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小心机
尤玥震住了，嘴唇开合了几次，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张今夕立在自己的桌边，声音低哑：“教导处那边，你放心，我跟教导主任通过电话了，跟她解释清楚了，都是我一个人的问题，你不用留校观察了。我觉得我们实在不适合当室友，下学期我会申请换宿舍。就这样。”
“……”
“啊？”
尤玥和沈昭对视一眼，发出惊叹。
还想再问，张今夕已经翻箱倒柜找出睡衣，趿拉着拖鞋进入浴室。
浴室门重重合上，隔绝了尤玥和沈昭的疑惑。
两人面面相觑，怎么也不明白，事情怎么突然就有了转机。
尤玥走到阳台上给班长打了个电话。
班长证实了张今夕的话：“你放心吧，你是清白的，张今夕已经解释清楚了。”
尤玥心中疑惑：“那……她怎么突然去解释了呢？”
“那我也不知道。”
“……那张今夕的处理结果呢？”
班长轻描淡写：“嗨，她早晚有这么一遭的。反正她必须考研了。”
尤玥心一沉，明知张今夕是自作自受，却也有些惋惜。到底还是记录档案了。
回到屋内，沈昭关心地询问，尤玥把班长原话一讲，她松了口气：“这就好，你明天放宽了心考试吧，奖学金应该没问题了。”
尤玥依然好奇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但明天考试要紧，她暂时放下疑惑。
次日，最后一门专业课考完，尤玥把这学期的书和笔记本整理了出来。她一直习惯把自己的课本和笔记借给家里条件困难的学妹用，可以省去一笔课本费。
学妹就等在宿舍门口，尤玥整理好后抱出来，交给她。
这位大二的学妹成绩优异，恭敬地道谢：“谢谢玥玥学姐，等我考完试请你吃饭呀！”
尤玥靠在门框上，轻笑：“我考完试啦，准备回家了，你要好好考试，别给我丢脸哦。”
“嘿嘿，学姐给我力量，亲亲玥玥学姐！”学妹凑上来作势要亲尤玥。
尤玥哭笑不得，这个大二的学妹个子比尤玥高半个脑袋，虽说是学妹，看着却更年长。
“滚一边儿去，咱们玥玥学姐哪是你能亲的！”沈昭从卫生间出来，抬手挡在两人之间。
“这位，马上名花有主啦！”
沈昭指了指尤玥，双手张开做花朵绽放状。
尤玥：“……”
“嗷！哪个男的这么好命啊？”
“让让。”
张今夕从外面回来，被堵在了门口，冷着脸。
学妹摸摸鼻子，吐舌头：“那，玥玥学姐，沈昭学姐，我先走啦。”
“嗯，好好考试。”
张今夕把包放在桌上，脱下高跟鞋，把行李箱从桌底移出来，打开，开始整理衣服。
尤玥关上门，听见张今夕冷冰冰地问：“你还说你只会靠自己呢，这不还是靠男人。”
这句话，尤玥没明白，还以为她是在自言自语，没有应。
尤玥打开柜子开始整理衣服，听见张今夕继续说道：“我作弊连累你是有错，但你也有必要找程放阴我吗？”
这次，尤玥确信她是在跟自己说话了。
“什么？”
她放下衣服看张今夕。沈昭也摘下耳机看她。
“程放来找我，威胁我，如果不解释清楚作弊的事情，我就别想安生。”张今夕咬牙切齿。
尤玥彻底听懵了：“程放？谁？”
她愣了半秒才回忆起这是张今夕前任，在宿舍抽过烟。
“我和程放分手大半个月，闹得是很不愉快，尤玥，你怎么找上他的？”
“我跟程放根本不熟啊……这不关我的事。”尤玥想不通。
“怎么不关你的事？你是不是找了……叶晋年？”张今夕轻念这个名字，“对！是不是你找的叶晋年，程放把叶晋年当好哥们儿，一定是叶晋年替你出头，说服程放来威胁我的！”
张今夕声音越说越想，沈昭冲到尤玥身前，挡住张今夕，大声回答：“你自己做错事情，拖累别人，还好意思质问尤玥？尤玥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张今夕，你是不是只会埋怨别人，觉得全天下的人都要害你啊！”
张今夕愣住了，姣好的脸庞，脸色苍白，紧抿着唇瞪着尤玥。
她微微点头，自嘲笑道：“是，我是讨人厌，尤玥你觉得你就很讨人喜欢吗？”
“我最讨厌像你这样，假清高，虚伪做作的人！”
尤玥把手上整理的东西重重扔在桌面上，深吸口气，沉静的看着张今夕。
“我不在乎你怎么看我，张今夕。是，我是不外向，不爱说话，很无趣，只会闷头学习。但我只是不在乎跟我无关的事情。”
尤玥面无表情，眼前的人与她而言，只不过是一个有交集的认识的人而已。
“你说得对，我很虚伪。因为我真的，一点都不关心我不在乎的人怎么看我。是，我都是在客套，做作，假清高。所以你讨厌我，指责我，我接受，但我不在乎。”
“你继续讨厌去吧。”
尤玥回过身，继续整理衣服。
沈昭和张今夕相看两相厌，但尤玥对张今夕却没有任何想法，既不讨厌也不喜欢。因为对尤玥来说，对一个人的这种情绪并不能左右她的未来。
张今夕脸色阴沉地提着行李箱离开了寝室。沈昭坐在椅子上，叹气道：“看来，下学期她真的要搬咯！”
尤玥垂着脸，看着自己的手心，问：“沈昭，我是不是太软弱了。才会让张今夕以为我好欺负。”
“那不然呢，她前后左右都有同学，怎么就偏偏找上你。哦，你拿奖学金？可是她前排的刘佳霓成绩不比你差啊。就因为你是室友？她左手边那个平时可是跟她一起玩的呢，你跟张今夕有一起吃过一顿饭吗？”
沈昭碎碎念着，尤玥手在整理好的行李箱一按，起身，重重一声叹气。
“怎么？”
“这事我本来强硬一点，就没必要让别人替我着急的。结果……”
“哟，心疼叶晋年啦？”沈昭八卦道，“我说叶晋年这事做的是不太道德，但人家也是为你好嘛。”
尤玥原本蹲在地上整理行李箱，这会儿直接盘腿坐在了宿舍地面。
“我……不回家了。你自己去地铁站，可以吧？”
沈昭“啊”了一声：“怎么了啊？不是说好一起乘地铁回家吗？”
“你先回去吧，我……再过几天。”
尤玥支支吾吾，沈昭眯着眼睛瞅了她一眼，恍然大悟。
“行，那我走了，你好好陪叶晋年。”
“不是！我不是想陪叶晋年！”
“好好好，你好好陪考！”
“……”
周末没有安排考试，尤玥一个人在宿舍，上午起床后就兴冲冲跑去了Zero咖啡馆。
一开门，迎接他的并不是灿烂笑脸的叶晋年，尤玥脸上的笑容一僵。
“哟，小尤玥呀，找叶晋年啊？那家伙在复习呢！”陈阳靠在吧台上，双手托腮，笑眯眯地。
“这样啊……那……学长，你知道他在哪里复习吗？”一眼就被看出来自己的目的，尤玥耳根子通红。
“知道知道，要不要带杯咖啡给咱们亲爱的年年呀？”
“……”
尤玥离开后，陈阳沉醉地感慨：“年轻人谈恋爱，就是好看。”
智能计算研究院，白色外墙简洁漂亮，线条流畅，规整如同大型计算机。
三楼405机房内，叶晋年一蹦而起，着急地喊道：“快，小江，赶紧把‘心动’后台关了，不要在这房间内出现任何关于‘心动’的东西！”
江云路：“怎么了？”
“尤玥要过来！”
叶晋年手忙脚乱关程序，却怎么也关不掉，江云路在键盘上轻轻敲了几个代码，整个机房内同局域网关联的电脑上的‘心动’后台都隐藏了起来。
屏幕一黑，跳出桌面，叶晋年手一顿。
江云路才问：“怎么回事？”
“尤玥问我在哪，我就说了，她说她来陪我复习。”叶晋年回到自己桌前提起笔，又反思道，“影响你做实验了，要不我跟她说换个地方？”
“没事，她都在路上了。自从元旦后就没见过她了。”江云路脸颊微微泛红，期待又羞涩。
叶晋年眼神里有光，期待兴奋：“我让她给你带可乐。”
江云路低低“嗯”了一声，转身双手搭在人体工学椅椅背上，上半张脸从椅背上露出，盯着叶晋年。
“你们在一起了？”
“没有。”
叶晋年顿了顿，放下笔，看江云路：“小江，我……”
“年哥，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叶晋年一挑眉：“嗯？”
“我说过，我放弃尤玥了。你们俩如果能在一起，我会很高兴的。”
尤玥没一会儿就到了研究院。商学院就在智能计算研究院北面，尤玥经常从研究院前面的停车场经过，却从没有进去参观过。
这还是她第一次踩着高高的台阶进入神圣的研究院。
研究院的电梯内空调阴冷，风机低低呼啸。冷风拂过皮肤，尤玥手臂寒毛直立。
电梯门打开，高大清隽的男生子立在光来的方向，光芒在他身周漫开。
“你来了。”叶晋年微笑，嘴角沁出温柔。
尤玥心下一松，电梯里的冷意被一阵暖意驱散。
江云路的实验室，也就是机房在走廊深处。
叶晋年虽然不是研究员，也不是研究生，但对这里还挺熟悉，轻声介绍。
“小江就是做程序破解的，智能计算研究院里大拿很多，地下室还有两层，装得可是天工一号呢！”
天工一号，尤玥听过，他们学校好不容易争取来的的超级计算机，落在了智能计算研究院。
一切大数据研究和AI研发，也是基于天工一号落户后才得以展开。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有三四所学校在争抢江云路，而江云路选择了B大的原因。
“当然，也有一个小小的因素。”叶晋年神秘地说道。
“什么？”
“因为……B大是我唯一能考上的学校。”叶晋年走到一扇门前停下。
伸手推门前，他对着尤玥挤挤眼，笑道：“进来吧，欢迎来到小江的工作室。”
大门敞开，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机房内主机风扇的声音低沉稳定，光从窗外照进来，竟然有些刺眼。
江云路立在桌旁，羞涩地笑，手足无措地踌躇：“尤玥，欢迎光临。”
“什么欢迎光临，你这儿是饭店啊？”叶晋年睨他一眼。
机房朝南，阳光正好，但因为光线过强，机房内的电脑屏幕都反光，看不清屏幕。
中间的长桌放着杂物，各种书籍和硬件零零碎碎摆放着，空出一个角落，摆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摊开两本书，上面龙飞凤舞的字，尤玥认得。
叶晋年轻咳一声：“随便坐。”
尤玥点点头，把从咖啡馆带来的咖啡放到书旁，又递给江云路一塑料袋。
“里面是可乐。”
江云路接过，入手冰凉，是他喜欢的冰可乐。
“谢谢。”江云路灿烂一笑，美滋滋地开炫。
桌上摆着一只巴掌大的方形塑料盒子，四角镂空，里面安装着风扇，尤玥很好奇，又不敢摆弄，盯着看了好久。
叶晋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随手拿来，捏着小小的方形盒子介绍：“这是他们学院在研发的智能跟拍无人机。”
“嗯？这是无人机？”
“是啊，你看。”
叶晋年在无人机顶部轻轻一摸，小盒子的边上一圈突然亮起蓝光带，随即从叶晋年掌心腾空而起，稳稳地停在半空中。
灵动稳定，如同蜻蜓。
“这个机器是隔壁整机研究室和芯片所的研究员一起搞的，找小江编程的。有自动和手动模式，自动模式的话，可以跟着锁定目标拍摄，影像会直接传回手机。手动模式则是联网后就可以在手机端操控。”
叶晋年说着，打开手机。
小盒子原地转了180度，黑黢黢的小摄像头对准了尤玥的脸。
“诶！”尤玥一声惊呼，往后躲去。
小盒子自动往前跟着，距离尤玥保持一米远的距离，牢牢对准尤玥的脸。
叶晋年看着手机屏幕上，尤玥慌张闪躲的表情，笑出了声，江云路立刻凑过来看。
尤玥双手挡住自己的脸，手臂都红透了：“叶晋年！快关掉！不然我打你啦！”
“你打啊！”叶晋年笑道。
尤玥背过身一直门的方向躲，小盒子就一直稳稳跟着尤玥，保持一米距离。
“别拍啦！”
尤玥蒙着头往门外躲，突然撞到进门的来人，差点摔倒。
来人扶住她，温声问：“没事吧？”
“谢谢。”尤玥连忙道谢。
一抬眼，一张周正的三十来岁男人的脸映入眼里，男人眼里，兴奋一闪而过。尤玥只觉得他眼神有些奇怪，正愣了愣，就听见江云路在身后突然喊。
“师兄，你来了。”
“啊，是，我来问问数据调试好了没，刚才看后台你怎么把‘心动’后台都关了？”顾鸿问道。
尤玥退到一旁，听到这话，好奇地问：“‘心动’？是那个APP吗？”
“是啊。你知道？”顾鸿回过身，自我介绍，“哦，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叫顾鸿，是云路的同门师兄。也是‘心动’的创始人。”
“原来你就是‘心动’的创始人！我有在用，但是最近……用得少了，不过我很喜欢这个软件，AI真的非常智能！”尤玥激动地说道。
江云路看了眼叶晋年，果不其然，叶晋年一脸担忧焦虑，又插不上话。
顾鸿瞄了眼江云路，眼里闪过一丝戏谑。
他开口：“谢谢喜欢。其实……”
他扫视在场的另外两个男生。
叶晋年心中一紧，暗道不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顾鸿开口道：
“这个软件的成功，离不开云路和晋年的功劳啊！”
第十七章 冬日歌
凉意阵阵，屋内一片尴尬的沉默。
尤玥听愣了，干笑一声：“顾学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叶晋年轻抚额头，无声长叹。
顾鸿笑了笑，走到江云路座位旁边，打开他旁边的电脑上的一个软件，顿时，熟悉的“心动”粉色的界面打开，只是界面设置并不是眼熟的用户界面，多了很多不同的按键。
看来这就是网管后台了。
“我呢，在做一个人工神经网络学的研究，主要研究AI的自学能力和信息传导能力。我以我研究出来的AI系统为蓝本创建了‘心动’的AI底部构架，想推广‘心动’，作为一个虚拟人类跟人类聊天，让AI收集各种聊天数据，进行自学习，提升AI的智能化程度。”
顾鸿解释了一堆，尤玥听得迷迷糊糊。
江云路犹豫一会儿，解释道：“就是‘心动’其实是个可以模仿和学习的AI。”
叶晋年斜了眼江云路：“别说了……”
尤玥似懂非懂地点头。
顾鸿轻轻拍了拍江云路的肩膀：“但是我手头研究还没停下，‘心动’只是其中一个研究方向，我就把云路拉进来帮忙，他帮我改善了不少程序上的BUG。”
他又指了指叶晋年。
“至于晋年呢，他是我们研究室招进来帮忙的，给兼职费的。”
“帮什么忙？”
叶晋年突然说：“尤玥，你饿不饿？我带你去吃蛋糕？”
“才吃了午饭没两个小时，怎么会饿啊？”尤玥疑惑。
叶晋年捂脸，绝望地听见顾鸿似笑非笑地解释。
“晋年是调试员，一些AI处理不了的对话，他可以登陆调试员账号，进行处理，帮助AI学习，让AI更加智能。”
尤玥听懵了。
“举个例子，AI会提醒你说到时间了，该吃早饭了，并且根据你之前的回答，学习了解你的喜好，问你要不要吃小笼包或者喝粥，但是如果之前没有更多的信息点，就无法细化喜好。比如，无法问你，小笼包爱吃薄皮的还是厚皮的，粥是甜粥还是咸粥。但是调试员可以有选择性的在一些聊天中替AI提问并回答，提升拟人程度。AI有了经验后，在之后的问题中，就能利用学习过的方法回答。”
“……”
尤玥睁圆双眼，努力处理这一段话的信息。
叶晋年和江云路屏住呼吸，紧张地看着她。顾鸿手指在桌面轻轻敲着，眼里是盎然的趣味。
“所以……”
尤玥艰涩开口。
“跟我聊天的AI……是……”
尤玥看向叶晋年。
叶晋年别开眼，捂住嘴深吸口气。
尤玥醍醐灌顶，登时血液涌上脸，整张脸滚烫。
Noah皮下就是叶晋年！
难怪她觉得Noah时而像真人时而像机器人！
“那个……我想到我等会儿还有点事，我先走了……”尤玥颤声说完，转身夺门离开。
“尤玥！”
叶晋年急忙追出去，丢下一句：“小江，等会儿你帮我把电脑和书带回宿舍！”
两人一前一后急匆匆离开，机房内顿时安静下来。
“学长……”
江云路犹豫的声音响起：“你为什么要说这些……不是要保密吗？”
顾鸿转头看他，眼神无辜，表情惊讶：“尤玥不是你们的朋友吗？我以为，朋友之间是没有秘密的。”
“原来你们不想告诉她的吗？那看来我做错事了。”
“不是的，学长，不是你的错。”江云路着急道。
他叹了声气吗，安慰自己似的：“没事的，年哥可以解决的。”
顾鸿点头，笑眯眯地，欣慰道：“没事就好。”
日活下降，尤玥的活跃度也下来了。“心动”的研究到了瓶颈。
该换个方式了。
看着落在桌面上的盒型跟拍飞行器，顾鸿眼神黯了黯。
——
一出研究院大门，江边寒风扑面而来，就算在冬日暖阳下，也觉得刺骨。
叶晋年迈着大长腿快步跟上尤玥。
“尤玥，你听我解释！”
“尤玥！”
前方瘦小的女孩充耳不闻，闷头快步往前走。身后脚步声靠近，她干脆迈开步子小跑起来。
叶晋年一瞧，也跟着跑起来。
尤玥怎么可能跑得过叶晋年，十几米外就被叶晋年追上了。
她被叶晋年握住手腕，微一用力，尤玥失去重心往后摔去，摔入叶晋年怀里。
“你放开我！”
叶晋年扣住她手腕喊：“你不跑我就放开！”
“……”尤玥抿着唇，心里很乱，又隐约不愉快。
叶晋年缓缓松开她，深吸口气。
“对不起。”
尤玥小声嗫嚅：“你也……没有哪里做错了……”
她反倒愧疚起来。
叶晋年轻笑一声，知道尤玥并没有真的生气。
他太了解尤玥了。尤玥在想什么，喜欢什么，讨厌什么，叶晋年比她本人更了解她。
“我不应该瞒着你，但我也没有想用Noah从你这里套取什么隐私。”叶晋年解释道。
他解释，尤玥就相信。尤玥为自己一开始这样猜疑过叶晋年而惭愧。
“是，你的Noah是我在背后调试。当时小江让我挑几个粘性高的用户针对性调试。你的使用时间量比较靠前，我就挑了你。但后来我发现，原来你是校友，就注意到了你。”
有人从不远处走来，叶晋年牵着尤玥的手，往林间小道走去。
这片天使林，建校前是一片白鹭栖息湿地，建校后也依旧保护起来，在林间建了林荫走廊，可以方便观察白鹭栖息情况。夏天的时候，满林子都是白鹭的鸟屎，故名“天使林”。
现在是冬天，大部分白鹭都已南迁，林间是剩下了郁郁葱葱，茂密的植被和树木。
尤玥低头，看着两人十指相扣的双手，心跳扑通加快，耳根子滚烫，只听得见心跳声，叶晋年在说什么，她都没有注意到。
“在轮渡船救了你之前，我都没想过有一天会跟你有交集。但后来我们成为朋友，我有想过，是不是要告诉你这件事。但是……我兼职调试员签了保密协议。我只能默默地用Noah关心你。”叶晋年在林间站定。
