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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谷天一     响马九斤txt下载     响马九斤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16章山雨欲来

    马车顺着牛头山北侧新修建的山道上山,山门全是青石垒成。

    高两丈厚一丈,依山势斜坡筑就。

    三年前因为牛头山原先下山通道,经常被商贩堵塞,进出道观拥挤不堪。

    经过几次勘探,最终决定在山北侧开辟一条进山通道。

    为了马车通行,山道向东延伸五里。

    绕过提水坊,再从黄烟田南侧抵达白云观东门。

    虽说一大圈多走十多里,但是坡度低缓,马车直达,老道和师姑们都很满意。

    三位师姑每年都有回原道观处理杂务事,山上始终有两个师姑坐镇。

    当九斤等人到达白云观东门时,已是夜里亥时。

    道观依然灯笼高悬,老四宝坤和老七马健等候在门外。

    “小九,广辉,可算是到了,一家人肚子都饿扁了。”

    广辉跳下马车笑道:“四师兄,你都胖成啥样了,饿几顿反而对身体好,你问问老七对不对。”

    “别,我宁愿胖的喘不动,也不想饿着。”

    老七对广辉和九斤拱手:“五师兄,小九。

    没有一天不叮嘱四师兄克制口腹之欲,奈何就是不听。”

    “咱们在这等候广辉和九斤回山,咋还说到我胖瘦上了。

    赶紧的,师傅和师姑都在等着吃饭呐。”

    众人不再耽搁,赶紧进了北侧第一个院子。

    包磊和蔡兴领着马队,回到最南侧的院子歇息不提。

    九斤等人绕过照壁,院内葡萄架下悬挂的灯笼七八个,整个院子都亮堂堂的。

    院子中间酒席三桌,中间一桌坐着老道和他三个师妹,老县丞张桂,巡检司陈彬。

    看着分别仅三个月,须发已皓白如雪的老道,广辉情难自禁‘扑通’跪地:“师傅,徒儿回来了。”

    接着泪如雨下,哽咽难言。

    老道胡须抖动,‘哼’了声喊道:“开饭~”,便不再理会广辉。

    其他师兄弟上前拉起广辉,你一言我一语,院内很快气氛热络欢声不断。

    西边桌子坐着山上师兄弟八人,自从老道生病,大家只要不出远门,所有徒弟都会陪老道一起吃饭。

    东边桌子坐着衙门官差,是县丞和巡检大人的随从。

    莱州府各衙官员,大都坐上了四轮马车。

    轿夫升级车夫,肩膀总算轻快下来。

    半个时辰后,酒宴结束。

    师兄和衙门差役告退出了院门,佣人们撤下席面换上果品茶水。

    老道将九斤唤到桌前落座,老县丞张桂和巡检陈彬,跟老道多少年交情。

    二人在山下西河镇也有自己的铺面,生活富裕。

    儿孙辈也在这建了宅子,衣食无忧。

    这些都是托老道的福气,更是眼前九斤的功劳。

    此番二人上山,等到深夜,自然回不去府城。

    好在山下都有铺面,也会经常在此小住。

    老县丞伺候走了三任县长,即便去府衙议事,同知,通判这些高官见了也是恭敬有佳。

    多年老吏积威经年,锦缎长衫得体大方,须发梳理纹丝不乱。

    看到九斤就坐,咳了声说道:“小九回来前,与你师傅聊过。

    转过年以后,府辖之地出现许多游方教士。

    与前些年朝廷铲除的安乐教行事几乎一样。

    昨天府衙议事一天,除了各卫增加巡查,还要在西河镇与北海新村,修建巡检衙门。”

    九斤听完看了眼张桂:“张叔,新来的同知大人祖籍何处?”

    “原先在通州任职,祖籍滁州。”

    小九稍一思量说道:“每年两成份子上交府衙,这同知大人到任两三个月,就要在西河镇和北海新村增设衙差。

    真要是来历不明者鼓噪串联事,只要依规呈报或直接公文转至缇骑所即可。

    府衙都知道那些辽东难民,新村那里土地碱性高,粮食亩产不足两石。

    这三年皆是半年瓜菜半年粮苦熬着,如果增加巡检衙门,最少加十人。

    这笔钱,如何从他们那里收取?

    早前那辽东难民,府台衙门下拨三千两安置银,咱们不都没见着嘛。”

    大师姑不解的问道:“九儿,这巡检所不是衙门支出费用?”

    “大师姑,像陈大人带品级的俸禄由府衙支出,其他雇佣人员和平时耗费,由所在地按人头数平摊。”

    老道看着陈彬问:“陈巡检,两个所一年得多少银子?”

    “马兄,实不相瞒,一个所十五人,衣食住行连房子和月俸,每年八百两。”

    老道听完眉头紧锁,两个所就是一千六,山上总共能剩多少钱?

    这么大一笔钱,搁谁也得掂量掂量。

    老道犯愁,九斤有些火大,山下西河镇,地都是道观的。

    一砖一瓦都是观里出银子,府衙通过县衙,仍然下派徭役赋税,连个票据都没有。

    道观每年收入七八千银子,小一半进了衙门私账,这是内部分配不均,拿道观说事儿啊。

    自己每年给沈大人一千银子,不是指望他做靠山,只是单纯感恩。

    毕竟县官不如现管,这些事沈大人也是鞭长莫及。

    观里从来只和县衙打交道,就是因为府衙官员胃口大,道观的汤水根本无法供养这些大官人。

    这年月,在小地方上,五六品官员就是如山般存在。

    “张叔,此事其他官员没有不同声音?再怎么说,道观门前建巡检所,天下独一份了。”

    “推官和知事两位大人反对,但同知大人是主官,并未有所改变。”

    九斤听完有些丧气,定然是自己的四轮马车惹祸。

    年前府衙定了五辆四轮车,是知事大人下的单子。

    想必看着同知大人刚上任,就没准备他那份,这就开始下眼药啦。

    北海新村出盐,山下西河镇是摇钱树。

    在这两处加巡检,是为朝廷增收的举措,站在法理一边名正言顺。

    老道身体刚好,不能再让他忧心。

    想到此九斤说道:“张叔,此事即便下了公文,没个半年也难完成。

    想想办法,争取拖到年底。”

    张桂点点头,做为掖县树大根深的人物,对同知大人的无赖吃像也是不满。

    “小九放心,老夫怎能让他为所欲为。

    流民遍地,饥民无处可去,一个不慎就出大乱子。

    这位大人初来乍到,就对观里伸手,吃像忒难看了些。

    本官和陈巡检虽然官卑,话还是能递进去。

    这事儿拖的一时,九啊,还得早做打算。”

    送走两位官爷,老道和小九站在东门外,看着山下灯火阑珊的西河镇。

    几年工夫建起一座镇,想都想不到。

    老道搂着和自己一般高的九斤说道:“小九,给师傅说说,为何要拖到年底。”

    “师傅,今年春荒,济南府灾民几十万。

    莲花教来势汹汹,当灾民吃光了麦苗树叶树皮后,他们还能做什么?”

    老道挣大眼看着九斤:“小九,你可不能有别的心思。”

第17章买下这座荒岛

    看着老道担心的神情,小九搂住他的腰说:“师傅,别乱想,从古至今,哪有道士造反的。

    征战天下的,都是和尚,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嘛。”

    “瞎扯,怎么说到念经去了?”

    “师傅,道家讲天地共存,修身养德。

    人家和尚讲天地法理,君权神授,比咱们更得权贵倾顾,道家将来还有出路吗?”

    “佛也好,道也罢,都讲矢志不渝。

    但大部分都是鱼目混珠,鸡鸣狗盗之徒。

    不管世俗如何曲解,道还是那个道,道自在人心。”

    “可若是人人吃不上饭,树皮草根都吃光了,道能如何?”

    “不可为之时,道就会避世,天地轮回法则,道无能为力。

    法理人伦崩塌之时,自有天道轮回。”

    老道看着星光璀璨的夜空,说的无比坚定。

    翌日辰时,九斤陪老道吃完饭,招呼三十个半大小子‘铁卫’,骑着高头大马下山。

    走过黄烟地,九斤回首,老道仍然站在东门外摆手。

    原本挺拔的身躯,八个弟子心中那巍峨大山,已显佝偻。

    九斤挥挥手,打了个飞吻,老道这才转身进门。

    九斤知道,他还在门后,直到看不见自己的影子才会回屋。

    收拾心情,九斤打马如飞。

    大师姑跟自己说了,老道油尽灯枯,时间不多了。

    九斤要尽快忙完手头事物,从此陪在老道身边,能陪多久是多久。

    自己来到这一世,印象中家境殷实,仆人过百,但不知为何要将自己丢弃在道观门前。

    这一世的生母,留给自己唯一印象,是亲吻自己脸颊的嘴唇和滴落的泪珠。

    九斤无法理解母亲为何丢弃自己,老道就是自己唯一的亲人。

    这年月,草民不如狗,人贱不如草。

    九斤没有雄心壮志,只愿自己的师傅师兄发小们平安。

    练就一身本领,在即将来临的乱世中,护住一小片净土。

    李东和常义住在北海新村,昨天送回消息,今天春季第一茬海盐丰收,要九斤过去镇场子。

    从牛头山到北海新村,四十里路,半大小子们迎风策马半个时辰,海浪声已在耳边。

    新村按照难民籍贯,自发散落成七个村落。

    防潮大堤已经堆积两丈高,未来还要种植防潮林,用来固定沙堤。

    今天正值海水退潮,北海岸边向北五里处,那三个山包相连的岛屿,骑马可以直接登岛。

    李东常义领着七个里长候在路旁,七个里长无比恭敬的跪地磕头。

    他们当年惊恐的坐船南逃,对未来没有奢求,活着是唯一念想。

    当七岁的小九斤,干净利落的把三十多个细作敲死的时候,这些人顿时有了活下去的勇气。

    后来小道士下令开盐田,垦荒地,筑沙堤,没有一人质疑。

    很多人都在想,小道士若在辽东,谁敢攻破邬堡劫掠。

    五年过去了,小道士长成了翩翩公子。

    新村大多数人家建起了砖瓦房,缸里存满粮食,院子里圈养着大肥猪,村里到处都是鸡鸭鹅。

    小道士号召大家收集人畜粪便,在深坑里倒上杂草淤泥沤肥。

    沙地起深拢撒进肥料草木灰,几场雨水落下,盐碱地长出了庄稼。

    奔流入海的河流修了水闸,大大小小的沟渠,灌溉着三万多亩农田。

    绿波荡漾的麦田,谁能想像这以前是盐碱滩。

    这一切,都是这个翩翩公子改变的。

    跪在地上磕头,是因为草民只有这个能表达心中的感激。

    一行人转头向西,七里外的西侧海岸,有片不毛之地。

    当年取沙筑沙堤,挖出长长的沟渠,几个月后,沟渠内竟结出厚厚的盐层。

    十多里的西海岸,成了辽东难民的钱袋子。

    九斤下令组建民防营,构建五里宽,三十里长的沼泽防护带。

    当坑洼地注满水,进出北海新村就只剩下一条路,大伙都知道,这会儿真安全了。

    盐池内,男的推车子,女的拉绳子。

    一车车反着亮光的海盐,堆成座座小山包。

    衙门每年三万斤盐票提盐,剩下的都要交银子才能拉盐。

    七个里长再把收到的银子,按照出工记录,付给每家每户。

    这些年村集体所有了点积蓄,瞒着九斤建起了一座三进的青砖瓦房。

    九斤也不矫情,每次来都下榻于此。

    平时里长们聚在这里商量事情,集体的大车工具也有了存放之地。

    生活的甜蜜之花,就在勤劳的双手中悄然绽放。

    查看完了盐池,九斤叮嘱务必将盐山盖好芦苇帘子,防止雨淋。

    晴天后还要解开晾晒,以免海盐变色,影响价格。

    盐不能私卖,九斤一直想建立海上通道。

    现在只靠卖出腌菜,赚钱有限。

    登莱水师有船,九斤这点家底养不活那些官老爷。

    自己建造快船,已是提到桌面上的事情。

    回到新村公事房,远处三座山包相连的海岛进入九斤视线。

    海水退潮只有两个时辰,九斤来不及细说,吆喝着纵马向岛上奔去。

    健马踩着细腻瓷实的海底淤泥,一刻钟后直冲到半山坡。

    再往上马儿无法前行,过于陡峭了。

    九斤跳下马,连窜带蹦爬上中间最高的山顶。

    环看四周不禁兴奋的大吼道:“天赐宝地,是我的啦!”

