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往后这条路,我陪你走
那一刻,韩雨恍然开悟!对现下一切所存在、发生的事情都彻底清楚明白了。
从开春时节回到永兴,身陷婚约风波、萧连之与皇帝的兵权交易、尹云楼与皇帝背后的争斗,以及为何尹云楼会不顾自身安危执掌大夏国政……一切的原点皆是三个国家之间的争逐暗斗。
突然间,他又想到那批神秘组织,如若说这场局所涉及的所有人都有自己的立场,那么这批参与进来的组织、其立场及目的又是什么?
这些个背后真相,他想不通,就连曾多次救自己的那个黑衣人到底是谁,他也不知道。或许,这些谜团,也只能回到永兴才能找到答案。
久久,韩雨才从思索中回过神,放眼整个事件的前因后果,再去看这个男人,才清楚原来他一个人背负了这么多。
寂静院落,白衣公子拿着酒壶双手背在身后,悠然地观赏满天星辰,眸里、清俊容颜却浮现淡淡的恬静之笑。脑海中却不自觉将身边这个人的半生历程,浮现了一遍。
儿时拥有快意江湖的逍遥梦,十岁因一道圣旨负气离宫;十岁,父母双双离去,最亲的兄弟成了仇敌,曾经的热血与梦想瞬间被击破;之后的十六年时间游离在外,忍辱负重、努力强大;二十六岁,本该妻儿成双、家庭美满,他却义无反顾投身到内忧外患、濒临危亡的大夏中;
四年时间,在这个他竭力扶持振兴的国家中,有人总想反他,也有人始终猜忌他,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对这个国家尽心尽力,甚至用命来扶着,从未曾有过自己的私心。
这样的大义大勇,她不知在这世间是否还能找到第二个人能做到如他这般。
此时,韩雨想了想,到底是什么使得他支撑到现在,对尹禛的仇恨?
未与他交谈大夏的问题,韩雨觉得是因为仇恨,可聊完后,才发现,是自己狭隘了。
她记得,最初刚认识这个人时,便被他身上独特魅力所吸引,那种魅力不是源于容貌外表的虚华,而是源于骨子里散发出的谦逊从容、睿智儒雅。那种特有气质,常常让她想到常青的一年四季。
那个时候她便很好奇,是怎样的经历才能使得这样一个年轻的‘皇叔’,身上拥有这等与年纪不符的成熟内敛感。现在好像突然间,就有了答案。
他心间盛装是自己的国家,心系的是黎明百姓。一个历经世事沉浮、岁月磨砺后依旧默默砥砺前行、勇于担当的人,骨子里的底色便是‘爱人’,他有自己的信仰,因而世俗中对他的那些猜疑、诋毁,对他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
而那些仇恨或许一直停留在他心底,但却不是支撑他走到现在的根本动力。
每个人心中有一份归属感,平民百姓未曾离开过自己的国土,他们的归属感源于自己的故乡与家,而对于长期奔赴在外的他而言,那份归属感便是自己的国家。
也正是这份强烈的归属感,让他比谁都能明白国家兴旺、百姓太平的弥足珍贵。
身为这个国家的亲王,那份责任与担当便牢牢抗在了自己身上。
想到这一切,萧湘心里感动的同时,鼻子也不禁狠狠酸了酸!
她记得,他自己本身就十分渴望拥有一个简单、完整的家。
无‘国’,何以有‘家’,然而在那繁华璀璨的万家灯火中,却唯独没有属于他的家……
斗转,星移。那人仰面看着满天星辰,清澄的眼眸中渐渐泛起泪光,与星光交相辉映。在那颗柔软的心间,有个声音轻轻说:往后这条路,我陪你走。
久久,身边没了声音,尹云楼不禁扭头过来,却见人仰面发呆。
并未见对方眼里的泪光。
忍不住审视韩雨,身体凑近一分,故作好奇,问:“思考人生大事呢?”
闻声,某人差点没给他一个白眼,轻声清了一下嗓门,低头,拿手轻轻抵了抵鼻尖。
随之,听见一句冷不丁的话:“算不上思考人生大事,就是好奇。昨日楼兄被那神秘人杀个重伤,你这堂堂摄政王、又是旭日剑主人,做何感想?”
本来是想拿昨日的事刺激刺激他,也好让他认清自己的能力,也省的以后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谁承想,某男人根本没放在心上。
站回身子,丝毫不在意地笑了笑:“不过是败了一场,岂不很正常?”
一句话,倒让韩雨小小惊了一下。
按理,像他这种实力强、又好强的人,被一个年纪比自己小的人秒掉,不该伤心气馁吗?
于是忍不住追问一句:“你不觉得这很没面子吗?”
怎料,男人当即扭头,嗤笑一声。随后,抬头望天,声音朗朗:“我生于这个人世,从未想过要站在世之巅,成为人人崇敬、畏惧的人。大千世界,熙熙攘攘,生来不过都是凡人,世上总有许多我们战胜不了的力量,譬如生老病死、四季轮回。”扭头,朝韩雨诙谐一笑“有力量是我战胜不了的,岂不很正常?”
那贱兮兮一笑,当即惹得韩雨想给他一巴掌。
这都什么诡辩逻辑!
可不觉间,心里还是被他这种自信洒脱惹的发笑,看来当真是自己低估这男人的抗压能力!
抬头,望天,忍不住用胳膊肘碰了碰对方的手臂,小声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为何总诓你残月剑是假的么?我现在告诉你。”一顿“因为我听说,威震常青的五爷一直在试图寻找残月剑,我是怕那剑万一是真的,你和我抢怎么办。”
当即换来某男人静静的……目光,嘴里轻轻一哼:“你这话……我能信么?”
不屑一顾的眼神,分明就是不信他这鬼话。
韩雨扭过头,与之一本正经争论:“可这是事实。”
“是否为事实,你自己心里没底?”
“……”
尹云楼不想跟他在这瞎扯,复抬头望天,语气懒懒淡淡:“这个问题你继续想,何时想明白、愿意告诉我真相,何时再说。”扭头瞥望他一眼“或者,你不想说,那就不说。”
此时,某人才惊奇地发现,倘若自己是个男人,跟他做朋友,也是件很舒服的事哎。
不觉间,低首,嘴角抑制不住喜悦偷偷笑了一下。
暗香盈袖,有人小心翼翼撵着小步子,偷偷朝旁边的人靠近一分,与之并肩、一同负手而立。
满院星辰,一黑一白,两个挺拔的身影比肩相立,仰面一同观赏璀璨星河。
庭院中,虫鸣声阵阵,花叶低语,婀娜多姿的花树上,有秋叶轻轻飘落,携带盛夏的记忆,归落尘土。
第196章 我在永兴,等你回来
那天夜晚两人聊到很晚,才各自回屋休息。
夜色宁静,整个王府除了值夜的侍卫,一切都沉浸在睡梦中。
沁雅轩上下一片静谧无声,韩雨的卧房中,也静悄悄的,静到似乎能听到床上人轻缓的呼吸声。
床上,着雪白里衣的韩雨,在睡梦中轻轻翻过身。习惯性地,双手放在枕边,伸腰侧卧,睡容却是沉稳宁静异常。
大抵与尹云楼聊过后,心底便安稳许多,以致这一觉也睡的很沉稳。
就在人睡的沉稳时,昏暗的房间中,忽然出现一双脚,轻缓步伐,悄无声息朝床上的人走去。
随脚向上望去,才看清来人——一袭对襟紫衫,手里依旧握着那把玄铁扇,只是今日的扇子却是合着握在手中。
走到那人床前,韶千凌停在他面前,静静站着,看着熟睡的人,却没有说话。
很久后,韩雨再次动身,翻身之际无意睁开一丝眼缝儿,模糊中却出现韶千凌的身影。
睡眼朦胧,意识也模糊不清,舒展两胳膊两腿,嗓音含糊不清:“扇美人?大晚上不睡觉,来这做什么?”
人虽是半睡半醒状态,可潜意识中,使得他用的还是幻音,并未暴露自己的真音。
昏暗中,韶千凌面容微微一笑,声音很安静:“我是来跟公子辞别的。”轻轻一顿“昨日派出去的十五名弟子皆未归,魔煞剑再次消失无踪,所以我想回到永兴再查查。”
扯了扯身前被子,翻身往被子里缩了缩,准备继续睡。
半晌,才在他轻轻含含糊糊哼出:“嗯,你去吧。”
身后,韶千凌神色微怔,凝望那人背影,沉静眼眸中蕴含一抹迟疑。
站在原地,踌躇一会儿,才又静静开口。
“有件事,我想问明公子。”拿扇子的手不禁紧握一分,轻轻问“公子一直如此拼命帮尹云楼,是因为你们之前有渊源,还是因为……公子对他……有好感?”