尤玥抬眼看他。
他眼神温柔又强大，笃定的目光让尤玥突然心静。
“我向你坦白，你手骨折的那天，我正好在登陆了调试员账号，所以才会这么‘巧合’地出现在校医院。你手不方便打字，也是我跟小江提议，加入的语音功能。”叶晋年轻咳一声，“这其实是内测功能，使用人数也不超过两位数。”
尤玥轻轻“啊”了一声：“那你……”
“声音采样是我。”
声音低哑，清晰。
树上有落叶落下，掉在了尤玥头发上，尤玥微张着唇，没有反应。
叶晋年抬手轻轻拿掉。
小道旁的灌木半人高，枝条疯长，横叉在小道上。常年青的灌木，郁郁葱葱，在叶晋年颈侧，衬得他颈侧的骨骼线条分外鲜明，血管异常喷张——带着让尤玥燥热的张力。
所以，从始至终，Noah可以等同于叶晋年。
而她还在“心动”跟Noah倾诉过对叶晋年的喜欢……
一想到这，尤玥满脸通红。幸好，她没说出对方的名字。
但是叶晋年会看到吧？会不会猜到？又或者……误会她喜欢的是别人？
一时间，尤玥脑子很乱。
叶晋年问：“尤玥，你考完试了……之前的问题可以回答我了吗？”
尤玥心头一跳，一抬眼：“啊，我想到了一个事！”
叶晋年呼吸一乱，心底感慨，看来还是太早了。
“嗯？”叶晋年鼻音低沉，尾音轻佻。
尤玥心头微麻，问：“你是不是为了我的事，找张今夕的前男友说了什么？”
“没说什么。”叶晋年轻描淡写，“你那室友事情做得过分了，我找程放了解一下情况罢了。”
“了解情况”，叶晋年用词微妙，饱含深意。也不知道他到底了解了什么。
尤玥看他满不在乎的表情，又想到张今夕咬牙切齿，红着眼眶憎恨地模样，心情复杂。
张今夕是可恨，但尤玥这次见到张今夕这样崩溃的模样，不仅没有愧疚，反倒暗爽。
叶晋年回过味来，低眉看她，伸手抓住挡在他颈侧的枝条，手指用力，枝条被掰断。
“尤玥，你会不会怪我不择手段？”
“啊？”
叶晋年拧着眉，肃着脸解释：“你可能还不够了解我，但为了不让你未来对我失望，我必须提前告诉你我的为人。”
尤玥傻乎乎看着他，叶晋年手中转动枝条，微曲的枝条转出一个个弧度。
“我首先是个品性端正，还算正直，热心肠的好人，但不代表我不会对人有恶意。任何人伤害到我自己，或者我重视的人，我都会睚眦必报，不择手段。”叶晋年头一次如此认真。
尤玥眸色闪烁看着他。
酷飒地发完言，叶晋年扔掉枝条，又小心翼翼问：“你……会不会讨厌我这样？”
尤玥嘴唇微张，眨了眨眼，看着他亮亮的双眼里的期待和惴惴不安，蓦地笑了。
她捏了把叶晋年的脸蛋，入手柔软，但肉少，手感不如沈昭。
手指触电般滚烫，尤玥背过手在身后摩挲指腹：“怎么会呢，你这样很好，我要向你学习。”
“那就好。你不用跟我学习，我会保护你的。这些事情说到底也不道德，你别做啊。”
两人并肩穿过林子，肩膀间的距离越来越近，直至手背相依。
——
窗台下，下着毛毛细雨，冬雨刺骨。
但放寒假的孩子仍不知疲倦地扔着摔炮，响声遍地，有大人从窗门探出脑袋高声制止。
尤玥把熊童子移进窗台，合上窗户。
叶远程苦着脸默写完《滕王阁序》，半条命去了。
把笔一扔，他喊道：“尤老师，我要速效救心丸！”
尤玥抽出默写本检查，手一挥：“冰箱自取。”
他冲去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北冰洋，直接上嘴咬开金属瓶盖，抬头咕咚咕咚灌下半瓶，才算捡回半条命。
“尤老师，我哥今天最后一门考试！你怎么不去接他？”
尤玥笑道：“叶晋年是小学生啊，考完期末考还要人接了。”
“可是我哥很期待啊。”叶远程坐到客厅，手悄悄摸向茶几上的游戏机手柄。
他期末考结束后在家爽玩了一周，叶家父母发现叶远程这小孩实在无法自律，见尤玥还在学校，就干脆让她帮忙再盯一周，家教费双倍。
为此，叶晋年还跟叶远程吐槽了几次。原本还指望尤玥能陪自己复习，没想到被自己叔叔婶婶截胡了。
叶远程还偷偷转达了。
尤玥红着耳根说：“之前吹嘘自己都会，不用复习，这会儿怎么又要人陪着复习呢？”
叶远程替自己堂哥吹牛：“尤老师，我哥成绩真的不错的，你别看他吊儿郎当，着三不着两，整天兼职打工，但是他是太聪明了，过目不忘，学什么东西都很快，所以空闲时间就多。”
“是……吗？”
接收到尤玥质疑的眼神，叶远程立刻反驳：“当然是了！我哥要是努力起来，江云路都称不上天才了！”
“……”这就过头了。
尤玥把批好的默写本递给他：“这次就错一个字，你可以休息二十分钟。”
叶远程欢呼起来。
“尤玥！”
有人在叶远程窗外高喊。
尤玥探到窗前，就见叶晋年站在楼下，高高仰头。见到尤玥探出头，叶晋年就兴奋地张开双臂高高挥舞，脸上笑得如同孩子。
他没打伞，白色大衣上有零星湿润，头发凝了一层水汽，湿漉漉的。
尤玥没由来地想到一个形容——被雨淋湿的大狗狗。
叶晋年喊：“我考完试啦！”
“恭喜！”
叶晋年双手在嘴边做筒状，喊：“尤玥，做我女朋友好不好！”
尤玥一怔，随即整个人都红得滚烫：“你……你先上来啦！”
身后有叶远程的脚步声：“谁在喊？”
“你先回答我！”叶晋年咧嘴笑道。
他的笑又皮又恶劣，似是看准了尤玥窘迫。但眼睛亮亮的，跟个大男孩似的，尤玥实在无法抗拒。
“好不好！”叶晋年又喊。
尤玥伏在窗台上，双颊红透了。
她手扣在窗台上，指腹泛白，心脏狂跳，四肢百骸都不停蔓延着麻意。
她听见自己高喊：“好！我答应你！”
“耶！”
叶晋年如同孩子似的，双手握拳，高高跃起。
冬日里，冬雨细密。少年白色的大衣在雨中如同灿阳耀眼，笑容似星辰。
喜悦感染了尤玥，她靠在窗台上，无奈地轻笑，目送男孩穿过楼间，进入楼道。
然后，来到门前，微喘着笑看她，满发的水汽。
第十八章 生日快乐1
叶晋年在门口看着她，微喘着，笑容灿烂。
尤玥抿着唇浅浅地笑，正想说话。
身后一阵咳嗽声，回头看去，叶远程在客厅经过，拿着听可乐，捂着嘴咳得面红耳赤。
他尴尬地摆手，缓过气来了忙解释：“不小心喝呛到了，你们继续，别在意我，我只是个路人。”
“我去你的！小兔崽子！”叶晋年气恼，拿起手里的围巾狠狠甩过去，砸在叶远程身上。
叶远程接到围巾，用围巾抹了把嘴巴就跑，叶晋年一瞧，横眉竖目地穿着球鞋就跑去追。
可乐因为追逐撒了一地。
尤玥拧着眉看两个大男孩打闹，方才的窘迫感荡然无存。她抬手喊他们别闹，弯腰打扫卫生。
窗外，鞭炮声响起，又有大人推开窗怒骂，小孩子尖啸着跑开。
寒冬料峭，春天不远了。
——
尤玥在咖啡馆硬着头皮买了三杯咖啡，在陈阳热情暧昧的吆喝声中离开。
“记得替我跟小叶同学问好哟！”
尤玥红着耳根，直到在便利店买完冰可乐，脸上的滚烫才消散。
她顺便买了几袋薯片，提着袋子和咖啡，扫了一辆共享单车，往智能计算研究院骑去。
叶晋年考完试，但江云路还有个实验得再待两天才能结束。他们俩是邻居，从来都是一起开学，一起离校的。
尤玥也就陪着多留了两天校。
这会儿叶晋年也在实验室陪江云路，据他说，“心动”项目差不多告一段落了，之后不需要调试员了，叶晋年正在做最后的交接工作。
天气不错，长天一碧如洗，冬日寒风刺骨，但阳光温暖，尤玥带着手套骑着车，围巾遮住了下巴，不觉得冷。
咖啡和可乐提在手里，她一手小心翼翼把着方向，慢慢悠悠才到研究院门口。
还了车，尤玥刚走上几级台阶，就听见身后有人唤她名字。
尤玥回头，看到顾鸿从一辆黑色宝马车下来。
见到尤玥，顾鸿一路小跑跟上，到了尤玥身边，笑问：“来找云路，还是晋年啊？”
尤玥低眉羞涩地笑了笑：“就是……给他们送咖啡。”
两人一起并肩往台阶上方走，尤玥从纸袋子里拿出一杯香草拿铁，问：“顾老师，听说这两天你也都在实验室，我给你也带了杯咖啡，不知道你爱喝吗？”
顾鸿看了眼纸杯上的标签，微微呼出一口气，微笑，话却并不客气：“不好意思，我不喝加糖的咖啡。”
“啊，那我还有无糖的拿铁，我给你换一杯。”
尤玥不好意思地换了一杯无糖拿铁给他，顾鸿点点头，接过，这才道谢。
“谢谢你，尤玥，你很贴心嘛。”
他分明是在客套，但拖长尾音，语气奇怪，让尤玥心里毛毛的。
或许是自己想太多了。尤玥安慰自己。
乘电梯上楼，两人也没有过多交流，相安无事，尤玥就压下了心头的诡异感。
两人一同往走廊深处走，远远就听见了叶晋年的声音。
“我得问问，尤玥说要来的，怎么这么久了还没到，不会路上摔了吧？”
“才几分钟啊……”江云路无奈地叹道。
顾鸿个高腿长，比尤玥快了半个身子，在尤玥身前先到了机房门口。
他爽朗地笑道：“怎么，担心女朋友啊，放心，我帮你护驾送到了。”
叶晋年看向门口，木着脸看顾鸿。在看见顾鸿身后钻出来的尤玥，他微微拧眉，没有理会顾鸿，上前把尤玥拉到身前。
“半小时前就说在路上了，怎么这么久？”
“我去买咖啡和可乐了。”尤玥把袋子放到桌上。
江云路脚在地上一踩，带万向轮的人体工学椅滑到长桌前，他伸手从袋子里找出可乐和薯片，笑眯眯地向尤玥道谢。
叶晋年点点头，低头找咖啡：“陈阳没为难你吧？”
“倒是没有，也没收我钱……”尤玥一想到陈阳暧昧逗笑的表情就无奈。
叶晋年把剩余两杯咖啡的标签都转到眼前，拧眉问：“没有无糖的吗？”
剩下一杯香草拿铁，一杯尤玥的生椰拿铁。
尤玥轻咳一声，正想解释。
顾鸿笑道：“啊，原来无糖拿铁是你的啊，不好意思，我给喝掉了。”
说着，他还晃了晃手中咖啡所剩无几的纸杯。
叶晋年眸色微闪，呼吸微沉，但他仍旧不动声色，一扬下巴：“没事，你喝吧，我不挑。”
他不爱喝甜的，尤玥知道。只是方才尤玥出于礼貌，把无糖的拿铁给了顾鸿，这会儿非常内疚。
“等会儿我给你点无糖的外卖呀。”尤玥贴着叶晋年耳朵悄声说道。
“没事，你买的我都能喝。真的不挑。”叶晋年咧嘴一笑，拿起香草拿铁喝了一口，高高抬起的纸杯遮住了他略显不爽的眼眸。
尤玥不是江云路，她虽然话少内敛，但对任何人的情绪都很敏感。她看得出来，叶晋年很不喜欢顾鸿，甚至怀有敌意。虽然她不清楚为什么。
她也问过叶晋年，叶晋年没有正面回答：“他这人得失心很重，看着笑眯眯的，但心机很重。小江很尊敬他，反正我不熟，少来往就是了。”
顾鸿喝着咖啡，在江云路旁边跟他讨论技术问题。尤玥听不懂，叶晋年正好理完了手头的活，对江云路说道：“小江，工作都交接完毕了，以后就没我事了吧？”
“啊，是啊。”江云路岔开话题，回答叶晋年。
叶晋年点点头，牵起尤玥的手，紧紧十指相扣。
“那，我和尤玥去叶远程家了，你先忙，忙完给我电话。”
江云路一怔，看了眼两人紧紧相扣的手，点头：“行。”
叶晋年单肩背上包，另一手握着咖啡杯，也没给顾鸿甩一个眼神，轻飘飘道：“走了。”
尤玥礼貌地跟两人道别，离开机房。
临到了研究院门口，叶晋年看了眼大门旁的垃圾桶，喝了一半的咖啡杯“啪”一声被扔进了桶里。
“不好意思，我实在喝不下去了。陈阳是洒了一罐糖浆吧！”叶晋年嫌恶地吐舌头。
尤玥笑道：“他确实加得挺多的。”
另一边，机房内，顾鸿盯着两人离去的背影，挑眉。
“小情侣，真甜蜜啊。”
江云路背对着他，双手敲着键盘没吭声。
“你不嫉妒吗？”
敲击声依旧。
顾鸿轻笑一声，问：“明明是你先喜欢的她，结果被叶晋年横刀夺爱了。你不恨他吗？”
敲击声停下。
江云路放下手，转过身，表情严肃。
“师哥，感情没有先来后到的道理。我不恨年哥。”
江云路的话让顾鸿很意外。他挑眉，眼里是惊诧。
靠着长桌，顾鸿随手拿起摆在桌上改进过的盒式跟拍无人机，无人机打开，在他手心上方悬浮。
顾鸿轻笑一声，拿着遥控器做了个手势，无人机调整方向，往江云路面前飞去。
“我的小师弟啊，你怎么这么傻。”顾鸿感慨喟叹。
无人机镜头对准江云路的脸，江云路拧着眉抬手挡住。
“明明是因为你，他们俩才能相识，怎么最后你变成局外人了呢。”
顾鸿悲哀地感叹，手握遥控器的手往回勾，无人机飞回他的掌心。
他轻啧出声，无人机留在了长桌上，人哼着歌推门离开。
长而幽静的走廊，是顾鸿慢悠悠的脚步声和轻佻的歌声。
江云路看着静默的无人机，冰冷的镜头带着金属寒光，陷入沉思。
——
江云路的实验也忙完了，准备离校，这学期最后一天在机房，他处理最后一点工作，做好备份。
他早起来到机房，隔壁机房，顾鸿已经在忙了。顾鸿的机房江云路很少进去，师兄不喜欢外人进入他工作的环境。
而且里面有很多精密仪器，江云路都没见过。
他问，顾鸿就会以长辈的口味，笑着解释：“小师弟，你要学的东西还很多。”
明明是一个专业的，研究方向也一样，江云路不知道顾鸿研究的东西跟自己差别在哪里。
“今天怎么就你一个，晋年和那个女孩儿呢？”顾鸿问。
江云路专心致志地检查数据，头也没回：“等会儿来，尤玥今天上午上家教课。”
“放假后有什么打算吗？”
“没有，年哥想先出去玩几天再回家过年。”
顾鸿挑挑眉，拉了把凳子坐到江云路身边，感兴趣地打探：“云路，你觉得尤玥漂亮吗？”
江云路听到这问题，顿时面红耳赤：“漂……漂亮……”
“哪里最漂亮？”
“我……我不知道，眼睛？”
顾鸿笑了：“看来你不会看骨相。”
他双手比划着：“她的骨相很美，头型很漂亮，脑袋也小。眼睛确实不错，是双多情眼，重情义的桃花眼。”
“根据Noah的数据分析，她是个能为爱牺牲的单纯的人。”
顾鸿说着，语气越发兴奋。
江云路听呆了，半张着嘴看他。
他想问你为什么要分析这个，为什么在意尤玥的骨相，为什么在意她是不是能为爱牺牲。他最想说的是，师哥你现在的表情很可怕。
但还没开口，叶晋年的声音就到了门口。
元气满满，中气十足。
顾鸿收敛笑容，起身离开，与叶晋年在机房门口擦肩而过。
江云路效率很高，上午就把最后的备份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到午饭时间，尤玥下了课，从叶远程家出来，在商业街买了三盒烤肉饭，到了江云路的机房。
招呼江云路停下手头的工作，三人在长桌前，各看各的手机，聊着天，吃完了午饭。
“明天要不要去哪儿玩一圈？”叶晋年问尤玥。
尤玥整理着餐盒，点头：“好啊。”
“那让我想想，咱们去哪儿玩。”
“小江也一起吧？”尤玥问。
江云路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叶晋年看了他一眼，笑道：“一起啊。”
午后，天气阴沉，窗外的天早早就暗沉下来。
叶晋年提着空餐盒袋子去研究院外扔垃圾，江云路则去了地下一层交接资料。
尤玥就等在江云路的机房内，百无聊赖。
日光灯蓝盈盈的闪烁着，机箱风扇轰鸣，尤玥趴在桌上玩了会儿手机，天色昏暗，她昏昏欲睡。
“啪”一声，日光灯突然熄灭，机房内所有主机，屏幕都倏然暂停工作，风扇轰鸣声戛然而止。
只有靠近踢脚线的安全通道指示牌翻着绿莹莹的光。
尤玥浑身一震，心脏抽疼。
突然间，眼前一片漆黑。她看不清四周，满脑子都是一些不好的猜测和想法。
会不会是预知梦？或者更可怕的，这是她尚未梦到的未来在这时候降临？
突然停电，她会不会有危险？
尤玥吓得站起来，正想往外走，有光亮从门外缓缓靠近。
她呆若木鸡。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烛火如豆跳动，漂亮的蛋糕被捧在叶晋年手心，缓缓步入机房。
光芒昏黄，跃动，却耀眼，叶晋年的脸被蜡烛的光照亮，眼底倒映着烛火，亮到夺目。
尤玥震惊地看着朋友们鱼贯而入。
为首的叶晋年，身旁是江云路，叶远程，而侧旁，居然是已经放假一周，突然回校的沈昭。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
“尤玥！生日快乐！”叶晋年低声，声音微哑微颤。
下午，窗外天色渐暗，似要下雨。
机房内，蛋糕被捧到尤玥眼前，她的脸也映在了烛光中。精致的五官在昏黄的烛火里，熠熠生辉。
尤玥眼眶微热，笑道：“我都不记得今天是我生日了……你们还给我安排了这个惊喜……”
沈昭笑道：“少废话了，赶紧许愿，吹蜡烛！”
尤玥十指交叉捧心，闭上眼。
许愿。
希望，我能一直活下去。
希望，我能和叶晋年永远在一起。
希望，我们能有光明美好的未来。
尤玥深吸口气，将蛋糕圆心那支金色蜡烛的烛火吹灭。
光熄灭的瞬间，尤玥抬眼，看见叶晋年垂眸看自己的眼神。
他眸光闪动着，眼里只有自己，温柔强大。
一定会实现的。尤玥心想。
烛光熄灭，“啪”一声，机房内灯光大亮，暧昧荡然无存。
第十九章 生日快乐2
尤玥踩着摩羯月的尾巴出生，是个典型的摩羯座。
按照沈昭的话来说，尤玥就是包袱特别重，心思特别沉，做事情都要思考许久，瞻前顾后，还很闷骚，有强迫症。
比如切蛋糕的时候，尤玥对着圆心，来了个标准的对半切，然后再分成对等的小块，小心翼翼，沈昭看不过去，抢过蛋糕刀给自己切了最大的一块。
尤玥拧紧眉：“你不要吃那么多了！”
“我饿啊！”沈昭嚷嚷。
男生们在场，尤玥不好讲沈昭胖，只能轻啧出声，谴责地看她。
倒是沈昭，一边享受地吃蛋糕，一边心虚道：“明天不吃了，不吃了。”
叶晋年把自己的那块推给尤玥：“你吃我的吧。”
尤玥看着他盘子里带草莓的一小块，怔了怔，随即明白过来，笑了：“你傻呀，我不是自己想吃。你吃着。”
平时善于察言观色的叶晋年这会儿愣住了，但很快反应了过来，但他仍旧把自己那份给了尤玥：“我不爱吃甜的，但我爱看你吃。”
蛋糕是动物奶油，流动性比较好，尤玥吃的时候会不由得伸舌头去舔。
叶晋年眸色渐沉，嘴角微抿，喉结滑动。一股燥热在身体内横冲直撞。
尤玥吃完手上的蛋糕，舔了舔叉子上的奶油，正在犹豫要不要再吃一块，叶晋年就把自己那盘放到了她手上。
尤玥刚吃了一口，叶晋年突然将脸凑过来。
“让我尝尝，我挑的蛋糕好不好吃。”
“？”
尤玥疑惑地侧过脸看他，嘴角还有一抹奶油。她勺子上刚切了一勺奶油和蛋糕，便伸到了叶晋年唇边。
叶晋年眼神四下看了看，尤玥没有反应过来，就觉得眼前黑影覆盖，唇上一热，稍纵即逝。
一阵长久的耳鸣，眼里，叶晋年勾着嘴角坏笑，眼神带着笑意，深意满满看着尤玥，舌尖轻舔唇角。
他贴着尤玥耳边笑道：“很甜。”
尤玥的脸“轰”得红透了。
周围的声音灌入耳朵，朋友们各聊各的，嬉笑讨论，没有人注意到他们俩这几秒钟的小动作。