    西侧山峰一直延伸进大海七八里,这是绝佳的天然港口。

    李东常义他们来到身边:“九斤,有大鱼?”

    “错,是金子,这是金山!”

    “九斤,去看看郎中吧,该吃药了。”

    “少他娘的瞎扯,常义,带上一百两银子,去县衙找张叔。

    给他留五十两,剩下五十两交公,买下这座岛。”

    “九斤,这座荒岛连树都没有,干嘛用?”

    “山顶建三间房,防海盗偷麦子。”

    “回去我找大师兄开个方子,九斤,有病得治啊。”

    “常义,严肃些,南面有衙门挡住流民,海上来的流民得靠咱们自己。”

    “成吧,里外都是你的理儿,今天就能拿到批文契书。”

    看着海水回潮,众人赶紧下山,刚回到岸边,那座岛屿便被海水隔开。

    浪花拍打岸边礁石,很难想像刚才众人骑马冲上了海岛。

第18章大买卖

    众人看着层层叠叠的浪花,正不知疲倦的拍打海岸。

    海鸥追随着潮水,不停的冲进海里,将晕头转向的小鱼儿啄出吃掉。

    包磊来到九斤身边:“九斤,里长王贵带了个人过来,要见您。”

    众人回头观瞧,远远的,里长王贵和一个中年汉子,正拢着手候在五十步外。

    九斤看看常义,见他摇头,便驱马走了过去。

    王贵躬身禀报:“道长,这是二屯刘本昌,金州人。

    在辽东时走街串巷,挑着担子做些小买卖。

    现在屋里有六十岁老母,一个婆娘和两个儿子。

    刘本昌脑子活络,但不是坏人,小老儿愿自己性命为他做保。

    今年春盐量大,粒粒饱满晶莹剔透,刘本昌说他想回趟金州,因为这盐在那边价格能翻三倍。

    我寻思着今年咱们的盐顶尖好,光靠腌菜腌鱼利少量也少。

    真要能走海路,也是件好事,可~能不能送出去,是否能收回银子,都有风险。

    还是将他带过来,道长看这事能不能成?”

    九斤翻身下马:“只要知根知底,王里长就大胆举荐。

    都是大伙儿的事,也都是为新村的父老乡亲多增加点收入,你做的对。”

    “道长这一说,小老儿心里踏实了,万不敢给道长添乱。”

    九斤转头看着那刘本昌,比自己高半头,小四十岁的模样。

    骨骼粗大,四方脸堂,皮肤粗糙黑红,胡须如鬃。

    虽然穿着补丁粗布麻衣,但浆洗的干净。

    藤麻草鞋衬着碎布,显示家中内人是个勤俭持家之人。

    “刘本昌?今年多少岁数?”

    “是,虚长三十五岁。”

    “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咱们一起参详。”

    “本家堂兄刘全,是祖军门家中锦州商号管事,商号有船走登州。”

    “你们南下,也是这刘全安排的吧。”

    “是,每家交二两银子上船,大部分人没钱,先欠着,过后还。

    账是我记的,不加厘金,现今早就完账,道长查看便知。”

    王贵解释道:“刘全有些名气,从不欺男霸女,活人无数。”

    九斤笑笑:“怎么不去锦州避难,宁愿跨海南来?”

    刘本昌面露苦楚,叹息道:“老奴兵马截断北上通道,若走海路,到山海关就成了逃民。

    会被押送军前筑城挖壕,活命艰难。

    有一部分去了东江进了朝鲜,绺子成群,九死一生,唉~。”

    李东解释道:“绺子就是土匪,新村里的人都说,辽东逢山必有匪,过河定有盗。”

    九斤惊诧道:“乱成这模样,官府岂不是废了?”

    王贵说:“官府只有几个大城里里有,城外都是老奴的兵马。”

    九斤看看刘本昌:“你为何说商号有船能走?”

    “朝廷兵马和老奴兵马都保护商队,只要去交易,他们都护送。”

    九斤点点头:“辽东不缺盐,能成吗?”

    “缺,本地无盐丁,少有的几家只能勉强供给大军所需,价格翻了十几倍。

    发往蒙古的食盐少之又少,人都不够吃,更别说牲口。

    若是道长觉得不稳,腌菜有多少运多少。”

    “刘全联络过你?”

    “老母过寿,他来探望姑母,看到咱过的好,羡慕的紧,才说起这事儿。”

    “这么说,刘全也上过这岛?”

    “是,他说能停船,搭上栈桥就成了。”

    九斤沉吟道:“辽东兵荒马乱,咱们没地儿收账。

    若要交易,凭票装船,概不赊账。”

    “每十天有船南来,若刘全同意,再告知道长知晓。”

    “也不必等我点头,常义为主,七个里长为辅,你刘本昌以后就辅佐常义,做个管事。

    咱们那座议事的宅子,挂上商号匾额,就叫北海商号吧。”

    “遵命,”几个人一起躬身应了。

    “李东”

    “在,挑选一百青壮,组成护村队,所有进入新村的人登记入册,流民灾民赶去县城。

    若是府衙官差前来,让他们到山上找我。”

    安排完琐事,九斤和常义南行。

    到了府城,常义进城办理购买荒岛事项。

    看着夕阳西下,九斤心里惦记老道,绕城而过,打马回山。

    远远的看见老道站在山门城墙上,一手扶住墙垛,一手遮挡夕阳,正向驰道张望。

    九斤鼻子发酸,这越老越顽皮,咋还跑到城墙上了。

    边挥手边喊:“师傅,九儿回来了,给你带的鳎米鱼。”

    老道身边多出个女道士,原来大师姐文若陪着。

    健马跑上山道,山门处的护卫忙不迭的推开拒马。

    九斤脚尖轻点马鞍,纵身一跃飞上城楼。

    老道掏出布巾,擦拭九斤脸上风尘。

    九斤对文若笑道:“原来是大师姐陪着,我说师傅怎么跑到城墙上了。”

    “我也是追出来的,有师妹说道长去了后山,我不放心找过来的。”

    九斤看着师傅埋怨着:“这地方台阶陡,您那~,就别爬这么高。

    若是不听话,这鳎米鱼就不给你吃。”

    “听话,听话,今天有口福啦。”

    九斤背起老道,飞下城楼。

    放上马背,九斤牵着马慢慢前行。

    半大孩子的‘铁卫’们牵马落后三十步跟随,嬉笑着互吹乱侃。

    夕阳余晖中,一老一少的背影落在山道上,拉的老长。

    回到宅院东门外,蔡兴已经布置好了桌椅。

    九斤抱下老道,师兄们除了老大不在,其他六个全在。

    众人一起动手,三十斤鳎米鱼除鳞去腮很快收拾干净,撒上细盐腌制。

    九斤找来铁鏊子(铁板圆煎锅),架在三块石头上。

    细枝木花拖来小半篓子,点起火加热铁鏊子。

    佣人们端来卤制的鸡爪鸭脖猪肚子,二师姑和三师姑也来到桌旁落座。

    大师姑回去处理琐事,秋后才能回来。

    到时二师姑就能离开,这里不能低于两位师姑坐镇。

    铁鏊子已经热好,九斤用布巾将锅底擦拭干净,用麦秆制成的刷子刷上豆油。

    腌好的鳎米鱼撒上面粉拌匀,一条条摆在鏊子上。

    随着滋滋啦啦声响,浓郁的煎鱼鲜香味弥漫四周。

    老道拿起筷子敲着桌子,不停的喊:“快些,快些,熟了吗?”

    二师姑拿根筷子敲在老道手背上,呵斥着:“不听话就去罚墙根,再敲个我听听?”

第19章难民潮

    老道手背挨打,委屈的低头不语。

    自从大病一场,老道如同变了个人。

    每天说着小孩子话,露出些小孩子表情。

    只有见到九斤的七个师兄,才回归到青云观道长应有的气度。

    但是面对九斤,却是难离寸步。

    九斤每次下山办事,都要哄老道半天才行。

    好在有师姑在山上,老道不听话,请来师姑立刻解决。

    九斤边看着锅底火苗,边用麦秸编织的刷子,往鱼身上抹油。

    香味浓郁,令人垂涎,难怪老道急不可耐。

    鳎米鱼当地俗称鳎米尖子,是这海里顶级美味之一。

    全身一排鱼骨,鱼肉雪白细腻。

    这种鱼只能围捕,撒网难以捕获,因此在集市很难买到。

    老道早年饥饱无常,胃肠受损,现今多以粥饭为主。

    各类畜肉火大生痰,老道难以受用。

    唯独海鲜,成了老道最爱,鳎米鱼便是其中之一。

    扁扁的鱼身煎至两面金黄,一尺见方的雪白瓷盘摆的满满当当。

    胡萝卜开水煮至断生,雕刻成枫叶状镶在盘子一角。

    色香味俱佳的美食,端上桌子。

    老道刚欢呼出声音,想起了什么,看了眼两位师妹。

    二师姑沅严真人说道:“端着小碟接着,不准撒的到处都是,吃吧。”

    老道点点头答应着,端起小碟子。

    筷子夹起一条鱼,用筷子头划开鱼脊,熟练的抽出鱼骨。

    把鱼肉放进小蝶,‘胡噜’一下扒拉进嘴里。

    闭上老眼享受着美味,还没忘小声赞曰:“天下美味,尽足矣~。”

    六月的一天,东面山脊刚刚露出一丝晨曦。

    九斤练剑归来,正在东门外洗漱。

    自从练剑以来,年复一年,东门外洗漱的九斤,也成了这山上的一道风景。

    为防暴雨倾盆,门口北侧修建了八角亭。

    平时也成了商贩们歇脚聊天所在,早晨则是九斤雷打不动的洗漱之地。

    一年四季,风霜雨雪,从未间断。

    洗漱完毕,喝了口山茶,

    九斤心想;师父该醒了,看不到自己,又得落泪,得赶紧回去。

    山下急匆匆跑上一人,手里提着哨棒。

    呼哧喘着来到近前,原来是值夜的包磊。

    “九斤,又来一批难民,已经驱赶到县城方向。

    几个反抗的,揍了一顿,没伤残。”

    九斤皱眉说:“多少人?第几批啦?”

    “六百多,夜里是第五批。”

    ‘坐下说,’说完,九斤给包磊倒了碗水。

    包磊仰脖子喝完,用袖子擦擦嘴说:“得想个招,人太多。

    夜里还行,白天集市一开,拦都拦不住啊。”

    九斤想了下说:“一会儿我让四师兄召集镇上管事,在整个西河镇周边挖掘壕沟,垒土围子。”

    九斤早就想在西河镇建城墙,今年被新来的同知大人盯上,巡检所的事情还没完,自己不会再给他送把柄。

    西河镇东西五里,南北三里多。

    北侧紧挨着山脚,向南三里多就是西河水。

    河宽不到一里,水流慢河水深,是天然屏障。

    土围子是临时之法,雨季一来肯定坍塌。

    到时自己再用砖石‘修修补补’,别人也说不得不是。

    包磊见九斤有了安排,安下心。

    思索着问:“新村那里成立护村队,西河镇是不是也组织起来?”

    “情况不一样,新村那里有村议所,每年都有结余。

    能负担百十人的支出,而且他们辽东难民身份,没有徭役赋税。

    这里不同,归属上是白云观的产业,人员多是四面八方投靠而来的乡民。

    衙门以此为说项,给办理了户籍,徭役赋税也相应而来。

    若是组织护乡队,衙门就会攥住把柄。

    除非府衙发出批文,让乡民成立自救队。

    否则一个不慎,都会让盯着西河镇的官老爷伸出爪子。

    咱们可以成立联防队,商户,村民,附近军户联合。

    一旦土围子遭到攻击,联防队要先上墙头拒敌。”

    “九儿,咋还没回屋?”