轻轻的声音,飘进韩雨脑海里,感觉有点像梦。迷糊中,韩雨张口回了句:“对他没好感!只是有渊源……”
话没说完,声音已小了下去,彻底睡去。
可韶千凌却信以为真,心中抑制不住欢喜,唇角恍然而笑,紧握手中扇,些许紧张、兴奋。
他说:“好,我知道了。那我在永兴,等公子回来。”
准备转身离去时,看见掉落在地的被子,弯下腰,为熟睡的人轻轻掩盖好,才悄然离去。
而对于韩雨而言,在第二天早上起来,再模糊想起此事时,只觉得是自己做的一个梦。
直到早饭时,听人来通报,说流岚宗二长老昨夜留信离开了,才恍然想起,原来那厮真大半夜来找过他。
但再回忆,他来见自己干什么时,只记得他说要回永兴、跟自己辞别的。
再细致的,韩雨便没再想了,像他这种来无影去无踪的人,他也懒的管。
……
神秘组织一事一结束,韩雨在这里也就基本在闲着,只等尹云楼的伤恢复差不多时,才能替他解蛊。
至于尹云楼,这几日依旧是忙碌朝堂之事。
关于南军之事,那天他当真亲自去了丞相府,只是人刚到,就在丞相府门口看见穆青山等几位大臣。
那天尹云楼进入府后,基本没怎么说话,全程都是穆青山这个大嗓门在跟陶之计讲大道理。
从先帝谢文珏离世,到大夏这几年历经的危机坎坷,再到裴元世叛乱、小皇帝险于丧命,一切的一切,都是摄政王不顾凶险、不辞艰难辛劳才得以解决。
穆青山的千言万语就凝结一句话——南军之事你就听摄政王的吧!
后来,还在陶之计迟迟犹豫不决时,从永兴赶回来的谢灵月出现在陶之计家中,与陶之计严正说——眼下大夏并未真正脱离危机,现在恰是最关键时候,如今我们只能信他,别无选择。日后大夏真若在他手中发生不测,我以大夏公主的身份负全责!
谢灵月不同于其他女子之处,便显现在此处。
尹云楼心系两国安危,身为一国公主的谢灵月也同样心忧于自己的国家,在国家危难关头,她的魄力与是非观是远超她这位思想顽固的舅舅。
更何况她与尹云楼也多有不合。一介女流如此深明大义与有此胸襟,也当属大夏之幸!
后来,韩雨听闻这位公主的此番举动后,在心底也不由暗暗赞叹一番,也因此,对她的看法有所改观。
南军之事,在穆青山谢灵月等人劝解下,得以顺利解决。
经此一番后,大夏朝堂上上下下渐渐归于一心,朝摄政王谢陵归拢。四年来,大夏朝堂前所未有的齐心一致。
裴元世被斩、威慑一些浑水摸鱼的官员,这是一方面;摄政王取得所有兵力,也让诸多官员不得不“屈服”——所有兵力落在摄政王手中,眼下面对常青与金国将来到的百万铁骑、在此大夏危亡之际,他们只能孤注一掷,信他一回!
复杂动荡多年的大夏朝堂局面,至此,彻底得到规整统一。
……
朝堂中事差不多都已解决,军队、粮草、兵器等也都已安排下去,加紧训练筹集铸造当中。
今日闲来无事,韩雨便陪着尹云楼到梁都城的街市上逛了逛。
天上阴沉着厚厚一层云,笼在梁都上空,使得全城上下徒生沉闷之感,偶尔街道吹来一阵风,才稍稍吹散这闷热之气。
申时的街道,两边门店依旧大开,路边也偶有几处铺子商贩迎客吆喝,零零散散的市民游荡其间,虽不十分热闹但也不缺失生机向荣气息。
韩雨依旧手持折扇,扇着侵袭入身的热气,目光左右闲淡地顾望街中新鲜商品。
身旁,简单易了妆容的尹云楼负手徐徐走着,静静的目光落在笔直的前方街道上。许是伤口未愈、加之这几日操劳过度,那人面容上并不如韩雨的脸上有神采,眉宇间透露丝丝虚弱疲倦感。
行至一个门店门口,尹云楼忽然停了下来。
韩雨察觉,也忙止了步子。扭头,只见尹云楼沉静目光落在门店牌匾上。
疑惑下,他也望向那牌匾——良缘金饰。
皱皱眉,一家首饰店?
又朝店铺门口看去——
不算阔气的店门前,围坐了两三处俊男靓女,男女各处,皆低头认真雕刻着手中的小物件,时而相互取笑,时而相互打闹调侃,宁静中又洋溢欢乐。
就在尹云楼望着牌匾出神时,店中老板忽然走出来,迎到尹云楼跟前,躬身笑颜招呼:“先生可是要给自家娘子购置首饰的?”
话音一落,韩雨便看向那老板,眉头微皱。
心想,这老板真不会说话。
尹云楼回神,动了下嘴角,道:“购置就不用了,老板也帮我寻来两小根上好檀木与两副器具吧。”
说完,尹云楼便撩了衣摆,寻了门口的矮凳坐下。
老板一听,立即意会了,朝人躬身笑着回复:“先生稍等,我这就去为二位准备。”
韩雨有些疑惑,但也收了扇子,弯腰陪他一同坐下。
第197章 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未多时,便有伙计搬来一个小矮桌,上面备有所要之物。
没有说话,尹云楼拿起檀木条与器具,便开始低头削刻。
韩雨瞧见,心间些许惊诧,惊诧于他这个大忙人竟也会这些个手工活。
念他有这个闲心,韩雨不想扫他的兴,拿起桌上的东西,也跟着雕制起来。
可拿起刀器,左右比划,也没想到要刻什么,索性起身,到店里要来纸笔。
坐下身,拿笔伏在桌面琢磨半天,才想起要雕制什么。
提笔,三下两除二,描绘一幅极具简约的发簪样图。
余光间,专注削磨木簪的尹云楼,瞥见那样图,瞬间一怔。
因为那样图正是泣月发簪的模子——也正是自己手中正在雕制的发簪模样!
惊怔中,又看看正心满意足欣赏手中画作的韩雨,却是满眼不敢相信。
韩雨将样图平整地铺放到桌面上,细细端详那图,又觉细微之处未处理好,觉得没有上次尹云楼送她的那根好看。
而她之所以会想起那根发簪,是因为那是尹云楼送她的唯一东西,结果还被自己给扔了。想想都觉得自己败家!
心里想着,眉头果然皱起,微微摇头,连着嘴巴也无奈地咂出了声。
可就是这么再寻常不过的细微动作,落在尹云楼眼中,也觉得异常熟悉。
侧容间,那人纤长浓密的睫毛,以及蠕动的精致唇角,在此刻皆清晰印刻着那人的模样。
他紧凝眼前的韩雨,微红眼眸镌刻深深的痴怔。
而旁边的韩雨并未发觉那道炙热的目光。
思绪间,又自顾想到——
我在他面前刻这根发簪,他应该不会怀疑什么吧,况且当时他也就是随手往自己头上一插,对这簪子应该没什么印象。
况且自己这手残画工,画变形了吧。
拿起样图,又凑近细细瞧了瞧,合唇满意地微微笑了:确实是变形了,他应该认不出来。
然而,目光一转,恰撞上尹云楼痴怔的眼神。
瞬间,韩雨一愣,炙热目光令他心头猛一撞,惊地手中的纸险些掉落。目光又移到对方手中即渐已成型的簪子,神色又是一怔。
面色微微一僵……
鬼知道,韩雨此刻多想撕了手里的画!
两厢不言,时间静止的恐怖。
有人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声音大的令韩雨一度以为它会不顾自己死活蹦出来。
慢慢地,尹云楼逼视而来的视线才出现松动,微红的眼看着眼前人,一字一句问:“韩公子何以画出这根泣月发簪的?”
韩雨紧张的不敢动弹,双唇动了动,迟缓的大脑慢慢运转,不敢躲开他的视线,徐缓露出一丝笑,说:“这种款式的发簪叫泣月发簪吗?”
说完,才不动声色扯回视线,看向手里的画,自然笑说:“我也是突发奇想,依着泣月草的草叶为形创了这幅样图。”又朝尹云楼朗然一笑,“不过如此一说,我倒也觉得这发簪该起名为泣月发簪了。”
韩雨在这个男人面前早已练就一身定力神功,面对尹云楼的猜忌盘问,他遮掩的天衣无缝。
可即便尹云楼清楚地知道韩雨从头到尾都是个男人,在心底深处,依旧渴望,甚至是癫狂的希望,韩雨是那个丫头故意伪装而成、来戏弄他的!
