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难民南渡
看着脚下滚落的碎银,蔡兴脑袋嗡嗡作响,今天老不死的真大方,一两银子都能给自己。
不是因为九斤每月给自己十二两月银,看不上地上这银子。
而是老东西从小到大给自己的铜子儿,总共加起来也没一两。
蔡兴弯下腰捡起银子攥在手里,想起自己小时候,看娘每天去河边洗一大堆衣服,换回三文五文铜子儿。
在货郎处买个糖麻粘,看着自己吃,娘的脸上那欣慰的笑,自小刻在心中。
这老东西今天抽风了,朝自己扔银子,可惜娘看不到了。
蔡兴收起银子,对民团护卫们一挥手:“搜。”
“蔡兴,你个混账东西,老子的车你也搜?”
蔡贵还要乱叫,两个队员走上去一把将他扯到地上。
举起木棒就往大车里捅,没几下就传来吆喝声“都停下,老夫下车便是,能耐我何。”
陶连章开车门下车,几个团丁冲上来把他捆个结实。
“跟着九斤没好下场,你们把他喊来,老夫倒要看看,他敢把老夫如何?”
蔡兴一指地上的常贵“这还一个,狼狈为奸,害了多少孩子,千刀万剐都是便宜的。
陶老狗,九斤说了,砍死你,太便宜你,那些被你搞死的孩子,被卖进青楼女娃,他们都想见见你,带走。”
第二天早上,牛家庄的老妇人刘氏前往县衙,敲鼓鸣冤。
状告本村大户陶连章关押自己的孙女,糟蹋后卖到登州青楼。
此事一出,府城震动,陶大善人名气远播,谁不知晓?
为谨慎计,知县张大人经府台衙门批准,在辖地和乡集广贴告示,征集陶员外善恶事。
一天时间,两三千人涌到县衙门口,诉说冤屈。
有丢了孩子,有逼入娼门,有霸占土地,有抢夺耕牛,有饭馆吃饭不给钱。
还有一位老太太,老脸绯红,说当年十岁的陶连章偷走她的里衣,至今未还等等。
案情陈述如山,县里书吏忙不过来,从府衙紧急抽调三十个书吏增援。
一直忙了三天三夜,案卷堆积如山。
一个藏在百姓中间的恶狼,一个败坏大明根基丑类,一个造成多起农民暴动的罪魁祸首,被英明神武的知县大人张青天抓捕法办。
府衙发出通令,对此类自天启元年以来不知收手,不思悔改,仍然害民吸髓的豪门大户重拳出击,露头就打,绝不姑息。
轰轰烈烈的倒陶行动还在继续,九斤却带着蔡兴等十五个护卫,向北海新村而来。
镇公所新选的五个管事都是工坊主事,外地常驻西河镇的商贾们增加了四个话事人。
人员共计九个,常义的父亲常廷举被指定主事,包磊俩兄弟仍然统领民团。
钟家,管家,宋家,除了在民团的庶子外,其余全部逐出西河镇。
当衙役们忙着对这四家的铺面贴封条时,九斤他们已经到了新一村。
刘本昌做成了海上买卖,威信水涨船高,上任主事去世后,他就成了这七个村子的主事。
九斤到了村公所,李东,常义刘本昌候在院门口。
简单寒暄后,刘本昌指着另一侧的两个汉子说:“道长,那两个人是昨晚随船来的,要商讨难民南渡的事儿。”
九斤看向那两人,两人上山拱手:“东江卫王英,那什图拜见道长。”
九斤笑笑:“屋里吧,”说完向屋内走去。
进了东书房,两人落座,刘本昌上了茶水,和常兴他们去了账房,这一天他们有的忙。
两人年纪在四五十岁样子,皮肤黝黑,满脸风霜,倒是都挺强壮。
九斤问:“你们都是军户?”
王英起身道:“是,小的祖籍浙江常山,早年随毛家出关戍边至今,这位哪什图是蒙古人,在毛家为丁。”
“这毛家是做什么的?哦,你坐下说。”
“主家毛伯龙,现为东江镇副总兵,主总兵事,这些年所用物资,多是来自咱们新村,每月往返两次的五艘船,有两艘就是东江的。”
“你这一说,贫道就明白了,对咱们这来说,你们都是辽东人,大海北面来的,都一样。
现在看来,你们那里和山东相似,刘全那边相当于济南方向,东江嘛,就跟咱们胶东差不多,看着都是一个地儿,其实各不相关。”
“道长说的是,东江的给养来自登州,走海路比到山海关近的多,今年开始,东江镇出了些变故。
从年前到年后,大帅连续出兵,收复了千里失地,虽说升至总兵已成定局,可跟随而来的本地军户,和辽东难民快二十万了。
大帅给登州这里写了十多封信函,向京师递了多道折子,都是安置难民的事,至今无回信。
这连着商议几天,派我前来联络道长,看能伸手帮衬一二?这是大帅亲笔信。”
说完撕开衣袖,抽出一条白丝娟。
九斤接过来,心想,这毛帅难道是女子?怎还用女人的白丝手帕。
上面字不多,说冒昧接洽实属无奈,军粮告急,难民二十万和边军三万,都是稀粥裹腹。
若有余力望接纳民众一部,东江上下感激不尽!
底下四方大印,东江指挥使毛伯龙,看来升官太快,印章还未送到,用的是原先的印章。
这些都是小事,九斤看完问:“登州土地广袤,为何不接纳难民?”
“小的也不知其意,虽说山东有过几次叛乱,但胶东一直安稳,这次来的货,草药居多,金银越发的少了。
东江难民只会越来越多,毛帅那里别说出兵收复失地,光是几十万张嘴就把大军吃垮了。”
“辽东土地肥沃,有盐有铁,怎么还养不活哪些人?”
“道长啊,天天打仗,晚上睡觉还得睁一只眼,别说种地,撒泡尿都有可能掉了脑袋。”
九斤点点头,这他娘的别说种地,守着金山也没空挖,就跟自己一样,明知那荒岛下面是大金矿,就是不敢开挖一样。
“王英,人可以接受一些,有条件,答应了就送,不答应就当没这回事儿。”
“道长请说,能做到的,定然全力而为!”
第32章约法三章
九斤略微思量一番说道:“其一,有家眷的,身世清白者,来多少接多少。
其二,受伤老军在关外会拖累大军,只管送来,都有口饭吃。
其三,旦有细作下船,即刻处死,因为民间流传,建奴破城,都是从里面打开的城门。”
“这三条定一字不落回报毛帅,东江金银匮乏,道长可否宽限一二?”
“庙香山以北盛产黑石铁石,跟毛帅说,黑石铁石都可换物资。”
“道长,庙香山是朝鲜地界。”
“王英,不要多问,只管跟你家毛帅说,那里土匪多如牛毛,而你家毛帅最不缺人。”
“是,道长,难民里有很多蒙古,海西,朝鲜难民,你看?”
“说大明话,吃大明饭,就是大明人。”
二人站起身,深深一躬到底。
午后,九斤由常义和刘本昌陪同,查看东江来的山货草药。
各种松茸,木耳,栗子,榛子腰果品相尚可。
白芷,芍药,山参,当归年份一般。
最多的还是兽皮,硝制粗糙,板结干硬,次品较多。
再这么换下去,基本无利可图。
好在刘全那里金银一半,山货毛皮品相尚可。
九斤嘱咐道:“东江那里给王英明说,次品山货毛皮自己留着。
运到这里,伤了和气,我已经告诉他,用黑石铁石皆可,咱们用得上。”
刘本昌答应着,也是担心道长嫌他多事儿。
趁着海水退潮,常义和九斤上了岛子。
蓝天白云下浪花朵朵,海鸥翱翔。
纯净清新的空气,闻不到一丝白山黑水间的血腥。
常义不解的问:“九斤,东江那里不赚钱,干嘛不辞了?”
“你啊,有些事别说出去,光那五十箱卷烟,就换他一船破烂。”
“我的天,那岂不是~,”常义赶紧把自己嘴捂上。
转头看看四下没人,这才放手‘呵呵呵’的傻笑起来,开心无比。
刘全那边的大船,每次都是五百箱卷烟。
最低档的香叶烟,发货每盒仅仅一个大钱。
添加了薄荷的香妃烟,一盒就是五两银子。
而另一种增香的金堂福寿烟,每盒三十两银子。
至尊版黄铜盒子大圆满香烟,一盒就是八十八两批发。
刘全每次都拉一百条(每条八盒),让九斤心惊肉跳,因为里面有秘制香料。
别他喵的给大明将军们用了,那就捅娄子啦。
想想那些将军们穷酸相,这烟拉过去都是价格翻一翻。
要花二百两银子抽盒烟,找死还真拦不住,想到这一层,九斤也就没了担忧。
花这些银子冒烟儿的人,也算不得人了。
离开北海新村,九斤和蔡兴来到郭家店驿站。
整个莱州府就这一处驿站,占地近五十亩,两丈高围墙,像极了邬堡。
顺着拱形城门向里走,驿丞陶子兴战战兢兢迎上来。
他这些日子吃不好睡不好,就等着官差来锁拿自己。
他与那些老鬼收养的义子不同,他倒是亲生的,行三。
庶子出身,继承家业无望,因为有秀才功名,家里使了银子,在这驿站接了差事。
平时写个字画个画,养个鸟遛个狗也是自在。
家里的事儿没资格参与,也是阴差阳错,或许能躲过此劫。
今天门子报告,有玉树临风的道士上门,他的腿就开始哆嗦。
道士敢称风神俊雅的,除了那魔头没别人,五六岁杀人如屠狗,名声不是一般的响。
老爹作死,偏偏作在魔头手里,也是不冤。
九斤来这不是为他,十三太保里的老七,他妹妹就被藏在驿站里,今天接走。
再一个张知县在这请客,城里不方便,老头又不好去西河镇,只能来驿站。
陶子兴硬着头皮来到近前,拱手道:“九斤,稀客,有事儿说话就成。”
“你爹是你爹,你是你,乡里乡亲的,没人说你的不是,实属难得。”
“唉~,本想离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你看这~,唉~。”
“知县到了?”
“在青竹园,来了小半个时辰,九斤,这么多年相识,给个痛快话,这些天,好似几年。”
“今天来这,跟张叔吃饭,是为以前老知县沈大人盖房子的事儿。
沈大人辞了官,回莱州养老,治疗腿疾。
再一个,来接个小女孩,叫陈玲,八岁。”
“倒是有个八岁孤女,叫苗春,在后厨烧火,送来半年了。”
“屁的苗春,她哥哥在民团,你老子把人扔到这,逼她哥哥传信儿。”
陶子兴一跺脚:“造孽,”转身就走。
九斤也没搭理他,看到东首有个院子门口站着衙役,就和蔡兴他们走了过去。
进了屋子,刚和张知县聊了几句家常,陶子兴领着蓬头垢面的小女孩进了门。
小孩子看到官老爷,跪下磕了头。
张知县说:“这个头本官受了,子兴,今儿出门没带银子,你替本官赏她五两银子。
再找个老妈子给孩子梳洗一番,换身衣裳。”
陶子兴爽快的答应,安排他事做,说明已经躲过一劫了。
小女孩听到官老爷让梳洗打扮,保不齐又卖到别处,眼泪哗啦啦的掉,又不敢出声。
九斤心里难过,她这有个哥哥,也没能护住她。
卖来卖去算是好的,逃荒路上变成狼粪也不稀奇。
急了眼,丢到锅里,变成人粪,也是常有之事。
九斤起身来到小女孩身边,蹲下后给她摸去泪珠。
从兜里掏出个草编的蚂蚱说:“陈玲,你哥哥陈广让我来接你。”
小女孩一把抢过蚂蚱,紧紧抱在怀里。
九斤说:“放心吧,以后你们兄妹再不分开,去洗洗回来吃饭,不吃饱不带你走。”
小孩点点头,挂着泪珠甜甜的笑着,让人心疼的不行。
陶子兴领着陈玲出门,九斤心想,得,又多一个蹭饭的。
上了酒菜,九斤嘱咐厨子下份饺子放在小桌上凉着,再备一碗饺子汤。
陪老知县喝了两杯高粱烧,这才放下杯子。
张知县抹了把胡子上的酒渍说:“九儿,咱们这次亏大了。
曹知府派出抄家队,愣是没通知县里。
听典尉讲,不算古董字画,旦旦黄白之物就有六万两之多,唉~,亏大了。”
第33章得想个招才行
九斤也是没想到会这样,本来以为老知县叫喝酒,是分银子的事儿。
看着老知县垂头丧气,琢磨了会说:“案子是县里立的,人证物证都在县里,张叔,您着哪门子急?”