    两人正说着话,老道不知何时醒了。

    睁开眼没见着九斤,就穿着短褂来到东门外。

    九斤上前,扶着老道来到凉亭坐下:“大师兄一会儿捎豆花上来,我寻思着早上在凉亭吃,正要去喊您老呐。”

    “好,咱就在这吃,省的你师姑老抢咱的饭吃。”

    九斤让包磊打来水,给老道擦脸梳头。

    花白的头发挽起发髻,包上璞头巾,插上木簪。

    忙活完了,大师兄提着罐子来到亭子。

    包磊跑回屋拿来碗勺,白嫩嫩的豆花(豆脑)颤巍巍。

    浇上酱骨汤汁,撒上香菜末和小葱碎。

    色泽靓丽,观之清爽,吃到嘴里软嫩香醇。

    配上薄薄的葱油饼,就着黄瓜酱菜,一顿早饭,让老道开心不已。

    辰时许,西河镇各街巷的管事汇聚到凉亭。

    九斤把济南府的战事简单描述一番,当然他知道的也不多。

    但九斤知道,难民一旦逃离,房屋田地皆毁。

    想要重新安定,最快也得一年半载。

    难民大部分顺运河南下,一部份逃亡京师,一部份奔来胶东。

    登莱二地,有盐有海有良田山水。

    只要勤快,总能寻到口饭吃,这也是为什么难民来此的原因。

    大家知道了难民短期内不会离去,只会越来越多。

    纷纷紧皱眉头,思索对策。

    九斤提出紧急挖掘壕沟修建土围子,得到大家赞同。

    全镇三千多户,还有六百多户商贩,能干活的近万人。

    南侧有西河,只建土围子就行。

    东西两端要挖壕沟,也耽搁不了多少工夫。

    土围子半湿土,用木板做模具,用石墩子夯实。

    只要土能供上,高一丈五,宽一丈的夯土城墙,半个月就能完工。

    九斤又让大家选出镇公所管事,每年道观拿出一部份银子做为支出。

    很快推举出陶员外,钟秀才,常廷举(常义的父亲),管忠海,宋可法五人的管事成员。

    九斤拿出一套没有发售的铺面,做为镇公所处理琐事之地。

    未时,写着‘西河镇公所’的匾额,就挂在青石街忠心广场的一处两层铺面上方。

    酉时,浩浩荡荡的施工队开进原野。

    灯笼火把扯地连天,各队旗帜在夏初的风中飘荡。

    店铺商家也没闲着,吆喝伙计烧水做饭,用马车送往各个工地。

    包磊,蔡兴率‘铁卫’队员,挽弓搭箭,骑着高头大马,往来巡视。

    一旦发现陌生人群靠近,立刻射箭驱离。

    一晚上喊杀声不断,让正连夜干活的人心惊肉跳。

    九斤连夜组织联防队一千人,拿着铁锹,三股叉,扁担,举着火把加入巡视队伍。

    紧张,不安,齐心协力又热火朝天的复杂气氛,笼罩着整个西河镇。

第20章打起来了

    壕沟挖掘并没有预想的那般迅速,因为三尺覆土下,大量的岩石阻碍了挖掘。

    九斤实地查看后,只能竖立栅栏进行补救。

    十天后,歪歪扭扭的土围子初具规模,人们紧张焦虑的心情也逐渐放松。

    西河镇东西建起两个大门,门外两侧用石头分别垒了两个箭楼。

    猛地一看,就如后世的炮楼一般。

    包磊和常兴,分别把守西门东门两个大门,大门内侧五十步内,都是联防队的值房营地。

    大门外有可推拉拒马,拒马旁边是可移动的小木屋。

    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六名联防队员值守。

    六人都是头戴斗笠,身穿绣有西河值卫字样的号坎。

    每人手里提着哨棒,脖子挂着铜哨。

    一旦发生险情,吹响铜哨。

    打架斗殴,一个哨响,兵马靠近,六哨齐响。

    听到示警,门内的包磊和常兴的小队,就会迅速封堵大门。

    敲响挂在树杈上的大钟,白天还会点起狼烟。

    联防队员就会赶往两个大门集结,拿着粗制滥造的大弓长矛登上土围子。

    顺着步道跑进箭楼,里面的弓箭火油罐都都准备停当。

    商户和百姓将关门落锁,青壮们走出家门,等候道长调遣。

    接下来的日子,联防队驱赶了上百次大股难民靠近。

    镇子里也在白天和夜里,组织了六次遭袭演练。

    大家由开始的慌乱,到后来的镇定,不知不觉间,人们保护家园的意识正在形成。

    七月的一天清晨,天气越发炎热。

    即使坐着不动,汗水也会不停的流淌。

    因西河水位下降明显,九斤在镇公所召集管事们议事。

    老道不愿呆在山上,九斤只好将他带在身边。

    在一楼大厅内,沿街铺板只卸掉四块。

    通往后院的小门打开一半,如此一来,屋内明显凉爽许多。

    九斤和陶员外,坐在迎门的两把椅子上。

    老道在九斤旁边,躺在摇椅上拿着蒲扇悠哉悠哉。

    钟秀才和常廷举坐在左侧两把太师椅上,管忠海与宋可法坐在右侧。

    管中海早年在县衙做衙役,为人朴实豪爽,人缘颇佳。

    这次被推选成管事,也是众望所归,联防一事便由他负责。

    虽说管事每月可从镇公所账面支取二两银子,但在座的人,更多的是一种担当。

    管中海拿着一张纸正念着:“经过联防队十天监测,水位总共下降两尺。

    虽说进入雨季,但直到现在滴雨未见。

    照目前下降速度,一个月内,人和马就能蹚水过河。

    第二件事,就是联防队的竹弓,只能射三十步,连皮甲都扎不透,这样不行。”

    常廷举负责联防队辎重,见管忠海说完,接着道:“联防队早晚各一餐,都说夜里饿肚子,这个也得考虑进去。”

    陶员外沉吟道:“上次县丞大人回来,我提过这事儿。

    他说最多只能下拨三十张弓,箭一千支,每套五两银子。

    那几天忙,这事儿就放下了。

    若不够,只能向府衙申请。

    联防队辎重事项,还得看钟秀才怎么说?”

    钟秀才负责账目和耗费支出,听到点他名字便说道:“哦,辎重这块的钱粮准备充足。

    这个月的平安银子各户都已交齐,每家每户按照两个大钱标准收取的。

    商户和商贩是三个大钱,捐粮的可免去上交大钱。

    粮食目前募集了三千石,连着五百七十二两银子,都已入库。”

    宋可法今年五十有二,从衙门退养已经三年。

    一生都在衙门整理诉讼录档,人如其名,整个是律法通。

    这次被推举为管事,老先生意气风发,每天都在二楼制定村民乡约。

    见几人发言完毕,捋着颌下长须说:“有联防队员街道纵马,值守期间随意离开,夜值睡觉时有发生,还需有奖惩约定跟进。”

    众人说完,都看着九斤,也没人把他当个孩子。

    九斤一身得体的道士服,屋里的人好像才意识到,这九斤一年四季都是这穿戴。

    甭管多冷多热,就是单层棉布长衫。

    若是不议事,就只穿短褂长裤。

    一帮子老头,恭敬的等着九斤发言,情景有些匪夷所思。

    只有陶员外有些心不在焉,此番搬来西河镇居住,只是看中这里的人气。

    为子孙计,早些在此置办家业,早些坐等升值。

    此次推举,自己私下安排义子义女,登门拜访了各街巷管事。

    仍然有近一半人没投自己的票,想要掌控这个镇子,有些难。

    九斤在记事本上做完记录,将硬头铁笔插进墨水罐中。

    边看着笔记边思量着说:“西河水位下降过快,一是上游有人截流,二是天旱所致。

    若在下游建水闸耗费太大,洪水来时无法及时泄洪。

    但是用藤蔓编成网,装石后投入河中,以此增加蓄水量还是可以做的。”

    众人一听就明白了,石头藤蔓山里有的是,找来拖家带口的难民几百人,就能完成这蓄水坝。

    九斤接着说道:“兵器弓箭,县里尽量争取着。

    实在不够,陶员外去找张千户淘换点,多少都行。

    联防队的饮食,午时和子时各加一餐,不当值的照旧。

    伙夫从佃户中安排,以便于奖惩。

    宋先生多辛劳,村民乡约尽快商定施行,还要加入联防队约,奖惩细则。

    另外,咱们议事,早晚也没个时辰,公所的钱虽然不多,也不差咱们几张嘴。

    今天起,公所里加午餐和晚餐。

    标准吗,不得超过四菜一汤。”

    “九儿,我也要吃四菜一汤。”

    老道听着在点菜,赶紧出声吆喝着。

    众人一阵大笑,没人和他计较。

    九斤笑道:“我给海鲜楼曹掌柜写个条子,定下标准。

    一会儿送来,咱们就尝尝四菜一汤。”

    正在聊着琐事,镇子西门处传来急促的哨音,而且是六个哨子同时在吹。

    各家店铺纷纷上板关门,街上摊位商贩收拾货物,准备上山躲避,都有条不紊,并无慌乱。

    很快有队员来到镇公所门前,见几人都在门口便禀报道:“有上千人正向西门靠近,包队长率十名骑兵迎了上去。

    对面也有骑兵,两下里已经打起来了。”

第21章王吉来投

    九斤招招手,一辆四轮马车来到门口。

    “咱们一起到西门看热闹”,说完背起老道上了车。

    老道一看要走,那点的菜不就白瞎了。

    赶紧说:“九儿,四菜一汤还没来。”

    “没做好呢,先去看打架的,回来正好吃饭。”

    “有打架的?好啊,好啊,看热闹喽~。”

    车上的人哄堂大笑,一丝恐惧也消散一空。

    来到西门,大栅栏门已经关闭。

    众人连哄带劝,把老道弄上了城门楼。

    九斤从地上捡起根柳条枝拿在手里,从城门走了出去。

    一百步外,近六十个骑马汉子,正围着包磊十几个半大小子胖揍。

    他们身后,还有上千个破衣烂衫的难民,男女老少和上百个孩子。

    包磊等人的哨棒被对手削成了擀面杖,但地上躺着十多人,却都是对方人马。

    九斤边悠哉悠哉的走着,边大声嚷嚷着“怎么着?欺负到家门口了,七八十个糙汉子,打十六个娃娃,他娘的被娃娃揍得满地爬,还不撒泡尿把自己呛死得了。”

    二三十个外围的大汉,听了火冒三丈。

    一个大胡子高声呵骂:“哪个半掩门(老娼妓)没夹住,露出个小道士,找死来了。”

    边说边打马轮刀冲了上来,后面近三十个骑马的壮汉,各举大刀长矛嚎叫着紧随其后。

    难民队伍前一个中年汉子惊恐的喊着:“铁牛回来,那就是~。”

    没等说完,那个大胡子汉子已经到了九斤面前十几步,轮刀就剁,一看就是没想留活口。

    九斤记不清自己的生母样子,可也不能让人肆意谩骂,心头火起,手里也没留力。

    柳枝条灌注内力,对着十步远的大汉虚劈下去,口中呵道:“裂石。”

    ‘噗’的声,一道剑气如利刃斩豆腐,将前冲的人和马竖切成四片。

    上百斤污血瓢泼一般洒来,九斤赶紧向右侧横移,好悬没溅身上。

    紧随其后刚才吼叫挺欢实的汉子们,瞪眼张口忘了叫唤,也没人停马,依然前冲而来。

    九斤不容多想,纵身一跃窜起两丈高,虚空左右劈砍。

    霎那间人头滚滚,三十个脑袋滚落一地。战马托着无头死尸继续狂奔,直跑到西门口才停下。

    无头死尸这才摔落马下,栅栏门打开,战马大刀长矛都被收拢进镇子。

    接着又打开条缝,水囊烂鞋破皮袄被扔了出来,这些臭鞋烂袄,镇子里的人不稀罕,况且还有那么多虱子。

    如此血腥的场面,刷新了城上城下这些人形生物的认知。

    这年头,死人尸体常见,官府斩犯人也不稀奇。

    可谁见过如此熟练砍脑壳的?很多死尸被马驮着跑十多步,脖腔子血才喷出来。

    难民们瘫倒在地,围着包磊他们狂虐的糙汉子们呆若木鸡。

    包磊等人赶紧把他们踹落马下,解开马缰绳把这些货都捆个结实。

    栅栏门打开,两三千男女青壮冲出镇子,边呕吐边把难民全捆了起来,连孩子也没放过。

    九斤掸掸身上的浮尘,扔掉柳树枝转身往回走。

    包磊喊着:“九斤,有人找,是沂山王吉。”

    城头上缓过神来的管事,和守城的青壮脸吓得蜡黄。

    只有老道捋着胡子喃喃自语:“不能骂九儿的家人,看看,把命搭上了。”

    管事们和镇上的人一样,听说过小九曾在六七岁时,杀死了混在难民队伍里的辽东细作。

    光听说没见过,总归不如身临其境来的直白。

    今天算是涨了见识,虽然很多人尿了裤子,但大热的天干的快。

    再一个血腥气弥漫四周,也没人顾得上尿骚味儿。

    刚才出声喊停的中年人,被带到九斤跟前。

    五短身材,胳膊腿显得粗壮有力,黑红的面堂,眉毛浓密,虽然一脸沧桑,眼神却充满坚定。

    王吉走到九斤面前,双膝跪地磕了头,仰面说道:“忘恩负义之人,冲撞恩人,认罪,万死!”