他极力不放弃一丝可疑之处,又咄咄逼人问:“泣月草不过是天下百草中再普通不过的一种野草,它毫无药效可言,韩公子一个大夫怎会偏偏以它为型制作发簪,又为何不以它为型制作其它物件,偏偏来雕制一根发簪!它怎就引起公子这般注目?!”
韩雨瞬间被质问地哑口无言!
C!即便真没见过泣月发簪,旁人突然间想到这种样式怎么了?!难不成这是他的专利品!其他人就不能突发这样的创意了?!
韩雨极力克制自己想要暴怒的情绪,强制镇定与他笑着和气解释:“泣月草的确没有丝毫药效可言,但这并不妨碍我认识它、见过它,更不妨碍我以它为型制作簪子吧?”
他死盯韩雨,步步紧逼:“的确不妨碍韩公子认识它,可为何你却偏偏以它为型制作发簪?!”
韩雨:“……”
刚才最后一句话白说了?!
气地,胸腔里的气儿差点岔气。
这男人,脑子里天天尽装的些什么东西,较起真儿来能气死个人!
恼火间,忽然意识到什么,眸光闪动一下,最终发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叹息:“算了,看样子,我这是又触到楼兄的痛处了。”将图纸往桌上一扔,煞是纳闷地望了望远处,也不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硬杠了。
然而转瞬,又想起什么,于是又扭头睨望尹云楼,提醒道:“对了,有机会楼兄带我去看看我那宝贝徒儿的遗体。虽说她早已不在了,但身为人师,总得见她最后一面。”
尹云楼:“……”
猝不及防,心口如被人狠狠捅了一刀!
也才想起,萧湘是眼睁睁死在自己怀里的,她的遗体也还在寒冰洞里存放着。
于是,盯着韩雨的那双眼,阴暗了。
喜怒不明的眼神看着眼前这个没正形的人,尹云楼心底却是一阵悔恨——这么个没正经的人,怎就鬼迷心窍将他认作那个姑娘呢!
眼眸转动,带着一丝失意,落寞地移开了目光,重又低面看向手里将成型的木簪。下瞬,大脑一阵剧烈胀痛,忙抬手扶住额头。
闭目的那一瞬,脑海浮现的是萧湘笑靥如花的明媚笑容。
一帧帧一幅幅!栩栩如生,如在眼前,近到触手可及一般!
心海奔腾,此时此刻却是极度渴望再见到她、紧紧抱住她。
久久,突如其来、心如刀绞的强烈思念感才从心底渐渐平息。
动起手中器具,继续雕制发簪。
旁边,神态淡定的韩雨,凝望垂面默默制簪的尹云楼,大抵是心底能感受到对方心中的那份苦,沉默着没说话,半晌才低下头,雕制自己的物件。
那天,有很长一段时间,两人没再说话,直到后来,尹云楼手中的发簪开始进入最后打磨工序,他才忽然慢慢开口说话。
“韩公子想知道,我为什么如此在意这个木簪吗?”他低着头,认真而细致打磨着檀木簪,突然静静说道。
可能是长时间没有话,想找点话聊,也可能是因为他对自己方才说话的方式也觉得有欠妥,想以此方式为刚才的事致歉。
韩雨抬起头,停顿片刻,看着他默默点头:“想。”
手中已成形的木簪被一点一点细致打磨着,尹云楼缓缓说起过往旧事。
第198章 成为我一个人的她
“我曾在那丫头十五岁时,亲手为她制过一根檀木簪,而这根木簪正是以泣月草为型做的。”
他说:“关于这根泣月发簪,我送过她两次。一次,她十五岁及笄时,我赠与她作为成人礼,可她当时怪我不懂男子送女子簪子的意义,便一气之下又扔给了我。并跟我说,等我何时明白了男子送女子簪子意味着什么,再送给她。”
“第二次,当我有些明白男子送女子簪子寓意后,又一次将发簪送给她。”轻轻一顿“可她却给扔了。”
说到这,尹云楼忍不住自嘲笑了笑,抬头看向韩雨,笑道:“韩公子是不是觉得,我与她,今生本也无那份缘?”
韩雨怔住,认真凝望他满含伤感的眼,却是万分没想到这背后竟是牵扯了这样一段沉重的往事。
而他也终是明白,为何当初尹云楼询问那簪子去向时,他会发那么大火。
此刻再想起,当初自己随手扔的那根发簪,简直是想拍死自己!
片刻,韩雨才回过神,轻轻笑了笑,宽慰:“不会,我猜她也一定很后悔当初的做法。缘分这个东西谁都说不清,或许,她一直在某个你看不见的地方默默陪着你。”
说着说着,韩雨的眼眶酸了一下,原因是什么,或许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尹云楼知道,他这是为了安慰自己才如此说的,即便他真的十分渴望那个姑娘依旧活在这个世上、并一直悄悄陪着自己,但他也心里明白,这次她是真不在了。
他缓缓回过神,继续打磨手中的发簪,回忆着过往。
“我尹云楼这一生,从未做过悔悟的事,可对她,我却是真正的后悔了。”
他说:“我和她初遇时,她才十一岁,个子不高,小小的,但脾气却很倔,她总喜欢缠在我身边,问东问西。而她这一缠便缠了我五年,也陪了我五年之久。而从始至终,我也只是把她当做一个不懂事的晚辈待着惯着,可后来有一天,她却对我说,她喜欢我。”
“那时的我,听到她嘴里的这话,只以为她胡闹,更觉得她不过是一个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根本不会懂得什么是喜欢。”
“没有丝毫意外,我拒绝了她。而就因为我的绝情拒绝,她消失了三年。”
“就在我以为她不可能再回来时,三年后,她却毫无预兆地回来了。当时念及她失忆与她的安危,我隐瞒了我和她的过去,只希望着她能忘记过去,重新拥有一个无忧幸福的未来。而我也曾下了决心不再与她有牵连。可后来随着她一次又一次闯到我面前,渐渐我便不再满足于她过的开心、自己远远看着就行,而是渴望着她能一直待在我身边,乃至到最后只想把她牢牢抓在自己身边。”使之成为我一个人的她。
“慢慢的,我才发现,对她的喜欢,早已变了模样。曾经对她只是像对小姑娘一样喜欢着惯着,可自从她回来、见到她第一眼后,心里便时时念着她。”
他记得当时还刻意装作不认识她,并克制着心底那份的躁动。可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些隐藏、克制不过是自我期瞒罢了。
喜欢了便是喜欢,爱上了便是爱上,心骗不了自己。
他慢慢叙述着,就好像在讲述些琐无关紧要的陈年琐事:“后来,我又想了想。是从她回来后,对她的感觉才开始变化,还是早在很久很久以前,那份情感便已变了模样?可我发现,早在很久之前我便已喜欢上了。”
不觉间,手里动作停顿一下,出神的缝隙间,黯淡地笑了笑。
可既然明明早已习惯了她的陪伴、离不开她了,当初又怎做到如此的绝情冷漠?
唇角讥讽而笑——
不过是自己的虚伪懦弱所致!
或许,当时有柳子晗的缘故,但更多的,还是因为那些所谓的世俗观念,让他不敢面对那样的一个事实,也更开不了‘劝她留下来’的口。
过去,他仅仅是把她当做一个长不大的小姑娘一样,有时甚至当做女儿一样待着宠着。在他眼中,不论她年龄多大、长多高,她都是十一岁时的乖巧模样。正因为这种近似亲人的感情,让他无法跨过他眼中那道所谓的世俗伦理线。
可真当静下来,细细回味过去的一切,那些不过都是可笑的作茧自缚罢了!