尤玥感觉四肢百骸都僵硬麻木了。
整颗心脏快跳跃出胸膛。
“尤玥，你吃不吃？不吃给我吧！”沈昭摆手喊道。
尤玥回过神来，轻咳一声，摇摇头：“我……我要吃的。”
“呵。”耳边，叶晋年的笑声低沉微哑，似从胸膛震动。
明明两人离着一拳距离，尤玥却觉得，他好像贴着她耳朵似的。
叶晋年朗声与沈昭讨论出去玩的事情，沈昭摇头拒绝，声称自己的体格太虚了，玩不动。
尤玥抿着唇，嘴角微微上扬。
分完蛋糕，叶远程提出去唱K，并且号称自己有VIP。
叶晋年揪着叶远程后领质问：“你小屁孩整天不好好学习，都在玩什么啊？”
“课余时间娱乐一下嘛~”
江云路确认了机房内一切设备都关停，中控电闸也关上了，才锁上门。
沈昭和叶远程在电梯口等着。叶晋年和尤玥在他身后等他锁好门。
隔壁房间门被打开，顾鸿探出半个身子来，看了眼走廊内的情况，笑着问：“放假啦？”
江云路点点头：“这学期结束了，师哥，你也早点回家，”
“师哥我再待几天。”他看了眼叶晋年手上装蛋糕盒子的垃圾袋，问，“你们去哪儿玩吗？”
“去唱K。”尤玥回答，她礼貌地多问了一句，“顾老师要一起来吗？”
江云路表情一僵，他打心底里不想在其他场合和顾鸿有过多接触。叶晋年也拧起了眉。
尤玥没注意到两个男生的紧张。
倒是顾鸿笑着拒绝了：“我还有数据要记录，就不去了，而且，我也不会唱歌。”
江云路悄悄松了口气，余光见到叶晋年也明显放松的表情。
一行人出了研究院后，江云路凑到叶晋年身边，小声问：“你以前对我师哥没那么有敌意吧？”
叶晋年斜了眼他，嗤笑一声：“他要不是你师哥，我都懒得理他。”
江云路知道顾鸿是个怪人，但叶晋年对他抱有的敌意仿佛顾鸿是情敌。
“顾鸿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叶晋年轻飘飘撂下一句，快步往前去开车。
江云路歪了歪脑袋，思索着，到底是从哪天开始的，叶晋年一见到顾鸿就面色阴沉起来。
大概……是认识尤玥以后？
——
叶远程vip的KTV在市中心，非常热闹，走廊晦暗暧昧的灯光下，鬼哭狼嚎的歌声不绝于耳。
五个人开了个大包厢，选了满桌子的零食，叶远程就开唱了。沈昭是个人来疯，也爱跟着一起发疯。
江云路极少参与这种活动，缩在沙发最里边的角落，睁大双眼看着他们俩双魔乱舞，目瞪口呆。
尤玥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也去选首歌？”
“不了，我……我五音不全。”
昏暗的灯光下，江云路通红滚烫的脸颊被隐藏起来，他喉结滑动，低声说：“年哥唱歌很好听。”
“爱你孤身走暗巷，爱你不跪的模样，爱你对峙过绝望，不肯哭一场！”
叶远程的大白嗓一嚎，尤玥只看到江云路嘴型动了动。
“你说什么？”
叶晋年额头青筋暴起，一靠枕砸在叶远程身上：“叶远程，你给我换首歌！你是小学生吗！”
“我还可以迎风握拳跳舞。”叶远程舞动风骚。咬住下唇一脸坚毅。
江云路轻咳一声，贴着尤玥耳侧喊：“年哥唱歌非常好听！”
这会儿尤玥听见了。因为音乐声正巧在这时候停了。
切歌的叶晋年听愣了，转头看向说悄悄话的两人。
下一首歌的前奏正响起来，沈昭喊道：“来，叶晋年，你赶紧给尤玥唱一首！让我们欣赏一下！”
叶远程起哄：“我知道我哥有一首歌唱得很绝！我来点！”
说着，他手指在点歌屏幕上滑动，切歌。
大屏幕上，闪动着歌名《未了》。
尤玥没听过这首歌，好奇地看叶晋年。
叶晋年不耐烦地嚷着叶远程的名字，抬手作势要再扔一只靠枕，耳根子在幽光下可以看出已经通红。
叶远程拖着叶晋年坐到了屏幕旁的立麦前，叶晋年坐到高脚凳上，一只脚自然垂落踩在地面，另一只脚踩在凳子中段横杠上，一手握着立麦，另一手随手落在身旁。
长腿在射灯下，显得更加修长挺直。
明明是一个简单普通的动作，但他清隽挺拔身形在这光影间，显得如同广告模特似的。
尤玥细细看着他，心跳加速。
叶晋年抬眼，望向尤玥的方向，眼带笑意。
“whoooo！”叶远程吹了个口哨。
前奏进得很快，叶晋年翻了个白眼，吸了口气，淡淡开口：“推着山上巨石，亲爱，薛西弗斯。”
尤玥睁大双眼，没想到叶晋年平时清冽好听的声音唱歌居然是这种感觉。
跟原唱温柔绵延的声线不同，叶晋年唱歌的声音更加低沉，声线很稳，愣是将一首诡谲的曲风唱出了坚韧深情的感觉。
叶远程和沈昭也不再闹腾，沉浸在了叶晋年塑造的氛围里。
射灯灯光金黄暧昧，光影下，他长睫遮盖了双眸，他的声音和咬字，甚至比原唱更加坚定，努力。
就像是，他就是薛西弗斯本人。
尤玥莫名地眼眶泛热，一抬手，居然已经湿润了。
一曲唱罢，叶晋年立刻回到沙发上，坐到尤玥身旁，不论沈昭和叶远程如何cue他安可，他都不搭理。
最后两人只能自己闹腾，闹累了，就开始喝酒。
叶晋年不让叶远程喝，叶远程就说：“那你替我喝。今天尤老师生日，总得庆祝一下吧！”
沈昭也附议。
叶晋年无奈，左手撑在尤玥身后，肩膀贴着尤玥的背，贴着尤玥耳畔问：“你会开车吧？”
温热的气息喷吐在耳边，酥酥麻麻。
尤玥脸颊泛热，点头。
“就是不太熟练。”
“没事，回头我坐副驾驶教你。”
他又说：“小江，咱们一起喝。尤玥开车，就不喝了。”
五人开始行酒令，江云路没有驾照，沈昭回家坐地铁，除了叶远程这个未成年和尤玥以可乐代酒，其余三人都开了酒瓶。
尤玥跟着一起学了一会儿，就玩开了，但她实在不会玩这种靠一点点谋略和运气的游戏，连输十几把。
喝了五杯可乐以后，气鼓在胃里，胃里翻江倒海，恶心难受得再也灌不下一口可乐了。
叶晋年见她小脸都白了，端起她的杯子说：“我替她喝吧。”
沈昭起哄道：“诶，那不行，尤玥喝可乐，你怎么也能喝可乐呢？”
“沈昭！”尤玥喊道。
沈昭皱皱鼻子不满尤玥向着男人。
叶晋年漫不经心地打开一听啤酒，倒在杯子。
“行，那我代她喝，酒，可以吧？”
他仰起头，一饮而尽，喉结不停上下滑动，一杯饮尽，尤玥见他脸颊飘红，拍着他的背，担心地问：“没事，我等会儿就可以继续喝了，你别喝。”
这还是叶晋年喝的第一杯酒，她深深怀疑叶晋年的酒量。
叶晋年摁住她的手，十指紧紧相扣，说：“继续吧。”
大家情绪都很高，尤玥也情绪高昂起来。江云路不知道是会读心还是运气太好，始终没有轮到他喝过酒。
场上喝得最多的就是沈昭，叶晋年和叶远程。
叶远程喝可乐也喝到哕，最后投降游戏才结束，他立刻起身去卫生间。沈昭玩饿了，又跑去点酸菜鱼和水煮肉，把江云路也拉上了。
再看叶晋年，双眼已经开始飘忽迷蒙了，但始终笑眯眯地看着尤玥。
“怎么？”尤玥问。
叶晋年咧嘴轻笑，突然张开双手搂住尤玥，将脸埋在尤玥颈项。
尤玥轻叫一声。
“真好。”
叶晋年低低说道。
酒气和温热的气息交织着，在她耳畔颈侧，尤玥感觉自己也开始微醺。
“什么真好？”
“你在这，回来了。真好。”
“回来？我没有离开过啊？”
尤玥听得一头雾水，手指在叶晋年微软的发间穿梭。叶晋年抬起眼，迷蒙的双眼微微泛红，泛着水色。
两人对视上，鼻尖贴近，呼吸缠绕在一起。
心跳声巨响，尤玥听见自己耳膜跟着心脏跳动打鼓。
这一刻，她隐隐期待着，蠢蠢欲动。
叶晋年眸色渐沉，眼里的侵略性也加重。
沈昭和叶远程吵闹的对话声从走廊不远处响起，尤玥急忙推开叶晋年，轻咳一声，叶晋年迷迷瞪瞪抬眼，靠坐在沙发上醒神。
另三人回来，唱了一会儿歌，就等着吃夜宵了。
叶晋年清醒了一些，吃了口酸菜鱼，问尤玥：“明天去哪儿玩？”
“想去看日出啊。”尤玥回答。
江云路想了想：“东麂岛？”
“啊，也可以啊。”
“……可以吗？”叶晋年担心地问。
“可以，我还是很想去看看的。”
叶远程有网课要上，沈昭得走亲戚，最后讨论结果，便是叶晋年，尤玥和江云路三人一起去东麂岛玩。
——
尤玥慢悠悠地开着车送大家回校，叶晋年坐在副驾驶，耐心地指导，也不催促尤玥。
回到宿舍，尤玥打开手机，原本想给叶晋年发微信，但看到屏幕中间粉色的LOGO，想了想，点开来。
Noah的对话框还是一周前，她已经很久没有使用Noah了。
最后一条消息是来自Noah的：【晚安，尤玥。】
叶晋年已经将调试员账号还给顾鸿了，Noah也没有之前那样跟人类一样智能，灵动的吸引力了。
或者说，因为“心动”的AI像叶晋年，尤玥才会被它吸引。
如今，不需要了。
独自一人的宿舍内，明亮的日光灯下，尤玥轻笑一声，删掉了“心动”。
叶晋年发来一条微信：【早点睡，明天要早起去乘船。】
尤玥摩挲着叶晋年的昵称，“N”，将他跟Noah重叠了起来。
他这个时候在做什么呢？
尤玥回复：【好的，你也早点睡。】
她洗漱完，给叶晋年发：【我睡了，晚安。】
夜色沉沉，尤玥坐在椅子上，看着阳台外半轮弯月，夜深露重，她像飘荡在空中似的，心情荡漾愉悦。
两天一夜的旅行，会不会发现更多的秘密？
第二十章 都有秘密
闹铃急促响起，尤玥醒来时，窗外天色还很暗，阴森森的，下着暴雨。
尤玥坐起身，迷迷瞪瞪缓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意识。
手机震了震，她打开一看，叶晋年发来的：【我把车停叶远程小区的停车场了，我和小江先去取，八点半你在公交车站牌那等我们吧。】
【雨大，路滑，小心点。】
尤玥回复他以后，起床，洗漱一番，把昨晚就整理好的行李再确认一遍，拖着行李箱下楼。
尤玥的宿舍离学校南大门很近，南大门门口就是公交站牌。最后几天离校日，几乎所有学生都在这两天离校，再加上附近小区居民都回家过年了，更加热闹起来。
一大清早，大爷大妈们都起床准备搭公交车去商场买菜，还有拖着大小行李离校的学生。公交站牌前，挤满了人。
尤玥的箱子很大，从东麂岛回来，她就会直接坐客车回家了，不再回校，所以把该带的行李都带了。
她撑着伞，拖着行李踉踉跄跄到了公交车站牌，不过一百米的路程，愣是走出了万里长征的艰辛。
尤玥局促地撑着伞，站在人行道的边缘上，脚前掌已经悬空，下方就是下水道口。乌黑的雨水在这里聚集，形成密集的泡沫，漩涡灌入下水道口。
站点不大，人们撑着伞，人挤人，伞被别人的伞挤歪，或者戳到肩膀后背，衣服被打湿。
尤玥往外侧移动，箱子的轮子卡在了凹凸不平的地砖里，尤玥用脸顶着伞，双手费劲地将万向轮从地砖缝里提起。
雨似乎更大了，密集的雨珠在地面形成一朵朵雨花，雨声震在伞面，一片嘈杂声。
尤玥抬头，看着四周黑沉沉一片，雨幕让能见度都降低了。
深吸口气，尤玥身体突然非常沉重且疲惫。
手机震了震，她掏出手机，单手费劲地打开消息栏。
是叶晋年发来。
N：【我和小江过来了，等我两分钟，很快~】
尤玥松了口气，可算来了，她已经等得雨中凌乱了。
雨珠飞溅，落在了她的眉睫之上，尤玥轻轻眨眼，想将睫毛上的水珠撇掉，大拇指艰涩地摁下语音键。
“好的，我在这里——啊！”
一声尖叫，手机脱手飞出。
尖锐地刹车声，刺破长空。
手机划过一个长长的抛物线，落在肮脏的雨水里，流向下水道口的污水，渐渐泛红，掺杂血水，将手机覆盖。
伞折了三节，伞骨暴露，在腌臜雨水中浸透。
人行道上，公交站牌下，人们惊恐尖叫。
手机在水中震动起来，屏幕亮起，隐约可见，来电人：【叶晋年】。
而手机的主人躺在车轮之下，血肉模糊，再也无法接起这通电话。
……
剧烈的疼痛，在身体中心绵延不断，痛到几乎干呕。
尤玥蜷缩在床上，喘着粗气整整五分钟，才从这种幻觉般的疼痛里回过神来。
太痛了。痛懵了。
尤玥翻了个身，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裂痕。
窗外是暴雨声，噼里啪啦，砸得尤玥心头很乱。
看了眼手机时间，凌晨五点，窗外天都还是黑的。
梦里，出事的时候是八点四十分，她看到叶晋年发来的那条信息时间是8:40。
第四次了。
她彻底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她或许这辈子都要在这种恐怖的死亡预告里奔逃。
方才在梦里的时候，她还没意识到自己身处梦中，还满心期待着这一次旅行。但仔细想想，就算窗外下暴雨，天色也不会阴沉如同傍晚。周围路人一个个都没有五官和表情。只是她在梦里没有在意罢了。
她在语音回复叶晋年的时候，察觉到了身后有人推她，似是身体意外撞到，她一手撑着伞，另一手拿着手机，根本没有注意到，更没有心理准备，直接被撞下了人行道。
人行道下方的落水口，低于周围的路面，她的脚在落水口低洼处崴了一下，身体失去重心往前摔去。
正好一辆小车从右车道疾驰而来，司机似乎原本也没有想减速防止雨水飞溅，不少路人被溅了一身泥水，骂骂咧咧。尤玥突然往下摔去，车子来不及减速，直接从尤玥头上头和颈部压了过去。
血水喷溅，下水道口的水花染上墨红。
尤玥不敢再回忆一次梦里的恐惧。她这几次死亡都极为残忍，毫无尊严，如果一一实现了，对她的朋友，家人而言，是一种多么痛苦的惨状。
手机震了震，进来一条消息，不过五点多，这时候谁会发来消息。
尤玥打开一看，居然是叶晋年。
【车子我昨晚停在叶远程家小区了，早上我去取车，八点半来宿舍楼下接你。】
不一样了。
一股寒意直冲脑门，浑身鸡皮疙瘩立起。
尤玥上下滑动聊天记录，没有看到其他消息。
梦里，她记得叶晋年是让她去公交车站牌处等的，可是这会儿却变了。而且，还是在这种明知道人还在睡梦中的时间点通知。
就像是……
他也是从梦中惊醒，怕尤玥又去公交车站牌那，于是提前提醒她。
叶晋年一定有问题。他知道些什么。
第四次了，她一从死亡预知梦里醒来，叶晋年就会出现，不是救了她，就是极力阻止她奔赴死亡。
窗外暴雨声嘈杂轰鸣，尤玥坐在硬板床上，许久，四肢和双眼从麻木的困倦中脱离，逐渐想通了叶晋年身上的各个疑点。
甚至于，他认识自己，追求自己，都像是早已预料。
【我都会，那些题都做过。】
叶晋年说过的话在脑海里响起。
尤玥瞳孔一缩。
如果说，这句话的意思，不是他刷过题库，而是……他真的做过题呢？
尤玥在以往的考试前夕，也有几次梦见过自己的考题，但是并不是全部题目都能梦见。
但若是叶晋年预知梦的能力比她更强呢？
这一切都是她的猜测，她必须得试探一二才可以知道真相。
尤玥再也睡不着，干脆躺在床上搜索“预知梦”。但有关的解释和所谓的有人现身说法都很假。
直到看到一条帖子。
【我觉得我身边有人可是从未来来的。他能准确地说出我下一句话要说什么，能背出两天后开奖的彩票号码，甚至可以知道当时有个杀人犯躲哪里了，仿佛他就是本人似的……】
尤玥心一紧，点开一看，提醒付费阅读。
“……”
好家伙，是小说啊。
尤玥翻了个白眼，把手机扔到一边，叹气。
她相信，叶晋年是真的喜欢自己的，但是她也明白，这中间，或许也有目的。
等会儿……要怎么试探他呢？
早上七点半，尤玥从半醒半梦中醒来，窗外乌云密布，日光隐隐透过厚厚的云层，泛着深蓝色的天光。
她回复了叶晋年五点多发来的消息：【知道啦，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尤玥刚挤好牙膏开始刷牙，就听见了手机震动声，从发完信息到收到回复，不过半分钟的时间。
尤玥打开，看见叶晋年解释：【被雨声吵醒了，想到了就提醒你，又睡回去了。】
恐怕根本没睡着，而是跟自己一样难眠吧？
尤玥长舒一口气，洗漱完毕，才回复：【我已经起床了，要不早点出发？】
没一会儿，手机就响了起来，叶晋年打来了电话。
尤玥接了起来，听筒内是叶晋年低哑的声音，略带疲惫。
“那我现在就去提车，你就在宿舍里等我，不要出门。”
尤玥疑惑：“为什么不要出门？”
“外面雨这么大，你要吃早饭的话，我给你带，你别淋湿了。”叶晋年的解释天衣无缝。
但这已经无法打消尤玥心中的疑窦了。
尤玥：“我现在不想吃早饭，你先过来接我吧。”
“好，等我。”
尤玥在宿舍里坐了一会儿，心里始终不安，于是起身提着大大的行李箱下了楼。
为了方便带行李，她已经从巷子里取出了很多非必需品，减轻了行李箱的重量。所以这一次，她比梦里轻松地提着行李箱到了宿舍大堂。
等了十来分钟，尤玥就看见了叶晋年的车子停在了宿舍楼外的台阶下。
尤玥拉着行李箱快步赶过去，手机在上衣口袋里震动，她掏出手机一看，是叶晋年打来的电话。
“这里呢！”
她握着手机高抬手臂挥舞。
手机停止了震动。
尤玥正想走出宿舍楼，就看见叶晋年突然下了车，撑起一把伞，朝自己小跑过来。
“雨这么大，我来拿箱子，你撑伞。”
叶晋年跑过来，发梢沾上了雨水，微微湿润。
他提过尤玥的行李箱，尤玥打开自己的伞。
叶晋年的伞几乎都挡在了尤玥的行李箱上，自己半边身子都在雨里，被淋湿了。
到了车后备箱，尤玥还想跟过去，叶晋年回头喊道：“你先上车。”
“可是……”
“上车吧。”
尤玥只能无奈地坐上副驾驶，伞收好放在脚下，跟江云路打了个招呼。
江云路明显还没睡够，睡眼惺忪地跟她点点头，嘟囔：“你们精神都好好……”
尤玥苦笑，说道：“只是失眠了。”
后视镜里，叶晋年一手撑着伞，一手打开了车后备箱，抬起的后备箱挡住了后视镜。尤玥收回视线。
车子“砰”一声，后备箱门合上，叶晋年快步跑回驾驶室，把伞往后排一扔。
江云路“嗷”一声被冷冷的雨水惊醒。
“别睡了，我们出发了！”叶晋年笑道。
江云路打了个哈欠：“要不你们自己去吧。”
“你都上了贼船了还想下去啊？”尤玥轻笑。
叶晋年倒车，调头，车子往南大门驶去，尤玥从包里拿出纸巾递给叶晋年，叶晋年接过随手在头发和肩膀脖子间抹了一遍，勉强擦干。
“我想吃早饭。”尤玥看着叶晋年鬓角湿漉漉的头发，说道。
叶晋年脚下油门一松。
他把着方向盘，微微转头问：“要吃什么？”
尤玥心头满是心虚和愧疚。
刚刚明明刚说完自己不想吃早餐，这会儿叶晋年浑身湿透了，她又突然无理取闹，仿佛特意在为难对方似的。
但叶晋年根本没有疑惑或者反感，只是问她，想吃什么。
尤玥想了想，说道：“咖啡馆开着吗？我想喝咖啡，再买个甜点。”
时间接近八点，咖啡馆倒是开门了。
叶晋年驱车前往商业街，抵达咖啡馆门口，他将车靠边停下，下车。
“我去买，你要吃什么跟我说。”
