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船
文/时梧
01
骄阳，茫茫大海。
轮渡船于海面踽踽航行。
窗外，烈日焦灼，轮机轰鸣，座椅震动。
舷窗微微拉开，海风潮湿呼啸，夹杂着柴油味扑面而来，熏得人窒息。
靠窗的座位，阳光缓缓移到尤玥脸上，刺眼热辣。尤玥迷迷瞪瞪睁开眼。
脏迹斑驳的窗玻璃上，倒映着尤玥苍白姣好的面容，眉黛如山，不施粉黛，五官清冷精致，神色冷然黯淡，仿佛漂亮的瓷器蒙尘无光。
此时轮渡的船身往右倾侧，船体正在转弯。船身小，上下剧烈晃动，伴着令人作呕的柴油味，尤玥胃里翻滚。
她扶着手边的小行李箱起身，脸色苍白，摇摇晃晃。
扶着船内座位一步一步，缓缓走出船舱，她来到了船舷上。瞬间，凉爽的海风扑面而来，柴油味霎时消散。
她倚靠着栏杆，深深吸了口气，醍醐灌顶。
虽然甲板上烈日灼晒，但仍比闷热的船舱舒服多了。
中秋小长假，尤玥照旧没有回家。天气依旧炎热，假期了无乐趣。
尤玥打开手机，看到“心动APP”聊天界面里，AI机器人Noah的那条回复：[如果不开心可以旅行散散心哦。我搜索到了浮城最东边的东麂岛，正对着海上东升的太阳，能看到最美的日出，很美哦！]
后面还配了两张绝美的海上日出照片，金色天空之下，一轮金黄的太阳，一半沉在海面下，一半浮在海面上，整片海面金光璀璨，波光粼粼，壮丽绝美。
尤玥没在网上找到这两张照片，或许不是网图，也不知道AI是从哪里搜来的。但是它深深吸引了尤玥，她决定趁着中秋假期，去东麂岛看日出。
她预定了民宿，网上订了轮渡船票，公交车一个小时才到码头，再乘船一个半小时才能抵达东麂岛，而来回东麂岛的轮渡一天才两班。
虽然长途跋涉，但能与外界隔绝，放空自己，尤玥很向往。
海上晴空万里，海风却尤为剧烈，尤玥的头发迎风乱舞，几乎睁不开眼睛。
海浪翻涌，小小的轮渡船缓慢前行，在海浪里起伏不定，一望无际的海面，轮渡船如同一叶孤舟，渺小单薄。
逐渐的，柴油味又浓郁起来，让她窒息。
这种窒息几乎影响到了她的视线。
眼前景象开始晃动，蒙上了一层灰雾。
这层灰雾笼罩着甲板上的一切，包括人，都在隐隐摇曳。
尤玥半张着嘴，竭尽全力呼吸。她想要张口大声地呼喊，让自己从梦魇中脱离出来，嗓子却喑哑。
小小的轮渡船，船尾是舵手和船舵，一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乘客靠在船尾打电话。
画面在灰雾中模糊，却又清晰。
她看不清，却知道这一切的发生。
尤玥知道自己现在的境况。
预知梦又开始了。
船身晃了晃，继续缓缓破浪前行，晃得尤玥一阵反胃。
有个黑衣男人从船舱里出来，看不清脸，视线阴鸷地略过尤玥。尤玥的大脑像浸泡在水中，滞后才察觉到恐惧。
尤玥很不舒服，浑身沉重黏腻，身体像在下坠，而灵魂却在腾空。
她额头沁出细密的汗，尽管已经用力拧紧了眉，恶心干哕的冲动依旧在胃里翻涌。她还是丝毫没有脱离梦魇的迹象。
这次的梦，要发生什么？
很快，船尾传来争执声，刺耳嘈杂的声音如同被关在了磨砂玻璃瓶里，声音笼上沉闷。尤玥依稀看见磨砂玻璃那面人的行动。
亦或者，是她被关在了磨砂玻璃瓶里，观察着玻璃外的世界。
男人一身黑，34摄氏度的高温里，一身长袖长裤，黑色鸭舌帽，帽檐压低遮住了脸。
他手上握住一把匕首，不明所以地大声嚎叫，砸向靠在船舷的男乘客！
乘客毫无预兆被扎中手臂，用力推开他。
男人飞扑撞上，两人厮打起来。
甲板上只有尤玥和舵手，尤玥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只看到舵手听到声音，转身质问。
“住手！不准打架！”
黑衣男人压制住男乘客，见舵手走近，又重重一拳砸在男乘客脸上，飞快起身。在舵手即将靠近他时，抬脚踹在舵手胸口。
这一脚力道极大，舵手被踹飞出去，撞在了船舵上！
船舵被撞得飞速旋转，船身方向失控，而此时海浪正是波涛汹涌，裹挟着轮渡船一起剧烈摇晃。尤玥差点就被甩出甲板。
黑衣男人站不稳，也摔倒在地上。
有乘客听见甲板上的争执声，正要出来查看，被甩回了船舱。
一时间，整艘船惊恐尖叫声一片。
船身摇摇晃晃，将将稳住，黑衣男人立刻奋力爬起来。他摸到手边的匕首，捡起来继续对着那个男乘客，目的明确。
握着匕首的手背上，青筋暴起，怀揣极大的恨意。
就在男人将要刺中男乘客心口的时候，舵手在此刻缓缓爬起来，千钧一发间，探手拽住他的脚腕，黑衣男人再次摔落在地。
海风呼啸着，一阵巨浪袭来，船体猛烈地起伏摇晃。甲板上的人闷哼，哀叫，随着船体晃动在地上翻滚！
轮船一个猛烈的右倾斜，船舱内的乘客都惊声尖叫，摔倒在甲板上，有人扒着船舱门框，勉强稳住身形。
尤玥瞳孔剧烈一缩，周身剧烈的冲击力，让她失去了平衡，不受控制地往船舷外翻去！
她拼命想要抓住栏杆，却已无济于事。她的身体已经几乎离地，手臂重重撞在船舷栏杆上，疼痛让她脱力，她瞪大眼睛，身体同时失重。
天旋地转间，人们尖叫，呐喊，明明时间不过几秒，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
她坠落海里。轮船底部的水流激发的漩涡，如同死神将她拖入深渊。
四周再无人声。
无尽的水声，铁片轮机和水流冲击的声音。
她在海里不停往下坠落，四周气泡上升的声音。
她听不见自己的心跳声，也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
她死了。
剧痛，腥咸的海水灌入耳鼻和呼吸道，彻底令她窒息。无法挣扎，被船底漩涡拽入的绝望，让她闭上了双眼。
死亡真实而残酷地将她拉入地狱。
直到眼前出现一道微光，轮机轰鸣声似是在遥远远方响起。
窒息和绝望感渐渐消退，尤玥倒吸口冷气，猛然睁开眼，眼前的画面前所未有的清晰。
还在船舱内，尤玥睁大双眼，心脏狂跳。
依旧是那几个乘客和推着小车推销小吃的工作人员，坐在她右前方的应该是个渔民，提着一只湿漉漉的麻布袋，散发着浓厚难闻的鱼腥味。
深吸口气，她的鼻腔内还有似是而非的钝痛，是幻觉。
是梦。
这个认知就让她陷入了恐惧，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脸色苍白，全身都在颤抖。
她的预知梦从没有出过错……所以，她会……死？
绝对不能出船舱！
尤玥起身，在船舱内寻找梦里的黑衣男人。
前排的一个黑衣男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尤玥往前几步，从侧面看到了那人的着装。
长袖长裤，带着黑色鸭舌帽，看不清脸。
是他！
尤玥心头狂跳，看到被黑衣男人袭击的男乘客起身，臃肿的身材，西装笔挺，戴着副金丝框眼镜，梳着油头，正在打电话。
他表情得意地聊着什么，往船舱外走去。
一切都跟梦里预示的一样。
要看着他去送死吗？尤玥心里问自己。
再试试看？反正，大概率她是死路一条，或许……能救一条人命？
更或许，不引发两人的冲突，她就可以逃过一劫。
尤玥呼吸急促，颤着手把手机塞进自己大背包中，抓着包带，飞快起身往前走，去拦那名男乘客。
她与黑衣男人的座位擦肩而过。
“等一下……”尤玥拉住了那名乘客。
西装男人转身疑惑地看她，上下打量：“怎么了？”
是因为他，自己才死的。
尤玥吞咽保持自己喉咙湿润，深吸口气：“那个……”
刚一开口，她的嗓音就像撕裂般沙哑。尤玥急忙轻咳一声，神情焦虑，眼角沁着泪水。
“你没事吧，小姑娘，身体不舒服？”西装男人关心地问。
尤玥摇摇头，舔了舔干涩的唇瓣，压低声音，颤声说道：“这位先生，别出船舱，你要小心……”
“小心什么……”西装男人觉得很奇怪，正要继续问，却瞪大了双眼，瞳孔剧烈缩小。
尤玥从他眼里看到了惊恐。
她背脊一凉，危险在身后，如影而至！
她转过头，眼角余光看到黑衣男人已经在她身后。
像是慢镜头，他高举着手，手上寒光一划而过，刺透她的双。
尤玥瞳孔剧烈放大，甚至来不及往后退！
来不及了……她要死了！
尤玥急得双眼通红，目眦尽裂地看见那尖锐的，泛着白光的刀刃一点一点地逼近自己的胸口。
尤玥大脑一片空白，梦里如同梦魇一般的未来就在眼前上演。纵是剧情不一样，但结局还是一样的。
谁也救不了她。
她要死了。
尤玥的身体因为恐惧而僵硬到无法动弹。
或许是死前的时光过得特别满，只这一刹那，尤玥眼角余光瞥见第二排，自己原先注意过的黑衣男子，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座位。
他就在狂奔。
往她的方向而来。
那个男人的每一步都像慢动作，每一个细微的动作，甚至于抬脚的姿势，角度，步伐跨度都落在尤玥眼里，清清楚楚。
但现实中，他的速度快到让人难以捕捉。
他飞快从暴徒身后狂奔而来，伸出长长的胳膊，一把扣住了暴徒的手腕，不知使了什么力，暴徒痛得哀嚎一声，手腕脱力。
有人尖叫，有人倒吸冷气。
“当啷”一声，匕首几乎贴着尤玥的脸，掉落在地。
寒光在尤玥眼前一闪而过。
尤玥浑身一震。
这时候尤玥这才发现，行凶的暴徒个子不高，也是黑色长衣长裤，黑色鸭舌帽。而之后救她的男人，跟暴徒分明是两个体格。
仅仅只是转瞬间，两人已经厮打起来。但暴徒完全不是另一人的对手，几下推搡便被人摁在了地上，反锁住双手。
推搡间，暴徒的鸭舌帽掉落在地，他的脸被紧紧摁在地板上，因为羞耻和愤怒，男人脸色涨红。
眼睛狭长，颧骨高耸，阴森狠厉的长相。
周围人劝道：“怎么打起来了啊？”
“我看到这男的要砍这个小姑娘嘞！”
目睹一切的工作人员激动地说道：“小伙子你好英勇啊！这个小姑娘差点就没命了。”
高大的男人并不吭声，而是在对方上衣兜里掏出一把匕首刀鞘递给了工作人员，示意他把匕首装好。
西装男人早就吓得瘫软在地上，惊恐万分地看着被压在地上的男人。男人恶狠狠瞪着西装男人，咬牙切齿，嘴里是听不懂的方言，但多少带点肮脏的咒骂。
尤玥双腿酥软，缓缓滑坐在地上，心脏剧烈跳动。
被捡起的匕首，银色，窄长。尤玥没记错的话，刀身开过刃，还有血槽，看着虽然短，却是实打实的凶器。
这把匕首，现在掉在了地上，没有见一滴血。
……这意味着什么？
尤玥后知后觉地抬起眼，恰好坠入一双幽深墨黑的双眼里。
那双眼里跳动着暗火，滚烫炽热，如淬火的刀锋般锐利。
他也在看自己。
好年轻。
尤玥感慨。
他还跪在地上，垂下脸用力桎梏暴徒。
黑色长袖运动系卫衣，深色牛仔裤，靛青色鸭舌帽，乍一看还以为是黑色的。露出帽檐的头发略显凌乱，戴着黑色口罩。
只看打扮，像极了梦里的凶手，但尤玥这才明白，他不是。
他救了自己，摆脱了被预知的死亡。
她看不见被口罩遮住的下半张脸，但这个男人的双眼，漂亮干净，又凌冽。
还似曾相识，曾几何时见过。
第二章 路
02
出了这种事，尤玥再没心思上岛看日出。她被安排坐着返程的轮渡回码头，暴徒在码头被警察带走。
直到坐上警车，尤玥才逐渐意识到，自己逃过一劫。
她活下来了。
做笔录的时候，她整张脸毫无血色，双手还在微微颤抖。
问话的是个温柔的女警官，看出她的紧张，给她倒了杯温水，柔声问：“姑娘，不要怕哈，你已经安全了。”
“你已经安全了。”
短短六个字，把尤玥从预知梦里，窒息的死亡中拉回现实。
她的眼泪瞬间夺眶而出，淌满了整张脸，而后眼眶才慢慢泛红。
女警官递给她纸巾，尤玥连道谢的声音都发不出，只是捂脸抽泣了许久，十几分钟后才渐渐平复情绪。
“不好意思，我今天心情不太好……所以……”深吸口气，她抱歉地说道。
明明在进入预知梦前，她心情很轻松，只是第一次对未来有了期待。
“我们理解，好端端地被人袭击……肯定会害怕的。刚才嫌疑人交代了自己的计划，我们会将他绳之以法的。”女警官温柔的眼神给予了尤玥力量，话锋一转，“不过，根据另一名乘客反应，当时你找他，叮嘱他别出船舱，要他小心。能问一下，这是为什么吗？”
尤玥一怔，没想到他们还要调查这个。
看出尤玥的愕然，女警官笑了笑：“不要担心，我们只是想了解事情经过，对于这点，不太明白。”
尤玥点点头：“我知道，我当时的表现一定很奇怪。”
她的大脑迅速旋转，编织理由：“我……就是来往自己座位的时候，看到那个男的一直瞪着那位先生，眼神很吓人，而且他手里还拿着刀！我就想，会不会是想等人落单害人什么的……我当时就是脑补了一下。”
这蹩脚的理由连尤玥自己也不信。但所幸，他们没再纠结这个问题。
——
警局大厅。
接待民警把尤玥的行李箱还给她，温和地叮嘱她路上小心。
尤玥道了谢，心情终于平复下来，仰头对着墙上的宣传标语出神。
“打击电信诈骗，维护人民群众财产安全。”
尤玥一字一字拆解偏旁部首和笔画，消磨时间。
她在等人。
叶晋年从笔录室里出来，快步往外走，略带焦躁。
路过小会议室，玻璃推门敞开，里面有人在聊天，提及的名字引起他的注意。
“你说那尤玥说的是真话吗？”一个年轻男警员的声音在问。
叶晋年脚步放缓，靠近门口。
“一个女大学生，身份背景清清白白，就算撒谎还能跟今天的事有关联了？”女警官回答。
“别人把玩匕首就是要干坏事啦？而且她坐在最后两排，那人坐在前面几排，怎么看得见他在玩匕首啊？”
“你是怀疑她在船上看到了什么事，但是隐瞒了？”
“我就是猜猜……”
本子和笔蹬击桌面两声，椅腿在地上摩擦，随即脚步声从里面往外而来。
叶晋年立刻转身往过道外走去。
女警官边走边说：“别瞎猜了，人女孩子不肯说，我们也没办法管啊。她毕竟也是受害者，嫌疑人也说了，根本不认识那小姑娘。”
男警员啧啧感慨：“你说这什么事啊，私人恩怨跑船上堵人准备报复。这是被逼到绝路了，完全不考虑后果。”
“哪个杀人犯考虑过后果的，你可真有意思。”女警官笑道，“杀人犯，会伪装自己的罪恶，用所谓的弱势为自己辩护，企图达到让人共情的目的。你可别上当。”
“我没有！”
叶晋年微垂双眼，眸色深沉，他紧抿着唇，加快脚步走向大厅。
眼前光线倏然明亮，豁然开朗。
大厅外侧，瘦小的女孩背对着他，仰头看着墙上宣传画，定定入神。披肩的长直发略显凌乱，有几根被背包袋子压翘起来。
她在这，哪儿也没去。是在等自己吗？
叶晋年心里腾升起这个荒诞的念头，又很快被自己否定了。
身后脚步声从过道深处及近，尤玥回头，少年映入眼里。
黑色运动外套，深色牛仔裤，和船上一样。此刻他没戴帽子，身后背着一只小巧的电脑包。这一次，他口罩也没戴，比想象中还要年轻的少年面庞，让人心头一震。
应该说，他们俩是同龄人。不过20的少年。
黑发少年个子很高，长腿，瘦高，运动外套和牛仔裤衬得他如同纸片人一般修长。黑色短发，发尾微微翘起，应该是被海风凌虐后，他在笔录室也没时间整理。
这张脸，棱角清晰，下巴削尖。五官凌厉分明，剑眉星目，很正气的长相。薄唇紧抿，唇角却天生带着微翘的弧度。
他细长的脖颈，爱心形状的喉结微微滑动。
他也在看尤玥。
少年的表情紧绷，尤玥莫名紧张。
“你好……”尤玥润了润自己干涩的唇，深吸口气，让自己的表情尽量友善微笑，“我是想向你表示感谢的。你救了我……谢谢。”
黑发少年眸色深沉，摇头：“没什么，应该的。”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尤玥期待地问。
黑发少年眼里光芒一闪而过，似乎下一秒就要开口告知自己的名字，可是转瞬间他又犹豫了：“这很重要吗？”
尤玥点头：“我只是想知道我救命恩人的名字。”
“叶晋年。”少年声音低沉。
尤玥一怔：“什么？”
“我叫叶晋年，彭泽何曾改晋年的晋年。”少年说完自己的名字，扬起一个礼貌的笑。
他不笑的时候，略显严肃，但一旦笑起来，嘴角上扬的弧度更明显，也带着令人意外的调皮。
这分明就是个阳光元气的大男孩。
“我叫尤玥，王字旁那个月。”尤玥苍白地解释。
“我知道。”叶晋年清冽的声音低低说道。
尤玥疑惑：“你知道？”
“我们是校友，我在商学院奖学金名单告示里见过你的名字。”
他的解释略显奇怪，但又可以理解。尤玥虽然觉得疑惑但没有多想。此时她有其他更加在意的地方。
“你要回校吗？”
交换名字后，两人聊得也顺畅起来。
尤玥点头：“只能回校啦……折腾了这么久，也不敢坐轮渡了。”她看了眼手机时间，叹气，“我本来是想去东麂岛看日出的”
“东麂岛的日出很美。我也是去那看日出的。”叶晋年说，“东海最东边的小岛，可以看到最壮观的日出。可惜没什么名气。”
尤玥看着他的行头：“那要住一晚，你怎么就背这么小的包。”
叶晋年耸耸肩，不置可否：“就一晚，不需要什么行李。”
“你一个人去？”
“我以前去过……”叶晋年顿了顿，眸间闪过一丝黯然，“这次就是去散散心。你呢？也一个人？”
尤玥赧然笑笑：“我……没什么朋友，也想散散心。”
自从躺平接受自己所预知的未来后，她就无欲无求，性格也沉闷寡淡，周围朋友自然更少了。
两人并排走去地铁站，地铁站离公安局不到一公里。但需要穿过两个红绿灯路口，天气闷热，两人走得很慢。
叶晋年问：“你怎么知道东麂岛的？网上攻略很少。”
尤玥望着远处赤红的火烧云，半面天空如同被烈焰灼烧，如血如泣，异常耀眼，尤玥抬起手挡在眼前遮光。
蓦地，掌心一阵尖锐的刺痛。
她看向自己的掌心，平整干净，不见一丝伤口。
是错觉吗？
“怎么了？”叶晋年问。
尤玥摇摇头，夕阳往下沉了沉，她答：“有人告诉我的。”
叶晋年盯着尤玥的侧脸，漂亮的下颌线，眸色微闪。
路边的服装店，低声功放播着《年轮说》。
“包裹我生命，纂刻我的掌印。计算着我，计算着你，过不去的过去……”
尤玥低着头看自己的脚尖，踢中一块小石子，石子滚出几米远，撞在花坛上。
她自嘲一笑，耳根红了：“我也很奇怪，一个……不像是会懂旅行和风景的……人？”
AI算人吗？
“很奇怪。”尤玥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不解。
她的用词很微妙，叶晋年紧抿着唇，瞳孔里跳动着异样的色彩，却按捺不表。
“一定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有机会，你可以找他一起去看日出。”
尤玥摇摇头：“我缓几天吧，这大半年我都不敢坐船了。”
叶晋年一愣，随即爽朗地笑道：“的确。或许你以后可以找我当你的保镖，这样就敢了吧？”
尤玥轻笑出声：“你很贵吧。”
叶晋年不置可否地笑着摇摇头。
尤玥抿嘴笑。
“你笑起来很好看，不要总皱眉，多笑笑。”叶晋年定定地看着她说道。
尤玥愣了愣，摸向自己的眉心，果然，一道深深的凹痕。
换做别的男生突兀地夸一个刚认识的女孩笑起来好看，可能会让人不舒服。但他眼神诚恳，语气真挚，尤玥没有半分不悦。
但她心慌，不知如何回答。
一向不知该如何跟人相处，跟别提是一个陌生男生。还是一个……极少见的隽秀少年。
“我其实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叶晋年问：“那你小时候怎么样的？”
他薄唇微抿，跟猫咪一样上翘的唇形，性感中带着调皮。
他一定很讨女孩子喜欢。
“跟……很多人一样。”尤玥缓缓说出这句话，一瞬间恍惚。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她也不清楚了。
见她又变沉闷了，叶晋年就换了个话题，跟她聊自己的兴趣爱好。
“我去岛上看日出，是想摄影的，我平时就喜欢一个人到处拍拍照片。”叶晋年说道。
尤玥接下他这个话题，两人攀谈起来。
叶晋年看着精瘦，但是个十足的运动健将，他号称自己B大校运会男子1000米纪录保持者。尤玥从不关注运动会，但也很佩服他。难怪，能那么轻易就制服暴徒。
心中的阴影始终困扰尤玥。
距离地铁站不到一百米的位置，叶晋年感慨似的问：“我们不如加个微信吧？”
尤玥愣了愣，本想拒绝，却脱口而出：“好啊。”
答完后，又是一阵懊恼。她不知如何拒绝，却又庆幸答应了。
尤玥低头在包里找手机，没有看见前方倒下的警示牌和警示牌后的下水道坑。
“小心！”叶晋年拽住尤玥，尤玥感觉脚下一绊，叶晋年线条分明的手臂，有力地稳住了尤玥。
“当啷”，清脆而委托的金属碰撞声，尤玥抬眼，发现是自己包带金属卡扣跟叶晋年脖间掉出衣领的吊坠碰撞。
叶晋年的吊坠很奇怪，是个空心的筒状构造，两头比中间的圆柱体要大一圈，扁平状，似乎是起到支撑的作用。整个筒状体镂空，表面雕刻精美的花纹，太过精细，尤玥乍一眼看不清楚花纹模样。筒体跟两头的支撑部位并非卡死固定，筒体自身可以自己旋转。
这个金属吊坠材质很奇怪，深黑色，有亮眼的金属光泽，饱满柔和。
整个吊坠不过拇指大，构造复杂，雕刻异常精细。
好奇怪的东西，尤玥从没见过，却又觉得似曾相识。
叶晋年礼貌地松开了她，尤玥没机会再仔细看。
“你没事吧？”
尤玥回过神，看着地面，后怕地摇摇头。