他笑笑说:“如果能重来,三年前她离开的那一夜,我一定转过身紧紧抱住她,劝她留下。”
然而,人生,又哪来的“如果”呢。
错过便是错过,再如何悔恨,也无济于事。
认真凝望手中已打磨好的泣月发簪——通体玄青,曲线流畅柔美,光滑表面流光映照,精细的样子与当初那根别无二致。
他轻轻转动发簪,眼前便清晰浮现出姑娘的模样——十一岁懵懂初见,十五岁持剑相护,十六岁庭院闲谈……一切都是如此栩栩如生,一如在昨日一般。
韩雨坐在旁边,一动不动地凝望他,面容沉默如水,深深的目光里却又敛藏怜悯与疼惜。
手中檀木不禁被握紧一分,片刻才低下头,继续慢慢手里的活。
沉静眼眸里微微闪动,此刻心底却是早已说不清是何滋味——
情到此处,似乎便早已不在意对方的那份情到底是给的自己,还是曾经的那个姑娘。
有时作为一个局外人,听着他与那个姑娘的过往种种,甚至希望着那个姑娘能回来,也希望他未曾丢失过那个姑娘。
黑暗、孤寂的大半生,好不容易遇到一个暖心的人,却天不悯人、生生抽去了那人,在韩雨心底,他总是心疼他的。
然而人世的无奈,终究有很多我们无法战胜的命数,纵然再歇斯底里的呐喊,也得不到丝毫回应。
所以,喜欢的,便抓紧;无谓的,便丢舍。人也不过短短几十年,轰轰烈烈一场,也便过了。
那天,两人坐了很久才起身离开,临走时尹云楼付了店铺老板银两,被问及是否把做好的物件带上,他却默声摆摆手。见势,望着自己手里‘残次品’,韩雨也没好意思带上。
于是一根精品,一根残次品,都留给了老板。
然而,两人刚走出十几步,韩雨突然停下,朝尹云楼含蓄笑言:“忽然想起那根簪子是我第一次做,虽然丑,但总归有我心意在,我还是拿回来好,日后遇见喜欢的人,赠与心仪人。”嬉笑“您先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完,呲溜又跑回门铺。
尹云楼双手负后,凝眉望向忙不迭跑走的人,却也没放在心上。
韩雨入了门,便轻声询问老板方才那两根木簪,并不好意思笑道:“方才那位先生脸皮薄,其实他有心仪姑娘,只是制了这簪子却不好意思送出去,所以……”
话没说完,老板已秒懂,扭头就招呼小厮将方才尹云楼制作的泣月发簪拿来。
东西放到韩雨手里,老板拉着韩雨,人善心慈地笑道:“年轻人嘛,都懂,有时候就需要朋友在背后相助一把。”
显然,这老板是位热衷当月老的热心肠人。
韩雨应和他,笑着连连点头。
老板热心问:“对了,公子那根还需要带走吗?”
将发簪连忙拢进袖子,朝人摆摆手,讪讪而笑:“不了不了。”
那么丑的东西!拿走了也是扔。
怕尹云楼等急,韩雨对老板致完谢,就忙离开了。
从那以后,这根用心雕制的泣月发簪成了萧湘一生再也舍弃不掉的珍贵礼物。
第199章 怕她找我索命
又半个月。
尹云楼的伤口结痂后,韩雨便暗中准备好解蛊所需的药。
那夜,皓月高挂,待府上趋于安定后,尹云楼韩雨卫忠三人便瞒着旁人,尤其避开润蝶,离开王府。
两天前,韩雨已将红丝血蛊毒的情况与尹云楼说明。
解蛊有两种途径。
其一,用特制的药物强制逼出蛊虫——也即将特制的药物滴入寒冰水中,宿主全身浸入寒冰水中,以药物刺激蛊虫,使其脱离宿主。
这个方法的解毒过程极其危险,需要严格控制水温,达不到一定寒度,极易引发蛊虫觉醒,一旦觉醒,宿主必死无疑。再有,即便一切条件都满足,在浸水逼蛊的过程中,产生的巨大疼痛,也易使得宿主不受控制,导致爆体而亡。
简言之,这个方法虽立竿见影,但风险巨大。
其二,连续三个月内不服用红丝藤汁液制成的蛊引,体内的蛊虫便会自行消亡。
这个方法,相对第一种方法来说是最简单也是最安全的,对宿主不会造成丝毫伤害。
但有一点,却无人保证连续三个月内,尹云楼不会沾到蛊引。毕竟敌在暗,我在明,没人能保证做到万无一失。
另外还有一点,如果选择第二种方法,身中红鸾血蛊的人会因另外个人体内红丝血蛊的活性下降,而急速衰老死亡。
韩雨与尹云楼讲——红丝血蛊与红鸾血蛊血脉相连,而润蝶体内便有红鸾血蛊的痕迹。
当下,尹云楼什么也没说,只沉声道:“就用第一种方法吧。”
趁夜,三人很快进入一片山林,卫忠领路,辗转多次才进入一个布满冰霜的冰洞中。
这个隐秘地方,是卫忠派人寻找许久,才找到符合韩雨要求的冰洞。
秋夜微凉,刚靠近洞口便感受到一股寒气。怕破坏洞内温度,并未点火照明,尹云楼韩雨拿出各自灵剑,以剑照明。
洞内并非寻常寒冰洞那样——洞壁上皆铺盖一层厚厚的冰,而是只有薄薄一层霜,随着越渐趋近深处,石壁上的霜痕才逐渐转为冰,冰洞顶部也渐渐有冰锥形成。
进入二十丈深处,四壁已被冰雪严密覆盖,寒气也越重,一路向里,韩雨的身子却不禁寒战。
知道今夜要在此寒地帮尹云楼解蛊,所以他特意在里面多加两层衣物,但现下看来,他还是低估了这里的寒气。
红白两光映照冰洞,雪白晶莹的寒冰映射开来,洞内恍若白昼。
又行十余步,三人停下。
敞阔洞内,沿石壁有一注满水的小池子。
那池子比浴桶大两倍,像小型温泉池。由于水足够清澈,可清晰看见池子内壁上打嵌的一副贴壁手铐。
韩雨走到池子旁,蹲下,伸手试了试水温——冰寒入骨。
这个寒度却是正好。
条件适宜,解蛊的药液韩雨也已历时七天制成,眼前一切准备就绪。
只是在尹云楼褪去上身衣物,准备下水时,韩雨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暗藏担忧的清眸紧凝他,忧心忡忡劝道:“你若是选择第二种方法,我可以时刻留在你身边,保证你三个月内不饮入蛊引。”
尹云楼知晓韩雨的担忧,朝对方会心一笑:“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但下蛊之人是否能等到三个月后,你我都不可知。这种东西,还是越早除去越好。”
语罢,不由分说,放下旭日剑直径走进冰寒刺骨的水池中。
韩雨站在原地,凝望一意孤行的人,眼底的担忧悲怆似能化水翻涌出来。可心里对他再多的恼恨,此刻也张不开口。
侧了脸,朝旁边的卫忠,冷声:“刀!”
卫忠被惊地一愣,望向突然冷脸的韩雨,才恍然想起正事,于是忙不迭从胸前的衣内掏出一把精致的小小匕首递与韩雨。
池水中,尹云楼已坐倒在嵌有手铐的地方坐下,除却胸部以上,胸部以下皆浸泡在水里。强健体魄,令他在刺骨冰水中依旧稳坐泰山,就连平静似水的面容也毫无波澜。
行到尹云楼身边,利索地提了下膝盖上的衣,蹲下身,拿起对方的手臂,用匕首在其小臂轻轻划开一道细口子,刀刃过,殷红的鲜血瞬间浸出。
拿起他另只手臂,做法依旧。
由于韩雨的动作利索轻快,两刀下来,尹云楼并未感到多大疼痛。
望见那人略微阴沉的面容,尹云楼不禁蹙眉,眉眼含笑,用着轻佻的语气,玩笑道:“公子愁苦个脸,就那么担心我的安危么?”
韩雨低头用布擦拭匕首上的血迹,语气不冷不热,哼声:“你少自作多情,我只是觉得,我若是把你医死了,我那徒弟会半夜过来找我索命!”
旁人听这话,只觉这话说的刻薄无情,可落在卫忠耳朵里,却觉得这是实打实的小媳妇闹脾气口气。
望着这俩人,卫忠的神情忍不住怔了怔,但下瞬也就理解了韩雨此刻的心情。
不知情人,不懂那话里的担忧,于是很是幽默地回了句:“你不该这样想,你应当这样想——你若真把我医死了,岂不成全了我与你那徒弟?也省得我与她阴阳两隔。”
韩雨瞬间抬头,面前那人面容上是一贯地风轻云淡的笑意,尤其那蛊惑人心的薄唇,浮动着让人又气又恨的戏谑之笑。
韩雨紧凝这没正经的人,真是恨不能在他嘴上狠狠咬一口。
强制压下心底那份躁动,韩雨移开目光,起身,拿出制好的药液,悉数倒入池水中。
随之又叫卫忠,一同将尹云楼的两只手腕栓拷在池壁上,以防驱蛊期间他自上本体。
一切就绪,韩雨站在他面前,再次叮嘱。
“药液显效时,体内的蛊虫会慢慢活跃起来,到时你会遭受如万蚁嗜骨一样的剧痛,这种程度的剧痛很容易麻痹你的大脑,令你失去理智,让你做出自残的暴躁举动,严重的话,会爆体而亡。所以,当你感受到身体的异常时,一定让自己时刻保持清醒,勿做出伤己的行为。”
然而话说完了,韩雨却觉得跟他说这么多,也等于放屁!
