那些人也跳下马,呼啦啦跪在那人身后。

    九斤看到不远处有匹乌骓马,走过去翻身上马,看到满桂正冲在前面,便向他挥挥手说:“满大帅,你发财了。”

    巴彦骑着匹黑马冲过来,跳下马来到九斤跟前问:“主子,没伤着吧?”

    “没,你杀了多少?”

    巴彦摘下瓜皮帽,挠挠秃脑壳说:“三百多,还误杀了几个官兵。”

    满桂的骑兵来到三十步外,有人上去将那几十个鞑子绑起来驱赶到一旁。

    满桂翻身下马,大吼一声:“全体下马,拜~。”

    说着扔掉斩马刀跪在地上,‘咚’就是一个响头,把黑铁盔都磕掉了,确实用了力,因为脑门上眼瞅着鼓起一个大包。

    九斤跳下马,上前扶起这员大将说:“让你的弟兄们打扫战场,救治伤员,咱俩说说话。”

    满桂吩咐完,两人坐在护城河岸边石头上,九斤看他都是外伤,就点上烟,把剩下的大半盒烟递给他说:“你的人马剩下不到一千数,有什么打算?”

    满桂点上烟摇摇头说:“剩下一个人,只要皇上不下旨,就得守在这儿。”

    九斤说:“这一仗,你满桂名震天下,说是全歼在德胜门的鞑子也不为过,这里面有两个贝勒,两个固山额真,你是想卖钱还是献给朝廷?”

    “马队里有锦衣卫,私放战俘是重罪,这几千鞑子身上的金银也有几万两,够用啦。”

    九斤心说,这大老粗挺稳,不贪财,便说道:“把你那些伤兵都叫过来打扫战场,搜集马背上的财物。

    另外,务必告诉手下将士,我这个叫齐天大圣的金甲大将,杀了三百多鞑子,你得给我报功。”

    “恩公,这不合适,一多半的功劳都是您的,恕满桂不能从命。”

    “我非公门众人,要功劳没用,若是你心中难忍,给我个三五千银子就成。”

    满桂咳嗦几声,吐出口污血,九斤问:“有内伤?”

    “二十年征战,浑身都是伤,无碍。”

    满桂的亲兵送来水囊,九斤摆手示意不渴,满桂咕咚咕咚喝了半兜子,对那个亲卫说:“去拿五千两银子给这位齐天大圣。”

    这亲卫也是贫嘴,咋舌道:“这么多,太贵了些。”

    九斤对满桂竖起大拇指说:“你真够意思。”

    转头对那个亲兵说:“说好来帮忙打架,给八千银子,你家大帅却只给五千,你若再不乐意,那就拿八千。”

    满桂笑道:“快去快去,多拿些金子。”

    战场还在清理(翻捡财物),九斤和巴彦骑着两匹乌骓马回到瓮城,张霖马忠都等在城门洞里。

    看九斤进了城门,欣喜道:“咱们发财啦。”

    九斤看看巴彦马鞍子上装金银的皮兜子,心想,怎么还惦记我这点碎银子?

    跳下马说:“一点碎银子,算不得什么财。”

    张霖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摆手说:“城外名单报过来啦,两个贝勒,一个叫岳托的被活捉,一个叫杜度的阵亡,还有两个固山额真叫什么济尔哈朗,萨哈廉的授首,首级已被张督军送往皇宫报喜。”

    “咱爹去哪了?”

    “爹在城头分发赏银,你也上去乐呵乐呵吧。”

    九斤说:“灵儿在家等我吃饭,你把我那份领着送家去,走啦。”

    说完翻身上马,领着巴彦急匆匆而去,再扯一会儿,那一兜的金银首饰就保不住了。

    两人快马疾驰,在漫天星光下回到永宁居,跨过火盆,把那一兜的金银首饰给牛武入账,九斤便去了后宅洗浴。

    紫禁城乾清宫御书房内,十九岁的崇祯帝朱由检,一扫连日来的暴怒焦灼颓废恐惧。

    此刻正强压心中兴奋,倾听从德胜门赶回来报喜的张泽林叙述下午交战情形。

    “托万岁爷的福,那侯总兵眼看不敌,大将满桂率铁骑杀进鞑子后阵,一柄斩马刀上下翻飞如刀切豆腐,杀的鞑子人仰马翻,血肉横飞,足足砍杀了两个时辰,全歼了来犯之敌。”

    一旁的大太监王承恩轻咳一声,提醒他莫要过多粉饰,皇帝听得津津有味,摆手说道:“无妨无妨,战绩还能有假不成,派去查验的人回来没有?”

    王承恩说:“万岁爷,这会儿也就刚到德胜门,不过首级都拉回来了,百官们都在午门外观瞻呐。”

    皇帝喝了口茶说:“可安排相熟之人辨认?一个贝勒,两个固山额真,这还是头一回授首。”

    “锦衣卫的密碟已经确认,首级,官印也都分辨仔细,十成十啦。”

    “好,好,难怪孙师评价满爱卿:才即饶为,性复坦荡,盖天授直朴,人当大用;好,甚好!”

    “皇爷,皇爷,大喜啦。”

    乾清宫外传来喊叫声,王承恩一听是在午门留守的干儿子王喜,赶紧说道:“这大呼小叫的全没了规矩,万岁爷恕罪,奴婢去打他板子。”

    皇帝摆了下手说:“宣,”王承恩见皇帝高兴,底下人也都跟着轻松,走到门口说:“万岁爷让进去呐,”说着又嘱咐道:“莫要大呼小叫,再有下次,仔细你的皮。”

    王喜进了书房:“奴婢王喜,给万岁爷请安。”

    “说事儿”

    “喏,万岁爷,南城守军来报,左安门和广渠门外的鞑子撤兵了。”

第110章大买卖

    “撤兵?”皇帝从书案后起身,走到王喜身边问道:“去了哪里?”

    “奔昌平方向去了”

    皇帝走到舆图前凝神观看,片刻后说:“速去打探,务必查清鞑子去向。”

    五天后,鞑子骑兵主力从喜峰口逃回关外,京城终于恢复平静,城外勤王大军除了尾随追赶的,其他各省来的兵马也在收拾粮草辎重,准备返回驻地。

    腊八节将至,九斤也归心似箭,刘全传来消息,福船已经到达塘南码头,沿途并没发现鞑子兵马。

    这几天不断有官员被抓捕入狱,从边关将领到六部堂司已有上百人丢官罢职,直到内阁的三位阁臣去职,这场问责行动终于达到顶点。

    明天九斤就要携夫人东归,离开这气氛压抑的京城,晚间张府送来消息,张臻回到府中备好酒宴,为九斤夫妇送行。

    进了腊月,北京城愈发寒冷,张灵儿不耐寒,九斤陪她坐着新式马车前往张府,柔软的座椅,温暖的车厢,让张灵儿欢喜不已。

    张臻官复原职并管勾京城卫戍,可谓一步登天,权限直追英国公府,酒宴中那爽朗的笑声久久回荡在张府上空。

    回到永宁居,刚沐浴完准备就寝,牛武在门外禀报:“公子,院门外有个叫粱发奎的商贾求见。”

    九斤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此人是谁,虽说京城不再戒严,但晚上亥时(十点左右)后依然处于宵禁中。

    此时能在街上畅通无阻,还是商贾之人,少不得是在京中呼风唤雨之辈。

    九斤对门外的牛武说:“让他在前厅等候,告诉巴彦,三百步内的眼线尽数擒拿。”

    牛武答应一声前去安排,张灵儿坐在床上说:“明天咱们就启程了,犯不着跟厂卫呕气。”

    九斤摇摇头说:“厂卫只是应景的,此刻早就回家睡觉了,我觉得这商贾有所倚仗,不然怎会此时登门。”

    “九斤,咱们平平安安的回家,能忍就忍些,我爹说,朝廷官场震动,连内阁都遭到清理,此时万不可再生事端。”

    九斤坐到床边,看她皱着秀眉,拍拍她的素手说:“你爹也是我爹,在他书房,我跟他说过,今上整治冗兵冗官,本是应有之事,但过于急切,上百年的疥疮岂能一刀斩断?

    孙督师的卫所兵制改革之法,虽然缓慢胜在稳妥,谏言不听献计不从,这位一心为公的老帅心如死灰。

    九边改制,一刀斩去六十万空额,那些喝惯了兵血吃惯了空饷的将帅寡头能不炸毛吗?

    全国驿站裁撤,四十万的胥吏何处谋生?大同、宣府、蓟镇十多万三边军户本就吃糠咽菜流血流汗,这一刀岂不断了他们的活路。

    此番鞑子破关,西北两省兵祸,惨遭蹂躏的,永远是那些承担徭役赋税难求温饱的百姓,百姓是什么,是水,朝廷是舟啊。

    咱家不缺吃喝银钱,张家做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戒贪戒腐,总能护住家业。”

    张灵儿听得小手冰凉,自己只是担心九斤闯出祸事,给张家带来灭顶之灾,原来是自己想左啦,看来两耳不闻窗外事,把家里打点明白,让夫君不为家中事分心才是本分。

    张灵儿握着九斤的手说:“爹都告诉我啦,德胜门外,你和巴彦斩杀了上千鞑子,满大帅跟爹都下了封口令,打赏了银子,不过齐天大圣的名号是压不住的。”

    “别担心,走一步看一步,回到北海镇,咱们过自己的小日子,天塌下来有个高的人顶着,你先睡,我去去就来。”

    九斤只想张灵儿每天快乐的生活,不求锦衣玉食,只求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就好,因此这京城必须尽早离开,摆脱这些没完没了的糟心事。

    安抚下张灵儿,九斤来到前厅,一个员外打扮的五十多岁汉子正坐在椅子上。

    看到九斤进门,这人站起身拱手一辑说:“山西平遥粱氏发奎,冒昧来访,叨扰啦。”

    九斤听他一说才猛然想起,当年沈宝说过,和他爹沈江维入狱后,有个山西商贾叫粱发奎的在外奔走,上下打点。

    先是结识了当年不得志的千户骆养性,又在当时大权在握的指挥使田尔耕处用了银子,这才为沈江维翻了案。

    九斤抱拳回礼说:“中阳县李家和你是亲戚吧?”

    “哦,李家正室乃吾本家大姐,其族中车行一直跟随隆昌商号营生。”

    “请坐,”九斤坐到梁发奎旁边的椅子上问:“京城隆昌商号规模多大?”

    “只有一个百货铺面,面街五间,主要是山西会馆在处理各处事务。”

    九斤见他问一句答一句,心想你倒是谨慎,小爷却没兴趣打听,便说道:“深夜来访必有所图,说说看。”

    梁发奎用余光感受着近在咫尺的九斤,没来由的一阵心悸,组织了一下措辞说:“山西商会有桩大买卖,要与公子商谈。”

    “有多大?”

    “百万两银子以上。”

    “这还真是大买卖,小爷得抽根儿烟稳稳神,”九斤说着从矮几上拿起黄金叶牌香烟,抽出根刚放嘴里,梁发奎已经划火柴递到跟前。

    九斤对着火点上烟说:“你也来根儿,慢慢说,别总是问一句说一句。”

    “好,恭敬不如从命,话说这黄金叶如今是万金难求,梁某就失礼一回。”

    说着拿起烟在鼻子下闻了闻,回味那悠长的香气,这才点上‘嘶嘶’带响的抽了几口。

    这品级的烟每盒出货是八两银子,运到京师摆上柜台,就是十八两,最近涨到三十两银子一盒,而且很多店铺已经断货。

    什么概念呢?一个锦衣卫校尉,每月俸银三两,他半年的薪水,才能抽上这种烟。

    粱发奎在烟灰缸掸掸烟灰说:“有一批首饰古玩字画,还有其他的物资,需要换成粮食,由于数额巨大,靠马队难已完成,因此商会想到了北海镇,只有公子那里,才能完成这桩生意。”

    九斤说:“生意的事,完全可以在路上说,为何要深夜登门?”

    “公子,事关重大,牵涉人员众多,而且公子在德胜门一战,扭转了整个事态,实不相瞒,我梁发奎本不愿蹚这浑水,得罪之处万望海涵。”

    九斤吸了口烟,吐出的烟圈在空中翻滚,煞是壮观,九斤的沉默,让粱发奎心跳加速,额头渗出冷汗。

    九斤叹息道:“商会让你来,一是知道你跟沈家的关系,二是他们熟知德胜门一战的内幕,三是知道北海镇现在的实力,这第四和第五,你得告诉我是什么?”

    “公子,这个恕难从命,我本是济南府分号的管事,知道的不多。”

    “是吗?既如此,小爷如何能让你三言两语就拖上隆昌商号的船?”

    “公子,您的勇武有目共睹,商会派我连夜登门,也是有您无法拒绝的条件,或者说~,实力。”

    九斤话锋一转说:“梁发奎,你有多久没回山西啦?”

    “哦,快五年了。”

    “中阳县听说是山陕唯一完成赋税征缴的县治,你了解多少?”

    粱发奎想了会说:“按理说中阳县是小县城,李家算是大户,这几年干旱绝收,一直靠车行维持族中衣食,这完成赋税一事,还真是不甚了解。”

    九斤听完稍稍放心,这帮人吃里扒外,为了银子不择手段,单是他们供养的文武官员就达上千人,遍布两京和九边。

    商会不仅能策动将领打开边关哨卡,还能让一些府县官员献出城池,临阵倒戈。

    鞑子或者农民军前来,他们摇身一变就成为有功之臣,这些兵马败退,他们就成了忍辱负重,保全城池的英雄,继续在大明这艘破船上锦衣玉食,享受荣华富贵。

    此番鞑子破关,原本劫掠的财物,会驱赶抓捕的汉人运出关外,谁成想剧本发生惊天逆转,由自己冒出来生生搅和了他们的安排。

    不仅兵马死伤惨重,劫掠的人口牲畜财物也大部分丢下,交给了商会的人。

    朝廷在战后抓捕了大批文武官员,让商会能用的官府力量急剧减少,不得已想到了给他们制造麻烦的自己。

    今天派一个多少有交情的人登门,也是历年来广结善缘的结果,并不是多年前就盯上了自己。

    让粱发奎前来,是典型的先礼后兵,若自己不答应,收容难民私养骑兵,图谋不轨的密奏就会出现在乾清宫御书房的案牍上。

    他们畜养的死侍,也会对张府下手,给自己添堵,若是有几万兵马攻打北海镇,自己真不放在眼里,可要是跟现在的朝廷掰腕子,自己还真没这个实力。

    九斤不是咸鱼,也不会上他们的破船,在烟灰缸内摁灭烟头,九斤对门外问:“抓了几条鱼?”

