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章 布局,破局
大雨浇淋在身上,白色身躯一动不动地躺在水里,半张脸淹在水中,样子狼狈不堪!
一盏茶时间不到,甬道那头匆忙赶来一人。那人打着伞,一袭紫衫,隐约看见泥水里的白衣人,当即慌乱跑来。
韶千凌冲到跟前,一把将人从水里扶进怀中,单手摸了摸对方额头,却感受不到丝毫温度,不小心碰到他的手,竟也冰凉的如死人一般!
韶千凌心里焦急,顾不得打伞,一把将人横抱起。然而起身的那一瞬间,他却怔住了。
因为韩雨的体重,让他吃惊。
摁下心底突起的不祥预感,韶千凌抱着人急匆匆走了。
……
永兴中隐藏在过往里的恩仇纠纷,正如柳夫人所言,她是还没有讲完的——
宫变那一夜,尹禛秘密联合萧连之与柳甫新,带兵控制万盛宫,对先皇先后进行威逼。三皇子与萧渊得知消息后带兵闯入宫中,欲解救先皇先后,但却被尹禛带兵拦截,兵乱中三皇子不幸身亡,大将军萧渊也被擒获。
在此期间,于宫外赶回的皇甫玥秘密潜入先皇寝宫,在解救先皇先后时暴露,后被尹禛的随影卫追杀,最终逃到一处荒废的宫院内,被乱箭杀死。
后来先皇先后丧命,局势失控,不得已尹禛选择将这条谋逆之路走下去。于是下令诛杀宫中所有亲眼见到事情真相的宫女、太监及侍卫,并令萧连之亲手处决其胞弟萧渊。
挣扎一番的萧连之最终从命,提剑一剑插入萧渊的心脏。
二日,尹禛便编造出三皇子联合萧渊逼宫谋反的谎言,同时下令诛杀乱臣贼子萧渊的家眷。
而当时,萧渊之妻沈玉于宫变之夜产下女婴,得知丈夫命陨的消息后,不信真相疯魔跑出府,欲寻丈夫,之后一直不知所踪。
所以当时被诛杀的只剩那名刚出生的女婴,可是萧连之存了私心,念及那是沈玉的孩子,并没有将其交给尹禛,而是将自己同天夜里出生的女儿交给了尹禛。
然而有些事情总是充满戏剧性,当尹禛看到粉嫩嫩、胖乎乎的女婴时,那一刻不禁让他想起他与雅姝的女儿,于是心中泛起一丝不忍,放弃了当众处决女婴,而是将孩子交给柳甫新,命其找个无人之地进行处决。
柳甫新心思深沉,他并未听从尹禛的话将女婴处死,而是将孩子交托给一家农妇照料。三个月后,又几番周转,将孩子接入府中,以在外拾捡的弃婴为由,交给府里奶妈照养。
那时已经两岁的柳子晗,见着家中新添的这位粉嘟嘟又可爱的小妹妹,异常欢喜,常常追在奶妈后面一口一个“妹妹”地叫。当时谭宁见着女儿如此喜欢这位妹妹,便索性与丈夫柳甫新商量,将其收养为二女儿。
柳甫新是个“好说话”的人,当即同意下来。就这样,这个女婴被取名为柳子韵,从此成为柳府的二小姐。
又过六个月,柳府迎来谭宁唯一亲生的孩子——柳子君。这个孩子会走路说话之前,一直为谭宁亲自照料,随着孩子走路越来越稳,柳甫新亲自带他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从一开始谭宁还能见到柳甫新带着儿子在自己眼皮底下玩儿,到最后几天她才能见儿子一面。
至于期间儿子被丈夫带到哪去,她一点也不知道,只知道随着时间的增长,儿子曾经明亮的眼睛越来越黯淡,话越来越少,沉默安静地有时像傀儡一样,只有柳甫新与他说话时,他才会机警一跳,朝父亲默默走去。
背后的真相没人知道,只是当有一天谭宁知道后,柳府便成了她挥之不去的噩梦。最终,那个曾经笑容明媚、幸福贤良的柳家夫人也渐渐成了沉默寡言、神经失常的妇人,直至一场大火才彻底斩断那段晦暗阴沉的日子,并就此斩断红尘,步入佛门。
而关于柳甫新,他所做的远远不止这些。
宫变当夜,他不仅暗害先皇先后,更是将照料尹云楼起居的嬷嬷秋歆偷偷放出宫。
目的就是想让秋歆将尹禛谋权篡位、杀害先皇先后的“真相”告知给远在宫外的尹云楼。
此计,是他又一番长远之计。
还是那句话,上官越要的是毁了尹家及常青大夏,而至于是如何毁,他选择一种最为歹毒的方法——
那就是,让尹家的兄弟二人互相残杀,让他们在彼此的仇恨与残杀中,由他们亲自毁了常青与大夏。
这也就是为何那夜百密无一疏的宫变中,唯秋歆可以侥幸逃出宫,以及,在此后的流浪生涯中,尹云楼总能遇到神秘人,对其或帮或阻或袖手旁观。
自宫变之事后,尹云楼的行踪轨迹便被上官越亲自培养的魂兮士监视,他要确保这位被先帝及世人看好的皇子一步步成长,一步步变强,强到能与尹禛相抗衡,强大到与尹禛相搏相杀的过程中足以毁了彼此、毁了常青与大夏!
从他一点一点长大、武功越来越强,再到独自一人培养羿卫,到最后接手大夏,这位皇子的一切上官越皆看在眼里,而这样的尹云楼也从未让他失望过。
在上官越内心最深处,他所渴望的就是这样——尹禛掌位常青,尹云楼掌位大夏,然后常青与大夏就在这两兄弟的搏斗相杀中,葬送在他兄弟二人手中。
他觉得,如若先帝在天有灵的话,这样的场面与结果一定让他“刻苦铭心”!
而对于这兄弟二人,倘若最终知道了真相,这一定会比直接杀了他们更加令他们痛不欲生!
…………
搁笔至此,上官越的阴谋、目的全部昭然若揭。
所以再去看皇甫玥等人督遣萧湘回永兴、令其帮助尹云楼的破局之计,便很能理解他们这样做的目的。
事关两国存亡,为避免上官越发起警觉,他们只能选择利用萧湘这个局外人涉入其中,一点一点破解其中的阴谋,从而帮助尹云楼瓦解上官越的阴谋。
第211章 败露
青龙寺后山上——静和居
寒凉秋雨,淋灌整栋竹屋,隔断了一切喧嚣与纷扰。
西屋中,全身湿透的萧湘昏迷在床上,衣襟凌乱,面容惨白,身上由被褥散乱盖着。
而在这房间内,还存在另外一个人——韶千凌。
窗户旁,修长身姿屹立不动,背后的玄铁扇在指间或开或合,窗外阴暗的天光镀在刀削般的脸上,显得脸色格外阴沉锋锐。
窗外大雨嘈杂,屋内却阴暗死寂的渗人,只有门外云墨轩不停敲门与焦急喊叫声,在一遍又一遍冲击如死水一般的房间。
“……美人表哥你开开门,一切都是轩儿和吕爷爷的错,不怪湘姐姐,你要怪就怪我和吕爷爷。表哥!你开开门啊,湘姐姐生病了,你再这样她会死的!”小少年小小拳头砸在门上,拼命呼喊,俊秀的小脸儿急地通红,一双水灵大眼也急地直冒泪花。
同守在门口的还有吕老。
老人两手背在背后,面容焦愁,朝紧闭的门里望去一眼后,颇是无奈地叹息一声,转身去向别处等门开。
那天萧湘醒来时,天已转黑,空荡荡的屋子里没有声音,只有从窗户外露进一片微弱的光。
双眼睁开,模糊视线逐渐清晰。入眼的是,屋子隐在昏暗中的轮廓,目光移动才发现胸前的衣襟被人动过。
虚弱面容惊乱,抬手去摸脸——轮廓分明幻回原来的模样!
当她再回过神时,韶千凌已站立在床前,凝望她,一动不动。
一张面容,冷峻到极点。
那一刻,身份暴露的萧湘放弃了抗辩,于心底也放弃了抵抗,摸在脸上的手颓然落在被褥上,扭过脸,不说一句话,面如死灰,沉默着。
可目睹这一切的韶千凌却怒了,拿扇子的手紧攥,强压心底盛起的怒火,紧凝她,咬牙一字一句质问:“萧大小姐,你不该给我一个解释么?!”
低沉有力的声音虽不大,却已惊动守在门外的吕老与云墨轩。
闻到里面的动静,二人忙走到门口,云墨轩扑在门上再度拼命拍门呼喊。
屋内,萧湘无丝毫血色的双唇轻轻一笑,语气清冷:“这有何好解释的,如你之前猜测的。六个多月前你妹妹韶伯言带着中毒的少宗主云墨轩出逃在外,碰巧被我遇到。为救你们的少宗主,韶伯言以命换命,易容成我的模样替我死在了皇帝的随影卫手中。”
扭头,凝望他,眸里满是冰冷与不屑:“要替你妹妹报仇吗?我这条命,你随便拿。”
手中玄铁扇,再度被紧攥一分,韶千凌紧凝这双清澄的眼,那眼明明和韩雨的眼无二致,可他却在那里找不到一丝韩雨的影子!
有一刻,韶千凌极为恍惚,恍惚韩雨真的存在过吗?
铁扇大开,朝床上之人的脖子挥去!
那人眼睛不眨一下,冷冰眼神看着他,毫无波澜。
锋利的扇面离皓颈不足两寸,但凡韶千凌稍微狠下一点心,萧湘便会立即命陨。然而,真当他狠心杀这个欺骗半年之久的女人时,脑子总不停浮现韩雨的身影。
那人一袭胜雪白衣,或嘻哈或风雅亦或流痞,真实鲜活而又肆意地活在这个世间。
因为那个叫韩雨的人出现,让他开始觉得这个世间有了趣、有了色彩。
可是为什么,那个叫韩雨的人就不见了呢?!
恼怒无处可泄,紧蹙的眉心高隆,双眼也被气地变成猩红。
忽然!铁扇“唰”地一声收起,拽下萧湘食指上的白玉板戒,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房门大开,巨大哐当声将门外两人吓一大跳。
韶千凌拿起手中板戒,盯着吕老,恶狠狠道:“不是一直想让我暂代宗主之位吗?今日如你们所愿!”放下手,目光移到门外,口气冷冽,下令!
“即日起,流岚宗所有人不得干涉皇室、朝堂之事!如有违者,逐出宗门!”又扭回头,盯向吕老,恶言警告“还有你们!谁再敢帮她一毫,按宗门规矩处置!”