“嗨~,那还不是曹知府一句话的事儿,府衙调档名正言顺。
这笔银子八成回不来了,前些日子,登州府监军吕文乐回京。
在这驿站住了一晚,和我唠叨一夜。
宫里大太监跋扈嚣张,老吕本想躲清净。
可谁知此次要调任山海关监军府,能不能活着回来都两说。”
说完见九斤不解其意,就解释道:“第二天府衙请吕监军赴宴,曹大人一向自认清流,你猜怎么着?”
“张叔,人都说瞎人摸象,好歹还有个象。
您这让我闭眼摸风,我上哪猜去。”
“这孩子,说银子的事儿,咋说上摸象了。
告诉你吧,曹知府的恩师,工部侍郎,去岁刚晋升的左佥督御史左光斗入狱了。”
“您的意思,这曹知府准备大笔银子捞人?”
“可不是嘛,咱这银子黄了九成九了。”
“只怕这曹大人竹篮打水,一场空,糟践银子。”
“九儿,什么意思?还有钱办不到的事儿?”
“我也说不准,等沈大人到了,一说就明白。”
“啥时候到?你打算让他住哪儿?”
“月尾就到,山上多半是女道士,打死沈大人也不会去。
西河镇上,陶老狗一套三进宅子,年前刚搬进去,去去邪气就能住人。
那些铺面,您呐,给沈大人留两套吃个租子,毕竟沈宝还未成亲不是。
银子府衙拿走,这些铺面用地,都是道观地界,府衙总得有个说法吧。”
“那倒是,卷宗没调走,这账我看曹大人如何抹平,此时若捅出娄子,曹大人的乌沙就得掉了。”
“在咱们这地界,府台大人是顶天的存在,谁成想也是糟心事儿不断。”
“九儿,这些年咱们算是安稳。
可这外面一天不如一天,北面一个部落叛军,十多年没剿灭,三千里失地啊。
向西向南,叛乱一波接着一波,杀官造反成了营生。
朝廷山头林立,今天西官起东官落,明天南官起北官落。
现在好了,公公理天下,南官又倒霉。
老朽想起四年前就打冷颤,一年换了三个天子。
九儿啊,得想个招才行,不然咱这日子能过几天?”
“张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遇着事解决事,海水上不了山,总有活命的招。
不是小九故意让您老操心,眼下真有档子事儿得张叔通融。”
“你可别吓你张叔,我这安稳干完任期致仕。
说,又把哪里官差打了?”
九斤好悬没蹦起来骂人,自己前面打架,老头后面发财。
上次自己一板砖砸进一万五千银子,老头眼都没眨一下笑纳几千银子,胃口好得很。
“张叔,可知道登州越来越多的辽东难民?”
“知道,和咱有啥关系?”
“今天,有个叫王英的从登州来找我。
西河镇的货有些走船去了东江,他是那叫毛什么来着的管家。
这个姓毛的在辽东打了些胜仗,收复失地千里。
升了官是好事儿吧,可有二十多万难民跟在他身边,眼瞅着要断粮了。
给登州这边写了多少信,没人愿接难民南渡。
也给朝廷上了折子,没人理这茬。
这毛将军从货物上知道北海新村的地界,打发管家来联络。
您看,还写来了信。”
说完把那丝娟拿出来,递给老知县。
老知县看完叹口气:“相必你不解,为何不接纳难民?
其实,道理很简单,保边安民,民没了,再打下去,有啥意思?
你先别反驳,好好想想,民没了,大军就成了无根的浮萍。
那些部落土生土长,根儿在哪里。
军户不然,多是移民戍边,罪民流放。
经年征战,部落抓捕的汉家奴隶,哪个没有几辈子血泪。
即便来了,这些轮惯刀见惯血的人,能否安心种地?安心缴纳赋税都是难说。
九儿,你不会是动心了吧。”
“张叔,您这一说,确实麻烦一堆。
我给王英约法三章,成,就往北海送人,咱这晒盐缺人。
一是家世清白拖儿带女的,二是伤残老军,能活下来的,本就不多,三是一旦发现细作,下船就死。
王英愿把话带回去,成不成两可。”
“你搭小见不得人落难,接些也无妨。
张叔还是那句话,若不想个招,咱们自身难保,又如何看顾他人?”
这时,小陈玲走进来,换了身没补丁的小花衣,旧些但洗的干净。
头发梳洗的整齐,扎着小辫,整个人精神焕然一新,进门鞠躬请安。
打发她吃饺子,也是细嚼慢咽,文文静静。
受尽磨难的孩子,有着让人心痛的成熟。
九斤转过头,看着半头白发的老知县说:“乱世得活,官匪一家亲。
盛世华城,官即是匪,匪即是官。”
“不新鲜,早在宋朝,就有兴旺百姓苦了。
孩子,这就是规矩,这就是人生。
以后的事儿,你掂量着办,用的着老叔就吱声,咱们可指望着你呐。”
蔡兴在门外晃悠,显示已经吃饱喝足。
小陈玲吃了一半,筷子举了举又放下。
九斤笑道:“吃就行了,管饱。”
“饺子好吃,我想给哥哥留着。”
“行,找个碗倒里面,用布包着拿走。”
老知县起身:“沈大人这一劫,触目惊心,九儿,护住这片山水,就是护住你师傅的老兄弟们了。”
说完抬手拍拍九斤肩头,出门上了马车离去。
蔡兴进门说:“九斤,老家伙没结账,溜了。”
“知道,师傅这些兄弟,一个比一个抠,江湖人称老抠门。”
两人哈哈大笑,连陈玲都跟着笑。
陶子兴撵出城门,把会账的银子送回。
既然要结善缘,九斤也不能拒之千里。
众人一刻钟后,抵达牛头山北门山口。
几个护卫押着陈广等在路边,蔡兴把小陈玲抱下马背,兄妹二人抱头痛哭。
片刻二人来到九斤马前跪地谢恩,九斤下马说:“天大的事儿,都要先给队里说。
逼你就范是看透你不敢声张,原本打你一百鞭子撵出去。
你妹妹还小,不能没人看护。
罚你清扫山道五年,不得再入护卫队。
你妹妹去卷烟坊做工,晚上把没干完的活拿回去给你做。
分给你兄妹三间房,可服气?”
第34章大师姑
“服,道长活命之恩似海深,陈广愿做道长治下牛马,永不背叛。”
“陈玲愿为奴仆,绝无二心!”
“你俩起来吧,使奴唤婢的道人,是道家败类。
陈玲吃苦颇多,手脚勤快心怀仁善。
在工坊好好做工,多有担当,就是报恩了。”
七月末,前往济南府接沈大人的五师兄广辉,终于抵达府城西门。
不是沈大人非要去府城闲逛,而是从过了维水大桥后,府衙的探马就一波接一波没断过。
打开车门的沈江维,被眼前的一幕惊的目瞪口呆。
不光是府台曹大人,率三司六科官员在迎。
连掖县,黄县,胶县,高密,安丘,潍县,昌邑等县的官员也到了七七八八。
广辉背起沈大人,护卫卸下手推椅。
沈江维双小腿尽折,又没得到好的医治。
不仅茬口错位,还青肿发黑。
在推椅(轮椅)上安置好,十七岁的沈宝推着往前走。
曹知府和一帮子官员迎上来,相互恭维寒暄。
沈江维心如明镜,不是自己四品官身有多牛逼,而是这些官员都想打听京里的消息。
邸报上满是这个结党被擒,那个抨击朝政入狱。
左一个抄家问罪,右一个自尽狱中。
每期邸报都是喊打喊杀,血腥四溢。
这些底层小官甚至府台官员,个个心惊胆战,寝食难安。
谁没个三亲六故,同年学长,书信往来。
谁也不知道将来谁突然倒下,一网就是一大片。
沈江维身为老牌基干官员(底层一步步爬起来),能从血腥残忍的派系厮杀中存活。
还能官复原级,归隐退养。
这种道行,已经是官场中的长青藤,不死树了。
每个官吏都如朝圣般恭敬,认真聆听沈大人的金玉良言。
曹知府俯身握住沈江维的双手:“天天盼夜夜想,总算把您等回来了。”
“曹大人,沈某何德何能,怎敢劳一地牧守忧心?”
旁边一官员:“沈兄,腿如何伤的?”
“唉~,沈某爬梯子看邻家妇人沐浴,不小心~。”
另一个官员急切的关心道:“沈大人,可否讲讲如何脱离苦海?”
“哦,诏狱拥挤,一床难求,像我这种饭量大的,就被扔到街上。”
“沈大神,能请您谈谈对当前国内外形势看法吗?”
“沈铁树先生,哦,江湖都这么称呼您,请您谈谈公公治国理政的前景?”
“沈哥哥,听说新晋镇府司指挥使是您妹夫,可有此事?”
“您和田大人是同窗,早年还一起逛过窑子,是真的吗?”
“听说现在理政的魏公公,与沈大人一见钟情。
走时送到通州,深吻而别,感天动地。
沈大人,请谈谈当时的感觉。”
“哎呀~踩我脚了。”
“别挤,沈哥哥给我个签名吧。”
“沈大人,老朽爱你一万年。”
曹知府被挤出上百步,怒吼道:“看不见沈大人尿裤子了?都散开。”
曹知府扶正乌纱帽,大步上前拉着沈江维的手:“沈兄,同僚一场,务必指条明路。”
“曹兄,各位同僚,太阳东起西落,江河东流入海,大道无形尔。
要说眼下要务,真有一件。”
说着回首对着四轮车喊着:“吕公公,快出来吧,再不出来,沈某就屙啦。”
一个穿金丝蟒纹太监服饰的人下了大车,曹知府一惊:“吕公公?怎么回来了?”
“嗨~,一言难尽,杂家刚到济南府,和传令的奉御(送旨黄门)走了对过。
这不,新任胶东矿税监,往后啊,还得各位大人多帮衬。”
众人听了都是心头一松,曹知府笑道:“咱这登莱两府独没矿产,老哥只管吃好喝好就成了。”
“我的曹大人,矿没有,税有啊,往后,所有税银交给杂家,直接运到京师。”
众人听了都如晴天霹雳,没了火耗,吏员俸禄从何而来,酒钱烟钱谁来出。
更别提养个外宅喝个花酒,年节孝敬礼尚往来,这不要了命嘛。
“吕公公,这不是釜底抽薪,连根刨吗?”
“吕税监,这登莱您可是老人儿啦,给兄弟们条活路。”
“吕监军,上次喝酒咱们拜了把子,总要抬抬手不是?”
“都别吵”,曹知府虎躯一震,大吼道:“钱的事儿不叫事儿,那谁~,小九呢?道长在哪里?”
小九道长没到府城迎接,大师姑把他叫过去一起包饺子。
翠绿的山芹清香扑鼻,摘下叶子用盐腌渍,就是道可口小菜。
山芹梗焯水断生,攥出水分切碎。
五花肉切丁,调入五香粉加酱油拌匀腌制两刻钟。
大师姑已经和好了面,扣在盆里醒着。
给九斤扒了个大桃子:“吃吧,你说你爱吃桃,偏偏还得别人扒皮儿。”
“小时候四师兄摘回桃来吃,我吃完浑身长满疙瘩,痒的不行。
把师傅气的追着四师兄跑了三个山头,柳条都打断三根。
师傅说果肉可吃,偏就不能碰外皮。
一个治不好,转成斑疮就麻烦了。
从此再不敢碰桃的外皮,师兄们都是扒皮儿再给我吃的。”
“你师傅把你捧到心尖上,七个师兄,谁也没你享福。”
见大师姑话转到师傅身上,九斤有些难过。
九斤心里早就感觉到,师傅跟大师姑有事儿。
不然即便是师兄妹感情好,也不能守着坟茔,还睡着师傅的床。
一应家具还是原先那些,橱柜里师傅的衣服也挂在哪里。
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傅进城没回来。
吃完桃子洗了手问:“大师姑,干嘛让沈大人来吃饺子?