    巴彦在门外回道:“主子,巴牙喇三人,公门中人五个,都在厢房。”

    梁发奎站起身躬身说道:“公子万勿莽撞,这些人非是对公子不利,和气生财,和气生财呐。”

    九斤站起身说:“你们也知小爷明天东归,这几个人小爷留在身边,生意的事小爷答应了,辽东的事由北海镇的刘全和你们运作,记住了,北海镇的生意,从不赊欠。”

第111章春光美

    梁发奎听到刘全的名字,立刻满面笑容,拱手说道:“这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得一家人,难怪刘掌柜把家眷都接走了,大伙儿还以为这老小子见势不妙溜啦。”

    说着话感觉不对,赶紧赔罪说:“您看看我这嘴,跟刘掌柜多少年交情,兄弟般相处,这说话就没了分寸,恕罪恕罪,谁成想这刘掌柜竟是北海镇的人。”

    九斤拍拍他肩膀说:“北海镇不惹事儿,也不怕事儿,人口牲畜,金银财宝,北海镇来者不拒。

    来做生意,小爷欢迎,谁要想跟小爷掰腕子,北海镇的规矩~,是管死管埋,北海镇要追杀的人,普天之下,没人能护得住。

    回去告诉山西商会,还有隆昌背后的主子,做生意,多学学大唐女船王俞大娘,切莫学那南宋浦寿庚。”

    粱发奎弓着腰露出谦卑神情,在得知此事商谈之人是刘全后,梁发奎就知道事成了。

    这小爷不声不响的将商会派来的好手擒获,也是表明他的手段不弱,不愿被人牵着走。

    既然答应做生意,梁发奎也不再为那八个人求情,客气了几句告辞离去。

    九斤来到西侧厢房,仔细查看了巴彦抓回来的八个人,三个巴牙喇四十多岁,五个山西商会的打手都在二十多岁。

    他们都是孔武有力之人,没有发现身怀异禀之辈,便招呼牛武连夜突审。

    冬去春来,清明节后的北海镇满目翠绿,麦苗如茵。

    九斤的四季园不会缺少花卉,牡丹园含苞待放的各色牡丹,再有五六天就会争相开放。

    院内七十六颗樱花树已经缤纷如雪,吸饱了雨露的樱花,一簇簇盛开在枝干,伴随着徐徐春风,翩翩摇逸,观之赏心悦目。

    宋代诗人方岳曾赋诗:山深未必得春迟,处处山樱花压枝。桃李不言随雨意,亦知终是有晴时。

    张灵儿每天在四季园中松土施肥,清理杂草,累了就在树间的秋千上悠来荡去,彩裙飘飘如仙子临凡。

    雪梅去了牛头山,跟着大师姑学习剑法,这个月底就将回到四季园。

    白芷喜静,常常在屋里刺绣,一坐就是大半天,整个人都胖了一圈,像个大瓷娃娃。

    薄荷最大的爱好就是围着灶台转,遇到北海镇每隔五天的大集,就拖着九斤专门给她做的买菜小四轮去逛集市。

    每到赶集这天,四季园中的下人们就会放假一天,折腾了俩月九斤醒悟,这不是歇周末吗。

    随后九斤与车贤、刘全商定,所有公事人员每隔五天休沐一天,中秋、春节另有假期。

    刘全年前回来忙着处理隆昌商号的订单,粱发奎陆陆续续分五次送来大批金银首饰古玩字画。

    单就金银重新熔解后就有一百七十万两,玉器珠宝、远古祭司的器皿、书画古玩都存放在北海一村的库房。

    隆昌商号在北海镇南大街花重金购买了铺面,把九斤不要珠宝玉器,古玩字画都放在商铺中出售。

    京师隆兴银号的管事也和王英签订协议,在北海一村的村公所旁边空地,修建了五层高的北海镇分号,专门办理银钱汇兑业务。

    这座银楼也成了北海镇最高的商铺,听说生意欣荣,常常有运送金银的马车整夜来往于码头和银号之间。

    李春的隐身门还没找到中意的衣钵传人,九斤知道后,上个月让他陪着巴彦回沙窝村西山洞,前去祭奠巴彦的半个师傅。

    在给吴青峰上坟后,到沙窝村挑选些白无名,因为皇上已经下旨,私下净身者将发配戍边,因此沙窝村收留的上千个白无名成了李春最后的希望。

    车贤的护卫小队增加了三百人,他们跟随广辉的车队走出山东,进入大江南北,草原戈壁。

    王吉率领的响马依然留在沂蒙山,因为青州府、济南府、兖州府都冒出几十支土匪队伍,少的几百人,多的上万人。

    他们活跃在山东和北直隶交界处,以运河为中心,采取抢一把就远遁的办法,让各省府都束手无策。

    春节期间,有淮安商人雇佣王吉的响马营护卫徐州府,一举铲除了流窜淮安、枣庄、归德府一带的最大土匪过江龙潘柏。

    王吉的一千响马自此名动三省,这支可以花钱雇佣的响马深受氏家大户们的青睐,从最近传来的消息看,官府和漕卫也准备请他们剿匪。

    这种土匪火并,黑吃黑,官府升官发财的戏码,正受到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追捧。

    令人奇怪的是,不管王吉这股响马打了多少胜仗,抓获多少草寇,除了把匪首交给雇主外,几万人的草寇俘虏流民都不知去向。

    王吉的响马最多时一千三百人,这也让各地官府更加放心的给他提供粮草辎重,兵器铠甲。

    而被王吉俘虏的那些盗匪流民,有知情人士爆料曾看到上万人被驱赶进入海口的芦苇荡中,最终赶进大海,遗骸遍布海滩。

    更有江湖仁人志士,悬赏一千两银子要王吉的人头,一时间,王吉的大名响彻北直隶,连鞑子破关,朝廷官场清洗,内阁易主的消息都没人关注了。

    王吉成了名人,这些和九斤没什么关系,他正变身木匠,打造一辆能煎炒烹炸带烤串的餐车。

    新一村西面的海滩,沙子细腻顺滑,潮汐退却后,海水只有一人深,海底平坦无碎石,是难得的海水浴场。

    那里最好的一段沙滩被黑油松树林围了起来,成为九斤专用的沙滩浴场营地。

    虽然关外还在死磕,袁都督丢官罢职,听说回老家种地去了。

    陕北的造反大军终于杀进山西,开始了吃喝玩乐刀口添血的舒爽生活。

    其他的什么四川地龙翻身,北直隶大旱,江南复社成立,东南沿海荷兰人炮击厦门水师等等烂戏纷纷上演。

    这年的大明一如既往的透风漏雨,烽烟尽处,这些都进不了九斤心中。

    他唯一的愿望,就是和张灵儿泡在海里,累了饿了,九斤就化身烤串师傅,为仙子和三个陪嫁丫头进献美味的海鲜烧烤。

    现在刚刚四月底,离九斤的海滩烧烤梦想还有三个月时间,餐车即将完工,一道时鲜的美味又勾起了九斤的兴趣。

    这天一早,九斤和张灵儿尚未起床,雪梅已经坐着马车回到四季园。

    她挎着柳编筐,腰挎宝剑,风风火火来到后宅,穿过牡丹园,来到张灵儿院中,见白芷和薄荷正坐在板凳上清洗香椿芽。

    一把鲜嫩的香椿芽,切碎打上两三个鸡蛋,撒点盐调匀煎熟,配上麦香扑鼻,爽滑弹牙的手擀面,九斤能闷着头吃上三大碗。

    正在摘菜的白芷抬起头,白白胖胖的脸绽开笑颜,露出雪白的牙齿:“雪梅姐,这趟下山不再回去了吧?”

    “不回啦,再待下去,我就得出家修道啦。”

    三人一阵大笑,薄荷问:“拿的什么好吃的,这么大一筐。”

    雪梅放下筐,里面是指甲盖大小的片片嫩绿的小叶子。

    白芷和薄荷搭小在张府长大,还真没吃过这东西,看到嫩绿娇小的叶子,两人惊讶问:“这是什么啊?看着很好吃的样子。”

    雪梅伸手抓起一把说:“这叫榆钱儿,这几天在牛头山吃的可过瘾啦,三位师姑变着花样做,真是难得的美味。

    几位师姑惦记着夫人,让我提前下山,带回来给夫人尝鲜呐,夫人去哪了?”说着看看东边已经跃出树顶的大太阳。

    白芷笑着指指堂屋说:“早起还听着动静,这会儿没声啦。”

    雪梅伸伸舌头说:“得,咱先摘出来吧,洗完了晾着,一会儿我来做。”

    说完向东侧月亮门走去,两刻钟后,沐浴完换了松散的棉布长裙回到院中,白芷和薄荷已经摘完榆钱儿和香椿。

    薄荷身材高挑,却瘦如竹竿,尤其是那平板胸脯,让她每天大鱼大肉狂吃,却依然不见起色。

    看着丰满的雪梅走过来,忍不住打趣道:“雪梅姐,你那胸都快顶到下巴尖了,分我些行不行?”

    雪梅笑道:“我成天为这都烦死了,剑术里面很多闪转腾挪的招数都练不了,拿去吧,都给你。”

    薄荷赶忙摆着小手说:“一个就成,给你留下一个。”

    三人顿时笑弯了腰,白芷边笑边说:“怪不得你每天吃那么多肉,原来是为这事儿啊。”

    “为什么事?听着是雪梅的声音,大师姑让你下山了?”九斤穿着睡衣,端着刷牙的缸子走出房门。

    三人羞红了脸,赶忙曲身施礼:“拜见郎君。”

    白芷净了手,端来脸盆架,添好水搭上净面巾,那边雪梅说:“师姑惦记着让夫人尝鲜,让我提前下山,摘些榆钱儿带回来给夫人尝尝。”

    “大师姑没说让我尝尝?忒偏心了吧,我怎么把这茬忘啦,牛头山的榆钱儿汁水少,哪比得上咱北海镇的榆钱儿。

    过几天还有槐花,那个更好吃,让夫人起来,咱们去榆树沟。”

    半个时辰后,一辆宽敞的四轮马车驶出四季园,顺着南北大路向榆树沟而去。

    这条南北主干道全长十五里,可并行四辆马车,青石路面中间画着白漆虚线,大路两边金黄色的迎春花鲜艳夺目。

    路东侧一片片桃花竞相吐蕊,争芳斗艳,阵阵花香弥漫在空气中,伴随着徐徐春风,让人不觉沉醉其中,目睹着眼前明媚春光,张灵儿禁不住诵道:

    桃花樱花红雨零,桑钱榆钱划色青。

    昌条脉脉暖烟路,膏壤辉辉寒食汀;

    远处麦田绿波荡漾,水渠中清澈的河水欢快的流淌,榆树沟上万颗榆树嫩绿满枝头,此刻,春光美景正当时。

第112章李玄礼

    榆树沟北侧杂草丛生,这里埋葬着近千具不懂规矩的人形物种,当年巴彦和金毛片刻的暴虐,彻底震慑住了近六万的北疆土著难民。

    即便是被送去开山凿石,烧窑制砖,这些人都无怨无悔,现在连很多男营的野生山民都落户到了这曲家村。

    再有几年,曲家村生活条件改善后,不愿在海边生活的北疆深山里的人,就会陆续迁往哪里,东南山里的穷山沟,将变成人口稠密,鸟语花香的世外桃源。

    九斤的车马继续向东,牛武一路也没闲着,领着包力和五个乡勇练习箭法,每个人的马鞍子上很快挂满野鸡野兔黄羊。

    车马来到官府当年修建水闸的地方,向西入海的水渠改成了鱼塘,成了方圆百里有名的垂钓场所。

    林间的灌木杂草都已清理,岸边朝阳处,很多年龄大的府城老人在此垂钓休闲。

    九斤找了处宽敞所在,停好马车,开始找树杈挂秋千,架吊床,白芷和薄荷招呼跟车来的五个婆子布置桌椅板凳,锅碗瓢盆。

    小小的营地很快欢声笑语,简易炉灶升起袅袅炊烟,当然是先烧水泡茶。

    他们喝的水,取自四季园的水井,一开始四季园打水井时,很多人就告知海边的井水苦涩难咽。

    九斤来了犟脾气,一口气打下去近十丈深的水井,窑厂专门烧制的陶管安装完毕,水井清洗后,打出的井水清凌甘醇如山泉。

    后来陆续又在北海道观,青石塔,牌坊街中央,各村的村公所打出了同等水质的水井,解决了北海镇喝茶无好水的难题。

    后来九斤在新四村北侧修建了五丈深,方圆三里的深水塘和净水渠,将人和牲畜用水彻底分开。

    这几年虽然降水少了近五成,王河水位也下降一半,但北海镇纵横交错的沟渠水道仍然波光粼粼,宛如江南。

    白芷不喜动,烧水泡茶,布置营地的差事就落在她身上,九斤领着张灵儿、雪梅、薄荷三人西行,在榆树林中漫步。

    榆树林的树木过于密集,这几年也没人来吃树皮树叶,以至于这些榆树都竞相疯长。

    走了三里多路,张灵儿终于选好一颗高大的榆树,九斤将张灵儿抱上树杈,又回到地面将雪梅和薄荷也送上枝头。

    四人坐在宽敞的树冠上,伸手摘过鲜嫩多汁的榆钱儿,一边吃一边听雪梅讲她在牛头山练剑的故事。

    在这年月,抱着娘子上树吃榆钱儿,普天下也仅此一例,雪梅她们本来严守规矩,来到北海不到半年,早就把多年养成的上下尊卑扔到天外。

    坐在树冠上,西面,北面的大海浪花翻滚,海面上海鸥翱翔,近处的新四村已经建了一半,横平竖直的砖瓦房如同大秦军阵整齐排列。

    西北方向的新一村,东北方向的新二村人流攒动炊烟袅袅,绿色的田野中彩旗飘扬,那是各个生产大队在田间劳作。

    在北海镇,只要三年内没有犯事,村里公示一个月,报到镇公所批准,这户人家就能得到十亩永业田。

    这十亩永业田不能买卖,无人继承时归村公所拥有,村民每月要参加责任田耕做,年底根据工时统一发放薪俸。

    北海镇五万多户近二十万人口,就像一窝巨大的蚂蚁,每天忙忙碌碌,没有闲人。

    原先家家存粮的大缸,现在都腌制了海鲜或酱菜,女人们白天在工坊劳作,回家后加工海鲜整治酱菜,一年下来少的都能赚四五十两银子,多的上百两。

    男人们出海打鱼,盐池晒盐,下地干活,修路盖房,一年也能赚个百八十两银子。

    在北海镇盖一套标准五间房的独院宅子,需要八十两银子,由此可以看出这里的人,生活已经发生质的变化。

    几个女人痴迷的看着眼前的美景,薄荷说道:“这一切真的都是咱家的?”

    九斤自豪的说:“这里原先是盐碱滩,荆棘蒿草密布,十五年的时间,变成现在的模样,怎么样,咱家是不是天下第一大户?”

    张灵儿说:“是,更是天下第一大镇。”

    四人在树冠上正聊的起劲,牛武在树下喊:“公子,太和山来的车队过府城了。”

    九斤说:“你去道观告知老道长和二师兄,让他们去南城门接到道观去。”

    “好咧,”牛武答应着打马而去,张灵儿问:“夫君,不去迎接会不会失了礼数?”