说完,一头扎进大雨中,离开了静和居。
喧嚣停熄,屋里恢复平静。
云墨轩赶紧跑进屋里,扑到床边,查看萧湘的状况。后面,吕老也随之跟来。
站在床前,吕老背着双手,看了眼憔悴虚弱、沉默不语的萧湘,颇是无奈。
轻轻叹息一声后,用着苍老的声音安慰道:“你别放在心上,韶千凌有时候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过些日子等他想明白了,也就好了。”
吕老知道,关于韶伯言的死,姑娘心底一直有所愧疚。瞒着全宗门人,利用他们帮自己打探皇室朝廷的事,她心里也一直不安。
姑娘一直是重情重义之人,所以当这些事情败露,她心中定然有负担,尤其是又被关系一向很好的韶千凌责斥后,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吕老所思的这些不假,但他还是不明白萧湘此刻真正难过的原因。
缓缓地,萧湘朝吕老露出一丝虚弱的笑,几分凄寂道:“他恨我是应当的,即便他真杀我,这罪我也得受。”
昏暗空荡的房间内,她的声音显得很静。
吕老看着她若有泪光的眼,越发觉得不是滋味。
他记忆中,无论是韩雨,还是萧湘,站在他面前,总是一个活泼、乐观、康健的人,此刻躺在床上,虚弱憔悴、心如死灰的人,让吕老如何也猜不出姑娘到底经历了什么。
良久,吕老才弯腰坐下,伸手要帮她把脉。然而,手还未碰到她的手腕,胳膊便已收回。
拥紧被子翻过身,声音轻轻:“不用了,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背对着两人,闭上了眼“我想一个人再睡会儿,您和轩儿去忙别的吧。”
轻轻的声音掉落在没有声响的房间里,安静地如同梦里呓语声。
可那无喜无悲的话,却让趴在床边的云墨轩很难过。
泪珠不禁在眼眶地打转,他将手伸进被子里,轻轻拉扯萧湘身上还湿着的衣服,不敢用太大声音,轻轻喊:“湘姐姐,你的衣服还是湿的,要不……你起来换身衣服再睡。”小小稚嫩的声音,说到最后便忍不住沙哑起来。
可能屋里真的太静,以致让站在一旁吕老的心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大把年纪了,鼻子却不争气地酸起来。
第212章 失意
一句小心翼翼的询问,让萧湘也无端泪目起来,那一刻,圈藏在心间无声又无力的悲痛、难过,如被人划破一道口子,让她捂不住,欲悉数涌流出来。
可她终是一人忍下所有,亦或许,她早已没了宣泄的力气。
翻过身看向云墨轩,眼角滑出两颗大大的泪珠,抬手摸了摸他俊俏的脸庞,苍白脸庞温柔笑着:“湘姐姐不冷,睡一会儿衣服就干了。轩儿乖,先和爷爷出去玩儿,等湘姐姐休息好了,就出去找你玩。”
小少年急出了泪,紧紧抓住萧湘的手,叫嚷:“不!轩儿想在这陪着湘姐姐。”
可话还没说完,吕老便伸手制止了云墨轩,单手拍了拍他弱小的肩,默声劝慰:“轩儿,让你湘姐姐单独休息一会儿。”说着便握住他的胳膊,将人拉了出去。
微弱的光线里,一老一少的身影慢慢走出房间,接着房门轻轻一关,便隔绝了一切声响。
昏暗的房间内,寂静之声撩人心扉,那样的寂静如同永远没有尽头一样,让人看不到希望。
呆望良久,萧湘才从紧闭的房门上移回视线。轻轻翻过身,便再度闭上眼。
只留两行清泪,挂在苍白的脸庞上。
无声、黑暗,大概是一个人最为孤独脆弱的时候。
然而生命没有停止,有些苦、累、疼痛只能靠我们独自一人去承担与消化。
因为,从始至终,生命便是我们一个人独自行走的路。无关乎,是否有另一个人相陪……
..
韶千凌从静和居出来,便远远地离开了永兴,跑到一个城镇里,任何宗门人都不见。
那天,他正坐在一家客栈中醉酒,醉眼惺忪间,在门外的人群中瞥见一道白色身影。那人手中潇洒摇着青竹折扇,悠哉行走在街道中。
韶千凌心里惊喜,忙放下酒杯,不顾一切冲到外面,抓住那人衣袖,急急喊出:“韩雨。”
急切模样,仿佛生怕他溜走一般。
那人转身,一张俊美无双的容颜出现在眼前,然而,却不是自己想要的那个模样。
韶千凌惊怔了,楞在原地,满眼失望。
这时,那公子惊愣一下,低眉看了眼胳膊上的手,蹙眉,颇为嫌弃地抖落这只手。
“怎么连个男人也往本公子身上蹭?”那公子手中折扇一收,别在身后,一边打量醉酒的韶千凌,一边作愁苦叹息状“都怪本秦大公子生的太过玉树临风,以致总有人肖想本公子。”
说完,便一副顾盼自怜的模样,摇着扇子走了。
刚走没几步,街道两边的楼上便相继传来热情的招呼声——
“哟!这不是秦大公子吗?有空来坐坐呀,这里可是准备了上好的茶等着公子。”
“咦~,去他那做什么?秦公子有空来我家坐坐啊,我家女儿可是仰慕公子已久了呢。”
“有空来这坐坐,上次秦公子帮我们家扫除那几个街头恶霸,我们还没正经儿道过谢。”
“……”
“……”
“……”
听着全城人的热情招呼,名为秦大公子的人,甚觉脸上有光。收起扇子,笑着,朝人一一拱手谢过,便潇洒地走了。
所谓,有人得意,便有人失意。再转身望向街道,人流中,一身颓丧的韶千凌依旧站在原地。面对那些人的热闹、得意,与他,皆是无关的。
好久,韶千凌才拖着身子,失魂落魄地走回去。
对于韶千凌来说,他是遗憾的,比如,他还没得及跟韩雨说——
一切结束后,公子是打算留在流岚宗,还是继续浪迹天涯?
他想着,如果韩雨愿意留在流岚宗,他便一直陪着他。如果韩雨选择流浪天涯,那他便卸去流岚宗二长老的职务,陪他一起浪迹天涯。
然而,这些话他再也说不出口。
其实,活在这个世界上,我们都是普普通通的人。哪怕地位再崇高,经历了再多的大风大浪,我们仍旧是有血有肉的平凡人。
只要是平凡人,面对那些失去的人,总会感到伤心、感到难过。
年纪轻轻的韶千凌,曾经是武林中最孤傲的存在。
他位尊显赫,遇到过很多事、见过很多人、走过很多路。可纵然他见过世间再多的繁华与热闹,在他心间也只渴望一人一心。
而恰恰那个名叫“韩雨”的人,走进了他的心里。
盛夏之中,那个人一袭胜雪白衣,伫立在阴凉的大树下,手持青竹折扇轻轻摇着,清眸中若有璀璨星河,望向这边。那样子落在韶千凌眼中,却是满眼的霁月清风。
初见他时,只觉得这人不过是比常人长的好看一点点而已,甚至还不及自己好看,并不觉的他有何特别、厉害之处,能得全宗门人顶礼膜拜,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便也未将他放在心上。
可随着对他的接触越来越多,越来越发现,这人表面一副霁月清风模样,骨子里却是十足地贱人一个!
可就是这么一个又贱又痞的浪荡人,一点一点神不知鬼不觉地走进了他心里。
霁月清风是他,风流浪荡也是他,慢慢才发现,正是因为这样鲜活多变的他,才让自己对他的喜欢越发的紧。
可心悦于他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这个人便消失不见。
如果说,他只是突然消失不见,去了遥远的地方,亦或是他藏起来,他都有大把时间时间去找。
即便天涯海角,只要他还存在于这个世上,他便是还有机会、有念想。
然而,当他拔去那人脑后的锁容针时,韩雨便已彻底死在了这个世间。
甚至说,这个世间从未有过那个叫“韩雨”的人!
一切,都只是他自己的一厢情愿与妄想而已!
喜欢一个人,无关乎年龄,无关乎性别,关乎的是——你恰巧走进我心里。
..
永兴的这场深秋大雨,一连下了好几日,一阵又一阵的寒意送来,欲将天地万物推送进冬季。
秋叶零落,山间渐渐有了冬的味道。
大雨不歇,山上的静和居依旧处于宁静中。
今日的萧湘才下床,着了一袭淡蓝衣裙,负手伫立在屋檐下,静静望着外面层层雨帘,不知在想些什么。
倾世容颜依旧苍白,眼眸中往日的神采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沉静与黯淡。
同在屋檐下的还有云墨轩,小少年坐在栏杆上,双脚悠悠踢着屋檐下落下的雨水,自顾玩耍间,并时不时朝一直不说话的萧湘看。
黝黑的两眼止不住闪动,偶尔也会晃晃脑袋,样子好似在思考湘姐姐为什么总看雨。
难道是雨里有东西?
但他是想不通的。
第213章 人归,未见
片刻,扭过身子,朝屋里正捣药的吕爷爷天真地问:“爷爷,湘姐姐为什么总看雨?是雨里藏了什么东西吗?”
宽敞厅堂中,一张药桌,上面杂七杂八摆满了各种草药与器具。吕老捣药“咚咚”响,面色比寻常凝重几分。
听见声音,老人语气冷冷:“她不是在看雨,是在听雨!有人心不静,试图寻求安宁。”说着就抬起瞥望一眼站在雨前的萧湘,样子很是生气。
生气什么呢?
生气萧湘的蠢!
那天在柳夫人那里发生的事,萧湘已简言与吕老说了,事关几个师父与柳甫新的事吕老已清楚。
然而这本该是她自己的事,按理,吕老作为一个外人不该多言,唯一的只是心里心疼这姑娘。可当为萧湘把脉,诊治她身体状况时,姑娘身体状况远不如之前。
问她原因,她只说之前为助尹云楼除蛊,自己泡了冰水。
本来她体内的千午梦回未除净,最忌讳受冷受寒,这样一弄,她比谁都死的快!
这让活了大半辈子的吕老实在无法理解,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比自己的命更重要?!
人死了,再重要的人重要的事,也都毫无意义!
也或许这就是年轻人最糊涂的地方,什么情什么爱,再大也大不过自己的命重要。
闻见吕老的怒气话,萧湘缓缓回过神,对此她并没放在心上。
转身,朝屋里走去。
目光落在杂乱的药桌上,不禁走去,拿起桌上一颗制好的药丸,默默于鼻尖闻了闻。
双唇张合:“少放了一味桂枝。”
吕老抬头:“……”
药丸是给寺里他那几十年老友——禅净方丈制的。
老东西每到天气转寒,腿脚关节便疼痛、不听使唤,所以就给他制了这缓解旧疾的药。
本来制这寻常疾病的药,对他这位精炼的老医手来说轻而易举,却不想搁这倒腾了一下午也没成功,来回重做好几次,总找不到原因出现在哪。
这倒好,姑娘闻一闻就找到问题所在。
果然是年纪大了,不中用了。
问题找到,吕老继续捯饬草药,嘴里却不禁叹息:“谢文珏选你做他的徒弟,果然是没选错人,你对医术很有天赋。”
可话刚说完,吕老便发觉自己说错了话。
听到提及自己的师父,萧湘此刻表现的已淡了很多。诸多事情,这几日已想了很多,是怨是感激,她自己早已说不清。
至于吕老口中说的医术天赋,那不过是因为自己在那个世界里,生在一个中医世家中,自幼受爷爷与父亲的熏陶,对中医、草药早已有了扎实功底。
所以想成为医术高手,仅凭谢文珏教的她那三年,是根本不可能的。
没有接吕老的话,萧湘转身欲朝房间走去。
见她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吕老撇头眉心一皱!实在受不了。
抬头,扬声:“今日那老东西在寺里有场法会,等会儿药制好了你给他捎过去,顺便也去听听经。”说完低下头,又忍不住嘀咕絮叨“年轻人就是想的多!净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心里不静,想什么都是徒劳!就这还指望能干出什么大事!想我们年轻的时候……”
一场自顾自说的说教即将开始……
站在原地的萧湘:“……”
就连门外的云墨轩也忍不住朝屋里探头,一听这吧啦吧啦的说教,小少年瞬间翻了个白眼。
转身,蹿下栏杆,跑到吕老面前,大喊:“吕爷爷,我们知道了!等你药做好,我和湘姐姐帮你送——”
狠狠拉长声音,唯恐老头儿听不见!
震耳欲聋之音,让吕老戛然而止,一张满脸皱纹的老脸对着云墨轩,大有风暴来临的征兆。
然而云墨轩没管他,拉起萧湘的手就往房间里钻。
……
那天萧湘再次幻回韩雨的模样,带药准备离开时,吕老还是说出憋了一天的话——
“你现在的身体状况很不好,需要彻底除去体内剩余的千午梦回。老头儿我虽然年纪大了,但还是中点用。昨夜帮你查到一种解毒的法子,但必须需要你闭关七七四十九天,以药浴徐徐除之,期间不可中断。”
听到这个消息,萧湘停顿一瞬,之后只默默说:“时间太长了……”余下的话,她没再说,便带着云墨轩走了。
但即便后面的话没说,吕老也知道她在顾忌什么!