    “王吉,老了许多,也黑了许多,这要走大街上,贫道可认不出你了。”

    “一言难尽,当年背着三十斤粮回山,过了大凌河,就遇到在蔣家峪打劫的土匪,就是那大胡子,”说完指指地上那被劈成四片的人马遗骸。

    “那你为何要把他们领到西河镇,就是如此报恩?”

    “不不不~~,我会写字记账,被铁牛他们留在山上做账房,朝廷和叛军在济宁府一带激战,方圆几百里人都跑净了。

    铁牛他们逢村就抢,烧杀劫掠无恶不作,我想起了小道长,只有您才能惩治这些人,就力劝铁牛东来。”

    “这些人吃惯了人肉,已经不能靠种地活着,贫道不能留他们。”

    王吉跪在地上:“看在那么多妇幼的份上,请道长给条活路。”

    “你有把握成为他们头人?”

    “能,但那些骑马的,都是被打散莲花教叛军,若是他们不在,我王吉就能做主。”

    九斤听完气乐啦,笑骂道:“你他娘的求佛拜道士,啥事都自己说了算。

    得了,贫道不和你计较,今晚你在墙根下扎营吧,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若你不当家,自己把脑袋送上山吧。”

    王吉答应着起身,九斤吩咐把老弱妇幼解开。

    那幸存的三十多个糙汉子捆到木桩子上,尸骸脑袋都留在原地。

    让包磊安排人去县衙报案,就说西河镇遭到小股莲花教叛军突袭,正在激战,请衙门支援。

    九斤走上城楼,所有人都毕恭毕敬闪开通道。

    九斤把老道背下墙头,对跟在身后的钟秀才说:“拨给他们三天的粮草,明天我安排人送他们去晒盐。”

第22章张县丞

    九斤和老道。以及五个管事回到镇公所。

    海鲜居的曹掌柜,亲自送来了四菜一汤。

    五个管事脸色蜡黄,闻着酒菜味纷纷跑到街上呕吐。

    曹掌柜一脸懵逼,差点伤心的从二楼跳下去

    九斤跟他讲了西门发生的事情,并和他约定长期供应四菜一汤。

    老道的胃口没受丝毫影响,连酒带菜吃了个肚儿圆。

    曹掌柜下楼,找钟秀才交了三两银子。

    拿着镇公所开具的条子,招呼伙计们前往西门外。

    将那匹劈成两半的马,拉回来制作卤肉。

    刚吃完饭,包磊跑来说县丞大人率十五个衙役,八十个帮闲前来增援,已到西门外。

    九斤只好领着老道又去西门,衙役们还行,战战兢兢的给那些捆在木桩上的人换上枷锁脚镣。

    那些帮闲(城里街头混混儿),却个个浑身乱抖,闭着眼哆嗦着把人头集中到一起。

    县丞做为现场最高长官,自然不能认怂。

    强忍着恶心,吆喝帮闲们寻石灰覆盖尸骸血迹。

    看到九斤和道长走来,便吩咐着:“你们先收拾,宗六先取份口供。我跟道长了解下情况。”

    转身对九斤摆摆手:“到里面找个茶摊再说,这地方味太大了。”

    三人回到镇子,找了个茶摊就坐。

    路人恭敬的对九斤施礼,眼神多是闪烁,透着恐惧神情。

    九斤也没打理他们,要了凉茶干果,给老道扒着南瓜子。

    张县丞思量着说道:“民捕匪盗送官者,多是银两奖励。

    九啊,你打算如何处置西门外那档子事儿?”

    “张叔,您和我师父本是兄弟交情。

    是看着小九长大的,咱们这儿又指望您护着。

    这么点事,我小九能看不清?”

    张县丞放下心,小九还是那个听话的小九。

    自己干了一辈子县丞,想爬到七品已是难如登天。

    眼前天降机缘,跳一级已成为可能。

    那怕不在掖县就任,自己一把年级,也不可能跑出登莱。

    想到此对九斤说:“现任知县早有去意,听说调职已经有了眉目。

    你现在摊子越铺越大,引起了府衙的注意也是必然。

    你张叔我呢,干了一辈子县丞,原本熬几年致仕。

    今天却托咱家小九的福,一桩机缘到了眼前。

    济南府乱民造反,已经打了两个月了,叛军略战上风。

    但这只是暂时的,等到朝廷兵马集结完毕,就是叛军横死之时,

    西门外这股子人马里面,有一个在叛军里,还是个分舵主,可惜成了两半。

    朝廷战事起始不顺,正需要这种绞杀俘获事迹振奋军心士气。

    人头俘虏都做不得假,没人敢于遮盖。

    张叔此次厚着脸皮,接下这档子事儿。

    前几日你喜欢的那个荒岛,太干了些,树都不长。

    张叔怎么说从小看你长大,不能让你吃亏。

    顺着那岛东侧山麓继续向东,有生长灌木杂草的海滩荒地。

    共计二十里,长满灌木松林。

    回去后就给你落档出具文书,明目嘛,就是安置西门外那一批难民。

    好的地界,轮不到咱爷们。

    这些没人要的荒滩,张叔还能做主,你看如何?”

    九斤心里清楚,这么一票人马,可不是升一级那么简单。

    若是给包磊或是哪个兄弟,一个百户都是稳稳地。

    即便在卫所做个总旗,也能有百十亩地和几百两银子奖励。

    这么大数字,是许多人一辈子都挣不到的。

    可眼下道观摊子铺开了,府城内只有县丞和巡检两位大人帮衬。

    自己没有交际能力,五师兄广辉也不愿与官府打交道。

    官衙里任何一位大人,动动笔都能让道观欲仙欲死。

    张县丞好歹与师父交情深厚,虽说明着吃自己,也是把自己看透了。

    但总好过府衙的那些大官们,他们动勘都是成千上万银子进账。

    自己这点家底,分分钟都会被他们吃掉。

    想到这儿笑着说:“西门外的事,小九留下没有意义。

    出头的椽子先烂,这点事小九还拎得清。

    况且张叔又给加了二十里的海边荒地,就门外那一千多口子,还养得起。

    只要张叔以后,别让难民靠近北海那片就行。

    人一多,粮食就会告急,出了乱子这点家当就毁了。”

    “行,这件事张叔亲自过问。

    另外,贼军的皮甲兵器,一会儿让人送到西门外。

    那些缴获的牲口你就留着吧,联防队总不能让你搭银子。

    你要的兵械,我跟知县大人商定。

    鉴于目前乱局,许你在西河镇组织民团,守乡护田。

    你报个名单,人员五百数。

    一应军械都有府衙拨付,后续维修破损都得自己花费。

    若是府城危机,还要听调征伐。”

    两人商定完毕,张县丞没顾得上吃饭,从镇子里找了十几辆大车。

    拉着死尸遗骸兵器,押着俘虏匆匆赶回县衙。

    九斤招来王吉,询问头领推举的事。

    得知王吉已经办妥,便放下心,叮嘱他明天将名单送上山。

    接着又找包磊和蔡兴,让他们挑选五百人,组建民团。

    联防队从此有了服饰和军旗,可以名正言顺的挎刀挽弓。

    随后九斤领着老道回山,一夜无话。

    第二天,前往县衙的四师兄宝坤返回。

    带回了五百人的民团服饰,旗帜大印,大刀长矛,弓箭盾牌。

    包磊包力兄弟成为民团百户和从百户,又选定五个总旗十五个小旗等民团骨干。

    九斤的三个铁卫小队因此只剩下一个,不到十五人,由蔡兴统领。

    李东在北海新村挑选一百人的联防队,都是半大小子。

    名单也被加入西河镇民团里,正经八百的挎上了雁翎刀,背着制式弓箭。

    清点完辎重,让包磊兄弟分发下去。

    打发人赶车,把李东那边百人军械连夜送去。

    晚间,九斤给老道炖鱼,山上仍然是每天两餐。

    各个师兄,也正在回白云观的路上。

    看着坐在灶台前,正在烧火的宝坤有些心不在焉。

    九斤问道:“四师兄怎么了,进城遇着不开心的事?”

    “哦~,没有,就是听着一点消息,不知该不该说。”

    “有什么该不该,想到什么说就是了,一人计短三人计长嘛。”

    “今天在张县丞签押房等着,听到里间有人说,新来的同知大人,要去灶户乡查看盐场。

    说是有大股贼军要袭击盐场,同知大人不放心。

    便亲率五百府兵前去巡视,明天就走。”

第23章有些事不得不做

    九斤听完手一停,很快继续翻动锅里的鱼块。

    梭子鱼这季节鲜美异常,个大头硬。

    去鳞除腮清出内脏,斜刀切块,撒盐腌制两刻钟。

    覆上薄薄一层面粉,热锅起油,将每块鱼肉摆放整齐。

    两面煎至微黄,将锅底中心几块捡到四周。

    用锅底油爆香姜葱,添一大勺当地豆瓣酱炒出香味儿。

    加热水和鱼持平,盖上盖子慢炖两刻钟。

    打开锅盖大火收汁,加醋焖小半刻钟出锅。

    再把鱼块码放在大盘中,汤汁均匀浇到鱼块上。

    一道应季鲜梭鱼就做好了,配上新出炉的面饼,这道菜能把老道吃的吟诗两首。

    九斤收拾完,自有佣人们摆放碗筷,端上其他菜肴。

    老五和老七进了院门,看着满满一大盘子梭鱼喜笑颜开,赶紧去老道房中邀功。

    九斤和洪坤坐在院里的石头凳上,洪坤不知九斤在想什么,也不方便问。

    只好看着佣人们来来往往的布置桌子,也是担心自己多嘴,让小师弟犯愁。

    九斤看了眼洪坤,大大咧咧心直口快,爱占小便宜,脑袋大条简单快乐的一个人。

    也学着别人皱眉头想事情,能想出个啥呀。

    眼瞅着要开饭,这皱着眉再让师傅闹心就不好了。

    九斤只好对他解释:“四师兄,你听到里间人说话,那是故意让你把话带回来。

    这说明,张叔那里巡检司的事没办成。

    府衙很快就要往镇上,和北海新村那里派巡检所了。”

    “啊~,那他怎么不跟你明说,万一我不吱声怎么办?”

    “你能不吱声?张叔在衙门干一辈子了,啥人没见过。”

    “倒也是,可说了有啥用?他一个官老爷都没办成,咱有啥招?”

    “四师兄,首先你得明白,有了巡检所,进出镇子要验货,要抽税。

    真要那么做了,谁最倒霉?”

    “咱们道观的作坊呗,出去的货不仅要重新拆装,加上税本钱高了一大截,商贩利就少了。”

    “你这不挺明白的嘛,利少还麻烦,保不齐还有扣货罚款勒索,再高的利也经不住折腾。”

    “府衙决定的事,谁能挡得住?要不去京师找沈大人?”

    “没用的,让你捎话,就是告诉我,正路走不通。”

    “小九,难道你要那什么~。”

    “四师兄,人人都知道你心直口快。

    这以后啊,关乎到山里命脉的事,你偏偏烂在心里,记住没?”

    “小九,师兄明白,不该说的,师兄打死都不说,可那么大的官,你~”

    “四师兄,人活着总有走不通的路。

    很多事儿,不是想不想做,而是不得不做。

    以后,改掉自己嘴上漏风的习惯。”

    一家人吃罢晚饭,老道被两位师姑拖去诵经,九斤打发人把王吉招上山。

    王吉有些不安,只怕这小道长是让他们滚蛋。

    外面兵荒马乱,匪盗多如牛毛,出去别说安稳,能否活着都难说。

    进了东书房,见小道长在油烛灯下看地图。

    赶紧躬身施礼:“王吉奉命上山,拜见道长。”

    “坐吧,没外人不用那么多礼节。”

    王吉坐到一旁椅子上,没敢坐实,蹭着一点边儿。

    “你那些人里有几个硬手,他们要跟你到何时?”