    “莫要担心,太和山只有张真人比我辈分高,其他人都是晚辈,”说着捋了捋不存在的胡须,把三个女子逗的花枝乱颤。

    几人回到地面,营地飘来烤肉的香气,雪梅和薄荷把榆钱儿摘洗干净,提着篮子回到营地。

    九斤挽起袖子,将烤好的野鸡野兔各留下一只,其它的都给了包力他们。

    拿起铜盆,放入摘洗干净的榆钱儿,打上七八个鸡蛋,放入一点玉米粉和面粉,放一点盐轻轻搅拌均匀。

    铁鏊子烧热,在上面刷一层油,加热到快要冒烟时,把搅拌好的榆钱儿倒在铁鏊子上,煎至两面金黄,切成小块盛入盘中。

    然后就是调蘸汁,蒜末葱末白芝麻放在瓷碗中,起热油倒入碗中搅拌均匀,再放入适量酱油,米醋,白糖,香菜,一份香气扑鼻的蘸汁就做好了。

    今年北海镇不仅增加了红薯、玉米、水稻这些新品种的种植面积,还新增了包菜,番茄,番椒等新蔬菜的种植。

    蔬菜和新农作物的增加,改变了人们的肠胃,北海镇的人普遍面色红润,不再是土黄灰黑的肤色,四五十岁的人不显老态已经很普遍。

    人们纷纷盛传,北海镇有仙气,住在这里可以延年益寿,这些都是意料之外的收获。

    吃完榆钱儿,张灵儿在吊床上歇息,雪梅她们在荡秋千,九斤和包力绕过荆棘丛林带,到河边找钓鱼的老翁买了几条大鲢鱼,每条都有六七斤重。

    太和山的人来到北海,万一吃不惯海鲜,这大鲢鱼也足显盛情。

    两个时辰后,马蹄张的人报信,三位师姑和沈江维已到北海镇。

    九斤夫妇结束游玩,打包装车返回四季园。

    马车进了四季园,右拐向北进入樱花大道,此时的樱花已过了兴盛期,花瓣铺满地面,但是牡丹园的牡丹,却正是怒放之时。

    大师姑的马车停在路边,就像停在花瓣海中,九斤叫停马车,灵儿等人下车向牡丹园走去。

    九斤和牛武包力二人,提着鱼向东南角的灶房走去,赖在这里养老的老道张彦早就传话,让九斤准备宴席。

    这老道来到北海道观,使道观进入香火鼎盛时期,难民们在青石塔祭奠完家人,都会进道观祈福许愿。

    道观炼丹药房的丹药对香客是免费的,有头痛脑热跑肚拉稀病症的,一丸见效,三丸痊愈,使得十里八乡的百姓都扶老携幼而来。

    有钱的住客栈,没钱的在青石塔广场扎帐篷,九斤已经决定,最迟年底,就在莱州府各县之间开通客运马车,沿途的客站就是那些荒废的驿站。

    莱州府的朱大人对此非常支持,辖地内七千多户驿站胥吏,将会解决生计问题,府衙出售这些地产,还能有不菲的收入。

    相关奏折已经送往京城,能不能批准已经不重要,现在已有一半的荒废驿站签订了购买协议,将来那些荒废的卫堡也会照此办理。

    咱们言归正传,抠门的张彦道长把宴会放在四季园,恐怕已经打算好,从第二天开始,老家伙就会领着太和山来的道士准点来蹭饭。

    东南角的灶房是个单独院落,由月亮门进入,里面是五亩左右的大院子,高大的红松,桦树,银杏树笔直高耸。

    树林中的八角凉亭是夏天喝茶下棋的所在,林中有高脚木楼,那是上千只鸽子的栖息地。

    北海镇信鸽的发展起步缓慢,主要是没有合适的人员,这件事交给了李春,他的隐身门能不能创建成,取决于能不能把鸟儿养好。

    进了院子左拐,就是宽大的千禧殿,九斤和张灵儿年前的答谢宴,就是在这儿举办的。

    这里房间宽大,桌椅板凳酒杯碟碗齐全,冬天暖墙地笼供热,宽大的玻璃门窗洁净透亮,是北海镇最高档的宴会场所。

    来吃饭的府台朱大人亲自题写匾额‘仙台居’三个大字,因为不管是宴会场所,还是灶房,都干净明亮宛如仙境。

    更别说那叫做洗手间的茅厕,不仅有瓷砖铺地,还有冲水马桶,洗手瓷盆上的铜制弯头,轻轻一掰就流出水来,让人百思不得其解。

    九斤有专门的灶台,他今天来就是做这大鲢鱼的,鲢鱼刺多肉粗土腥味重,所以很多人只吃鲢鱼头不吃鲢鱼尾。

    九斤的长方形铁炸锅本来是炸油条用的,今天用来炸鱼却也刚刚好。

    九斤在清理干净的鲢鱼两边切开两指宽的花刀,用高粱烧酒、清酱油(生抽)、米醋、盐调制的汁水均匀涂抹在鱼身上,放在铜盆里腌制半个时辰。

    在长条炸锅里倒上油,烧至七成热,在鱼身上均匀撒上薄薄的面粉,两手提着鱼头鱼尾,抖掉多余的面粉,轻轻放入油锅中,炸至八成熟捞起放入网篮中控油。

    在圆铁锅中起油,放入葱花姜丝爆香,倒入开水,将炸好的鱼放入锅中文火慢炖三刻钟。

    将鱼整条捞出,放入鱼盘中,锅中的鱼汤收汁,浇在鱼身上,撒上小葱末,一道鲜香味美的红烧鱼就做好了。

    今晚是两桌席面,男女各一桌,除了春天季节北海特有的八道海鲜外,九斤又安排厨子做了红烧排骨,葱爆羊肉,虎皮豆腐等内地菜式。

    酒菜都已齐备,二师兄车贤、沈宝、五师兄广辉,六师兄刘凯来到灶房。

    九斤一边洗手一边问:“太和山来的是谁?”

    二师兄车贤说:“凝露观主持李玄礼,还带来了师祖信件,不过他是南派的掌门。”

    九斤笑道:“道门分裂成四十多个派系,每个人都梦想着做开山鼻祖,照猫画虎反成犬,何其缪也。”

    广辉在一旁打岔说:“这次他们带来了你和金毛的神龙皮甲,李东和蔡兴的甲胄听说已经送往山西。”

    九斤随即想起观英谷那条巨大的鳄鱼,原本要三年才能制作完成的皮甲,现在提前了半年,看来在硝制皮革的技术层面,太和山又有了新的突破。

第113章李玄礼(二)

    广辉的心思是不愿和太和山的人来往,没吃他们一口饭,没穿他们一寸布,凭啥要奉他们为主?

    平白来这么多人白吃白住,师傅已经没了,一个个的还赖着不走,正因为如此,才不愿九斤关注道门事务。

    对于这些师兄,九斤心里当他们是家人,摊子越铺越大,师兄们都尽力了,各人能力眼光都有局限,平时在一起都是率性而为,自然不会计较他说话乱打岔。

    九斤顺着广辉的话问:“盔甲可带过来了,金毛再不操练,就成大肥猪了。”

    众人哄堂大笑,金毛比来的时候又胖了一圈,个头却没见长,那头大牯牛也长到两千多斤,能不能跑的动都难说。

    包磊走进来说:“公子,人都到齐了,夫人问菜肴准备的如何?”

    “已经齐备,上菜。”

    四季园下人少,众兄弟齐动手,端盘子端碗向仙台居走去。

    大厅内两张大圆桌,中间有屏风隔开,张灵儿陪着三位师姑正在里侧坐着说话。

    众人端着菜进屋,雪梅等人赶紧接过去布置桌子,九斤先到三个师姑前问安,然后回到正堂。

    张彦和身边一位老道站起身,张彦说:“这是凝露观主持李玄礼。”

    李玄礼和九斤身高相当,鹤发童颜,三缕长髯如雪柳,寿眉弯弯更显仙风道骨,一身灰布长衫,浆洗的干干净净。

    李玄礼走上前:“早就听张真人说起,一直无缘相见,此番冒昧来访,万望海涵,全真龙门派掌门李玄礼拜见道友。”

    九斤听他声音,感觉怎么和李春巴彦一个味,称呼自己道友,还说龙门派掌门,这就是和自己在辈份上平起平坐的意思。

    九斤摆了下手说:“这里是北海,没有派别之分,都是一家人,张道长,您是北海顶梁柱,坐主位吧。”

    “平时你不让我坐主位,今天是什么情况?”

    “今天是愚人节,你坐不坐?”

    张彦心说,哪有这么个节?听到九斤问赶紧说:“坐,我不坐谁坐。”

    说着转身来到圆桌主位坐下,将鱼头朝向右手边第一个椅子,对李玄礼说:“文成,你坐这儿,你们随便坐,都坐。”

    九斤走到张彦左侧,还没坐下就听张彦说:“今天该你坐副陪,这椅子还有人呐,看我干嘛,不听主陪安排?”

    “听,您老现在兵强马壮日进斗金,谁人不听。”

    张彦说:“少贫嘴,还有俩人呐,你俩过来。”

    随着张彦手指的方向,九斤看到东侧堂柱旁站着两个道士,看样子都在五十多岁。

    李玄礼起身说:“这是龙门派大弟子刘静功,五弟子张静思。”

    两人来到九斤跟前抱拳道:“见过九斤道友。”

    李玄礼怪道:“没大没小的,叫师叔。”

    两人愣了下,还是重新拱手说:“刘静功、张静思拜见小师叔。”

    九斤说:“你们不提这茬,我都忘了自己是道门中人,远道而来辛苦啦,就座。”

    二师兄程文举听着九斤话有些冷,赶紧招呼着:“都坐吧,菜凉了,这可是九斤亲自做的菜,平时难得吃一回。”

    车贤、包磊、广辉、沈宝也都招呼围着圆桌落座。

    李玄礼从怀里掏出封信札,走到九斤面前:“这是张真人亲笔信,还有两幅皮甲在那边箱子里。”

    九斤接过信札,见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九斤啟’三个字,心中有些感动,近百岁的老人,写封信相当的不易,中间不知道要停几回才能写成。

    把信塞进怀里,对面张彦招呼道:“今天的宴席,是为远道而来的凝露观李仙师接风洗尘。

    他们从太和山顶着鹅毛大雪出发,春花烂漫时到达北海镇,翻山越岭,风餐露宿,殊为不易。

    老朽今天坐主陪,现在宣布~,开席,第一杯酒,祝贺李仙师顺利安全抵达,咱们共同举杯,为平安干杯,大师妹那桌不能偷懒,一起走一个。”

    大师姑和张灵儿那桌是葡萄酒,九斤这边是北海镇自酿的高粱烧,这白酒年轻人喝了辣嗓子,年长者却喝的甘之如饴。

    酒过五轮,桌上人相互热络起来,大师姑和李玄礼相互敬酒后,九斤吩咐在凉亭备茶。

    李玄礼和张彦年龄相当,贪酒却不贪杯,适可而止,三人出了仙台居,来到林间的八角凉亭,这仨人一走,屋内顿时声高了一倍,划拳行令开心无比。

    五月的夜晚微风拂面,凉爽宜人,北海镇茂密的丛林,极大的缓解了海风的侵蚀。

    茉莉花茶的清香淡雅幽远,在微风中弥漫凉亭内外。

    两杯茶下肚,九斤问:“我在太和山住了快一年,还真不知道有个凝露观。”

    李玄礼说:“万历三十八始建,中间断断续续,直到两年前才算完工。”

    九斤惊讶的问:“用了近二十年,莫不是一点点化缘而来?”

    张彦在一旁笑道:“凝露观是宫中下旨宫中承建,他除了跑京师要银子,哪里能化缘。”

    李玄礼捋着胡须说:“不过好歹算是建成,只是香火不盛,规模也谈不上,除了十六个弟子,百十亩山田,两殿加偏殿杂房仅有五十二间,惭愧至极。”

    九斤说:“宫里拨银子怎会这么多年,况且你说的几十间房子能用几个钱?”

    李玄礼看着九斤,良久后叹息道:“贫道十九年来,每年进宫化缘,乃受显帝所托,每一次进京,就多一次惆怅,多一份失望。

    一直到两年前,贫道不再进京,亲手盖上了最后一片瓦,宣告道观建成,实乃因为贫道已经无力进京啦。”

    九斤看看他说:“你巴巴的跑了几千里到北海,却无力少跑近千里进京?”

    张彦在一旁说:“老家伙,还试探啥,要么把话带进土里,要么痛快的说出来,没得学儒生些臭毛病。”

    李玄礼面无波澜沉吟道:“万历三十八年,显帝萌生禅位之心,遂派我出宫,前往太和山择地归隐。”

    说到这里,李玄礼仿佛回到了十九年前冬天,太极宫内冷如冰窖却无一丝炭火。

    大太监王安守在门后,穿着厚厚的裘皮大衣,怀里抱着暖宝,仍然不停的哆嗦。

    东禅房内的软榻上,万历皇帝盘膝而坐,两腮深陷,正闭目冥想。

    李玄礼刚刚接任御马监总管一职,不知皇帝召见何事,便袖手躬身候在门外。

    半个时辰后,屋内‘铛~’一声铜罄声,王安起身对里间禀报:“皇爷,御马监李总管到了。”

    “哦~,宣吧。”

    李玄礼走进殿内,禁不住浑身哆嗦,谁能想到屋内比外面还冷。

    万历帝一身薄棉青衫,不见一丝寒气,看着哆嗦的李玄礼,对王安说道:“给国舅拿件袍子,五十步内不留人。”

    王安拿过袍子,悄无声息退出大殿,片刻后,万历帝说:“朕连续几日梦见皇祖,夜不能寐,浅睡即醒,恐生限将至。”

    李玄礼听罢,本就坐在凳子一角,此刻‘噗通’声倒在地上,赶紧跪好,不知如何回话。

    好在万历帝没等他回话,自顾自说道:“臣子跋扈,目无君上,皆朋党所为,朕左冲右挡,皆无法破开他们的枷锁。

    宗室索需无度,民心已丧,覆水难收,氏族豪门鲸吞天下财富,是朋党的幕后之王,朕看的清楚无力抗之,而今生限已至,心如死灰矣。”

    李玄礼哪敢再听,趴在地上痛哭道:“奴婢什么都没听到,皇爷切勿如此,您赐死奴婢吧。”

    看他真情流露,万历帝心中欣慰,轻声说道:“活着才是艰难,行了,起来说话。”

    李玄礼爬起来,也不敢坐了,躬身侯在珠帘前,万历帝说:“军,政,民皆不在朕手里,朕之后,谁能力挽狂澜,从氏族豪门手中拿回天下权杖?谁又能弥补被宗室蹂躏的民心?朕看不到一点希望。

    但是朕从未认过输,也永远不会输,朕为祖宗之基业,留下一口元气,还要为守护这口元气选定看护人。”

    李玄礼擦擦泪跪地说:“奴婢无欲无求,只要皇爷有旨,定全力而为。”

    一个时辰后,李玄礼出了太极宫,屋内厚重的帷幔动了下,一个瘦消的身影无声跪在万历帝面前。

    万历帝说:“刘忠~,南下近一年,没有丝毫进展,让他病殁吧。”

    “喏”

    “另外,若是朕离开,尔守护郑氏,朕会将大明元气分成三处存放,她那里就有你来守护吧。”

    “遵旨,”那人答应着退回到帷幔后,大殿外,王安禀报:“皇爷,是否传膳?”