下水道口的窨井盖不知道为何没了，四周拦着警示栏。但这时候警示栏歪倒在地，她方才行进时没有看见，差点踩空。
“是我走路没注意。”尤玥惴惴心慌。
自从死亡预知梦后，尤玥一直惶惶不安。她的心头盘踞着一股不可名状的恐惧，如蛇藏匿洞中。
如果说在那之前都是似是而非的感受，那刚才见到叶晋年胸口的吊坠后，尤玥就确认了。
是强烈的恐惧。
像一团阴影，敲着鼓声，渐渐逼近，锤得她耳膜生疼。
她所预知的未来被改变了，但尤玥也敏锐地察觉到了，危险似乎……如影随形。
第三章 梦
03
叶晋年的微信名很简洁，单个字母“N”，头像则是一个漫画人物，尤玥不认识。但跟他本人一样，看着很阳光。
地铁里，冷气拂过脚踝，尤玥将双腿并拢，裙子盖住膝盖，看着屏幕上叶晋年的名字，犹豫片刻，问：“你名字有什么含义吗？”
“没有。”叶晋年疑惑地问，“我就是懒，随便输了个字母，你为什么这么问。”
尤玥：“没什么……因为N在数学里，可以指代任何数字。可以是分母，可以是分子，可以是重力，也可以是电压……”
她看了眼叶晋年，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就是随便瞎说的，很无聊吧。”
叶晋年定定看着她，半晌，绽开了灿烂的笑，亮晶晶的双眼，满含着纯粹的喜悦。
尤玥脑子里腾升一个念头，他好像一只大狗狗。
叶晋年兴奋地说道：“不无聊。这个解释很好啊，我以后就用这样跟人解释我的微信名——N代表万物。这样显得我很有内涵。”
尤玥被逗笑了。
她抬眼，看到了对面玻璃里倒映出的自己。
女孩清丽的五官，白皙的肤色在黑色的地铁隧道里显得尤为显眼。此刻脸上洋溢着笑意，生动活泼。
地铁飞速前行，黑暗的路程快速划过，亮得发白的广告牌接踵而至，她的脸在那光里消失了。
紧接着，黑暗又重新出现，她的脸在黑暗底色的玻璃里，再次倒映出来。
生动，活泼。
是她，又不像她。
阳光下，她总是患得患失，黑暗中，她才敢直面自己。
就如同她跟叶晋年说的那样，她小时候不是这样的。
小时候，她是纯粹的，和所有人一样的，普通人。
具体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记得了。
因为她不记得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会做预知梦。如同梦境一样，不知道何时开始，只知道梦境停止在何处。
预知梦，知晓未来的梦。
一开始不懂事，尤玥只是奇怪，为什么她好像会经历两次一样的事。
等再年长一点，尤玥渐渐明白了，她似乎做过预知未来的梦，梦里发生的一切，都会在未来应验。
起初尤玥还很兴奋自己的发现，这意味着，她可以提前知晓未来，比如知道明天开奖的彩票号码，然后暴富！
但事实上，她只能梦到跟自己有关的事情。
于是她开始尝试改变未来。
初中一次月考前，尤玥梦到了考试自己不及格，被父母批评。当晚，尤玥熬夜拼命复习看书，想要提前避免自己因为知识点掌握不充分而考砸。
结果她的知识储备没问题，但她因为太过疲劳发高烧，考试中途昏了过去，有一半的卷子没答完，那门课的确没及格。
之后尤玥尝试过多次避免预知梦的实现，都没有成功。
有一天，她梦到父母离婚。
当时的预知梦还很模糊，她只依稀梦见，父母坐在桌子对面看自己，眼里带着泪询问她要跟谁。再然后，父亲离开了，她牵着母亲的手，留在原地。
当年，才初二的尤玥很恐惧，她绞尽了脑汁想要避免父母离婚。
在尤玥眼里，父母的感情虽然算不上如胶似漆，但一直相敬如宾，平平淡淡但也温馨。
她开始变得懂事，周末在家烧饭洗碗，打扫卫生，趁父母有空，就给他们买电影票，让他们一起去看电影，增加感情。
操作了整整一个月，尤玥眼看着爸爸妈妈感情似乎有所改善，她以为自己成功了。
尤玥自以为家庭不再有分裂的风险，也深信自己改变了未来。
直到那一天。
学校举办艺术节，下午放假，尤玥提前回了家。
那天是她生日，尤玥回家前还在期待，等父母下班回家，会给她带什么样的生日蛋糕，是不是会带她去新开的西餐厅吃牛排，他们一家三口在一起，高高兴兴给自己庆祝十四岁的生日。
尤玥打开家门时，为心中的种种猜测兴奋。
她轻轻哼着歌，趿拉着拖鞋去冰箱拿了一听可乐，准备去书房玩电脑。
父母要在五点半以后才能回家，家里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时家里很安静，他们应该没在家。
玄关口有两双鞋摆在一旁，一双男式皮鞋，是尤玥父亲的，一双女式高跟鞋，漆皮，很亮很新，不太像母亲的风格。
尤玥只是猜测，或许女式高跟鞋是妈妈刚买的，或许是爸爸送给妈妈的。
这个时候，她还在自欺欺人地猜测。
经过父母卧室时，她听见了异样的声音。
卧室门紧锁，尤玥停下了脚步，心脏绵密的微痛从深处蔓延开来，如同那声音，从远处渐响，在大脑里炸开。
这个声音，甜腻，痛苦，像是哀嚎，又像低吟。
尤玥也是偷偷看过不少小黄书的人，在那几秒电光火石间，明白了这是什么声音。
也突然反应过来，门口摆放着的女士高跟鞋，不可能是她妈妈的，不仅款式从没见过，码数都小不少。
尤玥的脑袋一片混沌，那一刻，她听不见自己的呼吸声，感知不到周遭的一切，只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以及隔着薄薄的门板，屋内传来的低吟声。
黏腻的，令人作呕的声音。
还夹杂着尤玥最熟悉的男人粗喘声。
尤玥一阵反胃，条件反射抬手捂嘴，转身冲向厕所。
“砰”一声，手上刚打开的可乐易拉罐落在地上，可乐飞溅而出，在门口脚垫上滚出一片白棕色泡沫。
尤玥在卫生间里，抱着抽水马桶不住干呕，呕到整张脸通红，生理泪水淌满了一脸。
末了她靠着墙坐在地上，被泪水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穿着一条短裤，光着上身的父亲震惊地走到卫生间门口，大声地质问自己怎么这么早回来了。
尤玥看见他身后，女人衣衫不整，急匆匆地拎着衣物和包离去。
后脑勺重重靠在墙上，尤玥半张着嘴，嘴里是咸而苦涩的泪水——但她已经分不清，那是因为干呕的生理性眼泪，还是心理上的了。
后来的一切，尤玥已经记不清了。
人的大脑总会刻意美化痛苦的记忆。
就好比她撞破父亲的婚外情时，记忆里的天气居然阳光明媚，屋内的光线都温暖暧昧，连带着她印象中那个第三者的背，都是白净瘦削，骨架分明的，很漂亮。
真是讽刺。
等到尤玥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父母已经离婚了。
他们如同梦里的那样，坐在长桌的对面，两人坐得位置分得很开，空气凝滞。
“玥玥，你打算跟谁？爸爸还是妈妈？”妈妈在问。
尤玥看向那张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的脸，他眼神闪躲开，抿着唇并没有说话。
他没有问，尤玥就知道了答案。
从预知梦开始的那天，或许更早，尤玥就应该发现问题所在了。
她安排父母一起看电影，回来后父亲总是会抱怨电影难看，并不享受夫妻的二人世界；她做饭给父母惊喜，父亲却以为是母亲做的，还批评她盐放多了；她生日那天提前回家，父亲甚至不知道那天是学校艺术节，还以为她是翘课回来的。
最让尤玥心寒的是，那天是她的生日，而他还挑这一天在家偷情。
“我要跟爸爸。”尤玥木着脸说道。
果不其然，尤玥看到了父亲脸上的错愕和不解，母亲却很悲伤地捂住了嘴。
“开玩笑的。”尤玥嗤笑一声，“我可不想被后妈毒死。”
她的话太过恶毒，到了这个时候，父亲还要震怒地拍案骂她。
尤玥心中毫无波澜，只有一个念头。
或许她什么都不做，他们俩的感情早就不合，会换种体面的方式离婚。
而现在，因为她的插手，将婚姻破裂的遮羞布赤裸裸撕开，残酷的现实血淋淋摆在他们面前，离婚方式就变得如此残忍，一地鸡毛。
尤玥不得不反思，是不是她的错？
预知梦是无法改变的。她强行想要改变，只会换种更加残忍的方式让未来到来。
——不如不要改变。
从此以后，无法改变的预知梦，在尤玥心中生根。
看过太多的未来，尤玥也变得冷漠消极。
于她来说，未来如同一双无形的手，已经将她的人生棋盘每一步都规划好了。她被推着走，无法抵抗，理想，爱好，甚至于爱情，都是奢望。
反正命运就在那里。
直到今天，她预见了自己的死亡，而叶晋年，将她从无法改变的预知梦里拉了出来。
尤玥看到了未来的光点。
地铁到站，两人并肩往宿舍楼走去，临到分手前，尤玥深吸口气，终于将她的期待说出了口。
“叶晋年，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叶晋年的表情闪过一抹错愕，随即咧嘴灿烂地笑了，他眼里亮亮的，说道：“我们现在不是朋友吗？”
“啊……”
“既然如此，那我再自我介绍一次？”
叶晋年伸出手，一本正经道：“我叫叶晋年，B大机械工程系，今年大三。”
尤玥抽了抽嘴角，缓缓伸出手，被叶晋年一把握住，晃了晃。
“我认识你，商学院会计系的尤玥，也是大三，拿国奖的学霸。”
尤玥心头一股温热。
叶晋年说：“幸会幸会，如果可以的话，有空一起吃早饭？”
Noah，她的未来或许有救了。
第四章 初晨
04初晨
梦境。
浩瀚海面惊涛骇浪，小船孤苦伶仃在浪中时隐时现，仿佛下一秒即将散架。
尤玥的梦随时切换着视角，上一秒还在船舱内，油烟味和鱼腥味厚重到几乎蒙住双眼，下一秒就到了甲板上，亲证甲板上的争执。
风浪过大，她再次坠入海中。
尤玥知道这是梦。
但下坠的失重感和扑面而来的海水，堵住口鼻的窒息依旧让她在梦里，心跳加速，大脑胀痛。
这是梦，醒醒。
尤玥在梦里一遍遍告诉自己。
然而下一秒，她又回到船上，眼前是那名西装乘客，拧着眉好奇地看着她。
“怎么了？”
尤玥张开嘴，正要说话，脊背发凉，毛骨悚然，她猛然回头，寒光划过，匕首直刺入目。
“嗬——”
尤玥惊坐而起，心脏剧烈跳动。
她手扶住墙，入手是微微粗糙的蚊帐，蚊帐外的蓝色条纹床帘，挡住了床铺和光。
这是宿舍。
尤玥大喘着气，心口似被钝器重击，隐约闷痛，四肢百骸泛着麻意，许久才找回对肌肉的控制。
幸好，这只是个普通的梦。
距离上次死亡预知梦事件已过去小一周，尤玥仍旧后怕，时不时会再次梦到当初的场景。
窗外有鸟鸣和人语声，尤玥坐了一会儿，已无睡意，便下了床。
昨晚下了一夜的雨，清晨空气清爽湿润，阳台上有一层积水。
拖鞋踩进阳台，积水便没过了脚背。
楼下的大学生创业街空空荡荡，仅有几个零星的学生从这里经过，过桥往商学院而去。
尤玥站在阳台上看了一会儿，发了呆。
“我去，昨晚雨这么大？”沈昭也下了床，堵在狭窄的阳台落地推门前，震惊地喊道。
阳台窄小，仅容两个人站立，错身交汇都极为艰难。
“你睡得很死，还打呼，当然不知道了。我倒是没睡好。”尤玥吐槽道。
沈昭身高168，体重168，人高大又壮实，性格脾气什么都好，就是会打呼。偏偏沈昭入睡极快，尤玥又是心事重，睡眠浅的人。
这几日尤玥有心事，昨晚电闪雷鸣，瓢泼大雨，屋内还有个电锯般的轰鸣声，尤玥自然睡得不好。
尤玥见沈昭也要抬脚，急忙喊道：“你别出来了，我把衣服收了给你。”
晾衣杆上的衣服经过一夜风吹雨打，如同焉了的咸菜一样，皱巴巴团着，还往下滴水。
“昨天天气热，原本已经干了结果忘收了。”沈昭叹道。
尤玥收了几件摸着还算干燥的内衣裤递给沈昭：“都是你的。”
沈昭接过自己的衣服，扔到床上，顺手拿了块干毛巾递给她：“赶紧擦擦。”
尤玥轻声应了，弯腰把堵在阳台落水口的头发和落叶清理掉。
等回到寝室，尤玥手脚都清洗一遍才擦干。
窗帘大敞，晨光从东边而来，直接照在张今夕的床上，光落在她的脸上。
张今夕白皙的纤纤玉臂丛单薄的空调被里探出，盖住双眼。
“烦死了，才几点啊。”她睡眼惺忪地抱怨。
沈昭瘪着嘴冲尤玥耸耸肩，她的双下巴肉眼可见地弹动了一下，蓬松柔软。
“都九点了还不起床，一会儿还有课呢。”沈昭小声对尤玥吐槽，顺便把窗帘合上了。
她们宿舍原本住着四个人，其中一个学霸大三去伦敦大学院公费交流去了，大概率要在那边申请硕士。
尤玥和沈昭感情好，但跟张今夕一般。她个子高挑，漂亮，但性子作，寝室其他三人都受不了她。
尤玥耸耸肩表示无奈。虽然她们俩起得也不早，但课还是不能迟到的。
上午三四节有课。
整理好背包，换双鞋子，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寝室。
门被尤玥轻轻合上，手机同时传来“叮”一声。这个声音清脆悦耳，像是竖琴的琴声。
沈昭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消息，双手抱胸斜眼看尤玥。尤玥迫不及待打开手机看信息。
沈昭恨铁不成钢地咋舌：“我劝你还是快点戒了‘心动’吧，你现在的表情非常恶心，像网恋的小学生。”
尤玥充耳不闻。
屏幕上，“心动”的淡粉色极简风界面赏心悦目。聊天对话框里，AI好友Noah发来一条问候：【早上好，尤玥，昨晚睡得好吗？】
沈昭贴脸凑近看，见尤玥两只大拇指飞快在屏幕上敲入四个字：【睡得很好。】隔了半秒，她又发了只小兔子抖动长耳朵的可爱表情包卖萌。
“不是吧，尤玥，你连机器人都要骗？”沈昭瞠目结舌。
“咳，我怕他担心嘛！”
“它是AI诶，机器人诶！你还怕它有担心这个情绪？”
尤玥轻咳一声，把手机收起来，心虚地嘟囔：“如果睡得不好，它会介绍各种网上搜来的助眠方法，很关心我，但也…令人烦恼。”
“心动”APP是尤玥校友制作的一款AI聊天机器人软件，近期刚刚推向市场，人气逐渐攀升，以极为拟人的智能AI为卖点，自由度极高。而且这款AI聊天机器人，不仅可以设置成朋友，家人模式，还可以设置成恋人模式。
说白了，这就是一款虚拟交友软件。尤玥的AI名叫Noah，在她看来，这个AI跟她所了解的AI不太一样，比市面上能接触到的所有AI都要智能，也更加像人。
尤玥因为预知梦的关系，一直不喜欢跟陌生人来往，也阻隔了她跟男生接触的道路。但尤玥心里又怀揣少女心。
接触到Noah后，她不知不觉地开始习惯，并且依赖跟一个AI聊天。
沈昭盯着尤玥的脸。
这张精致清冷的鹅蛋小脸，眉黛如山，鼻尖微翘小巧，精致灵气。朱唇一抹，嘴角微抿，挂着一丝倔强。
最令人惊艳的是她的双眼，漆黑的眼睛如夜色星辰，深色中带着洞察人心的光。可是那双眼中总含着令人不解的厌世和忧郁。
长成尤玥这样，居然还内向不自信，沈昭万分不理解。若是她，恐怕她交往过的男人都排到法国了。
“所以说这是机器人啊！你沉迷一个机器人，社交圈只会越来越窄。我们学校帅哥这么多，麻烦你看看真人好不好！”沈昭急了，她突然一合掌，想到了什么，“对了，前几天不是有个帅哥送你回来吗？你们俩怎么不发展一下？”
尤玥脑海里浮现出一张瘦削俊朗，带着爽朗笑容的少年面庞，脸颊莫名发烧。
她摆了摆手，轻咳一声：“我们只是偶然认识，见过一次面而已。”
沈昭拧着眉心，脸蛋肉嘟嘟的，皱成一个包子，不满道：“这是我们商学院无法接触到的优质资源，你切不可浪费。”
尤玥听她夸张的语气，轻笑一声。沈昭见尤玥不说话，哀叹。
“要是我瘦40斤，我也有勇气去试试，没准帅哥就是我的了。”
尤玥笑她：“那你减肥呀。你瘦下来绝对漂亮。”
“要是这么容易，我能胖得这么持久吗？”
尤玥摇摇头，轻轻说道：“我现在不考虑谈恋爱啦。我……不适合谈恋爱。”
“所以你就跟AI模拟恋爱。”
“……”
两人并肩往商业街走去，打算去买早饭。
手机里，Noah发来一条信息：【吃早饭了吗？听说学校的煎饼果子很好吃哦。】
沈昭碎碎念着吃小笼包好呢，还鸭血粉丝汤好呢。
尤玥：“要不我们去吃煎饼果子吧。”
“啊？也行，我要加两个鸡蛋。”
商业街尽头的那家煎饼果子店门面窄小，但排队很长，如果早起排队，或许要等上十来分钟。但尤玥她们俩踩着早餐的尾声前来，前面仅仅只有一个男生等着。
黄豆面淌在烙饼上，老板熟练地用刮板以圆心为轴划出圆润饱满的面饼，等面饼凝固，敲入一个鸡蛋，打匀，再撒上葱花。葱花在鸡蛋液上跳舞，煎饼开始冒着热气。老板眼疾手快，将饼翻了面。
鸡蛋和葱花的香味相融在一起，尤玥深吸了口气，盯着摊位上的各种小菜，琢磨着自己点什么。
老板问她们前面的男生：“帅哥，要什么菜？”
“生菜，油条，土豆丝，香肠，不要辣，要甜酱。”男生的声音清冽干净，声音微弱平缓，语速略快，不带一丝犹豫。
他手上已经有一只煎饼果子，应该是帮人再带一只。
这个男生的声音比尤玥同龄男同学更年少一些，似乎年纪不大。
尤玥在他斜后方正看配菜，扭头瞄了一眼。的确是个年纪不大的少年，给人第一眼的印象便是，少年如光。
或许还是个高中生，个子很高，如麻杆一样纤瘦，颈项和锁骨都有分明的骨骼形状，脸很小，下巴尖细。
五官柔和，圆而亮的大眼睛，眼底澄澈无辜，带着象牙塔里的不谙世事。他左眼下方有颗泪痣，给这张单纯无辜的脸平添一丝魅惑。
他裸露的皮肤白到反光，没有血色，就像是刚从百年沉睡中醒来，爬出地窖的吸血鬼，苍白沉静，又似乎脆弱不堪。
长得真好看，也很蛊惑人。
尤玥惊讶于这人容貌上的漂亮和气质上的天真沉静。不想这男生也刚好看向她，两人视线相遇，男生的眼神一顿，瞳孔收缩，似乎有着剧烈的情绪波动，随即嘴唇也紧抿。
以为是自己的眼神引起对方的不满，尤玥收回了视线。
“尤玥，你说加油条还是脆饼。”选择恐惧症的沈昭凑上前问。
她侧眼看见了男生，惊讶地咬着尤玥耳朵窃窃私语：“江云路诶！”
“什么？”尤玥音调略高地反问，被沈昭轻拍胳膊。
“我跟你说过，咱们学校有个天才。”沈昭悄悄解释，生怕江云路发现，将尤玥扯到江云路身后，离他半米远的距离。
正好江云路的煎饼果子做好了，他扫码付了款，手上提着两只煎饼果子，转身离开的时候刻意撇开了头，仿佛在看另一侧的行道树，避开了尤玥和沈昭的视线。
“你看，讨论别人被听到了吧。”尤玥指责道。
人走了，沈昭就放心解释了：“反正我们也不会再见到啦，人家一直待实验室的啦。”
“你说他是天才？”
“嗯，咱们学校有个神经网络学的少年天才，都上过省电视台的新闻啦。人家14岁就来咱们学校读书啦，现在才19岁，已经读博了。”沈昭唉声叹气，“你看看，人家长得这么好看，脑袋还聪明，怎么上帝这么不公平呢。”
她说着，低头看了看自己肚子上的肥肉。
尤玥指着烙饼上刚加上去的油条和脆饼：“你如果只是二选一，或许上帝能公平一点。”
“可是我都想要诶。”
“那就躺平承受上帝给的不公平吧。”尤玥耸耸肩，指着配菜一一说道，“老板，我要油条，生菜，土豆丝，再来根香肠。”
“要辣吗？”
“哦，不要辣，甜酱就行。”
两人算了算时间，距离上课还有二十分钟，便打算慢慢散步，一边吃早餐一边往教学楼走。
沈昭又从保温箱里拿了两瓶蛋奶，付完钱，两人正要离开，就听见身后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唤。
“尤玥。”
尤玥停下脚步，看到不远处咖啡馆里走出两人，打头的赫然是一周前救过她的叶晋年。
“啊……你好……”尤玥脑袋里一团浆糊，慌了神。
这一周叶晋年找她说过话，尤玥还在后怕中，不想回忆起那天的遭遇，鸵鸟似的将叶晋年的消息设置免打扰，于是就没有回复过他。
如今见到本人，她又尴尬又愧疚。
明明是她说想要成为朋友的，冷处理对方的又是自己。
好渣。
叶晋年上次送尤玥回来见过沈昭，尤玥不尴不尬地打招呼，倒是叶晋年和沈昭你来我往的寒暄了几句。
“你们也吃煎饼果子啊？”叶晋年问，他一手拿着煎饼果子，另一手提着一只咖啡店的纸袋子。
尤玥这才看到他身后跟着的江云路。
他们俩居然认识？
注意到尤玥的视线和眼神，叶晋年往后退了半步，让江云路跟自己并排站一起。
“这是我发小，也是我室友，江云路。咱们校的天才少年。”他下巴微微一抬，语气轻松随意地介绍道，“小江，这是我前几天跟你提过的尤玥，还有她室友，沈昭。”
尤玥抿了抿唇，微微颔首：“你好。”
江云路垂着眼，并没有看向尤玥，整个耳根子红到透明。他的视线，直愣愣落在了尤玥手里咬过两口的煎饼果子上。
手机里，躺着一条来自Noah的消息，发送时间十分钟前：【尤玥，你吃煎饼果子喜欢加什么？】
尤玥回复：【油条，生菜，土豆丝，香肠，最好是双汇的，不加辣，刷甜酱。】
第五章 向阳
每次接触叶晋年，尤玥都觉得自己很奇怪。
微信聊天，滑到叶晋年的聊天记录时，尤玥心脏都会漏跳一拍，用尽全力才能将思绪抚平。
不知是因为他与自己无法释怀的死亡预知梦有关，还是因为他的赤诚阳光，尤玥仿佛树干北面的苔藓，永远晒不到光，而叶晋年有着如太阳般的光和热度，尤玥向往，但接触后，就会消亡。
“我们等会儿有课，去5号楼，你们呢？”沈昭自来熟地跟叶晋年聊到。