    王吉一听‘扑通’就跪在地上:“道长赎罪,是我本家堂兄侄子四人。

    原是为穷苦人寻个活路,加入了那个教。

    谁成想他们要造反当皇帝,这不行啊,王家穷死也不当反贼啊。

    堂兄寻了个机会,领着三个侄子和一些教民就跑出来了。

    堂兄和铁牛他们不是一个分舵,彼此都不认识,还请道长切莫送官,给条活路。”

    “天下没有白吃的宴席,没有无故的恩典。

    收留你们,贫道担着天大的干系。

    有件事要你们做,不管成不成,贫道都安置你们,保证你们过上衣食无忧安稳的日子。”

    “请道长明言,为子孙后代计,万事皆可。”

    王吉也是没招了,造反是死,入山当贼寇也是死。

    除了小道长这里,哪里有容身之地?

    “杀官”

    “大半官员皆该死。”

    “起来吧,到近前来,与你细说。”

    翌日辰时,一辆四轮马车出了府城西门。

    八个五大三粗,骑高头大马,挽弓挎刀的家丁随扈两侧。

    城门外的难民纷纷躲开,都有经验,达官贵人走路,草民回避,不然死了白死。

    车后五十步外,五百卫所兵丁有扛着长矛,有挎着腰刀,有提着盾牌无精打采的走出城。

    队前一名穿着皮甲的百户骑着骡子,不时左看右看,寻找不开眼贱民,多少弄个烟钱。

    卫所兵丁头上的范阳帽与身上的衣服都成了土灰色,补丁摞补丁早就看不出军服颜色。

    家里条件好些的腰上挂着草鞋,那是出门时多准备的一双。

    兵丁们最不愿跟着大人们巡视,风餐露宿还没有油水。

    官员们酒宴歌舞,还有‘丫鬟’暖床。

    兵丁们露宿野外,馕饼干硬,河水塞牙。

    最喜欢的事是剿匪,有开拔银子,肉汤管饱,还能挨家挨户清剿‘賊人’。

    灶户盐场是胶东最大海盐产地,盐粒鲜香,色泽饱满。

    不管是炒炖腌,都能回味悠长。

    年景不好时能产百万斤,天气晴好年份,可得四百万斤以上。

    历代莱州府同知职位,任命都无比慎重。

    一个盐场,上至勋贵大臣,下到书吏账房,上万人同时分润。

    选官任官成了各方利益者共同的责任,一旦选错,利益受损,家国不宁。

    历任同知,只要完成产量,足额交货,吏部京查便是上上优。

    这也预示着,部堂高官的椅子,已经备好。

    所以哪怕天气炎热,路途上百里。

    大半的路还是烫脚的沙滩,都挡不住同知大人为国为民的心。

    炎炎烈日,沙土烫脚。

    队伍勉强走了六十里,已经有上百人中暑倒地,被扔在蒿草下喘息。

    因为只有那里,才有一丝荫凉。

    剩下的八十几里,全是这种地貌,连一颗能遮荫的小树苗都没有。

    大半人高的蒿草无边无堰,一眼看不到头。

    历年骡马盐工们踩出的小路,蜿蜒曲折,没有终点。

    那个领队的百户也到了极限,催着骡子上前。

    对着四轮车喊着:“方大人,护军还有不到三百了,再不歇歇,剩不下几个啦。”

第24章成与不成

    这百户吆喝完,跳下骡子,钻到大颗的沙枣藤下就是一阵狗喘。

    四轮马车的纱窗后显出张白净胖脸:“再走十五里,就是青乡集,到那里有吃有喝,不比在草窝里挖沙子强吗?赶紧招呼着走。”

    那百户心里骂着:青乡集六千户穷盐工,有个屁的吃喝,你以为是西河镇呐,有吃有喝有窑子。

    唉~,西河镇那地方,没银子也不伺候;

    无奈的站起来,有气无力的吆喝了声:“都别装死了,到青乡集歇息,走。”

    三三两两的卫所兵丁跟在身后,只有几十人,百户也不担心,天黑前这些人都能赶到,只是不想顶着烈日行军罢了。

    八个家丁浑身汗透,不时要跳下马推车,往常挺平坦的沙子路,今天不知为何净是些沙坑。

    又走了三里多,家丁里一个中年汉子拍车门说道:“老爷,不对啊,咱们春里来时,这路平坦的很,这些坑有蹊跷。”

    话音未落,‘咚咚咚’三支利箭钉在马车上。

    幸亏箭不准,若是射进车窗,大老爷就交代了。

    这家丁大吼一声:“有刺客,保护大人。”

    八个家丁刷啦抽出腰刀护在大车旁,紧张的四下张望。

    那个百户和四五十个兵丁熟练的滚进草丛,也不知里面热不热。

    五十步外的蒿草中,三个头包红巾的汉子并排站立,正在举弓瞄准。

    “在哪里,抓住他们。”

    ‘咚咚咚’又有三支箭钉在车厢上,家丁有的挽弓回击,有的打马冲进草丛,向那三人围了过去。

    两下里箭来箭往,五尺高的蒿草荆棘限制了马速,冲过来的家丁无奈跳下马背,向刺客方向不停的射箭回击。

    猛听到刺客方向传来惨叫,接着有人惊呼:“三弟中箭了,三弟,三弟~”。

    “活不成了,风紧扯呼。”

    “三弟啊~”

    “他不成了,快走,官兵来了”

    家丁们一听大喜,逮着刺客,赏金到手,随即八个家丁全都冲进草丛,玩儿命向刺客方向跑去!

    车上的方大人也听到喊声,从车窗后露出一只眼向外观瞧。

    大车南侧三十步草丛中,两个穿蓑衣带茅草伪装帽的汉子蹲在地上。

    掀开面前草堆,两张已经上好箭的脚踏弩显露出来。

    脚踏弩一弩三箭,直直的对准马车窗户右下侧。

    若要仔细看,这三十步草丛中,所有坚硬灌木荆棘已经摘除。

    那边家丁们冲到刺客的位置,搜索了一圈儿没见人影,连血迹都没有。

    正在愣神儿,有家丁惊呼:“不好,上当了。”

    ‘嘣嘣’两声巨响,六支重弩箭同时撕碎南侧车厢板,毫不停歇,有四支穿透北侧厢板,飞进草丛。

    车窗右下角冒出两个箭头,血水正顺着撕开的厢板缝隙滴落,渐渐成了细流。

    脚踏弩可在一百八十步外破甲,要撕碎十寸车厢板还没实验过。

    两个人脱掉蓑衣扔到脚踏弩上,一人嘟囔着:“可惜这好玩意儿。”

    火柴点燃蒿草,干草烈火腾空,很快向四周蔓延,鬼神难近。

    一个时辰后,着大火的地方东北二十里一个叫土崖的海边。

    海水不知疲倦的拍打着岸边礁石,浪花朵朵,海风都是热的,其中一个礁石上,扔了一堆破烂补丁麻布短衫裤子。

    海水里,五个汉子一会儿潜水一会儿畅游,惬意无比。

    王吉浮出海面,来到礁石荫凉处大喊:“兄长,快来,好多牡蛎啊。”

    一个比王吉高些,年近五十的汉子游过来:“又不能点火,咋吃?”

    “不懂了吧,生吃哈喇活吃虾,逮到牡蛎赛神仙,这玩意儿,吃一回想两回。”

    两人一会儿就抠了一堆,那汉子招呼着“都过来,你们二叔请客吃海鲜。”

    三个精壮小伙游过来,老大王福说道:“爹,二叔,海边真好,一点都不热,还能吃上好东西。”

    老三王寿道:“很多海鲜,别说吃了,见都没见过。”

    老二王禄心机多,性子沉稳,接着话说道:“我听镇子里人说,生吃海鲜要就着大蒜,不然肚子不舒服。”

    他爹王昆笑道:“成天吃树皮草根,冷不丁的吃海鲜,不拉肚子才怪。”

    几人各自拿过短刀,在海水里涮涮,比手掌还大的牡蛎从礁石上抠下来,刀刃插进缝隙一掰,肥美的牡蛎肉露出来。

    刀尖贴着肉底划一圈,扬脖倒进嘴里,鲜香满口,汁水四溢。

    王昆吃了五个,已是大饱,看了眼王吉说:“二弟,道长没说如何验看?也没个首级。”

    “道长说,成与不成,都划拨地界建村子。”

    “道长说成与不成?”

    “是啊,只说了四个字,成与不成。”

    “幸亏咱们得手了,不然~。”

    “兄长,什么意思?难不成话里面有啥事儿?”

    “小道长武功深不可测,这等事用的着咱们?”

    “也是,保不齐要咱们纳投名状。”

    “二弟,瞎琢磨啥,你以为土匪入伙呐,成与不成,就是万无一失。

    前面失手,定有后手,咱们在刀口上走了一遭。”

    王吉和三个侄子抬头,向四下张望,除了海鸥,没有他物。

    “别看了,只要事情完成,后手就用不上,小道长心思缜密,不是凡人,咱们算来对地方了。”

    戌时(晚上八点左右),白云观里,老道洗完脚。

    九斤挪过烛台,拿着剪刀给他剪脚趾甲。

    包磊走进门,对老道施礼:“见过道长。”

    老道嗯了声没言语,包磊拖过凳子,坐在九斤身边。

    九斤问:“干嘛去了,跑的一身汗?”

    “巡山时候看见只山鸡,老大一只,一箭射了半死,点火准备烧熟,谁想窜出来野狗,硬是从火里把鸡叼走。

    没办法只好去追,跑了五里路好歹追上,把狗砍死,鸡只剩下半只。

    本来早些回来,无奈天黑,多绕两个山头,一直到现在。”

    “不是老猎手,总归差些火候,好在没被狗叼走,不然闹笑话了,厨房里还有菜,凑合着吃点吧。”

    “算了,约了根生他们在摊子上撸串,给你捎些?”

    九斤剪完,把老道的脚擦干净说:“别,晚上吃多了长胖,你们吃吧。”

第25章如实呈报吧

    包磊笑笑,起身告辞离去。

    老道撇撇嘴说:“从小在这蹭饭吃,这么大了,还来。”

    九斤给他收拾好床铺笑道:“今年雨水好,山上山下每亩地多收一石粮,三个大仓都满了,够吃的。”

    “那也不能白吃饭,轻易得来不入心。”

    “徒儿记住了,快睡吧。”

    三天后,莱州知府衙门大堂。

    府衙各科主事,卫指挥使和百户以上将领,各县县令县丞,典尉典吏汇聚而来,大堂内气氛凝重。

    通判梁文东大人正拿着札子通报案情:“截止昨晚子时,青乡盐碱滩大火已经扑灭。

    过火面积一百一十里,共发现遗骸六百四十一具,其中骡马十七,其它牲畜一百多。

    在一具烧塌车架中发现的遗骸,身中两箭。

    经核查灰烬中的官印,证实为同知大人方正宾。

    打斗地点两处,遗骸也最为集中。

    经仵作勘验,死者多为刀箭所创。

    综合各处汇总的文本,通报案情如下:

    同知方正宾大人前往灶户盐场巡视,途径青乡东二十里处,遭到大股贼军袭击。

    经过激烈厮杀,在八名家丁和五百卫所兵丁护卫下,冲出第一道包围圈。

    前行五里后,又陷入重围,贼军燃起大火,并用密集箭雨覆盖。

    同知大人身中两箭,不幸以身殉国。

    卫所兵丁阵亡八十八人,伤三百余人,多是烧伤。

    经昌邑卫所和潍县卫所报告,案发当夜,有邪教残军向南逃窜。

    目前情况就是这样,大家看看有何补充。”

    潍县,昌邑两位县令起身,汇报了发现和追击的情况。

    知府曹文智问:“城外难民处置的如何?”

    指挥使张兑回道:“难民一万余,经过两天两夜甄别,共抓获教匪七百五十五人。

    其余人等已护送至维水岸边,正在助其返乡。”

    知府大人叹息道“方大人就职不到一年,遭此不幸,本官深感痛惜。

    方大人明知匪乱四起,放心不下百姓生计,毅然前往灶户巡视。

    遭到教匪袭击,英勇不屈壮烈殉国,当为吾辈楷模。

    诸位参详一二,当如何上本?”

    大堂内一片嗡嗡声,有人喊着“为同知大人报仇!”

    “出兵剿灭乱匪,还我胶东安泰。”

    “上书朝廷,募集乡勇讨贼。”

    “大人,西去驰道断绝,可从海上入京。”

    曹知府眉头紧锁,一时拿不定主意。

    身旁老师爷俯身细语道:“曹公,京师飞书,方大人的恩师方阁老致仕待罪。

    明目为尸位素餐,致使国事糜烂,更应为红丸,移宫两案担责。”

    曹知府低头,面露惊诧之色。

    良久沉吟道:“方大人之事,岂不是另有隐情?”