如今常青攻打大夏的日子越来越近,如果这时她闭关,这期间若永兴发生什么变数,她根本无法顾及。
说到底,她还是放不下尹云楼!
……
经过那天的法会,后来的几天,但凡寺里有法会,韩雨总会时不时去听一听。虽说那些经文帮不了他解去心头惑,但至少让他的心平静很多。当初心底的那些悲愤、恼恨、迷茫等情绪,随着时间推移,也慢慢平复。
也或许,人这个东西,只要不被那些坏情绪打倒,历经了大喜大悲后,总会趋于平静。就如同那枝繁叶茂的参天大树一样,盛夏里,历经大风大雨的摧残,待到枝叶飘落走向隆冬后,便归于宁静泰然了。
..
十多日后,尹云楼自大夏归来。
回到永兴第一件事不是回城休整,而是独自一人跑到青龙寺找韩雨。
大概是因为上次帮其解毒,一直没有当面答谢。当然了,这都是客气话,最主要的还是自上次分别后,他已一个多月未见韩雨。
这个浪荡人平时在他眼前晃习惯了,突然离开,也怪让尹云楼想念这个没正形的朋友。
不过可惜,那天他并没见到人。
是时,天将夜。
尹云楼一袭墨衣,站在寺院大门口,满身风尘,再次敲打门上的铜环。
大门敞开一道狭缝,从里面挤出来一位面目亲善的小和尚,合掌,面露慈笑,垂首虔诚道:“实在失礼,让施主久等了。这几日韩施主一直来寺里听方丈的法会,这会儿法会已开始,所以……施主先回吧。”
听法会?
尹云楼皱了眉头,他那种没正经的人,也能听得这枯燥东西?
虽不能理解,但还是朝小和尚颔首,告了辞。
人去,门被关上。移目望去,后面不远处正站着单手持扇的韩雨,清朗面容,自成一副温润翩翩公子形象。与之前相比,气色好很多。
第214章 会见萧连之
见小师傅走来,韩雨唇间不禁含了几分笑,语气轻轻:“都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小师傅为我拦了那人,说出谎话,可算破了戒?”
听到这打趣的话,小和尚望着难伺候的韩雨,笑着很是无奈地摇摇头。
这本来嘛,法会刚开始,并不耽误韩雨听法会,人家大老远跑来见人,于情于理他都该亲自见见这位朋友。
他倒好,偏拉自己帮他搪塞,他自己反倒站在后面,躲着不见人。
想见又不见,可真是个矛盾的红尘中人。
小师傅走来。
“韩施主莫要取笑小僧,我只说这会儿法会已经开始,可又没说你此刻就在法会中听讲,你莫要诬陷我。”
韩雨摇扇,恍然有所悟,看着已有几分羞怯的小和尚,不禁一笑:“原来是小师傅话里有玄机,是在下唐突了。”
语落,目光便忍不住朝紧闭的大门望去一眼,随后二人说说笑笑一同朝正殿走去。
……
法会结束后,韩雨再次走进柳夫人的禅房。
此次去没有问太多,站在门外,只问:“鬼面人的首领是谁,我之前的武功是不是为他所教?”
房里诵经的柳夫人沉默一会儿,才告诉他:“首领是柳甫新的儿子——柳子君,他手下的那些鬼面人称之为‘魂兮士’。你的武功的确是他教的,目的是为了以后对付尹云楼而做的准备。可惜三年前你落崖消失,计划失败。如今你失忆而归,对他来说也已完全失去意义。”
更细致的,韩雨没有再问。
于他而言,自己终究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人,曾经萧湘所牵扯到的人,与他皆是无关的。
所以只要明确此人与萧湘没有太大关联,不伤害萧湘重要的人,他便可以无所顾忌了。
在这场纷争中,身为韩雨的他,选择是最为自由的。或去或留,完全由着自己的喜好意愿。
不喜欢这些人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自可甩甩衣袖离开,然而在这场局中,还有一个最无辜的人——柳子韵,这是她最为珍惜的朋友亲人,所以为了她,这浑水他也必须走下去。
..
大夏北部部署依照尹云楼的指示,已基本完成,关于边防部署,并没有做出太大变动。
一来时间紧迫,修路筑城等防御工程来不及修建;二来基本不动防御布局,也是尹云楼故意为之。具体原因,只能等到常青、金国军队攻打来时看到其效果了。
大夏北部边防事宜结束后,尹云楼直接回永兴,并未回梁都。
大战在即,他并不打算亲自指挥作战,而是选择在最后关头,回永兴解决这积累了近二十年的恩仇私怨。
是夜,明月高挂,城外隐秘树林里。
盛夏的枝繁叶茂,已被寒**净,明月照下来,林里显得格外清冷。
林深处,尹云楼一袭墨衣,负手独立在那里。
不多时,林中又出现一个身躯魁梧之人,全身裹着黑色斗篷,由卫忠引领。
来到面前,单手褪下衣帽,便朝人躬身恭敬行礼:“臣参见靖王殿下。”
厚重嗓音,正是大将军萧连之。
话间,尹云楼已转过身。
“将军无需多礼。”话音平静如常,比起开春第一次在将军府见他时,语气缓和很多。
“我想将军应该是已接到与金国军队联军攻打大夏的指令?”卸去摄政王的外衣,他似乎又是那位世人眼中放浪不羁、不问朝政的闲散亲王。
言辞轻淡,眉眼间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清浅之笑。万事入不了心,举手投足间,却又给人以无形威慑。
萧连之直起身,垂面默声一会儿,脸色极其沉重。
是默认。
早在几个月前金国国王来访,就听到两国联军攻打大夏之事,当时萧连之为此事还特意找皇帝面谈,提醒皇帝金国国王目的不纯,此联盟定会祸及常青的安宁。
可皇帝却根本不听,选择一意孤行。
此后他又因此事,多次向皇帝明里暗里发表自己的意见,但皇帝每次都极不耐烦,直接回绝他的谏言。
现今秋季大丰收,军队已开始筹集粮草辎重,待到下个月初便整顿发兵。而前几日,金国事关两国联军已发来文书,皇帝对此也当众下达两军联盟的指令。
所以,两国联军之事已彻底没有回旋的余地。
好一会儿,萧连之才开口说话,不无沉重道:“您当初预料的不错,金国确实早有预谋与常青联军攻打大夏,前几日皇上也已下达与金国联军的指令。”
尹云楼未涉朝堂,始终赋闲于外,却能一早嗅到局势变动,足见其对朝政的远瞻性。
这也不得不让萧连之想,如若他上位,恐怕就不会出现这种局面。
尹云楼微笑:“我记得我当时与将军说过,即便两国联军的局面已定,只要将军不去出任此次战役的主将,这仗便不一定能打赢,也自然金国的预谋就无法实现。”
萧连之在军事上才能虽称不上雄韬伟略,但实力依然不容小觑。作战善循规蹈矩,用兵极为谨慎。
对那些善用奇兵的对手来说,这种人最为容易制胜,可奈何他背后有雄厚军队加持,这使得用兵老练沉稳的他,往往能在险峻局势中扭转乾坤。
而真正让尹云楼忌惮他的地方,是他曾挂帅出征过大夏。
大夏的优势就在于边境作战处具有多变、多山的复杂地势,这一点让初来者极易失足,同时也让大夏军队在作战时取得先机,获得主动权。
作为一个已出征过大夏、有作战经验的萧连之来说,这些都已构不成威胁,相反对于他这种谨小慎微的人来说,这些更可能成为他的优势。
听到这话,萧连之看着对方一怔。
尹云楼所说不假,战,胜不了,金国的阴谋也就破灭,可这也意味着常青的几十万将士将死、伤于战场。
这种做法,根本是对自己国家将士的出卖。
想到这,不禁让萧连之恍惚,对方是在为自己的国家着想吗?
甚至让他一瞬的心惊胆战,尹云楼这样做,目的是想做什么。
似乎是看到对方的顾虑,尹云楼眸里含着清浅的笑,问:“怎么,将军是觉得我尹云楼欲行不利于国家之事?”
第215章 我冷落他?!
没等萧连之说话,他笑着负手转过身,望向远处,表现的甚为坦荡:“我尹云楼无权无势,就算让我行违逆之举,就凭我一人一剑岂能成事?况且我素来不喜朝政,真若常青的哪场战役失败了,我只会适时叹息一下朝廷的无能罢了。”
扭头看向他,言辞冷淡:“至于什么所谓的百姓安定、国家太平,那是你们和尹禛该操心的事。而我之所以会来此找将军谈论攻打大夏之事,也不过是始终念及先帝的遗训罢了。其它什么的,我可没那么多闲心。”
一听到先帝遗训,当即萧连之低下头,不说话了。
一来,提到此事,总会使他想起当年大夏援助常青的壮义之举,反观此刻却是在做恩将仇报之事。二来,尹云楼始终不入朝堂,却对先帝遗训始终铭记,再反观自己、柳丞相以及皇帝——常青三位最高执权者,是完全置先帝遗训于不顾,攻打大夏。
所以一经提及此事,总会让萧连之羞愧不已。
须臾,萧连之才唯唯诺诺开口:“臣绝非那个意思,臣只是觉得这个方法并不十分妥当,毕竟是关及常青几十万将士的性命。”
尹云楼听到这话,面容上清浅的笑不禁加深一分,心里却觉得十分可笑。
一个连自己亲兄弟的人都下得了手杀,还会去顾忌几十万无亲无故的人。这话,说出来都觉得可笑。
转眸,望向萧连之,语气缓和几分:“当然,这也只是我个人提议。倘若将军有什么法子,既能保全几十万常青将士,又能保常青数以万计的百姓,自然是再好不过。”薄唇轻轻一笑,几分讽刺“可倘若将军没这个能力,便莫要顾及太多。”
其实,在尹云楼眼中,萧连之是个极具复杂的人。
说他仁孝忠诚,他却做出杀手足、弑君王的大逆之举。
可若说他不忠不义、是为小人时,他在国家安危面前,又表现的极为激愤,将常青百姓的安危看的极为重。
身为将门之后,卫国为民的信念深固在他骨子中,可作为一个人,自私自利又被他展现的淋漓尽致。这也是为什么尹云楼对这位将军,虽深恶痛绝,却又不得不与之联系的原因。
面对这句话,萧连之沉默了。
尹云楼说的这句话很对,纵然他手握百万军队,可身为臣子,他终究拗不过九五之尊的皇帝。
“我的话说的已很清楚,如何决断,还得看将军。”尹云楼看着他,再次说道。
萧连之抬头望了他一眼,依旧沉默着没有说话。
没多久,向尹云楼拜身后,萧连之便离开了。
人去,一旁的卫忠走上前,不禁疑惑道:“这就完了?”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对自家主子此次叫来萧连之后的行为表示不理解。
按照主子的性子,他若打定什么主意,定然会十拿九稳地去做成。可就全程他对萧连之说的话,以及对其的态度,明显没有使出强硬的手法让萧连之立马答应。
这根本不像是他的做事风格。
尹云楼轻轻一笑,莫测道:“的确是没完。”
言罢,一道红色剑气飞出,直绕林深处。一道惨痛声响起,转瞬湮灭黑暗中。
卫忠惊怔,与尹云楼对视一眼,二人便朝声音发出的地方走去。
寒树下枯草堆里,躺着一具黑衣的尸体。
看衣着是皇帝的随影卫。
“看来皇帝对您始终持有警惕。”看到这具尸体,卫忠已有所悟。
尹云楼负手,唇角微扬,眸光若有所思:“我与他相斗这么多年,他自然对我的行事了如指掌。此次攻打大夏,他怎会放心我的举动。”
又道:“今日私下找萧连之过来,不过就是做个样子给他看。如若我的举动未能如他所料,他岂不是又该寝食难安?”