叶晋年刚咬了一口煎饼果子，嘴角沾了一抹甜酱，他没注意：“哦，我没课，陪小江去实验室。”
他面向尤玥和沈昭，眼角弧度微微往下，眼里带笑，眉梢微微抬起，这是一个自然而自信的表情。
“我闲着没事干，在小江实验室做助理，帮他做测试。”叶晋年补充道。
沈昭好奇问江云路：“诶，天才，你们实验室怎么样的，到底做什么的啊？”
江云路紧抿着唇，这一路一直紧张得闷不吭声，突然被抛话题，局促得支支吾吾：“我们……我们实验室……就是……”
尤玥一直盯着叶晋年嘴角的甜酱，忍无可忍，抬了抬下巴，叶晋年的视线立刻被吸引过来，好奇地看她。
“这儿。”尤玥指了指自己的嘴角。
江云路犹豫的声音突然停滞。
叶晋年大拇指轻轻抹过自己的嘴角，看到指腹上的甜酱后，低低轻笑。笑声在他胸膛震动，低沉，自嘲，是不同于少年的，独属于男人的叹息。
尤玥从包中取出湿巾递给他，叶晋年顺手接过来，一边擦手，一边低眼直视着尤玥，嘴角带着笑：“谢谢你。”
他长得阳光正气，眼里的情绪也毫不掩饰。高兴就是高兴，讨厌就是讨厌，直白得赤裸，让尤玥无从遁形。
此时，他眼里满是喜悦，眼睛亮得尤玥心惊。
却也感染尤玥嘴角也莫名勾起。
尤玥的耳畔发烫，她轻咳一声，收回视线，接过沈昭的话茬：“你们实验室，都是电脑吗？”
神经网络学，在尤玥理解里，应该都是电脑编程。
江云路看尤玥，只是半秒的工夫又匆匆移开视线。
他的内向沈昭有所耳闻，只是社恐到这个地步，着实让人惊讶。
“不是的……”
就在她们俩都不指望江云路回答的时候，细微如蚊的声音突然响起。
尤玥看向江云路，江云路轻咳一声，脸和耳根都红透了。
“也不全是电脑……还有模拟器和测算仪器。”
叶晋年点点头，补充道：“很复杂精密的仪器，我都说不出名字。”
他一个机械工程系的都认不出来，尤玥就不指望自己一个会计学的能知道了。
四人顺路的路段已经走完，尤玥和沈昭跟叶晋年和江云路道别，进了教学楼去上课。
距离十点上课还有十分钟，叶晋年看了眼手机，把装煎饼果子的空袋子扔进垃圾桶。
他喝了口咖啡，苦涩醇香的黑咖啡瞬间提神醒脑。
叶晋年问：“你怎么不主动一点。”
江云路长长叹了声气，道：“我真的不行。”
“……”
江云路太怕生内向，如果是过去的叶晋年，或许会恨铁不成钢地敲着自己发小的榆木脑袋指责。
可是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毫无私心的少年了。
他也有自己的心思，纵然心怀愧疚，但他不再无私。
叶晋年突然沉默，江云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换做以前，叶晋年一定会鼓励他打开心扉，外向阳光点，勇敢去找尤玥。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叶晋年就变了。虽然长相性格，为人处世，待人接物没有任何变化，可江云路敏锐地察觉到，有些地方正在微妙的改变。
“年哥。”江云路突然喊他。
叶晋年侧过脸，剑眉眉峰挑起。棱角分明的脸有着介于少年和男人之间的锐气和傲气，充满生命力和血性。江云路最羡慕叶晋年身上这股血性。
只是大自己一岁，就会差这么多吗？
他到了20岁，也能变得这么男人吗？
江云路脑袋里，胡思乱想一闪而过。
“怎么？”叶晋年问。
江云路收回心思，问：“能不能把我和尤玥拉个群……让我……从网友做起。”
叶晋年的瞳孔微微一颤，眉心微拧，锐利的眼神转瞬即逝。他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和他认知里不一样，事情的走向正在以微妙的角度脱轨。
“行啊你，有进步了。”叶晋年绽开笑脸，胳膊肘撞了撞江云路胸口。
江云路捂着微疼的胸口，羞涩地笑。
“行，我给你拉个群，加好友得你自己主动，知道没？”叶晋年提醒他。
“嗯，我会努力的。”
江云路面色泛红，眼睛像浸透了水珠的黑色鹅卵石，湿润润的，亮晶晶。比起实验室里那个不见天日，面无表情的苍白少年，眼下这个江云路看着才有生气。
“加油。”
叶晋年认真地鼓励。
——
“公司法定代表人依照公司章程的规定，由董事长、执行董事或者经理担任，并依法登记。公司法定代表人变更，应当办理变更登记……”
公司法老师在讲台上声线平缓，毫无波澜地照本宣科。
尤玥连这个老师姓什么都没记住，只是每周机械地来上课，硬着头皮不让自己听睡着。上完一堂课，只记住了章节名，等回寝室后还得自己背知识点。
沈昭在她身旁低着头津津有味地看着网络小说，尤玥在群里刷着各种兼职信息，小声嘀咕：“上学期的家教结束后，我快一个月没活了。”
尤玥平时生活费不算少，但她心疼妈妈工作辛苦，总想存着钱，等过年回家给家里添置大件。所以她从大一开始就一直在兼职家教。
沈昭头也不抬：“上学期那小孩儿不是脾气不好吗，家长给的钱也少，一节课才一百，太廉价咯！”
所谓的一节课，也不过是花一个下午辅导作业，查漏补缺知识点。。
尤玥叹气，放下手机，看了眼讲台，还是那张课件，满屏幕的知识点毫无重点。尤玥想，如果是她来教，绝对不是这水平。
“诶，我刚问我一学姐，她有点人脉。说自己之前在辅导的一个高中生，现在还在找家教，给钱可爽快了。一小时一百，一下午三百，这一天可就是三百呢！”沈昭把手机屏幕给尤玥看。
尤玥嘟囔：“条件这么好，她怎么不继续教啊？”
“她大四了啊，准备考公呢。”
尤玥点点头，看屏幕上的信息：【那小孩17，高二，家就在学校旁边的小区，基础挺好的，不算难教，就是不自觉，爱摸鱼玩游戏。家长工作很忙，诉求也就是平时晚上和周末可以盯着点，顺便辅导功课。一周大概三次。】
【PS.男生长得挺帅的，有个在咱们校读书的堂哥，巨帅无比。】
沈昭：“冲！”
尤玥：“？”
“冲啊！巨帅无比！你不冲我冲了！”沈昭眼里燃起火焰。
“……”尤玥抽了抽嘴角，“去做一次家教就有三百……一周三次就是九百……那一个月就有三千六！”
她啧啧称叹：“这钱也太好赚了，不会是骗子吧？”
沈昭眯着眼，还是那句话：“你不冲我冲了。”
“我冲，我冲。”尤玥立刻点头。
谁能跟钱过不去呢。
沈昭帮尤玥接下这笔差事，很快学姐就发来了微信名片，还给了地址，顺便帮尤玥约好了今天晚上第一次去学生家里辅导。
尤玥拍拍沈昭肩膀：“还得是你靠谱。”
“那是。”沈昭得意地翘鼻子。
手机微微一震，尤玥打开一看，叶晋年在一个新建群里打招呼。
N：【@Moon，我拉了一个我们三个人的群，OK吗？这是小江，@江云路。】
江云路的微信号也跟本人一样，如同一张白纸毫不设防，连昵称都是本名。
尤玥虽然心有疑惑，但并不好奇。叶晋年就是这样一个爽直的性子，他好心，或许只是想让大家交个朋友。
Moon：【没事。】
Moon：【@江云路，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等了几分钟，都没等到江云路回复。
尤玥把这事跟沈昭一说，问：“我要不要主动加他好友啊，我感觉他那么怕生，不会主动加我的。”
“你加他呗。人家是天才啊，还是搞计算机的，要是咱们电脑坏了可以找他修啊！”
尤玥解释不清神经网络学跟修计算机之间的区别，就好比飞行员和修飞机之间的区别。
“你礼貌点，主动加他。”
人际交往这一块，尤玥向来听沈昭的话。
于是她向江云路发送了好友申请：【你好，我是尤玥。】
“发过去了。”尤玥略感紧张。
她把手机屏幕朝下放在桌面上，抬头看着讲台白板上投影，PPT的页面已经不是尤玥之前看的那张了，各种法条密密麻麻，毫无重点。
窗外阳光从淡褐色的玻璃投射而入，温暖耀眼，这座二十年前建造的老教学楼，窗户五金已经锈迹斑驳。
尤玥看向窗台，白色的窗台反着刺眼的光。
她坐在阴影里，看到窗台外侧，有一株杂草向阳生长。
——
B大只能计算研究院。
机房内暗不透光，阴凉到略微刺骨，机器在逼仄的空间里轰鸣，只有几盏LED小灯照亮着这个被仪器和电脑充斥的空间，一台台硕大的显示屏上的蓝色屏幕让屋内泛着蓝光。
空调喷吐着凉气，叶晋年百无聊赖地倚靠在电脑椅背上，江云路的电脑蓝屏上尽是一堆看不懂的代码，如同天书。
他打了个哈欠。
江云路看着三台显示器上的数据，手指不停地敲入代码，运行，再检查数据。叶晋年身前的电脑屏幕上十来个聊天框同时打开，系统自动弹动消息回复，叶晋年眼皮子渐沉，几欲下坠，他赶紧深吸口气，开始玩手机打发时间。
桌面上的手机震动两下，江云路无暇顾及。倒是叶晋年长臂一伸，拿过江云路的手机。
“指纹。”叶晋年抓过江云路的大拇指摁在解锁键上。
解完锁，叶晋年抬起双脚，靠在桌面上，椅子往后倾斜，背靠上椅背，上身往后倒去，整个人如同一张拉满紧绷的弓，纤长笔挺。
微妙的平衡让他保持稳定，他还微微前后晃着，吊儿郎当的模样，看得江云路一身冷汗。
“你小心点，别摔了撞坏电脑……”
叶晋年一字一句念着屏幕上的好友请求：“Moon请求加你好友：你好，我是尤玥。”
江云路原本翻飞的手指停在了键盘上，他喉结轻动，太阳穴上上，青筋微微凸起。
“她……她怎么加我……”
“可能是因为我拉了群吧。”叶晋年坐直身子，放下脚。
他把手机递给江云路，抬下巴问：“加她吧，别让女孩子尴尬。”
江云路伸出手，手背不知何时已经红得滴血，更别提他的脸颊和耳根，几乎可以看到迸张的毛细血管。
“我……我可以吗？”江云路小声问着，嘴角轻轻抿起。
“我这样的人，她不会喜欢的。”
叶晋年翻了个白眼，抓过手机：“大哥，你又不是尤玥肚子里的蛔虫，你哪知道她会不会喜欢……”
话说到这，叶晋年握着手机愣住了。
江云路不知道，可叶晋年是不知道的。
“你是说，她可能也会喜欢我这种类型的？”江云路害羞地说道，“我看起来这么不讨喜……”
叶晋年看着屏幕上那个绿色的按键，莫名心烦：“你就说要不要通过，我帮你摁。”
“要……要的！”江云路生怕叶晋年给拒绝了，急忙说道。
叶晋年摁下通过，轻轻皱起眉，一阵烦躁。他把手机扔给江云路，江云路手忙脚乱地接过，疑惑地看叶晋年站起身。
“你去哪？”
“你这实验室太闷，出去透透气。”
叶晋年往门外走去。
机房整日都拉着不透光的窗帘，开着20度的空调，阴森昏暗。江云路喜欢在这不见天日的机房里写着不被人理解的代码。
接触不到阳光，叶晋年都怀疑江云路要长蘑菇了。或许叶晋年自己已经开始长蘑菇了。
他要去晒太阳，驱散心烦意乱的情绪，以及隐隐作祟的阴郁。
顶楼的天台，中午时分，阳光正好，天台的风轻拂凉爽。昨晚的暴雨终结了前几日的闷热，此时的气温和湿度都刚好。
叶晋年靠在栏杆上，从口袋里掏出一盒薄荷糖，取出一粒扔进嘴里。薄荷的清香和凉爽瞬间从口腔迸发，凉意直通大脑和四肢百骸。
他抬起头，面朝阳光，深深吸了口气。
远处的教学楼群，响起下课铃，遥远寂寥。
尤玥应该下课了。
叶晋年闭上眼睛，黑暗中，尤玥的脸异常清晰。
清秀精致的五官在她小巧的鹅蛋脸上，恰如其分地勾勒出一个清冷疏远的模样，明明嘴角带着笑，却客套生疏，距离遥远。
跟记忆里的不一样。更加收敛。
第一次见到尤玥的时候，她眼里噙着泪，满是悲伤和恐惧。伤心得让人心揪。
他从没见过一个女孩哭得让人这么心疼。
后来，他见过太多太多尤玥的表情。
微笑的，羞涩的，动情的，生气的，每个表情都令人心动。
记忆如同迷宫，辨不清南北，分不清东西，也找不到他的归路。
叶晋年紧握拳头，牙关闭合，薄荷糖碎裂开，猛烈的凉劲冲击大脑神经。
他必须时刻保持清醒才行。
第六章 星夜
下午上完课，尤玥和沈昭去食堂随便对付了一顿晚饭，就分头行动了。
沈昭声音软糯好听，普通话标准，在校广播社当播音员。每二三傍晚五点半的节目就是她主持的。
今天周湾，她正好当值，扒完两碗饭，又抓了块油饼就往广播社赶去。
尤玥跟家长约的是晚上六点半，时间还有一个多小时，便在学校里慢吞吞地踱步，打算去商业街溜达一圈再过去。
“FM18，大家好，我是《B大音悦台》的主持人，沈昭。周三的晚上，很高兴又跟大家见面了……”
沈昭的声音越来越远。
中秋刚过，天气渐渐转凉，夜色比盛夏更早降临。
天空的西面一片橙红，路灯迟迟未亮，商业街两旁的店铺像一盏盏灯笼，照着拥挤的街道。
晚饭时分人流量最大，摩肩接踵的，尤玥逆着人群往商业街深处而去。
第一次去学生家里，她想买点水果上门。毕竟这家给钱这么爽快，尤玥赚人家钱手软。
尤玥在水果店挑了六个桃子，一个凤梨，提着沉甸甸的两只袋子付完钱，瞧见对面的Zero咖啡馆。
这家咖啡馆是已经毕业的学长开的，装潢清新文艺，干净漂亮，绿植生机勃勃。是学校里的约会圣地。
尤玥点过很多次外卖，却从没进过咖啡馆。这次，她鬼使神差地进去，打算买杯咖啡，消磨时间。
“叮铃铃”，门口风铃轻响。
“欢迎光临，请问需要什么咖啡？”
清朗熟悉的声音热情四溢。
尤玥一怔。
收银台后的男生挂着墨绿色围裙，围裙上咖啡馆的LOGO印花。腰带在身后打了个蝴蝶结，将他紧窄的腰勾勒出一个漂亮的弧度。
叶晋年从点单机屏幕上抬眼，深色的眸子如鹰般锐利，讶然一闪而过，他随即扬起笑脸。
“尤玥？要喝什么咖啡？我请你？”
他声音清亮，尾音上扬，其中的喜悦让尤玥微微一愣，无所适从。
她干涩地问：“你……在这里兼职啊？”
“对啊，我上学期就在这里帮忙了，老板是我学长。”
咖啡馆里客人不少，十来张桌子满满堂堂，桌上的咖啡杯是薄薄的陶瓷杯，漂亮精致。透明冷藏柜里还有甜点可以点。
尤玥收回视线，看了眼叶晋年，立刻垂眼，手指落在收银台的桌面上，关节用力，微微泛白。
叶晋年斜斜地倚靠流理台上，干净修长的手指在菜单上滑过，挑眉道：“想喝什么？我请你喝。”
说了两遍请她喝，尤玥也不好意思拒绝了，笑道：“好啊，那就谢谢你啦，你有推荐吗？”
平常她都会点杯不加糖的拿铁，深度烘焙的咖啡豆醇香，油脂多，不酸，甚至有一种淡淡的可可香，微苦但被奶香冲淡后，反倒有种勾人心神的醇厚。
“我们可以挑四种豆子，轻度烘焙，中度烘焙，中深度和深度烘焙的，豆子都是云南种的阿拉比卡豆。烘焙越深，酸度越小，香气更弄，甘味会淡点。”
叶晋年认认真真地解释，见尤玥表情懵懂：“要不要来杯生椰拿铁，新鲜椰汁调的。”
尤玥眨眨眼，眼神里的赧意潜藏：“好啊。我要深度烘焙的豆子吧，不加糖。”
“好，你先坐，想吃什么甜品吗？”
尤玥摇头：“不用了，咖啡帮我打包吧，等会儿要去家教。谢谢啦！”
叶晋年刚取完豆子，听到尤玥的话，动作顿了顿，“哦”了一声，声音沉闷：“那你稍等。”
他的情绪从方才的饱满高涨突然低沉下来，似乎很失落。尤玥不解地看他，但叶晋年很快就绕到咖啡机前，长长的手柄挡住了他的脸。
磨好咖啡豆，放入过滤器中，压粉，转入出水阀扣好，随即摁下出水键。
叶晋年的侧脸在手柄和氤氲的蒸汽后若隐若现，他低垂着眼，长卷浓密的睫毛在白色水雾中微颤。
尤玥心脏像被羽毛轻挠，呼吸微乱。
咖啡萃取好后，再按比例加入椰汁，倒入纸杯中打包。全程叶晋年都没有出声。
尤玥看了眼手机时间，就听见叶晋年突然说道：“好了，现在喝吗？”
“啊，好的，谢谢！”尤玥说着，抬头下意识地绽放礼貌的笑，同时伸手去接咖啡。
尤玥手伸得太快，指尖意外碰到了叶晋年的手指，她才将将拿稳，叶晋年的手飞快地收回，像是躲避尴尬似的。
指尖像一道电流一闪而过，直通心脏，心漏跳一拍，尤玥抿着唇，不动声色地垂眼喝了一口咖啡。
“好喝！谢谢你呀！”尤玥浅尝一口，润口香醇的咖啡伴着椰汁的清甜，沁人心脾，她惊喜地喊，双眼亮亮的。
叶晋年双手撑在台面上，肩膀微微耸起，锁骨和颈侧的血管线条线条分明。鬓角碎发下的耳根微微泛红。
他轻笑一声：“你有没有发现，你从进门到现在，说了很多次谢谢了。跟我你不用这么客气。太见外了。”
尤玥点点头：“不好意思啊，我就是……习惯。”
“那么，不拖你时间了，你赶紧去上课吧。”叶晋年摆摆手。
其实时间很充裕，尤玥臊得慌，便道了声再见出了咖啡馆。
叶晋年目送尤玥的背影直到消失，才叹了声气，拿起毛巾擦过滤器和手柄。
“哟，我躲后面看很久了，刚那个是你女朋友啊？”咖啡馆老板陈阳从仓库出来，卡着叶晋年脖子调笑。
叶晋年翻了个白眼：“不是！是我女朋友，会这么生疏吗？”
“啧啧啧，我可是一直看着呢，你那眼神，都要把人盯出洞来了。她说不堂食你是不是难过死了。‘怎么不待久一点呢，我可以多看看你哟！’”陈阳没皮没脸地模仿叶晋年的声音。
叶晋年一个肘击：“闭嘴吧！再这样我不来帮忙了。”
“别别别，学长错了。学长祝你早日有情人终成眷属。”陈阳双手合十道歉。
叶晋年是Zero咖啡馆的活体招牌，有他兼职的那个时间段，咖啡馆生意都特别好。
听到陈阳的话，叶晋年眼神一黯，嗤笑一声：“希望吧。”
——
家教课六点半开始，一直到九点半才结束。
客户姓叶，小区离学校商业街两百米的路程，来往宿舍脚程不过二十分钟，很方便。
学生叫叶远程，高二在读，成绩中上，数理化很强，但是英语和语文比较差，偏科严重。
尤玥跟家长沟通了一下，简单看了看叶远程的卷子，就明白为什么学姐能接到这个家教的活了。只是文科，她们商学院的学生的确可以胜任。
尤玥的高考成绩很好，科目均衡，在系里又是TOP3的存在，国奖拿到手软，家长对她非常满意。
叶远程是典型的高中大男孩儿，阳光帅气，咧嘴笑起来的样子似曾相识。他很聪明，就是不够专注，坐一会儿就想玩点别的。怪不得家长要找家教盯着。
“老师，你玩游戏吗？”叶远程做题间隙，抖着腿问。
“偶尔玩。”
“现在玩不？”叶远程双眼发亮。
尤玥哭笑不得：“你先做题，今天晚上太迟了，课结束就九点半了，我得回学校。”
“嗷——”叶远程失望地哀嚎，趴在桌上百无聊赖地答题。
他英语能力不差，只是不爱思考，答题潦草。语文成绩差，纯粹是他懒于背书。
尤玥给他布置了任务。
“你把这几篇文言文和古诗词都背了，还有这几章的单词都背了，我周五晚上来抽查。”尤玥用铅笔在课本上勾了章节。
叶远程哀叹一声，抱着脑袋趴在桌上了无生趣。尤玥起身，椅子往后挪了挪，伸了个懒腰。
“你基础很好，其实根本不需要我辅导，只要自觉点就好啦。”尤玥锤着酸胀的侧腰说道。
叶远程家是200平的大户型，他的书房和卧室连在一起，整个空间很大，尤玥不好意思往卧室那侧走，就在他书架前打量着书籍。
还有半小时了，尤玥腰间和脖颈的酸麻感消散后，坐回位置上，批改叶远程的作业。
叶远程刷着手机道：“尤老师，你想喝奶茶吗？我哥等会儿过来，给我带奶茶。”
尤玥才想起来，沈昭说他有个在B大读书的堂哥——巨帅。
“不喝啦，晚上喝奶茶我睡不着。”
二十分钟后，尤玥把叶远程做的作业看完，英语和语文的错题都辅导后，问：“今天差不多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叶远程拧着眉，凝重地问：“有。”
尤玥期待地看他，叶远程抬起眼，严肃道：“尤老师，你有男朋友吗？”
“……”尤玥怔住了。
高中男生就是不好相处！
尤玥尴尬地答：“没……没有。咱们不讨论私生活啊。”
“哦，我本来还想给老师介绍对象呢。”叶远程沮丧道。
尤玥松了口气，不是自己有不好的心思就行。
她把作业本合上，起身拿包：“不用啦，老师现在不想谈恋爱。”
尤玥和叶远程一前一后走出房间，来到客厅，尤玥往玄关走去，门外突然有密码锁输入声音。
“滴滴”几声后，玄关门打开。
叶晋年高大挺拔的身影立在门外，他进门低头脱鞋，没注意到尤玥。一身干净利落的深色衬衫和休闲裤，背着只小小的帆布斜挎包，手上提着两杯奶茶。
嘴里碎碎念道：“叶远程快把你的奶茶拿走！”
他念叨着，抬起头：“老子今晚睡你家了，敢跟我点单……”
见到尤玥，他微微一怔，随即双眼一亮。
尤玥别开眼抿着唇沉默。
“可算等到你了，是我点的冰淇淋红茶吗？”叶远程不明所以，接过奶茶欢天喜地。
叶晋年轻咳一声，指着叶远程道：“另一杯是红豆双皮奶，牛奶底的，没有茶。”
叶远程把双皮奶给尤玥：“尤老师，这我堂哥，叶晋年，工科生，也大三的。给，他给你买的，没茶底的放心喝。”
原来叶远程说的帮忙带奶茶的哥哥，就是叶晋年。
这学校三万多学生，怎么偏偏就是叶晋年呢？
尤玥轻笑：“原来，你就是叶远程的堂哥啊。”
“你们认识啊？”叶远程鼓掌道，“真是缘分不浅啊！”
叶晋年瞪他一眼：“小孩子别多管闲事。”
叶远程翻了个白眼，瘫坐在沙发上喝奶茶。
尤玥晃了晃手里的双皮奶，看着叶晋年：“谢谢呀。”
叶晋年喉结滑动，他鞋子都没脱完，一直立在玄关口，高大的个子几乎抵住了门框。
他抬手挠了挠头，骨节分明的手腕，血管微微凸起，尤玥看得心头一跳。
“你这是家教结束了？”他问。
尤玥点点头：“我要回去了。”
叶远程饶有兴致地看着好戏。
叶晋年立刻把鞋子穿回去，推开门：“我送你吧，挺晚了。”
尤玥本想拒绝，但这段路她的确不熟，心有戚戚。
“那……谢谢你啊。”尤玥蹲下来穿鞋。
叶远程跪在沙发上，趴在沙发背上冲他们摆手：“今晚月色很好，慢慢走哦~”