    “公爷,万不可深究,如实呈报吧。”

    曹知府长叹口气,抬头看着堂内众人。

    大堂内逐渐安静下来,众人看着这位最高官爷,不知他如何决断。

    曹知府起身,看着众人缓缓的说道:

    “诸位,方大人面对贼军英勇不屈,仗剑冲阵,高呼酣战,直至为国捐躯。

    热血书写忠义,烈士英名长存,本官愿率所有府衙同僚,府辖八十万百姓,为方大人请功!”

    金秋十月,瓜果飘香,渔货满仓。

    北海新村北侧海岛上,五栋宽大的砖瓦房内,各种腌鱼海带挂的满满当当。

    向东淌过五里齐腰深的海水,就是北海新二村驻地。

    与辽东难民刚来住棚子不同,新二村的难民刚来,就修建砖瓦房。

    这些难民不仅住上了砖瓦房,还打造了上百条小舢板。

    每当夜幕降临,这百十条舢板就会从离海岸两里的地方,一起划向西海岸盐场的海面。

    三更天后,满载盐包的舢板返回海岛,将盐包堆放在海岛北侧山底平台上。

    白天,这些舢板有的在近海撒网捕鱼,有的满载百姓,前往落潮地挖蛤蜊捕海蟹抓海参。

    午后,一筐筐各种海鲜运到新一村公所前的集市。

    从四面八方云集来商贩,骑着马赶着骡车,卸下油盐酱醋,针头线脑,锅碗瓢盆,铁皮绳索,成衣布棉。

    重新装上哈喇海螺,海虾螃蟹,鱿鱼蛏子,海带海参,运往各大酒楼,豪门大户的府中。

    每月的十五,三十两天,只要风平浪静,总有五条海沧船在夜幕中停靠海岛。

    上百支火把照耀下,一千青壮把存放在平台上的盐包装上大船。

    在晨曦中,这些大船便会杨帆起航,驶向深海不知去向。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常义和李东就会押解五大车的金银首饰,毛皮草药,人参当归,板栗榛子返回新村公事所。

    六个账房噼里啪啦算盘子声音一直响到午时,所有货款才算分拣清账。

    当夜幕再次降临,子夜时分,就会有十名身穿皮甲,挎刀背弓的壮汉,护送一辆四轮马车南来。

    在三更天时,从牛头山北侧通道进山,消失无踪。

    不知不觉中,生活逐渐变得安逸,百姓家中渐渐有了存粮。

    每个村子,都有新建的砖瓦房。

    走在田家地头的百姓,常常会露出开心的笑容。

    西河镇的集市声名远播,不是因为街上饭馆多。

    而是可以从那里的作坊领到各种物料,按照工坊要求,回家手工制作。

    再三三两两送回作坊,扣除本钱,余下的就是收入。

    一开始只有附近村民参与,渐渐的四里八乡的百姓也参与进来。

    一直到三年后的今天,整个莱州府的百姓,大部分都加入家庭手工者的行列。

    莱州府每年赋税上交都是满额,在1625年春节前,莱州府已经成为响当当的富庶之地。

    白云观也如往年相同,刚进腊月门边有了新年气氛。

    过了年就七十五岁的老道,入冬后再没出过院门。

    只要不见凉气,老道就会面色红润,声音洪亮。

    一旦冷风侵蚀,便会咳嗦不止,憋的脸色青紫。

    已经十五岁的九斤,改建了宅子,亲手修建了壁炉铺上了波斯地毯。

    并将茅厕建在屋内,还有个什么抽水马桶的物件。

    又花费‘巨资’,从道观的琉璃坊内定制了琉璃。

    将门窗的纸张撕掉,装上了透明的琉璃。

    原本的书房改成了花房,五颜六色的鲜花争相开放。

    已经身高七尺(一米八),丰神俊雅,风度翩翩的小道长九斤,每天都把老道抱进花房。

    清雅温润的空气,万紫千红的花朵,让老道心旷神怡,老怀欣慰。

    每天都忙着照看琉璃缸内的鱼虾,抚摸膝盖上的猫咪,逗弄枝条上的鹦鹉,乐呵呵的笑声,传出老远。

    入冬以来,三个师姑再没人离开,每天除了打坐诵经,就是听老道吹牛海侃。

    虽然老道都是翻来覆去的几句话,师姑们却都开开心心听着,没人嫌烦。

第26章陶员外的春天

    老道每天‘繁忙’,白天小九才得以脱身。

    每天三更起床练剑,早上到镇公所,和五位管事汇总各项事务。

    再到四海商号,与四师兄五师兄聊天。

    出门后去城门口的民团营,跟包磊俩兄弟吹牛侃山。

    回到山上陪老道看花弹琴,整治菜肴,连三个师姑都胖了不少。

    一个个面色红润,身子丰腴,皮肤冒油。

    道观的作坊目前仅余两处,一是印书坊,已经迁往东北方向的文峰山上。

    因为青云观场地有限,难以完成每年八万多册的印制订单。

    便在文峰山修建大殿两处,排版,印刷,裁剪,制册等坊间三十个。

    二师兄程文举,三师兄车贤常年住在此地,打理日常琐事。

    两人虽已成家,晚饭仍然赶到白云观,‘蹭’老道的饭吃。

    二是在大基山后山的琉璃坊,由原来的瓷窑改成。

    现在主要烧制琉璃,偶尔也接些定制的茶具。

    六师兄刘凯为主事,建有各类房屋七十多间,规模不小。

    这里四面环山,犹如世外桃源。

    若不是炉窑经常冒出浓烟,倒是个难得清净之地。

    青云观经过整修,改成药房铺子。

    大师兄高廷贵和七师兄马健留在这里。

    除了每天供奉三清祖师,就是坐诊制药。

    上百个小伙计每天制药熬膏,没有一丝空闲。

    这里药材齐全,大师兄也堪称杏林妙手,每天问诊人员络绎不绝。

    最远连济南府淮安府,都有达官贵人慕名而来。

    四师兄宝坤和五师兄广辉,住在镇上的四海商号。

    早出晚归发货收账,处理对外琐事,从早到晚忙的脚不沾地。

    各府县商贾,乡集商贩两人是熟门熟路,呼风唤雨,牛皮的不行。

    白云观原来的卷烟,火柴,成衣,大车制造,铁料加工等产业。

    都交给镇公所打理,由陶员外牵头,成立西河商号。

    不仅是这些工坊的拥有人,也是整个西河镇的管理者。

    道观除了每季度收取商铺租金外,还收取工坊的出让金。

    不过按照和镇公所的协约,出让金只收取十年。

    十年后工坊将成为镇公所的产业,与道观再无瓜葛。

    之所以这么做,皆是因为白云观名声在外。

    不仅莱州府衙垂涎,登州府,青州府,济南府也多有关怀。

    九斤综合多方意见,在已经是知县大人的张叔劝诫下,拆分了作坊。

    只留下书坊,琉璃坊,和北海新村。

    从此在山上侍奉老道,练剑弹琴,好不快活。

    这天巳时,和包磊侃完大山的九斤准备回山。

    西门外岗楼传来消息,有百十人盔甲鲜明的骑兵马队,直奔西河镇而来。

    九斤让包磊前去查看,又打发人通知陶员外他们。

    自己在包力陪同下,来到城门楼观望。

    远处百人骑兵,泼刺刺冲到拒马前,带缰绳人马而立,嚣张万分。

    包力惊呼:“九斤,是锦衣卫。”

    九斤眉头紧皱,听说过这些人。

    登州也有个百户所,可从未见过。

    这些人个个头戴铁质平沿盔,锦绸飞鱼服,腰挎绣春刀,骑高头大马。

    当先一位膀大腰圆,络腮胡须的汉子骂道:“爷爷来了,狗日的,还不搬开拒马,瞎了尔等狗眼。”

    包磊长这么大,没被人骂过,当即呵道:“哪来的野狗,跑西河镇狂吠。”

    对面汉子不含糊,‘唰啦’拔出绣春刀,搂头就剁。

    九斤一掌拍飞半块城头砖,如弹丸出膛闪电般击中那人举刀的手腕。

    ‘咔嚓’声响,腕断刀飞。

    这大汉惨叫着跌落马下,后面锦衣卫抽刀架弩,对准城头。

    “别动手,别动手,”陶员外气喘吁吁跑出城门。

    后面跟着钟秀才,管忠海,宋可法三人。

    四个老者跑到拒马前,陶员外拱手道:“不知诸位来自何处,因何来小乡小镇。

    在下是这镇子主事陶敬章,多有冒犯,还望赎罪。”

    地上那人已被扶起,腕骨已碎,疼的龇牙咧嘴。

    包磊说道:“陶员外,这人轮刀砍我。

    不知哪位好汉出手相救,不然我的脑袋就掉了。”

    “放肆,诸位官爷在此,岂容你说话,退下。”

    包磊一愣,继而转身招呼:“都别围着了,都退下,退下。”

    “你也退下,”

    “啊~,噢~,遵命。”

    看热闹的和民团等人进了西门,躲在门后偷望。

    另一个锦衣卫收刀,坐在马上说道:“爷们来自济南府缇骑营,奉镇府司衙门令,前来查封沈江维私产。

    尔等设置拒马阻挠办差,更是打伤官员。

    袭击锦衣卫乃是谋逆大罪,陶员外,莫要逼得咱们血洗镇子。”

    陶员外招呼义子们上前,搬开拒马。

    在那人马前躬身施礼道:“这位大人,先前实不知缘由。

    山里人没见过世面,咱们不敢阻挠大人们公干。

    自有丰厚孝敬赔罪,大人们,里面请,那位官爷治伤要紧。”

    说完凑到那人侧面,做了个搀扶下马动作。

    五张百两银票,塞进那人手中。

    那人就势下马,扫了眼面额,都是一百的。

    便说道:“小地方人,咱们也没得计较。

    百户大人受了重伤,却要有个说法。”

    “好说,好说,若不能让官爷满意,老朽首级奉上,里面请,请。”

    众人向城门走去,刚到城门洞便停了下来。

    一个身材硕长,风姿秀逸,丰神如玉的年轻道士站在城门中央。

    超凡脱俗的气质,让这些锦衣卫气滞,纷纷停下脚步,不敢造次。

    刚才很多人看到,那半块砖是从城头打来的,说明这镇子有高手存在。

    那得了银票的锦衣卫扫了眼道士,见气度非是凡人。

    又不能落了锦衣卫气势,朝着陶员外冷声问:“陶员外,这是什么意思?”

    “哦,这位大人,这是山上道士,叫九斤,就是他,住在沈江维私宅里。”

    “好啊,这倒巧了,一事不烦二主,这是私产收缴排票。

    那个道士,看清楚,签字画押,贴上封条咱就完事。”

    九斤来到近前,看了眼陶员外:“你明明知道,沈大人做知县时,就把宅子卖给道观,为何还要那么说?”

    “九斤,听老叔一声劝,锦衣卫是皇家亲军,天下最大。

    一些身外之物,当舍则舍矣。”

    九斤看向钟秀才,管忠海,宋可法三人。

    这几人目光闪躲,不与九斤相视。

    九斤冷冷的看着陶员外,陶员外挺起腰背,手背身后。

    旁边十三个如狼似虎的义子,悄悄上前,把九斤围在当中。

第27章让小九回来

    九斤又看向四周,除了包磊包力和原先十几个‘铁卫’守在近前。

    其他的那些镇里百姓,作坊劳工,道观佃户们,都躲得远远的。

    当年他们一路逃荒要饭,拖儿带女,饥寒交迫而来,是自己给了他们居所,让他们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

    但是今天,他们做出了自己认为对的选择,远离自己,远离是非。

    那些佃户,道观接手后,租子降到一成,所有徭役都是道观打发银子抵差。

    自己至今记得,那些吃饱喝足后佃户们的笑脸。

    今天,他们也远远的躲开了。

    见九斤不说话,那收了银票的官差说:“你们自己的事情自己再说,九斤道长,下发的排票注明的牛头山上的宅子,错不了。

    若有变更,需自己向镇府司申告。

    还请九斤道长切莫生事,咱们清点时属于道长的物品都会保全,前面带路吧。”

    “请问大人如何称谓?”

    “济南缇骑营百户,张启山。”

    “张大人,九斤乃明理之人。

    一是这宅子是道观产业,衙门记档清清楚楚。

    二是大人既然来了,自会让大人们满意,还请告知,沈大人如何了?”