    八角亭内,李玄礼喃喃自语,已然泣不成声,九斤看了眼张彦。

    张彦明白,不能让李玄礼沉浸在往事中,古稀之人很容易沉沦于往事难以回头。

    起身走到李玄礼身边,给他端起茶水说:“你老糊涂啦,你都走远了,还知道屋里有御前侍卫?”

第114章障眼法

    李玄礼好歹从往事冥想中醒来,擦擦泪水,接着老眼一瞪说:“皇爷身边两大御卫,仙逝那位据说一百二十八岁。

    还有一个轻功出神入化,鬼神莫辨,就连贫道也未见其形,两年前在宫中见过一面,他已留在郑氏身边。”

    九斤问:“也就是说,显帝留下的元气分布在三处,是这个轻功卓著的御卫告知你的?”

    “是,这么多年,贫道还是头次听到他说话,物是人非事事休,想必他也有了去意。”

    张彦问道:“按年限推算,这御卫也得七八十岁喽。”

    “只多不少,每年进宫,递上奏本后贫道会住一个月,当下决心以后不再进宫的那年,这御卫就出现在贫道身边。

    他说天下大乱将至,宗室、氏族、勋贵、乱民将会糜烂整个天下,显帝一脉若不能留存实力抽身事外,先倒下的一定是宗室。

    若不懂得韬光养晦,即便留有元气,也会被其他各方瓜分,那时候,显帝的心血,守护人的付出,都将化为乌有。”

    说着李玄礼喝了杯茶,恢复了仙风道骨的气质,张彦问道:“既然有三个守护人,第三个人是谁?”

    李玄礼说:“这也是我俩百思不得其解之处,宫里宫外能想到的,御卫都查访过,没有一点蛛丝马迹可寻。”

    张彦说:“若是连御卫都不知情,要么没这人,要么就是当今皇上。”

    两人都陷入沉思,九斤沉吟道:“所谓元气,除了金银财宝别无他物,我说的可对?”

    李玄礼点点头,面色无喜无悲,张彦却有些惊讶的看着李玄礼,心想,莫非这老家伙有巨额财富?

    九斤放下茶盏说:“万历三十八年,开始有了这个计划,直到四十八年殡天,能有多大数额不难估算。

    有一点可以肯定,今上的内努几乎枯竭,除了些古玩玉石,书籍字画,再无它物。”

    张彦惊讶的问:“自天启年至今也快十年,难道没有丝毫积蓄?”

    九斤给他俩倒上茶说:“若不是天下粮赋被彻底瓜分,哪里会有乱世?有钱粮才有兵马,这是基本规则。

    今上的身边,没有能从氏族豪门手里拿回天下财富的谋士能臣,别看现在能将几个官员夺官罢职,抄家灭门。

    除了让对方更加抱团对抗,还让那些有匡扶社稷之心的有志之士隐身自保,甚至妄送性命。

    这也是李道长不再进京的原因,匆匆宣告道观建成,除了看不到希望的原因外,还有最主要的原因。”

    说到这里,九斤看了眼李玄礼,见他微闭双目,不接话题,自己闹了个无趣。

    便点上支烟说道:“你既然不说,那就我来说,你李道长奔波两地十几年,吸引了所有窥伺者的目光。

    他们用尽所有手段,要从你这里找到显帝的后手,最终他们一无所获,而显帝却悄然完成元气转移存放的惊天之举。

    你穷尽二十年,奔波上万里,最终造了一个空壳,不过,能将那些豪门勋贵戏耍一通,也算是为皇家出口恶气。”

    张彦在一旁听完,泄了口气说:“忙忙碌碌大半生,就为出口气?”

    九斤笑道:“已经是很难的啦,显帝斗了一辈子,末了能布下这棋局,殊为难得,

    人生在世,不就是个屁吗。”

    ‘哈哈哈~,’三人发自内心的开怀大笑。

    张彦问道:“看着意思,你李玄礼也打算在此养老喽?”

    李玄礼点点头说:“不白吃饭,我那两个徒儿,练就一身望山探脉的本事,将来寻得矿产,不就是皇爷留下的元气嘛。”

    九斤说:“矿,可以找,却不能发掘,只有天下太平,才能有序开采。”

    李玄礼看着九斤问:“不知道友可有耐心等待?”

    九斤起身说道:“置身事外,更要推波助澜,这一点从未改变。

    自身壮大,在乱世中站稳脚跟,开创新局面,也是我矢志不渝的追求。”

    李玄礼也站起身说:“贫道守护的元气虽是个空壳,但那位御卫却护着真金白银,过几天贫道进宫,说服他来北海。”

    九斤问:“可知他的名字?”

    “他叫吴青峰,功力之深厚人世罕见。”

    九斤摆摆手,对张彦说:“北海镇不养闲人,这李道长每天吃住都明码标价,该多少钱交多少钱。”

    张彦起身,拍拍李玄礼手臂说:“在北海,九斤的话一言九鼎,今晚这餐是接风洗尘,就不收你银子啦。”

    李玄礼解释道:“真有这一位高手,贫道明天就动身,非把他请来不可。”

    九斤笑道:“他的衣钵传人过几天就该回来啦,到时候你问问他多省事儿。”

    “也对,那就不进宫,不过看在咱们都是太和山一脉相通,食宿费能不能打折?”

    张彦摇动花白的脑袋说:“你是龙门派,和咱们不一脉。”

    李玄礼急道:“九斤说了,龙门派,就是个屁~。”

    ‘哈哈哈~。’

    时光荏苒日月如梭,转眼又是一年,莱州府两州五县,加上登州、青州共有四十八个驿站签订购买协议。

    最大的青州府驿站是兵驿,和卫堡共用一城,连带一百五十户佃农,三千亩旱田,一座方圆三里的破败卫堡,作价一千两银子,是此次收购驿站中最贵的一个。

    宫中和户部派出督办钦差,专门办理发售事宜,让很多府县官员眼睁睁看着白花花的银子从嘴边溜走。

    九斤给北海镇车坊下达三百辆客运马车的订单,这种车厢底部和车顶部都能装行李,车窗全是透明玻璃的四轮大骡子车,共有二十个软座。

    一个车夫加一个售票员,一匹健骡就组成标准班次,最先开通的是登莱青三个府城之间的客运路线。

    采用马歇车不歇的办法,三个府城之间均能当天到达,每隔一个时辰双向发车,赶巧的话,两个府城之间当天就可来回。

    北海镇的一万建筑大军出发了,整修驰道,修缮驿站邬堡和四十八个驿站。

    近三千户原驿站百姓扔下锄头,经过三个月训练,穿着定制工装,戴着八角帽,成了第一批光荣的客运员。

    各州府城内的驿丞司衙门被建筑大军拆掉院墙,建起拱形长廊,可同时停靠二十辆客运马车,吃住修车喂骡子全套服务。

    登州府驿丞司衙门在府城西门,占地十五亩。

    被当地氏族大户栾世英改成客栈,当负责登州府客运站主事的孔德前去要求其搬离时,被栾家三百多家丁揍得鼻青脸肿。

    孔德等人告到蓬莱县衙,县令王铮亲自跑到北海镇拜见九斤,两人在西海岸吃了一顿烧烤,喝的满脸通红的王铮醉醺醺的回到蓬莱县衙。

    半个月后,在登州府屯田的原东江毛氏亲兵营六千兵士闹饷,在城内细作策应下一举占领登州城。

    巡抚孙元华从东门撤出城池,手令北海镇派出团练收复登州城,北海镇拒绝了巡抚的命令,孙元华无奈之下,上奏折请求朝廷出兵平叛。

    在朝廷还没做出反应之时,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响马炸开登州城门,将乱军杀伤近两千人,然后携带海量劫掠的金银不知去向。

    而登州府最有名望的大户,已经传承五代的栾家被乱兵屠戮,阖家上下三百口子人,八百多家丁,还有六百余户族中亲眷,共五千多人无一幸免。

    当巡抚孙元华的第二道奏折到达京师,朝廷震动,屠戮氏族豪门,即便是狼烟四起的西北,也是有选择的杀戮。

    这次发生在尚算安稳的东疆滨海之地,还是齐鲁孔孟省份,叔可忍婶婶不能忍。

    新组内阁批复彻查,奏折送进御书房,皇上亲笔注释:裁撤登州卫、成山卫、大崇卫,乱兵由山东巡抚调兵剿灭,刚上任的登莱巡抚孙元华去官罢职;。

    至此,洪武年间的胶东四卫,仅剩下一个威海卫,兵马尚存三千(一卫的兵马应是一万左右),指挥使为戚本禹。

    登莱水师也一体裁撤,所有战船统归天津卫管辖,登州与辽东的战略依存关系,从此割裂。

    当济南府缇骑来押解老孙进京时,这位当了三个月巡抚的铸炮专家,热情邀请锦衣卫坐上客运马车。

    坐在宽敞明亮又舒适的客车上,透过玻璃车窗欣赏沿途的田园美景,一望无际的青纱帐随风摇逸,,纵横交错的沟渠波光粼粼。

    四轮马车在宽阔平坦的驰道轻盈的行驶,让这些在马背上把裤裆颠出茧子的锦衣卫缇骑们震撼不已。

    每个人脑袋里都不停的思索:这就是发生兵乱攻破登州府,被皇上下旨裁撤三卫的胶东吗?

    不提孙大炮如何被押往京师,单说忙碌了一年的九斤,终于迎来了能分担政务的人才。

    做为府直辖县的县令,王铮在登州兵乱事件中同样被夺官罢职,当官差宣读完旨意,收缴了官袍大印后,穿着短衫的王铮兴冲冲的向西城门走去。

    他的夫人和十个家丁早就等在破烂的城门外,这座青石垒成的府城,本就是一座兵城。

    他这个县令每天足不出户,除了练剑就是教导四个孩子读书。

    好在从沂蒙山新三村带来的十个家丁不离不弃,一直守护县衙,这才安稳的呆了五年。

    原本想用九斤给的银子疏通关系,在巡抚衙门谋个差事,谁成想这登莱巡抚主官如同走马灯似的换个不停。

    上进无门,这位科班出身的进士彻底绝了仕途之心,打点行囊,一路奔北海镇而来。

第115章粱发奎

    王铮的到来,让车贤也彻底放松下来。

    在六师弟刘凯的大酒楼,举行完接风宴会后,回到镇公所移交了土地牲畜账册,和人员名册大印,车贤就领着一帮子彪悍护卫,兴冲冲进驻四季园南邻一套大宅院中。

    这套隐藏在茂密松林中的宅子,四周的围墙高达两丈,每个边角都有一处哨楼。

    整个宅子背北面南,南大门只有推拉式铁制拒马,两间值卫室全天有六名乡勇在职。

    迎门照壁高一丈,长五丈,上面手绘万里长城图案,绕过照壁百十步,就是六级石阶的青砖大殿,门楣匾额上三个金钩笔画的大字‘虎啸堂’,这里就是车贤的新职所在。

    北海镇的人口,稳定在十七万左右,由道观主持建设的北海医院即将完工,这是当今天下首座将医疗分科的以治疗,制药,教学为一体的综合医院。

    医院建在新二村南面,让其它两个村子的百姓羡慕不已,新四村多是辽北深山原生野山民,只一年多,他们就适应了新的生活。

    看到另外两个村子工坊银楼医院拔地而起,在村民鼓噪下,新四村主事德乙哈拿着万言书找到九斤,要求盖工坊,增加村民收入。

    九斤测算了三个村的位置,在新四村的土地内划出三百亩地,一座全食宿的综合书院就破图动工了。

    这里的班级分启蒙三年制,研习五年制,课程分为文言,数学,格物,医科,等实用门类教学,所需教材已经由薄荷携带九斤草拟的大纲,回到京城张府,由九斤的大舅哥拜访名家撰写。

    四季园的前殿挂上了牌匾,是丢官罢职的孙元华路过北海镇时题写的。

    九斤委托他在京聘请文化课教员,并支付润笔费一千两银子,孙大炮感激之余题写了‘朝阳殿’三个大字。

    1631的秋天对北海镇来说是忙碌的,隆昌商号的订单已经全部完成,虽然大多数货物是烟草酒水,但发运的粮草依然达到了近十万石。

    隆昌商号又开出了明年的订单,压缩了烟草酒水的数额,专门采购粮食,这一要求被九斤拒绝了。

    当梁发奎从江南跑到北海镇时,刘全已经带着福船南下泉州,梁发奎无奈之下找到沈宝,经过多日商谈,恢复了卷烟酒水的配额,而粮食价格则翻了一番。

    虽然签订了协约,但梁发奎知道,关外用来支付物品的金银即将耗尽,到时候要钱没钱,隆昌商号也不会倒贴银子采购物资。

    九边新的将领陆续上任,若重新疏通关系,花去的金银将是天文数字,为了给关外筹措粮食,隆昌商号还在扬州开了分号,打算从江南购粮。

    但是边关管控越来越严,关外已经开始用毛皮牲口支付货款,显然不会坚持太久,这种背景下,开辟新的商路迫在眉睫。

    经过多日等候,粱发奎终于等来了九斤的召见。

    在新四村东侧的一块五百亩葡萄园内,九斤正和李春带来的三百白无名在采摘葡萄。

    北海镇的荒地还有很多,若是九斤愿意,顺着西海岸向南再向西,还有一百五十多里的芦苇荒滩,当年一把火烧了百里,如今又恢复了绿波荡漾的芦苇原野。

    九斤现在没了开发荒滩的热情,一个是人手不够,再一个,这两年基础建设已经投入近三百万两银子,大多数的劳动力也开始支付薪水。

    对于北海镇来说,未来几年将不会再进行大规模的基建设施投入。

    这天刚刚从府衙回来,户部和宫里的督导组在莱州府小住,九斤被朱知府叫去做冤大头。

    驿站发卖十几万两银子,让户部看到了新的财路,若是莱州府运营成功,下一步将会在两淮和江南大规模推行。

    户部有了进项,宫里不能汤水不见,来的大太监王吉宽转达了司礼监的问话,一是粮食供给,二是筹建皇庄。

    朱知府也是明白人,粮食供给要有土地,运输要有海船,皇庄也不难,胶东取消三卫,邬堡田庄都在,只要复耕就有进项。

    双方谈的谨慎,裁撤后三大卫的经营,海船配额等事项基本八九不离十,只等皇上旨意。

    九斤回到北海镇,直接去了葡萄园,在改进了葡萄发酵的工艺后,酿出的葡萄酒成了各府衙宴会的必备品。

    李春的高门大院和马蹄张的营房隔着一条沟渠,一边是斥候营,一边是隐身门,各管一摊,各司其职。

    九斤拿着剪子,摘了一筐葡萄做为标准,三百个白无名学习后开始走进葡萄园。

    九斤回到凉棚下,九月的太阳依然火辣,一早一晚却已见寒露,李春端过茶水说:“小爷,走高空索道腿不抖的有六十七个,是否开始转轮练习?”