他语气意味深长，表情也很有戏。
“闭嘴吧你！”叶晋年在门内骂道。
尤玥站在门外，抓着双肩包肩带，不知道为何感觉心头有一丝暖意。
两人从下电梯，到回寝室的路上，话并不多，但叶晋年并没有让尤玥尴尬。
他和尤玥保持着一个巴掌的安全距离，两人并肩往学校走。
临近学校南大门的时候，他抬起头看了眼天空。
深蓝色的夜空，繁星点点，中秋过去一周，月亮自然是缺失一半，上半夜没有月亮。
叶晋年嘟囔：“叶远程那小子骗人，哪来的很美的月色。”
尤玥跟着抬头望夜空，星辰点点，闪烁跳动。
“没有月亮，星星也很好看啊。今晚能看到很多星星呢。”
她抬起头，眼里倒映着星空，半张的唇，唇珠微翘，藏着笑意。长卷的睫毛如同星空，也带着星光，微微颤动。
“是啊，星星也很美。”叶晋年微垂眼，看着尤玥，轻声低喃。
夜空下，对影成双，各怀心意。
第七章 浅眠
周五只有上午三四两节课。尤玥和沈昭早起去上课，吃完午饭回来后，尤玥困意来袭，就上床睡个午觉。
不一会儿她就做了个梦。
梦里，她在寝室里，似乎有争吵声，尤玥从床上坐起来，看到沈昭和张今夕在争执。
中午的睡眠并不深，尤玥实在看不到更加清晰的内容，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争执什么。
尤玥下了床，本想劝架，下一秒，她眼前一黑，左手臂突然一阵剧痛。
她意识到，自己骨折了。
尤玥猛然惊醒，坐起了身。
大口喘气，左手臂的剧痛还历历深刻，隐约作痛。尤玥拧着眉，耳边全是沈昭和张今夕的争执声。
她大脑发懵，弄不清自己是怎么骨折的，花费许久时间，她才听清楚两人争吵的内容。
“你自己睡懒觉，翘课，老师点名查到了就怪我？你道德绑架啊？”
张今夕生气时声音尖锐，尾音还破音了：“我们一个寝室的，你们明知道我睡不醒，你们起来的时候叫我一声不行啊？”
“以前喊你起床你怎么说的？‘别吵我，烦死了！早起能当饭吃啊？’现在点名了就怪我们不叫你起床了？”沈昭气得双手叉腰。
“你们明知道这个老师事儿，还不喊我起床，你们就是故意的！想看我期末挂科吧？”
张今夕披散着长发，坐在椅子上，气得满面通红。
尤玥听麻了，这是……他们的错？
沈昭双手环胸，冷笑：“挂科是你的本事，你的福气。一次翘课就挂科，我看你也可以去校园论坛上挂这老师了。”
张今夕听得咬牙切齿。
沈昭伶牙俐齿，有理不饶人，尤玥怕她再说下去张今夕就要气哭了，下了床拉住了她，准备出门逛一逛。
张今夕刚化了个美美的妆，正在整理自己的香奈儿包，动作用力，包和各种物件在桌面上发出重重响声。
尤玥听了都替几万块的包包心疼。
“下次有课，我在群里@你，来不来上课你自己决定吧。”出门前，尤玥说道。
张今夕并不回应。
两人往楼梯走去，沈昭还忿忿不平：“你那话好像在认错啊，太憋屈了！明明自己翘课被抓，怎么怪到我们头上来了！”
尤玥靠着墙那侧下台阶，摇摇头叹道：“好歹是一个宿舍的，闹得太难看对谁都不好。你也收着点脾气。”
沈昭扶着楼梯扶手下楼，听到这话翻了个白眼：“我看你就是脾气太好，她自己跟男朋友吵架了，翘课又被发现，就把气撒我们头上，我看她脑子有坑！”
尤玥没有吭声，疲于应付这些鸡毛蒜皮的争执。
两人快下到一楼，只剩最后几级台阶时，身后出来传来急切的下楼脚步声。
尤玥刚回过头，就见一个人影从她和沈昭中间一跃而过，浓厚的玫瑰香悠然而至。
这个香水味很熟悉。
是张今夕。
“啊！”沈昭被撞得差点摔下楼梯，幸好抓住了扶手。
尤玥就没这么幸运了，她的肩膀被来人重重撞到，她手抵着墙面，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
身子往前摔去，尤玥下意识抬起手臂抱住自己的头。
只听见身后沈昭的尖叫声，她的指尖在尤玥的衣角上一划而过。
身体腾空失重，往前摔下楼梯。尤玥摔到地上，手臂重重撞击地面，甚至没有感觉到疼痛。
迟钝了好几秒，剧烈的疼痛才以撞击的部位为中心辐射至全身，她抱着手哀嚎。
“尤玥！尤玥！你没事吧！”沈昭飞快跳下楼梯，想扶起尤玥。
“别！啊！”手臂一被碰到，尤玥就痛得嚎叫。
不远处，张今夕呆若木鸡，看着尤玥。
“我胳膊……痛死了……”尤玥痛得眼角带泪。
沈昭抬起双手不敢触碰，看着尤玥傻眼。
“尤玥……你的胳膊……”
尤玥低头看去，她的手臂呈一个弯折的角度，再也无法失力，动弹。
“……”
大厅的阿姨和其他同学围了过来，痛到麻木的尤玥闭上眼，缓缓呼出一口气。
——
尤玥坐在椅子上等拍片结果，校医院的设备不好，但X光还可以拍。尤玥拍完片的第一时间，给叶远程发了微信请假。
叶远程没一会儿就回了，表示关心和理解。
尤玥木着脸，回忆起自己的梦。这次的预知梦太不清晰了，她连怎么骨折都不知道。这跟死神来了有什么区别？
沈昭还在生气：“张今夕太自我为中心了，她把你撞了，就应该陪你来医院，轻飘飘丢下几句话算什么事？”
尤玥受伤后，张今夕没走远，而是送尤玥到了宿舍楼门口，就着急要去约会。
她倒是大方，给尤玥转了一千块大洋，淡淡一句：“我很抱歉让你受伤了，医药费我付，钱不够我再转你。”
尤玥家境好歹称得上小康，并不缺钱。张今夕这番轻蔑的态度也彻底寒了她的心。
她横冲直撞下楼，故意撞她们俩，本就是泻火报复。一不小心过头了，却没有任何诚意道歉。
“算了，跟她讲话太吃力了。”尤玥疲惫地揉揉太阳穴，“把自己当公主，殊不知别人眼里她就是个小丑。”
这是尤玥第一次用这么重的话批评张今夕，沈昭心花怒放。
“进步了啊！尤玥，我说以后就不能惯着她。你这次是福大命大，只是撞到胳膊。要是撞到脑袋怎么办？”
沈昭想想都后怕，摇头啧啧感慨。
尤玥深吸口气，心头如同巨石压着。
她知道自己这次是骨折，但是如果梦到的不是骨折，而是死亡呢？她避不开从楼梯上摔下来，无论是什么结果，她都避不开。
最后X光出来的诊断结果也是骨折加骨裂，校医院处理这种伤经验丰富，给尤玥打了石膏。
打石膏前，尤玥很沮丧，打开“心动”，给Noah发了信息。
【太倒霉了，被室友从楼梯上撞下去，骨折了……这女的是疯子吧……】
沈昭瘪着嘴瞥了眼手机界面，碍于医生在场，她没说什么，只是阴阳怪气地：“啧啧啧。”
尤玥斜睨她。
Noah很快回复：【严重吗？痛不痛？现在在哪？】
这一连三个问题问得好像马上就能来找她似的。虽然知道是假的，尤玥也心满意足。
【不严重，就是手臂，当时是很痛啦，现在在校医院。等打了石膏，好好修养就没事了。】
【我来看你吧？】
尤玥看到这话噗嗤笑出声。一个电脑AI，自然是没法来看她的。
可她突然愉悦了，回答：【好啊，你来啊。】
沈昭张着嘴巴，表情呆滞：“你玩得好花啊，尤玥。”
尤玥轻咳一声，把手机锁屏：“啧，受伤了心情不好，开个玩笑嘛。”
医生奇怪地看了眼她们俩，沈昭立刻闭上嘴，别开眼假装无事发生。
石膏浸泡水后捏成条状，裹上纱布在手臂上一层层缠绕，塑形。
打完石膏后，医生叮嘱道：“现在膏体比较软，等完全硬需要几个小时，八小时内尽量小心，不要变形。”
尤玥不太放心，跟沈昭坐在医院大厅，打算等上一个小时，等膏体稍微硬挺了再离开。
因为过度无聊，尤玥平时很少看朋友圈，这会儿竟然一口气刷到了前天晚上的内容，不停滑动的手指突然停在了屏幕上。
叶晋年周三发了条朋友圈，就在他送尤玥回宿舍之后。
他发了张照片，看背景是叶远程家的客厅背景墙，他手上拿着只饱满漂亮的水蜜桃，正是尤玥买的那袋水果。
配文：【好吃。】
明明是发到朋友圈的内容，却让尤玥产生一种错觉，叶晋年是在跟自己对话。
她心跳渐快，耳根滚烫。
鬼使神差的，她点了个赞。
有急促的脚步声进入大厅。
“尤玥？”
声音清冽干净，仿若昨日重现。
尤玥抬起头，看见高大挺拔的人朝自己快步走来，标志性的笑意被担忧取代。
“叶……叶晋年？你怎么……”尤玥卡了壳，她不认为叶晋年是特意来看她的。
“我和小江来买点常备药。一进校医院就看到你了……”叶晋年打量着她手臂上的石膏，“你这是怎么了？”
江云路从叶晋年身后探出身，抿着嘴角对尤玥微微颔首表示礼貌。
尤玥叹气，摸着触手还微软的石膏：“不小心从楼梯上摔下来，骨折了，没什么大问题。”
沈昭忿忿不平：“才不是不小心摔下来的呢，是我们的室友，下楼梯的时候横冲直撞，我运气好抓住扶手了，她靠墙那边，直接被撞下来了。”
尤玥握住她的胳膊掐了掐，示意沈昭别说了。
叶晋年看着尤玥，眸色渐深，微微拧眉：“怎么会这样？”
尤玥挠挠头，低声说：“不碍事，她不小心的，也道歉了。”
宿舍内部的矛盾，尤玥并不想让外人知道。
叶晋年见外面天光暗沉，提议：“马上到饭点了，我请你们吃个晚饭，给你压压惊吧？”
尤玥本想拒绝，沈昭却连连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尤玥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脑袋更疼了。
——
商业街有一家店面不大的烤肉，价廉物美，肉质新鲜干净。
叶晋年说，骨折了得补充蛋白质和钙帮助恢复，于是就带他们去吃烤肉。路上，他还打了个电话给叶远程。
“他反正放学了，还没吃晚饭，也叫过来一起吃吧。而且老师受伤了，他不得关心一下？”叶晋年笑道。
沈昭在那之前就知道叶晋年是叶远程堂哥，对叶远程更是好奇。
“哥哥都这么帅，弟弟是不是更嫩更好看？”
尤玥拧着眉，斜睨她一眼：“你这么在意长相做什么？”
“做梦啊。”沈昭理直气壮。
“……”
江云路全程都没有说话，直到坐下来点单时，他才乖乖地举手说道：“我要喝可乐。”
“行，给你点可乐。”叶晋年手机上点单，勾上可乐。
众人点好单，叶远程也姗姗来迟。
桌子比较大，他气喘吁吁地坐到靠外侧的加座上，好奇地盯着尤玥的胳膊：“尤老师，怎么摔的啊？”
尤玥还没开口，沈昭就替她把事情经过完整说了一遍。尤玥无奈地摇摇头。得，宿舍矛盾全传出去了。
叶远程半张着嘴，听得目瞪口呆：“真的有这种女生吗？”
“孩子，大人的世界远比你想象得复杂。”沈昭左手拿着烤夹给牛肉翻面，右手拍了拍叶远程肩膀，语重心长。
叶晋年在一旁搭腔，说笑：“是啊，好好照顾你尤老师，她生存不容易啊。”
尤玥听得直摇头，这群人聊得越来越没边了。
牛肉翻过面，油烟瞬间蒸腾而起，带着氤氲的水汽，蒙住视野。通风管微响，抽走这股油烟。
肉片在烤盘上琳琅满目，随着热气噗噗跳动。
叶远程怔愣着，琢磨这句话的深意。
尤玥伸出白净的手，接过沈昭的烤夹。纤细的手腕如同白玉，温润凝脂。
“别吓人家了。”
叶远程：“倒没吓到我，就是你们那室友让我不能理解。”
沈昭：“对吧！不能理解吧！”
她位置靠里，左手打着石膏吊着，靠在桌上，右手艰难翻着鸡翅。
“我来吧。”叶晋年抬手，去接尤玥手里的烤夹。
尤玥微微一愣，手背被他的指腹轻轻碰触，羽毛摩挲般，稍纵即逝，却让尤玥心头麻痒。
烤夹连换三个人的手，纵然是最迟钝的江云路，也皱起了眉心。他瞥了眼叶晋年，嘴唇翕动，最终垂下眼，不再言语。
他正对着尤玥，余光里，尤玥收回的手指如白葱细嫩纤长，蜷缩成拳，指腹在掌心摩挲两下。
江云路抬眼看她，尤玥撇开眼看向窗外的行人。
在只有他能看到的视野里，尤玥的眼角，微微泛红，缓缓蔓延，直至脸颊和耳畔。
心头重重一跳，江云路福至心灵，侧脸看向左手边的叶晋年。
黑发少年认真地翻着烤盘上的食材，嘴唇微微抿起，下颌线清晰分明，是和自己不一样的，棱角分明的男人。
窗外，夜色降临，路灯亮起，昏黄的灯光不及店里灯光明亮。
街上，行人往来，欢声笑语，热闹非凡。
江云路在这一刻突然明白了，自己或许已经出局。
第八章 光影
尤玥左手骨折后，生活自理能力直线下降。但好在伤得不重，没几天手就能小心地使上点力了，不至于完全杨过化。
叶远程父母对尤玥很关照，心疼尤玥受伤，买了很多好吃的放客厅，叮嘱尤玥随便吃。但最后，几乎都是叶远程自己吃的。
这其中有件事让尤玥非常感动。
她之前坐的椅子是普通的藤椅，并不符合人体工学，坐久了就腰酸背痛。
周日下午她去上课时，就发现藤椅上加了一个自动调节的腰靠，柔软中带着弹性，坐在椅子上，往后倚靠，腰刚好能被腰靠撑住，腰背能彻底放松下来。
腰靠还是粉色的，一看就是特地给她准备的。
尤玥轻轻抚过腰靠的表层网面，感激道：“小叶同学，谢谢你啊，还给我准备腰靠。”
叶远程蹲在桌子旁，在地上的书包里找作业，听闻这话，抬起头，眨眨眼，怔愣半秒，他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说话。
“但这不代表我就会让你偷懒不背书的，找到作业本了吗？”
“……”算了。
叶远程闭上了嘴，挂在嘴边，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也彻底咽了下去。
不关他的事，他少管。
——
少了一只手，打字也不方便，尤玥艰难地跟Noah打字聊了两天后，“心动”就更新了，推出了语音聊天功能。
尤玥很惊喜，她可以解放双手了。
他们学校的AI搭建能力已经这么强了吗？“心动”团队研发的AI已经能做到解析语音，并用语音回复了。
她尝试用语音跟Noah聊天：“你好，Noah，听得到我吗？”
Noah很快回复了一串语音，声音清冽干净，是好听的少年音，像极了真人，只有轻微的机械感。
尤玥觉得莫名耳熟。
“你好，尤玥，我听见你了。”
尤玥心跳加快，像是她的纸片人模拟男友成为了真人似的，她能听见他的声音，语调，AI甚至模拟出了人说话间隙的换气声。
“能听见你的声音，我很高兴。”
“你的手现在还好吗？”
AI是有记忆的。
尤玥心漏跳一拍，有些委屈地回答：“手倒是没什么事，就是很不方便。穿衣服，洗衣服，都不方便。就连去食堂打饭都很麻烦，一只手托不住餐盘。唉……”
沈昭在一旁听得白眼直翻，对尤玥做了个呕吐的表情，尤玥皱了皱鼻子，轻哼一声。
宿舍门打开，门外张今夕的声音更加清晰。
“你进来，没事的~”她似乎在跟别人说话。
尤玥和沈昭坐在椅子上，听到声响，探头看去。
张今夕一身黑色旗袍裙，外搭一件薄薄的羊绒小开衫挡风，踩着红色恨天高，画着精致漂亮的妆出门约会。
这会儿她回来，依旧花枝招展，笑靥如花。
“进来吧。”她对身后的人说着，手牵那人。
瘦高的男生跟着张今夕进门，梳了个大背头，眉毛修得浓密整齐，皮肤略油，一身昂贵的潮牌。
在B大，男生只要有女生带，或者登记，是可以进入女生宿舍的，只是停留时间不能太久。
男生手上提着七八只袋子，大大小小袋子上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各种奢侈品LOGO。
这不是去约会，是去采购了啊。
“你们好，我是今夕的男朋友，程放。”男生进门爽朗地自我介绍。
他的目光在尤玥和沈昭身上划过，略一停留，看到尤玥的时候，眼里闪过一抹惊艳。
尤玥冲他点了点头，当打了招呼，不冷不热。
把袋子放下，程放没有立刻离开，反倒靠在张今夕桌旁，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盒万宝路，敲了一支烟出来。
“你就是尤玥吧？”程放敲着烟丝，眼神如蛇吐信般落在尤玥脸上。
尤玥微微拧眉，不明白他怎么突然cue自己。
“啪”，清脆的金属弹响，程放打开Zippo，点燃香烟，吸一口，在宿舍内吐出一个烟圈。
张今夕整理着新购置的包和衣服，并不制止。
沈昭不悦地说道：“大哥，这里是女生宿舍，你抽什么烟呢？”
“啊，不好意思。”程放笑了笑，却并没有熄灭烟头，“都点了，就让我抽完这根吧。”
沈昭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尤玥，你受伤的确有今夕的问题，但你们作为室友欺负她，不照顾她，让她情绪失控不小心撞到你也是事实吧。你受伤了，她很愧疚，这几天都没睡好。”程放说得仿若真诚，但指尖夹着的烟，烟圈袅袅腾空，让他傲慢的脸在烟雾后更加高高在上。
尤玥看了眼张今夕，她正好回头，皮肤白嫩，眼周紧致平整。看不出半分睡眠不好的迹象。
倒是尤玥本人，这几天阴雨，手骨总是隐隐作痛，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沈昭想替尤玥反驳什么，尤玥突然开口说道：“要不你报警吧？”
“什么？”程放听愣了。
“你说得张今夕很可怜，所以，我帮你报警吧？”尤玥真挚地问。
这让程放懵了。
他把烟头往阳台一扔，轻咳一声：“我不是这个意思。今夕说已经赔偿你医药费了，如果你还需要营养费或者其他费用，尽管跟我说，我补偿你。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沈昭低低轻笑一声，接不来梗的无趣油腻富二代。
“不用。”尤玥坐在椅子上，虽然手臂打着石膏，人纤细伶仃，她坚韧的表情却充满旺盛的生命力。
“她给的补偿够我的医药费了。你的钱，还是留着给张今夕多买几个包吧。我不缺钱。”
黑白分明的双眸大而圆，坚韧，笃定，直视程放的双眼，程放像被她的视线盯得无所遁形，尴尬地别开眼。
“那行，我先走了。”他逃似地告别，“今夕，我先走了。”
程放灰溜溜地离开后，张今夕背对着她们，轻飘飘吐出一句：“整天打工兼职，我以为你缺钱才跟他说的呢。”
尤玥轻笑一声：“谢谢你替我考虑。我缺钱会自己赚，不用别人的钱。”
她这话，像打了张今夕的脸，但她语气又很真诚，并不像在内涵，张今夕只能憋着，咽下这口气。
张今夕这个男朋友交往不到两周，正是你侬我侬的阶段。
上课的路上，沈昭就轻啧不停：“这个男的我看还不如上一个富二代呢，上一个好歹比较单纯，这个，油得头油可以炒菜，还是个烟鬼。张今夕也不嫌臭。”
尤玥轻笑道：“她喜欢，你管那么多。”
“我是不想管啊。但是他在宿舍里抽烟诶！张今夕还颠倒黑白，我们哪里欺负她了啊。无语！”沈昭伸了个懒腰，叹道，“好想搬出去住啊，诶，你说，我们要不要以后一起在外面租房子，远离这个宿舍里的人。”
“她在宿舍的时间不多，就先忍忍吧，没准下学期，我们要实习之类的，就搬出去了呢？”尤玥劝道。
沈昭想想，觉得也是：“说的也是。而且凭什么不是她搬出去，而是我们搬出去啊。离谱！”
——
国庆假期到来，沈昭是本地人，回家前问尤玥要不要去她家玩。
尤玥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这个国庆假期，我能给叶远程上至少五天课呢。”
“那就好好赚钱！加油！”沈昭拍拍她肩膀。
张今夕也离校了，尤玥一个人在宿舍乐得清闲，几乎每天下午都会去给叶远程上家教课。
石膏打了十天后，她就把石膏拆了，手虽然不能活动自如，还得休养，但已经不至于离开石膏就要痛了。
尤玥心情大好，叶远程却苦哈哈地：“尤老师，我想玩。”
尤玥感同身受地点头：“我理解你，可是你爸爸要我看着你这几天都不要落下功课。”
叶远程起身，往床上面朝下瘫倒：“啊！尤老师！没有休息我学习效率也很低的！”
他起身双手合十哀求：“你不说，我不说，我爸妈不知道的！”
正是爱玩的年纪，好不容易遇到长假又没有休息，尤玥见他也的确可怜，犹豫了。
叶远程双眼发亮，察觉有戏，正要说些什么，玄关传来开门声。
他背脊一凉，“腾”地跳起来坐回课桌前，表情认真捧着书，书都倒了也没发现。
玄关门打开，来人换了拖鞋，脚步声渐近。
“叶远程，还学习呢？”叶晋年的声音在房间门口响起。
叶远程浑身松懈下来，瘫软在椅子上：“你来怎么不说一声，吓死我了！”
“……”叶晋年看了眼尤玥，跟她点了点头，问，“我来之前你在干坏事？”
尤玥收到他的目光，心头一跳，立刻勾起嘴角礼貌微笑。
叶晋年一怔，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叶远程推开叶晋年往厨房走去，嘴里嘟囔：“我能干什么坏事，尤老师太严格了，游戏不给玩，电视不给看，我怎么这么惨。”
打开冰箱，叶远程问：“可乐要么？”
叶晋年拒绝，叶远程便自己打开一听可乐，“啪”一声，凉烟炸开，叶远程喝了两口，长舒一口气。
“我跟叔叔请过假了，带你去看电影。”叶晋年靠在房间门口，说道。
“真的吗！”叶远程激动万分。
尤玥靠在桌前，静静地看着叶晋年。
颀长的少年，头顶和门框不过半指距离，许是路上匆忙，短发略显凌乱。一身休闲的打扮，宽松的短袖深色衬衫，内搭一件白色T恤。
他转过头，眼带深深的笑意，唇红齿白，咧嘴笑道：“尤玥，要不要一起去看电影？我请客。”
尤玥被他的爽朗感染，也笑了：“好啊！”
叶晋年平时有辆车在学校使用，是他爸爸淘汰下来的大众车，车子八成新，叶晋年保养得很不错。
他开车载着两人，先去接了同样留校做实验的江云路，才驱车到市中心去看电影。
尤玥是唯一的女生，就坐在了副驾驶。