“我也一起去吧。”
尤玥撑伞下车，叶晋年隔着车子回看她，眼神里带着不解。
“我不知道想吃什么，现场挑吧。”尤玥苍白地解释。
叶晋年眼里闪过一丝不解，点了点头。尤玥绕过车头往店门走来。
“喂，小江，别睡了，你要吃什么？”叶晋年弯下腰，脑袋探进车里问。
江云路揉了揉惺忪睡眼，迷迷糊糊回答：“随便，不喝咖啡。”
“得，知道了。”叶晋年拍拍车门，将门合上。
他刚一转身往尤玥的方向看去，登时目眦尽裂，心脏收紧到疼痛。
一辆公交车疾驰而来，尤玥原本立在人行道上，不知为何滑到了，往前摔去。
“尤玥！”
叶晋年甩开手中的伞，飞快往前跑去，三步并作两步，一把拉住了尤玥的手腕。尤玥被他拉住，往后摔进叶晋年的怀里。
叶晋年失去重心，两人一同摔坐在人行道上。
公交车一声长鸣，从两人身边，擦着人行道疾驰而过。
咖啡馆长长的挡雨板下，两人瘫倒在地上，各怀心思，但都心脏狂跳，呼吸凌乱。
车门打开，江云路下了车，担忧又疑惑地问：“你们没事吧？”
尤玥喘着气，抬眼轻轻瞥了眼身后脸色难看的叶晋年，抿了抿唇，摇头：“没事。”
她又对叶晋年说道：“谢谢，你没事吧？”
叶晋年脸色苍白，豆大的冷案从额前滑落，他眼里满是惊惧。
尤玥话音刚落，叶晋年就抬手将她搂紧，大口地喘息。尤玥迟疑片刻，抬起手，搂住了叶晋年。
叶晋年颤声说：“别离开我。求你……”
刚刚有那么一瞬间，叶晋年以为自己要再一次，永远失去尤玥了。
尤玥紧抿着唇，眼眶泛红。
她是故意的。
刚刚距离公交车的距离，她摔下去也不一定会出事。她就是故意试探叶晋年的。
只是试探完以后，巨大的愧疚席卷了她。
确认了心中的猜测又如何，只是痛苦变成了两倍而已。
她深吸口气，声音嘶哑：“好。我永远，也不会离开你。”
第二十一章 黑色吊坠
落地窗外，暴雨侵袭大地，雨幕遮挡了远处的校舍，楼房，一片白茫茫。
时间指向八点半四十分，过了梦里出车祸的时间。尤玥屏住呼吸，看着咖啡馆的壁钟分针微不可察地跳了一小格。
她长舒了口气。
陈阳端上来一大壶拿铁，附送一碟方糖。
“送你们的，无限畅饮。”
叶晋年道谢，又说：“尤玥喜欢喝生椰拿铁。”
“今天椰子还没送到，哪儿那么多要求呢。”陈阳翻了个白眼，拍拍屁股走人。
等陈阳离开，江云路才小心翼翼问：“年哥，尤玥，你们俩真的没事吗？从刚才摔倒到现在，半个多小时了，脸色一直很难看。”
叶晋年视线落在壁钟上，他双手交叉握拳收紧，手臂青筋分明。半晌，他松开手，给尤玥倒了杯咖啡。
“没事，吃早餐吧。”
尤玥在咖啡杯里加了两颗方糖，慢慢转着汤匙搅拌，却不说话。
陈阳的咖啡馆早上有烘焙店送来的面点。尤玥吃了一个羊角包，喝完一杯咖啡，心中玉洁才算消散。
现在离梦里事发的时间越来越远，这一次阴霾应该也远去了。
经历到第四次，尤玥自嘲地发现，自己似乎对死亡已经没那么恐惧了，甚至开始产生期待期待，下一次是什么时候。
尤玥余光偷偷瞥见叶晋年，原本僵硬的表情似乎也松弛一点。
她垂下眼，掩盖自己复杂的眼神。
她得找個机会，跟叶晋年沟通一下。
——
吃完早餐，三人告别陈阳，上了车往码头驶去。
从学校到码头，行车需要近50分钟，雨势变小，但叶晋年仍旧减慢了速度，打开暖气。
“雨这么大，明天还能看到日出吗？”尤玥问。
江云路查找天气预报，说：“可以的，下午就能晴朗了，明天是大晴天。”
叶晋年提醒两人扣好安全带，将暖气温度调高一度，把外套脱下，递给江云路放到车后座。
他大衣里面穿着一件英伦风的白色毛衣，发梢刚被雨淋湿了，尤玥递给他纸巾。
“好了，你们俩稍微休息一下吧，到码头还需要时间。”叶晋年随手擦了擦头发，挂档开车。
一路上，尤玥都在沉思，没有说话，也睡不着。叶晋年也有心事的模样，微微拧眉，认真开着车子。倒是江云路睡得非常香甜，斜靠在车门，呼吸沉沉。
随着车子一路向东海岸驶去，雨势渐小，雨云也渐渐消散，等到了能看见海岸线的公路上，阳光冲破乌云，照在了车窗上。
尤玥看见遥远的海面，乌云厚重，一道光从破开的乌云中照下，光柱在海面上仿佛一道阶梯，通往天空。
“你看那，好漂亮啊！”
叶晋年也看见了，笑道：“赶紧拍下来！”
尤玥拿出手机，在车里拍了好几张，怎么也拍不出那种震撼和美丽，再按下几次快门，那景象已经没了。
她惋惜地感叹，车子已经快到跨海大桥了。
跨海大桥连同的是浮城和码头小岛，通往东麂岛的轮渡船从岛上出发。
白色的桥身在初生的阳光下发着寒光，桥头旁有一个海边的小公园，有停车区和小商铺。
海边，还有一个篮球场。
尤玥瞥了眼叶晋年，果然，见到他双眼时不时瞥向篮球场的方向，眼神带光。
“我们在公园停下来休息一下吧。”尤玥突然说道。
“嗯？”
叶晋年疑惑地出声，但从善如流地转方向盘，车子往公园停车场驶去。
停车场车子不多，篮球场上也没有人。
雨后初歇，满地的积水。
江云路醒来，揉揉眼睛问：“到了？”
“没有，休息一下。我下来打个篮球。”
叶晋年下车从车后备箱找出篮球，跟尤玥打了声招呼，一路小跑到了篮球场上。
篮球场上一个个小水洼，篮球框上还挂着水珠，篮球在地上砸出的回音带着水声，缓缓停滞在地面轻晃。
叶晋年跟着篮球跑过去，脚下一滑，差点摔倒，他小声嘀咕。见尤玥在看，抬头咧嘴笑道：“地面太湿了，绝对不是我的技术问题！”
“知道啦，你小心点。”
男生的尊严总是来得突然。
尤玥扶着车门看了一会儿。
叶晋年的手仿佛有磁性一样，篮球无论怎么弹跳都会回到他手里。他灵动地跳跃，三步上篮，篮球稳稳进入篮筐中。
江云路也下了车，尤玥推着他往篮球场上，劝说他一起打打篮球，醒醒神。
他害羞地推脱几下，叶晋年抬手高声喊他名字，江云路拗不过，只能跑过去，笨拙地拦网。
尤玥微笑着看他们俩，一个投篮一个防守，篮球场后面是绵延的海平面，金光洒在海面，波光粼粼。
少年们奔跑欢笑，身后是金色大海。
尤玥没由来地心安，愉悦。
如果时间能停止在这里，该有多好。
她掏出手机给这一幕拍照。这一次的照片拍得比方才的云层美多了，她甚至拍了个视频，心想，等会儿剪辑一下发到短视频平台上，然后at这两人，看看他们会是什么表现。
两人打了十分钟篮球，尤玥跑去小商铺买了两瓶可乐，收银台旁有一台卖冰淇淋的冰柜，尤玥想了想，又拿了三只其貌不扬的牛奶雪糕。
等付钱的时候，付款金额跳出来整整70大洋，尤玥震惊了。
“怎么会这么贵？”
老板指了指那三支雪糕：“一只20，可不贵吗？”
“……”千算万算，没算到在这里被雪糕刺客埋伏了。
她怏怏地走到篮球场边缘，叶晋年和江云路已经在打篮球了。
叶晋年一直在篮球场边缘张望着，似乎在寻找尤玥，等看到尤玥的身影，他一路跑过来，面带责备。
“你去哪里了？”
他语气有些冲，尤玥一愣，抬起手中的袋子。
“我去……买饮料和冰淇淋了……”
叶晋年看到她手上的白色袋子，表情一松，摸摸鼻子，语气放软：“伱……不要随便乱跑，很危险的。”
“危险？”尤玥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人员。
“总之别乱跑。”叶晋年嘀咕一声，“谁也不知道，意外和明天何时来临。”
这句话重重砸在尤玥心头。
“你今天很奇怪，好像一直提心吊胆，怕我出事似的。”尤玥说道。
叶晋年眼神一凛，抿紧嘴角，喉结轻轻滑动：“你早上把我吓一跳，现在还后怕着。”
避重就轻。
但他奇怪的态度让尤玥更加确信了。
江云路抱着篮球也跑了过来。两人脸上都大汗淋漓。
“尤玥，你能帮我把毛衣扔车里去吗？”叶晋年把毛衣脱下。
他抬高手臂脱衣服的时候，露出了腰腹漂亮的人鱼线。尤玥回过神，脸颊一红，移开视线，接过毛衣。
“你们先吃着。小江你热吗？”
尤玥把饮料雪糕递给他们，见江云路仍穿着毛衣便问。
江云路摇摇头。
尤玥看了眼叶晋年。他最里面一件深蓝色卫衣比较修身，更显出了他宽肩窄腰的倒三角身材。他脖颈间挂着一枚吊坠，落在衣服外。
尤玥觉得有些眼熟，正想仔细看，叶晋年抓着衣领扇风的档口，将吊坠放进了领口内。
她将毛衣放到车上，往回走的时候，突然想起来了，那枚吊坠在哪里见过。
跟叶晋年第一次见面，从公安局出来，在地铁口的时候，她不小心差点摔倒被叶晋年扶住，那时候就见到过这枚吊坠。
黑色泛着金属光泽，镂空筒状形状，再一次看见，尤玥突然知道东西的造型像什么了。
转经！
可不就是转经的造型吗，镂空的转子上密密麻麻刻着什么，看起来还可以转动。
只是…转经筒这么神圣东西，叶晋年也不信佛，更不信藏佛，他不至于随身携带吧。
再次见到这枚黑色的吊坠，不知为何，给尤玥毛骨悚然的寒意。
回到篮球场，叶晋年递给她雪糕，三人坐在篮球场边的石墩上，面朝大海吃着雪糕，海风习习，湿润冰冷，不如雪糕刺骨。
一口雪糕下去透心凉，但心却愈发温热。
“这雪糕牛奶味好浓，很好吃。”江云路喜欢一切小孩子爱吃的东西，笑眯眯地夸奖。
尤玥欲哭无泪：“你喜欢就好。”20元一支要是不好吃，她就要找老板说理了。
吃完雪糕，休息结束，重新上路。
跨海大桥不长，十五分钟后，车子就到达了渡口，叶晋年下车买好票，正好距离开船半个小时。
他们买的大轮渡，是汽车的轮渡船。
排在车队里，一辆一辆驶上轮渡船甲板，根据工作人员指挥，停到指定车位里。
车位在船舱内第一排，船舱没有门，坐在车里就可以看到海面。
甲板上柴油味浓烈，叶晋年关上了车窗，车内柠檬味清新剂缓解了柴油味带来的不适。
一声汽笛长鸣，黑烟从轮渡船的排气管冒出，轮渡上下起伏，卷起层层白浪，缓缓驶离码头。
尤玥坐在车里，看了眼身侧双手环胸闭目养神的叶晋年，心安了。
这一回，跟上一次坐轮渡去东麂岛不一样了。
她会平安靠岸的。
尤玥下了车在甲板上拍了张照片，然后才慢慢回到车里，顺便发了条朋友圈。
【冬日旅行~[配图]】
叶晋年睁开眼，表情焦急：“你刚才去哪里了？”
他惊弓之鸟的模样让尤玥无奈地笑了：“下车拍了张照片。”
叶晋年点点头，表情始终紧绷着。
她朋友不多，但没一会儿，朋友圈点赞也超过了20个，妈妈问她后天回家吗，尤玥给了一个肯定的回复，刚回复完，就发现多了一条评论。
来自顾鸿的。
【去哪里玩啦？】
尤玥拧着眉思考着怎么回答。
“尤玥……”
江云路突然开口，尤玥扭头看他。就见江云路捧着手机，紧蹙眉心，屏幕的光打亮了他的脸，他白皙的脸更加苍白。
“怎么了？”
“你别回答我师哥。”
尤玥愣了：“你说朋友圈里的吗？”
“嗯。”
江云路犹豫又为难。
“为什么？”尤玥问。
叶晋年也回头好奇地看江云路。
江云路叹了口气，摇摇头：“我不想让他知道我跟你们在一起玩……我觉得师哥他现在……有点奇怪。”
“哪里奇怪？”
江云路摇摇头：“可能是我误会了吧。”
他不想回答。
或者说，他难以启齿。
顾鸿有事没事，就会怂恿他抢尤玥，给他灌输，是叶晋年横刀夺爱。虽然江云路坚定自己的观念，但顾鸿总会明着暗着给他洗脑，时间一久，江云路都觉得自己似乎太怂了。
真的是他太怂了吗？
被年长十多岁的师哥这样批评，江云路下意识地开始逃避顾鸿。
他阴暗晦涩的细微表情都落在了叶晋年眼里，叶晋年不动声色，打开车门喊道：“我们下车去甲板上看一看吧，吹吹海风，舱里柴油味太重了。”
下车后，海风扑面而来，伴随着浓重的海腥味。远方飘摇着小渔船，有成群的海鸥盘旋在渔船上方。
白色海浪层层叠叠拍到轮渡船身，形成白色漩涡，激起白沫。
尤玥扶着栏杆往下看了一眼，一阵晕眩，往后退了两步，倚靠在一辆白色面包车身上。
她抬头，望着海天一线，隐约觉得似曾相识。
在这里看过这片风景？不是中秋节那次遇险，应该是更早以前……或者，未来？
海风凌冽刺骨，叶晋年穿上了外套，和江云路靠在栏杆上，风将短发吹得更加凌乱。
尤玥说：“叶晋年，你能给我看一下你的吊坠吗？”
叶晋年的身体僵硬了半秒，转过身，笑容灿烂，但眼里并没有笑意，甚至带着紧张。
“什么吊坠？”
“你脖子上挂着的那个。”
尤玥指了指自己的脖颈，叶晋年摸到了自己脖颈间的细绳，手心竟已经一片冷汗。
“好啊。”他摘下吊坠递给尤玥，眼神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不敢松懈离开视线。
尤玥摸到了这枚见过两次，带给她奇怪感觉的吊坠。
一入手，这枚吊坠还带着叶晋年温热的体温，可是稍纵即逝，立刻触手冰冷。
“好冰啊！”尤玥拧着眉问，“你整天带着这枚吊坠不嫌冰吗？”
“习惯了，一直带着就不会很冰。”
叶晋年耸耸肩，看着尤玥的手。
这枚吊坠比尤玥想象中还要精致。
小拇指大小的筒身，整体中空，表面镂空，这么小的筒体，居然还雕刻了一个完整又漂亮的双月系统的阴晴圆缺过程。
而中空的筒体中间有一个轴承，可轴承也为中空，筒体可以旋转。
整个吊坠金属光泽，摸上去却是玉的质感，很奇怪。
尤玥看不明白：“你这是哪个动漫的周边啊？”
叶晋年抿着唇，含糊地回答：“一个很古早冷萌的日漫。”
尤玥很少看，也不懂，把吊坠还给他。但心中那股诡异的直觉却更甚了。
江云路转过身，凑上来也看了几眼：“年哥这个吊坠好奇怪，我以前没见他带的，突然有一天就戴上了，也不好看。”
叶晋年斜睨他一眼：“这不是挺好看的吗？”
“黑不溜秋的。”
尤玥问：“什么时候戴上的？”
“记不清了，好像是……这学期开学初？”江云路随口回答。
尤玥一怔，大脑轰然炸开。明明是个寻常的时间，但为什么尤玥直觉这个日子——
很重要。
第二十二章 有关于你
20X1年9月8日，智能与计算机研究院。
外面热浪滚烫，一进入研究院，凉意扑面而来，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叶晋年出了电梯，推开机房门，江云路聚精会神地敲着键盘，甚至没有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冰镇可乐“啪”一声，震在桌面，易拉罐身冒着水珠。
“忙什么呢？”
叶晋年拉过江云路身边的椅子坐下，笑问。
“年哥！”江云路惊喜地看着他。
他拉开易拉环，“噗嗤”，白烟升起，可乐的甜味弥散开来。
“你怎么这么迟才来学校，开学已经三天了。”
“回老家，拿了点东西。”
叶晋年倚靠在人体工学椅椅背，笑容未达眼底。
他侧头看着江云路，眸色深沉，眉头微拧，似乎担忧又像是揣测，江云路被他这诡异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
明明才三天没见，江云路觉得叶晋年似乎哪里变了，整个人的气质都似乎沉闷内敛许多。
“年哥……你怎么这样看着我？好奇怪”
“你还喜欢尤玥吗？”叶晋年突然问。
江云路愣住了，随即绯红飘上耳根，逐渐蔓延至脸颊眼眶，直至整张脸都红得滴血。
“年哥，你为什么问这个？”
答案不言而喻。
“知道了。”叶晋年直起身子，手握着鼠标动了动。
他面前的电脑屏幕亮起，粉色的界面跃然屏幕之上。
“这什么？”他一手托腮百无聊赖地看着屏幕，另一手下意识地摩挲着颈间的吊坠。
“顾鸿师哥做的一个AI恋人项目，叫‘心动’，用来培育AI自我学习能力的。”
江云路答完，喝了口可乐，余光看见叶晋年的动作，转头仔细地盯着看：“年哥，你怎么开始戴首饰了？”
叶晋年手一顿，放下握拳，表情故作轻松：“戴着玩玩。”
“好奇怪的材质。”江云路摸了摸金属质感的吊坠，“这到底是是什么东西啊？”
“不知道，看着有意思才买的。”叶晋年垂眸看着江云路好奇的脸，眼神复杂。
江云路研究半天，实在没看明白这玩意儿的玄机。
叶晋年问：“我看你们研究室在招调试员。”
转移了话题，回到江云路熟悉的领域里，他立刻放下吊坠回答：“嗯，在招‘心动’的调试员，年哥，伱要不要了解一下，有兼职费的。”
“……好。”
叶晋年声音沉闷，微微莞尔。
窗外阳光滚烫，大地焦灼，景象热得失真。机房内闭塞阴暗，主机风扇轰鸣。
叶晋年抬头，他头顶正上方，塑料板铺的天花板，有一道熟悉的裂缝。
下学期，研究院就会重新装潢吊顶，那道裂缝也不将复存在。
——
轮渡船靠岸，车子排着长龙有序下船，然后排着队离开渡口，通过收费站。
东麂岛的环岛公路依山而建，一侧为山，另一侧就是海天同色一望无际的海面。
车子缓缓驶入环岛公路，整条公路限速40码，车子以稳定的速度，徐徐前行。叶晋年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靠在车窗，车窗落下，窗外的海风湿润温暖，灌入车内。
环岛公路弯弯绕绕，如蛇般绵延，前途是碧海蓝天，阳光明媚。尤玥打开车窗，手微微探出车窗，微风之下，手心虚握，握住了一团风。
“难怪Noah会推荐东麂岛！”尤玥感慨，侧脸看向叶晋年，眼神狡黠。
叶晋年轻咳一声，耳根子通红：“它像我一样聪明。”
“是吗？我感觉Noah比你聪明多了。”
江云路听到熟悉的字眼，立刻提起了精神：“严格意义来说，虽然人工智能是人类创造的，但人工智能不会疲倦，可以每分每秒都在学习，并且有标准化程序，不会和人类一样個体差异极大。在一定学习程度后，理论上是能比人类更加聪明的——就算法复杂程度来说。毕竟不是所有人类都会微积分。”
叶晋年：“……”
尤玥点头：“小江说得对啊！”
“就你话多。”叶晋年小声嘀咕一句。
车子驶入东海岸度假区，他们租了一个民宿的小套间，两室一厅一卫，自带厨房。
刚进入套房内，江云路就带着电脑包进入卧室，埋头干活。
叶晋年把行李包扔在地上，伸了个懒腰，嚷道：“江云路，寒假能不能消停点，别这么卷！”
尤玥拖着行李箱进自己的卧室，闻言探出脑袋来：“他是自己卷自己！”
“你肚子就不饿吗？”叶晋年喊道。
“是呀，要不要出去吃午饭？”尤玥说道。
“你们带回来吧，我刚才想到一个优化策略，想赶紧调试一下。”屋内传来江云路的声音。
尤玥和叶晋年无奈地对视一眼，摇摇头。
“我饿疯了。”叶晋年摸了摸胃，看了眼手机时间，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两人一块儿下楼，本想在附近逛一会儿，找家好吃的餐厅，但一下楼尤玥就饿得手脚无力，最后直接下楼下的沙县将就对付了一顿。