卫忠扭头:“若真如此,那通过萧连之这条路解决大夏之事岂不就行不通?”
尹云楼回眸望他,笑说:“你当真以为我要借助他去解决大夏的战事?”
卫忠露出疑惑之色。
“萧连之这个人不足信。”转过身,尹云楼的语气突然严正“他虽顾虑常青安危,反对此次战役,可倘若皇帝对之进行威胁,他定然会弃械投降,任由皇帝的摆布。萧连之这个人虽在国家面前表现的大义凛然,但如若危及他的利益,他依旧会选择顾小我、舍大家。”
卫忠顿悟,惊叹:“所以,今天您找萧连之来,根本就不是真的让他退出这次战役,而是以此举动打消皇帝对您的猜忌。”
明白后,卫忠又忍不住自顾发起牢骚:“刚才听您跟萧连之在那不温不火的聊着,属下还以为您叫他来,跟他谈心呢。”
尹云楼笑了笑,没回他这话。转身,直接走了。
萧连之不出任此次战役的主将,的确有利于大夏。这一点不仅尹云楼能想到,皇帝也依旧会想到。
也正因如此,皇帝才会预测到尹云楼会私下找萧连之谈判,阻止萧连之出任主将一职。
可尹云楼却清楚的知道,萧连之并不可信。即便他真用什么手段迫使萧连之答应不出任此次战役的主将,但事后皇帝稍微使些手段,他便会临阵变卦。
所以今日举措,不过就是用来打消皇帝对自己的猜忌,以便行使他的下一步计划。
不然,他若什么都不做,尹禛又该胡乱猜忌他的举动,那样反而不利他的计划。
走出没几步,卫忠连忙追上来。
走在他身边,犹犹豫豫一会儿,才迟疑而小心问道:“五爷,最近您没去看韩公子吗?”
试探性地目光落在尹云楼的面容上,欲从那里找到二人最近情况的蛛丝马迹。
“前段时间从大夏回来时,去找过他一次,但他忙着听法会,没见上面。”尹云楼自顾走着,没有意识卫忠为何会突然提及韩雨。
闻言,卫忠愣了一下。
两人近两个月未见,以萧湘对自家主子的关心,这不该呀。
随之,又追问“那后来您没再去找他吗?”为怕他起疑,并说“好歹韩公子在大夏忙前忙后帮您解蛊,总不能忙帮完了,您就冷落人家吧。”
“我冷落他?”忽然,尹云楼停住脚步,转身看向卫忠,皱眉颇觉得好笑“他一个大男人用得着我冷落?!”
卫忠:“……”
一句话,让卫忠也不知道说什么了。
轻轻清了清嗓子,低下头不说话了。
尹云楼未与他深究此事,回头继续赶路,嘴里说着:“我看你与他的关系是越来越不一般了,若非上次在大夏严审过你二人,你和他的事我必究查到底。”
身后的卫忠,顿时大气不敢出,老老实实跟在他后面,不敢再提韩雨。
心底只深深叹息,喜欢上这么个没脑子的人,自己都替萧湘心累。
第219章 布局开始
穆青山是老将,其军事才能并不次于裴元世,为人性格虽大咧直率,但在作战谋略上却是严谨有谋,堪称大才。
尹云楼正是看重他的老练与丰富作战经验,才将此次战役主帅一职交由他。
而章稷虽年轻,作战经验不比穆青山,但其敏锐的判断力与骁勇的作战能力却对穆青山来说是如虎添翼。
所以,将此次战役将由他二人,他放心。
穆青山的作战布局讲述一遍后,三人又进行一番详细商榷,细细推敲、修改不足之处。
一番下来,天已四合。
作战方案定下,抹去地上商讨的痕迹,三人起身。
“大夏北部边防布局,本王未全盘修变,用意就在此次战役上,所以两位将军当利用好这个陷阱,以出其不意之势,联合常青军队一举歼灭金国,尽量减少两军消耗。”微弱天光里,尹云楼再次叮嘱。
两人抱拳:“臣谨记于心!”
一番交代后,尹云楼与卫忠送走了两位将军。
谷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空荡寂静的谷间只有几声怪啼零星响着。
尹云楼负手站在原地,望向空荡无光的山谷,却觉得让他看不清方向,甚至令他没来由地感到一丝凄冷。
“五爷,您这信誓旦旦给两位将军许下承诺,要常青军队与大夏联合共退金国军队,属下也想知道您到底有什么法子令常青军队站在我们这边?”身边的卫忠忽然兴致盎然地问出这个问题,对此他显得十分好奇。
当然他并不怀疑主子的能力。
可真若要“借”来常青军队,这着实比登天还难,毕竟皇帝尹禛是立誓要除去大夏。在常青朝堂中,他也无任何势力与可信赖的人,与人谋和取来军队也更不可能。
当然了,卫忠也很乐意看见主子发动宫变,对尹禛取而代之。
因为在卫忠看来,那皇位本就是主子的,他要夺取也无可厚非。
尹云楼回过神,斜眼望他一眼,便回头赶路,离开此地。
“法子自然是有的,只是过于冒险,我自己也只有三层把握。”尹云楼边走边说。
“啊?!”卫忠顿时吃惊。
“那您还如此信誓旦旦?”卫忠道“这可是关及两国的存亡啊!您这次也未免也太莽撞了吧?”
尹云楼不以为然,依旧眸含清浅淡然之笑:“仅有三层又如何,即便是一层把握,你家五爷也能将这事做成!”
听到这话,卫忠不禁咽了咽口水,这男人永远都是这般迷之自信。
但又细细想想,这么多年,他干的那些事,哪次不是如同在刀刃上行走?
于是心下也就信了他。
前面,尹云楼走在乱石横布的谷间,凝望前方的眼,在某一瞬间却黯淡下来。
那一瞬间的他,没人知道他的内心有多么忧患。
在外人看来,他永远像神人一样,什么事都能做到,所以都自然而然便觉得,只要他说可以,便一定可以。可事实他也是一个普普通通、有血有肉的凡人,在两国危难之间,他也会很担忧恐慌,他也会害怕失败。
可为了稳住身后的这帮人,他只能表现出十分轻松坚定的状态,让他们面对这场大战放心、有信心!即便他选择的这条计划充满再多的风险,这些风险与压力也都只是他一人抗。
身为一国的掌权者以及另一国的亲王,这是他的义务,也更是他的责任。
身后卫忠紧跟,又问道:“那接下来做什么?鬼面人已知晓您与二位将军见面,势必会针对此事有所行动。”
卫忠此时表现的极为轻快,可能在他心底也相信,在此艰难时候自家主子定能化险为夷。
“接下来自然是什么也不做。”一顿,唇间微微一笑“藏起来。”
“啊?”卫忠吃惊。
“关键时刻,背后主使者探查不到我的行踪,他们会如何?”并道“尤其是在看到我与大夏两位将军密见,他们定然想迫切知道我的计划是什么。可在窥见我与他们密见后,却不知我们商谈了什么,随之我更是消失无影踪,你觉得他们会怎样?”
卫忠答:“他们会着急探寻你的踪迹。”
脚下步子不停,尹云楼轻轻一笑:“准确来说,他们会自乱阵脚。”并道“这个人在背后藏的太久,在对付尹禛之前,我需要知道这个人到底是谁。”
听到这,卫忠大概已领悟到尹云楼的用意——他是想以静制动,借机挖出鬼面人背后的人。
明白后,卫忠还是忍不住钦佩自己主子——都到两国存亡之际了,他竟还能如此沉得住气,用此方法逼出背后之人。若非胸中有沟壑,恐怕很难做到这般稳泰有度。
紧跟在身后卫忠又问:“那现在五爷准备藏到哪?”
“云水汀。”
“啊?”再次,卫忠露出疑惑之色。
尹云楼简单解释:“先皇为先后打造的水上小居。”
卫忠默声了,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这个地方。
跟他这么久,从没听他提过此处。不过想来也是清幽无人之地。
关于云水汀,这座邻岸建在水上的木居的确是先皇为先后打造的清幽小居。它位居永兴城外北山山脚下,那里偏僻,环境清幽景致极佳。原本先皇是打算等自己退位后,便携手先后隐居在此,在有山有水的云水汀与心爱之人安安稳稳度完余生。
只是自云水汀建成,先皇先后也只在此小住过几次,而最终先皇也未能如愿携手先后来此共度余生。
也因此,云水汀一直被荒废。只有尹云楼在想念父母时,会一个人来此简单打理一番并小住上几日。
时过境迁,云水汀早已为人所遗忘,若非尹云楼,那座水上木居只怕在时间的洪流下早已埋藏在夕阳荒草中。
……
去北山之前,尹云楼又秘密联系城中的羿卫,命他们静静蛰伏在城中,密切观察城中的一切不寻常的变动,并下令,若润蝶向他们询问自己的下落,只管闭口不言,多余的话也不要同她说。
尹云楼此番用意已十分明显,就是要在这段时间隔断一切关于自己的消息,让对方如无头苍蝇一样,自乱阵脚。
第216章 萧渊之女——柳子韵?
此后,萧连之密见尹云楼的事果然传到皇帝的耳朵里。
早朝中,皇帝又提及攻打大夏事宜,并明示由萧连之挂帅出征,但当场被萧连之婉拒,理由是自己年岁已高,恐难当大任。
前脚退朝,后脚行使任务回来的随影卫便来报,萧连之密见了尹云楼。二人具体谈了什么,窃听的随影卫未归,所以会谈内容不明。
然而,听到这个消息的皇帝,却立即悟了二人所谈内容。
回到御书房,便让人将柳丞相叫来,与之商讨此事。
作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柳丞相,听到二人会谈的消息后,并未表现出多大意外。
常青攻打大夏,尹云楼采取行动,再寻常不过,倘若他什么都不干,倒让他焦急了。
敞亮的御书房内,只有危坐朱椅上的皇帝,与恭立案前的柳甫新。
“有一事臣不明白。”柳甫新垂臂抱手,厚重嗓音不徐不疾“之前,皇上您与萧将军定的约,为何现在还未有所动静?”
他所提之约,正是以萧湘与尹澈逸的婚约,换取萧连之手中的兵符。
此事,的确当讲一下。
当初尹禛看到萧湘的才能后,的确想立马将人揽为己用,着急让其过门。可自从南山落崖事之后,他对萧湘的看法就大为改观。
二人有产生隔阂是其一,想到萧湘不能生育,他如何也不愿让其成为自己儿子的妻,何况当初许诺她的,还是皇后之位。
所以这几个月,皇帝对萧湘与尹澈逸的事一直不管不问。
至于兵符,虽说萧连之对军队有调动权,但他那爱女心切之心,总归还能让他依旧听命于自己。只要他暂时还听命于自己,不管兵符在谁手中,攻打大夏,便不成大问题。
而兵权,他自会在日后徐徐图之。
可如今倒好,萧连之直接拒绝担任主帅一职。
事关攻打大夏,最后他虽被迫嘴上认同,可实际他心中并不赞同。如今尹云楼又从中插一脚,且不说萧连之拒绝出任主帅,只怕这兵也没那么好发了。
尹禛不想回应这个问题,神情颇为烦躁:“现今提及此事,可有用?!”