    九斤喝了口茶说:“有多少算多少,开始吧,开训后单独成营,薪俸标准和斥候营同例。”

    “诺”,李春大喜,他现在是四季园总管,不显山不露水,若是能独领一营,在北海镇也算是响当当的人物啦。

    “那奴婢这营叫啥名号?”

    “飞天营。”

    “飞~~?”李春没说完脑袋就迷糊了,敢情小爷逗自己玩儿。

    九斤说:“明天小爷带你们去大基山开开眼,飞天营,是真的。”

    正说着,巴彦走进凉棚说:“小爷,有个叫粱发奎的商贾求见,说是约好的。”

    “让他过来吧。”

    一刻钟后,粱发奎来到凉棚,远远的看了眼九斤,身体不自觉的矮下三分。

    二十岁的九斤,已然长的玉树临风,贵气逼人,犹如凛然自威的掌控者,那股生杀与夺,藐视天下的气质,让靠近的人产生强烈膜拜冲动。

    离着还有十步,粱发奎再难迈步,只好躬身施礼道:“山西商会梁发奎拜见公子。”

    九斤摆摆手说:“你是大财神,不必如此见外,坐下说话,上茶。”

    李春倒上茶水,回到九斤身后肃立,梁发奎脑门子冒汗,怎么这么多阉人伺候?

    那个矮墩子背着刀的是阉人,从百十步开始就有阉人四处游荡警戒,即便是藩王也没这么大阵仗,可笑商会里还有很多人要拉九斤入伙。

    正胡思乱想,听九斤说到:“你们商会财大气粗,听说在南京城和扬州都开了分号,买了茶山跟织坊,好大的手笔。”

    “回公子话,在商言商,您也知道,漠南和辽东从六月份就以毛皮草药换取物资,他们没有了货款支付能力,以物换物,商会基本无利可图。

    “没有了北海镇船队运送,单靠车行三百辆马车,又能养活几个人。

    “眼瞅着关外入冬,辽东又不耕种,断粮已成定局,整个边关不会再开榷场,商会总要另开商路。”

    九斤问:“整个北疆没了大规模粮草输送,整体战力下降已是必然,你们商会若是真能停止给鞑子供血,倒是令人惊奇,可惜~,狗喝惯了血,再喝水就没滋味。”

    梁发奎拱手说道:“不知公子为何仇视金国?我可听说,那边传过话来,只要公子肯去,那边愿与公子共享北疆。”

    九斤说:“谈不上仇视,自家养的狗咬了自家人,也是现世报,就像西北的流寇,皆是人祸使然,还共享?他们自己都吃不饱,享个锤子。”

    粱发奎听完心里坦然许多,虽说不知享锤子是什么意思,但看着九斤并无不快,心说差点被九斤的大义凛然给忽悠了。

    擦擦额头的汗说道:“不瞒公子,北疆现在有了内讧苗头,听说派了使臣进京求和,愿归还辽阳换回岳托贝勒。

    老汗一死,子孙辈儿看着不成了,商会这才另谋出路,也是逼不得已,多少衙门还等着商会供养,没办法啊。”

    “你们商会家大业大,可现在跑关外赚的那点汤水难以维持现状,商路何在?”

    “漠西和伊利。”

    九斤一愣,问道:“山陕乱成一锅粥,商队如何过去?”

    梁发奎笑道:“有钱能使鬼推磨,流寇吃大户,也依靠大户,商会、氏家、流寇将共同吃藩王,比跑关外强多了。”

    九斤点点粱发奎笑道:“小爷还以为你们商会要西行万里,重开丝绸之路,却原来只是个幌子。

    你们商会有能人啊,一个藩王富甲一方,除了那些穷的叮当响的郡王,那些亲王个顶个肥的流油。”

    梁发奎见九斤说的认真,诧异道:“公子当真看不出这是与虎谋皮?与狼共舞?”

    “粱掌柜,当年你帮助沈宝,并未想到将来有所回报,只是出于同情,可有说错?”

    “没有”

    “那么你觉得,商会中人会有前途吗?或者说,真的没有报应?”

    粱发奎叹口气说:“举头三尺有神明,我又怎会不知,鞑子破关,杀人如麻,流寇肆虐,烧杀抢掠岂会长久。

    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这份心思多少年前我就有了,奈何下不了船呐,冒昧问一句,公子为何与商会做了几百万银子的生意?”

    九斤笑道:“你这疑问闷在心里很久了吧,告诉你也无妨,守江山护社稷,拯救天下苍生,跟我没有半根毛关系。

    我要银子,是为北海镇,莱州府,这是我的家,仅此而已。”

    “公子若这样说确实如此,此番我从江南坐漕船北上,由徐州东来,还专门路过曲阜。

    一路走来,唯有踏进莱州府辖地,方觉耳目一新,恍若另一番天地。

    到处生机盎然,乡村炊烟袅袅,田地庄稼丰茂,府县城镇人流如织,百业兴旺,怎不让人留恋。”

    “听刘掌柜的意思,想落户北海?”

    “公子,商会有自己的镖行打手,也有北疆的黑龙堂,公子手里的巴牙喇就是黑龙堂的人,我是有心无胆呐。”

    九斤说:“那你就好好的做烟草酒水生意,南大街还有你们的珠宝店,让你的儿子接手店面,也是一条后路。”

第116章鸟人

    梁发奎毫不犹豫的点头说:“正要如此,犬子虽学业无成,却也非纨绔子弟,北海蒸蒸日上,未来可期,我回去后就安排。”

    既然九斤说让自己的儿子留在北海,这就是接受粱家的承诺,粱发奎起身一辑说:“公子不计前嫌,粱氏无以为报,惟愿鞍前马后侍奉公子。”

    九斤笑道:“北海镇是小地方,你粱家还是第一个主动加入北海的氏家大户,坐下说话。”

    看着两鬓已经斑白的梁发奎,九斤沉吟道:“山西商会以范氏为首,加上你共有十七家。

    几十年来游走边塞关外,曾几何时,也为边塞稳定做出过贡献,随着财富积累,现在终于和朝政搅和在一起。

    权和利动人心,一旦索取无度,便会玩火自焚,你能及时抽身,注定会使家族延绵平安。”

    粱发奎沉思片刻说:“蓟镇府城向西六十里有片山坳,峡谷丛林中有山庄名田家湾,里面最大宅子是黄家。

    商会采购粮草辎重的金银都来自那里,东家黄吉昌是庄主,继承了其父官职,乃镶黄旗的固山额真。

    他专门负责两地连络,此番的财物应该是后金最后一批宝物,数额不小,因为此次采购除了粮草,还增加了一百门大炮的订单。

    我因来北海重新签订采购协议,没有参加今年物资筹措会议,这才得以置身事外。”

    九斤问:“既然采购大炮,银钱不在少数,以你判断会有多大数额?”

    “此番银钱多来自各旗存银和辽西各家族捐献,比上次略少,在一百六十万两左右。”

    九斤说:“丢了这笔货款,商会如何平息女真的怒火?”

    “只要货物发运不停,商会最终会填平这个窟窿。”

    九斤听完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葡萄园,一筐筐的葡萄用小推车运到地头,两辆加长的货运马车已经装满,它们将被送往道观的酿酒坊,最终变成一瓶瓶昂贵的酒水,端上勋贵氏族豪门宴会的餐桌。

    翌日辰时,九斤的专用马车来到大基山青云观,大师兄高廷贵、四师兄宝坤、七师兄马健都等候在道馆门口。

    几年的工夫,九斤不再是大师兄背篓里那个撒娇逗乐的娃娃,除了大师兄,其他人已经没人再喊小九了。

    李春的大徒弟***,带领六十名飞天营第一批队员,呼啦啦跳下战马,清一色的青衣短褂,牛皮铜扣宽腰带,左挎悬挂标配的狗腿刀。

    灯笼裤扎绑腿,足蹬鹿皮半高腰陆战靴,配上青色毡士帽,六十人齐刷刷往那一站,浓重的阴冷气息迅速弥漫四周。

    武功最弱的老七马健打了个哆嗦,禁不住嘟囔道:“好重的杀气。”

    大师兄低声训斥:“噤声,李仙师教的规矩忘了?”

    九斤来到近前说:“三位师兄,咱们自家人没那些规矩,过去怎样,现在就怎样,将来也不变,没得多了些生分。”

    大师兄捋着长须说:“李道长整顿礼节规矩,是大师姑同意的,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若是没有尊卑之分,岂不让大师姑的心血半途而废。”

    九斤闹了个无趣,李玄礼来到北海道观,一不问诊二不抓药,每天都蹭客运马车往白云观跑。

    好在客运马车对六十岁以上老人免费,不然这老道身无半文钱的‘优点’,恐怕早就传的人巷皆知了。

    大师姑、沈江维、李玄礼,和老县令张桂等人用了两个月,制订了北海镇行为举止规范章程,并用半年时间在各营各村进行了专门教导,连李春都被叫去重新学习行止规矩。

    看到大师兄油盐不进的昂着头,九斤仿佛看到,当年师傅站在屋檐下教导师兄们的情形。

    只好收起和宝坤,马健打趣的想法说道:“成,就依大师兄的规劝,不过今天得在青云观吃饭,吃东平羊肉。”

    大师兄这才笑道:“好说好说,老七,先收银子。”

    九斤一脑门子雾水,这大师兄竞如此抠门,在交了六十人的餐费后,大师兄关心的问:“今个儿真要飞?这事儿我可没敢给大师姑说。”

    “今天我只是给他们做示范,将来开训还得多才能试飞,放心吧,安全着呐。”

    大师兄不再言语,从宝坤手里拿过两个黑雨布背包递给九斤说:“你要的东西,都在这里,马健已经准备了十六台纺机,定型后,每天可织三套。”

    “好,今天若是试验成了,就可以开机加工,你们准备饭吧,明光塔你们可不能去。”

    “知道,咱都是守规矩的人。”

    告别了师兄们,九斤带人舍弃车马,顺着蜿蜒山道爬到山顶。

    当年老道给九斤盖了三间石头房练功,现在房后面已经建起了九层的高塔,起名明光塔,这里不准山民参观游览。

    来到此处短暂歇息,开始顺着山脊向西,朝鹰嘴峰而去。

    背包里有一套滑翔伞,另一个背包里是降落伞,一旦滑翔伞破裂,人员可打开降落伞应急。

    为了纺出薄而轻,韧而坚的布料,九斤是耗尽脑汁,召集十二个做弓弦,钓线的工匠,经过大半年试验,终于用锦丝,兽筋丝,藤麻丝,合成胶线等物,纺织出了勉强可用的伞布。

    伞弦,伞绳,伞带为了防止断裂,不仅用合成胶进行熬制,还加入了三条头发丝粗细的钢丝,为此还专门做出了一套手动拉丝机。

    虽说重量,风阻都不近人意,但以目前的工艺水平,已经再难纺出更轻柔的布料。

    除非开发出石油产品,有了聚氯酯邴烯纤维,才有可能造出特种尼龙纤维。

    九斤带人来到鹰嘴峰,常义和金毛早就等候在此,上面这间高大的木屋,所用木料都是金毛刮削后背上来的。

    前后三个月,它和常义建起了这座木屋,成功减掉近百十斤体重,逐渐恢复到以前的矫健身形。

    在鹰嘴峰,九斤将滑翔伞铺展开,详细给六十个飞天营的阉人进行讲解,直到他们都能讲出构造和原理。

    两个时辰后,山上雾气散尽,晴天白日万里无云,木屋前旗杆上的三色风向旗显示风力适中,正是飞翔的好天气。

    九斤讲解着穿戴要领,伞绳的控制技巧,应急伞打开方式,落地动作,常义在一旁快速做着记录,这些记录将经过完善修改,成为飞天营的教材。

    这是滑翔伞的第一次飞行,伞的结构,韧性,操控性,以及各种风力,白天黑夜,星空辨位等条件下的飞行数据,和许多试验都缺乏理论依据,只能九斤亲自上场。

    背带和伞具穿戴完毕,风标旗蓝色部分已经持续上扬,证明风力达到起飞要求。

    九斤拉起中间两根伞弦绳,滑翔伞迅速迎风鼓起,将伞面控制在斜上六七十度方位上时,九斤迎风助跑,不到十步便腾空而起,飞上了天空。

    耳边山风呼啸,九斤很快找准了气流,平稳的盘旋而上,伞面控制并没有多少阻力,这让九斤彻底放下心。

    在围着鹰嘴峰盘旋两周后,九斤飞到了莱州府城上空,俯瞰了如同围棋盘似的街面,底下人流如织的街道上,摩肩接踵的百姓如同无数的蚂蚁在往来穿梭。

    虽然高度接近上千米,依然有人发现了空中的奇景,那长三丈,宽一丈二的三色伞面,犹如巨大的苍鹰翅膀,眼尖的人纷纷大喊:“快看,鸟人,天上有鸟人~。”

    九斤发现地面人群骚动,觉得有些不妥,便转向飞往牛头山,看到了晾晒的片片黄烟叶,生机勃勃的西河镇后,迎着气流转向大基山顶。

    鹰嘴峰可以起飞,却无法降落,九斤在看到九层石塔后,盘旋着缓缓下降,平稳降落在石塔前的广场上。

    金毛率先跑到九斤面前,围着九斤连蹦带跳,手舞足蹈,金毛体重五百多斤,再穿上甲胄拿上兵刃,将近六七百斤,目前的伞面难以支撑,注定它无法飞行。

    两刻钟后,常义跟***等人赶到石塔前广场,九斤又讲解了盘旋落地,伞面和绳索折叠的方式方法。

    滑翔伞的训练初步定了一个月,现在只能九斤亲力亲为。

    待这批人成功飞天后,有了称职教官,飞天营才能正式进入发展期。

    训练营地在大基山明光塔一处,在北海码头的山顶一处,后期还要开展在马背上,马车上也能起飞的针对性训练。

    回到青云观,九斤等人来到青云观苹果园,这里的原先五十亩山田,曾经养大了师兄弟们。

    现在粮食不缺,大师兄不愿土地荒芜,就在这里栽种了果树,平时除草担水,一直保留着劳作的习惯。

    今天在果园里支起两口百人大锅,四只肥大的东平岩羊已经文火慢炖了一个时辰。

    东平岩羊体形小肉质紧实,膻味轻微,炖煮的大锅全羊是胶东老少皆宜的滋补佳品。

    煮透的羊肉晾干定型,切成薄片再配以羊杂,放入葱花香菜末,食盐,胡椒粉,浇上滚烫的羊汤,一大碗香气扑鼻,令人胃口大开的东平全羊就算做好了。

    桌上备有香醋,胡椒粉,可以自己添加,一手拿着烤得香喷喷的发面芝麻饼,一手用汤勺舀起全羊,连肉带汤吃到嘴里,鲜美的肉香,羊杂的嚼劲,让人瞬间产生强烈满足感。

    在九斤等人在大基山打牙祭的时候,莱州府派往京师送密折的快马也伴随着晚霞进了皇城。

    西北的兵祸经过四年的围剿,叛军兵马数量仅剩万把人,宫里已有半年多时间没收到城池失陷的消息。

    两淮和山东、河南等地土匪内讧,各地官府趁机出兵剿匪,捷报频传,天下太平指日可待。

    没了匪患威胁,从江南和山东调运的赈灾粮正陆续抵达通州。

    只要粮食顺利运到山陕,灾民得以安抚,今年将会过一个自登基以来,第一个太平年。

    紫禁城御书房内,二十岁的崇祯皇帝坐在书案后,正在批阅边关将领请饷的奏折。

    现在除了山海关,其它边关冗兵冗将都已清理,虽然鞑子趁乱破关,造成了百姓死伤。

    但朝廷也借此机会处置罢免了一大批文武官员,新的内阁运转良好,处事稳妥,新的边关文武官员正陆续上任,募兵之事也在有序展开。

    官员到位不是万事介休,边关邬堡修缮,兵器铠甲火器配备,骡马辎重,粮草俸禄,兵士饷银都写进奏折,飞到御书房的书桌上。

    看到一本本全是申请粮饷的奏折,皇帝朱由检放下毛笔,捏着眉心,缓解发涩的双目。

    正在书房门帘外站着打瞌睡的大太监王承恩,听到大殿外传来匆忙脚步声,心里咯噔一下:哪里又兵变了?