像他这种自以为是神的人,何时都不知“敬畏”为何东西,对这些叮嘱,也不会放在心上。
赤裸上身的尹云楼,朝韩雨微微一笑:“放心,我的身体早已身经百战,这点痛还是能抗住的。”
他说的信誓旦旦,可最终还是韩雨豁了命替他抗过这一遭——
第200章 真乃天人呐!
尹云楼背靠池壁,两边的手臂被铁铐紧紧禁锢,危坐池水中,平缓呼吸,凝神闭上眼。
卫忠坐在池边一块冰石上,韩雨双手抱臂,沿着池边来回踱步,沉静目光一刻也未脱离尹云楼。
约一刻后,尹云楼平静如水的面容渐渐泛起痛色,额上、脸颊开始泛起细密汗珠,几乎肉眼可见的,脸上显现的痛色从微痛变成难以忍受的剧痛。
韩雨心头一紧,连忙走来,摸摸他的额头与脸颊,却烫的很。
又低头看向池水中被禁锢的手臂,小臂伤口不停溢出鲜红血液,溢到水中,有黑色细小之物逸散开来。
然而剧烈疼痛,已让处于半昏迷状态的尹云楼苦痛难耐,剧痛令其面目狰狞,强壮手臂青筋暴起,双臂拼命挣扎,却被坚硬的桎梏狠狠勒出深深两道血痕。
韩雨心急,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捧住尹云楼胀红的脸,焦急呼喊他的名字:“尹云楼!”
可神志渐失的人,对任何声音都是听不见的。
旁边躺在地上的旭日剑,其光乍明乍暗,如同濒临死亡的危难者忽高忽低的呼吸一样。
嗜骨之痛如蝼蚁一般,穿爬身体中每一处骨髓,又如同是拿了烙印,将这种钻心的痛深深烙在骨髓中,痛地简直惨绝人寰!
终于再也忍受不住煎熬,猛地睁开猩红地能滴出血的双眼,喑哑嘶吼。僵直通红的全身如同被烈火烘烤一般,那惨烈的样子,就仿佛体内藏了灼人心肺的火龙,随时都会爆体挣出一样。
此情此景,已将卫忠吓地瞠目在原地。
韩雨紧捧那人的脸,凝望那已血红的眼,满眼焦急与心疼。
情急下,韩雨当即俯下身,并镇静喊愣在一边的卫忠:“过来,帮我把他的手铐打开。”
卫忠惊怔一瞬,忙扑倒下来,伸手解开尹云楼的另只手腕。
这边,尹云楼的那只手腕已打开,伸手拔去脑后的锁容针,韩雨当即扑进水中,一口狠狠咬住尹云楼红通的下唇。
卫忠奉命解开主子手腕,抬头一看,瞬间被韩雨这一惊人举措吓地地踉跄后仰去!
两眼直楞楞看着两人,被惊地说不出一句话。
呼吸紧滞,半张脸顿时被憋的通红,恍然浑身一震,吓地连滚带爬溜出冰洞。
仓促逃离时,再忆起那场景,卫忠心里仍对萧湘一阵惊叹——真乃天人呐!
唇间一点疼痛,刺激混乱的大脑,使之在窒息之痛的深海中寻得一丝方向,逐渐,红眼中的狰狞之色褪去,面前红白光亮渐渐显现,近在咫尺的,还有令他魂牵梦绕的精细眉眼。
身体上的剧烈疼痛令他分不清是现实还是虚幻,可心里的那份饥渴却被一点一点挖掘出来,浮动双臂,紧紧抱住他眼中的这个“虚幻之人”,唇间纵情索取。
已幻回真面目的萧湘,得到回应,心底压抑许久的思念此刻悉数崩塌,双臂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却是不愿再松开一分。
唇|齿|缠|绵,镌刻满腔情思柔肠,翻身覆下,两人渐渐没入水中。
池岸上,静静躺在地上的旭日残月,光辉渐渐泯灭,漆黑寒冷之地自有一片旖旎热火。
…………
一刻后,尹云楼身上的嗜骨之痛才渐渐平息,但撕心裂肺的疼痛已令他精疲力尽,渐渐人昏迷了过去。
寒洞内,白光又起,恍然照亮四周。萧湘自水中浮起,怀中抱着昏迷的尹云楼,将人拖至原先的地方,倚靠回原地。
此刻,尹云楼周身的红已褪去,两只小臂上的口子血已慢慢止住,但里面仍有黑色东西陆续往体外爬。
萧湘凝望昏迷人的容颜,心头仍旧抵不住思念与心疼,捧着他的脸庞,紧紧吻上他紧闭的唇。
随后,捞起散落水面的衣物,匆匆上岸。因为,她已感知到自己身体的异常。
以内力烘干衣物与头发,穿好衣服,幻回韩雨的容貌,就拿起残月剑匆匆离开。
而此时,他的面容已发白。
走到洞口,正撞见守在外面的卫忠。
卫忠先是惊愣一瞬,才支吾着、手指向洞内:“萧……,五爷他……”
韩雨没正眼看他,单手紧抱手臂,脸色愈加难看,语气急切:“你现在进去守着他。”叮嘱“记住,直到手臂上再没有蛊虫往外爬,你才能把他捞起。那池子里的水,他多一刻不能待,少一刻也不能!”
“不是……,那您……”话说到一半,才发现韩雨脸色不对,探头一看,那张清俊的脸竟惨白到如死人,当即,卫忠吓了一跳,忙关切询问“公子,您这脸怎么……”
话没说完,韩雨徒然扭过头,急眼厉色警告:“现在赶紧点火给我滚进去!他若有丝毫闪失,回来我找你算账!”
不由对方多言,紧拥衣服急匆匆离去。
卫忠张口,看着急匆的背影欲言又止,不得已拿出火折子,转身进入冰洞中。
山林内,秋叶落满草地,头顶皎月洒下的光辉,在此时却寒凉异常。
韩雨手持散发微弱光芒的残月剑,跌撞着快速前行,知觉上的酷冷冰寒已令他的大脑混沌。
行走间,猝然口吐一抹热血,佝偻身躯,扶着旁边的树干,看向手掌心的血,模糊视线下那血却是如墨般的黑。
那一刻,大脑麻痹,巨大恐慌自心头掠起。
没来得及惊慌失措,模糊视野中,周遭已变成阴森森的幽绿。抬头极力寻找出去的方向,可一切都是一层又一层的鬼魅枯树,阴寒幽森的四周如同阴间。
刺骨冰寒侵入四肢百骸,寒冷的知觉让他以为指尖都能生出冰刺。
阴寒恐怖的幻觉,令他再经受不住,身子前倾扑倒在地,人彻底昏厥过去。
……
许久,周身的寒冷逝去,韩雨慢慢苏醒,睁开眼,环视四周,自己竟还在那片山林中。他缓缓爬起身,拿起掉在地上的残月剑。
这个时候天上还有月亮,那月亮竟比往常任何时候的都要大要亮,一眼望去,竟觉得它就是挂在天边的一颗巨大发光天体。
可他没放在心上,此刻他只念着尹云楼还在那个冰洞中驱蛊治病。
抬起脚,原路返回。
走到一半,不远处的林里忽然晃现一个人影——一袭胜雪白衣,墨色如瀑布的长发,身姿如松。步履轻慢,一点一点朝林深处走去。
那背影韩雨熟悉,心头雀跃,忙奋不顾身朝那人奔赴去。
可就在伸手触碰到尹云楼的身影时,背后忽然响起一道柔和的呼唤声:“湘儿。”
他扭头,草木丛生的林里,是一个黑衣少年,那人身姿颀长,背后披散的长发与衣角轻轻摇曳。他便轻轻负手站在那里,巍然不动的身姿如九天神祇。
第201章 白衣人,黑衣人
那人身上的气息让他感到熟悉,韩雨凝眉,努力想看清那少年面容。
虚影中只能看见他的面容很白,轮廓精致而立体,可欲看清他具体的五官时,却怎么也看不清。那皙白的面容上就好像是被人刻意笼上一层薄雾,想看清,却如何也拂不去那迷雾。
那少年站立原地不动,凝望着他,温柔眉眼中似杂糅着浅浅的笑,朝他伸出右手,再次唤道:“湘儿,我带你回去。”
莫名地,听到这句话,他心底无端一阵恐慌,两眼盯着少年,畏怯地摇头:“不,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她。”
少年温柔笑了,松下背后的左手,一步步朝韩雨走去,温润笑着:“我没有认错,你就是她,是你离开的太久,忘记了而已。”靠近他,伸出皙白修长的手,欲抚上他的脸庞,说“不信你看看我,我可是你最重要的那个人。”
“不,你不是!五爷才是我最重要的人,我根本不认识你!”韩雨惊慌地后退一步,警戒地盯着他模糊不清的脸,不允许他碰自己一分。
少年放下手,依旧用着柔暖慰心的话语与他说着:“他的确是你最重要的人,可是他舍弃你了呀。”
“不,你说谎,他没有!”彻底地,他动怒了,徒然凶狠的眼神像暴怒小狼狗的眼一般,双手拿起残月剑,狠狠朝面前人刺去。
少年未动,任由残月剑剑身穿透自己的心脏,可即便如此,他的面容上还是浮着柔柔浅浅的笑。
这一刻,少年脸上的模糊,在他双眼那里豁然裂开一道口子,那好看的眼,有着与生俱来的阴邪冷漠,可在那里面韩雨找不到丝毫阴寒与冰冷,而是在那里看到满眼的温柔笑意。
手里剑柄徒然落地,宽大的身躯朝后倒去,韩雨全身却如被抽尽力气,颓然跌坐在地。
木木地看着生命一点一点流逝的少年,胸口中那颗跳动的心像被凌迟一般地疼,低头又看向自己的衣服——原本雪白的衣衫,已变成火红的衣裙。
又摸摸脸,轮廓也变了模样。
清丽容颜,青丝如墨,一袭似火衣裙,犹如绽放的骄阳。素洁姣美面容,映衬在鲜红衣裙下,如同一朵冰山雪莲盛放在妖冶烈火中,清雅绝伦地惊世绝俗。
奄奄一息的少年凝望眼前回来的姑娘,却是心满意足地笑了。
瞬间,眼泪如断了线的珍珠,顺着脸庞不住地滑落。
跪起身子,她惊慌失措地抱起已死去的少年,嗓音喑哑欲呼喊什么,努力张开嘴巴,却不知要喊什么。
惊慌间,她慌忙望向不远处的白衣人,哭喊:“五爷,你帮我救救他。”
声音落下,白衣人缓缓转过身,鬼魅枯树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却散发浓浓黑气!