柳甫新将头压低,不敢出声。
但他心中知道尹禛不愿提及此事的原因。
几个月前,尹禛派人诛杀萧湘,最后被尹云楼派回来一个假萧湘,二人在皇宫中进行一番对峙。此后再提及萧湘之事,皇帝总会回避不言。
若非他心中对诛杀萧湘之事有愧疚,他不会如此反感此事。
不过柳甫新还是清楚,此次皇帝叫他来做什么。良久,避开萧湘之事不提,对其躬身小心开口。
“有一事,臣恳请皇上赦免臣之罪。”
尹禛抬头,望向他,冷声质问:“话还没说,赦免你何罪?!”
柳甫新将头又压低一分,卑恭道:“您不应下臣这个要求,臣不敢说。”
当即尹禛从椅子上腾地一声站起,怒目:“柳甫新!你还敢跟朕讲条件!你若不说,信不信朕现在就治你欺君之罪!”
可见,对于攻打大夏一事,他已彻底失去耐心。
吓地柳甫新立马跪下来,伏地,一副诚惶诚恐,如实招出:“当年您命臣处死萧连之交出的女婴,臣当时不忍心,并未处死那女婴,而是被臣带回府中抚养。”极其小心翼翼“臣的二女儿——柳子韵就是那女婴。”
尹禛吃惊。
对于这些大臣们府里的那些宅门私事,他一向不爱去探听。但关于柳家二小姐,早些年听人提及过,说是柳家二小姐并非柳夫人所生,而是柳甫新老家里一姊妹的孩子。姊妹一大家突遭横祸,唯留下几个月大的孩子,老父母便将孩子交托给远在永兴的柳甫新,令其抚养。
但却没想到她竟是当年那个女婴——萧渊与沈玉的孩子。
而今更是嫁入皇宫,成为皇妃!
尹禛欲发怒,却又无从怒起。
半晌,才又转过身,面对伏地的柳甫新,严厉质问:“既然她是萧渊的孩子,为什么当初朕定下这门亲时,你不与朕说明?!”
让一乱臣贼子的女儿嫁入皇室,他是极不愿意!
柳甫新惶恐,心惊胆战地解释:“当初大皇子实在太喜欢臣这二女儿,更何况关于她的身份是萧渊之女的事,除却臣一人知道没人知晓。对臣而言,她自幼在臣身边,温顺乖巧,臣早已将其看成臣的亲生女儿,她能得一好归宿,也是臣之心愿。”
柳甫新如此动情地解释,可柳子韵的真实身份,他并没有如实说。虽然当初萧连之瞒天过海,用自己的女儿替代了沈玉的女儿交给皇帝,但在后来还是被柳甫新察觉到真相。
但是这个真相,他并不能告诉皇帝,透露的太多,易引起皇帝对自己的怀疑。
尹禛手指直点柳甫新,站在案前被气地欲言又止。
对于此事,再恼怒也无济于事。如今那两人感情正浓,柳子韵更是怀有皇家子嗣。这个时候若揭开此事,处置乱臣遗女,必引起宫内动乱。
就连柳甫新也难逃一劫。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无论是朝堂还是后宫,都不宜出现大风波。况且柳甫新跟了自己二十多年,忠心耿耿,他也不想因这点事处置他。
良久,心里怒火才慢慢平息。转身又质问他:“既然你将他当成亲生女儿,那你现在又她作甚?”扬声“用她来要挟萧连之出任主将?!”
“臣知道攻灭大夏一直是您的心愿,臣提及她也是想为皇上排忧解难。更何况皇上您仁慈明德,即使真到不得已利用子韵逼迫萧将军,您也不会真动子韵。”柳甫新始终伏地不敢起,战战兢兢。
随之又道“臣此时说出这件事的真相,也是不得已。所以恳请皇上饶恕臣欺瞒之罪,也望皇上对子韵网开一面。除却她是萧渊之女,她不曾有丝毫过错。恳请您明察!”
说完,在地上重重磕一个头。
尹禛站在原处,凝视他,不说一词。
许久,他才回到正事上。想到,即便真用柳子韵威胁萧连之,他也未必就范。毕竟,那是萧渊的女儿,又非他自己亲生女儿,他没必要为胞弟的女儿做出妥协。
于是正色问柳甫新:“你出的这主意,确定萧连之会就范?她可是萧渊和沈玉的女儿,而非他的骨肉。”
这个问题,还用想吗。萧连之肯定会就范,而且还会言听计从,因为那就是他的亲骨肉。
当然,这话,柳甫新是不能说的。
第217章 南山之下会见
起身,朝他作辑:“回皇上,虽然子韵不是他的亲骨肉,但却是他亲弟弟的骨肉。况且您别忘了,当初萧连之愿意和我们一条船,不仅是嫉妒萧渊的权位,更是因为沈玉,他才彻底反叛萧渊。子韵是沈玉留下的唯一孩子,只要他对沈玉还有情,他就一定会念及子韵的安危。”
洋洋洒洒这些,柳甫新心里却是确信,萧连之当初虽能做出手刃血亲的无道之举,但柳子韵终究是他的亲骨肉,这么多年来,他心里一定有愧。所以,现在真就没有比拿柳子韵威胁萧连之更好的办法了。
听完,尹禛点了点,觉得他分析的有道理。当初萧连之愿意和他们一条船,目的就是想得到权与沈玉罢了。不过是后来的突变,让他未能如愿,得到沈玉。
最终,尹禛采纳了柳甫新的主意。
……
二日,皇帝就出征大夏问题找来萧连之,连着柳甫新也叫来,将柳子韵之事全盘托出。
至于当时三人对峙场景,在此就不赘述。
在得知自己当初交出的亲骨肉还活着,身为皇妃的柳子韵便是之时,萧连之是震惊的。
更震惊于,柳甫新在皇帝面前如此老实本分的人,竟能做出欺瞒皇帝的事。
不过在某种程度上来讲,他该感谢这位不怎么“老实本分”的柳丞相。
事情如尹云楼先前所预料的那般,皇帝拿出要挟的筹码,萧连之立即答应出征大夏,并应下皇帝的要求——定全力攻下大夏!
至于尹云楼那边,萧连之在心底也只默默叹息——他若真心系常青百姓安危,金国那边的事,只能靠他自己解决了。
..
深秋,大地与山峦层林尽染,苍穹湛蓝高远、如水清澈。
南山下,半山腰处,尹云楼屹立石峰之巅,望尽谷底五彩斑斓的秋林。
南山下、无人境,古树老林,数月前,此地一片青葱新绿,处处透露生机盎然之色。此时,这里全然换了一副盛装。
山下,卫忠飞跃直上,赶到尹云楼身边,来报:“五爷,章稷与穆将军已到。”
尹云楼扭头看了他一眼,随之又有意无意朝四处高峰山崖扫望一眼,没说多余的话直接离去。
高处的山峰,怪树乱石间果然散乱隐匿着几名鬼面黑衣人。
几人见主仆二人离去,立即隐入树间,寻迹跟随。
如同怕他们跟丢似的,尹云楼二人并未遁入繁密的古林间赶路,而是飞跃在古林之上。直至赶至一处草木稀少的谷间,在那里看见身着便衣的章稷与穆青山,尹云楼才飞落下。
平滑的巨石上,见人来,章稷、穆青山齐齐朝尹云楼单膝跪地参拜:“臣章稷(穆青山),拜见殿下。”
彼时,几名鬼面黑衣人已隐匿至附近古林树间,攀附在树上,密切监视这里的一举一动。
尹云楼走来,面露微笑:“二位舟车劳顿,无需多礼。”
两人起身。
“不是我说,殿下,您这找的地儿是不是太随意了?”穆青山是个粗大汉,起身就对尹云楼发起牢骚,并不忘朝这人影儿鬼影儿都见不着的地方瞟一眼“好歹也是来商讨军机要事的,找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要图纸没图纸,要笔墨没笔墨,怎么个商量吗?”
一番直率牢骚,引来其余三人的笑声。
“将军身经百战,胸中自成江河山图,何须图纸笔墨?”尹云楼巧言妙语,对之打趣。
随之又是引来一阵笑声。
简单寒暄作罢,章稷从胸前拿出一封信递与尹云楼:“这是您离开梁都前嘱托办的事。”并道“属下派遣密探前往金国,在他们主军大本营发现他们正在集结大量军马,具了解,金国国王还在民间大量征兵。看样子,真如您所料——他们这次的目的并不仅仅是大夏,只怕趁战乱期间,他们会将手伸入常青。”
言外之意,金国不会等到先入驻大夏再对常青徐徐图之,而是会直接借助这次常青出兵,趁其国内兵弱,直捣黄龙拿下常青。
尹云楼接过信,望一眼后,并没直接打开。
而就在这时,天空中忽飞来一只银灰色小鸟。鸣啼一声,惊飞古林里一片飞禽鸟兽。
几个鬼面人被横飞的鸟兽惊扰,等再回头时,谷间的四人已消失不见!
几人震惊,吓地忙分散四处寻人。
而在谷间一处凹下去的石坑中,四人静悄悄立在其中。待四周没了动静,尹云楼才抬头往鬼面人散去的方向望一眼。
“属下不知,您既然早就发现鬼面人在监视,为何不一早就甩掉他们,反而让他们看到穆将军与章将军?”鬼面人离去,周围安全后,卫忠才开口说出自己的疑惑。
一旁的章稷穆青山也不禁相视一眼,表示也很不理解。
如此重要时候,摄政王密见大夏两位将军,定然是有重要军机商量,这被鬼面人知晓,必然又少不了动作。
尹云楼不以为然,轻笑:“本王要的就是让那个人知道。”
语罢,没有多解释,便带着几人去向一个更安全的地处商议要事。
……
苍穹深远,奇峰入云,谷间有一泓山泉自高处蜿蜒而下,潺潺作响,极是悦耳。
此地正是曾藏匿残月剑的那个谷底,几人席地而坐的地方,其背后正是那个被古藤紧密覆盖的山洞。
尹云楼、穆青山、章稷三人于平坦的巨石上盘腿围圈而坐,中间用石子简略画了一张地图,几人进行军事商讨。
而卫忠则站立尹云楼身后,并时不时观察四周动静。
不过卫忠的侦守有点多余了。
知微是极通灵性的鸟,身形小巧,又十分机敏,蹲居在高处的树间,可轻而易举发现谷间的动静,根本不需要再有人看守。
“……从你刚才说的金国情况,可以确定——金国此次目标是常青与大夏。如果这样,那金国那边一定会借助此次两国联军之事,向尹禛请求打开与常青北部接壤的关卡,以此进入常青境内,然后与常青军队一并向西进军,绕过乌绝沙丘从其边缘进入大夏。”
尹云楼一边分析,一边用石子在图上画出两国行军路线。
穆青山道:“那若如您所言,金国后续必然会再次秘密发兵从常青北部的关卡进入贵国中,而这支军队必然比派往大夏的军队更为雄厚。”
“而且会直接一路向南,直攻永兴。”章稷这接着说。
第218章 立誓
尹云楼点头,并道:“原先我本未猜到金国会直接借此机会,直接向常青动手。毕竟尹禛虽要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大夏,会派出比四年前多出一倍的军队前往大夏,但常青的军力毕竟雄厚,即便金国这时候不惜一切代价突袭常青,他们也不一定能成功。可现在看来,金国国王确实是要这样做了。”
“而且就目前的形势来看,金国这样做的十分明目张胆。所以我猜测,在常青内部必然有人参与金国突袭计划,帮助他们突破层层防线。助金国军队一路掠城南下,直取永兴。”
而这个人,他若没猜错的话,极有可能是鬼面人背后的那个主使者。
并且,就他对金国国王的了解,他不可能如此胆大到今年便朝常青动手,如此狠绝、出其不意的做法,必然是背后有高人指点。
而这个高人是谁,此时已不言自明了。
章稷、穆青山二人面面相觑,看来这次不仅是大夏在劫难逃,就连常青也自身难保。
半晌,穆青山将手了石子一扔,萎下身子,双臂支在腿上泄气道:“那这仗还怎么打?!就人数上,常青与金国联合就比大夏的军队多出几倍,即便南、北两军都在手,这也没法打啊!”并道“即便我们有地理优势,可终究是寡不敌众,更何况萧连之出任此次主帅,这更是雪上加霜。”
说完,穆青山倏地抬起头看向尹云楼,笑地谄媚:“要不,殿下跟我们回去,带着我们打这场仗?”