阳光正好，秋高气爽，尤玥靠着窗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风景，眼里始终带着笑意。
光透过窗，洒在她脸上，睫毛微颤，洒落金光。
叶晋年问：“等会儿要喝什么？奶茶，还是咖啡？”
尤玥侧头看向他。
男生修长骨感的手，握着方向盘，牢牢操控着前进的方向，手腕骨骼关节微微凸起，血管筋脉分明，是血脉喷张的性感。
尤玥莫名地臊红了脸，轻咳一声：“都行。”
“奶茶！冰淇淋红茶！加奶霜！十分糖！”叶远程在车后排大吼。
“你看看你都胖了多少，还吃！”叶晋年头也不回地说道。
叶远程身为发育期的男生，并不胖，只是进入高二，学习压力越来越大。从尤玥认识他以来，他确实似乎……有些发面。
“我就要喝！”
车子侧光飞驰，一路往东。
尤玥微笑地看着开始泛黄的行道树，耳边是嘈杂的吵闹声。
她好想告诉Noah，她心头的雀跃，她满心的欢喜，仿佛眼前一切都带着光芒。
很懵懂这情愫，但尤玥像漂浮在空中，懒洋洋，酥软松弛。
——
三人人手一杯奶茶，除了江云路，只爱喝冰可乐。叶晋年买了两大桶爆米花，大家挑了部轻松愉快的喜剧。
尤玥坐在叶晋年的右手边，大银幕上，角色滑稽地摔倒。
她轻笑出声，声音如银铃清脆。身侧的叶晋年也低低轻笑，声音从胸膛发出，低沉磁性。
尤玥深吸口气，抿紧双唇，微微侧过脸，余光窥视叶晋年。
银幕下的微光晦暗，光影交错下，叶晋年的侧脸轮廓清晰分明，浓密的睫毛微颤，专注地欣赏着电影，眼里是电影反射的光，明亮，有神。
逼仄的座位，昏暗的空间，近在咫尺的距离。
尤玥心脏狂跳，四肢百骸麻木。
缓缓抬起手，落在心口，心口跳动声，震动耳膜。
明知道他听不见，尤玥仍旧心虚地拿起奶茶喝了一口，另一手飞快地去拿爆米花装作毫不在意。
爆米花桶摆在尤玥和叶晋年之间。
她伸手，却意外地碰到了叶晋年的手指。电光火石间，柔软指腹间相触，像有电流从中流过。
尤玥一震，收回手指，触碰到的指尖却已经微微泛麻，连带着整只手都在发烫。
她抬眼，装作若无其事地吃掉手上的爆米花，假装聚精会神看电影。
实际上，电影的剧情，她已经完全看不懂了。
叶晋年微微侧过脸，光影里尤玥的脸尤为明显，她的皮肤有着冷白的光，眼睛亮亮的，看不清神色，却牵引着他心头所有的思绪。
从坐下开始，他的注意力就从不在电影上。
蜷缩起手，指腹牢牢被裹在掌心，若获至宝，掌心捧月。
江云路感应到什么，转头看向叶晋年，却见叶晋年的侧脸，视线深沉，晦暗不明，落在尤玥身上。
他看不清叶晋年的神情，心却沉了下去。
第九章 坦然
电影结束，从放映厅出来，恍如隔世。
侯影厅人头攒动，尤玥握着空奶茶杯打算扔垃圾桶，叶晋年突然伸手。
“给我，我也要去扔。”他手里是空的爆米花桶。
尤玥把奶茶杯递给他，第一次没有说谢谢，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一对男女迎面走来，女生面容姣好，身材火辣，紧紧贴着身边的男生。
正是张今夕和程放。
程放依旧是油入人心的大背头。
张今夕也看到了尤玥，视线右移，带着不耐。倒是程放见到尤玥眼睛亮了亮，热情地喊：“尤玥。”
尤玥点点头，礼貌地笑笑：“你好，程放。今夕，你也来看电影啊？”
“啊，你们这是刚看完？”张今夕说着，眼波流转，仔仔细细打量尤玥身边的叶远程和江云路。
见到这俩看着年纪尚小的少年，张今夕虽然露出欣赏的神情，却并没有入心。
“嗯，我们要离开了。”尤玥回答。
叶晋年小跑回来，额前的发丝跃动，脸上带着灿烂的笑：“我回来了。”
他注意到尤玥对面站着的两人，笑意盎然，礼貌热情地问：“尤玥，这是你朋友？”
尤玥没有反驳，但委婉地回答：“这位是我的室友，张今夕，这位是她的男朋友，程放。”
“叶晋年？”倒是程放惊讶地出声。
张今夕从叶晋年出现，就双眼发亮，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尤玥熟悉她这个眼神。
这是盯上猎物的眼神，贪婪，侵略，势在必得。
尤玥微微拧眉，心中的不悦罕见地体现在脸上。
张今夕惊愕地问：“你认识？”
“我们一起打篮球啊，当然认识了。”
叶晋年点点头：“嗯，下回一起打篮球。”
“OK！”
叶晋年的目光淡淡从张今夕和程放身上一划而过，毫不在意。
有限的客套话结束，他立刻转头问尤玥：“要不要吃个晚饭再回家？”
尤玥还没回答，倒是叶远程举手表决：“吃吃吃！我要吃海底捞！”
“捞你个头，我问你尤老师呢！”叶晋年一掌拍在叶远程后脑勺上。
江云路始终沉默着，站在尤玥侧后方，时不时看一眼尤玥。
四人各怀心思，离开电影院。
张今夕定定立着，紧抿着唇，牙关咬紧，视线追随着那高大挺拔的身影直到叶晋年消失在转角。
“今夕？今夕？”
耳边是程放催促询问的声音，张今夕回过神，再打量曾经让她神魂颠倒的，还算英俊的脸，顿时索然无味。
这张脸带着油腻，财气熏心，哪里有叶晋年那么阳光清爽，眼睛又灵又亮。
可惜他喜欢尤玥。凭什么，尤玥有哪里讨人喜欢了。
张今夕冷哼一声。
吃完晚饭，驱车回校。
秋夜恬静，凉风从车窗灌入，吹乱尤玥的长发。
从城市中心往大学城疾驰而去，夜空也从半亮的深蓝渐暗。星光逐渐点亮，夜色更深，寒露更重。
路上车越来越少，尤玥靠在车座靠背，昏昏欲睡。
叶晋年余光瞥见尤玥下巴轻点，脚下微微松开油门，车速放缓，车子平稳地在镇宁大道上飞驰。
车子缓缓停下，尤玥突然清醒，她长长呼出一口气，才发现已经到自己宿舍楼下了。车后座只剩下江云路了。叶远程不知道何时已经下车了。
“那，早点休息，晚安。”叶晋年摇下车窗，微低头，抬手对尤玥道别。
尤玥站在车外，路灯下，叶晋年的脸晦暗不明，但双眼却明亮。
“晚安。”尤玥眼眶微微泛热，突然间不舍得。
但她还是摆手送别。
车窗摇上，车灯重新亮起，车子缓缓离开。
尤玥遥遥望着车尾灯，许久未动。
叶晋年从后视镜里看尤玥的身影，直到她的身影被黑暗淹没。
压下心头的留恋，问江云路：“先送你去实验室拿东西？”
“你喜欢尤玥。”一直沉默的江云路突然说道。
叶晋年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
“怎么突然说这个。”
“我看得出来，年哥，你喜欢尤玥。”
笃定，认真，甚至有些偏执。
叶晋年长长叹了声气，很久没说话。
尴尬的沉默在逼仄的车内空间里，凝滞了整片空气。
车子在研究院的停车场停下，两人下了车，叶晋年才放松许多。
原本叶晋年等在研究院外，江云路一人回机房拿书就行。可有些话在室外说并不适合，叶晋年锁了车，低头长呼口气，快步跟着江云路进了研究院。
“我不想让你难过……小江。”叶晋年说道。
江云路抿着嘴角没有说话，两人进入电梯，电梯风扇轰鸣声打破僵局。
“我没有很难过。”江云路低声道，“直到今天看电影，我才意识到，你或许喜欢尤玥。之前你买了个粉色的腰靠，也是送她的吧？”
“她不知道。”
“尤玥很好，你喜欢她不奇怪。”
叶晋年深吸口气，想要解释，电梯“叮”一声，抵达了楼层。
江云路率先离开电梯，走廊灯光昏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
走到机房门口，他掏出钥匙。他此时的模样就是小孩赌气，抿着唇，嘴角往下。叶晋年靠在门框旁的墙上，欲言又止。
等进入机房，叶晋年才说道：“我知道你暗恋尤玥已经很久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你伤心，所以，我现在原本并不想让你知道。但是……小江，人心不是开关，开合由手操控的。”
江云路打开柜子找书，闻言手发力，柜门“嘭”一声，合上了。
叶晋年眉心微皱，站在门边，默不作声。
“年哥，我不生气你喜欢尤玥。”江云路转过身，他白得透明的脸因为激动而通红，毛丝血管喷张，甚至看得见他血管微微凸起。
叶晋年一愣。
“我们认识这么多年，无话不说，你照顾我这么久，为我做了这么多事。你救过尤玥，也试图帮我牵线，但你最后喜欢上尤玥，这不是什么不能说的秘密。”江云路说道。
他眼眶泛红，鼻尖也通红。
“我生气的是你瞒着我。你以为我会反对吗？”
叶晋年摇头：“我没有，我只是愧疚……”
“愧疚什么？”
愧疚很多。
叶晋年望着江云路这张稍显稚嫩的脸，因为激动眼角微红，眼底是纯粹的干净，赤诚。一年后，他会变得如何？
如同他记忆里那样吗？
“年哥，到底从哪天开始，你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样了。”江云路疑惑地看着叶晋年，想从他脸上找到答案。
“明明什么都没有变，你却好像……变得沉重了。”
这孩子太敏锐了。
叶晋年摇头轻笑：“我还能怎么变。”
“那，既然挑明了，我就直说了，小江，我会跟你公平竞争的。”
像是为了防止江云路继续疑惑，叶晋年发出挑战似的说道。
江云路一怔，随即苦笑道：“我怎么竞争得过你啊。我这么不讨喜……”
叶晋年正要安慰，身后传来关门声，脚步声靠近。
“怎么这么迟了还在啊？”男人声音低沉，带着疑惑。
叶晋年转身，眸色微暗。
是顾鸿。江云路的学长。
同个导师，一起研究神经网络学的博士后，博士毕业后就留在研究院研究神经网络和人工智能。比江云路年长了近十岁，年近29岁。
在江云路进入研究院前，顾鸿是有名的天才，被寄予厚望。他在神经网络学领域有独特的见解和研究方向，还创立了“心动”APP，基于大数据来锻炼人工智能，让AI可以自主学习。
江云路很尊敬这位学长。
顾鸿看到叶晋年，眉开眼笑，勾住叶晋年的肩膀问：“晋年，在实验室帮忙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学习到什么？”
“我学的不是计算机，代码看都看不懂，就是纯帮小江忙。”叶晋年并不接茬，不自在地推开顾鸿的手臂，表情冷淡。
轻咳一声，叶晋年对江云路说道：“你赶紧忙完，我在车里等你。”
说罢，他跟顾鸿客气地道了声再见，径自离开。
叶晋年离开后，江云路比平时热情，让顾鸿坐一会儿，自己继续找资料书。
顾鸿却打开息屏，鼠标滚轮飞快转动，略过一条条数据，状似不经意地问：“我注意到我们‘心动’后台，有不少粘性不错的用户，可以针对他们进行技术升级，让AI的类人学习重点从他们这边学习。”
他手一顿，视线落在了屏幕上的一个名字上。
“这个尤玥……聊了快一万条信息啊。”顾鸿眼睛发亮，轻笑道，“有不少还是调试员账号登陆的。云路，她很特别吗？”
江云路拿书的手一顿，侧过脸，喉结滑动，声音轻缓：“学长，她是……我和年哥的朋友。”
“别是你喜欢的女孩子吧。”顾鸿打趣道，松开鼠标。
江云路心头一紧：“我……”
“虽然是让你帮我调试‘心动’，但你也别太公事公办，可以用它来打探打探人家女孩子嘛。好工具，就得好好利用。”顾鸿意味深长道。
江云路摸摸鼻子，点点头：“哦。”
顾鸿见他这幅心虚的模样，轻笑一声，唇齿间无声地碾着方才知晓的名字。
“尤玥。”
他眸间暗沉，微光闪过。极大的好奇和兴趣在心头燃起。
顾鸿离开后，江云路在电脑前立了很久。
屏幕上，尤玥的名字尤其显眼。尤玥的AI名，Noah。绿色的字，如抽芽新叶，莹莹燃烧新生。
国庆节假期后，尤玥跟叶晋年，江云路的关系越走越近。
她的手还不够利索，去叶远程家家教，叶远程父母也很关照她。叶晋年常常来叶远程家蹭吃蹭喝，也带着尤玥一同。时间一久，就变成尤玥来叶远程家家教的时候，顺道在叶远程家蹭顿晚饭。
“你别客气，就当在自己家一样。”叶晋年笑眯眯地说道。
“是啊，小尤，你就把这里当自己家，随意点。远程成绩进步很大，多亏了你呢。”叶远程的母亲热情地给尤玥夹菜。
叶远程这次月考成绩进步了一百名，冲进全校前一百。家长眉开眼笑，对尤玥更满意了。
天气越来越冷，十一月初，秋高气爽，迎来了校运会。
过去两年，尤玥从不参与，更不关注校运会，但这一次因为叶晋年，尤玥第一次坐在了看台上，看叶晋年参加一千米比赛。
“给。”叶晋年把外套脱下，递给站在跑道边的江云路。
江云路接过，道：“加油。”
“嗯。”他活动着脚腕，膝盖关节，仰头长长呼口气。
阳光耀眼，微风凉爽，看台第一排，尤玥的身影安静不显眼，叶晋年却一眼就看到了她。
他张开双臂挥舞，对尤玥微笑，唇红齿白的少年，笑得让人心动。
尤玥挥手，想高喊“加油”，声音却卡了壳，说不出口。
气枪一声巨响，跑道上选手起跑。
第一跑道上，叶晋年如一阵风，游刃有余，轻松地拿到第一的身位，从头至尾都保持着绝对的优势。
尤玥揪着一颗心，虽然紧张却相信他，目光所至，只有叶晋年。
直到他第一个越过终点线，尤玥心头的巨石才落下，随后才感觉到扑通狂跳的心脏。
她忍不住高兴地喊出叶晋年的名字，看台下，遥远的终点线，叶晋年转过身，似有察觉看向尤玥。
微风拂过草坪，发丝飘拂，有尖哨声在远处响起，身边是同学们嘈杂的讨论声和尖叫声。
但尤玥心很静，静到，她开始幻想叶晋年刚跑完步急促的呼吸声。
【Noah，是不是人注定一定会被别人吸引？】
尤玥输入这句话，迟疑半分钟后，还是将这句话删掉。
她看到最后一次跟Noah聊天，还是两天前，而这两天，Noah发来清晨的问候，睡前的晚安，尤玥都没有回复过。
自从认识叶晋年，她跟Noha的交流就越来越少。
按照沈昭的话来说，尤玥这是现充了，网友交际的时间自然就被挤掉了。
比赛结束后，尤玥给叶晋年送去奶茶，叶晋年晃了晃奶茶，冲她挑眉笑笑：“谢啦。”
或许，慢慢戒掉“心动”也不是一件坏事。
第十章 年尾
未来明媚灿烂，时光甜美似蜜。
沉溺在似是而非的心动里，时间过得飞快。
平安夜，周五，尤玥敬业地去给叶远程家教。临近期末考，她和叶远程压力都很大。
“尤老师，今天是平安夜，你没有约会吗，跑来给我家教。”叶远程哭唧唧。
昨天下了雨，今天天气阴冷潮湿，尤玥受伤的手臂虽然好得七七八八，不影响正常使用，但不能承重，在这个阴湿的天气里，也隐约作痛。
她揉着手臂关节，苦笑道：“我看起来是有人会约我的样子吗？”
叶远程拧眉，小声嘀咕：“我以为我哥会约你玩呢，这人真没用。”
尤玥心头一跳，垂下眼，顾左右而言他：“好好背书，别讨论其他。”
耳廓通红，心头滚烫。
她心不在焉地看着课本，书上的英文单词一个个似乎腾空而起，飘在空中，叮当相撞发出清脆的铃声。
叶远程仰着头，艰涩地背着英语课文，卡壳的时候翻着白眼思考，几乎快背过气去。
门外有开门声，叶远程如弹射的飞机般起身，逃也似的往玄关跑去：“有人来了，我去开门。”
没等他赶到，门已经被人打开。
“哥！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蛋……”叶远程话音戛然而止。
叶晋年推开叶远程，高声喊：“尤玥？要不要吃蛋糕？”
尤玥到了门口，叶晋年一手提着一只三寸的草莓蛋糕，另一手则是三杯奶茶。
她有些惊讶，叶晋年没提过今晚会来。
“平安夜快乐，MerryChristmas！”叶晋年笑着祝贺，眼里像有星星，微微弯起。
玄关走廊灯微亮，他的白色毛衣在晦暗不明的光里尤为显眼，头发似乎刚打理过，额前的碎发柔软清爽，眼里的星辰牢牢锁住了她。
修长骨骼分明的手里，捧着一只精致漂亮的草莓蛋糕，蛋糕一周有绿色松树挂件做装饰，草莓则以奶油涂成了铃铛的造型。
不知道他这么高大的男生在甜品店里挑选出这么可爱的蛋糕时，有没有被人围观。
尤玥眼周模糊泛热，但仍极尽全力微笑：“嗯，MerryChristmas！”
吃了蛋糕，喝了奶茶，叶远程被叶晋年赶去继续做功课。
时间不早了，尤玥准备回宿舍，叶晋年把没吃完的蛋糕打包好，送她回宿舍。
“剩下的蛋糕给沈昭吃，她喜欢吃甜品吧？”
“她不能再吃下去了，这还剩了三分之一呢。”
“先吃再说，别浪费了。”
两人一同下楼，从叶远程家到尤玥的宿舍楼楼下，二十分钟不到的路程，短短三个月，两人一起走了许多次。
大多数时间，他们聊的话不多，常常是所见所谈，极少敞开心扉。
这次，尤玥忍不住问：“你今天怎么来看叶远程，不去约会吗？”
叶晋年皱起眉心，一脸不赞同。尤玥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我哪里是去看那臭小子的！”叶晋年嫌恶地反驳一句。
尤玥心头重重一跳。
叶晋年接着就说：“我是去看你的啊！”
尤玥抬眼，她嘴唇抿了抿，问：“为什么是看我啊？”
叶晋年走在前面，顿下脚步，回头看她。
“平安夜一个人，心空落落的。”说着，他咧嘴笑了，“我想见你，就来看你了。”
尤玥微启唇，眼里是昏黄路灯，夜路漫漫，而叶晋年清隽地立在其中，身后有光，像亿万光年外的星光。
她何其有幸，能够遇到叶晋年。
——
沈昭拍着桌子，激动地无声呐喊，嘴角还沾着奶油：“他一定喜欢你！磕死我了嗑死我了！”
她捂着胸口仰天长叹，尤玥都担心她晕厥过去。
尤玥小脸微红，轻咳一声：“不……不一定吧……他也没有表达那方面的情感啊……”
“都说想见你了，还要怎么表达。我的老姐妹儿，你是不是要气死我？”
门被推开，张今夕不知为何，怒气冲冲地进门，及膝高跟靴重重踩在地上，精致的妆容此时依旧美丽，只是她的表情让人犯怵。
沈昭冲尤玥做了个鬼脸，无声地做嘴型：“估计分啦！”
这一个程放能跟张今夕保持三个月的恋情，已经破纪录了。
张今夕努力把及膝长靴扒下来，蹬掉，绑起长发，长长舒了口气，瞥见沈昭桌上还剩下的半块蛋糕。
她嗤笑一声：“哟，怎么，平安夜没出去玩，自己买了蛋糕互相安慰啊？”
沈昭气极，嗤笑道：“这可不是我们自己买的，是叶晋年送咱们尤玥的！”
张今夕听见叶晋年的名字，眼神瞬间一变，嘴角勾起，她语气柔和，问：“尤玥，你跟叶晋年在一起了？”
“没有。”尤玥心头不悦。
“他有女朋友了？那也不能对你这么好啊，还送你蛋糕，我告诉你，这种海王不能要！”张今夕用诋毁别人的方式试探。
尤玥被问得烦躁，戴上耳机，回答：“他没有。”
“没有女朋友啊……”张今夕意味深长地叹道。
沈昭忍无可忍，放下叉子，问道：“你这么感兴趣做咩啊？想追叶晋年啊？”
张今夕耸耸肩，笑道：“他单身，我单身，交个朋友未尝不可。”
“尤玥，你能推我叶晋年的微信名片吗？”
张今夕问得直白，尤玥心头烦躁难堪。
她盯着电脑屏幕上的电影，将耳机声音调到最响，假装听不见她的话。
张今夕挑眉，看着她沉默的背影，张嘴正要继续问。
沈昭打断了她：“哎呀！你要是想撩人家自己去努力吧！睡了睡了！”
张今夕被沈昭的话一哽，眼看着沈昭起身爬到床上去，张今夕瞪着双眼气得冷哼。
尤玥沉默片刻，也爬上了床，留下张今夕一个人还在下面，生着闷气卸妆。
——
张今夕有没有拿到叶晋年的联系方式，尤玥未曾可知，叶晋年也从未提过张今夕这人。
很快到了元旦前夕，一年即将过去，期末考试也即将来临。
元旦假期前的最后一门课，是统计学。这门课看似简单，但真正做题又很困难。这是最后一节课，今天要重点复习知识点了，尤玥和沈昭早早到了教室，占了第一排座位。
上课前两分钟，瘦削苍白的少年进入教室，走上讲台，将U盘插入电脑。
尤玥见到他，眼里闪过惊喜。沈昭惊讶地喊他：“江云路，你干嘛，我们要上课，别走错教室了。”
台下同学们也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江云路被沈昭一喊，瞥见她身边坐着的尤玥，顿时臊得大红脸。
他果真听话地走到教室门口看了眼教室号，确认自己没走错教室，才紧抿着唇，又回到讲台。
他视线略过尤玥，往后排座位看去，轻咳一声说道：“各位同学好。”
此时还没有到上课时间，同学们还在吵闹着，他的声音细如蚊吟，根本无人能听到，他闭上嘴，满面通红。
沈昭轻声对尤玥道：“他该不会是代课老师吧？”
尤玥替江云路捏了一把汗。
随着一声铃响，上课了，教室里顿时安静下来，几十双眼睛灼灼有神看着江云路——最后一节课了，上课人数史无前例的多。
江云路的脸已经红到要滴血，他垂着眼，不敢直视前方。
“各位同学好，因为刘老师今天有事，所以请我代一堂课。我跟他是同学，但年纪跟你们差不多，你们可以叫我江云路。”江云路的声音轻缓。
众人屏气凝神仔细听他的话，生怕漏掉一个字就错失及格的机会。
有同学举手喊道：“江老师，刘老师快四十了，你看着比我们还小，怎么跟他同学啊？”
江云路摸摸鼻子：“我……我们是读博的同学……”
众人：“……”
“江云路……”有女生喊道，“你该不会是那个天才少年吧？”
“哇！天才少年！”
“江老师，能不能告诉我们考什么啊！我一定在宿舍里把你供奉起来！”
眼看着局面开始失控，江云路整个人都慌得眼神震颤，往后连退两步，背撞上了白板。
尤玥重重咳了一声，沈昭不耐烦地站起来，大声喊道：“都给我安静，听江老师上课！你讲课还是江老师讲课啊？”