“我看家里有电磁炉和鸳鸯锅，附近有一家超市，我们等会儿去买些食材和火锅底料，晚上一起煮火锅吧？”坐着等上菜时，尤玥提议道。
乍一听见“家”这个字眼，叶晋年怔愣了两秒，恍惚间像是回到了出租屋，甜蜜的二人世界里。
他早早回到家，做上一桌卖相不佳但还算可口的饭菜，等着尤玥下班。尤玥到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惊喜地夸奖。
“叶晋年你好棒啊！能做这么多菜！怎么这么优秀呢！”
那时候的尤玥，更加外放开朗，也更加自信。
只是都存在记忆里了。
他眼眶有氤氲水汽凝结，叶晋年深吸口气，将心中痛意强压下，垂眸答应：“嗯，去超市看看。”
午饭吃到一半，叶晋年给江云路打电话，却始终没人接，他无所谓地耸肩，给江云路点了一份拌面打包。
“或许睡着了吧。这家伙总是醒醒睡睡的，等会儿可能就醒了。”
尤玥点点头，筷子戳在米饭里，出神地思索着策略。她要怎么样才能让叶晋年说出自己的秘密。
“尤玥，你怎么了？”叶晋年问。
尤玥回过神，摇头：“没事，就是有些累。”
“那……我们先回去休息？”
“不，还是先去超市吧。”
尤玥怕江云路在，有些话不好询问。
从沙县到超市，从海岸沙滩上抄近路。
海岛像没有经历过早上的暴雨侵袭，下午的阳光洋洋洒洒落在身上，暖洋洋的。脱了鞋子，光脚踩在沙滩上，干燥的沙子温暖细密，在脚指缝间流动。
有人在山上晒太阳，也有人不怕冷，在海里骑着摩托艇，尖叫声在整个海峡间回荡。
尤玥落在叶晋年身后思索着。
叶晋年刚才表情微不可察，但很微妙，尤玥一直在仔细观察叶晋年，都记在了心里。
他的预知梦或许比她的要复杂许多。
尤玥快步跟上叶晋年，问：“你和小江是发小吗？”
“差不多吧，他跟我是邻居，从小就一起长大。虽然比我小一岁，但是一直跳级读书。”叶晋年想到这事就哭笑不得，“我读一年级的时候，他还是幼儿园大班。”
“我读二年级的时候，他读一年级。等我读三年级的时候，他已经在读四年级了，等我好不容易读到六年级小学毕业，他初中毕业了！之后我还在读初二呢，他就读大一了。跟坐火箭一样升级！”
两人说着话，肩膀渐渐靠近，手臂相依。叶晋年的手背触碰尤玥的，然后慢慢握住，十指紧扣。
尤玥屏住呼吸，心脏剧烈跳动，一股电流从手心蔓延至全身。
她颠三倒四地问：“那你会不会从小生活在他的阴影之下，爸妈都会说，隔壁家的江云路，多么聪明多么乖巧巴拉巴拉的。”
叶晋年手心滚烫，学着他母亲阴阳怪气。
“他刚读小学的时候去测IQ，有148。父母带我们俩一起去的，我就是普通人中的聪明。他的IQ一出来，我妈就说，你看看，你这脑子不如人家云路值钱，云路的脑子可是值几十个亿的！”
尤玥听笑了。
“不过小江一路跳级后，我爸妈也不再拿我跟小江比了。我妈想得很开，跟我说，人家未来是要成为大科学家的，像你这种，以后努努力，多赚点钱，能染上一股子铜臭味老娘就满足了。”
“阿姨好幽默啊。”
“啊，我妈人很开明乐观的，你有机会，可以去我家见见我妈。”叶晋年挑眉，咧嘴笑道。
尤玥轻咳一声，脸颊微红：“有……有机会再说吧。”
叶晋年无声轻笑，看着遥远的天际，感慨：“人啊，都不是完美的。上帝给开了一扇大门，也可能给人关掉一扇窗。你看我虽然没有小江天才，但自理能力强，社交能力也好。小江从小就生活在比自己年长许多岁的人群里，十二岁的时候就在人高马大的高中生里学习，他人小，还没发育，声音也很稚嫩，那时候经常被欺负。时间久了，性格也变得孤僻内向，遇事逃避。”
“有一回，小江被人锁在教室后面的垃圾箱里，放学了都没人发现，他也不敢喊，怕有人打他。还是我妈发现小江没回家，跑去学校找人才发现的。”叶晋年补充道，“哦，他爸妈在研究所很忙，平时都在我家吃饭的。”
“后来我妈就说，你虽然是人家学弟，但是年纪比他大，得多照顾他，别让他被人欺负了。”
尤玥点点头：“你一路都照顾到大学了，跟他亲哥哥似的。有这样的朋友，真好。”
两人到了超市，推了一辆手推车，推着车子在超市里边逛边挑选，不一会儿就，手推车里就堆了满满一筐食材。
“不愧是海岛，海鲜很多。这些望潮很新鲜，买一些吧，你喜欢吃。”叶晋年看着冷柜里的望潮说道。
尤玥一怔：“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吃望潮？”
“……”
叶晋年表情一僵，笑容凝滞在脸上，眼底闪过一抹失措，但稍纵即逝。他揉了揉尤玥的头发。
“傻瓜，我们之前吃饭的时候，你说你喜欢吃望潮。”
“有吗？”尤玥记不清了。
他们是一起吃过很多顿饭，但是有没有提过这件事，尤玥却没有一点印象。
如果是过去，尤玥或许就被叶晋年糊弄过去了，但是这次，她暗暗记在了心底，包括叶晋年刚才诡异的反应。
过去这一个学期，他们相识以来，她一定没有告诉过叶晋年，自己喜欢吃望潮。
那么，他到底是从哪里得知的？
心中疑团越卷越大，逐渐塞满心脏。
“我都忘了我说过了，你记性真好。”尤玥盯着他，轻声说道。
“有关于你，我都会记得。”
叶晋年声音低低哑哑，分外认真。
从超市提着两个大袋子回到民宿，推门而进，江云路和叶晋年的卧室门还关着，叶晋年蹑手蹑脚地推开门，随后小心翼翼关好门。
“他睡了。”叶晋年气声说道。
尤玥点点头，将食材放进冰箱里，一回头，发现叶晋年已经坐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双手环胸，大长腿搭在沙发扶手上，逼仄憋屈。
天还没亮就醒了，这一天又是受到惊吓又是开车疲劳，累坏了。
尤玥去卧室把自己床上的被子抱来，盖在叶晋年身上，掖好被角。
男生们都累得睡着了，她却很清醒，甚至前所未有的清醒，并且确定自己如今是在现实中。
走到阳台，阳台面朝海岸，一望无际的浩瀚海洋尽收眼底。海浪声声，扑向沙滩，海鸥啼叫翱翔，尤玥不敢靠近栏杆，就在靠近落地窗的椅子上坐下。
客厅沙发处传来深沉的呼吸声，尤玥思索着，伴随着叶晋年的呼吸声，逐渐昏昏欲睡。
破碎诡谲的画面，光怪陆离的情境，蒙太奇的景象一幕幕跳跃，一切似乎似曾相识，却又陌生诡异。
熟悉的男生疑惑的眼神：“你是谁？你……你怎么哭了？”
“尤玥很抱歉，我不能喜欢你。”
“尤玥，我……是喜欢你的。”
“尤玥……”
海鸥尖啸，尤玥从半醒半梦间惊醒，恍惚间不知道自己到底睡着没。
上一秒，记忆还停留在和叶晋年的亲吻中，这个吻并不存在，但给尤玥一种真实发生过的错觉。
她看了一眼时间，假寐了不过十来分钟，但像是睡了很久，梦到了很多，却只记得最后那一个吻。
尤玥看向客厅沙发，微微红了脸颊。直到感觉一阵寒冷，她才缩了缩肩，推开阳台门回到屋内。
第二十三章 蝴蝶效应
叶晋年睡了半小时就醒了，眼看着窗外，天际一片火红，在海面映出一片血色，太阳西沉。
晚饭时间，叶晋年把江云路从床上薅起来，拉到客厅沙发上坐下。
茶几中间摆了火锅，四周满满的荤素搭配食材，江云路揉揉惺忪睡眼，打了个哈欠。
“哪儿来的啊？”
“当然是在你睡觉的时候买的。”叶晋年啧啧感慨，“忙完就睡了一下午，也不吃午饭，给你打包回来的面等会儿当主食吃了。”
“嘿嘿。”江云路咧嘴笑嘻嘻，那模样倒是有叶晋年平时死皮赖脸的精髓了。
冬天就要火锅配冰可乐，酸爽有滋味。
屋外，海岸线漆黑一片，白浪在路灯远光中像一条线层层逼近沙滩。冬天的海滨，海风寒冷中带着回暖，但狂风凌冽，在窗台上呼啸作响。
屋内，灯光明亮，客厅茶几上火锅里红汤白汤翻滚，热气蒸腾，遮盖灯光，热气在地砖和茶几上形成缱绻倒影，窗玻璃上水雾逐渐弥漫开来。
“啪”一声，屋内突然一片漆黑。
尤玥的筷子还在锅里夹菜，突然停电吓得她手一抖，手背撞到了火锅边沿，烫得她轻轻“啊”了一声。
“怎么了？”叶晋年在黑暗中握住尤玥的手。
“没事……”
身边的江云路突然站起来，摸索着往卧室跑去，横冲直撞，撞到了桌椅边角。
叶晋年问：“怎么了？”
江云路在卧室内闷声闷气喊道：“赶紧把数据存了，等会儿电脑没电了。”
“……”
玄关门后。
叶晋年站在椅子上，手机手电筒灯光照在电箱里，他仔细检查，电闸无法推动会开合状态，他手背在空气开关外触摸了一下，微微拧眉。
尤玥站在下方扶着椅子问：“怎么样？”
叶晋年跳下来，手机灯光转了一圈落在尤玥脸上，视线也跟着看了过来，尤玥被刺得闭紧双眼，手机灯光立刻关闭，屋内重回一片漆黑，只有卧室里江云路的电脑还在散着幽幽的蓝光。
“跳闸了。用的是空气电闸，应该是电路过载，发热导致过载保护了。等会儿降温了就行，我们等会儿把空调关了。”
“嗯。”
“这个型号的空气电闸负荷小，降温慢，得等一会儿。”
尤玥看了看卧室内还在聚精会神干活的江云路，提议：“我看小江还得忙活一阵，要不我们下楼走一走？我看到沙滩上有个汽车酒吧，还有人唱歌。”
叶晋年欣然答应，两人下楼往楼下沙滩上的汽车酒吧走去。
海风凌冽呼啸，居然还有汽车酒吧挂着一车金色灯串，吉他琴声铮铮清脆，客人们热闹地唱歌喝酒。
尤玥和叶晋年坐在沙滩上看他们唱歌，喝酒，好不热闹。
海边的夜空，星辰寥寥，月光却很明亮。尤玥张开五指对着月亮，收拢——像抓住了月。
海风吹乱长发，尤玥收拢长发，叶晋年一手握住，给尤玥绑了個马尾，动作轻巧熟练。
“你给女生绑过头发吗？这么熟练？”尤玥问。
叶晋年手一顿，绑上最后一圈，松手，手指抠进沙滩里，柔软细纱在指腹间穿梭，酥酥麻麻。
“算……有吧。”
“谁呢？”
今天的尤玥非常咄咄逼人。
叶晋年说：“我妈？我表姐？算吗？”
“……”
叶晋年见她无语的表情，笑着揉乱她的刘海：“你今天怎么回事，一直都在问我问题。”
不远处的汽车酒吧，女歌手抱着吉他弹唱唱：“Ifyou'renightsleep，didyoudreamofme，didyouthinkofme……”（若你午夜熟睡，可曾梦见过我？可曾惦记过我？）
声音微微沙哑醇厚，尾音百转千回，有着不同的韵味。
尤玥转过脸，定定地看着叶晋年，仔细地观察着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每一次眨眼，甚至于睫毛颤抖的幅度。
叶晋年感受到了气氛的微妙，收敛起平时玩世不恭的笑。
女歌手唱道：“Andwillyoudoeverythingyoucantolovemeagain?”（你会为了再一次爱我倾尽所有吗？）
尤玥问：“我知道伱有秘密。”
叶晋年眉心一跳。
“相信你能感觉到，我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秘密。但是，通过这段时间的观察……”
“我知道了，你也有秘密。”
歌手陶醉哀唱：“Onthenighttoblame，butIcan'trunaway.”（要怪就怪这漆黑的夜，让我无法逃离。）
尤玥说：“我知道你的秘密。”
海风突然呼啸，吹散女歌手的歌声，她的声音在风中零碎。
叶晋年瞳孔剧烈一缩，眸中倒映的是尤玥沉静的脸。他嘴唇翕动，喉结微微滑动。
半晌，从喉间发出干涩破碎的声音：“尤玥……我……”
手机突然响起，叶晋年如释重负，急忙接起电话。
江云路的声音含糊不清，似乎嘴里含着什么：“年哥，你们俩人呢？”
“我们在楼下。”
“早来电了，我都快吃饱了你们还不回来？”
“好的，我们马上上楼。”
挂掉电话，叶晋年苦笑：“要不，我们先上楼吃完火锅，再聊？”
尤玥定定地看着他：“好。你好好组织语言。”
叶晋年捂着额头，心脏剧烈跳动。他走在前面，下意识隔着衣服摸胸口的吊坠。
这都能露馅？一般人会相信他所遭遇的事情吗？
这一个学期以来，叶晋年的确感觉到了尤玥的身上有奇怪的地方，比过去的她还要奇怪。只是再怎么样，也不会有比他本人所遭遇的事更离谱的了。
世上不可能存在两个像他这样遭遇的人。
叶晋年摁了摁胸口的吊坠，硬物抵在胸口微微生疼，他才冷静下来。
既然已经这样了，那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回到套房内，客厅里，火锅热气弥散开来，整个屋子都暖烘烘的。
番茄汤底在锅中“咕嘟咕嘟”翻滚冒泡，江云路嘴巴吃得通红，正捧着碗吹着羊肉片，见到他们来，嘿嘿一笑：“我饿死了，等不及你们就自己吃了。”
“没事，你饿了就先吃。”尤玥说。
三人围着茶几坐在地上，吃得满头大汗，一边看剧，聊着天，一边吃着火锅，居然也将满满当当一桌子的食材吃个一干二净，最后实在撑得难受，三人四仰八叉躺在沙发上消食。
江云路休息了一会儿就起身，要继续去工作。
叶晋年摆摆手：“你消停点吧，今天忙了一天了不累吗？”
江云路嘀咕着：“师哥给我发了数据，我先看看。”
叶晋年翻了个白眼：“整天师哥师哥，实验实验的。”
江云路回到卧室，大门紧闭，尤玥和叶晋年还因为方才的问题尴尬着，两人相视一眼，默契地起身开始整理桌面和餐具。
忙活了半小时，终于将残羹冷炙清理干净，装进垃圾袋里放在了门口，明天可以去扔掉。
忙完这一切，刚才撑到难受的饱腹感也消下去了。
叶晋年从冰箱里拿出两听可乐，走到阳台，回身看尤玥：“聊一聊？”
尤玥抿着唇，坐到了阳台椅子上，接过叶晋年递来的可乐，手握着冰凉的罐体，她却不喝。
“刺啦”，白烟从易拉罐口冒出，叶晋年倚靠在栏杆上，仰头喝下半罐可乐，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是有秘密。”
他说。
尤玥心头一跳，抬眼看他的侧脸，冷静自持，倔强笃定。
“你说得对，我的确感觉到了你身上也有奇怪的地方，有几次在一些……特殊的时间点，我们对视上，我都以为，我们遭遇的是同一件事。”叶晋年说得含糊，意有所指。
尤玥渐渐睁大双眼，果然，疑惑不只是她才有的。
“我没想过，世界上有人会跟我有一样……”叶晋年自嘲一笑。
“不过想想也不奇怪，一年前，我还以为时间旅行只是电影小说里的幻想呢，谁知道会发生在现实。”
时间旅行……
尤玥一怔，抬手喊停：“等等，你说，时间旅行？”
“嗯，难道你不……”
话音戛然而止，叶晋年瞪着双眼，半张着嘴，后知后觉自己上了尤玥的当，立刻背过身去咬着牙暗骂自己愚蠢。
一时间，尤玥全都明白了。
的确，两人的秘密并非同一个，但却异曲同工了。
她的预知梦，他的时间旅行，正好组成了一次次失败的死亡预知，只是……这其中的玄妙之处，恐怕得他来告诉自己。
尤玥起身握住叶晋年的手臂，低声说道：“我以为你跟我一样，都会做预知梦。”
叶晋年身体一僵，慢慢转过身来看她：“预知梦？”
“嗯，我从小就会做预知梦，没有预兆地梦见未来发生的事，而且，一定会发生，从无例外！”
“中秋节那次，我就是在轮船上梦到了我会因为别人起冲突而坠海死掉，所以张皇失措自救，本来以为只是换个方法被人杀了，但你救了我。”
尤玥深吸口气，眼神坚定地看着叶晋年，字字有力。
“叶晋年，从见你的第一面开始，我就知道，你于我而言，是特殊的存在。”
“我把我的秘密告诉你，你可以告诉我，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吗？你为什么……能救我？”
尤玥问完问题，气氛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阳台圆形壁灯昏黄，叶晋年的脸半明半暗，不辨神色，但那一双眸子在晦暗中有神发亮。
尤玥莫名紧张，牙关咬紧仔细看着叶晋年的神情。
海浪涛涛，任何轻声细语都可能被浪花吞没。
许久之后，叶晋年轻叹一声，握住尤玥的手：“我们换个地方说。”
开放式阳台，他怕有人会听见他们疯狂的对话。
两人躲进尤玥的卧室，反锁门，斗室内，灯光明亮，隔绝了外面的海浪声，寂静异常，心跳也逐渐加速。
打开空调暖气，没见过的品牌的空调轰鸣声声，暖气吹得人燥热。
尤玥跟叶晋年对视，黑色的眼珠像黑色鹅卵石一样，亮晶晶的，干净透彻，让叶晋年无所遁形。
“我不能称自己是时间旅行者。”
叶晋年靠在桌旁，自嘲道。
尤玥坐在床尾，仰头看他，表情不解。
叶晋年垂眸，长卷的睫毛遮盖自己的眼神，紧抿着唇。
尤玥本来想问他，你在说什么，就在这时候，她听见叶晋年疲惫又无奈的声音，在空调震动声中，模糊又破碎。
“尤玥，我来自半年后。”
“……”
尤玥眨眨眼：“你说什么？”
叶晋年轻咳一声，摸索着桌角，再摸索到床脚，慢慢地挨着尤玥坐下。
“我来自半年后……或者说，我从一年后，穿越时间来到了去年九月开学的时间。”
尤玥歪着脑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叶晋年的侧脸紧绷，他长长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吊坠摘下，放到尤玥手里。
吊坠在尤玥掌心带着叶晋年的温度，稍纵即逝，化作一块冰凉的金属。
“就是这个东西，让我意外穿越到一年前。”
“你为什么而来？”尤玥问。
反倒是叶晋年听愣了：“你不觉得我在骗你吗？”
尤玥苦笑：“那我说我会做预知梦，梦到我马上要死了，你也不觉得我在骗你吗？”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自嘲一笑。
“你过去没有表现过这样的……”叶晋年话音戛然而止，尤玥果然看向他，表情疑惑。
“过去？”
“其实，我从一年后来，那时候我们也交往了半年了。那时候我认识的你，没有出过那么多事，也没有表现出什么预知梦这种离奇的能力。”叶晋年拿起吊坠的绳子，抬高手臂。
吊坠坠在空中，微微晃动。
“我在爷爷的遗物中发现这枚吊坠……”叶晋年顿了顿，眼眸闪烁。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意外打开了它，让它开始运行，导致我回到了一年前，跟你还没认识的时候。”
“一年前……”
尤玥喃喃重复：“你来的时间线，我们就是……恋人？”