因为他相信,以尹云楼的诡谲用兵之道,定然能驱逐外敌。
话没落,旁边的章稷便用手拍了下穆青山,怪他不该口不择言。
闻这话,尹云楼不禁低面笑了笑。
在此关键时刻,他身为大夏的摄政王的确该亲临战场,指挥御敌。可他与尹禛近二十年的仇、怨,他总得去亲自解决。
先皇先后之死,萧湘之死,他总要找尹禛讨要一个说法。
而且最重要的,那个在背后隐藏十多年的神秘人也是时候该公之于众。
尹云楼转头看向穆青山,笑言:“将军想知道,本王此次的应局策略吗?”
穆青山睁大了眼:“想!”
就连一旁的章稷也不禁专心聆听。
尹云楼将目光又落到地面的图上,说道:“其实解决这场危机最根本最简单的方法,就是使大夏与常青联合,反身共击金国。”
没有等穆青山与章稷发出震惊的疑惑,他已在图上画出路线图。
“大夏军队一路向东北直上,抵达常青与大夏的交界处,与常青军队联合共绞金国军队。而这时,金国真正的主力军应该已从国内出发,攻入常青内,也就是说,这时的金国才是真正军力亏虚的时候。剿灭攻夏的金国军队后,常青与大夏立即折返常青,再度攻击金国主力军,直至驱敌于金国国都城下。”
言外之意,就是借助此次常青与大夏两军联合,给予金国致命一击!
驱敌于金国国都城下听起来有些狂妄,但若如常青与大夏两军联合,此目标并非无法实现——
其一,反击金国,是攻其不备。在金国毫无防备之下,攻击它,让其毫无还手之力。
其二,常青与大夏的军队训练有素,且装备精良,数量上已是碾压金国军队。
综合其上两点,驱敌于金国国都城下轻而易举,甚至说,只要常青和大夏想,此番攻取金国也是囊中取物!
可……设想很美好,如何让常青与大夏联合共击金国呢?
“殿下,您这是还没看清局势吗?”穆青山睁着俩眼,不可置信道:“您亲哥哥一门心思要灭大夏,就连唯一可能拉拢过来的萧连之也彻底听从您亲哥哥的话,带兵征战常青,这让常青与大夏联军共击金国,这不痴人说梦么?!”
大抵尹云楼平时对这些将臣太过温善,以致让穆青山在这位摄政王面前养成了口无遮拦的性子。
当即,章稷给穆青山一个眼色。
但随后章稷也不禁思考,摄政王将以何种方法让常青与大夏联合,共击金国。
况且以现今常青与金国的关系,尹禛也不可能反过来攻打金国。
倘若这样,那只有一种可能——
摄政王取而代之。
章稷的大脑嗡地一声,瞬间惶惶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边尹云楼已从地上起身,笑道:“本王既然敢说这话,自然能给你们办到。”自腰间拿出一块残缺的铁牌,递与穆青山“这是本王给你立的誓,等到这块铁牌完整的那一天,便说明本王完成了今日给你的誓言。”
穆青山起身双手接住铜牌。
那是一块极其普通的铜牌,只有简单粗劣的花纹在上面延伸,铜牌一边是无规则割痕,样子像是被人无规则割下一小块。
穆青山看着手中的普通铜牌,此刻却觉得它有千斤重!
几乎同时,后面跟着起来的章稷与穆青山齐齐朝尹云楼严正跪下,在冰冷坚硬的石面上重重磕下一个响头。
在这一刻,他们再没有任何疑虑与困惑,有的只是对这位摄政王无尽坚信与肯定。
不知何时起,这位年轻的摄政王每每说出的话、下达的指令已成为他们最坚实的支柱,他的话已然成为他们心中的定海神针。无论多么艰难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只要他一开口,结果就已注定。
就仿佛有他在,这个国家所面临的一切危险与困境,都将会迎刃而解。只要有他在,这个国家就不会倒!
所以,此刻,他们一样信他!
看到两人这庄严一拜,尹云楼不禁笑了。弯腰蹲下身,朝穆青山笑着伸出手,将人从地上扶起,道:“本王已向将军许下承诺,现在该是将军与本王一个保证。”
穆青山直起身子,看向尹云楼。
他道:“本王若将常青的军队交由将军,将军可能保证我常青的安危,并顺利完成本王交代的任务——带领常青与大夏军队攻入金国国都,取下金国国王首级?”
穆青山认真看着尹云楼的眼睛,从那蕴含淡淡笑意的眼中,他看出了这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玩笑。
当即在地上重重扣下头,坚定回应:“臣定当万死不辞!”
“好!”尹云楼笑了,用手重重拍了拍对方的肩膀,随后双手将人从地上扶起,笑言“那本王就想看看将军如何带领常青与大夏军队反戈金国了。”
之后,三人重又坐回原处,穆青山信心百倍地向尹云楼等人详细演示了自己的作战思路。
第220章 知微疯狂暗示
南山之事后,鬼面人始终未寻见尹云楼的踪迹,对他们会见的目的也一无所知。回去禀报柳甫新,其也不知尹云楼在预谋什么。只立即派出大量魂兮士全面搜寻尹云楼的下落——从城里到城外,再到一路回大夏的路。
历时三天也未追踪到对方丝毫痕迹,柳甫新急了。
也自然,尹云楼在永兴莫名消失之事,也传到皇帝耳中。发兵在即,尹禛也十分担忧在此期间,尹云楼会闹出动静,阻挠发兵。柳甫新借机为其出谋划策,欲请令,在永兴城中加强城防军的巡逻搜索,以城防军巡逻为由暗中寻找尹云楼的踪迹。
因为在柳甫新看来,尹云楼既然选择在最后回到永兴,就不会再轻易离开。从他叫来大夏两位将军商议军事,就可推测,尹云楼此次是要坐镇永兴。
至于他要预谋什么,其地方一定是在永兴城中。
所以利用城防军,加强巡逻,一来可寻找其踪迹、扼制其行动,二来城中若真出现动静,也可借城防军之手对其明面打压。
因为在永兴城中,这个时候还不适合魂兮士露面。
因而在接下来就能看到,永兴城中出现大量军队穿梭在大大小小的街道、巷口。打着城防军搜罗贼犯的旗号,进入寻常人家家中进行搜查。
…………
寒山下,一泓秋水。
一座池上小居——云水汀,独坐深秋细雨中,宁静安详的样子如休憩的西子一般。
后厅,满池荷花已残,凋零、萎缩的叶面,萎靡不振地低垂于水面,连着那枯瘦的莲蓬也尽失去了生气儿。
寒凉秋雨敲打枯叶,处在屋里,听着残荷滴雨,倒也是别番风味。
由后厅的观景台上,往里走,正是一间四面通风、喝茶品诗文的厅堂。彼时,着了日常居服的尹云楼正伏案描绘着什么。
走进一看,画上正是位若仙若灵的白色烟纱散花裙的女子。
皎月下,那女子蓦然回首,发间兰花步摇玲玲作响,周身轻扬翩跹的轻纱衣摆也惹碎了一地月华。
尹云楼纸笔认真画着,凝望定格在画上的纯美笑靥,忽然停了下来。
他记得,那一夜她奔赴在皇宫的甬道里,被自己叫住,蓦然转身时,她没有笑,而是一脸懵懂的样子。
那样子如同遗落凡间的懵懂仙子,让人心生怜爱。
现在想想,那时他真该抱住她,不该让她步入皇宫中、参加宴席,更不该在那一夜把她一人留在皇宫里。
思绪渐深,脑海中再次浮现关于她的过往点点滴滴。对一个人极致的思念,大概就止步于此了。
想见那个人的模样,心中总是欢喜不已;再回忆,就开始懊恼她为何不在了;直至最后,变成心底歇斯底里的呼喊。
是那种,即便喊破苍穹,也无任何回应的绝望。
心,顿时一阵绞痛!
尹云楼捂住心口,不敢再去想。
这时,卫忠忽然走来。
移步过来,案上栩栩如生的画一目了然,不禁微怔。
又抬头看向尹云楼,却见对方面色浮露一丝苍白。
此番场景,卫忠大概已猜到缘由。
“那边传来消息,两位将军已回到梁都,羿卫也已启程往回赶。”卫忠悄然移近,轻声道。
尹云楼抬头,随之点了点头。拿起笔,继续描摹画像。
卫忠见状,心底却很不是滋味。
主子思念湘儿姑娘,湘儿姑娘明知,却迟迟不愿说明。如今已到这个地步,也不知她心中到底做何打算。
这苦的根本就是自家主子。
半晌,卫忠才想起什么,轻轻开口:“听青龙寺的人说,韩公子过几日就要离开永兴。”俯过身,犹豫“五爷,您要不……去送送他?”
闻言韩雨离开,尹云楼立马抬起头,凝望卫忠。
神色迟疑一瞬,才又将目光移向别处。算算日子,他是仲夏之时来的永兴,如今转眼,已是秋末初冬之时。
凝望外面阴沉的冷雨,那双沉静的墨眸不禁黯淡一分:入冬之前,人总是要归家的。
拂了拂衣袖,执好笔墨,便又低头继续描摹,缝隙间点点头:“我知道了。”便没再说什么。
卫忠看着他,欲走不走,许久才紧憋满肚子事实真相离开。
大约一盏茶后,一身银灰的知微自屋外飞来,落到窗户上,抖干净身上的雨水,才飞落到尹云楼的案上。
小巧双爪踩在画像上,垂头瞥望那画上人,看了半天才认出画上的人。那一刻的知微莫名兴奋,双足站在画上,在尹云楼手边又唱又跳。
顽皮的样子跟个三岁孩童一般。
尹云楼闲它碍事,用拿笔的手将它拂开。知微不愿,张开双翅借势落到他的手背上。
无可奈何,尹云楼只能搁笔暂停。翻过手,将知微放在手心中,忍不住轻声训责:“她若是还在,不知道你还会如此顽劣吗?”
一句话说完,便又忍不住无声叹息。
想到——至少在她面前,这畜生会比在自己跟前听话些。姑娘消失的那三年,这鸟因它主人的事,没少跟自己使性子。
说它乖巧伶俐惹人喜爱,可有时也真是气地人牙痒痒。
不觉间,盛世容颜上还是忍不住露出柔暖的笑。
可知微总归是顽劣的,似笑非笑的黑溜溜眼眸望望眼前男人,转瞬便撒开翅膀往外飞去。
尹云楼都未反应过来,那鸟已飞出秋雨绵绵的外面。
“外面下雨,回来!”尹云楼起身,朝它喊去,唯恐它淋坏了。
话音刚落,已在屋外雨中飞旋一圈的知微就飞了回来。振翅,直径朝尹云楼飞来。
伸开手,知微带着一身雨水落下。
尹云楼蹙眉,本想用手帮它拭去雨水,怎料,知微掂起翅膀、颤动着身子,自己抖起雨来。
一时间雨水四溅,尹云楼手上、胸前衣服上,皆是喷溅的水珠。掩袖阻挡,那脸上一角也没幸免。
知微并不顾忌这些,对着尹云楼一阵乱叫,随之低下小脑袋,用喙使劲敲、戳抖落在尹云楼手掌上的雨珠。
第221章 出自先皇的手稿
那突然异常样子,如同是在向主人疯狂暗示什么。
尹云楼不懂它的狂躁,只当它又在调皮耍泼赖。转身将它丢置在案上,便去拿汗巾,擦拭身上雨水。
而至于知微到底在暗示什么?