大师兄那里都收拾好了,沈大人的伤耽搁不得。”
“吃顿饭耽搁多少工夫,若是他不来山里,那腿谁能治得好。
让他来吃顿饺子,断了腿他都得来。”
说着脸上露出一丝傲气,让九斤一头雾水。
“你啊,别乱想,现今不同往日。
你沈叔能从京师活着回来,实属难得。
师姑从不过问你的事,不代表不上心。
你的摊子越铺越大,府衙已经护不住你。
咱们没有官府为后盾,终究游离在山脊上。
这顿饭,只有我这个师姑请他吃,才能听到实话。”
第35章道士下山
九斤耷拉着头,闷声道:“让师姑忧心了。”
“以后师姑跟你相依为命,还指望你养老送终呐。
别寻思了,赶紧包吧,吃完就把他送到你大师兄那里挨刀。”
九斤擀皮快,大师姑包的也不慢。
饺子刚包好,广辉和沈宝推着沈大人进了院门。
“在山下就闻着饺子馅味儿,山芹的对不对?”
“嘴馋鼻子尖,你沈江维还是那副馋样,这么多年,模样都没变多少。”
大师姑在围裙上边擦手迎出房门,边和沈江维打着哈哈。
沈江维看了眼大师姑说:“女道士还是那个女道士,老兄弟却自己个儿享福了。”
九斤取过三柱香,沈宝推着沈江维来到墓前。
沈江维把香点燃,插进香炉,未语泪两行。
看他半晌未停,担心忧伤过度。
九斤打岔说:“沈叔,一家人还等着您煮饺子吃,都饿着呐。”
沈江维好歹收起哀痛,对沈宝说:“给你马伯父磕头,三次活命之恩,沈家如何还的起。”
沈宝上了香,‘怦怦怦’三个响头,泪如雨下。
从一个公子哥,到破家入狱,也是从新活过一遍。
沈宝出生在这里,山上山下没少跑,这里才是他的家。
沈江维和大师姑在屋里聊天,沈宝烧火,九斤下饺子。
五师兄广辉,领着护卫们到镇上打牙祭。
一个月内往返济南,风餐露宿赶路忙。
今天总算可以歇歇脚,喝点酒解解乏。
沈宝比九斤大三岁,却成天跟在九斤后面跑。
两人的交情都在六岁前,心里都认对方是兄弟。
看着闷葫芦的沈宝,九斤问:“在济南这么多年,考了啥功名?”
“家父给弄了个贡生,好歹认得字。
一直在铺子里卖广辉哥送的货,家里开销都是我赚的钱。”
“你在济南有吃有喝,跑到京城干嘛?平白蹲了大狱。”
“家父说山里的货,尤其是卷烟,在京师价格翻了翻,我寻思去那里开铺子。”
“你也是老走货的人,不是自己的地界,认货不认人。
抢了人家饭碗,多了一地仇人。
以后在镇上,济南府来拉货,你撑起来,也不少赚。”
“知道了,有个山西老客,常从我那进货,”
“山西?”
“是啊,叫梁发奎,在京里跑前跑后,送衣送饭,欠他好大的人情。”
“那人在京里也有铺面?”
“没有,他住在叫山西会馆的地儿,人员往来都是老表。”
“这倒是个好办法,以后你跟广辉师兄商量着,在其它府城也开个西河会馆。”
“那肯定行,西河太小,要干,就叫山东会馆。”
“饺子熟了,压火吧,去准备醋,你爹的腿得开刀,不能吃蒜。”
半个时辰后吃完饭,大师兄派来马车拉走沈江维。
九斤给了沈宝三百两银子,添置些物品。
沈大人原本五个夫人,现在只有两个跟着回到莱州。
这种事自然不能问,好在这两位夫人都是本地人,回到西河,也是回到老家。
大师姑吃完饭看着神情轻松许多,招呼九斤坐下说道:“沈大人运气好,吉星高照。
本来开春发配甘州,一准儿死在路上。
结果南官结党,和内官水火不容。
内官为打击南官结党,正翻阅刑案,查出沈大人是冤案,发还重审。
一来二去还了清白,不过家产都丢了个干净。”
九斤沏好茶水,坐下后说:“还以为沈叔有贵人出手,原来凭的是运气。”
“有一个人多次伸手帮衬,你沈叔说逢年过节不能断了走动。”
“也是京官?”
“是个武将,锦衣卫副千户,叫骆养性。
别看人家现在落势,周围人都避之不及。
但这户人家在京城底蕴深厚,有东山再起的条件。
况且上辈儿两家还是世交,中间三四十年断了走动。
阴差阳错的,这关系又捡起来了。”
“行,一会儿我跟四师兄说,让他和沈宝与这千户走动着。”
“九儿,你准备何时去太和山见你师祖?”
九斤正嗑南瓜子,听大师姑问话,便将南瓜子拿在手里剥着皮儿回道:“过个几年吧。”
大师姑轻轻叹口气:“师姑知道你不想去,气你师祖这么多年不许你师傅回山。
你师祖一生做了许多错事,师姑也发过誓永生不回太和山。”
大师姑说完停顿了一下,衣袖都有些抖动,看来仍然气难消。
九斤问:“大师姑,师傅为啥要回山?”
“你师祖近百岁,后辈如何能不牵挂。
再一个,有你这么个徒儿,回去显摆一下也是平常心思。”
“那大师姑多久没去太和山?”
“师姑记事儿起,再没见过你师祖,快五十年了。”
九斤感到震惊,师徒几十年不相见,这得多大的怨恨。
“师姑的意思,让九斤早些动身?”
“你们隔着辈儿,师姑也担心,隔辈不相见,犯忌,不吉利。”
“那九儿何时下山?”
“秋后你两个师姑就来了,山里都能照应着。
况且还有你沈叔在,有事能拿个主意,你呀早些动身好。”
第二天,九斤在镇公所说了要离开一段时间。
为完成师傅心愿,去太和山探望师祖。
又去青云观看了沈江维,伤口切开,塞着引流棉,没个二三十天好不了。
沈江维对水冲马桶赞不绝口,说减少了许多尴尬。
九斤问他和大师姑的交情,沈江维说早年进京赶考,路上被盗,身无分文。
是师傅跟师姑接济,并护送至京师云云。
九斤心说信你个鬼,既然人家不想说,也就没了八卦的心思。
接下来去了北海新村,叮嘱王吉做好接收难民准备。
秋收后就开始储存砖瓦木料沙石灰,若是难民冬天过来,只能先住地窨子。
从潍县运来的黑石(煤),正成为北海冬季取暖的主要‘柴火’。
海边长树不易,任何村民都不能随意砍伐。
由王家三兄弟为主组建六百人民防营,王吉做了统领。
两村成立乡公所,刘本昌任主事。
那什图没回东江,被九斤指定为副主事。
李东,常义,蔡兴卸了差事,忙着准备马匹,衣物,车帐。
牛头山到湖北十堰的太和山,两千五六百里,一来一回得两年。
老知县成了青云观的长客,经常吃饭拿药不给钱,无赖的很。
九斤将普通的两轮马车改造,车轴两头加了滚珠,新增上下四块马蹄片式车闸。
不仅可通行大部分驰道,还有利于山道行驶。
包磊俩兄弟和常廷举负责镇子安全,沈宝进了镇公所做了帮办。
八月中秋,陪着三位师姑过了团圆节后。
九斤带着常义,蔡兴,李东踏着晨曦,出了西河镇。
牛武赶着那辆改装的两轮大车,等在西门外。
车上吃穿物品,绳索帐篷塞得满满当当。
兄弟几人骑在马上,回头看看,竟然无一人相送。
九斤举起手中腊木杆大喊道“西天布道,出发~。”
第36章瘦小如猴
四人骑马跑在前头,牛武赶着骡车,小跑着跟在后面。
城门顶的望楼内,拄着拐杖的沈江维,看着远去的人车。
对身旁擦拭眼角的大师姑说:“有什么可担心的,能让九斤吃亏的,我是没看到。”
大师姑叹口气:“你们啊,小九从未走这么远,山高路远的,能不担心?”
“这么多年过去了,想不到你们和张真人,仍然过不去那道坎。”
“此生无望了,当年五岁的我,亲眼看着母亲服毒。
又在上万人围观下,走上柴堆。
熊熊烈火中,母亲对我喊着:活下去,离开那座山。”
大师姑情难自禁,哽咽难言,压制在心底的哀痛,已经常伴一生。
沈江维想要劝诫,可又不知如何开口,只能重重叹息。
看到大师姑稍稍平静些,问:“为何不给九儿说?”
“谁敢说,小九那性子,小小年纪,就微笑着杀人。
如果让他知道,定会一把火将太和山烧个干净。”
一个时辰后,纵马奔腾的四个十六岁少年,已经跑出八十里。
九斤是执照在身的道士,名正言顺的穿着青色锦缎道袍。
头戴竹篾青纱斗笠,足蹬千层鹿筋凉靴(布鞋)。
大师姑做了六双长筒靴子,春夏三双,秋冬三双。
针脚细密,结实又舒适,让九斤视若珍宝。
虽已立秋,中午依然暑热难当。
远远的,波光粼粼的潍河水已出现在眼前。
常义喊着:“大师兄,又饥又渴,可否歇歇脚?”