“对啊。”叶晋年想到了什么，咧嘴笑道，“还是你主动追求我的！”
“……怎么可能！”尤玥斩钉截铁否定，“我不可能主动追求别人的！”
“是啊，我也觉得很奇怪。我回到一年前，就感觉，一切似乎没有改变，又有哪里不太一样。或许是我的变化导致了蝴蝶效应。”
叶晋年眉心微蹙：“上次我没有做过‘心动’的调试员兼职，这一次我为了能早点跟你相遇，就主动成为了调试员，发现你比上一次我认识的你，要内敛许多。”
“……”尤玥有一种微妙的，被夺舍的错觉。
“明明你上一次，是开学后，主动跑到机械学院堵我，一看到我就开始嚎啕大哭，可把我吓坏了。”叶晋年想到这，流露出怀念的表情。
他说的人是自己，却是自己从未发生过的事，那个人或许根本不是现在的她。
尤玥心里有一股酸意。
“等等……哭？”
第二十四章 时间旅行
“我跑去找你，然后大哭一通？”
这场景似曾相识，但尤玥确信从未发生过。
叶晋年耸耸肩：“很离谱吧。你主动接近我，追求我，我可是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才跟你在一起的。”
叶晋年傲娇地抬起下巴，得意洋洋。
“你一定在骗人，你就是欺负我不可能知道真实情况！”尤玥斜睨他。
“我在回到一年前以后，也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做梦。可是这确实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我想，应该是我改变了什么细节，蝴蝶效应导致这一切走向都变了。”
卧室内空气逐渐升温，叶晋年的外套在吃火锅的时候已经脱下了，这会儿有些闷热，他抓了抓领口，手上的吊坠也跟着晃动。
尤玥仔细盯着灯光下亮晶晶泛着光的黑色金属吊坠，好奇地问：“这小玩意儿真的能穿越时间？”
叶晋年点点头：“我给它取名走马灯，因为它运行原理很像走马灯。但我不知道怎么调节它的刻度，没法回到原来的时间线上了，而且再次操作，也只能回到六小时前。”
尤玥一怔，脑中乱纷纷的，电光火石间，她突然将一切都想明白了。
“我发现的你的奇怪之处，是不是就因为这六小时？”
“什么？”叶晋年怔愣住了。
一股电流从脊背蹿上，他四肢百骸都是凉意。
“伱不知道我会预知梦吧？”尤玥问。
叶晋年摇头：“我不知道，但我……也确实觉察到过你奇怪的地方。你好像知道自己会出事似的……第一次的时候……”
叶晋年的声音停滞，硬生生转变话题。
“我当时还以为是蝴蝶效应带来的奇怪变化……毕竟，之前的时间线，你从没有出过事……”
尤玥问：“你是知道我会出事，会死的，对不对？”
她的目光灼灼，抬眸迫使自己看向她。叶晋年避无可避，眼前回闪过一幕幕令人目眦尽裂，肝肠寸断的残忍画面，每一次都无能为力，让他痛不欲生。
他艰难缓慢地点头。
“嗯。尤玥，我不想瞒你。刚才几次三番我都不忍说出口，但是你很聪明，你太聪明，你是不是已经猜到了这其中的原理？”叶晋年红着眼眶，看着尤玥。
尤玥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测，但就如叶晋年所说的，“不忍”。
她“不忍”往那个方向猜测，就算那或许就是唯一的血淋淋的真相。
尤玥：“你说。”
叶晋年眼神一闪，起身走到了窗前，看向窗外，不让自己看见尤玥的脸。
他怕说不出口。
“我知道你会出事。”
“因为我……看到过。”
“……”
尤玥唇瓣微微颤抖，她猜到了，但听到真相的肯定，仍旧让她心头一紧。
这意味着，她真的死过。
“所以，你其实是真实地，看到我死了，所以你拨动了那个时间道具，穿越回六小时前，阻止我死掉，对吗？”
叶晋年的背影僵硬，沉默高大。
尤玥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六小时……其他几次还没让我这么明确这個时间限制。但跨年夜那晚，我梦见我出事的时候正好零点刚过，从梦里醒来的时候六点左右，而你……”
她顿了顿，看见叶晋年后脑勺微微抬起。
“就在那个时候突然转过来，惊恐地看着我……那个时候，你是刚穿越回来……对吗？”尤玥语气笃定地问。
叶晋年哑了嗓子。
他一向知道尤玥聪明又敏锐，没想到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却仍旧没有逃过尤玥的眼镜。
“……是。”叶晋年转过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叹道，“那个时候，我也刚刚回到六小时前，刚好在车上。”
尤玥问：“你能详细说一下，整个经过吗？”
知道躲不过去，叶晋年只能老老实实全盘托出。
他倚靠在窗台，慢条斯理地，仔细地诉说着整个事情的经过。但就如同尤玥所说的，到底隐藏了多少事实，只有叶晋年自己知道。
“刚回到一年前，我就去爷爷家翻找遗物，把走马灯找回来了。然后尝试了几次都发现，我只能回到六小时前，无法回到我原本的时间线了。”叶晋年细细诉说。
“所以开学后我就回到学校，进入小江的实验室，给他当调试员，并且……你知道的，你去往东麂岛……在轮渡船上相遇，其实于我来说，已经是第二次了。你说你要去东麂岛，我就跟了过去，但第一次的时候我迟到了，没赶上那班轮渡，但没多久船回来了，听说出事了……出事的，是你。”
叶晋年眸色沉痛地看着尤玥，尤玥心脏剧烈缩紧。
“所以，我就逆转时间到六小时前，赶上了你那班轮渡船，时刻盯着你，才有机会救下你。”
尤玥几乎无法呼吸，摆了摆手，示意叶晋年不要继续说下去了。
“你……是不是很难过。”尤玥红着眼眶问。
这些事一直都藏在叶晋年心里，他没有人可以倾诉。
就算他再乐观，每每午夜梦回，也会被噩梦惊醒。尤玥种种死亡的惨状，都印在脑海里，让他患得患失。
他不撒谎：“难过。我很害怕，尤玥。我见过你这么多次意外，我会想，是不是因为我穿越了时间，改变了历史，才让你遭遇这种事？会不会都是我的错。”
“我……这是我唯一能帮你的。”叶晋年紧紧握紧手心，冰冷的吊坠渐渐染上体温。
尤玥不敢去揣测叶晋年当时的心情，他得多么悲恸，却又坚忍，才能冷静决定好穿越这六个小时，在这六小时内救自己。
未经他人苦，尤玥不敢去感同身受，她怕太痛苦。
与她而言，她以为自己不过是做了个梦，梦里自己死去了。可是……这居然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正因为叶晋年逆转了时间，她才能活下去，而上一条时间线她的死亡，就变成了梦里的虚幻。
可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而叶晋年，居然几次三番，直面到了自己的死亡。
第一次轮渡船，她落水被漩涡卷入海底；第二次在外滩，被拥挤的人群踩踏而死；第三次宿舍旁杳无人烟的小道，她被花盆砸中，失血绝望地等到死亡江林；第四次公交站牌之下，她疑似被推下人行道，被汽车碾压致死……
这一次次意外死亡，像偶然，又像命中注定。无一例外的是，叶晋年都来得及在六小时内逆转乾坤。
如果来不及呢……
她是不是连做梦的机会都没有了？
尤玥福至心灵，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会不会就如你所说的，这是蝴蝶效应的影响，我第一次就应该坠海死了，但因为你又救了我，产生了什么影响……”
叶晋年：“影响？能量守恒？”
“对！能量守恒！”
叶晋年一怔，微微拧眉：“你说的有道理。宇宙物质能量是守恒的，人死，人活都是固定的能量进出。”
“所以，我这个应该被收割的能量没有收割成功，才回到导致现在《死神来了》一样的情况。”
话说到这，尤玥沉默了。
叶晋年抬眸看向尤玥，就看她脸色惨白，嘴唇煞白，瞳孔震动。
“在不久的将来，某一次的意外，一定会成功的……”
叶晋年紧抿着唇，扯开僵硬的嘴角笑着安慰：“不会的，你别忘了，我有走马灯，我能把时间调回六小时前，我可以救你，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能保护你。”
“如果超过六小时呢……”尤玥问。
她眼含泪水，问题深刻。
叶晋年喉结微微滑动，艰涩道：“那我就再次打开走马灯，再回到六小时前，拼命地跑，狂奔跑向你，总有一次能够成功。”
“无论多少次，总能成功的。”
尤玥的心想泡在温暖泉水里，温暖柔软。
她抱住叶晋年，默默哭了很久。
现在的她不知道，叶晋年的确信守承诺了，无论多少次，他一定能成功救下她，他们设想了各种各样极端的情况，唯独一种极端，从未被设想过。
“为什么叫它走马灯？”
两人坐在床沿，对着台灯仔细打量这枚筒状吊坠。
叶晋年想了想，将大拇指和中指分别抵住吊坠筒身两头，解释道：“打开它的方式很特别，得将它竖着放在灯源上方，另一头用手像我这样抵住，光粒子会撞击筒身，中间的筒身可以旋转，在光粒子撞击下就会旋转起来，会有光从镂空的图案中射出，打在墙上。转满一个轮回后，时间就倒流了。”
“你怎么知道一个轮回到了？”
“一个双月系统阴晴圆缺走完以后，一个轮回就结束了。很奇妙，像真实的双月在天空中运行，筒身这么小，图案却非常细致。”
尤玥垂眸出神盯着走马灯，想象着奇妙的双月系统在走马灯中倒映出来该是怎样的光景。
“想试试看吗？”叶晋年伏在尤玥上方，贴着尤玥耳畔轻声问。
尤玥抬眼看他，双眼在灯下亮晶晶的，充满期待：“可以吗？”
叶晋年嘴角慢慢勾起，半晌他眼带笑意，轻笑道：“当然不行，如果是我使用给你看，回到六小时前你就不是现在的你了，比不记得我告诉你的一切，当然，这对我可能是好事？”
尤玥眼里满是失落：“怎么不能绑定双人吗？”
“我没有操作过，但是……目前只有我使用过走马灯，也只有我保留着全部记忆。而走马灯自己，也会因为时间重置回到当时时间点的状态，我刚穿越回一年前，也是回到爷爷老家才找回的它。所以我猜测，如果是你使用，可能我就会失去这六小时的记忆。”叶晋年解释道。
尤玥点点头，仍旧有些期待地看着走马灯。叶晋年将它戴回脖子上，见她抬着头始终看着自己的脖子，他眼底笑意一闪而过。
随后，弯腰低头，在尤玥唇上匆匆落下一吻，飞快撤离。
尤玥还没反应过来，就察觉唇瓣柔软稍纵即逝，等叶晋年已经跑到了门口，她才后知后觉红了脸颊，起身追逐出去。
“你！你能不能不要突然袭击！下次跟我说一声啦！”
两人在客厅里打闹，尤玥捡起沙发上的靠枕砸在叶晋年身上，被叶晋年扣住双手往怀中带，尤玥失去重心撞入叶晋年怀里，被紧紧搂住。
四目相对，肢体相接，似乎一切气氛都恰到好处，之后就是水到渠成。
“年哥，尤玥，你们吵架了吗？”
江云路的声音突然响起。两人立刻松开自己，尤玥将鬓角凌乱的头发别到耳后，叶晋年轻咳一声，甩掉手上刚才夺下的枕头。
“没事，就玩一玩。”
江云路头发乱糟糟的，睡眼惺忪，显然是刚小睡了一觉，他点点头，从卧室出来去卫生间。
“没吵架就好，我还以为你们打起来了。”
拖鞋趿拉声进入卫生间，被门封上，客厅里的两人才松了口气。
叶晋年默默摇头，早知道就不把江云路带出来玩了。
江云路明显还还没清醒，从厕所会爱，他又旁若无人地回到卧室，门被合上，“咔嚓”一声。
叶晋年一愣，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拧把手，然而门已经打不开了。
“……”
尤玥：“他……锁门了？”
叶晋年：“……江云路！你醒醒！你把我关门外了！”
门内悄无声息，无人答应。
叶晋年被气笑了：“我给他打个电话，把他叫起来。”
“算了，他可能是累迷糊了，就让他睡吧。”
叶晋年双手叉腰，仰头深吸口气：“那今天晚上，我在沙发上将就一下吧。”
尤玥心说，客厅太冷了，睡我卧室也可以，但她又艰涩地开不了这个口，只是怯生生地望着叶晋年，不发一言。
叶晋年倒是平常心，一点也不纠结，哼着歌去洗漱，然后从尤玥的衣柜里找出了房东放的备用被子，摊在了沙发上。
“晚安！”
他乐呵呵地说。
尤玥站在卧室门口，看了眼呼呼吹着暖气的空调，又看了看没有丝毫不委屈的叶晋年，最终还是咽下了自己想说的话。
“晚安。”
希望明天是美好的一天。
第二十五章 噩梦之中
火光，黑暗中耀眼刺目。
血液，从生锈的铁桌上淌下，在地面聚成血潭。
滴答。
滴答。
火焰中轰然倒塌的石柱。
铁桌上残破的躯体。
无头的少女。
撕心裂肺。
直至，闪烁旋转的警灯破碎的彩色琉璃窗。
被反铐住双手，押解上警车的少年。
苍白的脸，凌乱的头发，以及通红含泪的眼眶。
他扭过头，看向叶晋年，咬紧下唇。
叶晋年问：“不是你，不会是你的。对吗？”
“你信我吗，年哥？”
少年话音落下，被摁着后脑勺，押上车。
漆黑的车窗挡住所有视线。火光被扑灭，叶晋年站在泥泞地面上，望着警车扬长而去，身后是采集线索的警员和医护人员。
夏末秋初，他浑身冰冷。
“我信。”
……
叶晋年猛然惊醒，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发现自己在大学宿舍里，对面的床上，江云路睡得正香。
叶晋年久久没有回过神来。他盯着江云路发呆。
梦里的所有一切都不是虚构的。
江云路被带走后，叶晋年就没有再见过他了。他没有丝毫怀疑过江云路，就算江云路被当做嫌疑凶手带走。
意外回到一年前，叶晋年主动成为了“心动”的调试员，做为Noah的背后人，他跟尤玥建立了独特的联系，尤玥也很信任Noah。
手机里，尤玥的最后一条信息是：【我去东麂岛啦~早上十点的轮船~】
叶晋年不知为何很不安，起床后犹豫了许久，最后还是在网上订了船票，但只有下午那班了。他没有再犹豫，直接付了款。
整理完行李，叶晋年跟江云路吃了个午饭，就自己驱车前往码头，准备坐轮渡船，赶去东麂岛见尤玥。
没有到他原来时间线里，两人相遇的时间，但不要紧，这一次，就由他来主动寻找尤玥。
下午三点，轮渡船下午发船时间已经到了，可是叶晋年没有等到属于自己的那班轮船，反而等来了返航的上一班轮渡。
彼时，天色阴沉，整个下午大风狂作，叶晋年看着轮渡船靠岸，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警车不知何时抵达码头，拉起了警戒线，还有挂着橙色救生圈的救援船聚集在码头。
船上乘客匆匆下船，医护人员架着担架冲进船舱。
叶晋年挤进人群里，想要查看船舱内的情况，是不是有尤玥。
“怎么回事啊？”
“听说死人了，都没靠岸就回来了。”
“天哪，怎么会这样？死了几个啊？”
叶晋年大脑轰然作响，他扣住说话的男人问：“出事的是谁？你知道吗？”
“啊？不知道啊，只听说是個年轻的女孩子，落水了。”
叶晋年大脑炸开了，一阵轰鸣，几乎听不见周围的声音。
他麻木地看着船舱里一个又一个乘客出来，唯独没有看见尤玥的身影。他不受控制地跑去问医护人员，问警察，问乘客，到底是谁落水了。
直到最后，他看到一只熟悉的粉色小行李箱。
在出租房的时候，这只行李箱就被他放在衣柜的上方。
这是尤玥的。
但是，只有这只行李箱孤零零上岸，却不见其主人。
叶晋年跑过去拦住提着箱子上岸的警察，颤声问：“请问一下，这箱子的主人呢？”
“你是谁？”
“我……”叶晋年艰涩地开口，“我是她男朋友。”
警察眉心一拧，叹了声气，拍拍他肩膀：“我们还在努力搜寻她，很抱歉。”
轰雷贯耳，大脑宕机。叶晋年几乎站不住，扶着栏杆才将将支撑住自己的身体。
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和尤玥见上一面，尤玥就失踪在茫茫大海里。
有个黑衣男人被反扣双手押出船舱，叶晋年看着他阴鸷的双眸，瞬间明白了过来。
这场事故是因谁而起。
他握紧胸口的走马灯，冰冷的材质让他大脑冷静下来。
是的，如果没有它，他或许会做出没有任何意义的傻事，除了发泄恨意和无能狂怒以外，并不能让尤玥回到他身边。
但是他有走马灯。
来得及。
一切都还来得及。
火光在眼前隐隐燃起，叶晋年突然如坠深渊，堕入一片火海中。
“砰”，叶晋年撞在坚硬的地砖上。
揉了揉摔疼了的肩膀，叶晋年坐起身，才发现自己摔下了沙发。
阳台外是阵阵海浪声，静谧安好，他还在东麂岛。
空调不知何时停了，叶晋年打开手机，借着手机屏幕的光，摸索到了空调遥控器，摁了几下，空调却没有动静。他摸索到电灯开关，也开不了灯。
大概又跳闸了。
也是，开着三台空调的暖气，早晚要跳闸。
或许是暖气停止后，气温越来越冷，他才做了梦中梦，还都是噩梦。
坐回沙发上，叶晋年在沙发栏杆上挂着的大衣里摸索到一盒烟。
他没有抽烟的习惯，但是自从回到一年前，实在心烦意乱，对未来不安的时候，他就会抽上半支，让自己放空。
只是他敲出一支烟，摩挲着烟嘴很久，最后还是将烟塞了回去。
抽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叶晋年深知这个道理。
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一些，叶晋年坐在黑暗中，听着身后哗哗的海浪声，复盘这几个月。
他一开始以为，逆转时间，在轮渡上救了尤玥，他还有很多时间，距离下年中秋还早，他能慢慢追求尤玥，然后保护她，在中秋那天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就能跨过那个夜晚。可是，现实告诉他，这一次，比上一条时间线更加残酷。
一次次地失去，让叶晋年的心脏千疮百孔，痛不欲生，但疼痛也会逐渐麻木，每一次穿越到六小时前，争分夺秒地救人，对叶晋年来说，都像在燃烧自己的生命。
痛，但充满希望。
会好的。
叶晋年不停安慰自己。
虽然，他向尤玥隐瞒了一个最大的秘密。
他是意外来到一年前，但他从没有想要回到原来的时间线。留在现在，他甘之如饴。