“是是是，江老师赶紧指点迷津！”有个男生大声喊道，“江老师，对不起！”
同学们一口一个“江老师”，喊得江云路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害羞得不知道该怎么开始讲课。
但他专业知识过硬，很快就调整好，把整个课本里的专业知识飞快地讲了一遍，虽然声音很轻，但所有人都很配合，忙着低头划重点。
下课铃声响起，江云路合上课本，问：“那，祝大家考试顺利，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联系刘老师，不要找我。”
他低头关课件，拔出U盘。
尤玥起身，站在讲台下喊：“江云路，你课讲得很好呀！”
“是……是吗？”江云路忍不住嘴角上扬。
“嗯，那我有问题，能不能找你啊？”尤玥不好意思地问，“我根本不认识刘老师，平时上课也听得云里雾里的，不太好意思找他。”
“可以啊！”
江云路虽然害羞，却也热情，手忙脚乱地在手机里找出几个课件：“我，我把这几个课件发你微信，这是刘师兄的重难点课件，里面有很多例题，他往年都是从里面抽题出卷子的。”
得到意外之喜，尤玥眉开眼笑，眼睛笑得弯如月牙：“那太好了，谢谢你！”
江云路心脏剧烈跳动，胸腔充斥着突如其来的勇气，深吸一口气，他问：“你元旦回家吗？”
“不回，怎么了？”
“明天晚上，我们一起去外滩跨年吧？”江云路第一次主动约尤玥，说完这句话，整个胸腔内都在激荡，呼吸紊乱，大脑缺氧。
会答应吗？江云路期待着，却不敢看尤玥。
尤玥很快就回答了。
“好啊！”她笑道，“正好沈昭过会儿就回家了，我假期没地方玩呢。”
江云路眼里带着惊喜，抬眼看尤玥。
“叶晋年也一起的吧？”
笑容凝滞在脸上。
他当然不希望叶晋年一起，但是尤玥的眼里，似乎认定他一定会跟叶晋年一同出现。又或者……她是希望叶晋年一起来？
如果拒绝，尤玥会不会失望？
电光火石间，江云路抿着唇点头。
“嗯，年哥也一起的。”
“那好，明天见！”
尤玥轻快的脚步回到座位，沈昭询问拿到课件没，两个女孩叽叽喳喳地讨论着。
“拿到了，别问了，沈妈妈。”尤玥小声嘀咕。
两人跟江云路道别，往教室门外走去。
沈昭胳膊肘轻轻撞她：“诶，我可是看得一清二楚，江云路喜欢你。”
“服了你了，你怎么见谁都喜欢我啊。”
“不是，我真的看出来了！你犯桃花啦！”
声音轻微，细细碎碎，渐行渐远。
江云路看着尤玥的背影，心头被巨石压得喘不过气来。
回到寝室，叶晋年整理好行李准备回家。
听完江云路支支吾吾的一通复述，叶晋年很不理解。
“你明明可以不带上我。你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约了尤玥，为什么要拉上我？”
“她……可能是希望你一起去。”
“那你完全可以先应着，到时候再跟她找借口说我有事没来。还有，你可以不告诉我这些。”
“年哥，我不想瞒着你。”
江云路沮丧但坦诚，坐在椅子上。肩膀松垮，不知所措，如同一个孩子做错事，却思路清晰，条理分明地剖析。
“对我来说，尤玥我想争取，但对这件事情的动机和意愿，并没有达到让我欺骗她，瞒着年哥你的阈值。”
“年哥，你是我唯一的朋友，对我最好的哥哥。尤玥喜欢你，或者喜欢任何人都可以。但你一定得是我的好朋友。”
叶晋年睁大双眼，感动讶然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苍白透明的少年，坚定果断，眼神笃定。
江云路是他见过最单纯的人，一心赤诚的少年，绝不会做出未来那些事。
叶晋年抿着唇，胸腔微震，轻笑。
“嗯，我当然永远都会是你朋友。”
“最好的朋友。”
第十一章 新生
11花火
一年的最后一天，下午五点，江云路整理完桌面的东西，准备离开机房。
“今天这么早走啊？”顾鸿正在调试代码，疑惑地抬眼。
江云路点头，略显羞涩。顾鸿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异常。
“约会啊？”
江云路耳根子通红，轻笑一声：“倒不算……就是跟朋友一起跨年。”
“朋友……”顾鸿恍然大悟，“哦——那个尤玥对吧？”
江云路红着脸，没有回答，但羞赧已经给出了答案。
他离开机房后，顾鸿坐在椅子上。窗外，夕阳落下，天色渐暗，室内未开灯，屏幕蓝光莹莹，在脸上的灯光晦暗不明。
顾鸿周正的五官落在暗处，表情不明。
半晌，他轻笑一声，打开“心动”后台，捕捉到尤玥的信号，手机飞快在键盘上飞舞，一连串的代码跃然屏上，随着回车键的敲击，一个个框跳出，逐渐占据整个屏幕。
顾鸿飞快地浏览着屏幕上，框内的照片。
那一张张照片，几乎全都是尤玥的各种角度的照片，或是自拍照。
存于尤玥手机里。
“尤玥。”
冰冷的空气中，一声嗤笑。
他更感兴趣了。
——
江云路和叶晋年碰头，去尤玥宿舍楼下等尤玥，顺便叫了网约车。跨年夜，路上车太多，外滩更是无处停车，不如公共交通方便。
在等尤玥的时间，叶晋年鼻间缓缓呼气：“你啊……没有准备什么时候告白吗？”
江云路闻言臊红了脸，支吾：“我……没想告白……”
早知道江云路会如此回答，叶晋年只是叹息一声。
倒是江云路反问：“你准备什么时候？”
叶晋年笑了笑：“再等等，这一次，有的是时间。”
“这一次”？
用词诡异，让江云路一头雾水。
但叶晋年并未多言，尤玥很快背着小包小跑下楼。
跟以往不同，今晚她的打扮稍显隆重，粉色的呢大衣衬得皮肤白嫩可爱，内搭一条白色的厚长裙，脖子厚厚的白色羊绒围巾，遮住下巴，整个人毛茸茸的。
网约车抵达南门，三人一同前往校门，上车。
从大学城到外滩，需要近40分钟车程，叶晋年坐在副驾驶，尤玥和江云路一人一边坐在车后座上，车子平缓疾驰，遇到红灯停下。
窗外车来车往，天色已经暗沉，寒冷的空气中，遥远夜空，有光照亮天际，那是市中心。
尤玥半醒半梦，车子一路走走停停，到了外滩。
她不知道自己何时醒来，醒来后，周围一片迷雾，她下了车，踩在外滩的石砖面上，突然意识到——这是梦境。
一个清醒梦。
江云路和叶晋年一直在她身边，说着什么，尤玥像浸泡在水里，水灌入眼睛，耳朵，听不清，看不清。
她费劲地睁着眼，仔细地辨认叶晋年的嘴型。
一步一步紧随着两人，她始终像踩在棉花上，虚浮无力，吃了晚饭，去了清吧喝酒，听歌，看跨年晚会。
梦境里的一切，宇宙瞬息都在弹指间。
临近零点，外滩广场上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尤玥和叶晋年，江云路一起，挤在人群里，不停往前挤。
到零点，江对面就会有跨年烟花盛放，还能看到江对面的民国古楼的光影展。站在前排能看到最美的光景。
尤玥个子不高，人又瘦小，怎么也挤不到最前排。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和叶晋年、江云路挤散了。
四周有人挤着她，身后有人推着她，而身前高大壮硕的男人，如同一堵无法跨越的墙，牢牢挡住了她前进的方向。
所有人都想往前占据最好的视野。
她往前拼命伸出手，却怎么也无法推开人群往前涌动。
在一片黑暗，黏腻的空间，一只有力的手突然破开那黑暗的墙布，撕出一道光缝。
那手修长有力，手臂肌肉线条和血管分明。
尤玥手指往前，努力碰触到他的手指尖。
只是一瞬，如同电流划过，四肢百骸麻木。
那手五指用力，牢牢握住了尤玥的手腕，手臂发力，青筋凸起。
尤玥身体被拽向前方，身体破开黑布，撞入光明。
撞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耳边是扑通有力跳动的心跳声，温暖，有力的臂膀搂住她的手臂和腰。
尤玥抬头，眼里撞进一片星空。
叶晋年笑意盎然，笑道：“抓住我了，别被冲散了。”
他松开尤玥，却握住她的手。
尤玥心脏剧烈跳动，小鹿乱撞，几乎窒息。
“砰”一声巨响，抬起头，空中绽开火树银花。
星光腾空，绚烂浩大的烟花在黑暗星空中绽放。照亮整个世界。
尤玥只是浅浅看了一秒，便侧脸看着叶晋年。叶晋年眼里如同星光绽放，亮晶晶的，笑容如同太阳。
少年如火，如光，赤诚坦荡。
他似有所查，低头看尤玥，大声喊：“怎么了？”
尤玥摇摇头。
有一朵烟花绽放，一声巨响，脸半明半暗。
尤玥看见叶晋年嘴唇开合说了什么，她却没听清，她大声问：“你说什么？”
周围是人群齐声呐喊：“三！”
叶晋年拧紧眉，又说了一遍。
“二！”
尤玥喊：“我听不见！你再说一遍！”
“一！”
“新年快乐！”
人群激动的尖叫，骚动，尤玥感觉身后有人在拉扯她，而身前有人往她撞来。
尤玥被挤出前排，叶晋年眼里带着惊诧和惧意，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她却已经被冲散在人群中。
跨年时分，所有人都疯狂激动，如同惊涛骇浪般窜动。
尤玥像海里的漂流瓶，随波逐流，在人浪中不知挤出去多远。
又一声烟花绽放，大概是对岸的古楼光影秀开始，人群更加激动起来，开始不停朝前拥挤。
人群中有人尖叫，呐喊！
声音惊恐，撕心裂肺。
尤玥心头一紧，就见身边有人往她的方向甩了过来。如同铁链反应，人像多米诺骨牌，一个个摔倒。
甚至没有机会反应，尤玥被压在了底下，而人群还在拥挤，推搡。
尤玥的左手没有痊愈，依旧无法用力，仅凭一只右手，完全无法支撑自己站起来。
她只能被碾压，踩踏，耳边只听见哭喊声，求救声，她失去了呼救的嗓音，失去了起身的力气。
一下一下，直到胸口被踩碎。
耳边是长久的鸣响。
“砰”。
“滴——”
尤玥倒吸一口冷气，突然睁开眼。
“呵——”
“滴滴——”
汽车鸣笛声。
尤玥心头一跳，忍不住吓得轻声叫出。眼前是熟悉的环境，这才意识到，她在车上，睡着了。
她一抬眼，就见前排副驾驶座上，叶晋年突然回过头，眼神惊恐地看着她。
“你……怎么了？”声音也在颤抖。
叶晋年额头全是冷汗，眼底还有鲜红的血丝，脖颈间的血管极为明显地凸起，一副激动的模样。
胸口还有幻痛，尤玥连手和呼吸都是颤抖着的，但她依旧咬紧牙关，艰难地咧嘴笑了笑，这个笑应该难看极了。
“没……没事……做噩梦了。”
是死亡预知梦，第二次了……这次，她能躲过去吗？
叶晋年微微点了点下巴。
尤玥平复心情，见车子行驶方向还是外滩，恐惧油然而生。
“要不，我们不去外滩跨年了。”尤玥艰涩地提议。
叶晋年回过头，神色比方才自然很多：“好啊。”
他答应得很快，隔了一秒，才问：“为什么呢？”
尤玥支支吾吾：“就是……不想去外滩了，怕人太多。江云路，你可以吗？”
江云路原本昏昏欲睡，突然被问到，醒醒神，点头：“啊，可以啊，去哪都可以。”
叶晋年定定地扭头看着尤玥，尤玥看向他，他才别开眼，仿若松了口气。
“外滩人太多了，不去也好。”
尤玥点头：“嗯……我们找个安静的清吧跨年吧，先去吃顿大餐。。”
叶晋年知道几家风评不错的清吧，挑了一家，把所在商圈告诉司机，司机换了导航路线，车子在前方绿灯左转，避开了死亡外滩的方向。
尤玥呼吸微微急促，心跳渐渐平静，但她始终无法让自己沉静下来。
微微拧着眉，她看向窗外，窗外的街道，商圈，挂上了璀璨的灯带，圣诞节的灯饰还没撤，整个城市流光熠熠。
副驾驶上的男人默不作声，偶尔回头看一眼尤玥。江云路清醒了，顺着他的视线看到尤玥，无声地舒了口气。
去往商圈的路上也很拥堵，司机师傅临时换了路线，有些焦躁，等到绿灯，车子立刻起步，往前方而去。
对面车道有辆运载着建材的卡车驶来。司机踩下油门，车子飞快加速。
“小心！慢点！”叶晋年突然大声喊道。
司机被吓得一个激灵，松开了油门，车速骤降。
“叭——”对面卡车一声长鸣
卡车猛地左拐弯，直冲小车而来，小车司机下意识踩下刹车，车子立刻急刹，停在了十字路口中央。
而后面的跟车还没起速，避免了一场事故。
一个外卖小哥踩着最后一秒绿灯横冲过来，正巧尤玥他们方向的红灯过去，绿灯亮起，外卖小哥依旧勇闯红灯，从大卡车前冲过，吓得卡车司机猛转方向盘。
幸好叶晋年提前提醒司机，小车已经降速，还来得及刹车。
外卖小哥疾驰而去，而卡车和小车在几声鸣笛示意以后，回到了主路上。
司机师傅也在后怕，不停感谢叶晋年：“谢谢你啊，小伙子，幸好你反应快，提醒我了，我都没看见那个杀千刀的外卖小哥呢！”
叶晋年喉咙干涩，深吸口气，笑道：“没什么，我也是一直观察着。”
或者说，他是一直紧绷着弦。
尤玥心头剧烈狂跳。如果刚才没有叶晋年，车子被大卡车撞上，按照那个方向，说不定卡车轮胎直接碾压的就是她这个位置。
她必死无疑。
预知梦从未失手，就算过程有所变化，但结局并不会改变。
但有例外。
尤玥已经遇到两次了，上次在轮渡船上，还有一次，就是现在。
这两次，叶晋年都在，都是因为他，她才幸免于难。
尤玥深深皱起眉头。
终于，车子有惊无险地抵达目的地，尤玥下车，叶晋年就绕过车尾快步过来，站在了她身边。
尤玥：“……？”
叶晋年神色自然：“今天人比较多，你太瘦了，别被人群冲散了。”
尤玥大脑轰然炸开，瞳孔剧烈一缩，呆立在原地。
“冲散”。
此时商圈人虽然多，但远没有梦里外滩那样人挤人。叶晋年怎么会说出这种词？
方才刚从预知梦里醒来，叶晋年同时转头看她，当下的表情和眼神，反复在尤玥脑海里浮现。还有他在关键时刻救了一车人，这一点也很奇怪。
他几乎跟自己同时醒来，恐惧，担忧，惊吓，尤玥从没见过叶晋年露出过这么复杂且夸张的神态。
原本尤玥只是奇怪，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可是……叶晋年这话一说出口，尤玥就开始揣测。
会不会，叶晋年……也看见了什么？所以，他才能改变她必死的命运？
江云路和叶晋年往商场内走了几步，发现尤玥没跟上，叶晋年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尤玥身边，问：“怎么了？”
尤玥回过神，眼神犹疑地打量叶晋年，摇摇头。
依旧是那张隽秀阳光的脸，眼里不带一丝深沉和心机，满是笑意赤诚。
会是她想的那样吗？
三人找了一家人均200的自助日式铁板烧，落座后，尤玥微微摇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会有人跟她一样的，还这么凑巧，他们相识。
铁板烧不仅消耗时间，而且可以无限量供应，吃吃等等，尤玥心里的余悸被渐渐消磨。
四周是热闹兴奋的客人，叶晋年和江云路分坐尤玥两侧，厨师做完一道菜，平分成三份到三人盘子里，滚烫新鲜。
一人一颗的鱼子酱鸡蛋端上桌的时候，已经八点半了，他们吃了整整两个多小时。
鲜嫩爽滑的鸡蛋羹冻在蛋壳里，撒上咸爽鲜美，入口即化的鱼子酱，终结了一年最后一顿晚餐。
清吧在商场地下B1层，吃完晚饭后，慢慢悠悠晃荡到清吧，夜市才刚开始，三人找了个卡座，静静听着台上女歌手弹着吉他，轻轻哼唱着英文歌。
叶晋年问：“喝什么？”
江云路想都没想：“可乐。”
“你疯了吧，在酒吧都要喝可乐。”
江云路很执着：“我只喝可乐。”
叶晋年无奈地摇头：“你得把这习惯改了，天天喝可乐对身体不好。”
他又转头问：“尤玥，你喝酒吗？”
尤玥摇摇头，但周围暧昧的灯光和气氛，尤玥心头压着的阴影，让她忍不住道：“我……可以喝一点。”
“不喝了吧？”
尤玥一怔。
“虽然我和小江都是正经好人，但是今天人太多了，我们先不喝酒吧？”叶晋年解释道。
他顿了顿，又道：“我怕我万一喝了酒，没法照顾你。”
来酒吧喝饮料吗？
叶晋年泰然自若地找服务员点了一杯可乐，一壶红茶和一打鲜榨西瓜汁。
尤玥在一旁垂着脸，硬着头皮听完他点的单，生怕服务员惊讶地问一句：“客人们不点酒吗？”
但叶晋年态度自然到仿佛这里就是普通的茶餐厅，服务员也没有多问。他又点了一些小吃，笑着问尤玥：“你不要因为觉得在酒吧，就必须喝酒。不要被世俗的框架给束缚了。”
尤玥羞赧地笑，挠了挠脸：“啊……我，就是容易尴尬。”
“别怕，有我在呢，我最不怕的就是尴尬了。”叶晋年咧嘴笑道。
他的笑容依旧治愈，尤玥暂时忘记恐惧。
随着时间推移，清吧内人也越来越多，灯光昏暗，但人声窸窸窣窣，女歌手唱了一个小时，临下班了。
跨年夜，白色幕布上投影了电视台的跨年晚会，气氛顿时热闹起来，人们的嗓门也逐渐变大，欢声笑语。
时间接近零点，尤玥的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酒吧内，人们都安安分分在自己的位置上，笑着聊天，看着晚会。
随着屏幕上主持人倒计时，大家一起大声喊。
“三！”
叶晋年手紧紧握住茶杯，眉心紧蹙，定定地看着尤玥。
“二！”
江云路抬眼，看到尤玥的眼神，转向了叶晋年。
“一！”
“新年快乐！”
尤玥举起杯，用尽全力喊道。
叶晋年舒缓眉心，缓了半拍，也抬起手与她和江云路碰杯。觥筹交错，叮当作响，声音落罢，只留下零星笑声。
一切都如之前平静，没有躁动，没有推搡，没有尖叫哭喊。
尤玥将杯里的西瓜汁一饮而尽，杯子重重撞在桌面上。
心头压抑许久的巨石终于落下。
终于，尤玥可以确定，至少今天，她不会死了。
她抬眼，却见叶晋年也出神地看着自己，视线交汇，他眼里绽放璀璨星光，笑意盎然。
“新年快乐。”
尤玥点点头：“新年快乐。”
新生快乐。
第十二章 月形桥
从酒吧出来，商圈叫网约车的人太多，三人只得往外散着步，到人偏远的地方叫车。
过了月形桥，就能离开繁华热闹的江南区。
月形桥桥面微弓，如同一个月牙，白色的桥身桥面，在夜里皎洁明亮。此时人行道上没有人，三人一前一后地往**区走去。
“今天是我最开心的一次跨年！”尤玥背过身倒着走，笑道，“要不是我太困了，真想一直熬到凌晨一起看日出。”
叶晋年笑了：“我是有体力熬的，你看咱们小江，眼睛都睁不开了。”
江云路平时敲代码的时候可以通宵，但无所事事等日出的时间却疲惫不堪。
他揉揉眼睛，情绪低落：“年哥，不如你背我吧。”
“我不背，你这么大个人了，我哪背得动啊！”
江云路抬着双臂还想要蹭叶晋年的背，叶晋年急忙往前跑，江云路立刻追。
两个大男孩一前一后追逐，尤玥在后面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身后是逐渐延长的白色桥面。
尤玥停下脚步，往后看去，看不见来路，往前望去，也看不见归路。
月形桥上，她还没走到顶点。
而人生路，她也没走到终点。
她有一种预感，这一次的死亡被躲过，但死亡预知梦，不会是最后一次。她或许，会被死神缠上。
对未来的恐惧让尤玥心生疲惫。
前方叶晋年高高挥舞双臂，高声喊她名字。
尤玥提起精神，应了一声，快步赶了过去。
无论如何，必须勇敢面对未来，她一定会好好活下去的！
——
送尤玥回了寝室，叶晋年和江云路到了寝室，江云路迫不及待地刷牙洗脸准备上床睡觉。
叶晋年刚脱下上衣，露出健硕精壮的臂膀和六块腹肌，却抿着唇思绪深沉。
他凭借江云路的特殊身份，蹭了江云路的研究生寝室住，这是当初B大特招江云路，江云路提出的唯一要求。
江云路在他身旁拉开被角，正要扑进被褥。
叶晋年的声音让他顿住了。
“我要跟尤玥告白。”
江云路瞳孔放大，喉结滑动，他转身：“这么突然？你之前明明说，慢慢来吗？”
“来不及了。”叶晋年咬着牙关，不知压抑着什么情绪，他眼眶微微泛红。
“我怕来不及了。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稍不注意，尤玥就会离开我。我不想再面对这种让人窒息的情况。”
“我不要失去尤玥。”
他的声音甚至带着哭腔。
江云路目瞪口呆：“她……她离开过吗？”
白色的台灯灯光辐射状，在叶晋年脸上半明半暗，他垂眸，浓密的睫毛微颤。
“没有。”叶晋年顿了顿，声音低哑。
“我……可能在梦里，见过。”
“失去过。”
他的声音宛如叹息，在空气中渐渐消散。
江云路坐在床沿，抬头望他，高大男人的脸在暗处，灯光只能将将落在他的下巴和嘴唇。
他唇瓣紧抿，倔强隐忍，江云路茫然，半知半解。
“你会相信梦？”
叶晋年低低地自嘲一笑：“以前不信……现在……不得不信。”
江云路根本听不懂，他疑惑地问：“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没有。”
江云路长长叹气，轻声说道：“年哥，关于尤玥……我本来想睡醒再告诉你的。”
“什么？”
“虽然我暗恋尤玥，但是……我不会追求她的。”
“……为什么？”
“她喜欢你。”
江云路笃定地说道。
叶晋年看着他，苍白少年喜怒哀乐都浮于表面，此时嘴唇紧抿，嘴角向下，看着虽然不悦，但眼里并没有不耐烦。
“你怎么知道的？”
叶晋年淡定地问，态度让江云路疑惑。
“我跟你在一起，她只看得到你。我如果是女孩子，也会喜欢你的，年哥。你讨人喜欢。”