可能是在告诉它这傻傻的主人,韩雨就是他日思夜想的萧湘吧。
…………
藏居在云水汀这几日,尹云楼无事便看看书,写写字,偶尔画上几幅画。有时也会清理翻看先皇先后遗留下的文字书籍等。
那日料理好知微,无事时又去房间里的书柜里整理书籍,无意间,在书柜中稍显隐秘的角落中看见一沓用黑布卷起的宣纸。
因为时间过于长久,那黑布上已生了诸多虫卵。
掀开黑布,里面的纸已泛黄,一角也被虫鼠咬损,但上面的字迹却很清楚。那字迹尹云楼熟悉,正是出自先皇之手。
厚厚一沓,像是手稿。
翻开最上面的纸张,下面赫然出现“上官培世家”五个苍劲的行书大字。
脑海中模糊记得上官培是萧家之前的大将军,但上官家族并无什么突出功绩,也只是在常青战乱时期奉旨出征过几次,并未取得太大功勋。
随手翻动后面内容,大致判定这是先皇为其世家撰写的生平事迹。但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世家怎值得先皇为其撰写事迹?
尹云楼心间不禁有些疑惑,带着这些疑惑,也因念着无事,便就势席地坐下。
身靠书柜,捧着手稿细阅起来。
不看这些东西,尹云楼心间是未觉得什么,可当他看过后,心却被强烈冲击了。
文字中,先帝记述了上官家的兴起,讲述常青受外敌侵略时,上官家族独当一面,以一支历经上官家两代人苦心训练出的精锐军队——赤渊军用血肉之躯浴血护国,上面详细记载以上官培为首的上官家族与赤渊军,御敌征战的每一场战役。
在那大大小小近百场战役中,上官家族带领赤渊军以不屈的坚韧意志为常青守疆土、驱外敌,他们对敌表现出的英勇无畏已超出世人所能想象的极限,其所做出的牺牲与贡献更是任何一个常青皇室人与官员所无法比拟。
甚至可以说,在那段动荡、民不聊生的时期,将上官家族及其所带领的赤渊军称为常青的守护神一点也不为过。
与此同时,通过阅览这些真实事迹,让尹云楼真正了解到,那段时期的常青,竟远比他所了解到的更加凶险与艰辛。
可为何如此激昂悲壮的护国事迹,在后来的朝廷、宫中乃至在民间甚少被人提及?
不由地,他又想起幼时常与先帝在一起的时光。
幼时,先皇为培育皇室子弟的忧患意识,常常将常青那段悲惨动荡的时期拿来讲,而他讲述最多的就是大夏谢文珏率兵领医援助的故事以及常青的一支神勇军队赤渊神军。却从未听过上官家的事,唯一从他口中知道的就是上官家族是武将世家,曾为常青抵御外敌出过一份力。
明明功勋显著,为常青将史上一段传奇,却不为世人所铭记——其间的矛盾原因,尹云楼实在想不通。
之后继续翻阅后面的内容——
上官家族带领赤渊军将侵入者逐一驱逐出境,并一一收复曾被掠夺的城池土地,由此常青结束了长达五年的战乱时期。
为表上官家族的赫赫战功,皇帝特封上官培“战神”称号,并赐赤渊军为“神军”——也即是到而今依旧为人们所提及的赤渊神军。
然而,天不佑上官,一场天灾大火一夜覆灭上官家族五百余口。
尹云楼心头紧促,立即翻开下页——
却再没有任何字迹。
他有些不相信,又连翻好几页,可最终结果依旧是没有任何字句对后面发生的事进行记载。
也就是说,这本史传仅仅写到上官家为一场天灾大火灭族,至于这场天灾的原因都没有交代。
是还没来得及写,还是因为其它原因没有写?
一时尹云楼不禁陷入了深思。
手里握着未完成的上官培世家史传,屈腿靠在书柜,目光落到光线昏暗的窗子上,回忆起?岁时,他正在宫中阁楼的楼台上玩耍时,却碰巧目睹了宫外的东方一场大火。
那火之大烧红了半边天,就连皇宫也染了大半的红光。壮阔之景,令人难以忘却。
那一夜,有不少宫女太监及侍卫驻足观望,窃声讨论这火的出处。他记得很多人说,那是上官大将军家的方向。
再到后来,全永兴城都被白色布条(丧幡)挂满,最后连自己的父亲也为一场丧事操劳数日。
那个时候他还小,不懂什么样的人物能让自己的父亲如此上心、悲痛,觉得那人不过就是一位带兵打仗的将军,不该全城都这样兴师动众。
现在再想想,于皇室及全常青百姓的确都该为上官一家送行。
时隔二十多年,关于上官家族的一切记忆都被抹去,反而在一处无人问津的隐秘角落中真实记载了他们的一切。而这还是出自先皇之手。
这些,他实在想不明白。
后来卫忠过来送茶,他提起这件事,问:“上官培你知道吗?”
卫忠不知道主子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只回忆道:“好像是先帝在时的一位将军。”并道“小的时候听老人提到过,说他们一家死于大火中。其它的,属下就不知了。”
一问一答,也没得出什么有用的线索,之后,尹云楼也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想着,此事已过去许多年,上官一族生前享受殊荣,死后更受到最高礼节的厚葬,也算无愧他们为常青所做的贡献。
因此,这本未完的手稿,在尹云楼这里也算不了了之。
……
又三日,当永兴城正查的如火如荼时,尹云楼从云水汀出来了。
不过他是趁夜出的北山,当夜并未直接回到城中,而是一个人拐到青龙寺,跑到后山的静和居,见韩雨去了。
因为卫忠跟他说,韩雨近几日便要离开永兴。
第223章 纷扰乱世,皆因仇恨
尹云楼回头,看向那人。
韩雨凝望了他一眼,眼眸含笑。重又看着脚底的路,缓缓道:“江湖偌大,趣闻轶事诸多,身处江湖的确令人无拘自在,但那里终究是别人的江湖。楼兄心中有家国天下,对‘江湖’的喜欢,也仅仅是楼兄对自由无拘生活的渴望,但真正让楼兄心中始终惦念的,还是自己的国家和百姓。”
其实,他对尹云楼的了解并不是很透彻,或者说是因为时间问题,让他对尹云楼未来得及深入了解,便被迫以另种身份来接近他。
所以对他,自己只是对他的为人性情及对萧湘的感情等方面较为清楚,但他心间到底装的什么自己却不是很清楚。
只是直到那日满天星辰的夜晚,二人庭院闲聊,尹云楼对他说的那一番话之后,他才真正了解这个人。
一个喜好自由无拘的人,却选择投身漫长的算计谋划中,而这一坚持便是近二十年。如果说,他是因为对皇帝尹禛的仇恨才坚持到现在,可凭借他一身的实力,单杀皇帝几百次早已不成问题。
可实际上,他并没有,而是不顾安危接手了危在旦夕的大夏。
二十年的负重前行,内心最深处,他惦念的还是两国的百姓,也因这种责任,他才坚持这么久,走的这么远。
自在无拘的生活的确是他渴望的,但身为一国的皇子、亲王,他心间真正记挂的是国家子民的安危。
江湖,或许对他而言,只是他结束这一切后,人生的唯一归处。
可这唯一的归处——江湖,也只是别人的江湖。
寂静月色里,尹云楼没有说话。
韩雨这个人奇特之处,便在于总能在不动声色中,一针见血地说出他内心最真实的所思所想。
一旁,韩雨垂面,双唇间不觉轻轻抿而一笑,便没再说话。
这个时候说这些话还尚早,未到最后关头,他二人的结果都未可知。或许,他真能等到,带着自己心爱的姑娘云游四海。
一切,未可知呐。
收回思绪,欲转移这个沉重的话题。
扭头又看向尹云楼,面容微微含笑:“和楼兄讲一个我在早年时,听到的一件逸闻吧。”
他回神,朝韩雨默默点了点头。
“这件事是发生在情深义重的主仆二人身上……”深深月色,二人并肩漫步于小径。
主仆二人曾是世家公子及其多年的侍从,因一场变故,世家公子的家人皆葬身火海,只有那公子在侍从拼死相救下才得以幸存,侍从却因此而烧伤大半张脸。后来无家可归的主仆二人被江湖上一位颇有威望的庄主收留,庄主念及的是主仆感情深厚。
那公子才华横溢、有勇有谋,不久,庄主就将爱女许配给了他,并决定将庄主之位传授于他。而那仆人以一身惊人武艺渐渐锋芒毕露,也越来越受庄主的器重,唯一不变的是对主人的赤胆忠心。
后来那公子娶了庄主爱女,继承庄主之位,而仆人的声望也渐渐盖过自己的主人。渐渐地,庄内就有人传言,说那仆人怀有异心,欲意取代庄主之位,并有流言,他与庄主夫人有染。起初那公子并不信,可随着小人们暗里挑拨谗言下,那公子还是信了。
在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那公子不顾昔日之情,一把大火烧死了仆人的全家。
本以为这样,那公子便高枕无忧了,可多年后,庄内忽然来了一位智谋无双的年轻人,庄主也十分器重他,可让他没想到的是,最终整个山庄的灭绝皆由这位年轻人一手谋划。
而这位年轻人正是那仆人唯一幸存的儿子。
韩雨的故事到此结束。
像这种几乎年年都会发生的复仇大戏,放眼整个武林实在稀松平常,只是若细细品味整个事件,又实在令人唏嘘不已。
韩雨明眸含笑,看向尹云楼,平淡谈道:“其实,最终山庄覆灭并不是所有人都惨死,在那场屠杀中,有一人幸运的逃了出来。”一顿“那人正是庄主的其中一个儿子。”
所以,这场复仇大戏并没有到此结束,屠杀也没有彻底停止,或者说,这仅仅是个开始……
尹云楼有些被震撼到。
不过是当时一些谗言小人的挑唆,却不想造成了一桩又一桩惨绝人寰的屠杀。
韩雨的这个故事编得很生动,看到尹云楼此刻惊怔神情,他感到很满意。
望向远处夜色,韩雨再次信步轻谈:“纷扰乱世,诸多事情的发生,皆因‘仇恨’二字引起,真若细究谁对谁错,似乎没人能说得清。”
尹云楼会心一笑,心间仍留有几分叹惋:“的确没有人能判断得清,但人和人之间若再多些信任,少些猜忌,这些悲剧也便不会发生。”抬头望月,不禁凄寂一笑“这世间,最恐怖的东西,不是鬼怪,而是人心。”
韩雨扭过头,凝望他的脸庞,转眸,思索片刻,疑惑问:“可最令人动容的,不也是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与相知么?”
那人一愣,凝望韩雨清澈眼眸,与他相识这么久,他很少见到韩雨有锁眉忧愁的时候。
尹云楼不禁一笑:“公子似乎从不会去抱怨这人世,即便自己失去全部,也依然心存坦荡与善意。”
韩雨曾与他提过他的过去。
命运多舛,却依旧能保持内心的洒脱泰然,是令人十分羡慕的。
闻言,他不禁歪头皱眉思索了一下,自己有吗?