九斤笑道:“又抢猪八戒的词,你才是骑马的和尚,不能喊累。”
“这也不像啊,和尚骑的白龙马,我这骑的驮马。”
李东撵上来:“知足吧,这还是九斤花八两银子买的。”
众人放慢速度,沿着路边树荫下打马小跑。
九斤说:“好马冲锋陷阵,依着我,都骑着四五岁的大青骡子。
好饲养,力气大,一天走个二三百里都不累。”
“驮马也是马,骑个骡子多没面儿。”
“屁的面儿,不过咱们这些衣衫不合适,找个集市,都改成短衫。”
“道士服不穿了?遇着关卡怕是麻烦。”
“那就另做两身短褂,穿长衫骑马忒不得劲。”
不一会儿四人跑上河堤,柳林中已经有上百农人商贩在躲荫凉。
林子边等了两刻钟,牛武赶着骡车总算到了。
找了处平坦通风荫凉处,卸下马鞍,解下大车绳索。
李东和牛武牵着骡马去河边,常义和蔡兴忙着拿出吊床栓到树上。
九斤提着陶罐,里面放着绿豆,姜豆,红豆,花生,核桃,板栗。
来到上游淘洗干净,装上大半陶罐水,回到小营地。
常义搭好灶台,接过陶罐放在三块石头中间。
点起柴火水烧开,开始改小火慢炖。
三人脱掉长衫,立时清凉无比,各自躺在吊床上晃悠。
骡马饮完水,李东和牛武找了处青草茂密的地方拴好。
回到小营地脱掉长衫鞋子,爬上吊床很快鼾声如雷。
赶大车比骑马累多了,大家也没人笑话。
蔡兴往炭火里扔了几根柴火,继续用炭火偎着陶罐。
咕噜咕噜煮饭声和蝉鸣,让几人很快进入梦想。
朦胧中,九斤听不到骡马啃食青草声音,继而有马蹄踩踏枯枝声传来。
自己的驮马是卫所淘换下的老战马,生人牵着走也是不情愿。
远处歇息的农人和商贩,鼾声如旧,徐徐凉风更是催人入眠。
九斤悄悄用脚寻到吊床网扣处踩实,指尖探到木棒,收腹躬身猛地从吊床上弹起一丈。
左脚在树干上一踩,整个人如飞鹰扑向河中。
河中一处浅滩,可涉水抵达西岸。
此刻,近三十人驱赶着五十多匹骡马驴子,正慌里慌张过河。
早些的已经上了西岸,九斤他们离得人群较远。
贪心的人舍不下这几匹牲口,赶过来牵走落在最后,刚刚进入河中。
东岸边两个粗壮汉子,穿着补丁坎肩褂子。
背着砍刀手握弓箭,盯着树林中酣睡人群。
半空中的九斤,见只有两人手拿兵器。
拧身挥棒点向两人脖颈,这二人反应不慢,举弓就射。
九斤拨开两支箭,人已到二人头顶。
心里起了怒意,左右脚各点在二人肩头。
两声凄厉惨叫,响彻半空。
肩胛骨断裂,那个疼痛非常人能忍。
九斤借力重新飞跃,向河中十几个汉子扑去。
用木棒敲趴下三个,踩着马背前冲,又将六个转身要跑的踩进水里。
一路连窜带蹦,连脚踢带棒子敲,很快把河里二十多人打趴下。
有人顺着河水飘远,有人浮在水面,生死不知。
九斤毫不停歇,直扑河的西岸。
因为那里,有十多人正举弓射箭。
半空中的九斤接着身体旋转,手中木棒虚挥向岸边弓箭手。
嘴里呵道:“烈风式”,一道凛厉剑气斩向三十步外站立的弓箭手。
十几张弓齐刷刷断裂,倒霉的小臂也被削断。
九斤刚落到岸上,一道匹炼般刀光已到头顶。
侧身堪堪躲过,刀锋在眼前尺寸之间划过,九斤的几根发丝被斩断飘落。
九斤极少遇到如此凶险快刀,抬脚踹向紧随其后的身影。
对方来不及挥刀反撩,情急之下抬脚就踢。
‘咔嚓’声脆响,那人脚踝断裂,扑通摔在地上。
倒是咬牙没吭声,抖手甩出飞镖直奔九斤面门。
九斤凝神感觉再无偷袭,心中好笑,伸手抓住飞镖把手。
见并未喂毒便说道:“别忙活了,偷牲口还带着灭口啊。”
那个倒地汉子手中又摸出支飞镖,听九斤说完,丢掉飞镖抱着脚,翻滚着吸凉气。
李东常义提着棒子赶过来,原先在树林中酣睡的人,也都拿着扁担木棒蹚水冲了过来。
九斤看看地上,那把斩断自己发丝的快刀,竟然是百炼钢的绣春刀。
还在继续翻滚的人五短身材,瘦小如猴。
九斤用木棍点中他膝盖麻筋,这才停止翻滚,已是满头大汗。
三十左右的年龄,浓眉单眼皮,脸颊瘦削糙皮黝黑。
布满风霜雕刻般的脸,透着倔强,不甘心的看着九斤。
李东蔡兴招呼着,把偷牲口的人,不论死活全都拖上岸。
百姓们不愿多事儿,领了各自牲口返回河东岸。
九斤削了两块木板,扶正那人脚踝,用木板夹住包好。
拿出一盒卖五个大钱的大重九烟,取一支塞进那人嘴里。
两人坐在地上冒了会儿烟,九斤问:“身手不错,哪来的?”
第37章心中的执念
那人摸摸脚踝,感到疼痛减弱不少。
吸了口烟说:“在下肖不平,四海为家,不提也罢。”
“你的口音是四川?还是两湖?”
“四川,落在你手里,技不如人,随你处置,何必多问。”
“你偷贫道的牲口,问都不能问了?”
“你是道士?”
“没看出来?也是,像贫道这般玉树临风的气质,很多人都不信。”
肖不平一阵咳嗽,指指东方说:“传闻莱州府牛头山白云观,有位半神道长。”
“真人面前,想要纳头便拜?贫道不会拦着你。”
肖不平低下头,抽着烟没吭声。
李东走过来说:“九斤,死了十七个,伤十二人,装死的五个,咋办?”
“最近的官府有多远?”
李东挠挠后脑勺,四下张望。
他也是头次出远门,上哪里知道远近?
肖不平摁灭烟蒂说道:“西北八十里是昌乐县,向南一百五十里是密州。”
九斤听完说:“这么远,岂不要耽搁好几天。
算了,找那边农人借几张铁锹,让这些能动的挖坑埋了吧。”
“先等一下,”肖不平起身,一瘸一拐走向那些活着的贼人。
这些人围坐在一起,不解的看着肖不平。
来到近前,肖不平指着一个断了手腕的汉子骂道:“刘三,你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欺男霸女,专害穷人,小爷岂容你活着。”
“肖猴子,你敢吗?你那十几个兄弟可在山里。
若敢对老子不敬,回山甭想见着太阳~”
没说完‘噗’的声,飞镖扎进了他的喉咙,从后脖颈冒出半截尖刃。
这人用剩下的一只手拼命扒拉脖子,血‘嗞嗞’的向外喷洒。
很快仰天摔倒,浑身抽搐几下没了生息。
有五个断了手臂的弓手,跳起来就跑。
‘嘣嘣嘣’弓弦连响,五人后背插箭,死在河堤上。
黄兴对李东做了个鬼脸:“不好意思,比你快那么一点点。”
两人收起弓箭,招呼着挖坑掩埋尸首。
肖不平回到九斤身边,跪拜在地:“石柱白杆兵,穿山营百户,肖平,恳请道长收留。”
九斤蹲在他身边,把他散乱的头发拢了拢。
看到很多虱子,在头发里乱钻。
赶紧收回手说:“你一把年纪了,跟着牛武赶大车吧。
另外,车上有皂角衣衫,弄干净,这满身虱子,瘆人。”
“多谢道长收留,另外,我年纪不大,今年二十五岁。”
刚起身要走的九斤听完一愣,笑道:“为何长的如此急切啊。”
“七年来,吃饱的次数,没手指头多。”
众人一直忙到天黑,一些被叫来挖坑埋人的商贩,索性跟着九斤他们一起赶路。
有这么能打的道士,路上可算放心了。
夜里凉风习习,虽然过完中秋,月亮依然比脸盆大。
月光水银般倾泻在山川大地,连山脊上的狼嚎声,都显得悦耳动听。
众人也没打火把,顺着乡间土路一路向西。
月亮西移,估摸二更天已过。
土路开始起伏蜿蜒,大半夜的连续不停赶路,终于走进绵延八百里的沂蒙山。
在一个叫南麻乡的大集镇,商贩们敲开相熟的客栈投宿。
九斤等人继续向西,六个幸存的弓手,没了左手。
缠着厚厚布条,个个咬牙跟在车后,展现出惊人的求生欲望。
顺着山势走了不到二十里,肖平停下小声说:“道长,再走五里,就是山寨入口。
看似是个村子,实则算是眼线。
穿过村子再走七里山道,就是山寨,七年了,生不如死。”
九斤拍拍他肩膀说:“干完活,你弄几个菜,贫道听听你的故事。”
“道长不喝酒?”
“哦,干活不喝酒,喝酒不干活,违法的事儿咱不干。”
肖平心想,喝酒违法?山外管的这么严吗?
众人离开山路,找了处密林平坦之地。
拿出刀斧砍些树枝荆棘,好歹围成个小营地。
支起三个帐篷,开始烧水煮饭。
吃饱喝足,天已四更。
帐篷内,马灯雪亮,肖平利用石块树枝摆出了山寨模型。
一边添加石子,一边介绍:
“全部人马八百多,平时撵下山自己找食儿。
遇有官兵围剿就跑回山寨,进山交孝敬,否则挨鞭子。
四年前跟着姓徐的造反,杜诚和麻六见势不妙,拉着手下人马跑到这山窝里。
山寨有千把亩地,平时常驻三百多人。
一条长七里峡谷出入,里面四面环山,溪水冬天无冰。
百十间石头屋,东西相隔三里各有独门独院一处。
西边住着麻六,东边住着杜诚。
说起这个麻六,他是漕卫军户总旗官出身,杜诚是一个杜总兵的家将。
七年前关外的一场血战,十几万人马死在冰天雪地里。
姓杜的总兵官战死后,杜诚跟着一个参将,顺着倒塌的边墙入了关。
半路上遇到逃回来浙兵,山东兵,四川兵,都凑在一起。
一路饥寒交迫,受伤的基本死在路上。
有人向关口守军求救,被箭射死,砍去脑袋冒功。
无奈之下,这五百多人进了塘沽千里芦苇荡。
靠着贩卖私盐,运河上做苦力勉强度日。
渐渐的开始杀人越货,打家劫舍,个个手上都沾满血腥。
直到四年前,麻六来芦苇荡联络。
有姓徐的起兵几十万,跟着一起干博场富贵,好歹能痛快一回。
那个参将和杜诚同意了,包上红头巾就冲出芦苇荡。
开始打了几个县城,弄了不少东西。
没几天那个参将被朝廷炮子儿打死,上万人马剩下不到一千。
麻六和杜诚一商量,扔掉红头巾跑进这山窝窝。
我们这帮从关外逃回来的,就剩不到五十人,川兵还有十四个。”
远处传来公鸡打鸣声,东方山脊出现一丝曙光。
马灯照耀下,九斤看着眼前中年人似的肖平,肃然起敬。
若是心中没有执念,很难支撑着活到现在。
“肖平,能否说说,是什么执念,让你活下来?”
“家父,两个哥哥先后跟随马大帅平叛战死,家里只剩我一个。
土司征兵,一户一丁,男女不论,我十七岁,留不下。
娘说,去吧,娘在西桥岭等你凯旋。
我娘说等,就一定在那等着。”
说着,无声的泪水滑落而下。
第38章小女子美吗?
蔡兴在帐篷外说:“九斤,吃饭了。”
两人出了帐篷,天已微明。
一张小方桌上放着笼屉,里面有三十多个馒头,旁边青铜盆里有腌制的豆角,芥菜。
常义蹲在陶罐旁正在舀粥,肖平走上去接过碗摆到桌子上。
六个少一只手的硬汉,晚上没有发热,李东给他们清洗伤口进行缝合,换了药重新包扎,出门在外的也没收药费。
九斤就着咸菜吃了碗粥,心里已经盘算好如何占这贼窝子。
太阳升起,湛蓝的天空白云朵朵,又是秋高气爽好时节。
窄窄的山道来了一辆骡车,长长的车棚显得这车与众不同。
肖猴子骑在驮马上,腰挂绣春,刀意气风发六个左臂用布条吊在脖子上的贼兵,三个坐车辕,三个骑着马。
拉车的骡子挂銮铃叮当悦耳,微风吹过,浓郁的胭脂粉香气飘出十里。
连续上坡五道弯,右拐进了小山村,黄狗鸡羊一阵乱跳,十几个破衣烂衫的汉子已经等在村口。
当先大汉咧开嘴露出七八颗黄牙,不解的问:“猴子,牲口不赖,发财了?”
“这回走的远,去了潍县地界,那里果真富的流油。”
“这么香,不会是有娘们儿吧?”
“什么娘们儿,正经的大家闺秀,家里是致仕的官老爷呐。”
“是吗?可得瞅瞅。”
“瞅个吊你,别再吓着小娇娘,美若貂蝉,闭月羞花,馋死你个杂碎。”
“怎么回来这几个?刘三他们呢?”
“崴着脚,住在南麻集了,送下后我也得过去。”
“猴子,你是我亲哥,带我去玩玩?”
“别,我不缺大爷,送下接着就走,你跟着就是,别去人多,我跟刘三不对付,省的找不自在。
两位当家的在不在?这马不能交,省的说少个当家的,又得强留马。”
“在,都在,猴子,这一个小娘子,两个当家的,不得打起来?”
“我管的着吗?除了闻味啥也捞不着,没劲。”
车马穿过百十户人家的小村子,顺着峡谷向西北方向而去。
峡谷内风力强劲,两侧峭壁如刀削,高高的山顶向内倾斜,露出窄窄的一线天空。
七拐八拐绕过一道巨大石壁,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方圆十里左右的山谷平地,出现在眼前。
迎面极不协调的栅栏门挡住去路,肖猴子吆喝道:“人呐?开门。”
“大早上的,嚎什么丧,吆~,这不猴子吗?骑上马了,发财这是?”
“发笔小财,不大,赶紧开门,当家的起来没?”