叶晋年被逗笑了，连忙摆手：“别，这话你自己放心里想想就好，太肉麻了。”
“总之，我也不懂感情，我不强求。我不会浪费时间在不可能的事上，所以……年哥，我退出。”
江云路诚恳，叶晋年满心愧疚。
“小江，抱歉，总是让你伤心。”他低低说道。
江云路愣了。
“年哥，你什么时候让我伤心了……”
叶晋年摇头，手掌在江云路瘦到膈手的肩上轻轻一拍：“睡觉吧。晚安。”
灯灭，满室黑暗，冰冷的空气，一片安静。
脚步声到了对面，床板嘎嘎轻响，一声叹息后，被褥窸窣的声音。
江云路坐在床上，思绪变化万千，仍未明白叶晋年为什么这么奇怪。
他只能叹息一声。
“晚安，年哥。”
——
叶远程的房间窗外，阳光普照。
窗台下，汽车缓缓驶过，有孩子骑着自行车欢笑而过，窗台边的大树被风拂过，飒飒作响。
窗台有盆熊童子，厚实毛茸茸的小爪子生机勃勃。
这是一个月前，叶晋年带来的。
尤玥正好上完课，他捧着这盆可爱的多肉进来，摆在叶远程窗台。
叶远程没耐心照顾植物，辩称自己不适合这么可爱的小东西。
叶晋年道：“你得学会照顾植物，培养耐心。”
叶远程指着尤玥道：“那让尤老师来照顾吧，我不行！”
叶晋年就跟尤玥叮嘱了一番注意事项。
尤玥捧着小小的花盆，爱不释手，把玩了很久。绵软富有弹性的熊爪子，抚摸上去也是毛茸茸的。
“听说不好养活。”尤玥说道。
叶晋年微笑地看着尤玥：“不怕，我跟你一起照顾。”
……
“尤老师。”叶远程唤了尤玥几声，声音逐渐拔高。
尤玥回过神，叶远程顺着尤玥的视线看去，瞧见窗台上的熊童子，狡黠笑意一晃而过。
“尤老师，你还在回味啊？”叶远程笑嘻嘻地问。
“什么回味？”
“回味前天晚上跟我哥跨年有多么暧昧啊？”叶远程嘿嘿直笑。
尤玥慢了半拍，回过神来满脸通红，指着桌上的课本：“好好看书，这学期最后一次家教了，马上期末考了。好好做题。”
叶远程长叹一声气：“我只是看着干着急啊。”
“嗯？”
“想着你和我哥怎么还没在一起。”
“好好做题。”
尤玥不敢再多说话，耳根子通红，看向窗台，熊童子树荫下，茁壮成长。
上完课，尤玥整理书包准备离开。正巧叶晋年开门进来。
叶晋年见到尤玥，便眼一亮。
“尤玥，上完课了？”
尤玥一想到刚才叶远程调笑她的话，立刻心头一跳，满脸涨红，垂着脸侧身与叶晋年擦肩而过，换上鞋子。
“晚上一起吃饭……怎么了？”
没有说完，尤玥就夺门而出，叶晋年一头雾水，再看向站在客厅一脸坏笑的叶远程，叶晋年沉下脸。
“臭小子，是不是你说了什么话，尤玥才那样？”
叶远程立刻举起双手，无辜地摇头：“我没有啊！我无辜啊！”
叶晋年狐疑地瞪着他，叶远程心虚地转移视线，假装无辜。
——
期末考试临近，距离考试周还有两周。尤玥的期末考试安排在第一个考试周就能结束，但是课门安排时间紧张，她必须得在这两周内将所有科目都复习完毕。
元旦假期后，她就和沈昭天天泡图书馆。
叶晋年给尤玥发信息，尤玥犹豫再三，都婉拒了叶晋年的邀约，回复备考忙。
她回复完叶晋年的消息，长叹一声气，小声问坐在自己对面的沈昭：“叶晋年又给我发信息了。”
周围有人来往，整个阅览室安安静静，只有轻轻的脚步声和翻书声。
沈昭面前看可见的pad放倒，看了眼周围认真看书的同学，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再不回，煮熟的鸭子就飞了！”
什么煮熟的鸭子……尤玥心情复杂地斜视她。
斜对面有同学抬眼疑惑地看她们俩，尤玥不好意思地笑笑，低头在手机上发消息给沈昭。
【可是我真的备考压力好大，统计太头疼了！】
沈昭看到屏幕上的文字，翻了个大白眼：【吃顿饭能浪费你多少时间？】
尤玥回答：【我就是怕我见到叶晋年，会分心……】
沈昭“噗”一声笑出来：【你就是喜欢叶晋年吧？什么时候告白啊！】
尤玥小脸通红，瞪着她，示意她不要再调戏自己了。
沈昭偏不，以文字的方式逗弄了尤玥许久才罢手。她打了个哈欠，声称自己学累了。
“我要休息一下。”
“你明明是玩累了。”尤玥小声指责她。
沈昭嘿嘿一笑，趴在桌上就睡了过去，不一会儿尤玥都能听见她平缓的呼吸声了。
真是羡慕沈昭的睡眠质量。
尤玥摇摇头，长叹一声气，认真研究统计学的课件，琢磨解题思路。
不知过了多久，周围同学来来往往，pad上的课件已经滑过一大半，有阵微风从身侧拂过。
有人带着这阵风而来，身上是清爽的柠檬味的洗衣液的香味。
来人径自坐在她左手边的座位，尤玥下意识抬眼瞄了眼，怔住了。
叶晋年。
他脑袋枕在左手胳膊上，软骨病似的，斜靠在桌上，双眼有神带着笑意，亮亮地看着尤玥。
尤玥心头一动。
“你……你怎么来了。”
“你不见我，我就来见你啊。”
说罢，他起身，但依旧松松垮垮地，托着腮，没个正经样。
尤玥压低声音问：“你不复习吗？”
“我都会，那些题都做过。”叶晋年自信满满，“而且我的课几乎都在考试周第二周。”
尤玥疑惑：“老师考题泄露了？”
叶晋年咧嘴轻笑，转移话题，声音低沉：“我陪你复习，你等会儿跟我一起吃完饭吧？”
尤玥轻咳一声，嘴唇开合，以气声回答：“不要说话啦，别人在看呢。”
她指了指右边，叶晋年顺着她笔头的方向看去，有同学正在偷偷瞄他们，似乎不悦他们聊天。
叶晋年懂事地点点头，做了个嘴巴合上拉链的动作。尤玥低低轻笑一声，低头继续看书。
但叶晋年就在身边，尤玥垂着脸，总能察觉到叶晋年灼灼的目光盯着自己，但她不好意思抬眼去确认。
那似是而非的目光仿佛有实体一般，带着灼热的温度，烫得尤玥脸颊升温，耳朵通红。
手臂被纸张轻碰，叶晋年推过来一张白纸，从他包里的本子撕下来的。
尤玥看了眼叶晋年，叶晋年依旧软骨病似的趴在桌上，似笑非笑看着自己。
她慌乱低下头，接过白纸。
上面是叶晋年的字，如他本人一样，龙飞凤舞，桀骜不羁，但笔锋有力。
【这样跟你聊天不打扰别人吧？】
尤玥嘴角轻轻抿起，却忍不住要翘起。
叶晋年侧趴着，看尤玥下巴低垂，几乎缩在了高高的大衣毛领里，毛茸茸的兔子毛，让她像只害羞的小仓鼠。
有点热。
叶晋年直起身大衣拉链往下拉。
他想把大衣脱了。
尤玥推回白纸。
【你下午没别的事吗？】
尤玥的字清秀可爱，折弯处都圆乎乎的，没有棱角。
【没有，想等你复习完，请你吃晚饭。(*￣︶￣)】
尤玥被叶晋年突如其来的颜文字逗笑了，旁边的同学疑惑地抬头看她，她急忙轻咳一声。
【那你玩会儿手机，我抓紧时间复习。】
叶晋年看完字条，冲尤玥灿烂一笑，比了个“OK”。
尤玥蓦然羞赧，垂下头继续看书。
鬓边的碎发落下，她青葱食指碾着碎发勾到耳后，耳垂红得晶莹剔透。
叶晋年定定地看了一眼，瞳孔微微闪动。
半晌，他从包里找出另一张空白的A4纸，翻出一支铅笔。
尤玥听到一旁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奇但没有再看过去，怕自己再分心，今天的复习就没戏了。
一张张PPT划过去，尤玥不知道过了多久，坐着腰酸背痛，她伸了个懒腰，面前突然递过来一张纸。
尤玥下意识接过，疑惑地看向叶晋年。
叶晋年努努嘴，示意尤玥看纸面。
低头，一张漂亮的简笔素描画映入眼帘。长发垂落，耳廓勾着碎发，侧脸凝视课本，眼神认真严肃。
是她。
“啊……你……”尤玥心噗通噗通狂跳。
叶晋年在刚才那一点时间里，画了一个自己出来？
“送你。”叶晋年唇形无声说道。
尤玥听见自己心里有花盛开，耳边是长长的鸟儿啼鸣。
如果花开有声音，那一定是——“噗通噗通”。
第十三章 三色堇
13三色堇
暴雨，雨花在地面绽开细碎的泡沫，带着肮脏的水流冲向下水道口。
雨雾中，万籁俱寂，只有雨声轰雷贯耳。
黑色皮鞋在雨中踩出水花，鞋面浸湿。
疲惫的中年男人，横眉冷对。
女人牵着少女的手，手提着帆布包，头也不回地离开。
少女举着伞，慌乱失措，回头看雨中看不清脸的男人。
“别回头。”
“他不再是你的父亲了。”
……
“尤玥，永远不要轻易相信男人。”
……
倏然睁眼，眼前是白色天花板，天花板上有一道细碎的裂缝。
尤玥坐起身，窗外正在下暴雨，隔着墙也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
深吸口气，尤玥坐着长长叹气醒神，从被窝里翻出手机，打开“心动”，聊天对话框里，跟Noah的上一次聊天还是三天前。
【早上好，Noah。】
Noah立刻回复：【早上好，尤玥。睡得好吗？】
【不怎么好，我梦到我父母离婚的场景了。】
【我很抱歉。你需要看点有趣的电影吗，我可以给你推荐。】
Noah有时候显得跟普通AI别无二致，但有时候又宛如真人，时间并非固定。
但这不妨碍她跟Noah倾诉。
【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
【谁？】
【一个男生，他……很好。】
——
沈昭对着光仔细品味叶晋年画的尤玥，断言：“他喜欢你。”
尤玥将画夺回，小心翼翼抚平，夹在厚厚的《商务分析》里。
“你又知道了。”
“我有眼睛啊！那天在图书馆，一睡醒就看你们俩眉来眼去，他那眼神，哇，好深情。”
尤玥翻了个白眼。再温情的画面，被沈昭一描述，都显得猥琐了。
“要不你去试探一下他的口风，准能行。”沈昭怂恿。
尤玥一晃神，想起早上Noah的回复。
【既然喜欢，就不要错过，只有将自己的心情告诉对方，无论结果好坏，也算一个了结。】
这段话像真人说的，但又太过工整。
尤玥摇头，把书塞进柜子里。
“不啦，我没那胆量。”
“哎呀，这有啥，你试探一下，不要直接‘叶晋年，喜欢你’。你拐弯抹角问。要是他也喜欢你，那皆大欢喜。不喜欢你，你又没直接告白，也不尴尬，收拾收拾心情。想要继续交朋友还是冷淡处理，主动权都在你。”沈昭拍着胸脯保证，“我帮你措辞，保证安全。”
尤玥心动了。
她合上柜子，深吸口气：“考完试吧，现在我不想分神。”
沈昭眉开眼笑，仿佛是自己本人的事：“行！”
——
ZERO咖啡馆，仓库。
叶晋年顶着咖啡馆的帽子，以装咖啡豆的袋子为桌子，低头在信纸上写东西。
仓库门被推开，餐厅的纷扰顿时涌入，随即门关上，仓库内寂静阴凉。
陈阳把帽子摘下往咖啡豆袋子上一扔，喊道：“叶晋年，你赶紧的，快出来帮忙！”
没得到叶晋年的回应，陈阳凑上去：“捣鼓啥呢……”
“你写什么呢？”
叶晋年立刻将信纸折好塞进围裙口袋里，轻咳一声：“我干活去了。”
“……写什么呢！有什么学长不能看的啊？”陈阳可怜巴巴喊。
叶晋年不理会他，头也不回地出了仓库，开始工作。
下午茶时分，在咖啡馆复习的同学尤为多，叶晋年忙前忙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间隙，休息了一会儿，从围裙口袋里找出方才的信纸。
仔细端详几遍，叶晋年拧紧眉，将信纸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他发了条微信给尤玥。
【明天下午，我跟你一起去图书馆复习吧？】
尤玥很快回复：【好啊！你终于要学习了！】
叶晋年轻笑一声。
【上午要在咖啡馆帮忙，下午你带我一起好好学习，激励我。】
尤玥发了个兔子比ok的表情，叶晋年会心一笑。
“噫——笑得好恶心。”陈阳不知道何时出来的，在一旁嫌恶地说道。
叶晋年冷着脸，翻个白眼，转身磨咖啡豆。
——
次日，天气晴好，昨日的暴雨让气温更低了几分，和煦的阳光冲散了些许寒冷。
电脑屏幕上弹出广告窗口，顶部是天气提示。
【1月7日，浮城晴转多云，西北风7级，大风黄色预警。】
尤玥关掉弹窗，继续看课件。
她上午在寝室复习，午饭叫了个外卖。沈昭所谓避嫌，上午先去图书馆复习了。
吃饭的时候，叶晋年发来一条消息。
【我在四楼占了位置，到时候直接来四楼。】
尤玥轻笑一声。叶晋年果然是不常去图书馆复习。
四楼是外国纯文学藏书，但采光不好，只有两张桌子，灯也比较昏暗。学习讲究氛围，人太少，还阴森森的，同学们都不爱去。
学生们宁肯去空教室复习，也不愿意在昏暗又人迹罕至的地方复习。
况且，空教室很多，总能找到位置。
但她仍旧回了一个【好】。
屏幕发着幽暗的光，照在叶晋年的脸上，他咧嘴轻笑，松了口气。
图书馆四楼，越往里走光线越暗，他用手机手电筒找到了自己要寻找的书。
编号BU420180435，阿贝尔·加缪，《西西弗的神话》。
很旧的一版，黄色的硬壳封面。
叶晋年将信夹在书里，露出一个边角便于发现，然后塞回书架空隙处。
信写得不好，他文笔仅限于此，高考语文差点不及格，他偏科严重。
但这已经是他拿出了毕生功力，用最诚挚的言语表述的自己的情愫。
他全都计划好了。等尤玥到了，他就会找借口，让尤玥帮自己找一下这本书。到时候尤玥找到书，将书一抽出来，就能发现这封信。
信封上写：【致尤玥】。
江云路不知道他的计划，但陈阳还是看到信了。
他扔在垃圾桶里的废弃一稿被陈阳捡到了。这个不靠谱的学长居然还会翻垃圾桶，叶晋年难以置信。
他打开揉成一团的信纸，在仓库里大声朗读。
“你好，尤玥。写这封信，是想告诉你，跟你第一次见面，我就被你深深的吸引，让我产生想要保护你的冲动。跟你相处的一个学期，让我逐渐喜欢上你。
我喜欢你，你可以跟我交往吗？”
陈阳把信纸揉成团，嫌恶地往垃圾桶里扔：“你这文笔，难怪只能考B大。”
叶晋年气急，靠在墙上无语地摇头：“我是工科生，你指望我语文能有多好！这是我绞尽脑汁写的！”
陈阳轻啧一声，双手环胸，得意洋洋：“你学长原来可是校报社的，你求我，我就帮你写。”
叶晋年木着脸：“不了，我自己写。你去干活吧。”
陈阳碎碎念着叶晋年不识好歹，但还是指点迷津：“你不需要表达肉麻，你把你最真实的感受表达出来就行了。你刚才那版，非常油腻。”
他离开仓库，叶晋年仔细琢磨陈阳的话，居然感觉很有道理。
从口袋里掏出笔和空白信纸，叶晋年用牙齿要开笔盖，拧着眉，斟酌落笔。
【尤玥，见字如面。
虽然我就在距离你不过20米的地方，但是希望你看这封信的时候，可以一个人。我怕你会看到我的紧张。
在你认识我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认识你了。
对你来说，我们第一次见面或许是在那艘船上，其实我很早就注意到了你，所以才能那么及时地跳出来保护你。
我单方面地想，或许这是我的使命。
——保护你。
我脾气大，自来熟，又很热情，没有太多边界感，你最开始一定对我烦不胜烦，所以都不回复我的消息。
但是没关系，我脸皮厚，不怕受挫也不怕丢脸，我可以一遍遍地以第一次认识你的态度，跟你介绍我自己。
直到你愿意认识我，跟我成为朋友。
你看，现在你也跟我成为好朋友了。
但是此时此刻，我想告诉你的是，我不想仅限于好朋友的身份了。
尤玥，我喜欢你。
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
我想成为你的男朋友。
你不需要当面回答我。信塞回原处，代表拒绝，信拿走，表示答应。
我会在你不在场的时候去看。
如果你被吓到了，拒绝我，没关系。
记得，我的脸皮厚，不怕丢脸。我会回到朋友的位置上。一切都没发生过。
如果你愿意了，我会再一次，以第一次跟你告白的态度，再次介绍我自己。
我是叶晋年，尤玥，我喜欢你。
非常非常非常喜欢你。
20X2年1月7日】
……
叶晋年回忆起自己写的这狗屁不通的信，再次懊恼自己高中……不，小学的时候就没好好学语文，少看金庸多看琼瑶，也不至于连一封情书都写不出来。
但是……尤玥看到，应该会……感动吧？以他对尤玥的了解。
他总担心时间太短，冒然告白尤玥回被吓到。但是叶晋年心中总是有一种恐惧，担心来不及了。
他必须把握当下，必须再快一点。
——
尤玥睡了个午觉，特意换了件漂亮的驼色大衣，画了个淡妆，再出发去图书馆。
出门前，外面阳光普照，和煦温暖。尤玥心情很好，往楼梯走去，迎面而来的同学目不斜视擦肩而过，她也没有注意到。
在楼梯口下楼前，尤玥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刚才的同学似乎是她同班的。但她们俩都没跟对方打招呼。而来人是哪个，她却不记得了。
走出宿舍楼，人来人往，每个人都表情麻木，匆匆赶往自己的目的地。
尤玥没有注意，她满心欢喜，只记得要去跟叶晋年赴约。
太阳逐渐被云遮盖，天空缓缓阴沉下来。
尤玥脚下的影子越来越淡，直到与大地融为一体。她踩着轻快的脚步，背包里是厚厚的专业书和Pad。
包很沉，但尤玥却丝毫不在意。马上就能到图书馆了，叶晋年在四楼等她，那应该是只有他们两个人的空间。
他们可以一起复习，是属于他们的两人世界。
不奢求能发生什么旖旎暧昧的绮梦，只要能跟叶晋年待在一起，就算一声不吭，傻坐着也是开心的。
尤玥脚步似乎都飘起来了，轻快欢愉，一蹦一跳。
云堆积得越来越厚，黑云压城，狂风突如其来，卷席着地面。
行道树唰唰作响，树影摇晃。尤玥顶着大风，艰难前进。
风太大，冷风剌在脸上如同刀子似的，刮得脸生疼。她将背包抱在胸口，顶着风前进，不一会儿她就感觉到了吃力疲惫。
尤玥走到一个岔路口，拐了个弯，往左边的小路走去。
从宿舍前往图书馆有一条小路，从另一栋宿舍楼楼下的篱笆道里钻过，既能挡风，又可以缩短路程。
尤玥从9号宿舍楼楼下走过，又一阵大风呼啸而来。
寒风在耳边呼啸，只听见灌木摇曳的沙沙声和风声。
9号宿舍楼五楼的一个阳台栏杆上，一盆紫色三色堇正蓬勃盛开，陶瓷花盆在风中摇摇欲坠。
一朵三色堇被吹落，花瓣被狂风撕扯碎裂。
阳台地上的一只塑料袋随风狂舞，“啪”，盖在了花盆上，像一道帆，带着花盆离开。
三色堇掉出阳台，呈现一个抛物线落下。
塑料袋继续在高空飞舞。
尤玥即将穿过这栋宿舍楼。
下一秒，重物撞击在头顶靠后，尤玥迟缓地察觉到钝痛，眼前一黑，往前摔在地上。
花盆碎开，落在地上，四分五裂，泥土洒满了尤玥的脑袋。三色堇脱离花托，零碎的洒在尤玥的头上，身上，手上。
她为了见叶晋年而特意换的驼色大衣也染上了泥土。
血液从伤口喷涌而出，渐渐染满大地。
紫色三色堇，逐渐浸红。
人们四处躲避寒风，偏僻的角落无人问津。
不知过了多久，才有人路过这条小道，惊声尖叫，救护车尖锐的鸣笛声刺破平静的校园。
但鲜血已经浸透了驼色大衣，看不出原本的颜色，而趴在地上的女孩，也已经僵硬。
三色堇在血泊中，愈发妖艳。
第十四章 喜欢你
“滴——滴——”
“滴——滴——”
“滴——”
一阵长鸣，尤玥几乎从床上滚落，手脚并用爬到镜前，惊恐地对着镜子。
镜里，尤玥脸色苍白，额头鬓角，鼻尖下巴全是冒出的冷汗，瞳孔惊颤着，极度的恐惧挥散不去。
镜中人摸着自己的头顶，平整，干净，没有伤口也没有黏腻的血液。
她目前还是完好的。
尤玥胸口剧烈起伏，平复许久，纷乱的大脑才渐渐平静下来。
这是梦？
为什么会这么真实？
仿佛是真正经历过似的。
尤玥闭上眼，不敢回忆方才梦里的细节，怕回忆起那阵剧痛。
但只是一瞬，她也意识到，就算再真实的梦，也有很多细节被她忽略了。人来人往的行人，似乎都看不清脸，面无表情。
她于梦中沉浸自己的心情中，而强化了预知梦的真实性？
尤玥喝了口水，坐在椅子上敬静下来，思索着这一切。这是第三次了。自从中秋那次船上脱难以后……她似乎被死亡预知梦缠上了。
第一次是偶然，第二次是意外，那第三次呢？
事不过三，她逃不掉了。
她早晚会死的！
但是前两次是怎么逃过去的？
尤玥瞳孔一缩，脑海里划过一个似是而非的想法。她立刻爬到床上把被子里的手机翻到，正想给叶晋年打电话，却发现被她关了静音的手机，有十几个未接来电和消息。
全部来自叶晋年。
第一通来自二十分钟前，那时她还在午睡，而只有最后一个未接来电来自沈昭，就在一分钟前。
怎么回事？她在预知梦里没有发生这种事，她醒来直接去图书馆了，手机上并没有任何来电。
疑惑着，尤玥的手指在叶晋年的名字上摩挲，正要拨通电话，门外传来嘈杂的脚步声和讲话声。
并且那声音越来越响，直冲她宿舍而来！
尤玥心脏顿时收紧。
如果她不出门，那……就会换另一种方式死去。难道就是现在？
“她肯定在睡觉，你别急啦！尤玥中午起码得睡一个小时的！”
声音渐近，越发清晰。
是沈昭，尤玥松了口气。
可是她在跟谁说话？
另一个人并没有出声，只有利索的钥匙入鞘声，“啪嚓”，门打开了。
尤玥站起来看向门口，一个高大的人影从门口直接冲进门，尤玥还没看清，就被来人一把拥入怀里。
清新的洗衣液的香味瞬间笼罩了尤玥。
是叶晋年。
他双臂有力，不断收紧，力道大得吓人，也锢得尤玥肩膀后背都疼，胸口压迫闷气。但她没有推搡挣扎。
相反，她一个人在宿舍的时候心慌意乱，现在在叶晋年怀里，她却平静了下来。
心安了。
叶晋年急促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喷吐着，她鬓角的碎发摩挲着耳根发痒。