不仅如此,乃至全身都被黑气紧紧萦绕,那样子就好像那衣服里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全身上下散发黑气的阴鬼!
萧湘被吓到,紧凝那具如死人的尸身,大脑瞬间炸裂地疼,恍然觉得天崩地裂了!她一面怀中紧抱已死去的少年,一面凝望那溃不成样的人,死命哭喊。
然而撕心裂肺的哭喊响彻整个诡异山林,一切没有一点回应!整个天地间如同可怖鬼域,没有回响,没有生气,更没有一点希望,只有死寂的绝望!
……
惨绝凄苦的呼喊声,一路穿响,直至抵达灵魂最深处,慢慢惊醒沉睡的心——
冰凉泪水冲刷脸庞,紧闭的双眼深刻着挣扎、苦痛、恐慌,紧合的双唇猝然张开,惊慌大喊:“子君!”
双目猛然睁开,眼前却一片明亮与寂静。
胸口处撕心裂肺的疼痛瞬间消失不见,韩雨睁着惊怔不已的圆眼,和衣精疲力尽地躺在草地上,却是不知发生了什么,就连刚刚的那一声惊叫,他也不知自己喊了什么。
此时,天已亮透,东方旭日的光辉斜照进山林,一片金光璀璨。
清晨,有寒凉的微风轻拂过脸庞,脸颊顿感凉爽。
木讷中,韩雨抬手摸了摸脸,那里却湿了一片,眼角处也残留许多泪水。
渐渐地,身体才恢复知觉,隐约中感觉到胸口有过剧烈疼痛,此时,单手抚在上面,仍感到一阵残余的痛。
可此刻,他却是茫然的。他竭力回忆梦里发生的,但无论他怎样去想、去探究,也想不起具体发生了什么。
大致印象中,他只记得一个黑衣人与一个浑身散发黑气的白衣人。而两人具体长什么模样,一点都记不清。
久久,他才回过神——既是想不清,那便不想。
双臂缓缓支起虚弱无力的身子,自草地上爬起,捡起残月剑慢慢离去。
那天,韩雨没有立即往城中去、回王府,而是迎着旭日光辉登上山林的高处。
因为经此一遭,他心中无端惴惴不安起来,源于那个离奇的梦,也因自出山来到永兴发生在自己身上种种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他犹记得,梦境中两个人,一个死了,一个不人不鬼,这样的征兆令他惊觉。
尤其那个黑衣人,现在再细想,总无端与那个神秘组织的首领联系起来。是对立,还是旧人,他想要个确切的答案。而那批神秘人,他也想要个确切的答案。
站至山顶,东方旭日跃出云海,璀璨金光横照八方,无边无际的林海匍匐在耀眼红日下,唯有那白衣人屹立山顶与之迎面相抗。
抬起手,对着东方新日,张开修长五指,金色光辉透过指缝照射进眼中。
心下坚定:她既是借助这具身体来此一遭,心间又有在意的人,她自不会让自己就此糊涂而过。
少顷,抬起头,望向东方,平静似水的清眸透着某种坚定,她觉得,自己想要的答案都在‘那’个地方——
青、龙、寺。
不知不觉中,眼中浮现一个雍容华贵的妇人模样。
那天,刚走去山林,韩雨便遇到卫忠派来寻找他的羿卫。
没有多言,询问完尹云楼的状况后,他只道:“你回去告诉卫忠,我有事情需立即回永兴处理,就不回王府了,让他务必照看好尹云楼。”
言罢,便孑然朝东离去。
羿卫不明所以,回到王府如实将情况禀明卫忠,而彼时尹云楼已悠悠转醒。
不得已,卫忠只随意编了个理由,说韩雨临时有事先回永兴。
尹云楼未深究,在那印象中韩雨便是行事浪荡之人,做事全由着性子,无丝毫条理可言。想着自己身上的蛊已解,他自当是该回去了。
可卫忠心里却很担忧韩雨,想起昨夜他离去时的身体状况,总怕他出现什么意外。
但又想到他身负精绝医术,应该不会有什么大碍,便瞒着尹云楼将顾虑咽回肚里。
此后,尹云楼身体逐渐好转,处理完朝堂之事,便亲身赶赴大夏北部,处理边境布防事宜。
而从始至终,伴随尹云楼左右的润蝶都未发现,他体内的蛊毒已解。
至此,大夏中事告一段落。
第202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由于身体原因,韩雨未太着急赶路,当赶回永兴时已是十日后。
回来的路上,韩雨时常遇到遍布各地的流岚宗弟子,因而他回永兴的消息,早已传到韶千凌耳朵里。
所以人还未抵达永兴地界,韶千凌便奋不顾身驰马来迎。
两人相见,韶千凌那殷勤的样子,韩雨险些没认出是他。二人打了几句嘴仗,便一同驰马回永兴。
回到青龙寺后山的住处——静和居,韩雨先在云墨轩那臭小子叽叽喳喳吵闹中躺尸两天,第三天才稍整理精神往山前的寺院跑去,连续跑了两三天。
到寺院也不干别的,就是蹭吃蹭喝,跟小和尚、监院、住持们闲聊。
有时韶千凌无事也会陪着他在寺院里闲逛,但韩雨这人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韶千凌是一点也没探究出来。
不过直觉告诉他,韩雨从来不做无用之事、不说无用之话,估计这浑人肚里又憋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坏水。
直至第四天,那天午时在寺中大斋堂里用过斋饭后,韩雨没再继续和寺院里师父们闲唠,而是直接往寺院后部,一处鲜有人去的禅房走去。
那禅房位处一条长长的甬道里,其斜对面正是几个月前韩雨初来永兴居住的那所庭院。
阵阵‘笃笃’木鱼声,是那几日韩雨在此居住、耳边挥之不去的声音。
韩雨负手缓行,姿态悠然有余,此时耳朵里传来的依旧是不徐不紧的木鱼声。
一成不变的沉静敲击声,让韩雨误以为还是几个月前那充满暑气的阵阵木鱼声,就仿佛从那时至此刻,这敲打声从未停止过。
天上传来一阵轰隆声,韩雨蹙眉抬起头,厚厚一层乌云翻涌着覆盖头顶,随之甬道里又乍起一阵秋风,呼扫而过。
看样子,大有“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势。
站在风口处,韩雨不禁裹了裹衣服,常青的秋天一向是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样的寒凉还真让他有些抵不住。
晃到大门口,停住,朝里院子里张望去。
院子不大,普普通通,没有种养任何花草,只有一棵不知名的大树屹立一角,因正值秋季,那叶子早已枯黄,稀稀零零挂在枝头。但再瞧地面,由大理石铺陈的院子,干净整洁地不见丝毫枝叶灰尘。
跟寺里其它庭院相比,这里沉寂太多,若非里面传出阵阵木鱼声,只怕让人误以为此地无人居住。
但如此整洁清寂的地方,确实很适合远世俗、一心向佛的人居住。
拾步,直径朝院子里走去,刚入院中,便看见一名素色衣裙的丫鬟手持扫帚低头清扫院子。
那丫鬟二十多岁,眉清目秀,样子极为沉静。
对这个姑娘,韩雨有印象。
三个月前,他在居所的门口乘凉,碰巧看见她与寺里和尚不小心相撞,那时姑娘身法之敏捷,让韩雨难忘。
两脚刚踏进院子,丫鬟便已察觉,蓦然抬头正撞见进来的白衣人,握扫帚的双手瞬间紧握。
两眼紧望来人,不寻常的警惕之色已不经意流现出。
韩雨心细,丫鬟突然握紧的手,他已瞧见。
对此,他也只装作未见。
韩雨面露和善微笑,礼貌开口:“打搅了,听闻这里住了位佛法高深的师父,晚辈有些问题特来请教,不知里面的师父可方便相见?”