“真香呀,有娘们儿?”
“瞅你那吊样,没世面,快点。”
这贼兵嘟囔着打开门,贪婪的闻着骡车上飘来的香气。
人车直奔水塘边的土地庙,那里有五亩左右平地,也是平日聚兵的地界。
腿快的跑去东西两个院子,通知两个当家的,上百个穿补丁麻衣汉子围着骡车,使劲闻着香味。
相互挤鼻子弄眼说着荤话,不停的抠裤裆,脂粉味悠远飘荡,连十多条大黄狗都眼冒绿光。
“起开起开,还有没有规矩了,”随着吆喝声,麻六和杜诚来到车前。
“大当家,二当家,我和刘三弄了个好东西,紧着送来。”
麻六笑道:“这趟成,弄了些牲口,这车上?”
“这车上是莱州府头牌,贵的邪乎,刘三花一百两银子,就听了一个曲儿,出门后气不过,就抢,不对,请进山里来了。”
杜诚沉吟道:“路上,你们没用过?”
“二当家,天打雷劈,保证完璧,太贵了,破身一万银子,陪一晚上一千银子,太黑。”
麻六捋捋胡子:“猴子,教你个乖,金陵秦淮河的婊子,写诗弹琴争花魁的,破身都得一万以上。”
杜诚皱着眉:“不是,人家那是大城,咱这山窝窝,能一个价吗?”
“裆里都一个样,模样见高低,值不值,看看不就知道了?”
说着拿过根长矛,转过枪头,用枪尾挑开车帘子。
一个娇艳欲滴,唇红齿白,步摇闪亮,黛眉如月的绝色美人展现在这帮糙汉子面前。
原本乱哄哄的人群霎时安静下来,每个人瞪着眼珠子都呆住了,两个当家的使劲咽着口水,极力控制着冲上去的念头。
肖猴子禀报:“大当家,二当家,几个兄弟受了伤,小的带下去医治。”
“去去去,滚~。”
肖猴子领着六个伤兵赶紧离开,一路小跑头都没回。
车上的美人吐气如兰,朱唇皓齿微启:“当家的,小女子美吗?”
“美,美若天仙。”
“错,美若天仙她妈。”
“两位当家的,小女子看一眼十两银子,听曲儿一百两,陪喝酒三百两,摸一把五百两,入身一万两,拿银子吧。”
四周一片嗡嗡声:“太贵了,幸亏没看清。”
“本来有想法,一报价,没戏了。”
“幸好闻味不要钱,赶紧多闻几口。”
大当家麻六晃了晃狗熊般身躯,大手一挥:“我当什么大事儿,爷们穷的只剩下银子,小娇娘,叫啥名?”
“小女林黛玉,年芳十六,琴棋书画,自摸诈糊。”
二当家点点头:“这名字熟,好像听过。”
麻六瓮声道:“熟不熟试试就知道了,那什么,银子好说,总得验验货吧。”
车上的美人说:“拿来银子随便看,上面三百两,底下八百两。”
“小娇娘,一千银子,屋里看,屋里看。”
“拿银子,车上看。”
“哎~,屋里看完给银子。”
“概不赊账,拿银子,就这看。”
“他娘滴,老子说了,屋里看。”
“狗日的,小爷说在车上看,去死吧你。”
那美人脾气火爆,大骂着冲出车棚子,一脚把麻六脖子踹断了。
二当家正想着,咋还吵起来了,多不雅,刚要劝劝,一看打起来了。
赶紧张开手臂:“美人,来来来,别怕,哥哥在。”
“去你妈的,哥哥是贾宝玉。”
那美人脱了鞋‘啪’的声抽在杜诚脸上,红白黑飞溅,颅骨都拍塌了。
小美人,不,高大的美人双手掐腰站在车上喊:“叫窑姐不给钱,还打人,丢尽了贼脸。
看了本小姐花容的十两银子,欠账者死,拿钱。”
贼人们脑袋断片,两个当家的钱没谈好,被美人打趴下了,脑袋喷血,不会是死了吧。
有几个头目反应快大吼:“细作,朝廷细作~。”
那美人飞身跃起,双手轮着两只鞋‘噼里啪啦’就是一阵拍,所有嚎叫的,转身要跑的都被拍烂脑袋。
第39章王铮
这会儿贼兵们总算反应过来,哭嚎着四下乱跑。
马蹄声轰响,肖平率近三十多个骑马汉子,从四下围了上来。
留下十几个看押跪在地上的百十个贼人,肖平领人又将看门的,屋里没出来的全都驱赶到土地庙前。
九斤从胸口摸出两个大馒头,坐在大车上说:“本小姐好看吗?说话。”
“好看,好看。”
“看了的,交十两银子,闻味的五两,拿钱。”
“大王”,“美人,小姐,”“爷爷,俺们没钱。”
“没钱?没钱只能卖身了,以后这山窝子是老子的,你们可愿意?”
“愿意,愿意。”
肖平赶过来翻身下马,一拐一拐的来到九斤身边:“道长,有六个肉票。”
“肉票带过来,这些人清理下,能用的留下。”
肖平将人都带走甄别,片刻,一对夫妻领着四个小孩儿走了过来。
那个身穿长衫的青年拱手一辑道:“感谢~?~,大侠出手相救,王铮永世不忘。”
四个小孩大的十岁左右,最小的三岁多,三个小子一个丫头!
王铮夫妇三十多岁,不卑不亢的举止显得与众不同。
一个孩子说:“这大姐姐真好看,”
“错了,是大哥哥。”
“明明是大姐姐。”
九斤跳下马车,将手里两个馒头塞进王铮手里。
对小孩子说:“我这姐姐是假的,为了抓贼而假扮。
咱们河边说话,这儿味太大。”
九斤把身上缠的锦绸解下,没有女人衣物,只好拿绸缎应付差事。
摘下首饰洗干净脂粉,重新拢好头发,挽起发髻插上道簪。
仅仅小半刻中,一个潇洒飘逸的翩翩公子,就出现在众人面前。
王铮夫妇不由自主的大礼跪拜:“恩人在上,受吾夫妻一拜!”
九斤赶紧虚扶着说:“贫道乃莱州府白云观主持,若是信徒参拜,当受的起。
若是感激脱困,就免了,举手之劳而已。”
二人起身,王铮惊讶道:“公子居然是方外之人,失敬失敬。”
“道门已是污浊遍地,满目腥膻,先生不必介怀。
你们因何沦落至此,幸好安然无恙。”
“唉~,说来惭愧,吾乃天启二年进士,祖籍南阳府。
“今年获缺,补蓬莱知县一职。
“三月离京,七月到任,因时间足够,便返乡携家眷同往。
“六月初深陷贼窝,只能虚与委蛇,谎称探亲。
“手书一封于家中,支付赎银一千两。
“并在山中记账理财,指导垦田,这才留得性命,保全家眷。”
九斤笑道:“你倒是家境殷实,拿的出如此巨财。”
“哪有什么巨财,老管家和书童实为父子。
“拿了书信离去,是为伺机报官解救。
“只是有三个贼人相随,不知能否脱身。”
九斤听了暗自叹息,上千里路程,盗匪横行,要活着谈何容易。
安慰道:“收拾收拾,先去上任,再派捕快寻踪。”
蔡兴和李东来到近前:“九斤,山口村子清理完毕。”
王铮夫妇知道得救,自是高兴,领着孩子去收拾行李物品。
两个贼头的宅子清理出金银不到两万两,古董字画找了个山洞存放。
愿意回家的,每人给五十两散伙银子。
不愿走的,无处可去的,登记入册,常住山中。
王铮从贼人中挑选十个了解底细的汉子,优先选聘成衙役。
九斤安排人到南麻乡,买了骡子驴子。
修缮了三辆大车,赠送王铮一千银子的巨资,将这县官送出山门。
之后的大半个月,在峡谷入口处修建了五丈高的城门,上方雕刻三个字‘新三村’。
山里的三眼铳,五雷击等火器,全部熔掉。
除了打造些腰刀长矛弓箭外,全部做成铁锹镐头大锤锯子铁犁等物品。
九斤做了六十个飞雷,放在城门楼内。
人员编成三个百人队,有家眷的住到山口村子,重新修缮了房屋,买了牛羊鸡猪送给各家各户。
一直忙活到九月中旬,这才带着肖平和十四个白杆兵踏上行程。
村主事李厚才,率新三村的村民一直送出十里,才依依不舍而回。
九斤在路上捡了个村子,却想不到莱州府想要吃掉他的镇子。
新任矿税监吕公公,把公事所安放在莱州府城内。
登州府城小,又潮湿。
加上不停的向辽东供应物资,接送兵马,使不大的城池嘈杂无比。
莱州府城宽阔干燥,四周良田沃野,一马平川。
百姓说不上富足,好歹都有土屋桑麻。
尤其是近些年,原本穷的叮当响的东南山成了香饽饽。
以前待出闺的女儿找婆家,听说是东南山里的人,能轰出门去,没打一顿都是客气的。
穷的全家剩一条裤子,冬天睡觉钻草垛的东南山人,还想娶媳妇,天理何在?
现在可不一样了,西河镇每天都开大集,熙熙攘攘的人流从三更天再到三更天,就没个闲时候。
在别的地方赶羊抱鸡卖不掉,一准儿会有人说:“找几个人搭伙,一起雇辆车,到西河镇去。”
到了西河镇无需进城门,就会有人过来问:“有多少,怎么卖的?我全要了,”就这么痛快。
有相熟的见面都是:“你家小子定亲没,我那闺女两岁了,咱俩这交情,得代代传啊。”
一个西河镇,两百里东南山,成了远近闻名的富庶之地。
在那里,找个穿补丁衣服的挺难。
找个家里缸中没存粮的,难上难。
想找个巡检所,这还真没有。
这片百姓衣食无忧,安居乐业的乡集,让府台衙门和税监公公操碎了心。
这不,眼看着九月过半,各县税银是该送税监所,还是府衙银仓,至今没有拍板。
十月中旬税银必须起运,误了时辰,锦衣卫和东厂就来请去喝茶。
同知刘樵大人,率各县税房主事,乡绅大户又一次聚在税监所。
吕公公在曹知府私下拿出实税账册时,就知道自己麻烦了。
这个差事处理不好,很难活着走出莱州府了。
不是莱州府这些虾米有道行,而是账册背后,光公侯伯爷们就有十七位,部堂官员四十一人。
这本账册,还仅仅是从万历四十五年开始记录。
短短九年间,一百一十八万两银子就这样从一府之地消失了。
第40章西河镇
这一百一十八万两银子,分割下来,每年就是十二万两之多。
这可是一府之地的火耗,还是个中下等的府地。
想想一石上等米不过三两银子的当下,这么大数额,即便是宫里大太监也得吓得坐地上。
难怪天下官绅视藩王如虎,天下府县一千五,光藩王就占了三成。
三成啊,多大的一块火耗,不,肥肉,就白白进了老朱家子孙肚子里。
宫里大太监上蹿下跳,连杀人带抄家,每年划拉进宫中也就三百多万两。
自己偷摸再抠搜个几十万两装兜里,就美的紫禁城中横着走。
若要知道真实的火耗数目,能羞愧的自己撒泡尿把自己浸死。
大太监玩了命的作,折腾的银子还不及勋贵大臣的一根鸟毛,忙活些啥呀。
吕税监看了眼大堂内的官绅,咳了声清清嗓子说:“诸位,今年奴酋死了,咱们总算能松口气。
“往年都是户部发派票抵扣,这里税银直接运往辽东。
“其中关节吕某不想知道,真的不想。
“今年规矩改了,税银发往京师,关饷银子也都由宫内过遍手。
“在坐的很多跟吕某六七年的交情,咱们就把话敞开了说。
“其实吧,银子还是那个银子,转来转去,诸位家里的肉不会少吃一口,酒也不会少喝一滴。”
说到这,端起茶杯抿了口,等着众人转转脑子。
满屋子人都想着怎么赖账,一听家里不会有损失,顿时来了精神。
七嘴八舌开始灌蜜汤:“吕公公,都是多年的老弟兄,还请明言。”
“吕大人,有招不早说,这把弟弟小心心吓的,扑通扑通跳”
“吕家哥哥,您长得够帅气,真好看。”
“吕叔叔,我是您多年失散的侄儿,总么也得照应不是。”
“吕大人,您一看就像我姥爷,真想抱着您亲一口。”
“姥爷,您是我亲姥爷,我爱你哦。”
“大爷,您是我大爷,错不了。”
“吕家哥哥”
“您是我亲爹,真真的。”
“姐夫~”
“停停停,什么乱七八糟的,听我姨夫说,”同知刘大人总算去了压心石,赶紧起来维持秩序。
吕公公放下茶杯,看着一堂和气的根基们,欣慰的说:“里外都是十几万银子的事儿,对不对?”