两人胸膛相贴，尤玥能感觉到叶晋年剧烈的心跳声，扑通扑通，让她也跟着心跳加速。
他到底是怎么慌张的状态下跑过来的？
“你怎么了？”尤玥问。
叶晋年摇摇头，反问道：“你没事吧？”
他放开尤玥，但仍旧牢牢握着尤玥的双臂，仔细打量尤玥，确认她没有受伤。
“我没事啊……我在……”尤玥一怔，看着叶晋年。
“睡午觉……”
前三次死亡预知梦后，叶晋年都在场。
第一次及时救了她，第二次他表现奇怪，并且说了跟梦里一样的话，第三次，他的行为更是诡异。
尤玥轻轻咽了口口水，试探道：“我刚醒来，正想去图书馆呢……”
“不去了！”叶晋年立刻拔高声音打断她。
尤玥瞳孔一震。
叶晋年平静语气解释：“我刚看了天气预报，今天风很大，不适宜外出。而且……我下午突然有事，不复习了。”
尤玥抿着唇，垂下眼避开叶晋年的对视。
跟梦里都不一样。
他在刻意回避去图书馆，就好像……
他知道，会出什么事似的。
“那你还来找我？”尤玥抬起眼看他。
“那是因为，我想告诉你，不用来图书馆了，但是一直联系不上你，我就很担心你出了什么事。才联系了沈昭，找她开门的。”
“而且……我有事想要当面跟你说。”
叶晋年视线游移，尤玥眉梢微不可察地挑起。
她准确地把握住了一个字眼——“来”。
这说明，叶晋年当时就在图书馆，他明明已经在图书馆等了，还突然有事？但又来找自己？
沈昭站在门口，看着两人黏在一起，身后有同学经过，伸长脖子想要往里面看热闹。
“去，少儿不宜！”沈昭把同学赶走，自己在外把门合上，双手环胸，跟个门神似的守在门口。
屋内，尤玥问：“什么事要当面跟我说？”
叶晋年深吸口气，已经写好的告白信还在图书馆的《西西弗的神话》里，但他无暇顾及。
告白信里的内容，全都抛之脑后了。
他双眼定定地看着尤玥，眼神有光。
“我喜欢你，尤玥。”
窗外骤然阴暗，天色大变，屋内的日光灯光亮中带着隐约的暗。
“啪嚓”的电流声，狂风让电压不稳。
尤玥心头重重漏跳一拍。
“非常非常喜欢你。”
“我能做你的男朋友吗？”
窗外狂风呼啸，玻璃门隔绝了狂风咆哮声。
尤玥不知该如何呼吸了，她微张着嘴，在叶晋年的眼里看到了万千银河。
塔加拉族语里有个单词，Kilig，形容喜欢一个人，就像有千万只蝴蝶在胃里飞舞，一张嘴就要全部飞出来一样，醉醺醺，酥酥麻麻。
尤玥现在就是如此。
她抿着唇不敢说话，怕一张唇，就暴露出她对叶晋年的喜欢。
颤抖，破音，微醺，语无伦次，一切丑态都会原形毕露。
她在心里说，我也喜欢你呀。
叶晋年眼神一黯，但仍旧语气轻快地解释：“对不起，我一定吓到你了，只是我刚才太害怕了，在来时的路上我就想，我不能失去你……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就要跟你告白……我……”
“砰”，门被风吹开，又被狂风吹得重重关上，整个宿舍都在颤抖。
叶晋年握着尤玥手臂的手立刻松开。
沈昭在门被风吹来的瞬间冲进门，大声喊道：“对不起！外面风实在太大了！我在走廊都要被吹跑了！我去厕所！绝对不影响你们！你们继续！”
叶晋年抬手揉乱自己额前的刘海，默默地摇头。尤玥对着沈昭无奈地翻了个白眼。
沈昭双手合十，一脸尴尬地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但是风真的大到我睁不开眼！”沈昭双手合十，连声道歉。
尤玥无语：“你不会被吹跑的。”
“……是说啊！”沈昭拍案，“可是那股妖风真的很夸张，我都站不稳，而且特别特别冷，哇我的脸跟刀子剌过似的，你想想吧。我还看到隔壁养在走廊的薄荷花盆都吹倒了！”
梦里的那阵狂风的确有这么夸张。她头一次见这么厉害的西北风，刀子似的刮在脸上，疼得她真不开眼，也站不稳。
这个梦真实到可怕，醒来前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头上的疼痛，生命逐渐从身体流逝的绝望，一切都太真实了。
像是——真的发生过一样。
尤玥看了眼手机时间，晚上九点半。
距离事发已经过去七个小时了。
叶晋年的告白被沈昭打断后，原有的暧昧气氛完全打破，气氛尤为尴尬，叶晋年这种尬点极高的人都忍不下去，没说两句就离开了。
尤玥顶着沈昭八卦兴奋的眼神整整七个小时，除了被沈昭催促，八卦以外，一切都平静如常，无事发生。
“你明天去咖啡馆复习呀？”沈昭笑眯眯地问。
尤玥抱头喊：“是是是！你满意了吧！”
沈昭问：“那叶晋年亲自给你泡咖啡，给你端过来，然后在料理台后，含情脉脉地看你认真地复习呀？”
“……”
尤玥：“沈昭。”
“嗯？”
“不然你在旁边帮忙拍照好了，我们要摆什么Pose，都随你定，你开心就好。”
沈昭突然兴奋：“这是可以的吗？”
尤玥重重翻了白眼：“我睡了，晚安！”
把桌上摊开的书合上，关上电脑，尤玥脱下厚重的居家服，爬上床铺，床帘一扯，被子一盖，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而她在逼仄黑暗，却温暖的被窝里，剧烈心跳。
面临死亡威胁的时候，心动的男生的真挚告白尤为打动人。尤玥一遍遍在脑海里回忆今天下午叶晋年对自己的告白。
“非常非常喜欢你。”
嗯，她也非常非常喜欢他。
但她恐怕不能做那个幸运的女孩，陪他走下去。
尤玥无声地叹气，或许今晚，她又要梦见自己下一次死亡了。
次日清晨，尤玥早早醒来，坐在床上怔愣许久。昨晚一夜无梦，她松了口气。
洗漱一番去了咖啡馆复习。叶晋年极力推荐她来咖啡馆复习，还给她留了个卡座的位置。
咖啡也是叶晋年送的，依旧是生椰拿铁。
“我记得你说喜欢这个。”叶晋年端上咖啡。
尤玥点点头：“谢谢。”
叶晋年微笑，只说了一句“好好复习”，就回到了工作岗位上，没多逗留。
事实上，他整个上午都很忙，也没有打扰尤玥学习。尤玥一旦进入学习状态就全身心投入，等她复习完一个课件，再抬起头，却发现收银台处忙活的人并不是叶晋年。
她蓦地有些遗憾，收起期待的眼神。
周围的座位有不少空了下来，尤玥低下头，看了看时间，打算去吃午饭。
“要吃午饭吗？”叶晋年的声音突然响起。
尤玥猛地抬头，叶晋年不知道何时已经走到了她面前，脱下了咖啡馆的围裙和帽子，穿上了自己厚厚的白色加拿大鹅，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心花瞬间怒放。
尤玥笑道：“好啊。”
两人并肩离开咖啡馆，叶晋年回头，看见收银台，陈阳趴在台上，冲叶晋年做了个鬼脸，唇形说：“见色忘义。”
叶晋年笑得阳光灿烂，摆手道别，陈阳默默翻了个白眼。
虽然叶晋年向尤玥告白，但两人却避而不提此事，只是比往常更加频繁地来往。之前他们俩相处极少聊天，而现在，尤玥慢慢打开心扉，跟叶晋年聊了一路，直到吃完午饭，回到宿舍。
有些事，尤玥要等到考完试再确认，但在那之前，她要保证自己能活下去。
回到宿舍睡午觉，尤玥惊讶地发现，张今夕居然还在寝室里，正躺在床上用pad外放声音看美剧，见到尤玥进来也完全不理会她。
尤玥睡眠浅，这个午觉是泡汤了，她换了个科目的课本，思索片刻，又离开了宿舍。
找个空教室趴着睡觉也比在宿舍里舒服。
尤玥和沈昭原以为张今夕只是偶然在白天出现在宿舍里，没想到，直到考试前，她一直都整天整夜待在宿舍里，不是睡觉就是看剧，完全不看书。
沈昭下定结论：“一定是失恋以后，性情大变了。到了考试周，她那帮追求者也没时间约她，她就无所事事了。”
尤玥拧着眉：“那也要复习啊，她那样，期末考试怎么办啊？”
“你还管她呢？你先管管你自己吧，马上要考试了，你可别因为跟叶晋年约会而忘了复习。”
沈昭打趣她，尤玥恼羞成怒，跺着脚解释。
“诶！我都说了，我只是去复习，他有时候也要复习，我们约了一起复习……算了，不跟你解释了。”
两人回到了宿舍门口，沈昭掏出钥匙开门，嘁了一声：“还说跟叶晋年没啥，你都抛弃我了！”
打开门，两人的声音顿时止住。屋内灯火通明，桌上的PAD竖着，正以最大的声音播着古偶剧，张今夕嘴里叼着牙刷，长腿翘在栏杆上压腿。
见两人进门，张今夕斜睨她们一眼，晃晃悠悠到洗手台处，把嘴里的牙膏沫子漱干净。
尤玥进门，张今夕阴阳怪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尤玥，你这一整天是在约会还是复习啊？”
说罢，还轻笑了一声。
尤玥一向懒得跟张今夕说话，到是沈昭忍不住怼她：“尤玥约会还是复习关你什么事，你复习了吗？”
张今夕大白眼翻上天：“我复不复习又关你什么事。”
“对啊，人家两口子是约会还是一起复习，又关你什么事呢？”
越说越离谱了，尤玥忍无可忍，喊道：“沈昭，少说两句。”
沈昭瘪瘪嘴，把包放了。
张今夕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圈乌青，面容憔悴，脸色苍白，一连一周没有离开过宿舍楼，脸颊肌肉都松弛了。
她余光瞥见尤玥，不施粉黛又神采奕奕，光彩夺目，一看就是被爱情滋润的，什么时候她们俩居然换了身份似的。
张今夕冷哼一声，关掉PAD，打开了书，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第十五章 无妄灾
对尤玥来说，这一次期末考并不轻松。
以前每个学期，尤玥都会早早开始复习，游刃有余地应对考试。可是这学期，自从中秋假期遭遇死亡预知开始，尤玥的生活就不再平静。
起初，虽然心头总有阴影覆盖，但因为叶晋年闯进她的人生，她渐渐对叶晋年在意，也淡忘了这抹阴影。
直到跨年夜，死亡预知梦再次缠上她，她隐约意识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而前几天再一次梦见自己死亡，尤玥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了。
她不敢轻易答应叶晋年，怕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又死了。压力过大，她备考也很困难，甚至时常想，都快死了，还考什么试？但又矛盾地安慰自己，或许只是自己想太多了呢？
考试还是得努力的。
焦虑，困惑让她筋疲力尽。
幸好叶晋年一直陪着她复习，时不时给她送咖啡，甜点，见尤玥累了就不由分说拉着她下馆子吃大餐。
尤玥在叶晋年身上看见了一种特质——一种，能让她摆脱未来束缚的奇妙预感。
一晃，考试周来了，尤玥咬着牙，考完了两门。
每门课之间间隔时间很短，尤玥考完试就得立刻去复习，沈昭也累得够呛，两人交流都变少了。整个宿舍唯独张今夕，每天考完试回宿舍，抱着本专业书躺床上仿佛在复习，实则都拿着手机玩。
尤玥每回好心劝说还要被张今夕怼多管闲事，时间一久便懒得再理会。
考到第三门，叶晋年也开始了自己的考试周，便不再来陪着尤玥备考。
倒数第二门是统计学，尤玥心里最没底的一门课。
考前那天早上，起床后，尤玥还在跟沈昭讨论一道题，张今夕冷着脸，整理好包径自离开了宿舍。
这一场，宿舍三人考场在一起，沈昭坐在考场第一排的位置，找到位置坐下来的时候，沈昭哭丧着脸叹气。
尤玥轻拍她肩膀安慰她好好考试，继续往阶梯教室后排寻找自己的考位。
她低着头找座位号，终于看到“58”这个号码，把笔袋放下，一抬眼，就发现自己左手边的考位上，张今夕正斜着眼盯着自己。
尤玥对着她笑了笑，坐到位置上。
“帮帮忙啊，大学霸。”张今夕一手撑着下巴，漂亮的长卷发披肩，像瀑布一样，她轻佻眉峰，压低声音。
尤玥抿唇，眉心微不可察地拧起。
铃声骤然响起，尤玥收回视线，不再被她吸引注意力。
“嘁。”尤玥听见张今夕哼了一声。
尤玥面无表情地等着卷子。
监考老师喊道：“考试开始了，把卷子传下去。”
拿到卷子，尤玥飞快扫视了一遍题目，发现都似曾相识。江云路给她的课件太有用了，的确大部分题目都是平时上课讲过的重难点，她重新刷了一遍课件后，发现这些题目都很容易解答。
张今夕瞪了空白的卷子许久，两眼发直，根本无从下手。
尤玥大脑飞快旋转，下笔如神，行云流水地答了一道又一道题。
突然间，“啪”一声，一个纸团砸在她桌角，随即弹开，落在了地上，发出微弱的响声。
尤玥一怔，看向地面的纸团，随即回头看向纸团来的方向。
是张今夕。
她正伏低头颅，求助似的看着尤玥，小声说道：“快捡起来啊……”
尤玥盯着她看了半秒，又回头去看地上的纸团，拧紧了眉。
监考老师往后排缓缓走来。
尤玥收回视线，无视掉张今夕和纸团。自己不好好学习，想要作弊，还要拉人下水，凭什么。
尤玥低着头答题，心头一阵烦躁。
监考老师的脚步声渐近，在尤玥桌旁突然停下。
她弯下腰捡起地上的纸团，打开来。
尤玥埋头正在答最后一题，没有注意到，桌面突然被轻轻敲了两下。
“你，交完卷后留下。”
监考老师低声无情地说道。
“还有你。”她对张今夕说。
尤玥抬眼，疑惑又震惊地看着监考老师：“可是我……”
“先考试。”监考老师打断她，把纸团塞进上衣口袋，背着手走到最后一排，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们。
尤玥只觉得荒诞可笑。
明明是张今夕给她扔纸团作弊，她没有理会，为什么仿佛变成了她是罪魁祸首？
尤玥脑子很乱，卷面上的字如同握着刀枪剑戟似的，张牙舞爪。最后一题只剩下最后一小问，一共三分，尤玥却怎么也答不下去了。
她看了一眼讲台挂着的时钟，还剩下二十分钟。尤玥将笔“啪”一声拍在桌上，整理好笔袋，起身冷着脸交了卷。
路过张今夕的座位，尤玥斜睨了她一眼，张今夕靠在椅背上，摆烂地转着笔，卷面干干净净。
“诶！”监考老师从后方一路小跑追过来，到了讲台前，拦下尤玥。
“卷子给我。”
尤玥递给她，监考老师仔细盯着看了一遍，问：“自己答的？”
“嗯。”
尤玥应了一声，视线往窗外看去，不想跟监考老师对视。
她语气不耐烦，监考老师狐疑的眼神仍旧在她脸上扫射，顿了半晌，她把卷子按在讲台上，指着门外。
“你，在外面先等着。”
那语气严肃生硬，仿佛已经认定了尤玥就是作弊的始作俑者。
B大对于作弊处理非常严格，考试记0分，学校通报批评，记大过，记录档案，伴随一生。
学生们都戏称作弊被抓的同学是保送研究生，因为只有考上研究生，学校才会考虑从档案中抹掉案底。
尤玥在讲台旁的空桌上取了自己的包，在考场外等待。手机里有许多未读消息，尤玥没有打开，攥着包带盯着墙面的裂缝出神。
这二十分钟，漫长焦虑，随着一声铃响，考试结束，同学们鱼贯而出，大部分都是同班同学，出来看见尤玥，都疑惑地问情况。
尤玥臊红了脸，一声不吭，只是摇摇头。
沈昭冲出来握着尤玥肩膀问：“怎么回事？尤玥？”
尤玥还没来得及解释，监考老师出来了：“这位同学，你可以进来了。”
语气严肃，沈昭听了立刻松开手，犹疑不定地看着尤玥，尤玥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进入教室，顺手把门合上了。
“怎么回事？”
纸团在桌上滚了两圈，撞到粉笔盒才将将停住。
空荡荡的阶梯教室，只有两名监考老师，张今夕和尤玥，老师严厉的询问，声音带着回响。
张今夕瞄了眼尤玥，娇滴滴的声音，恶人先告状：“老师，我不知道这什么东西啊？我就看见尤玥手动了动，然后你就捡到了。”
尤玥眉心一拧，太阳穴突突跳动。
这是在说什么啊！
此时尤玥一肚子火，但良好的素养让她压制住了。
“这是你扔过来的，掉地上了，我都懒得捡起来。”
主监考老师，也就是捡到纸团的监考老师，并不是尤玥他们的任课老师，不认识尤玥和张今夕，另一位监考老师倒是咕嚷着。
“照理说，按照尤玥你的成绩，是没必要作弊哦。”
“作弊就是作弊，不能因为成绩好差就双重标准处理！”主监考老师拍着桌子，气正言辞。
主监考老师更年长，级别也更高，副监考老师立刻闭上了嘴。
尤玥：“老师，我没有作弊！”
“我也没有！”张今夕立刻跟着喊。
尤玥气到缺氧。
“你们都说没有，那这纸条谁写的？”监考老师气得把纸团抖开，一字一字地念叨：“选择题和判断题答案是什么？”
“老师，你可以去对笔迹，看看到底是谁写的。”尤玥说道。
“我自己会去对，但你们两个一定串通好了，谁都别想逃避处理。”监考老师一拍桌子，站起身，说道，“跟我去学院。”
尤玥脸色苍白，大脑发昏。再看张今夕，也吓得小脸惨白。
——
从商学院教导处出来，已经过了晚饭时间，夜色降临，走廊灯光昏暗，间或有路灯莹莹闪动。
尤玥浑身脱力，找不到方向了，前路一片灰暗。
她从未预见，自己居然有一天会背一个留校观察的处理，虽然再三解释和其他老师求情，得到的这个处理不会记录档案，但对尤玥来说也是奇耻大辱。
这学年的国一奖学金是别想拿到了，说不定往年的还要追回。
张今夕因为是始作俑者，给记了大过，记录档案。
尤玥从小本本分分做人，认认真真学习，第一次被室友拖下水，她不解，又气恼自己的软弱。
她魂不守舍，一步步下台阶。
脑袋里还回荡着教导处主任的话：“尤玥，你让我很失望啊！”
失望……原来原本他们还对自己有过期望吗？
最后一级台阶，尤玥跳下，双脚落地，长长的马尾轻轻一甩。
黑暗的商学院一楼大厅，空旷寂寥，有个颀长的人影立在五步开外。
尤玥愣了愣，眨眨眼，仔细辨认那身影，眼熟。
清隽修长，渐渐走近，是叶晋年。
他走到隐约的亮光中，尚看不清脸，就问：“你还好吗？”
顿时，满腹的委屈和愤懑涌上心头。
尤玥狂奔过去，撞入叶晋年怀里，双手抓着他腰间衣角，脸甫一埋入叶晋年的胸口，就被他周身清爽的气息包裹。
叶晋年抬手紧紧搂住尤玥，轻柔抚着她毛茸茸的后脑勺和后背，心疼地轻声安慰：“我陪着你，难过就哭出来。”
像得到了抚慰，尤玥“哇”一声，毫无顾忌地哭了出来。
夜色更深，尤玥在黑暗中，低低啜泣了十来分钟，才稍微止住哭泣。
“咕——”的一声，在寂静的大厅里尤为明显。
黑暗中，尤玥红透了脸。她考完试折腾到现在，还没吃晚饭。
叶晋年低低轻笑一声：“啊，我有点饿了，你陪我去吃夜宵好不好？”
“好……”
——
叶晋年带着尤玥去吃了一顿川菜，麻辣鲜香的红油和香料，吃得尤玥满头大汗，心情也好了不少。
“你呢，先不要想这些，明天还有一门考试吧，你有信心吗？”叶晋年给尤玥夹菜，自己碗里却干干净净，没有怎么动筷。
尤玥点头：“其实都复习差不多了，今晚再大概回顾一下吧。”
“那就先好好考试，考完了，你可以监督我复习啊。”叶晋年笑道。
尤玥眼睛红肿，眼角还泛着红，眼睫毛湿润，听他的话笑了，眼眶莫名又热了起来。
“我就是，有些委屈。”尤玥放下筷子，“我和张今夕大一的时候不是一个宿舍的，我们是后来专业分流的时候才分到一块儿的。之前顶多是井水不犯河水，相处也算和平。”
“结果上学期我坐在她前排，她一直用笔戳我背，要我把卷子抬高点给她看。我没理她。这学期见到我就翻白眼，一直拿话怼我，估计记仇吧。”
“她平时学习吗？”
“没见她看过书。”
叶晋年喝了口水，耸肩：“她自己不学习，凭什么要别人冒着风险告诉她答案。”
尤玥揉着自己的头发叹气：“啊——我寒假要留校观察！我还想考完试出去玩一下的！”
叶晋年心中一动，问：“你吃饱了吗？”
“饱了。”
“那赶紧回宿舍复习一下明天的科目吧。”
叶晋年不知为何突然催促起来，付了饭钱，就送尤玥回了宿舍。
尤玥一头雾水，但心里悲恸和压力让她没有多想，回到宿舍洗漱一番，换上家居服就开始看书了。
她和张今夕的事已经传遍了会计学1班，甚至连整个系都听说了，女生们都在为尤玥打抱不平。
沈昭更是气得跳脚，在宿舍里来回踱步：“你还看得进去书啊？我都想暴打渣女了你怎么还看得进去书？”
“你也想记大过啊？明天还考试呢。”尤玥无奈道。
沈昭拖过椅子坐到尤玥身边，恨铁不成钢道：“我要是你，在她扔小纸团过来的当下，就举手报告老师了。让她丢脸去，让她撕破脸去。害人精。她上次把你撞骨折，你都没找她算账，这次还拉你下水。你以后给我硬气一点，不准再软弱了！”
沈昭越说越气愤。
“明明一人做事一人当，她说明白就是自己一厢情愿想找你抄答案，就不关你的事了，非得让你也挨个批评。什么人啊！”
尤玥自然知道这个道理。
张今夕不会这么好心的，既然被抓了，那她拖个人下来，于她而言也没有什么损失。
“先考完试再说。”尤玥深吸口气，“考完试，我们去找房子。”
“什么房子？”沈昭一个激灵。
“搬出去住啊。”
“你终于想通了！我们下学期就搬出去住！”
沈昭正欢呼着，张今夕开门进来了。
宿舍顿时沉默了。
张今夕踩着高跟鞋，在地面发出“吧嗒吧嗒”的清脆声响，直到宿舍正中央。
“尤玥。”
张今夕忽然喊。
尤玥转过头，脸色阴沉看她。
“我跟你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