丫鬟将人快速打量一番,见其并无恶意,心底的警惕方减少。
手持扫帚,露出一抹浅笑,态度不冷不热:“施主想必是走错了,这里并无佛法高深的师父,只有一位一心向佛的老尼。她向来闭门不出,不喜会客,还请施主回吧。”
柳家夫人柳甫新唯一妻子——谭宁,十五年前府里走水,不慎熏瞎双眼,因此要寻死觅活,后来在家里人好说歹说下才放下轻生的念头,最后却选择出家为尼,断绝与世俗的一切。
此后便一直深居青龙寺,因念及其身份,寺里方丈允她带发出家,允许有丫鬟照料。
十五年来始终闭门不出,除了寺里有必要要求,她才会在丫鬟的搀扶下走出这里,真可谓达到“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佛门人”的境界。
正是这样,世人早已彻底遗忘,丞相家还有一位出家为尼的夫人。就连府里下人中,除却几位老人,早就淡忘府里还有位女主人。
而柳丞相,自其夫人皈依佛门以来,极少来此看望,就连三个孩子也不允许前来探望。
从寺里和尚们的话里得知,大致是因为柳丞相气恼柳夫人绝情,不顾三个孩子幼小,弃子出家。
当然了,后面这些个闲言闲话,都是韩雨在寺里与和尚们闲聊时了解到的。
“实在是冒犯,今日在下就是特意来拜访慧潜师太的。因有几个问题久久困扰心头,所以特来请教。”韩雨松下背在身后的手,朝丫鬟打躬,不卑不亢请求。
慧潜,正是柳夫人谭宁的法号。
丫鬟已有些不耐烦,断然回绝:“施主怕是未听明白我刚才的话,这里的老尼从不会客,她喜清静,施主若是有问题,寺里有其他精通佛法的高僧,施主可以……”
“谷凝,让他进来吧。”话未说完,便从屋里传来一道沉静而迟缓的妇人声。
与此同时,木鱼声已停。
丫鬟谷凝回头望向紧闭的房门,迟疑片刻,才扭回头朝韩雨半俯身,沉默允道:“施主请进吧。”
韩雨垂首礼貌回礼,便朝里走去。
看着紧闭的房门,韩雨一步步走去,胸腔里的心却莫名踌躇紧张起来。
因为他不知,此番进去,自己到底会得到什么样的真相。
老旧的朱色房门,轻轻一推,“嘎吱”一声,门便开了。
一道光线投射到阴暗的屋子里,逐渐在地上铺展成一片比门大的光亮。
入门正对一道板壁,板壁前是一条长条案,案上供奉一尊铜佛,其下是一张蒲团,上面跪坐的正是一身暗灰色衣服的柳夫人——谭宁。
妇人五十岁左右,浓发全部整齐盘束,睁开的双眼一直望着某个方向,双瞳空洞无神。
一张洁白干净的面容上只有眼角处有深深的皱纹,下颚尖尖,双眉修长,容貌端庄秀美。
可以预见,此人年轻时也是位美人。
柳夫人左手慢捻一串佛珠,闻见声音,方放下手里的犍稚。
右手同样捻住佛珠,目光无神,开口问:“不知施主想问什么?”
那声音不紧不慢,就像她手下敲打的木鱼声一样,有种看破尘世的沉寂安然感。
可在韩雨看来,有些人的心未必就如表面这般静如止水,其中是否暗藏汹涌也未可知。
第203章 先帝首席护卫——皇甫玥
拾步,缓慢走到柳夫人的右侧,站在那,不动声色地凝望这位夫人的面容。
对其平静神色打量片刻,才面含一丝微笑,轻语:“夫人当真是心向佛门、不问俗世。自己的两位女儿出嫁,都未见夫人动身一毫。”轻轻一顿,别有深意笑说“夫人到底是与此世彻底决断,还是‘慧者潜锋芒’呢?”
闻言,柳夫人捻佛珠的手一顿,眼中流露出迟顿之色。
慢慢,柳夫人素净面容上露出一丝笑,轻轻说:“施主来此,莫不是来打趣老身的?”
韩雨微笑,却也不与她绕弯子,朗朗说道:“是否打趣,夫人自己心里明白。夫人十五年来深居简出,从不与人会面,今日我一江湖浪子冒然来此,夫人却未阻拦。晚辈斗胆猜想,夫人这是在等着我呢。”
语经最后半句,韩雨故意调皮一笑,样子颇是得意。
语落,柳夫人微怔。
五天前,谭宁便得知韩雨自大夏赶回,两天在后山静和居闭门不出。
于是她就猜想着,第三天该会来了吧,谁承想这浪荡人竟在寺里足足晃悠三天才来。
不过倒也难为他了,憋了满肚子疑问,今日才登门询问。
沉静面容拭去,转而一副清冷姿态,单臂撑蒲团,缓缓站起。
转身,双目转动,一双沉静却暗藏锋芒的眼望向眼前白衣公子。
那眼里猝不及防的凛光,令韩雨瞬间怔住。
可能是她眼睛假瞎的这个结果令他诧异,也或许是因突然有神的眼太过具有穿透力,以致惊愣到他。
见其反应,柳夫人唇间浮现薄薄的笑:“老身眼睛未瞎,你很惊讶?”
双手捻珠,端立韩雨面前,周身雍容贵气尽显,一双杏眼明亮有神,含了三分笑意一分清冷,道:“之前你派流岚宗的人查老身底细,怎就没明白十五年前的大火是我故意为之的呢?”
韩雨愣了半晌,面对这么个真相,他表示已超出自己的预料。
三个月前得知柳夫人的真实身份,韩雨有猜到十五年前府里大火是她自己故意为之,是想借失明缘由脱离丞相府。
但他实在没想到她的眼睛竟没瞎,更没想她知道自己查她!
现在再想想看,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位夫人的实力。
惊怔之余,韩雨再次细看未失明的柳夫人,此刻是真觉得是个大美人儿。岁月不败美人,哪怕她一身素装,身上的端雅大气气度也依旧超过诸多同年纪的妇人。
半晌,韩雨才讪讪回答:“十五年前的大火,晚辈的确有猜到是您故意而为,但实在没想到您这眼睛还好好的。”
柳夫人清笑一下,并没接他这话。
韩雨的滑头她见识过,三个月前,借流岚宗的人查完自己后,转身就跑到后山去。
其中个原因,谭宁猜测是韩雨怕他引起自己的注意,才远离这里。毕竟他能猜到自己是故意伪匿青龙寺,便也能猜到自己的实力。
不得不说,此人不仅圆滑,警惕心也高。
“你方才说要请教老身问题。请教问题可以,但你需要告诉我你的真实身份。”柳夫人声音朗朗,神态言辞间有不同寻常妇人的爽朗决断。
这个条件自然让韩雨无法轻易接受。
问题还没问,这夫人深藏不露、是敌是友未可知,一旦将自己的真实身份告知,岂不很没保障。
当然了,她既然能知晓自己查过她,今日又特意等自己来,不排除她已大致猜到自己是谁,此间个云云雾雾,自己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她定然也想亲眼见个究竟。
所以,只要她还未亲眼见到自己这副皮囊下的真实面容,一切就都还是未知。
韩雨双手负后,神态悠然自若,微微一笑:“晚辈问题还没问呢,夫人就这般急于知晓晚辈身份,这有些不合适吧。江湖人不都是讲究公平公正,夫人是脱离江湖太久,忘记规矩了?”