“对,吕大人最帅了。”
“吕爷爷一看就是寿星转世,回去后,老朽就把吕爷爷牌位供起来。”
“吕大大,我们永远爱着您。”
吕公公抬手,屋里渐渐安静下来。
“今年时间紧迫,十几万银子的亏空总得堵上,还得快。
“这里出了窟窿,就得从别处挖土填上,想想,都想想。”
“从别处?灶户盐场?”
“魔怔了你,想死我不拦着。”
“真能琢磨,脑袋进水了吧。”
“盐场?北海那边有个盐场。”
“鳖孙,那个小盐场养着上万辽东难民,都扔锅里能熬几滴油?”
“县里每月的粮布票还指望那个小盐场,不能动。”
“这个不能动,那个动不了,这府城就只剩一个地方,你说。”
“你怎么不说?”
“我这都说半天了,该你说话。”
“我突然想不起来啦,你说的地方是~?”
“我说吧”,同知刘大人站起身,背着手来回踱步。
转过身拱手一圈说:“这么大块亏空,只有西河镇能堵上。”
“嘶~”,“嘶~”,“嘶嘶”。
吕公公站起身:“都别搁这儿嘶嘶啦,赶紧去府衙吧,杂家~可等着运银子呐。”
夜幕降临,府衙后堂的书房内,曹知府看完刘同知送来的呈文,递给了旁边的黄师爷。
自己离开泰州,黄师爷不顾北方寒冷,毅然跟随北上,迄今已八年。
如今自己和师爷都是两鬓斑白,这大半生就这样过去了。
正在想着,师爷看完叹口气:“这还真是没办法的办法。”
“你的意思是,能办?”
“大人,眼瞅着税银要起运,还有别的路吗?”
“可是,九斤能答应吗?”
“大人,他不在,上月下山前往湖北太和山探望他师祖,最快得明年才回来。”
“黄师爷,那不还得回来嘛。”
“我的大人,这每天禅精竭虑,战战兢兢,年底还不打算上折子乞休?”
“对对对,本官五十八了,该回家了,好。
“现在沈大人在山上,还有九斤的大师姑林真人也在,明天你去探探口风再说。”
“我也别等明天了,西河镇没有晚上一说,我这就去。”
西河镇并非一夜都是喧闹,临近子时,大部分店铺仍然上板关门。
只不过总有些彻夜营业,大都是吃喝玩一类的铺子。
镇公所二楼,沈宝正在整理当月的收入明细。
沈江维坐在九斤专门为他打造的轮椅上,翻看新制定的乡规民约。
自从陶员外被清理后,原先与镇公所签的铺面转让协议就废止。
镇公所只剩下工坊出让金的协约,铺面接手人换成了张知县。
张知县明年致仕,顶着半条街的铺面也不嫌累。
官面上是道观产业,私底下白得租金三成,小日子也是难得的滋润。
沈江维倒是不眼红,自己没赶上好时候,让张桂这老小子捡了个宝。
不过从今天起,老小子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下午张知县急匆匆跑来,说了府衙官吏们商定的结果,十成十挡不住了,让沈江维想折。
沈江维心里门清,火耗的事儿,谁碰谁死。
不过现在有了西河镇,窟窿倒是能堵上,问题是九斤能答应吗?
现在九斤不在,当家的是林真人,怎么也得商量个办法。
虽说男女有别,自己一把年纪,又是个残疾,没那些事儿,也就无需在意。
沈江维刚要准备上山,连夜面见九斤的大师姑林真人。
门子进来报:“知府黄师爷递帖子,要和老爷一叙。”
沈江维想了下,对沈宝说:“扶我下楼,我和这黄师爷一起进山。”
沈宝搀扶着沈江维下楼,门子抱着轮椅跟在身后。
黄师爷正坐在前厅,见沈江维下楼拱手道:“来的唐突,叨扰了。”
“来的正好,沈某也在犯愁,今晚,很多人怕是难入眠喽。”
第41章做事留一线
两人上了沈江维的马车,黄师爷乘坐的府衙马车留在镇公所。
山上规矩严,到了晚上,能上山的人不多,更别提马车了。
上山坡道前修建了城门楼,包磊俩兄弟的团练所公房设在门楼里。
车夫停下马车,来到城门西侧,拉着垂下的绳子晃了晃。
铜铃响过,城楼墙垛处放下个灯笼,包力探出头吆喝道:“把脸凑到灯笼前,让本大人瞅瞅。”
沈江维打开车门探出半个身子,笑道:“你包力自称本官,我这四品官如何称呼?”
“哎吆,沈叔,这事儿闹得,您是朝廷官,小子我是这山的官,同僚,同僚,马上下去哈。”
沈江维狼狈回来,又平易近人,虽然顶着官身,山里人都拿他当家人看待,自然也没人怕他。
九斤的三个师姑已等候在东门外,府城内的消息传进山里,每个人都心如刀绞。
道门的情形已大不如前,大义上讲蛊惑君上,贻误朝政,危害社稷。
民间也是驱鬼算命,坑蒙拐骗。
自古民不与官斗,道门更是没那个底气,即便你富甲一方,也不敢挑战那一枚大印。
众人进了林真人的值房,院子里就是老道的坟茔。
简单寒暄后,沈江维问:“黄师爷前来,有话直说,府衙到底是什么章程。”
“今天同知刘大人的呈文,就等着知府大人签发。
“西河镇人员往来频繁,成分复杂,多的时候几万人聚集。
“府衙的意思,派出官吏加强管理,所有人员入册,土地房屋丈量确权。”
沈江维不悦的看了黄师爷一眼:“黄先生,沈某不耐久坐,就不陪你聊了。”
说完转动轮椅就向门口走去,黄师爷赶紧起身:“沈大人,这里边的事您不是不知,这不是难为老朽?”
沈江维冷笑着:“你跑来挖土填坑,还拐弯抹角的说戏文,这里毕竟是道观产业,还要硬抢不成?”
“沈大人,往年这个坑咱们有一年的时间,东凑西找把坑填上。
“现在不成了,税银宫里过手,咱没有填补的机会。
“府衙今天商定,能填补这块亏空的只有西河镇。”
二师姑沅严冷哼道:“西河镇是咱家小九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府衙可曾帮过一指头?
“现在张嘴要拿走,如此跋扈,真当道家容尔等任意踩踏不成?”
“这位道长,真要强拿,何须黄某上山拜会?今年奴酋身死,天下即将太平,往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沈江维冷笑着:“太平?登州那里,一船船的难民蜂拥而至,这就是你说的太平?
“府衙有难处,拆借一二,哪怕是捐输都无不可,现在呢?你这是刨根,一口吞啊,曹大人就是这个意思?”
二师姑冷冷的说:“以为小九不在,就能为所欲为?想试试贫道的剑是否锋利,尽管伸脖子等着。”
黄师爷听了猛地一惊,府城少有动荡,以至于人们都忘了现在的情形。
天下近半省份,官员都不敢离开城池,乡间沦为盗寇之地,很多时候,奏折邸报都难以传送。
剿灭个小道观不难,可这些高来高去的方外之人,随时都能刺王杀驾,更何况府衙官员书吏。
想到此也是语气放缓:“府衙会尽可能给予补偿,但凡能做到的绝不推辞。”
沈江维转回轮椅,示意黄师爷坐下,沉吟道:“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她大师姑,府衙势在必得,盯上了西河镇。
“这镇子,小九花费了心血,几年间,从人人躲着走的穷山沟沟,变成现在远近闻名的富庶之地。
“官府没有投入一钱银子,没有添置一块砖瓦,伸手要连根拔,不合适,对不对?”
“沈大人说的是,黄某也和曹知府谈及此事。
“知府大人说,只要价钱合适,府衙会号召乡绅大户购买这些产业,也省的道观树大招风。”
大师姑叹口气:“小九这些年,看着进了些银子,这左手进右手出,多半钱扔进了北海难民营。
“这些年共搭进去多少银子,谁能算的清?难道不是为官府排忧解难吗。”
“是,当然是,黄某定当如实将真人的话带回,总不能再让观里搭银子。”
事到如今,西河镇仅剩下银钱的事儿。
三位道姑目送沈江维的马车,渐渐消失在山道。
三师姑静月难过的说:“咱们如何给九儿说,他的镇子咱们卖给官府了?”
大师姑说:“九儿的心血不在西河镇,在北海。
“只要沈江维给北海新村再要二十里地界,九儿一定高兴。”
沈江维最终没要到二十里地界,只争取到从北海新村南面沼泽地大桥,向南延伸了十里,一直到草甸村为止。
整个北海新村成了南北十五里,东西二十里的难民区。
这片西,北两面环海,拥有两座海岛,一处盐场的沼泽盐碱地,成了九斤道长私人产业。
里面的辽东难民,也成了九斤道长的私人财产,官府从此再不过问。
曹知府和各衙官吏,各县乡绅仅用两个时辰,就‘买’光了西河镇道观名下的铺面。
镇公所的铺面,留给沈江维和五个主事,继续管理镇上琐事,维持运转。
沈宝成了在职的乡长,领着五个管事,拿上了官府的月俸。
十几万银子的亏空,仅仅是工坊发卖就填补平整,还剩下近六万多两银子。
张知县没了收入,眼珠子通红,跑到府衙催问陶员外的官司。
曹知府不但宴请了他,还把小女儿许配给他家老五为妻,从此成了亲家。
山上得到十五万两银子的变卖款,宝坤和广辉的四海商号,搬到镇公所的一楼铺面里。
曹知府在黄师爷‘劝诫’下,征发徭役六千人。
在草甸村北侧,开挖长二十里,宽三百步,深一丈的大沟渠,引来了王河水,并贴心的修筑了石拱桥。
在南侧桥头建了五十人的巡检所,‘保护’北海新村的难民安全。
刘本昌和那什图带领一万难民,仅用五天时间,就在石桥北侧修筑了两丈高的城门,上刻北海新村四个字。
城墙向西延伸五里,一直修到海水里。
向东则是在河北岸移植了宽五百步,长二十里的荆棘丛林带。
这条荆棘丛林成弧形,北端绕过新二村直通入海。
站在新修建的城门楼上,刘本昌对那什图,王吉,和刚赶到的王英等人说:“哪怕拼上咱们所有人的命,也要给道长守住这片家业。”
第42章假道士
王吉拍拍厚重的墙垛说:“这是摆明了和咱老死不相往来,咱们也得增加民团人数,多准备大刀弓箭。”
王英说:“东江唯独不缺军械,这里的情况我会禀报毛帅,太他娘的欺负人了。”
刘本昌指指桥南头的巡检所:“看着没,今后从西河镇来的货,全部要扒层皮,太狠了。”
“海的北面打出脑浆子,活着得靠刀把子,这里不打仗,天天活扒皮。”
“道长回来,就有他们好看,蹦哒不了多久。”
“此去两千多里,最快也得明年,道长还不知道西河镇丟了。”
“所以咱们无论如何都得守住这片地界,谁来都不行。”
“好,我去向毛帅要三百骑兵,一定要守住这里,等待道长归来。”
当1627年第一场大雪覆盖江北,这片连续干旱了三年的中原大地变得银装素裹。
又是一年的颗粒无收,河南的乡村已是十室九空。
人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离开自己的土屋,前往最近的城池,寺庙,道观。
物竞丛林法则,在这种时刻显示出强大生命力。
老弱病残很快死去,运气好的变成黄土,更多的只能变成粪便。
大雪过后就是凛厉彻骨的寒风,所过之处,山石都能冻裂。
也幸亏有这场大风,厚雪掩盖的驰道才能露出痕迹。
寒风卷起千堆雪,江山如什么的不知道,漫天飞舞的雪花却连阳光都遮住了。
驰道上,二十人骑着骡马,正在风雪中艰难前行,后面跟随的大车,三匹骡子拖拽才勉强跟上。
这些人马骡子身上都包着被褥,浑身上下用绳子绑了好几道。
不知走了多久,人和牲畜身上都覆盖着厚厚白雪,远远看着,好似一大团雪在自己移动。
一堆雪移动着靠近另一堆雪,晃三晃顶上露出张脸大喊着:“九斤,在许昌再住几天多好,这连风加雪可是遭罪了。”
另一堆雪也晃出一张脸,九斤喷着热气笑道:“就你还要西天布道?这天气算什么,能吓倒咱?