随即又不觉轻轻笑了,好像是吧。
用子韵的话来说,她一直都是活得没心没肺,很少去计较得失。
或许,只计较了一次——那便是上天让她误入这个陌生的世界,失去所有,又历经这近一年的时光,让她看清许多事情和一些人心。
可即便如此,自己一直有子韵,从儿时再到这个陌生的世界,一直都有她相伴。如今,又遇到身边的这个人,她这一路走来,也不算太差。
轻快的氛围再次回到宁静的月色里,彼此心间的那一点点感怀忧伤也不觉被抹去。简单两语,打开的是彼此积压心头的那份沉重忧虑。
第222章 漫漫三十年
是夜,静和居内灯火一片。
房间内,韩雨和衣倚卧在床头,手捧书卷,借着床下的炉火和灯烛静静翻阅。紧紧依偎身侧的云墨轩早已熟睡。柔暖的烛光映照稚嫩的小脸上,宁静安详异常,看着令人心头安暖许多。
渐入寒冬,孩子怕冷,夜里便跟着韩雨睡。因体内千午梦回之毒,他比以往畏寒,所以夜里有云墨轩在身侧,也让他暖和安稳很多。
窗外,皎月高挂,泻下来的月华格外清澈皎洁,大抵入了冬,连月光也添了诸多寒意。不过还好屋里是暖和的。
四周,静谧安详一片。
书看的正投心时,忽从外面传来一阵清幽的笛声,打破了这番静谧时光。
韩雨抬起头朝窗户望去,心间添了疑惑,霜寒露重的深夜,这山间怎有笛声?
心疑间,轻轻掩了书,掖好被子拥了件雪白大氅便下了床。
走出房间,拉开厅堂的门,眼前之景却深深震撼了韩雨——
月色如水,料峭的寒树之巅,尹云楼独立高处,双手持笛而吟,如雪的衣衫轻盈翩跹,遗世独立,俊逸风姿倾世绝伦。
这一幕,就如她与他在将军府初见时的场景,醉美的令她着迷。
见人出来,尹云楼收了竹笛,双手负后,乘月而下。
“深夜突然拜访,不知可有打扰公子休息?”他一袭白衣,直径朝他走来,面容带着平和的笑。
韩雨单手抱着手臂,站在原地,静静地望着他,没有说话。她此刻才真正的发现,不管自己历经的再多,对这个世界怀有再多的寒意与怀疑,一切也都抵不过他这安暖的一笑。
为他所做的一切,也真的是值得的。
也让她发觉,似乎爱一个人,也非一定要朝朝暮暮在一起,但在再相见时,满眼中却依旧皆是他。
不觉中,眼里溢出点点泪花,望着他嘴角轻轻地笑了。
月光里,他一步步走来,情思汹涌的内心,却是渴望此刻能再抱他一次。
“我习惯了晚睡,这个时间,不算打扰。”放下手臂,一如往常般,朝他笑着“倒是楼兄,深夜至此是有事?”
庭院中,尹云楼停下,望着韩雨,收了几分笑,动情答道:“听卫忠说,公子这几日便要离开永兴,所以今夜想来送送公子。”
一句话,又是令他心头一暖。
现下是关键时候,由于尹云楼消失于永兴之事,自己又被鬼面人关注,不得已才散出这个消息,为的就是让那些人认为自己与此事无关,从而对自己放松警惕。
重头事情不解决完,自己怎会离去。
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近来处在紧要关头、事务繁忙,他竟为了这件事特意跑来一趟。垂面含笑,不禁暗暗摇了摇头。
“天已入冬,草药也已采集的差不多,该解决的事情也都差不多解决了,自然是该走了。”韩雨抬起头,说道。
那人神情迟疑一瞬,但有些话还是没说出口。
既有相逢,离别也不过早晚之事,况且于他自己现今的处境来说,韩雨早些离开也是好的。
看向他,不禁默声;“今夜月色甚佳,我随公子一同到山间走走吧。”
韩雨微怔,在这句话里,他听出了那人的深深不舍。
人已转身朝院外走去,韩雨掩了思绪,轻关上门,拥紧狐裘大衣便一同踏进月色中。
有些人,穷尽一生,似乎都在历经着离别,十岁与生身父母离别,二十六岁与相伴自己五年的姑娘离别。
后来她回来了,但只有一个月,二十九岁与自己最爱的姑娘彻底诀别。
韩雨的出现,是他人生最为灰暗时的一抹光亮,与他有过笑谈,也有过性命之交。都道‘君子之交淡如水’,他想,在他走过的漫漫三十年里,遇到无数人当中,韩雨是他唯一想相交一生的知己。
只是,人各有路要走,此去一别,他不知日后是否还有机会与之相见,或者说,自己是否还有命能再与之相见。
……
山间,寒树萧瑟,清澈如许的月华洒下,使得山林间一片空明。月色寂静,寒夜中的山间鸟兽踪迹莫寻。
山间青石板的小径上,两人一前一后走着。一路,两人皆相对无言。
对于韩雨而言,事关尹云楼的事,知道的及不该知道的,他都知晓。此时面对他,自己也不知该对他说些什么。就这样陪他走走,不说话,也挺好。
行至山腰,还是尹云楼率先开了口。
“此次离去,公子可有何打算?”减慢步履,尹云楼转过身,看向身后的人。
韩雨含笑:“之前与楼兄提过,我孑然一身,无亲无友,离开这后,打算四海为家、四处行医。”
二人并肩缓慢而行。
尹云楼眼中有笑,缓缓道:“其实像公子这样医术精通的人,完全可以开一家医馆,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韩雨拥了拥身上衣物:“比起长久居留在一个地方,我还是喜欢云游四方、到处看看。”转而,又看向尹云楼不觉笑问“倒是楼兄,待事情都结束,楼兄会做何打算?”
负后的双手拿握竹笛,他抬头望着天上的月,静默的俊容浮现出浅浅的忧怅。
这个问题,他未想过。
在几个月前,萧湘还在时,他有打算的——一切结束后便带着她离开永兴,陪她到处看看。那丫头爱玩,若真把她长时间留在一个地方,定会把她急坏。
可自她离去后,他便再未想过这个问题。就好似没了那个人在,“以后”也变得无关紧要。
常青和大夏两国之事,已令他精力疲乏,他未想过最终的结果是什么,也更未想过一切结束后,他又当如何。
甚至,在他的意识中,最后自己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个未知数。
“大概会继续游走江湖中吧。”良久,他才沉默说道。
韩雨静静地望着他,眼眸中些许闪动。
对于尹云楼心底的郁结,他知晓。
回过头,唇角不经意一笑,清眸里也多了些许感怀。望着脚底的路,他静静说道:“楼兄应该不是真正喜欢游走江湖吧?”
第224章 玉笛
世事无常,太多的忧愁伤怀也是无济于事,倒不如放宽了心,去面对这些无常之事。
两人站在山间,静静望着满山月色。
静好时光,想留存永远。
山林高处石阶上,吕老不知何时出现在此,看到两个并肩相谈的人,负手站立良久。
山下,韩雨双手抱臂,凝望天上的月,不禁对尹云楼说道:“楼兄看见这天上的月了吗?”他说“千年前,抬头的人看见的是它,千年后,抬头的人看见的还是它。世事轮回,百态兴衰,我们所有人都不过是须臾一瞬。失去的,得到的;成功,亦或失败,百年之后不过都化作了云烟,对于俯看人间百态的这轮月来说,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所以很多事情,我们都不必太过计较。”又望向尹云楼,眼中是朋友间的真挚关切“我知楼兄身负重任,心间诸多记挂,此次常青与大夏一战,无论结果如何,我希望楼兄能坦然待之。人生各有命,国家之间也有它自己的命数。成或败,常青和大夏的子民都会在。”
是的,成败空转,一个国家或许会败,但这个国家的民族之血脉却不会因国家的灭亡而断绝,相反它会一直相传下去。
这番劝慰,让尹云楼心头一暖,更令他深受感动。他笑道:“公子的话,我记下了。”
人生难得知己,他何其庆幸,今生能遇到韩雨这样的朋友。
月渐渐西斜,夜色也已深,终究是要说告辞。
尹云楼自身后拿出竹笛,移到韩雨面前:“此去一别,日后恐难再见,也不知公子喜欢什么,便赠玉笛一支吧。”
皎皎月光下,他英俊的容颜上笼罩着浅淡的笑,夹杂的还有一丝不舍。
那是一支青玉色竹笛,月光下,泛着淡淡绿光。
韩雨一怔,看着他,却愣在原地。
他这一句‘恐难再见’,却激起心头万千不舍。有一瞬他真忍不住冲动想告诉他——一定会再见!
眼眸深深地凝望他,心头如涛江翻涌,双唇动了动,但卡在嗓子里的“五爷”两字,终究没唤出来。
理智告诉她,最后的关头,她一定要稳住,再多的思念,再多的话,等一切结束后她再一一告诉他。
现在,什么都不能!
他微微一笑,低头接过竹笛。
“夜深了,我就不打扰公子休息了。”尹云楼说完最后两句话,便向韩雨抱拳深深一拜。
那人缓缓回礼,但从始至终都未说一句话,或许是怕自己一口开,便暴露无遗。
尹云楼转身离去,韩雨站在原地,一直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
不舍的双眼,似要将这暗夜看穿。
许久,他才紧握竹笛缓缓转身。而那一刹那,却看见了高处的吕老。
他一怔,随即裹了衣物徒步走上台阶。
韩雨上来,一老一少并肩走在回去的小径上,踏着宁静月色。
吕老双手背后,一改往日严肃,言辞慈和,轻缓道:“其实我很奇怪,你满打满算也就才二十岁,可你的心智,给我的感觉却完全不像一个二十岁的年轻姑娘。”
话间,老人朝韩雨看了一眼,眼中却是少有的慈祥笑意。
这几日吕老一直与寺里方丈聊至深夜,今日回来恰巧碰见他两人,所以两人的谈话他多少听到了些。
他对尹云楼说的主仆二人的故事,以及关于月的谈论,他听了些。
主仆二人的故事,韩雨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知道那是他依借柳甫新的事编造的故事,在向尹云楼传达背后真正密谋之人的消息,这一点足见他的机智稳重、用意之深。
至于他劝慰尹云楼的那些话,未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生,一个人是很难达到那样的心境,也很难说出那样的话。
她望着脚底的路,缓缓一笑,用回自己的声音;“大概是经历的有点多,看人看事也就淡了些,心里又有重要的人,做起事来也就更谨慎小心。”
可在吕老眼中,此刻的她要比他初见她时更富厚重。
几个月前,她也很机智果敢,有着不同于寻常女子的魄力,只是最近这半个月来,她却比以往更稳重沉静。
像刚才那种场景,换做其她女子,面对心爱之人的辞别,怕是早已要表明自己的身份。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老人不禁笑了笑。
这几个月来,她所承受的苦痛和忧虑,还有对得知一切真相后,对几个师傅及父母的寒心失望,他都看的清楚。
历经这些,依旧坚持着,已经很了不起了。
“一切结束后,打算怎么办?”老人看了一眼她。
按她原本的计划,待一切事情解决后,她便回到尹云楼身边,但眼下,她身体的原因以及更复杂的局面,这个计划恐有变化。
她忽然抬头,问:“我体内的千午梦回,除了您说的那个办法,真就没别的法子了么?”
老人摇了摇头,又静静道:“你是他的亲传弟子,你自己都解不开,老夫能找出这个办法已是顶好运气。如若真要解,也只能寻找他本人去解这毒。”
闻此,她不禁苦涩地笑了笑。
当初她假死后返回深山找寻他们,便没找到他们的踪迹。如今关键时刻,他们又怎会被自己轻易找到。
既然自己是被当做一颗棋子回到这里,自己身中千午梦回,他们也自然知晓,中毒之时他们未出面,现在也恐怕是妄想。
“那便先走一步看一步了,现今离常青发兵不到十日,我已顾不了那么多。”但在内心她早已决定,若身体真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她只能放弃向尹云楼坦露自己的身份。
月光下,老人斜望了她一眼,嘴角噙了一丝不赞许的冷笑:“你是老夫这一生见过最痴的姑娘!”
大好年华,本该是为自己而活的年纪,却全是为了他人而活!
她看向生气的老人,沉默着没有说话。
清澈月色,铺洒回去的路,一路,二人再没说一句话。
在萧湘心中,现今,也只有吕老会在她身边训斥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