未来的时间线里，已经没有尤玥了。
门锁轻动，尤玥的房门打开，黑暗中，尤玥轻声说道：“我听到响声，你没睡着吗？”
“刚才醒了。我吵醒伱了？”
“没有。好冷啊，停电了吗？”尤玥倒吸口冷气。
“嗯，空气开关负荷太小，负载不了三台空调。等会儿我把开关打开，你回屋把空调打开继续睡。”
尤玥走到沙发旁，问：“那你呢？”
“我不冷。”
“进来睡吧。”
不知道是黑暗给了尤玥勇气，还是寒冷让尤玥冻结了思考。
说完这句话，尤玥自己都惊讶了。
幸好，她庆幸地想，叶晋年看不见自己的脸。
她的脸现在一定红得吓人。
“你是认真的吗？”
黑暗的空气中，叶晋年的声音带着笑意。
“你……你来不来？我就是怕你冻着。”
尤玥嘀咕一声，回了屋，却没有锁门。
叶晋年愣了片刻，寒冷的空气让他清醒过来，他思索了许久，最后起身，抱起了沙发上的被子和枕头，小心翼翼走到了尤玥房间门口。
尤玥缩在温暖的被窝里，蜷缩成一团，听见脚步声靠近，然后门缓缓被推开。
人的温度，呼吸，脚步声，都像是带着触角，触摸着尤玥每一根敏感的神经。
她感觉自己的五感都张开了敏锐的触角，触及叶晋年的一举一动。
叶晋年走到了床边，尤玥背对着他，紧闭双眼。心想，他要上来吗？怎么不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在床底响起，尤玥终于忍不住了，坐起身探出头，看到叶晋年弯着腰打地铺，床叠成两节，已经铺的差不多了。
“你睡地上？”
“嗯，暖气很暖和，不怕冷。”叶晋年拍拍被子，笑道，“被子也很厚。”
尤玥欲言又止，叶晋年说：“别担心，我不觉得委屈。”
“而且……我睡床上，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
“什么控制不住……”尤玥话音戛然而止，突然明白过来叶晋年话里的意思，登时臊了个大红脸。
“你！”她恼羞成怒，砸过去一个靠枕。
叶晋年施施然接住枕头，垫在自己脑袋下方：“谢谢，正好觉得枕头太矮了。”
“哼！”
引狼入室！
尤玥拿被子盖住脑袋，缩在被窝里跟鸵鸟一样，浑身却羞得滚烫。
她才不要心疼叶晋年！
温暖的空气中，尤玥感觉睡意逐渐袭来。迷迷糊糊中，有人在轻声说道：“晚安，明天一切都会好的。”
晚安，一定会有的未来。
——
夜色依旧沉静，早上六点半，叶晋年被手机闹铃震醒，尤玥还在沉睡，他犹豫再三仍旧不忍喊醒尤玥，于是先离开房间，去叫江云路。
敲响江云路的房门，听见屋内有低低的嘤咛声。
叶晋年喊：“小江，起床了，七点二十日出。”
屋内许久没有声音，过了好一会儿，门打开，江云路一头凌乱鸡窝头，眼睛都睁不开，眯着眼麻木地看他。
“昨晚我被冻醒了。”江云路说道。
“嗯，昨晚停电了。”
“我起来看过，你不在客厅。”江云路盯着叶晋年，微微睁大眼，“你在哪？”
“……”叶晋年微笑：“在尤玥房里打地铺。”
“……”
总有种很微妙的感觉，心情复杂。
江云路：“你为什么不来我这儿睡，我们俩本来就一个房间。”
叶晋年翻了个白眼：“你把门锁上了，我怎么敲都不应门，能怎么办？”
江云路明显没有印象自己干过这么缺德的事情，他“哦”了声，歪歪脑袋。
没一会儿，尤玥也起床了，叶晋年帮尤玥打下手，煎了三个荷包蛋，就着昨天买的吐司和牛奶，一顿早餐算应付过去了。
天际一片漆黑，比深夜更要沉重的黑色。
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太阳很快就要升起了。
三人裹上厚厚的羽绒大衣，还带着毯子，跑到了沙滩上。
远处也有三三两两的人坐在沙滩上，等着日出。
早上寒风凌厉，三人挤在一块儿，裹着一条长长的毛毯子，听着耳畔呼呼的风声，等日出。
江云路冻得瑟瑟发抖，一再懊悔：“我为什么要起床看日出。”
“这是难得的精力，再坚持一下。”叶晋年把江云路大衣上的帽子给他扣上，顺手给自己也扣上帽子。
尤玥带着一顶厚厚的兔毛帽，两颗小绒球垂下来，荡在胸前，黑色的长发在风中微微凌乱，她把围巾绕着头发围了一圈。
“快看，那边变亮了。”
顺着尤玥指着的方向看过去，东边黑色如墨的天际慢慢变成深蓝，浅蓝，从一个点开始逐渐弥散，逐渐半面天空都慢慢变成灰蒙蒙的蓝色。
然后，一团金光在东边弥漫开来，天色一片橙红。
金色的太阳从海面，缓缓跃动而起，半面天空金色红色交织，壮丽美好。
尤玥感慨：“不愧是最适合看日出的小岛啊……太美了！”
叶晋年虽然不是第一次在东麂岛看日出，但也震撼到了。
“是啊，没想到吧，实景比照片拍得还要壮观。”
江云路震撼到失语，侧脸看着两人激动的表情，眼神暗了暗。
天光大亮，回民宿的时候，江云路突然问：“你们两个，昨晚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尤玥一怔，随即想到了什么，红了脸，“没发生什么啊！”
江云路拧着眉：“你们一定有事瞒着我。”
江云路对感情一头雾水，在这方面却敏锐得吓人。
叶晋年搂住他肩膀，带着他往楼梯走：“就算有，你好意思知道吗？”
江云路莫名其妙，不懂深意。尤玥在身后听着却臊红了脸。
“叶晋年！”
“怎么？我没说错吧？这是我们两人私密的事，怎么可以告诉小江呢？”叶晋年扭过头，没皮没脸地笑道，冲尤玥挑眉。
尤玥耳根子红得可以滴血，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看江云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哦——”
尤玥：“你哦什么啦！不是你想的那样！”
江云路：“那是怎么样？”
“……”
第二十六章 一切，来得及（上）
下午离岛，江云路又回去继续忙活了，叶晋年见劝不过，也没有心思再劝说了。
尤玥和叶晋年坐在阳台上看着沙滩上的人越来越多，海浪声之外，也越来越热闹。
喝了口可乐，叶晋年看了眼尤玥姣好的侧脸，问：“你昨晚诈我，我太天真了，真的上当了。”
尤玥无辜地眨眨眼，墨黑色的眼珠子亮晶晶的，一派单纯：“没有诈你，我是真的以为你跟我一样，是有预知症，没想到你的解释更离谱呢。”
“绝对不是。”叶晋年眯了眯眼，并不相信。
虽然如此，但他并没有生气，反倒因为跟尤玥分享了秘密，他感觉到两人更加亲密了。
他不想多聊关于他这几次逆转时间救尤玥的经过，尤玥也默契地不再提，两人聊着沙滩上奇奇怪怪的游客，努力将昨晚的事情抛之脑后。
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他们只是暂时按下不表，这种重要的话题，得找个合适的机会慢慢讨论。
叶晋年想到自己在这四次扭转时间拯救尤玥，有一次差点就来不及了。
他在图书馆四楼满心期待等着尤玥的时候，尤玥就躺在冰冷阴暗的角落地面上，血一点点从身体里流失。
过了约定的时间，尤玥也没来，他给尤玥打电话，但许久都没联系上，就给沈昭打了电话，但是沈昭在图书馆复习，也不知道尤玥去了哪里。
直到晚上六点多，叶晋年回宿舍的时候，才发现有栋宿舍楼角落拉起了警戒线，他没有产生好奇，路过回到寝室后，才听见经过身边的男生嘀咕。
“听说没，我们学校死人了！”
叶晋年心头剧烈一跳，心中顿生不好的预感。
男生的同伴问：“怎么回事？”
“9号楼，有个女生被花盆砸死了，因为比较偏僻，人死了好几个小时才被发现呢！”
9号楼……不就是尤玥宿舍楼隔壁吗？
叶晋年突然转身，抓住男生的手臂问：“是谁？”
“什么？”
“死的那個女生，叫什么？”
“不……不知道啊……”男生被他吓得瞪大双眼。
叶晋年心里有种非常不安的预感，他转身往宿舍楼外跑去，打电话给在学生会的同学询问内部消息。
同学很热心：“行，既然是你问的，我就帮你问问保卫科的老师。”
叶晋年连声道谢，在宿舍楼门口来回踱步，焦急等着消息。
两分钟后，同学回了电话。
“晋年，我打听到了，那个出事的女生是商学院的，大三，叫尤玥！”
“……”
“晋年？”
“滴——滴——”
手机落在地上。
时间指向六点三十分钟。
叶晋年脸色苍白，双手都在颤抖，可是大脑却异常清醒。他转身跑向宿舍，手机落在了地上，身后有同学高声提醒他也被叶晋年忽略了。
他跑回宿舍，将门合上，江云路不在，只有他一个人。
必须快一点，他不知道尤玥是什么时候出事的，现在扭转六个小时，就是十二点三十分多，那时候……尤玥还安然无恙吗？
不行，他一定要在第一时间找到尤玥，告诉她不需要去图书馆了，他不需要这些鸡肋的仪式感，他只要第一时间表达自己的感情。
来不及了！
拉上遮光窗帘，宿舍陷入一片黑暗。
叶晋年从抽屉里找出一盏圆柱体小灯，灯面朝上摆在桌上。然后他摘下脖子上挂着的“走马灯”吊坠，将底部放在灯面上。
深吸一口气，叶晋年摁下小灯侧面的开关，明亮的白色光柱照在天花板上，光束透过吊坠，一束细小的光柱也到达了天花板，他抬手，抵住顶部的出光口。
然后，奇妙的事情发生了。
“走马灯”在光照下，如同真正的走马灯似的，开始缓慢旋转，而墙面上，也照应出了吊坠上镂空雕刻的花纹——一个双月系统。
双月系统，大一点的月亮新月时，另一轮小一点的星球则是满月，光线明暗下，新月满月都能体现出来，雕刻工艺神奇得让人称奇。
随着走马灯慢慢往前走，两只月亮此消彼长，一个逐渐圆满，而另一个慢慢消减，直到到达另一个轮回。
白色的光从走马灯内部炸开，无声的扩散，亮如白昼，这个时间线上的世界开始坍塌，收缩，被吸入这个白洞中，而叶晋年，早已消失在了光芒中。
最后，白色光芒收缩，倏然成团，一片黑暗。
叶晋年收回思绪，海浪涛涛，抚过的沙滩留下一片深色，然后慢慢变浅。
幸好，他穿回六小时前，还来得及。虽然他经历了长达半小时的恐惧，但在确认9号楼楼下没有人躺在那生死不明后，叶晋年心情就平静许多。
大概是昨晚太疲惫了，早上又起得早，尤玥倚靠着叶晋年的肩膀，靠在落地窗上，面对海滩睡了过去。
叶晋年搂紧尤玥，挡住从他的方向吹来的风，海风阵阵，海浪声声，叶晋年不知不觉眼皮沉重，两人脑袋靠在一起，相互搂着睡了过去。
江云路整理完数据从卧室里出来，在客厅往阳台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他无声地勾起嘴角，拿出手机偷偷拍了一张两人紧靠在一起打盹的背影。
虽然会有遗憾，但江云路没有不甘和嫉妒。
有些月亮本就不属于他，远远望一眼就是美好了。
收好手机，江云路走到两人身后的落地窗前，突然拍在玻璃上，大声喊道：“海啸了！快跑啊！”
叶晋年和尤玥猛地惊醒，几乎跳起来，眼睛没有完全睁开，脑子已经被吓清醒了。
在看到江云路脸上的坏笑后，叶晋年咬牙切齿：“江云路！伱居然敢吓我们！”
“我就是太饿啦！该吃午饭了！看你们这么惬意，不得报复一下啊！”江云路立刻往客厅里跑去。
叶晋年狂奔过去：“你报复心很强嘛！”
两个大男孩一前一后追逐，尤玥缓过神来，无奈地摇头轻笑。
她回头看向海滩，如果他们真的住在这里，碧海蓝天下，恋人好友相伴，还真是个天堂。
第二十七章 一切，来得及（下）
中午，三人去附近有名的海鲜大排档吃了一顿，价格不菲，人均两百，但三人吃得都很满足，大快朵颐。
整理完行李，重新上路。
这一回，从东海岸往码头的路程，带了一丝缱绻和不舍，一路的风光在这两天一夜间似乎有些厌倦，四十码的车速开得叶晋年分外疲惫。
“这一路都没有车，限速开得太慢了。”江云路嘀咕，建议道，“要不要开快点？”
“别！”“不了，还是这样吧。”
叶晋年和尤玥几乎同时拒绝，说罢，两人在前排对视了一眼。
江云路疑惑：“哦，行吧。”莫名其妙。
不知道意外和明白何日来临。两人都选择小心为上，无论何时都不敢掉以轻心。
就算有补救的金手指，他们也不敢轻易尝试。
坐上轮渡，等回到浮城的码头，已经晚上六点多，叶晋年在轮渡上休息够了，决定一鼓作气将尤玥送回家。
叶晋年和江云路就住浮城的一个区，离学校比较远，尤玥家在墨县，但距离浮城不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
于是一行人干脆绕道墨县，把尤玥先送回家。
天色渐沉，高速公路上疾驰车辆稀少，车内暖气习习，车窗凝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叶晋年调整风口，对准车前玻璃。
绿色的指示牌在车灯下反出耀眼的绿光，上面指示，墨县，一公里。
尤玥提醒道：“马上下高速了。”
车子驶出高速路口，墨县美丽的田园风光就在夜色下也没有被掩盖。
墨县是个海滨小城，旅游城市，田园风光也很出名，是個罕见的将江南风光和海滨美景结合得恰如其分的城市。
县城不大，从高速路口下来，十五分钟后，就进入了尤玥家的小区。
这是个老小区，曾经热电厂分配给员工的房子，尤玥母亲是老员工，离婚前分配到了一套房子，离婚后归尤玥的母亲。两室一厅，面积不过七十平，但是母女俩住得自得其乐。
小区虽然老旧但地处繁华地段，只是小区里的路窄，车不好驶入，没有单行车道规划。
刚驶进小区，叶晋年的车就跟对面驶出的汽车面面相觑，堵在了路中间。
“滴滴——”对面车辆车灯闪烁，催促叶晋年倒车。
尤玥说：“要不我下来走过去吧，你们倒车出小区。”
“不用，我让一让他，把你送上楼，你家没电梯，行李箱这么重怎么搬上去。”叶晋年挂了倒车挡，将车往后面宽敞的路面倒去，给对面车让出车道。
江云路嘀咕：“小区车路这么窄是个问题啊，万一遇到特殊情况，救援车辆都进不去。”
“我们是老小区了，现在在规划改小区车道呢，以后可能就变成单行道了。”
尤玥指着前方车路口：“这里，左转。”
车子左转，停在米黄色外墙的老旧小区楼楼下。
小区楼底还有车库和停车位，但非常拥挤。
叶晋年停好车，和江云路一同下车帮尤玥搬行李。
尤玥家住三楼，打开门，屋内一片漆黑，阴冷扑面而来。
“我妈估计上晚班，还没回来。”她摸到左手面墙壁上的开关。
“啪”一声，煞白的日光灯在亮起，狭小的客厅映入眼帘。
尤玥家不大，也没有精致豪华的装修，但是摆设装饰温馨淡雅，以浅黄色为基调。门外的鞋架上摆着两双黑色男球鞋，进门玄关的地毯上还摆着一双黑色男士皮鞋。
叶晋年看了眼，习以为常，江云路一愣，问：“尤玥，你有新爸爸了？”他们都知道尤玥是单亲家庭。
尤玥噗嗤一笑：“不是，我们小区有小偷，我妈说摆两双男人的鞋子，小偷来了以为我们家有男人，就会收敛一点。”
生活小智慧，但很无奈。
叶晋年听了高兴不起来，更何况这他不是第一次知道。
“休息一会儿吧，我叫个外卖，吃完晚饭再回吧？”尤玥把行李箱推到自己卧室，说道。
为了赶着回家，他们没有吃晚饭，这会儿尤玥都感觉饥肠辘辘了，她把外卖软件打开，递给叶晋年。
“我们这有家饭店家常菜很好吃，要不要尝尝？”
“好啊。”
三人点了四菜一汤的外卖，等外卖的时候，尤玥跑去冰箱里翻找可以招待的零食，最后只找到一盒新鲜的虎皮凤爪和两听凉茶。
“……你们喝凉茶吗？”尤玥问。
“别忙活了，等会儿外卖就来了。”叶晋年坐在沙发上，拍了拍身边的座位，“你也休息一会儿吧。”
尤玥还是将凤爪和凉茶端上了桌，江云路去上了个卫生间，回来后路过餐桌，看到餐桌角落摆放的尤玥和她母亲的合影，背景是一个渔港。
“这是伱妈妈吗？”江云路问。
“嗯，高考结束的暑假，我们去海边玩，出海体验了一把渔民的生活，那时候拍的。”
江云路感慨：“你和你妈妈好像啊。”尤玥继承了她母亲秀丽白皙的脸。
“大家都说我们俩像姐妹。”
尤玥把暖气温度调高一度，修着手机里这两天拍的照片，电视里放着一挡综艺，嬉笑和音乐声搭配，显得平时冷清的家都热闹了起来。
二十分钟后，门被人敲响了，尤玥很惊讶：“这么快就送到了吗？”
她跑去开门。
门一打开，门外内穿工作服，外面套着一件长款羽绒服，风尘仆仆，冷风吹得鼻子通红，面容姣好的中年女人径自进门拖鞋，手扶着墙说道：“我就知道你在家，正好我忘带钥匙了，不然还得跑回单位拿备用钥匙，麻烦……”
她抬起头，话音戛然而止。
叶晋年和江云路尴尬地站了起来。
看着家里多出来的两个高大年轻的不速之客，女人问：“囡囡，这两个是你……”
“妈妈，他们俩是我的同学，送我回来的。这个是叶晋年，这个叫江云路。”
叶晋年和江云路乖巧：“阿姨好。”
尤莉脱下外套挂在门口的钩子上，“嗷”了医生，点点头，脸上挂上热情地笑容：“吃晚饭了吗？阿姨给你们做。”
“我点了外卖了，妈，你别忙活了。”尤玥低声问，“你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
“我调班，刚跳完广场舞回来呢。”尤莉抓过椅背上挂着的围裙穿上，“你也真是的，家里有客人就给外卖吃啊。我给你们做几个我的拿手菜。”
她不由分说地进入厨房做饭，尤玥怎么也劝不住，只能无奈地看看叶晋年和江云路。
叶晋年小声说道：“没事，我饭量大，都能吃下。”
没一会儿，外卖也送到了，尤莉的饭菜也端上了桌。
四个人，整整八道菜，幸好两个大男孩胃口好，菜吃得七七八八。
尤莉笑眯眯问：“囡囡啊，平时没见你带什么朋友回家，怎么这一次，一带就是两个，还都是男生啊。”
尤玥差点喷出饮料：“……”
“他们，帮了我很多忙。”
尤玥没好意思告诉她，叶晋年是自己的男友。
“哦，你的同学长得都这么好看啊。”尤莉轻笑。
尤玥头皮发麻，等叶晋年和江云路吃完饭，她使了个眼色给两人，忙不迭送他们俩下楼。
叶晋年启动车子，要下车窗：“那么，好好享受寒假，每隔六小时跟我报个平安。。”
“知道啦，我睡觉的时候呢，怎么跟你保平安？”尤玥哭笑不得。
叶晋年：“那就八个小时。”
“嗯。”
江云路凑脑袋过来：“为什么要六小时就保平安？”
“因为一天一共有四个六小时。”叶晋年头也不回地说废话。
江云路一怔，这废话居然还颇有哲理，让他仔细回味了半分钟。
“再见。”
送走叶晋年和江云路，尤玥回到家，餐桌已经收拾干净。
尤莉从厨房出来，面色阴沉地看了眼她，冷哼一声：“哪个？”
“啊？”