“不是我非要走,许昌城内断粮了。
“没看到城里城外都在炖肉?再不走,咱们连人带牲口就保不住了。”
说着对前面一堆雪喊道:“肖平,还有多久到邓县?今天上元节,好歹弄几个菜喝一杯。”
“还有三十里,车马店是不能去,那肉太瘆人了。”
“咱们进城,找家最好的酒楼,光吃鱼和馒头总行吧。
“早知道从运河坐漕船南下,遭这鸟罪。”
九斤说着抖落身上积雪,露出花被子,抹了吧脸上雪花说道:“前面有个村子,进去歇会儿。”
众人来了精神,吆喝着争先恐后催马向前。
很快来到村口,肖平和几个同乡跳下马,拿长矛划出道路边际,以防大车陷进坑中。
这是个百十户房屋的村子,大部分土屋都已倒塌。
大家也没兴趣搜索,找了处连在一起的残垣断壁,将地上的破土坯烂石头清理掉,人和马刮掉身上的雪,开始寻找柴火。
常义和蔡兴看到有处屋子有门板窗棂,屋顶塌落露出檩条房梁,欢呼的跑过去。
蔡兴抬脚踹断窗棂,断裂的木块飞进破屋内,里面突然传来惨叫声。
可把二人吓一跳,一路上尸骨遍野,人吃人也见过,不信鬼都得信了。
两人抽出腰刀,等了会儿没见人出来,大着胆子伸脖子往里瞧。
倒塌的屋顶压在草堆上,露出一团子破棉絮。
常义抓起窗台上的土坷垃砸过去,那团破棉絮动了动传来男子声:“救~,救~,我。”
常义气他吓自己,大喊:“我草,活的,有肉吃了。”
那破棉絮明显抖动着,急切沙哑着喊:“没~,肉。”
两人进去,稀里哗啦掀开木料草席,拽出个卷缩一团的男子。
李东跑进来看到问:“活的?真是命大,赶紧弄柴火,九斤让熬粥喝。”
几个人抱着木料草席,蔡兴将那人手脚捆起来,穿过根木头,两人跟抬死猪似的将那人抬到火堆旁。
篝火熊熊,整个背风处都暖烘烘的。
众人从车上拿出大铁锅,在火上化了雪饮牲口,又拿出马料伺候上。
这边两个大陶罐子热气腾腾,米粥香气扑鼻,牛武抱下两坛子酒,煨在火堆旁热着。
常义丛大车上拿出小方桌和马扎子,用开水把九斤的铜碗冲洗干净舀上粥,又放了个小碟子,里面是从牛头山带的五香萝卜干。
九斤对牛武说:“那人打摆子,米粥里面放碾碎的定神丸,给他灌进去。”
牛武答应着,叫来个川兵帮忙,不一会儿就给那人灌进肚子。
众人吃完热粥,川兵们每人都喝了碗热酒,全身热乎乎。
本就不是累的,这种白毛风的天气,除非穿毛皮夹袄,再裹上羊毛毯子才能抗住。
看看那人正在沉睡,九斤又往火里添加剩余的木料,让常义给那人的怀里塞了两张烙饼。
众人收拾完毕,感觉风弱了不少,便上马赶路。
大车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不是金银压的,银子在路过徐州时,多半存进了隆兴银号,只带了两千多两现银在身边。
车上大部分是粮米,死沉死沉的,听说中原产粮区断粮,才带上近三千斤粮食路上吃。
进入河南,虽然府城能买到米,但都是按斗卖,十二两银子一斗,连九斤都舍不得买,更何况其他百姓。
人马拐上驰道,身后传来喊声:“恩公,恩公,等等在下。”
几个川兵迎上去,把那人提溜到九斤马前。
九斤一看乐啦:“原来是个道士,这碗粥你没白喝。”
“在下云游四方落难此地,恩公搭救实属天意,愿从此侍奉恩公左右,至死不渝。”
九斤看这人大脑门尖下巴,两撇胡子稀疏发黄,倒八字眉三角眼,鹰钩鼻子挂着亮晶晶的鼻涕。
一身补丁摞补丁的土灰色道袍,乱蓬蓬的头发依稀可见布条扎的发髻。
想了下打趣道:“一个功名在身的假道士,看相算命混成这模样?丢了道家脸。”
那人灰尘满面,不见脸红,拱手回话:“穿道袍看相,多少赚个茶汤铜子儿,没生意,不骗人。”
第43章宋文茂
看他淌着清涕,九斤让拿了床被子给他捆身上,终于顺眼了些,因为大家都这模样。
从大车前辕解下匹骡子给他当脚力,这刚捡回命的人,一步迈进了小康。
捯饬完九斤才发现,这人配上棉被骡子的奢华装备,依然尖嘴猴腮。
便泄气的问:“说说,从哪儿来的?”
“宋文茂,康城人,原本南下游历,不想病在此处命悬一线。”
常义在旁边搭话:“咱们路过康城,没几个人了,连城门都没有。”
宋文茂可能暖和了些,说话也顺畅:“大户们先离开,又迟迟等不到赈灾粮,县令出城逃荒也没了踪影,唉~。”
九斤笑道:“逃荒就是逃荒,还游历,你是秀才还是举人?”
“惭愧,在下秀才功名,百无一用是书生啊。”
“别客气,咱们这帮子人,数你学文高,改天让常义教教你打草鞋,保不齐又出一个刘备。”
“刘玄德没挨过饿,一把好牌打个稀烂,在下愿做庞统,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有志气,去去~,说话归说话,别靠太近,你身上太味了。”
“我给自己算了一卦,落难之时定遇贵人,敢问贵人是~~?”
“好说,常义,给宋先生说说咱们来历。”
“好咧,听着啊,咱们是纵横齐鲁大地的山~东~响~马,这是威震八方的大当家,九斤大头领。”
‘哈哈哈~’,队伍传来畅快笑声。
九斤给他竖了大拇指笑道:“这词比西天布道响亮,以后咱们就用这词儿。”
“九?九好,九好啊,以后本秀才也是响马了。”
“那你也是最难看的响马,不对,响骡子,哈哈哈~~。”
“常兄,丑就对了,俺庞统来也哈哈~。”
众人说说笑笑,仅一个时辰就到了邓县北城门。
此时风停云开,太阳高挂,阳光照耀在雪上明恍刺眼。
若不是灰砖城墙吸收光线,想睁眼看物都不易。
在城门阴影外停下,看着紧闭的城门,九斤不解的问:“这邓县城的人难道也跑光了?”
宋文茂说:“难民全在南城门,如果在这边,一晚上就死光了,道长少待,宋某前去叫门。”
“让常义和你去吧,他身上有银子。”
两人来到城门前,大门没关死留了条缝,常义用肩膀抵住推开半搧门。
里面传来骂声:“尻他娘的,门又刮开了,直接顶死去球。”
三个身上套着破烂狗皮羊皮的乡勇出现在城门洞,看到两个蒙着被子人站在门外问:“哪来的?”
“山东,去十堰省亲,进城住店。”
三个乡勇来到近前,看包着被褥没补丁,一个腰上挂着刀,不是一般人,语气便客气些:“一人一个大钱。”
常义拿出五两银子塞给前面那人,那人立马闪开躬身道:“两位爷,请进,请进。”
“不急,进城的在后面,”宋文茂说完,对着后面挥手。
一队人车来到城门,这乡勇一看有大车牲口忙说:“大车二两银子。”
肖平驱马上前,马头把这人顶了个跟头。
这人在地上翻滚了两圈,手里仍然紧攥着那五两银子。
另外两个扶起他,看着进城的人都带着刀背着箭,转身就跑,边跑边喊:“马匪进城了,马匪进城了。”
众人没有理会,慢悠悠进了城,顺着空荡荡的大街走过一道石牌坊,那三人领着七八个道士出现在街口。
“看,就是那帮人。”
当先一个二十多岁的高大道士上前几步,左手握剑喝到:“何方妖孽,擅闯门卡。”
九斤看他们都是道士棉袍,棉帽棉鞋整齐,心中猜了个七八分。
对李东说:“上去试试这些人斤两,教他们点规矩。”
李东脚踩马鞍腾空而起,身上套着棉被如飞行的狗熊。
‘嘭’的下,落在那道人面前:“谁趴下谁才是妖孽。”
音未落拳头直奔那人面门,那人举起剑鞘要用剑把阻挡。
怎知李东拳头下滑,砸在他握剑的手背。
这人手背吃痛,张开手指,李东瞬间夺过剑,抬起右脚把他踹飞了。
后面两个道士伸手接住飞来的人,其余抽出佩剑大喊着就冲上来。
‘呼’的声,一团棉被加草绳没头没脸砸了过来。
本该软绵绵的被子,如同横飞的房梁,把这五六个道士砸了个四仰朝天,鼻青脸肿。
九斤缓缓驱马上前,对着满地发愣的道士说:“等练好了本事,才能谈妖孽的事儿。”
转头对吓坐在地上的三个乡勇说道:“进个城门给你五两银子,还想再要二两,欺人太甚,常义,给他留二两银子。”
常义走过去从那人手里抠出那五两银子,扔地上用脚一踩,把踩扁的银子掰下一大块。
将小的那块塞进那人手里:“赶着不走打着倒退,今儿遇着咱家道长好心,留你条狗命。”
丢剑的那高大道士捂着左手来到近前,看着九斤问:“可是山东来的白云观主持,九斤道长?”
“正是,不打不相识,道人嫉恶如仇是好事,不辨是非枉称妖孽便是欺人了。”
“是是是,贫道张青,已在邓县等候道长四十余天,原本以为年前到,却一直等到现在。”
“匪寇遍野,多有绕路。”
“师祖每天翘首企盼,请道长起程吧。”
“不急,找个店洗去风尘,明天再走。”
第二天,众人出了西城门,向太和山进发。
原本三天路程,让这张青催促的,第二天掌灯时分就赶到了太和山(五当)脚下。
沿途没有了赤地千里的荒芜,也不见白骨遍野。
家家户户冒出的炊烟,和穿着补丁麻衣田间耕作的农人,都给人仿佛进了另一个国度的感觉。
太和山道家真人张柊亲自迎出山门,原本心气难消的九斤,看着走来的近百岁须发皓首的老人,也没了怨气。
跳下马走上前去,单膝跪地道:“不肖徒孙九斤拜见师祖。”
一双松树皮般的大手扶起九斤,雪白寿眉下,老眼闪动泪光。
九斤心想,不用如此煽情吧,咱们都是道士,整的好像我是你亲孙子似的。
担心这百岁老人激动难平,九斤打岔道:“大师姑专门托人从辽东弄得榛子腰果,我说师祖指定没牙,捎来白瞎了,我先瞅瞅有牙没?”