    看着道士气质不凡,张启山也不想多生事端。

    胶东人生来彪悍,能人异士层出不穷,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说,犯官沈江维上折子,为前阁老鸣冤叫屈,朝廷定为浙党,罢官抄家,徒刑三千里啦。”

    “张大人,远道而来,贫道自会给张大人交代,能否在府城暂住,待九斤将宅子之事申明,自会感激不尽。”

    陶员外笑道:“九斤道长,先有袭击官差在前,又阻挠官差进乡,听张叔句劝,莫再逞强。”

    张启山人精一个,立时明白了眼前状况。

    这陶员外把锦衣卫当箭使,要和这小道长掰腕子。

    妈了个巴子,真把爷爷当大头兵了。

    想到此对九斤说:“这位道长,袭击官差乃大罪,请道长一起去趟府衙。

    宅子的事儿自去办理,时间不多了。

    犯官沈江维一案若是审结,开春就将发配甘州。

    道长吉人天相,莫做糊涂事,来呀,锁上。”

    两个校尉上前,取出镣铐给九斤戴上。

    包磊和包力冲上来夺人,九斤呵斥着:“混账,都回山里去,瞒着我师傅就是大功一件。”

    转头看着陶员外笑道:“高人不露相,陶员外,常廷举去哪了?”

    “九斤,别把陶某想的太高,很多事陶某记不起来了。

    放心,常廷举去处理水源纠纷,明天才能回来,好着那。”

    九斤随着锦衣卫向府城而去,心中懊恼。

    自己过于大条,总觉得做事神不知鬼不觉,小看了古人。

    能在这年月挣下家业的,哪个是省油灯?

    张叔多次告诫,不能过于铺展。

    自己只防府衙官差,偏偏忽视了得自己恩惠的乡民。

    有了此番坎坷,今后倒是要换个活法。

    一行人到了府衙,锦衣卫出具排票,人犯投入府衙大牢。

    九斤不认识的官差多,官差不认识九斤的,翻上三遍也找不到一个。

    了解了事情原委,给他安排了地上关押房,送了茶水。

    打了官差不算事儿,只要有银子没人写案子。

    这年头杀官如屠猪,造反当饭吃。

    沈大人为官和气,大家发财不挡路,好官一人,可惜选错靠山,走错路。

    那宅子大家都知道,白云观嘛,没去的,烟抽过,就是那里做出来的。

    小九斤是财神爷,活人无数,或多或少都有乡邻得过恩惠,做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九斤坐在草堆上,看着天见黑,担心着老道。

    吃饭不见人,老道指定着急,有师姑们在,但愿无事。

    最先来的是知县张桂,进门说:“九儿,房契地契的存根交给缇骑张启山了。

    他说这是常有的事儿,有人写了举告信,才知道这儿有私产。

    受伤那位是泰安府的行辕留守,手废了,要一千银子安家。

    其余每人百两,九儿,你看这~?”

    “张叔,您去操持,晚间让四师兄送一万五千银子到张家庄老宅,您别忘打发人接应。

    张叔,师傅哪儿,九斤实放心不下。”

    “唉~,你师傅这几年享了三辈子福,九儿,万事往开了想,你是懂事的孩子,张叔知道。

    我去找知府大人说说,一会儿你就回去。”

    张知县说完,起身出门。

    戌时,白云观花房内,老道掀翻了鱼缸,虎目圆睁,正竭力压制着怒火。

    面前七个徒弟,外加包磊俩兄弟,蔡兴,常廷举,牛武等护卫,乌泱泱跪了一屋子。

    老道手掌乱抖,坐在椅子上,瞪着大师兄高廷贵:“老大你说,小九去哪了,旦有隐瞒,必死!”

    “师傅,非故意让您生气,小九被锦衣卫带走时叮嘱,要瞒着师傅,说去去就回。”

    “你们一帮蠢才,睁眼让人带走小九,要尔何用?”

    老道大手搧向大师兄,手至半空停住,嘴里发出“呵,呵,呵”声,仰头就倒。

    众人大惊,高呼着师傅。

    大师兄拿手一摸惊呼:“快喊大师姑,快喊大师姑。”

    三位师姑飞跃墙头扑进屋内,大师姑一掌拍向老道心口,二师姑掌拍后背。

    三师姑亮出五枚银针,瞬急直透老道颈颅五大穴位。

    老道面部青紫,奋力睁开双眼,此刻,眼睛竟清澈无比。

    老道透出口气,缓缓且清晰的说:“让~小~九~回~来!”

第28章伤别离

    七个师兄中,老三车贤武功最高。

    听得师傅生命的呼唤,再也无法忍受,强忍泪水一跃而起,向门外窜去。

    宝坤,广辉,包磊俩兄弟,牛武等护卫一窝蜂向外冲。

    杀官劫狱,算个屁啊,这些年,造反当水喝。

    大师兄猛地惊醒,大吼道:“听我说,老三,小九有个物件,一旦燃放,小九必回!”

    众人这才想起来,跑进西厢房拖出个五尺高,水桶粗细的物件。

    掀开盖子,底下扒出来引线,宝坤哆嗦着划火柴点燃,引线‘嗤嗤’猛烈燃烧~。

    府衙大牢门口,锦衣卫的队伍已经集结,他们将连夜赶回济南。

    曹知府,吴通判,张知县联袂送行。

    脸盆大的月亮挂在天空,皎洁的月光铺洒大地。

    虽然月光明亮,因为有‘高官’在此,依然点起几十个灯笼。

    牢房城门打开,玉树临风的九斤道长走出大门。

    张知县拉着他的手,来到知府曹大人面前:“这是你曹叔,吴叔,都跟着你操心,以后可不能再惹祸了,记住没?”

    “见过曹叔,吴叔,让您受累了!”

    “好说,好说,这孩子长的一表人才啊。”

    “原本就是误会,小九这孩子乖着呐,快见见张启山副千户大人。

    他的本家二叔就是张大年指挥使,当年可是抱过你的。”

    “记得记得,到济南上任时,是我送到济南府的呐。”

    张启山笑道:“说来说去都不是外人,这事儿我就担下了。

    二叔今年平叛立下大功,动一动已是定局,行了,我该走了。

    镇府司指挥使田大人刚上任,我也正好进京述职。”

    正说着,天空猛然亮如白昼,紧接着‘轰隆’声响彻云霄。

    一个巨大的彩蛋炸裂,五彩斑斓的烟花绚烂夺目。

    众人仰头看着难得的景象,九斤却一声惨叫:“师傅~,等着小九~。”

    随着九斤惨嚎叫着,一道身影冲向夜空,在明月和烟花照耀中,一个黑点转眼即逝。

    众人回过神,看着原本九斤站立的地方,哪里还有人在?

    张启山惊讶的喃喃道:“我这在鬼门关走了一遭啊。”

    张知县对众人解释道:“小九本就是半仙之体,这些年造福桑梓,功莫大焉啊。”

    “他这是怎么了?”

    “哦~,他师傅马道长,去了~。”

    府城到牛头山八里路程,九斤玩了命倾力狂奔。

    仅仅几个起纵,人已落在师兄们中间。

    正在仰头看烟花飞落的师兄和包磊他们,望着眼前从天而降的九斤,都目瞪口呆。

    九斤无暇搭理他们,一步抢进花房。

    哭喊着:“师傅,小九贪玩,耽搁了时辰,先吃饭,先吃饭,呜~呜呜~。”

    老道看着痛哭失声的小九,眼里也噙着泪光。

    手指动了动,却抬不起来。

    大师姑呵斥道:“噤声,听你师傅说。”

    小九压制着悲戚,抓住老道粗糙的大手,死死地抓住,心中如刀绞。

    虽说早知道有今天,可真正到来,恐惧,孤单,痛苦齐涌心头。

    试着老道手指在动,九斤赶紧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脸上。

    老道勉强擦着九儿泪珠,轻声说:“九儿不哭,花脸不好看。

    枕头里,有个匣子,是你的身世,还有你母亲留给你的东西。

    瞪眼也没用,师傅没见过你母亲。

    你七个师兄,都是犯官之后。

    若闻平冤昭雪,助他们团聚。

    老大哪都不去,掌管道家三宝。

    九儿,你非凡人,师傅却愿你平凡。

    师傅走后,你务必去太和山拜见师祖,代为师尽孝。

    师傅遇着你,心愿得尝足已。

    牛头山是个好地方,师傅就在这儿,哪都不去,就守着咱九儿。

    记住,九儿不出仕,不入朝,可听?”

    “听,九儿听师傅的,不出仕,不入朝。”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九儿心仁,不能洒恩。

    镇子该清理~,清理~,九儿,师傅走~了~。”

    “师傅~,师傅~~。”

    “大师兄~,大师兄啊~。”

    “师傅~~~”,屋里屋外,哭声一片~。

    公元1625年腊月初二,老道马钰仙逝,享年七十五岁差二十八天。

    常廷举担任治丧主事,忙里忙外,布置灵堂,通知四方,准备白宴。

    经过众人商定,同意九斤心愿,在卧房外的院子中开挖墓穴。

    因为底下全是岩石,原本九尺,只好改成五尺,以免耽误时辰。

    辈分最高的是大师姑林玉芝真人,每天上山吊唁的长辈,妇人们,都有师姑接待。

    各地官差,道人,乡民,世绅等人,自有大弟子高廷贵接待。

    山上山下白幡林立,山脚下搭起了白纸花拱门。

    拱门旁设置了香案,供囊中羞涩的乡民遥拜祭奠。

    不知不觉十天过去,暮地已经完工,比原先设定的标准多凿一尺深。

    多出来的一尺,墓工们没加银子。

    老道的八个弟子,抬起木棺,在常廷举的指挥下,葬入地穴。

    佛家讲转世,道家讲轮回,在薄养厚葬的习俗中,即便丧事再从简,仍然让所有人累的筋疲力尽。

    对逝者的哀思和离别的心痛,都在这繁重的葬礼中,渐渐得到淡化。

    古代没有什么心理辅导干预,这些习俗,都是化解悲痛的良药。

    一场沸沸扬扬的瑞雪,覆盖了山川平原。

    远处偶尔传来的鞭炮声,昭示着春节到了。

    年夜,白云观依然白幡飘扬,院子里老道坟前供桌上,摆放着三牲五谷。

    香烛袅袅,酒菜飘香。

    屋内,正堂摆放着老道牌位,香炉燃着细香。

    原先老道卧房壁炉火正旺,东屋的花房姹紫嫣红,百花争艳。

    堂内三桌席面,九斤和三个师姑一桌,大师兄领着师兄弟们一桌,常义领着发小兄弟们一桌。

    最南边宅子,包磊和护卫们,佣人,道士等人开了五桌。

    大师兄领着众人,给大师姑们敬了拜年酒。

    由于丧事,没人会来山上串门更没有亲朋招待,大家都是难得清净些。

    大师姑心情恢复,热酒下肚,脸色不再苍白。

    看着小九说:“最北侧那宅子,已经收拾完,你搬过去住。

    这里壁炉花房的,你一个孩子,住着糟践了。

    山上辈分贫道为长,这房子,就勉强留用了,不用跟师姑客气。”

第29清理

    九斤刚喝了口酒,不留神呛着,咳了几声。

    大师姑歪头端详着九斤:“小气样,别学你师傅抠门。”

    “没有的事儿,愿住,求之不得,开春暖和了,二师姑三师姑那里也改造一番。”

    二师姑笑道:“小九可不抠门,知道你孝顺,不过二师姑和三师姑享受不到了。”

    小九不解的问:“二师姑,怎么个意思?”

    “九儿,师祖来信,以后大师姑就留在山上了,我和你三师姑,天暖就走。”

    九斤放下杯子,低着头不言语,分别,从来都不轻松。

    三师姑静月看着小九难过,打趣道:“又不是不回来,每年冬天过来守着暖房看花,只要你不心疼粮食就行。”

    “不心疼,还以为见不到两位师姑了。”

    大师姑见小九恢复神态,问道:“你师傅留下的那个盒子,你真不打开?”

    “不打开,若说当年有不得不分离的理由,这么多年,即便不来看看,总该有个消息,既然父母音讯全无,我何必自寻烦恼。”

    “这孩子,你倒是拎得清,你又怎能知晓父母的不易?”