    话说自从皇爷登基,没过一天舒心日子,现在一听到紧急报信的脚步声,连自己心里都会不自觉的害怕。

    王承恩担心扰了皇上清净,硬着头皮来到殿外,见是东安门值卫,忙问道:“这着急忙慌的,又怎么啦?”

    “公公,东安门外,莱州府紧急奏书。”

    说着捧起手上一个四方盒子,王承恩看了眼松口气,只要不是城池失陷的军情就行,这种墨绿色密奏盒子,通常是地方官员回报当地雨水民情所用,并非正式公文。

    接过盒子,查看封印火漆,转身进了大殿,掀开书房门口布帘,朱由检正站起身活动胳膊。

    见王承恩捧着密奏盒子,问道:“哪来的?”

    “回皇爷,山东莱州府。”

    朱由检一愣,心说刚从莱州府调运十五万石粮食,难道粮食有问题?

    想到这里,板着脸说:“打开,念。”

    “诺”,王承恩熟练打开盒子,里面一本奏折,还有封信札。

    拿出奏折念道:“吾皇圣安,粮草调集齐备,正在装船发运。

    本月二十六日,北海新村乡勇从商队中抓获鞑子细作,送到府衙,审讯中获知一条线索,涉案金额恐超二百万两之巨,臣连夜派快马入京,呈于御前,莱州知府:朱万年。”

第117章曹化淳

    听到数额二百万两银子,朱由检取过信札快步回到书案,撕开信封,里面是两张口供记录。

    上面描述了如何将金银运送到田家庄,大体金银的数额,如何跟随隆昌商号采购粮草辎重,大炮火药等事项。

    登基快四年,天下战乱不休,旱灾蝗灾轮番上阵,咬牙挺了一年又一年,宗室勋贵的禄银已经拖欠了两年,今年连百官的俸禄也延迟四个月了。

    本想着裁撤卫堡,能省出百万饷银,偏偏西北剿匪,四川地震,中原大旱,边卫募兵,却又急需用钱,不得已才增加剿饷、辽饷、练饷的专项赋税。

    区区百十万两,天下已是骂声一片,自己也由圣君成了昏君,好在皇祖显灵,送来如此巨财。

    二百万两,边关粮饷,百官俸禄都有着落,好,好,看着信札,朱由检不自觉的笑出声。

    王承恩给他换了杯热茶问:“皇爷总算开心些,这一年难得听皇爷的笑声。”

    朱由检放下书信说:“自朕登基以来,没一刻喘息,每天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夜以继日宵衣旰食,奈何战乱不止,灾害多维。”

    说着停顿下来,回想这几年发生的事情。

    鞑子破关,轻易的杀到城下,让朱由检彻夜难眠,九边糜烂至此,年年拨付的四百万饷银都去了哪里?

    下旨裁撤,三司彻查,不是推诿就是查无实证,好在边关将领完成更替,若是再有饷银粮草输送,总算能安稳住北面防线。

    见刚才还喜笑颜开的皇上又凝神沉思,王承恩心里埋怨自己说错了话,想着再找个轻松的话题让皇上高兴。

    趁着摆放桌上的奏折说:“太子殿下聪慧,早起听着能熟读弟子规二十条呐。”

    被他一打岔,朱由检又拿起书信说:“左右不能游手好闲,好在皇后看之甚严,总能学有所成。

    现在两淮和北直隶闹腾了几年匪患渐熄,民生恢复指日可待。”

    说着点点手中书信,接着说道:“这莱州知府,朕记得是第一批外放的官员吧。”

    王承恩想了下说:“是,当年皇爷还说,不必殿前召对,旦有失政,一体问罪。”

    “朕签发的名单,鲜有能臣,这朱万年当是一个,若此番真能拿获这笔巨银,朕不吝封赏。”

    王承恩顺着朱由检的话说道:“山东各地也呈报旱情匪乱,偏偏莱州府连年丰收,赋税满额,这朱大人的施政上佳应是当不得假。”

    “嗯,宣首辅前来议事。”

    王承恩一愣,听着皇上的意思有笔巨财,这要是朝廷出面,还能剩几个大钱?

    脱口说道:“请皇上三思,朱大人没上奏折,发的是密报,显然有意绕开外廷,若是~。”

    抬眼一看,朱由检已经皱着眉头看着自己,赶紧‘啪’扇了自己个嘴巴:“奴婢失言,请皇爷责罚。”

    说归说,站着却没挪地方,朱由检把信纸折起来说:“内庭不得干预朝政,是朕对百官的承诺,念你初犯,罚你三个月俸银。”

    “奴婢领旨谢恩,”王承恩心想,过了年到现在,杂家也没见着俸银,左右都是没有,罚就罚吧。

    朱由检被他一打岔,脑袋也清醒许多,是啊,交给朝臣去办,不定能剩几两银子,自己不是傻子,这几年也着实看了些朝臣们的丑陋行径。

    内阁重新组建一来,尚无发现有结党营私之事,虽偶有弹劾奏章,具是捕风捉影没有实证,但也不能不防。

    锦衣卫中清理了一些人,却仍不堪大用,缉拿老阉狗两年多,至今都没有丁点消息,足以证明都是酒囊饭袋。

    东厂几番清理,尚余不到八十人,还都派到各地监军府公干,想来想去居然无人可办此事。

    看着低头不语的王承恩,猛地想起一人,对王承恩问道:“净军编练的如何?”

    “回皇爷话,曹督统已经挑选八百人,六月初领取了兵器甲胄,正式开训了。”

    朱由检端着茶杯,思忱着说:“宣曹化淳。”

    小半个时辰后,殿外传来禀报:“南海子净军都统曹化淳奉旨觐见。”

    “进,”

    “奴婢曹化淳拜见皇爷。”

    “平身,净军能骑马的有多少?是否堪用?”

    “回皇爷话,马步皆可,人员都逐一审核,家世清白,只是目前火铳尚未领取。”

    “现在有个差事,务必仔细谨慎,不能走漏风声,火铳吗?以前能用的带几杆就是,你看看这口供。”

    两个时辰后,月朗星稀下,一队五百披甲青衣的净军骑兵,绕过三十里芦苇荡,沿着河岸北的丛林小径离开京城,直奔东北方向的昆山峪。

    一百二十多里的沟岭丘壑,早就被‘商队’踩出了平坦大路,当看完皇上手里的那份口供,老曹就知道,这是边关将领有人告密。

    像这种通往关外的‘密道’,除了宫中几位,京官很少有不知道的。

    战马中速奔跑,速度已是不慢,最晚四更天就能将田家庄围死。

    锦衣卫老百户骆邴辉熟知这里的一草一木,少了一只手被自己要到麾下练兵,平时也多有接济,情同手足,有他在,完成皇爷交办的差事多了五成的把握。

    两个时辰后,月亮西移,已是三更天,马队转向东南进入山坳,两名身穿重甲,武功不弱的净军百户打起火把,在山林峡谷中穿行。

    大队人马人衔枚马包蹄,相距三里,在二人身后悄然跟随。

    黝黑的山谷中,各种奇怪的兽鸣此起彼伏,随着两支火把亮光的移动,不时传来鸟兽四散的声响。

    微弱的月光透过枝叶,斑斑点点洒落在众人身上,道路逐渐狭窄,仅有一车宽窄,马队只好两匹马并行,首尾相连才保持队形不散。

    两刻钟后,三里外探路的两支火把突然熄灭,紧接着传来弓弦箭矢破空之声。

    随着两支火把重新点燃,曹化淳抽出横刀大呵道:“猴崽子们,亮起火把,记住了,不留活口,冲~。”

    来不及拆掉马蹄上的破布,众人点起火把,嚎叫着冲了出去。

    前面路中间的拒马已被搬开,两个开路的甲士刚刚把壕沟的木板铺好,净军的马队就冲了过来。

    过了壕沟,冲出树林,眼前一片开阔的农田,月光下茅庐草舍的村子出现在眼前,村子中央,高大的邬堡,如横卧在鸡群里的牛脊,醒目异常。

    马队冲进村子,有火把扔到草房屋顶,瞬间燃起大火,把邬堡周围照的如同白昼。

    邬堡城头亮起火把,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净军里的弓手箭如飞蝗,将城头晃动的人影射成刺猬。

    六个身材矮小的净军泅过护城河,跑到城墙底下,甩出飞爪如猴子般爬上城头,随着城头上的厮杀声响起,吊桥‘嘭’的声砸落到地面。

    两门虎蹲炮架上桥面,几息后‘轰隆轰隆’两声炮响,邬堡大门被轰开两个大洞。

    那两个开路的铁甲大汉冲过去,抡起大斧将木门劈的稀烂,里面有弓箭射出来,在两人铁甲上撞出点点火星。

    隆隆马蹄声如洪流般冲进邬堡,里面喊杀声四起,刀枪棍棒叮当乱响,呼喊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随着邬堡内的房子被点燃,越来越多的净军被从马背上砍翻在地。

    曹化淳惊讶的说:“这些人不是家丁,是鞑子的巴牙喇,速速增援,”邬堡外的三百骑兵不再等待,打马就冲进邬堡。

    曹化淳对骆邴辉说:“骆兄,你带五十个兄弟搜索四周,防止有爬狗洞逃离的贼人,里面就交给我吧。”

    “这里面鞑子不少,不能大意。”

    “放心吧,杂家的刀正渴着呐,”说着驱马向堡内冲了过去。

    邬堡是由原先的卫堡改成,方圆三里多,此刻到处都是喊杀声,两方死伤竟不相上下。

    看到净军伤亡近百,可把曹化淳心疼坏了,当年鞑子破关杀到京师脚下,皇上就命自己练就一支内能护皇城,外出可杀敌的铁军。

    谁知在这个小小的邬堡,眨眼间就死了上百人,这回去怎么跟皇上解释?

    一个脑后翘着小辫子,光着膀子的巴牙喇从树冠飞身而下,半空中刀如匹炼般向老曹砍来。

    正在怒火四冒的曹化淳从马背腾空而起,手中横刀后发先至,刀切豆腐般将空中那巴牙喇连刀带人劈成两半。

    刚落到地面,又有两个巴牙喇舍下对手,一齐向曹化淳挥刀劈来,一个砍头,一个砍腿,竟是配合默契。

    曹化淳身随刀翻,眨眼间横穿过两人中间,右手挥刀削掉左侧人的脑袋,左脚同时横踢踹断了右侧人的脖子。

    一息之间连杀三人,净军顿时士气大振,这些阉人都是在成千上万人里挑选出来,本就是关外各部族的奴隶,此刻唤醒了骨子里的血性,跳下马嘶吼着和巴牙喇们捉对厮杀,丝毫不落下风。

    曹化淳以一当百,面前根本没有一合之敌,不到半刻钟,已有八十多个巴牙喇死在他刀下。

    大局已定,身后的净军骑兵已经结成阵型,开始搜捕小巷房舍,大部分的房屋被点燃,所有跑出屋门的人,不分男女老幼,全被砍死。

    一座高门大院出现在眼前,四周已被净军骑兵团团包围,宅院门口前,还有六名巴牙喇,簇拥着一个如同铁塔般的大汉。

    这大汉铁铸般身躯在火把下闪着光泽,手中的狼牙棒粘满肉屑,正嘀嗒着血水,胳膊大腿插着五六根弩箭,此刻呼哧带喘的看着聚拢过来的骑兵。

    本来起了招揽之意的曹化淳看他样子,知道死在他手里的净军不在少数,恨恨的说道:“其它六个射死,这野猪留下,爷得亲手劈了他。”

第118章没有活口

    净军使用的强弩五十步内可破三层皮甲,对付眼前这六个光着膀子的巴牙喇,已经是杀鸡用牛刀了。

    曹化淳一声令下,‘嘭嘭嘭’弩机括沉闷的响声中,六个身经百战的巴牙喇像狗一样被射翻在地,抽搐着没了声息。

    剩下的那个高大巴牙喇吼叫着抡起狼牙棒,如发疯的蛮牛冲向曹化淳。

    曹化淳横刀入鞘,右脚在马鞍一点,整个人闪电般冲向那壮汉,打眼亮闪的功夫已到这壮汉左肩处,右手化掌‘啪’拍在他左太阳穴上。

    这壮汉硕大的秃头,顿时碎裂摔在右肩,手中狼牙棒也重重砸在地上,石屑飞溅。

    曹化淳没有回头,走上石阶,掏出手帕擦擦手,说了声:“开门。”

    大门缓缓打开,十多个汉人家丁各拿兵刃,护着中间一位胖胖的中年人,正惊恐的看着曹化淳。

    这中年人看着曹化淳,声音发颤的问:“阁下是哪路英雄?为何血洗我田家湾?”

    曹化淳丢掉手帕说:“你是黄吉昌?”