第44章往事如烟
老道抬手,锤了下九斤肩头,借机擦了擦老眼说:“打坐一天没刷牙,别熏着你,不给看,上山。”
转身拉着九斤就走,大手紧攥着九斤的手,生怕他跑了似的。
七八百道士乌泱泱挤在山门处,看师祖领着人来,赶紧分列两旁。
道人级别看辈份服饰,年龄再大,在师祖,道尊,真人,道祖面前,都得严守规矩。
丰神俊朗的九斤,身穿锦绣道袍,自带飘飘仙气。
三个师姑用了一年,给九斤绣了这身独一无二的道袍。
云肩云袖腾云靴,锦绣云领宝云冠。
远看腾云驾雾,近看贵气逼人。
今天九斤没忘大师姑叮嘱,快到山门时就换上了这套行头。
张柊将九斤拉到这些道人面前时,九斤才明白大师姑的用意。
前面四个看不出年龄的老道,恭敬的对九斤施礼。
张柊笑着对九斤说:“你莫要惶恐,辈份上,这是你四个师叔,功德上你是功法传人,就连贫道遇着你也得施礼。”
和这些‘晚辈’见完礼,又和各宫,各观的主事,掌门寒暄。
这些人年龄小很多,基本在五十岁左右,看着牛逼闪亮的九斤,每个人都惶恐的对着衣服躬身施礼。
开什么玩笑,功法传人呐,只要本尊不嗝屁,那就是妥妥的道门继承人。
没看和老寿星,道门师祖,御赐道号上乙的张真人手拉手吗?
平时想看一眼都难的师祖,今天笑得跟捡着手镯似的,这位叫九斤的到底什么来路?
后面几百个各宫观庙修行道士,没有说话资格,远远的躬身施礼。
九斤看这些胖瘦高矮各不相同的男男女女,心想,不愧是道门总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是这一天得吃多少粮食。
没等算好粮食数额,张真人拉着九斤来到两部滑杆旁。
好歹把手松开,九斤偷偷看了下手腕,都捏红了。
两套滑杆,四个膀大腰圆的雇工轻松上肩,沿着蜿蜒曲折的山道向道观走去。
整个太和山道观宫室上百座,大小殿堂房舍近两千间,修行,挂单,雇工,佃户三千多人。
九斤一路看过去,满脑子都是气势磅礴恢宏大气的词汇,确实比大基山和牛头山强多了。
张真人靠在滑杆椅子上,手捋长髯不停的碎碎念:“那里是金鼎,是~,那边是南岩,是~,那边~”。
老头不停的指指点点,每个山头,每座宫庙都能详述历史渊源,和坐班修行飞升者的典故。
说道高兴处,大袖飘飘手舞足蹈,须发飞扬。
在九斤替他口干舌燥时,终于来到上乙宫前。
张真人却对雇工说:“直接去九斤殿,九儿啊,你的大殿五年前就修好了。
“南北大殿两座,殿前平台五亩,耳房三十间,山峰五座,峡谷一处,以后你就住在那。”
“师祖,您长的好看,又有银子,真帅。”
“哦,也不是,原先叫五龙宫,那年让雷劈掉一角,就让人修好,又花了一百两银子上了遍漆。
“你的书桌床榻都是新的,被褥锅碗瓢盆你都有,缺筷子草纸啥的到上乙宫拿,都是一家人,甭客气。”
九斤听完心想,好悬没把银票掏出来,合着老家伙就花了百十两银子,还真是抠门大师祖。
夜幕降临,屋外依然寒风刺骨,常义蔡兴他们各自找了自己的房间,吃饱喝足后,踏实的睡觉。
三个多月的路途终于抵达终点,可以安心的睡一觉。
九斤也如愿看清了张真人嘴里剩下的八颗牙,发自内心佩服他啃羊排那股凶猛劲头。
九斤住在后殿,新铺的羊毛毯子让张真人喜爱有加。
看着剔完牙正漱口的张真人,九斤问:“山上美景介绍完了,羊排都让您老啃了,师祖,是不是说说干嘛不让我师傅回山?”
张真人放下茶杯:“早晚都得给你说,那就早说,省的你不安心。
“四十七年前春天,那时你还小。”
“是,当时我的确非常小。”
“别打岔,影响情绪,话说一个英姿勃发,阳光帅气的年轻道士,当然,比你帅气。
“背着简单行囊,拿着道家三宝,开始游历山川大河,名城古迹。
“走遍千山万水,看厌人间百态,他累了,就找了处小镇歇脚。
“这一年,高大俊雅的道士四十五岁。”
九斤一阵咳嗦,赶紧喝口热茶压下去。
张真人埋怨着:“九儿啊,少抽烟,那玩意儿伤肾。”
“是,师祖接着说。”
“嗯,那咱就接着肾往下说,这肾是~。”
“停,师祖,咱刚才在小镇上,四十五岁的俊雅小道长。”
“对对,你别打岔,那年道士四十五岁,在一个大户人家传道。
“这家有个女子灵性有道缘,实属难得的好苗子,这道人细心传教,呵护有加,直到女子有了身孕。”
“师祖,那女子好看吗?多大?”
“好看,如雨后夏荷,谷前牡丹,芳龄二十一岁。
“可是,天不随人愿,这女子竟是一个小派的圣女,一教的掌门。
“在此女闭关修炼一年后,道士抱着三个月大的女婴回到山中。
“小孩子五岁那年,那个小教派发生圣女之位争夺,有人说出了当年的秘密。
“道士接到飞书,率五大弟子疾驰相救,却被这女子拒绝。
“她拿出一份密诏,上书一但秘密泄露,定要铲平太和山,剿灭天下道人,原来这女子是先帝嫔妃。”
说到这里,张真人两行泪水滚落,哽咽难言。
九斤捋其后背,一股沛然真气注入真人体内,张真人一口老痰飞出,登时精神气爽。
手捋长髯说:“吐出积年老痰,又能多活几年,九儿,功法不俗啊”
“师祖,小子多说句话,道门本是一种思想,一门学问,后人演变为教派,本就落了下乘。
“直到如今,奉行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劣根。
“一个只剩张皮子的道门,搭上那个女子的幸福和生命,毁掉五岁孩子的一生,真的值吗?”
张真人看着九斤,抬起粗糙的大手,拍拍九斤肩头,笑道:“看看你,就值了。”
张真人泪花滚落,却开心的笑着,露出八颗牙齿,无比欣慰。
第45章心中的坚守
九斤将茶杯推到张真人面前,脱口说道:“师祖,您运气真不赖。”
老人一生修道,尝尽人间冷暖,看尽世态炎凉。
道法崩塌,人性扭曲,亲情如水。
道门的衰落固然痛心,然而在整个尘世道德沦丧,法理崩塌的大势所趋中,张真人心中唯一坚如磐石的信念,就是保住这张皮子!
等到有缘人,将这张皮子重新焕发生机,满血复活。
当思想无法得到传承,一张华丽,虚伪,贪婪,没有魂魄的皮子,成了老真人最后的守护。
张真人喝了杯茶水,脸色好了许多,对九斤笑笑:“没错,贫道一生坚持,终得所愿,运气使然,足矣。”
九斤问:“那个小女孩,就是我大师姑?”
“你为你的师傅鸣不平,是对的,你大师姑五岁那年,目睹了生母在烈火中飞升,从此不再言语,对她生父亦敬而远之。
“扶养她的担子落在大弟子的身上,那年,这个大弟子二十一岁。
“本来日子就这样平淡而过了,诵经练武,行医问药,周而复始。
“可等到女孩十五岁那年时,大弟子说要娶小师妹。”
张真人说到这里,枯树枝般的手指微微发颤,提及往事,封死的伤口会重新撕裂。
不提往事,记忆的长河却从未消失,而唯一能使怨念化解的办法,无不是面对,审视,理解,与融合。
九斤想了解这段过往,不仅是师傅一生执念,大师姑心中永远的气结,更是九斤心头沉甸甸的痛楚和遗憾。
若不面对,这份痛楚和遗憾将随着大师姑的离世,永远压在九斤心头,日夜撕扯不休。
师傅,师姑,师兄和发小,都是九斤的亲人,他们的忧伤还是快乐,都牵动九斤的心。
所以,即便张真人情绪激动,九斤仍然狠下心听他叙述过往,因为他就是那系铃人。
张真人平复下情绪接着说道:“当云游归来的道长听到大弟子的话,如晴天霹雳。
“因为大弟子的道门功法正在开始入境,一旦成功道门或可重兴,一旦失败将永远枯死山中。
“女儿身上,寄托着道长无尽的哀思和希望。快乐与无憾是道长对女儿发自内心的誓言。
“于是道长毫不犹豫的驱离大弟子,命其永生不得回山。
“可还是疏忽了心坚如铁的女儿,随之而来的,是女儿遁入道门,远避海岛,从此再不回山,直到今天。”
九斤默默的轻抚张真人后背,亦如当年轻抚老道后背一般。
待师祖思绪平静,九斤说:“大师姑在牛头山挺好,二师姑和三师姑陪着,还有我师傅。”
张真人拍拍九斤的手说:“因为有了你,所有的苦难和不甘,都抹平了,都值得。”
“那为何不给师傅一个机会?”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哪有老子给儿子认错的道理?”
“没有吗?”
“有吗?”
“得,您老洗洗睡吧,小子该回去了。”
“不送”
“不对啊,这是小子的屋,该走的是您吧!”
“是吗?我说这里怎么油漆味贼大,那什么,这羊毛毯子真不赖,好东西。”
“师祖,您不说,这毯子也留不下,上面那口痰真恶心。”
“哦?谁干的,真是没规矩,问清楚后告诉师祖,扣他月例银子。”
“好,小子记下了,那谁?牛武~。”
“在”
“送师祖回上乙宫,把这羊毛毯子也带着。”
“好咧,师祖您慢些,我给您穿鞋。”
张真人下了床榻,叮嘱着:“把那些骨头带上,明早起喝羊骨汤。”
九斤拍拍脑门,咋还有些头晕呢?
劳累了近百天,九斤也是疲累,简单洗漱后就进入梦乡。
九斤入睡,而在京师东直门大街,靠近十王府的长公主府门前却灯火通明。
五十三岁的瑞安公主和五十五岁的万炜驸马,正候在府门外,不停的向西张望。
半个时辰前,宫里传来口谕,皇上将微服而来,叮嘱无需操办,说会儿话就走。
好在这条街都是宗亲勋贵,鲜有闲人游荡,即便是年节也见不到几个人,因为很多高门大宅都是野草丛生了。
自从两年前皇帝不慎落水,龙体一直难以痊愈,时好时坏。
平时除了偶尔在书房召见大臣,满朝文武一年到头也见不到皇帝几次。
今天内侍传来口谕夜里登门,让公主夫妇摸不着头脑。
每年只在宫中赏宴一次,也是虚于应景,这冷不丁的前来,还是微服私访,所谓何事?
正在两口子胡思乱想时,一队便衣亲卫由西而来,领队的是副千户骆养性。
万炜与当年的指挥使骆思恭关系斐然,与这养子并无交际也无疏离。
骆养性来到近前抱拳拱手:“拜见大长公主,驸马。”
长公主问:“皇上何时来?”
“已经出了宫门,稍时便到。”
说完挥手,所来亲卫开始四周布防。
万炜小声问:“尔父身子骨可安?”
“偶有咳喘,每天在家写字画画,天好时也去后军都督府坐班。”
“好,平时不要久坐,常起来活动,人那,不能光坐着,你倒是少有差事,今天怎么轮上?”
“万叔,您还不知道,别人忙的一天当三天过,我这天天闲的喝茶,难得走趟差事。”
正说着,三十个内侍护着一顶青呢子小轿缓缓而来。
瑞安公主和驸马赶紧上前来到轿子旁边施礼道:“臣等拜见皇上。”
“免礼,平身。”
轿子落地,轿帘掀起,天启皇帝朱由校走出轿子。
近六尺身躯,青衣黄领棉道袍,皮绒高顶冠,一身休闲打扮。
面色苍白,略微黄肿,浓眉长脸,胡须整齐浓密。
站稳后对二人拱手:“见过皇姑母,姑丈。”
“免礼,屋里说话。”
公主府经过两次扩建,已经是有两处大殿,近三百间房屋的府邸
路上听得皇上有些气喘,大长公主问:“近来身子骨调理的如何?”
“有些大好,换季前后还是有些反复,不碍事。”
“皇上万望保重龙体,皇上安,社稷才能安。”
“姑母且放心,朕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