    “难民里孩子多的是,但凡有点吃的,跟在父母身边都是快乐的。”

    “行行行,大师姑说不过你,不看就不看,那盒子,大师姑就保存着。

    你什么时候需要,跟大师姑说,咱们也想知道,为啥这样对待咱们小九,不过~,咱们得感谢老天,才能有小九这孩子。”

    冬去春来,河边柳树冒出嫩芽的时候,老道离去已有百天。

    乡间也有百年的说法,白云观里没有多余的人,三个师姑,七个师兄,九斤的发小,还有几个师兄的家眷。

    众人进行了一次大祭,光是桌上的贡品,就有三十二道。

    香火纸钱更是彻夜不断,诵经法式也是三诵四请。

    下一次的大祭,要等到腊月初二。

    家境殷实的,每年都会举行一次,借以彰显家族团结,繁荣之景象。

    从古到今,祭祀都是豪门大户的重头戏。

    大耳朵百姓,除了艳羡,很多有眼力劲的,还能蹭一肚子油水。

    大祭远比过年更受百姓喜爱,因为有厚葬轻生的传统,大户们当天都不吝啬,往往都是来者管饱,竞从者有赏。

    当然更多的是生前不孝,死后骗鬼的说法。

    九斤在道姑和大师兄劝诫下,同意在东门外支起锅灶,招待上山的乡邻。

    道家不是豪门大户,所备吃食一荤一素。

    一口大锅猪肉粉皮加山药,一口大锅豆腐白菜冒油花。

    面粉里加小米面,用面玘子(土酵母)发面,蒸出的金灿灿大馍馍松软香甜。

    如果不加小米面或豆面,蒸出的馍馍就带酸头。

    从早到晚忙的厨子团团转,一天能挣五两银子,也是平常一个月的进项。

    九斤搬到了最北侧的宅子,大祭后,两位师姑就要离开白云观。

    不过已经说好,每年冬天就回来,她们没儿没女,跑个几年累了也就住下不走了。

    九斤最终也没给白云观改名,成了女道士的窝,没法改。

    反正早晚都是这三位道长的,保不齐将来还有一堆女道士,想想那时候的情景,九斤脚后跟冒凉气。

    看来鹰嘴峰的小道观还得建起来,不然丢在女人堆里,岂不坏了熊心。

    大师姐文若已经回山做了主持,高升一级成了最年轻的修士。

    走时想抱抱小九,亲亲他的两个酒窝,看到九斤嘴唇上厚重的绒须,便打消了念头。

    这半大生瓜蛋子,还是少招惹,万一这小子舌头乱捅,再搅乱了问道之心。

    九斤没理会东门外那些感人的乡邻,见常廷举和常义走进院门,便放下毛笔,来到正屋。

    常义进门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抹抹嘴说:“都摸清楚了,那个老鬼当天把我爹打发走,是早得着信,故意的。”

    常廷举坐下后,喝了口茶说:“事儿还得从签那份十年偿还工坊出让金说起。

    总数是十五万两银子,这数目让老鬼红眼了。

    起先他露过话,说观里成立作坊,就是桌椅板凳,百十间铺面,这银子要的太多了。

    我当时反驳他,上千年了,可有人把烟叶切烟丝?可制出火柴?造出轻便铁犁?

    观里把摇钱树交给镇公所,五个管事平白捡了银子,每年扣除出让金,还剩两三万银子。

    况且十年后,这些工坊铺面又值多少银子,原先五十两银子盖的铺面,现今卖八九百两银子,咱不能昧良心说话。

    后来听说他打发人去了登州府,我也没多想,谁知道过了三个月,锦衣卫就上门了。”

    常义接过话说道:“我和包力分别找了钟勉,宋河,管周那三个小子。

    都说等九斤回不来了,平分了作坊和出让金,几辈子吃喝不愁,他们三家老子都动了心。

    十三太保的老七是护卫队的人,他说陶员外那老狗让经常汇报九斤行踪,否则就不告诉他妹妹的去向。

    这龟孙子每天都捡些事回去报告,有几次他也参加半夜运货的事儿。”

    九斤鹰眉稍稍抖动一下,问道:“包磊,蔡兴,李东,准备的怎么样?”

    “十三太保,陶家六处宅子全部盯上了。”

    常廷举提醒九斤:“陶家在府城和登州都有铺子,与衙门官差关系密切,具体哪些人,咱们还没摸清楚,九儿,再缓缓?”

    九斤切齿道:“老狗的命留着,十三太保嘛,这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这十三人,今晚务必全部拿住,运到新二村交给王吉,告诉他,除了逼问出老七妹妹的下落。

    还有陶老狗贩卖孩子,逼良为娼,夺人家产的勾当,等候我的消息。”

    两人告辞离去,闫墩(门子)跑进来说:“小九,张知县领着两个锦衣卫来了。”

    一辆四轮马车停在东门外,那些等着晚上再吃一顿的乡邻,顿时做鸟兽散。

    因为车上不光下来了老知县,还有两个锦衣卫。

    老知县去了老道坟前上了香,跟大师姑聊了几句家常,九斤已大步走进了院子。

    “张叔,这两位大人是~。”

    一个年长些的锦衣卫抱拳拱手:“张千户治下总旗郝斌,这兄弟叫陈七。

    年前咱们来公干,我们哥俩离得远,没捞着和道长相识。”

第30章莫让他跑了

    大师姑安排人上了茶水,自己进了花房,修枝松土,浇水捉虫。

    郝斌拿出份镇府司批文,别说是九斤,连老知县张桂,都是头回见亲军衙门的公函!

    老知县眯着眼,费力的看着批文。

    郝斌说:“张启山大人为了道长的事,亲自去了京师。

    新晋镇指挥使田大人过问了此事,并安排人详查。

    不仅查明是诬告,更为沈大人平冤昭雪。

    这一年多,京官派系相互倾轧,都是非死即伤的局面。

    像沈大人这种没了家产,留下性命的算是好的。

    镇府司出重拳,抓捕了一大批风头正盛的派系团伙,其中就有对沈大人下黑手的官员。

    张启山大人也因办事谨慎,调高一级,现在是正千户。

    说来说去,也是和道长有缘,特地让带话,表示感谢。

    对了,因为诬告,使道长蒙冤入狱,镇府司给予五十两安抚银子。

    另外沈大人捎来书信一封,在这儿~。”

    说着从陈七递来的褡裢里,拿出锭银子和一封书信。

    九斤接过来,在收讫文书上画押。

    问道:“张启山大人见过沈大人?”

    “人已经接到济南,不过除了宅子,其它的都没了。

    五位夫人还剩两个,三个女儿嫁人,婆家多少给了点银子接济。

    沈大人虽然官复原职,但受过刑,成了瘸子,脑袋也时常不清醒。

    吏部批准了病养,他提出到牛头山休养。”

    张知县叹口气:“老朽与沈大人共事十二年,来也好,都是老伙计。”

    九斤问郝彬:“两位大人还去其它地方公干?”

    “此次专为道长事而来,一会儿就该启程返回济南。”

    九斤点点头,见知县给自己递眼色。

    便对郝彬说:“今天是师父大祭,不方便留二位。

    这里有些银子,二位多辛苦”,说完递过去五张银票。

    郝彬低头见是面额二百两的五张银票,手直哆嗦。

    接过银票笑道:“这不合适,本就是公务,怎好让道长破费。”

    一个总旗官,每月也就三两银子,其它福利全加上,也不过五两。

    这笔实打实的巨款,已经能让二人过上体面的日子。

    九斤拍拍他手背,示意他收好。

    看了眼二人说:“有件私事,还要两位费心。

    “道长的事就是咱们自己的事,切莫客气只管明言。”

    “好,两位走时,山里派出大车。

    跟随二位去济南接回沈大人,一路上关卡还要两位留话通融。”

    “明白,请道长放心。”

    两人心如明镜,一个落势官员返乡或归隐,若没人护着,就变成秃毛鸡了。

    一个时辰后,五师兄广辉准备了车辆和路上用品,并带上一些应急的药材。

    与两位官差寒暄后,一起上车离去。

    看着大车下了山道,老知县埋怨九斤:“你出手银子太重,一旦他回去显摆,再来官职高的,如何是好?”

    “张叔,我这正有个大进项,还没跟您老商议。”

    “哦,说说看,咱家小九可从不打诳语。”

    九斤晃晃手里镇府司公函:“大明律,诬告乃同罪加一等,可对。”

    “九儿,原来搁这等着呐。

    行,这陶老鬼贩卖孩童,逼良为娼,蓄养家丁,欺男霸女,已成一府毒瘤。

    老朽为官一任,造福一方。

    定为桑梓父老铲除这黑恶势力,还我大明朗朗乾坤。

    九儿,这老狗家底有多少?”

    铲除毒瘤,得看有多少家底。

    家资越丰厚,动用的衙门官级越高,共同分润的人数也就越多。

    若是不管不顾上去锁拿法办,不仅弄不到银子,还会丢官罢职,甚至倾家荡产小命不保。

    “私宅六处,均是三进院子,上等田六千亩,旱田八千余。

    登莱各有铺面一处,镇上有铺面九处。

    这十几年,每年至少有一万银子进账。

    这老鬼不用银票,银子就埋在什么地方,这个还得张叔劳心。”

    “嘶~,没想到啊,咱们这地界就有如此巨富之人。

    想必历代牧守都忌惮其虚伪名声,没敢深究,才养成如今的毒瘤。

    张叔一把年纪,不怕了。

    就让本官来为民除害吧,九儿,张叔这就回衙,最晚明天就有回音。

    你可千万看好这老鬼,莫让他跑了。”

    说完,急匆匆上车而去。

    这么大数额,县衙是啃不动。

    想要一帮子打死,没有两府分润,不,没有府衙统一部署,绝难成事。

    亥时许(晚十点左右),九个喝的醉醺醺的汉子,走在西河镇大街上。

    一些透着灯光的铺子,赶紧吹熄了灯火。

    偶尔有孩子哭声传出,也是戛然而止。

    父母呵斥着:“噤声,十三太保来了。”

    这九人骂骂咧咧,勾肩搭背,连吹侃带狂笑,老鼠见了都玩命的跑。

    月光下,一个健壮的汉子手拿木棒,站在大街中央。

    月光洒在此人身上,地上拉出长长身影。

    九个人一看哈哈大笑:“哥,看看,就一个人,上杆子找死来了。”

    “这镇上,还有比咱还牛逼的人?”

    “八成是憨子,看着傻了吧唧的。”

    “不会是香草她爹吧,找上门来啦。

    “草,那个窝囊废,怂货一个。”

    “这也是个怂货,一个人敢跑来寻仇。”

    对面那人中气十足,冰冷的口气道:“比人多?好啊。”

    手中木棒向地上一墩,密集整齐的脚步声响彻大街。

    这九个人的前后,出现密密麻麻人影。

    步伐整齐,标线一般的队形。

    若不是那一排排影子,正面看还以为只是前排八个人。

    随着阵型前压,整个街上如春寒般干冷。

    一直逼到九个人十步外,才同时将木棒向地上戳下,发出‘嘭’声巨响。

    这九个人目瞪口呆看着这一切,不知谁先‘噗通’声跪了下去。

    紧接着其他人如惊醒般,争先恐后的跪趴在地。

    四更天,一辆马车来到镇子东门要出城。

    蔡兴揉揉睡眼从躺椅上起身,瞥了眼大车说道:“没到时辰不开门,等着。”

    “瞎眼了,我是你爹。”

    蔡兴夸张的伸头端详,原来是陶府管家,自己的‘爹’蔡贵。

    “哦,你看,这黑灯瞎胡的没认出来。

    镇公所规定,天不亮不能进出镇子,你这去哪?”

    蔡贵知道这小子懂事后再没叫过自己,也不放心上,一个野种罢了。

    “去哪里管的着吗你,这是一两银子,你们几个待会喝羊肉汤吧。”

    说完一扔,一小块碎银吧嗒掉地上,滚到蔡兴脚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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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万历三十八年五月间的一个黎明,大基山青云观。老道马钰听到门外有婴儿大哭,便出门查看,见地上柳筐内胖胖男婴甚是可爱。男婴身上只有小衣棉被,和绣有生辰八字的手帕。因入观时体重九斤,老道便起名九斤。十五年后,老道病重。弥留之际叮嘱九斤前往五当山,寻真人张柊报丧,随后撒手西去。在当地乡民帮助下,安葬了师父的九斤,带着三个发小,踏上了两千多里的行程。从此后,响马九斤的传说,流传在大江南北,九州大地。响马九斤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响马九斤,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响马九斤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