    “正是”

    “有人要你的首级。”

    话音未落,箭矢齐飞,这十多人瞬间被乱箭穿身。

    净军们冲进宅子,零星反抗很快被平息,哭嚎乱跑的女人孩子也被砍杀干净。

    众人冲进各个房间开始翻箱倒柜。净军里很多人来自东厂,翻捡财物都是行家里手。

    地窖里,房梁上,夹墙内,枕头内,夹袄层中,水井里,所有能藏银子的地方都被仔细搜索。

    找到的财物如小山般堆积在正堂,三十辆骡马车辆停到院门外,两百多箱的金银首饰珠宝被搬上马车盖上雨布。

    马廊里上百匹战马身上也挂满包袱,两百颗鞑子首级,阵亡的八十多个净军遗骸也都装上马车。

    天光大亮,罗炳辉进了院子,来到曹化淳身边说:“没人逃脱,这趟差事齐活了。”

    曹化淳领着他在空荡荡的宅子里巡视,看着满地的女人孩子尸首说:“一天不进皇城,就不算完成皇爷交办的差事。

    此次起获的财货估计三百万左右,银票有二十万两,咱哥俩分十万,剩下的十万给王承恩。”

    两人出了后宅,对候在一旁的净军骑兵说:“尸首扔进屋里,都烧了吧,一刻钟后启程。”

    近六百匹战马,活着的净军还有还有四百二十人,伤重的躺在马车上,每人的战马上都挂着包袱,那是从各家各户收集的财货,归个人所有。

    人马离开烈焰蒸腾的田家湾,在密林中扎营歇息了三个时辰,在夕阳余晖中踏上返京行程。

    出了山坳进入丘陵坡地,刚踏入三河防区,前方上千骑兵阻住了去路。

    正在马背上昏昏欲睡的曹化淳对骆邴辉笑道:“还真有不怕死的来蹚浑水,走,咱们去认识认识,看来的是何方神圣。”

    二人来到队前,见来的人马旗号写着‘侯’字,曹化淳喊道:“前面可是侯舒文?”

    “正是,吆~,这不是曹都督吗,怎么看着像剿匪归来啊?”

    曹化淳说:“剿匪还用不着净军,杂家奉旨练兵,在北山迷路,不想却遇到打草谷的鞑子,承蒙皇爷保佑,杀散了鞑子,好歹全须全尾的回来了。”

    侯舒文身旁一位文人打扮的中年人低声说道:“这是三河防区,没有旨意和兵部调令,所有人马都得接受检查。”

    侯舒文一扬马鞭对曹化淳说:“曹公公,可有皇上旨意?”

    “侯千户,净军是宫里的,练兵也是皇爷诏准的,难不成每次练兵都得请旨吗?”

    “曹公公,说这么多没用,没有旨意,所有人马车辆都得检查,得罪啦,围上。”

    说着把手一挥,身后一千马军出动,眨眼间将净军骑兵团团包围。

    净军们都抢的大包小包挂在马鞍子上,哪能让他们靠近,纷纷举起弓弩,大呼小叫的开始对峙。

    曹化淳转身,对围着净军的侯家家丁们骂道:“你们这些狗才,还跟净军对峙,谁给你们的狗胆?

    小的们,掀开大车上的被子,让这些鳖孙,看看大爷杀的是谁。”

    几个净军掀开大车上的被子,一堆堆狰狞的鞑子脑袋,出现在这些家丁面前,浓重的血腥气冲天而起,很多家丁当场就呕吐起来。

    曹化淳不屑的看着侯舒文说道:“侯家小崽子,看清楚些,这些个顶个都是鞑子的巴牙喇,还不是被净军剁下狗头。

    就你们这些混混地皮二流子,也想和净军比划比划?杀光你们,也就盏茶功夫,活腻了就伸头。”

    侯舒文脸色发青,强忍着恶心看了眼身边那中年人。

    这中年人对曹化淳拱手说道:“曹公公,您是明白人,此事牵连甚多,一个处置不慎,危害堪比山崩海啸。”

    曹化淳说:“未请教阁下是谁?”

    “山西商会管事,杨百万,恳请曹公公三思。”

    话音刚落,地面开始震动,西面十里外的丘陵,冒出大股骑兵,夕阳余晖中,锦衣卫的黄龙战旗高高飘扬。

    侯舒文脸色大变,急忙喊道:“小爷跟曹公公唠会嗑儿,你们跟着起什么哄,走了。”

    说完也没和曹化淳打招呼,拨马扬长而去,那杨管事纹丝没动,死死盯着曹化淳。

    曹化淳说道:“若是能有个活口,怎么也能在山西商会身上咬下口肉,可惜没有活口,平白少了进项。”

    杨百万松了口气,对曹化淳抱拳一辑说:“曹公公,大恩不言谢,后会有期,”说完拨马扬长而去。

    这边人马扬起的尘土尚未落下,锦衣卫三百缇骑已旋风般赶到,探查司千户张启山勒停战马,对曹化淳抱拳一辑说道:“奉圣上口语,前来接应曹都督。”

    曹化淳看看侯舒文人马的背影说:“你张大人是及时雨,来的正是时候,小的们,启程。”

    两个时辰后,当曹化淳的人马进入京城时,位于崇文门内的隆昌商号燃起熊熊大火,半条街都被大火吞噬。

    顺天府,步军衙门都出动大批人手参与灭火,终于在三天后将火扑灭,五千多间民宅被焚,上千人被烧死,一万三千多人无家可归,衣食无着。

    一场大火,使整个京城官场变得诡异起来,没了房子的灾民在寒风中发抖,西北的叛军杀进山西,连破七座县城,这些都没人关心。

    隆昌商号燃起的大火,午门外摞成小山的鞑子头颅,让牵涉其中的所有官员心惊胆战,因为皇上三天没上朝,也没召见阁臣。

    这位杀伐果决,登基三年多,已经下旨处置五百多官员的皇上,竟然出奇的平静。

    官员们从未像现在这般强烈关注皇城,所有人都在等,等着突然四处的缇骑,等着那支斩杀了两百巴牙喇的净军上门锁拿。

    与惶惶不安的官员不同,皇宫里面正按部就班的准备过年,一向勤政的皇帝已经三天没进御书房,往常逐字逐句审阅的奏章堆放在书案上,如同茅房的厕纸。

    今天是腊八节,往年宫里要宴请大臣和诰命在身的妇人们,共同进宫布粥。

    今年先是烧了几天的大火,又是在午门外堆起的人头,宫里宫外都没了过腊八节的呼声,只有道观、寺庙在派发粥饭,让那些烧掉住宅的百姓不至于饿死街头。

    在紫禁城西北的什刹海南段,有座百米孤岛,四间青砖瓦房伫立在青松翠竹林中。

    北侧岸边有座五角凉亭,亭中圆桌上摆放了六个白瓷盘子,里面放着干果点心,卤肉酒水。

    百官们牵肠挂肚的大明皇帝,坐在桌边,另一边坐的,是个穿着棉袍的青年。

    两人看着水面,各自想着心事,良久后,朱由检拿起桌上的黄金叶牌香烟,递给那青年一根。

    两人点上烟后,朱由检说道:“你想没想过,朕为何把你圈禁于此?”

    那青年吐出口烟说:“皇上是担心没有能关住奴才的监狱?”

    “你真这么想?却是朕高看了你,你说的情况,朕不反驳,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为了银子,杀头罢官,抄家灭门都不怕,还怕放跑了建州女真的贝勒?

    但是朕更相信,天下心怀朝廷的官员依然比比皆是,能关押你的监狱同样占多数。

    朕之所以将你圈禁在此,是因为这什刹海的布局寓意,这里共有九座小岛,寓意天下九州,昭示着:溥天之下,莫非王土之意;”

    那青年吐出口烟说:“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上,莫非还在想着招抚大金?”

    “没想过,对于失地的百姓流寇,揭竿而起的军户,朕可以招安,甚至免去他们的罪责,对你们,朕从未有过招安的心思。”

    “可皇上刚刚还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朱由检在烟灰缸里掸掸烟灰说:“尔祖父起兵以来,你的阿玛和你二叔都上书朝廷,表达归附之意,但尔祖父杀了你二叔,圈禁了你阿玛,关上了这道门。

    他一心要做辽东之主,这一打,就是二十多年,现在换了你八叔,更是狼子野心,他想用辽阳换你归去。

    不光朝廷不信,你们八旗也没人相信,因为这人毫无信义可言。

    你阿玛想代掌镶红旗,却被你八叔划进了自己麾下,你的妻儿只靠百十亩薄田度日,这样的人,哪有忠义可表?”

    王承恩走上前,将温好的金樽琼浆酒倒进两个杯子,朱由检拿起酒杯说:“今天是腊八节,岳托,陪朕喝一杯。”

    岳托拿起酒杯说:“敬皇上,”说着一饮而尽,顿时脸憋得通红。

第119章您怕了

    酒杯是莱州府铸造的玻璃杯,一杯酒是二两半,金樽琼浆酒也是莱州府所酿,酒烈似火,回味却又甘醇绵长。

    朱由检抿了一口,回味着唇齿间的香柔,对正在和酒劲对抗的岳托说:“此酒性烈,不能豪饮,只能细酌慢品,才知其中甘味。”

    说着示意王承恩把卤肉端到岳托面前,岳托点点头,用筷子夹起块驴肉放进嘴里,咸香软烂还有嚼劲,满口生香。

    不觉感慨到:“天下福地,人间美味皆归皇上,哪像奴才家乡穷山恶水苦熬难活。”

    朱由检夹起块腌笋慢慢嚼着说:“朕初登大位之时,曾审阅过一本奏折,说是山西有个中阳县,城墙上图绘的标语,上写着人定胜天,抗旱保收字样。

    当时朕嗤之以鼻,当做无知者的狂悖之言,山陕甘等地连年大旱,赤地千里,播下的种子好容易发芽,又遇蝗灾风灾。

    可偏偏这个中阳县,全额递交税赋粮草,人口也从下等县升为中等县。

    朕派出御史巡视,探查司暗访,这才知道那里不仅水利设施完备,更是通过掘井保障饮水安全。

    就这样一年又一年顶住了天灾,还养活了十几万的流民,开垦了二十多万亩荒地,朕才相信,人是可以胜天的。”

    岳托端起酒杯说:“皇上的意思是说,只要有勤政爱民的官员,和辛勤的百姓,就能改变恶劣的生存环境,恭贺皇上有如此能臣,敬皇上。”

    这会儿岳托不敢牛饮,抿了一小口,果然唇齿留香,回味悠远。

    放下酒杯,岳托问道:“如此人才,现在已是一地封疆了吧?”

    “没有,还是中阳县令。”

    岳托刚拿起筷子,闻听抬起头,不解的看了朱由检一眼,心说如此能臣,竟然还是县令,真够意思。

    朱由检却换了话题:“午门外辨认的首领是谁?”

    “哦,是镶黄旗巴牙喇梅勒章京,瓜加尔氏.图赖,费英东第七子,当年原本也该跟着打京师,被八叔留在关口,监视正白旗。”

    说完心想,这说着县官种田的事儿,怎么又问起午门外观瞻的人头?

    听得朱由检沉吟道:“抓捕一个商贾,牵出一个建州统兵将领,本不足为奇。

    奇的是朕没等来要求彻查的奏章,却送给朕一场大火,偏偏百官噤若寒蝉。

    中原、西北百姓衣食无着,朝廷仍然派赋派饷,朕要给腰缠万贯,锦衣玉食的商贾大户派捐,百官反对的奏折如飞絮般堆满乾清宫。

    到如今才发现,朕的敌人不是流寇,不是尔等叛军,朕的敌人,就在眼皮底下,在那威严神圣的金銮殿。”

    岳托放下筷子,笑道:“皇上,您怕了?”

    “对,朕就是怕,朕宁肯压榨百姓,让他们受尽苦难,也尽可能足额拨付饷银,仅仅三边的军饷,一年就是五百万之巨。

    可朕清理冗兵冗将,打击虚空冒领,贪污腐化之时,尔等的骑兵竟能直冲城下。

    这就是朕的文臣武将,万里江山的治理者,守护者,百姓们血食供养的大明柱石。

    若是对氏族豪门征赋,朕相信,尔的兵马能杀进皇城,你说,朕如何不怕?”

    岳托说:“皇上说的事情奴才不明白,但奴才明白一个道理,就是人口牲畜、土地牧场没人嫌多,越多越好。

    为了得到更多金银财宝,没有什么是不能干的,而皇上却要断他们财路,他们自然要露出牙齿。

    两年前兵马能破关而入直冲城下是如此,这次一场大火也是如此,皇上,这场仗可不好打。”

    朱由检举起酒杯说:“朕为何要跟他们打?躲开总行吧,来,这么好的酒,朕还是头回喝。”

    两人滋滋带响的喝着酒,夕阳已经西下,寒风渐起,王承恩招手,五个内侍拿着围挡将凉亭围了一半,阻挡住了寒风。

    朱由检放下筷子问:“现在可想着归去?”

    岳托摇摇头说:“奴才脚筋已断,旗民也被瓜分,回去岂不是自讨没趣?”

    “若是朕让你离去,有没有想过做些什么?”

    “若真有那么一天,奴才想见见那个杀了奴才麾下一千巴牙喇的大将。”

    朱由检笑道:“你是说满桂将军吧,他在五军都督府,直脾气,官场容不下他,只能挂个闲职。”

    岳托心想,能战胜天灾的人做个小县官儿,能打胜仗的挂个闲职,您还真是个好‘皇上’。

    心里想嘴上却说:“奴才说的不是满桂将军,是一个叫齐天大圣的将军。”

    朱由检一愣,没想起来有这么个武将,转头看了看王承恩,王承恩略一思索说:“惠安伯府的女婿,自称齐天大圣,不会是那人吧?”

    岳托说:“奴才这段时间,看过封神演义,笑傲江湖,也看过大话西游等等很多书,对里面的齐天大圣印象深刻,若真有此人,奴才愿落发为僧,侍奉其左右。”

    朱由检笑道:“那可能够呛,他是个道士,这酒,这烟都是他们工坊出产,若是去做工,倒也能不缺吃喝。”

    岳托起身,费力的挪动脚步走到朱由检前,跪地俯身道:“谢皇上恩典,能靠双手做工,养活自己,奴才心满意足。”

    朱由检心知被他钻了空子,也不生气,一个残废鞑子,混吃等死罢了。

    摆摆手说:“过完年,有宣旨钦差前去莱州府,到时候你跟着去吧,能不能活下去,得看你的造化。”

    “奴才遵旨。”

    正说着话,远处一叶扁舟划过来,午门驻守的内侍拿着军情急递的专用信筒急匆匆交给王承恩说道:“东江紧急军情,从海上来的。”

    王承恩接过信筒,转身看皇上正和岳托碰杯,犹豫着要不要交过去。

    朱由检看到信筒,脸色一沉说:“还不拿来?越发没了规矩。”

    “是,奴婢该死,皇爷恕罪,”说着将信筒递了过去。

    朱由检接过来,查验了封印,打开抽出一块绢书,上写:恭请圣安,臣黄龙急奏,五月抵达东江后,两协四卫划分各自区域屯田,但粮草辎重,冬装饷银一直无着。

    本从登州临时筹措,六船粮食倾覆两船,只有四船到达,毛、徐两部不满,率兵围困总兵府,臣无能,规劝五天无效,无奈发炮聚兵。

    陈、刘两部击其后,总兵府中军冲其阵,血战一昼夜,毛、徐率残部夺了四艘运粮船出海。

    臣恐其顺风就食登州,急奏皇上圣裁,臣在东江等候皇上降罪,罪臣黄龙呈奏于东江;

    朱由检强压心头怒火,在信札上批复‘登莱不可有失,’交给王承恩说:“送往内阁处置,另外,询问为何没有大凌河的奏报。”

    “遵旨,”王承恩接过信筒,退出凉亭上了扁舟离去。

    朱由检又跟岳托举杯,这次却一饮而尽,片刻后,对正在斟酒的岳托说道:“你八叔围困凌河城半年多,至今没有退兵迹象,所谓何来?”