“哪个是你小男友？”
“妈，你别这样！”
“这两个男生长得都很好，不靠谱，妈妈告诉过你，男人不可信！”
“……”尤玥深吸口气，摇摇头，“我刚回家，不想跟你争论这个。”
她不想听尤莉灌输那套歪理，躲进了卧室内，不论尤莉在门外怎么敲门。
尤玥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居然会因为感情的事忤逆母亲，但这一次，她不得不反抗。
第二十八章 密室，大逃脱1
回家当晚，尤玥就跟母亲闹了不愉快，尤莉在人前大方开朗，但对尤玥却要求严格。
见女儿不听自己的话，她颇为恼火，但又不想跟尤玥吵架。
幸而春节前，单位年终事务繁忙，尤莉白天工作辛苦，偶尔还要值晚班，下班的时间还要去采买年货，母女俩很少碰到面，渐渐冷静下来，也将不愉快暂时封存起来。
清晨，听见玄关门锁开合的声响，卧室床上，蜷成一团的被窝动了动，一只细长的手臂从被窝里伸出，在床头柜上摩挲着，握住了连接着充电线的手机。
翻了个身，尤玥把手机藏进被窝里，打开屏幕就看到消息推送，她满怀期待地打开，是叶晋年的。
N：【醒了吗？】
来自早上7:30分。
这会儿已经早上9:00了。
尤玥嗤笑一声，回复：【你起床也太早了！我才刚醒！】
没一会儿，叶晋年就打电话过来了。
尤玥刚醒来，喉咙沙哑，她清了清嗓子，才接起电话：“喂？怎么啦？”
“没事，就是想听听你的声音。你果然刚醒啊。”叶晋年的声音带着笑意，温柔清冽。
尤玥“嗯”了一声，阳光透过窗帘投过一束光，照在被子上，尤玥将手摊开，拢住那束光。
“你怎么这么早起床啊？”
“我可是早起有很多活要干的，不想某人，跟头懒猪似的。”叶晋年说。
尤玥一拧眉：“你说谁懒猪啊？我是公主，公主想睡到几点都行，又不需要搬砖！”
“我说小江，他还睡着呢。”叶晋年被尤玥逗笑了。
“你要干什么活啊？”
“晨跑啊！”叶晋年笑道。
尤玥无语地翻了个白眼，翻身趴在床上。
“阿姨是不是还在跟伱生气。”叶晋年突然问。
尤玥愣了：“你怎么知道我和我妈在冷战？”
叶晋年的声音顿了顿，带了一丝犹豫：“之前，阿姨就挺不待见我的。”
“……”这个之前，尤玥知道，指的就是叶晋年经历过的上一条时间线。
叶晋年唉声叹气：“大概是因为我长得太帅了，阿姨觉得帅哥不可靠吧，唉。”
尤玥：“……”
叶晋年：“不过你放心，她会接受我的，我这么优秀，这么好，谁不喜欢我呢。”
“……行吧。”
尤玥听叶晋年自恋了一会儿，窗外有鞭炮声，掩盖了手机里叶晋年的声音，尤玥只能跟叶晋年先道别，把电话挂了。
已经没有了睡意，她起床洗漱一番，刷牙的时候，顺手刷了個朋友圈，突然跳出一条微信消息。
她退出朋友圈，发现是顾鸿发来的消息，两人从加了好友以后几乎没有聊过天，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找自己。
顾鸿：【尤玥，你也在墨县吗？】
尤玥歪了歪脑袋，吐掉嘴里的牙膏沫，洗漱完后擦了擦手，才回复：【是呀，我家住墨县的。】
她不知道顾鸿为什么突然找自己，问这个问题。
顾鸿很快回复：【哦，我老家也是墨县的，回来过年了，没想到你也是墨县人。】
尤玥瞪大双眼，她没想到顾鸿居然跟自己是老乡。
【！！！顾老师你居然是老乡，我都不知道呢！你住在城里吗？】
【没有，我老家在凡港，跟城区还挺远的。】
凡港就是墨县的海滨，距离墨县城区需要半个多小时，但风景秀丽，风俗跟墨县内陆有些许区别。尤玥母亲老家在靠山的乡下，跟凡港离得很远。
【哦，那确实挺远的！】
尤玥客套：【有机会去凡港玩，我找顾老师呀！】
在家百无聊赖休息了几天，除夕当天早上，尤玥陪着尤莉一块儿去超市买了食材，去了舅舅家过年。
外公外婆也来舅舅家过年，舅舅一家三口，表弟不过初中的年纪，见到尤玥笑眯眯地伸手讨要压岁钱。
尤玥一掌轻拍在他手心：“大胆！你姐都没工作，怎么给你压岁钱！”
“跟你姐姐讨什么压岁钱，她整天吃我的喝我的呢，你的在这里，拿去！”尤莉张罗着饭菜，没好气地甩手把红包递给表弟。
表弟接过，甜滋滋地道了声：“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尤玥“切”了一声，剥了颗花生吃着，舅舅把红包塞给了她：“来，压岁钱，没几年拿了哦，好好珍惜。”
尤玥说着喜庆话，高兴地将红包收好。
他们家的习俗，工作后就不发压岁钱了，尤玥很珍惜最后这两年压岁钱。
外公和外婆给了她和表弟压岁钱后，团圆年夜饭才算开始吃。
电视里放着春节联欢晚会，亲人们敬酒吃菜，其乐融融。
尤玥吃到一半，跑去卫生间上了个厕所，洗完手后，看了眼手机。
手机屏幕上，十几条消息提示，大家发来一条条新年祝福，满载着新年对未来美好的愿景。
置顶聊天框上，叶晋年发来消息：【新年快乐！祝我们都有美好的未来，走向期待的远方！】
尤玥笑着回问：【你这是群发吗？】
这个空档，沈昭倒是群发了一条带着藏头诗和表情包的极长的祝福语，尤玥轻笑一声，只回了一句：【新年快乐！】
沈昭：【你要不要这么敷衍啊！】
【你群发不更敷衍吗？】
叶晋年回复她：【不是，这是我真实的愿望，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一直走下去。】
窗外炸开一朵朵璀璨花火，尤玥走到客厅窗边，抹开玻璃窗上氤氲的水汽，看到天际稍纵即逝的灿烂花火，深深吸了口气。
【嗯，祝我们，都有未来，走向远方。】
【新年快乐！】
——
初三，尤玥在床上睡到日上三竿。尤莉去乡下拜年了，因为之前的冷战，母女俩始终没有人先低头，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尤莉也懒得带着尤玥一起去乡下走亲戚。
她提着大包小包出门，经过尤玥卧室门口的时候，直接推开了房门，门没锁。
“我走了，明天回，这两天自己做饭，别叫外卖，不干净，知道吗？”尤莉叮嘱。
尤玥在床上翻滚：“啊啊啊！妈妈你能不能敲个门啊！”
“啧。”尤莉轻啧一声，“听到没？”
“听到了听到了！再见啦！”尤玥哀嚎。
尤莉不悦地合上门。随着脚步声渐远，玄关传来重重关门声，尤玥才从被窝里钻出脑袋来。
终于走了，这两天，就是她一个人的天下了！
第二十九章 密室，大逃脱2
尤玥起床洗漱，手机进来一条消息。
叶晋年：【墨县有什么好玩的吗？】
尤玥不明白他突然问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爬山看风景，去海边吃海鲜，其他没什么意思。不过听说最近新开了一家密室，北上广都有的连锁品牌。结合墨县推出了本地特色密室，很不错。】
【嗯，那我们今天就去玩密室吧！】
【？】
叶晋年打来了电话，尤玥急忙接起来：“你什么意思？”
“我今天来墨县找你玩！惊喜吧！”
这也太凑巧了，正好今天就她一个人在家。
“什么时候到，我收拾一下！”
“还有，唔——下高速了，还有二十分钟吧。”叶晋年嘿嘿一笑，“我还带了小江和你的好学生。”
叶远程也来了。
尤玥激动地跑回卧室做梳妆台前开始打扮，开着外放说道：“我带你们吃海鲜！”
尤玥梳妆打扮都没有完成，就听见了有车子驶入楼下过道的声音，紧接着就听见了熟悉的骑车鸣笛声。
尤玥从阳台往下看，三楼的高度，正好看到叶晋年的那辆小破车停在了楼底。
车门打开，叶远程率先下了车，他跟车里的人说了什么，然后才抬起头，看到尤玥后双眼一亮，张开双臂挥舞，高喊：“尤老师！好久不见！”
明明十天前才见过，但看他这么热情，尤玥也跟着心潮澎湃起来。
“等一下，我马上下来！”她高呼。
尤玥背上小包下楼，昏暗的过道上，有人迎面而来，尤玥灵活闪身躲过。奔向光明的出口。
有人站在楼道口，阳光从他身后照进来，他的身后有光，光在他周身勾勒出金色描边。他像是带着光。
尤玥奔向他，和他拥抱在一起。明明不过一周没见，却像如隔三秋。
“来前都不跟我说一声。”
叶晋年闻着尤玥身上好闻的香味，深吸口气，心底翻腾，胸口里的心脏剧烈跳动，隐隐作祟：“想你了，正好没有其他事，就顺便来看看你。”
“反正离伱的城市很近。”
“什么时候回？”尤玥问。
叶晋年松开尤玥，大拇指一竖，指向站在车旁边等的叶远程说道：“晚上就得回去，那家伙还要上网课。”
叶远程见两人看向他，抬手挥了挥，傻乎乎地轻笑。
尤玥对叶远程表示同情，大过年的还得上网课。
两人牵着手走到车前，江云路坐在车后座上探出脑袋跟尤玥打招呼，脸颊微红，略显害羞。
叶远程啧啧称赞：“尤老师打扮得好漂亮呀！是因为我哥来了吗？”
“就你话多！”尤玥红着脸嗔道。
上了车，在尤玥的指引下，车子往小城中心，最大的商场驶去。
这间“TheSecret”密室是上个月刚开业的，一跃成为墨县的网红密室，尤玥在朋友圈里刷到过好多次了。
据说它在解谜逃脱之外，还有很强的剧情故事性。每一间密室的关卡设计和解谜线索都需要一些脑力，很有趣味性。
它在朋友圈里打出的广告语是“博士来了都犯难”，传说它的老板之一就是博士后，所以设计的思路和关卡都很有挑战性。
这些话听在叶晋年耳朵里，觉得嗤之以鼻。
“博士后……还能有咱们小江博士厉害吗？小江博士早晚也得是博导的水平。”
江云路红着脸反驳：“没……没那么夸张，得一步步混上去。”
叶远程凑热闹道：“是啊，早晚也得是博导。”
江云路被大家夸得不好意思起来，挠着头嘿嘿傻笑。
众人到了天印商场，尤玥带他们去吃小网海鲜，就在商场一楼金街，正好是大年初三，人满为患，但中午时分，他们来得早，比较幸运，还有位置。
虽然浮城也靠海，但浮城港口出入都是货船，早不捕鱼了，海鲜不如墨县新鲜，三個浮城土生土长的大男生吃得津津有味，手里抓着螃蟹腿，不住称赞。
尤玥被逗笑了：“你们慢点吃，又没人跟你们抢。”
叶远程夹走了最后一只望潮：“我的！”
叶晋年指着他：“这还叫没人抢？”
“……”
“不够，我给你们再点？”
闹剧似的吃完午饭，四人吃得酣足，缓缓踱步去乘电梯，往密室所在的四楼而去。
密室装潢得氛围十足，进门就是阴森的灯光音效，冷气十足，冷气拂过脖颈，尤玥脖子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人所需最少的密室也需要五个人，但是他们一共四人，需要跟人拼团，但落单的一个人却很难找到，很难拼成功。
叶晋年不想和其他人拼大团玩密室，按他的话说：“游戏体验不会很好。”
叶远程提议：“尤老师，要不你找你本地的朋友同学来玩吧，最好是美女。”
尤玥发了条朋友圈广征队友，顺便私聊了几个关系最近的朋友，只是她们都没有时间。
还在等着朋友圈的响应时，江云路的手机突然响了。
江云路看到手机屏幕上的名字，愣了好一会儿，叶晋年疑惑：“怎么不接？”
“我……我师哥的。”
顾鸿这个时候来电？
叶晋年拧起了眉。
江云路接起电话，声音小心翼翼：“喂，师哥。”
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江云路顿时支支吾吾：“啊……我……啊……是。我在墨县。”
他有些急躁，脸色明显涨红起来：“可是……我们确实缺人……”
江云路声音停顿了几秒，呼出口气，似乎败下阵来，他把手机递给了尤玥：“我师哥说想找你。”
“你师哥？顾老师？”尤玥震了震。
她小心地接起电话：“你好，顾老师？”
“尤玥啊，我看到你朋友圈了。”
顾鸿的声音带着笑意。尤玥心头一跳，明白他为什么给江云路打电话了。
聪明人就是不一样，他一定是猜到了，叶晋年和江云路一起，都在墨县，而她要玩密室的朋友就是他们俩。
他打电话来……是为了……
“我对密室很感兴趣，能不请自来，参加你们的游戏吗？”
他低沉的嗓音，尾音上扬。在“游戏”二字，咬字微微用力。
第三十章 密室，大逃脱3
话都说到这份上，主动来问了，尤玥如果不答应，岂不是很没礼貌。
她看了眼叶晋年，江云路正在给叶晋年说明情况，叶晋年叹了声气无奈地摇摇头，没有拒绝。
“那好，顾老师，我把地址发你。”她回答。
顾鸿声音带笑：“好，我等会儿就来，等我二十分钟。”
挂完电话，叶晋年面上明显带了不悦，他抿着唇，轻啧出声：“真爱凑热闹。”
“别这么说，毕竟顾老师跟我们都认识，他也是墨县本地人，正好在附近，过来跟我们一起玩密室不是正好吗？”尤玥不明白叶晋年为什么这么讨厌顾鸿。
她和顾鸿接触不多，但几次接触下来，顾鸿没有高高在上的天才的傲骨，也没有冷淡内向，虽然这人脾气有些古怪。
二十分钟不到，顾鸿就到达了碰头的地方，他好奇地打量这家密室的装潢，笑道：“现在年轻人都爱玩这个啊。”
“那么，各位把包和手机都存在柜子里。”工作人员打开柜子帮大家锁好，钥匙交给了叶晋年。
他拿出对讲机和手电筒交给顾鸿：“请拿好，你们有三次可以求助的机会，求助结束我们就不会再回复。时间到还没通关，我们把你们带回来。”
工作人员跟五人戴上眼罩，让他们排成小火车，牵着他们往密室里走去。
“限时两个小时，请大家注意一切细节，不要放过任何线索，你的所看所闻，都有可能隐藏着真相。通关后，请告诉我们这个故事的真相。”
黑暗中，阴凉的风不知从何而来，尤玥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工作人员的声音放低：“2025年7月28日，科研所一名30岁的研究员离奇死在独居的家中，警方发现，研究员的家中空无一物，研究员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为了调查真相，你们五個身为时空调查员，需要穿越到15年前研究员的家中寻找线索。”
他的声音渐远，随着门轻轻合上，“咯哒”一声，室内的音乐骤然响起，是《卡门序曲》。
“开始了。”叶远程兴奋地说道，摘下了眼罩。
尤玥放开前面叶远程的肩膀，摘眼罩，还没摘下眼罩就听见了叶远程一声惊呼：“我去！”
身后的叶晋年也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眼前有光亮起，尤玥睁开眼睛揉了揉，被眼前的景象惊到了。
顾鸿排在第一个，他手里的手电筒灯光微弱，在四周转了一圈，踢脚线附近的小夜灯灯光晦暗不明，但两处光源堪堪将整个密室内的环境照亮。
整个密室狭小，斗室内空无一物，一览无余。
叶晋年靠近墙角，抬手摸了摸墙壁，是粗糙的磨砂枪支，叶远程蹲下来敲敲地面，老旧的实木地板，空空的有回响。
江云路问：“密室都是这样的吗？”
“当然不是！这个秘书主题就叫《空房间》啊！”叶远程高声回答。
“嘘，说话。”顾鸿突然说道。
几个人顿时不再出声。方才的《卡门序曲》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没了声音，只有一片寂静。
但在这一片寂静和众人轻轻的紧张呼吸声中，尤玥似乎听到了一个微弱的风声。
微不可察，却越发的有存在感。
“这是……风声？”叶晋年也听到了，低声问。
“应该是的。”顾鸿缓缓移步，没有脚步声，往风声的方向走去。
他耳朵几乎贴着墙壁，在墙角的位置停下：“在这。”
他敲了敲墙壁，发出回声。
“墙是空的。”
叶远程激动地拍手：“那门就在这里！”
江云路从没玩过密室，看到这也差不多明白玩法了：“所以，我们现在要寻找开门的方法，离开这个房间。”
尤玥双手环胸，五个人挤在逼仄的空间里让他很不舒服。叶晋年一直关注着尤玥的状态，他个子高，握住尤玥的手轻轻捏了捏，另一手在墙上左右摸索着。
尤玥感觉温暖从手背传来，心里放松不少。
“啪”一声，斗室内灯光大亮。
众人抬头怔怔地望着天花板正中的日光灯出神。
叶远程：“原来有灯的啊……”
叶晋年低低笑了声：“密室定律，无论在如何黑暗的环境，第一步就是开灯。”
开了灯以后，原先对黑暗的恐惧和黑暗带来的压抑感骤减。
但是随之而来的，是空空如也的斗室内的诡异感。
整个空间不过七平米，五个人站在其中颇有压抑感。
屋内正中央用白色胶带贴了一个人形，大概就是警方画出的，诡异死亡的研究员的身形。
除此之外，整个屋内，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
“……太诡异了。”叶远程小声呢喃一句。
顾鸿说：“我们已经知道出路在哪，下面就找一下，是不是有其它线索，密码，或者遗漏的东西。”
叶晋年指着地板和墙壁：“我们仔细看看这些地方是不是有什么文字和图案被我们忽略了。”
五个人四散开，一人负责一面墙，尤玥则是低着头在地板上细细地一点点看过去。
但是始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太奇怪了。”
叶远程小声嘀咕：“难道我们要在这个空房间里面耗上两个小时，失败而归吗？”
尤玥问：“我们不是有三次求助机会……”
“不要！”
剩余三人几乎同时喊道，话音未落，叶晋年和顾鸿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不服。
顾鸿低笑一声：“这里两个B大高材生，两个B大博士，如果还需要求助，那岂不是太丢脸了。”
尤玥“啊”了一声，原来这也需要尊严吗？
江云路挠了挠头：“一般来说，这种空房间，线索都会隐藏在被我们忽略的地方。我刚才摸索过墙纸是不能拆的，地板也都完好无损。”
如果这些地方都没有……
江云路抬起头，其他人也跟着抬起头来。
“恐怕，只有这里，一直被我们忽略了。”
白色的天花板，除了一盏刺眼的圆形顶灯，一览无余。
叶远程眯着眼看着天花板，半晌，打了个哈欠：“我怎么觉得，这个灯罩上，好像东西呢？四四方方的。”
“有吗？”江云路眼神不太好，拧着眉看了半天没看出来。
叶晋年踮起脚尖抬起手臂，手指离灯罩还差了半小指的距离。
顾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