    岳托想了片刻,拱手说道:“上次破关而入,一个是因为关口没有朝廷兵马,二是辽东各旗需要战事稳定局势,加之断粮,才有那次千里奔袭。

    此番出兵大凌河,奴才猜测,一是奴才八叔通过出兵征战,收缴家父和五叔的兵马,另一个,还是因为粮草不济。”

    “黄台吉需要一场胜利巩固地位,那他此番能动用的兵马还有多少?”

    “不会超过两万,因为要分出兵力防卫东江镇的兵马。”

    朱由检心想,东江镇不用鞑子防备,自己作死了,嘴上却说:“本想年后让你随传旨钦差前往莱州府,现在看来要提前了。”

    两天后,一队宣旨侍卫在寒风中离开京城,直奔山东,一路晓行夜宿,仅用十天就赶到了济南府。

    在济南府缇骑所,锦衣卫千户苗阜丰设宴款待宫里传旨太监王永祚,并建议由济南府向东,租用客运站的客运马车。

    听说百十人雇佣五辆马车,仅需一百五十两银子,六天便可到达莱州,王永祚大呼惊奇。

    因为按照以往经验,从济南赶到莱州府最快也得十天,没有驿站,打尖住店要三百两银子费用。

    第二天,五辆长长的带玻璃窗户马车停在缇骑所门外,车厢上绘有许多图案,有卷烟,酒水,油盐酱醋的广告。

    最吸引人的是车厢后板上画的妖艳女子,拿着一块雪白的三角底裤,旁边写着:百合内衣,贴身呵护;。

    随行的镇府司校尉们贪婪围在车后,流着哈喇子看画的雪白大腿,连几个内侍都忍不住瞅了好几眼。

    五个身穿蓝布号坎,上面绣着北海客运字样的车夫,吆喝着众人上了车。

    穿过济南城出了东门护城河石拱桥,路面陡然加宽,异常平坦,坐在马车柔软的座椅上,阳光透过玻璃车窗,晒的整个车内都暖洋洋的。

    路上遇到对面驶来的客运马车,两下里都会摇动车铃打招呼,坐在前排座椅的王永祚早就没了天官来到乡下的优越感。

    当发现车上有暖炉和供应热水后,感慨的对坐在旁边座椅上,一身士子打扮的岳托说:“杂家去过许多地方传旨,就数今天最舒坦,没想到山东竟如此富庶。”

    岳托赞叹不已说:“外面寒风凛冽,车内温暖如春,殊为难得,此番真是大开眼界。”

    王永祚看了眼岳托说:“早就听说莱州府物产丰饶,你倒是选了个好去处,杂家只有羡慕的份了。”

    “王公公,莱州府有这样一位化腐朽为神奇,点石成金的高人,您就不想见见?”

    “你说的是齐天大圣吧,杂家能不想吗?不过为了活命,还是离的远远的吧。”

    “这是为何?”

    “这个~,不可说,不可说。”

    一个半时辰后,车队到达章丘县客运休息站,在这里将短暂休息一刻钟,更换骡马。

    众人下了车到处找茅厕,车站人来人往,对他们这些穿着蟒袍飞鱼服的官差熟视无睹。

    车夫将他们领到写着洗手间的房子前,众人进了屋内,被干净明亮的室内装饰惊的目瞪口呆。

    地面和墙壁铺着明净的瓷砖,宽大的镜子让这些人头次看清楚自己的样貌。

    屋里一个拿着拖把,身上号坎绣着北海保洁字样的中年汉子,见怪不怪的说道:“这边是洗手盆,转动这把手就出水,里面一个个小门,是解手所在,小解到靠墙的那些立盆就是。”

    这些平时耀武扬威的宫中侍卫,规规矩矩完成了人生的第一次洗手间之旅。

    随后被领进商铺,屋内同样也是干净明亮,五花八门的衣食百货让这些人目不暇接。

    未等看明白,时间到了,不断有马车驶进驶出站台,官员百姓商贾,老人妇人孩子进进出出,让众人如同身在另一个世界。

    护卫们开始上车,不断有妇人孩子跑过来问:“金瓶梅画本,五个大钱一本,蜜桃熟了彩色画本只要八个大钱,来一本吧?”

    “北海力哥丸,谁用谁知道,金枪不倒,老树雄风,三丸赠一丸。”

    有几个锦衣卫缇骑拿过画本翻看,顿时大呼小叫口水直冒,画本中各种画面远超春宫画,让这些人爱不释手,纷纷掏银子成套购买。

    县级车站只有商铺售卖零食糕点果品饮料,府城的车站有宽敞明亮的餐厅,低廉的价格,丰盛的菜肴,琳琅满目的酒水,让这帮人彻底沉迷其中。

第120章大崇卫

    一路上这帮人传看精美画本,吃着烘培的薯片,品尝着车站丰盛菜肴,悠哉悠哉不知不觉过了四天。

    远远的看到莱州府城的城门楼时,知府朱万年率领府台各衙官员,当地氏族大户们都已在城外恭迎。

    王永祚宣读完晋升朱万年以兵部侍郎衔,巡抚登莱的旨意后,跟随热情好客的胶东乡邻入城歇息不提。

    只说岳托在莱州府两名衙差带领下,用了半个时辰就赶到北海镇公所。

    辞别两位衙差,岳托完成登记后住进了自费的招待所,等候齐天大圣的召见。

    而‘齐天大圣’此时正在黄县,一个叫辛店的废弃卫堡里,这个卫堡三面环海,城墙青石垒成坚固异常。

    堡内大小房屋二三百间,大多数都已倒塌,此刻近千人汇聚在这里,空地上架着十几口大锅,有里面煮着肉粥,有摞着七八个笼屉蒸包子的。

    从皮岛‘夺船’而来的毛家亲卫,东倒西歪躺在芦苇垛上,战马兵刃仍在一旁。

    堡内一座还算完好的宅子前,一辆奇怪的马车车厢四面敞开,被岳托思念的‘齐天大圣’正挽着袖子忙活铁板烧。

    近两米长,不到两尺宽的铁板上摆满鱿鱼,牛排,猪排,鸡排,海蛎子等物,一旁的笼屉里蒸的螃蟹海螺。

    九斤不停的刷着油,逐一将食材翻面,防止烙糊,受热翻卷收缩的鱿鱼肉排,用扁铲按住使它受热均匀。

    孔德在餐车外打开炉门,用火钳夹着木块放入炉内,将柴火铺开烘烤着铁板。

    滋滋滋的声音,让坐在院子里的六个大汉不停的伸着脖子观看,随着九斤撒上香料,诱人的香味弥漫四周。

    这几人肚子咕噜咕噜响,站起身围过来乱哄哄的问“道长,熟了没?”“这就是铁板烧?先尝尝呗,这味忒馋人啦。”

    九斤最后撒上小葱末说道:“各人拿盘子,排好队,不准插队。”

    这六个人回到用门板搭成的‘桌子’旁,每人端了个盘子,规规矩矩在餐车前排好队。

    孔德关上炉门,也拿着盘子排好了队,九斤将烤好的肉排切成小块,每人盛了满满一盘,又放上一根细铁钎。

    蒸好的螃蟹海螺留下两笼屉,其它四个笼屉由护卫端出去,送给在外面的毛家家丁。

    这几个汉子一顿狼吐虎咽,烫的哇哇叫,大呼美味,九斤端着盘子过来说道:“好歹都是官爷,矜持些行不行?”

    众人哈哈哈大笑,一只手的李久起身,给众人倒上酒说:“这是烧刀子酒,烈的很,是咱们北海新酿的酒,小口喝,喝大了降不住。”

    九斤举起酒杯说:“今天给东江最后一批人马接风,东江镇的二十一万百姓,六万兵马,北海镇接纳了十六万,兵马一万,今天接风,也正式宣布,东江镇将成为历史,喝一个。”

    “喝一个,”看着九斤喝了一小口,众人有样学样,也喝了一小口“够劲,”“火辣辣的,”“唇齿留香,好酒。”

    吃完盘子里的鱿鱼肉排,每人又从笼子里,拿出个头比盘子还大的螃蟹,掀开盖子,黄澄澄的蟹黄鲜香扑鼻,蘸着蒜泥姜醋,这几个人吃的酣畅淋漓。

    酒足饭饱,两个小公公撤下酒菜,换上茶水,自去吃饭不提。

    九斤用手巾擦擦嘴问道:“不是说你们有六千兵士吗?怎么来这么少?”

    众人看着九斤左手边的儒雅汉子,孔德坐在对面说道:“少帅,登州返回的亲兵营不是在您麾下吗?”

    那人喝了口茶说:“一言难尽,陈叔寄希望于朝廷,一道道奏折呈上去,期盼为家父申冤,最后妄送了性命。

    亲兵营或跑或散,中了黄龙这大老粗的奸计,最终让兄弟们走上了绝路。

    刚才公子已说,此后再无东江,也就没了少帅,我现在无官一身轻,终于能睡个踏实觉了。”

    几位家将都默然不语,纵使心中万般想法,做为家将也没有说话资格。

    九斤说道:“你有此想法是对的,毛帅一手创下的基业,不能终止在你手里。

    你们的家眷都在北海镇,这些年不仅没用到你们的银子,反而多有接济。

    虽然现在不知朝廷有何动向,但你们的家眷在这是安全的。

    南端的大崇卫地契已经办妥,那座城池正在重新修缮,东西各百里都是大崇卫辖地。

    你们此番前去,以造船,贸易,农桑为主,当地即墨,胶南,成山三县民风淳朴,官衙处事公平。

    原有耿飚的屯田百姓还在那里,男营尚有六千多壮丁也交给你们,粮饷辎重由北海镇供应一年。

    一年后,你们就得自己养活自己,东江镇没了,我希望大崇卫在你们手里变成南海镇。”

    在坐的毛承禄、陈光福、高志祥面露喜色,而李应元和苏有功却沉默不语。

    九斤看在眼里,转动茶杯说:“未来的南海镇,将有一支能海战,能陆战的新型劲旅,而你们的麾下,就是兵源。

    王英开春就能返回,最迟明年底,我就需要十艘福船,运送三千骑兵登上大员岛,哪座岛将是北海镇和南海镇的退路。”

    七个人听到九斤如此说,再也坐不住,呼啦啦起身,躬身抱拳,毛承禄说:“定不让公子失望,远洋宝船造不了,造福船嘛,咱这里的工匠有的是。”

    九斤也站起身说:“一边造船,一边演习海战,大员岛目前在西夷红毛手里,势力最大的郑家正跟西夷、海盗们打的不相上下,在他们分出胜负之前,咱们一定要拿下大员岛。”

    “尊令”

    正说着,远处跑来个雾隐门的小公公,来到九斤面前躬身说道:“小爷,莱州府的消息到了。”

    九斤听完说:“是剿是抚看来有结论了,说说,什么消息?”

    “诺,京师来的传旨太监,升朱知府兵部侍郎衔,巡抚登莱,出兵剿灭东江乱兵。”

    九斤笑道:“看来你们要连夜动身了,明天,北海镇的马队就得出动,剿灭敢于登陆登州的东江乱兵啦。”

    “哈哈哈~,”院内众人哄堂大笑,此刻,晚霞漫天,万里苍穹已是星光璀璨。

    九斤在掌灯时分回到四季园,先去后宅看了夫人,灵儿身孕五个月,身体并无不适,新二村的医院建设已完成一半,外科和妇科都已能收治病人,各有床位五十张。

    完成培训领了证书的大夫和护士已有八十人,虽然排队住院的病人很多,但是九斤的夫人分娩肯定会留出最好的产房。

    经过张彦几次问诊,都确定张灵儿身子骨无碍,顺利生产已是定局。

    回到仙台居,陪张彦和李玄礼吃完晚饭,九斤回到前殿东书房查看各地来的书信和汇总的消息。

    李春常年住在前殿西间值房内,巴彦带领三十名身手不错的白无名,住在西南角值卫大院里,四季园的战马,和专用马车也由他们照看。

    前殿没有匾额,取暖采用地龙和暖墙供热,屋内的吊顶和两层中控的玻璃门窗,有效起到了保温效果,仅需很少一点炉火,就能祛除屋内寒气。

    李春将新来的公函单独放在书案的左上角,各地汇总的消息放在右侧木盒中,中间摆放文房四宝和烛灯。

    他自己在书房门口摆放了书桌,平时九斤在书房时,他就坐在门外当值。

    这个五十二岁的原东宫总管,当仁不让的自领了四季园的总管职务。

    九斤拿过左手边最上面的信札,这是大武镇宋文茂和李东联名发来的札子。

    二人一文一武,处事谨慎,每次来信都是同时署名,借此说明将相和,让远在两千里外的九斤格外省心。

    信中讲述了叛军在山西北部攻城掠地,大武镇以中阳县的名义,通过周青和叛军新的三大首领搭成协约。

    除了平价提供部分粮草辎重外,还接收他们的伤员和家眷,条件就是不袭扰中阳县和大武镇。

    山西的晋中,介休,汾阳也都有商贾和叛军达成协约,拿出钱粮买平安。

    李家通过巡抚洪承畴搭线,攀上了三边总督府的关系,将李文山平调至晋南卫任指挥使。

    蔡兴被洪承畴点名,举荐为榆林卫指挥使,编练了五千能征善战的步骑,王禄、王寿也被洪承畴提拔为千户。

    这五千兵马,加一千强弓手,仅用半年就平定了大半陕西,叛军无奈,兵分两路杀进山西。

    具多路探马来报,叛军正沿汾河南下,有突入河南,兵进中原的迹象。

    另外,洪日庆已被赵知县举荐为中阳县团练千总,护卫县城,后附今年农作物和工坊收成,牲畜,人口总结表。

    看完山西大武镇的文札,九斤思索后在批复单页上写道:

    酌情建立蒙学全日制学校,学制三年,课程分为文言,数学,地理,物理等。

    常态化举行成人短期识字班,达到能看书信,读告示的程度各村联防要勤训常练不可放松,防止叛军回头,对降而复叛的叛军头领,要坚决清除。

    派出人手,前往江西奉新县寻找举人宋应星,并将动力画册交给他看,请他来北海动力研究所;

    写完后,从抽屉里找出本风力传送改变方向,动力变向,热汽轮机探索等图画本,和批复单页放在一起。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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响马九斤介绍:
明万历三十八年五月间的一个黎明,大基山青云观。老道马钰听到门外有婴儿大哭,便出门查看,见地上柳筐内胖胖男婴甚是可爱。男婴身上只有小衣棉被,和绣有生辰八字的手帕。因入观时体重九斤,老道便起名九斤。十五年后,老道病重。弥留之际叮嘱九斤前往五当山,寻真人张柊报丧,随后撒手西去。在当地乡民帮助下,安葬了师父的九斤,带着三个发小,踏上了两千多里的行程。从此后,响马九斤的传说,流传在大江南北,九州大地。响马九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响马九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响马九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