柳夫人不禁笑了,饶有耐心与他周旋:“可现在是你想从我这里探知消息,况且在我这里,你没有选择的余地。”
这次韩雨笑了,看着她,自信满满:“夫人这话是否说的太满?晚辈既然敢踏进这扇门,自然是做好了应对一切变数的准备。”
“你凭什么应对?”唇间噙笑,反问“凭你手里的残月剑?”
韩雨怔住。
柳夫人面容柔善,轻轻笑了,一双似能看穿一切的眼,看着他,不紧不慢道:“年轻人,永远不要小看任何一个年长的人,说不定你的这些所谓机智聪明,只是他们稳坐幕后操控一切的筹码。”
柳夫人说的这句话,到底还是委婉了些,当隐匿背后的真相暴露出来,韩雨才真正发现——在‘他们’面前,自己从头到尾都是彻头彻尾、可怜的小丑而已!
寂静的屋内只有柳夫人轻缓的声音,在那厅堂板壁后的后厅里,一位黑衣少年单手捧脸,倚坐圈椅上,静静听着前厅两人谈话,欲昏欲睡的散懒模样不知来此多久。
这边,柳夫人没再继续于言语上与之胶着下去,因为她怕再这样与他废话,有人会失去耐心。
仔细端详他这张清俊的脸,面容含笑:“你的幻容术学的不错,即便是老身近距离察看,也看不出端倪。”微顿“只是,教你的师父有没有告诉你幻容术的弊端——幻容期间必须每过一小段时间恢复真容,否则时间久了,会令幻容者的五官扭曲,直至不成人样。”
柳夫人眸里露出笑意,意味深长地问:“萧湘姑娘,你大师父——闲云,可将此话告诫与你?”
韩雨顿时震惊!
身份暴露,又提及大师父闲云!
大师父闲云当初不仅告诫他幻容术的弊端,也提及幻容术乃是武林失传已久的禁令之术,并说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修习此秘术,只有筋骨特殊的人才可修习成。
然而即便这秘术再如何为世人所不知,她长期隐匿于此的人,怎会知道不理世俗、长期隐居深山的大师父闲云?!
他始终记得,他们一再告诫自己,出去后不准向世人透露他们的存在。
尘世纷扰,他们只想与世隔绝,过清静安定的日子!
片刻,韩雨才惊骇中慢慢缓过神,心中万千踌躇与不安,眼神中透着警惕望着她,问:“你怎么知道我大师父——闲云?”
柳夫人明亮的眼中依旧浮露十分沉静的笑,手中佛珠慢捻,对他说道:“我不仅认识他,我还知道他的真名叫皇甫玥——先皇首席护卫、尹云楼的师父,也就是那位赠尹云楼旭日剑的唯一师父。”
徒然!身子往后一顿,突如其来的真相令他险些摔倒。
世人皆知,先帝首席护卫、尹云楼的师父——皇甫玥,早在十九年前的宫变之夜为救先皇先后忠义殉身!
第204章 你的归来,是一场局
这个真相,令他不知所措。
他抬起头,慢慢看向妇人,满眼不可置信。
对萧湘的反应,柳夫人很能理解。
毕竟自己一起生活了三年的师父,是她最为敬重信赖的人,此刻这个真相,自然会颠覆她对自己师父的认知。
凝望她一眼,唇角微微一笑,便转身徐徐走向房门。
双手扶在门沿上,抬头看了看乌云翻滚不息的天,而彼时院内秋风扫荡。
此番场景,令柳夫人失神,嘴里不禁默念:“起风了,看样子要下大雨了。”眸里微微含笑,轻轻念道“深秋雨寒,不知这雨,姑娘可承受的住?”
几经春秋,在岁月的洗涤下,再美的美人,那眼中与点点神色里终是留下了苍老的痕迹。
缓缓地,门被关上。
“你来此,不过想询问神秘组织的事。这些你若想知道,老身会一五一十的告诉你。”柳夫人转身,看向他,面容浮现妇人特有的温善“但在告诉你这些之前,我想让你了解一些事实真相,听完后,老身再问你,是否愿意继续探听神秘组织的事。”
原地,韩雨惊乱的双眼楞怔,看着她,心底已然恐慌不安。
大脑混沌不开,此刻心中只紧抓一个念头——什么叫做“事情真相”?!
难道除却神秘组织之事,永兴的背后还藏了其它不为人知的事?!
柳夫人双手捻珠,缓慢移动脚下的步子,开始一一叙说。
“现在你可以仔细想想,当初你为何突然回到永兴,又为何会一步一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微顿,细细罗列“你与二皇子的婚约之纠、与尹云楼的难解难分、皇帝尹禛胁迫、神秘组织暗杀,到如今假死以男儿身回来……,从你初春踏进永兴的开始,你便已经涉入这个无形的局中,且越陷越深。”
目光移向韩雨,眉眼中似笑非笑:“老身现在帮你点明,你的归来,便是一场局,这个局,比神秘组织布置的局更为宏大精妙。”
韩雨面色惊恐,紧盯着她,眼里是不敢相信与深深不解。
“夫人不妨把话说的再明白些,晚辈不懂你这话里是什么意思?”片刻,他几乎是一字一句说出的这句话。
即便,从这一刻,韩雨已猜出个五六。
柳夫人轻轻笑了:“好,那老身就把话再给你说明白些。”举步,目光落在屋内某处,说道。
“你心中所谓与世隔绝、不染俗尘的三个师父、一个师母、一个大哥,其实根本不是什么所谓的世外高人。”轻轻一顿“大师父闲云——真名皇甫玥,常青先皇首席护卫、尹云楼之师;二师父吴崖——真名谢文珏,大夏先皇、举世神医;三师父荀渊——真名萧渊,原常青大将军、萧连之之胞弟;三师母叶凝——真名沈玉,萧渊之妻;你荀大哥荀少枫——真名萧易,是萧渊与沈玉嫡长子。”
又转身,看向韩雨,笑道:“哦,对了,三年前你落崖,失忆了。萧渊和沈玉才是你的生身父母,萧易乃你的亲哥哥。至于养育你长大的萧连之,那是你伯父,也是谋害你亲生父母的凶手。”
再一次,韩雨如雷轰顶!
谢文珏、萧渊、沈玉,乃至萧家大公子萧易,他记得这些人都已经死了!
而这具身体的生身父母竟是……萧渊和沈玉?!萧连之是……凶手?!
那一刻,他只觉胸膛里被什么死死堵住,令他喘不过气!同时,大脑被震地凌乱不堪!
柳夫人继续。
“姑娘若是存有质疑,老身可继续帮姑娘理一理。”她思虑了一瞬,又开口“当初你师父们因‘尽孝’之由将你强行赶回永兴,当时你心中还一腔热血与天真,想在永兴混个风生水起,可结果你却直接陷入婚约风波。”
“渐渐你发现永兴并不如你所想的那般简单,于是想探查其中利害关系,用智谋解决这场婚约,再彻底脱离永兴。”不禁会心一笑“可最后,你却还是被留在了永兴。”
扭头,凝望惊怔在原地的韩雨,微笑:“你大师父是个老狐狸,你好好想想,是什么最终导致你再也离不开永兴?”
韩雨抬起头,眼里尽是呆怔与迟疑,随着对方的指引,他还是忍不住去想了这个问题。
顷刻,他答:“因为尹云楼。”
是的,是他。
因为他,自己再也离不开永兴,舍不了他。
柳夫人却笑了:“这的确是根本原因,但却不是最初的诱因。”
韩雨是聪明人,他再次回想自己回到永兴后,所发生的一切。
很快,他在脑海锁定一个与几个师父有直接联系的东西——当初的那个锦囊。
当时她离开,几个师父特意给了她一个锦囊,叮嘱自己,若遇到困惑可打开看看。
没有任何思索,直接开口:“他们曾给我一个锦囊,里面写着——欲除心中雾,需登云中阁。”
话音一落,韩雨已然顿悟。
柳夫人凝望他笑了:“这不就理顺了?”又说“以老身对你之前的观察,你是个洁身自好之人,永兴里头这些人的纠纷恩怨,你从来不想被牵扯其中。可最终,你却因这‘十字哑谜’彻底与尹云楼‘纠缠’上。试想,当初若非这十字的指引,你可会主动招惹尹云楼?进而慢慢陷入这场纷争中?”
不顾对方已凌乱惊慌的情绪,柳夫人继续点明:“他们要的就是你回来辅佐尹云楼。比方你现在,你来此是为了什么?真的仅仅是为解除自己心中的疑惑?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你那心上人,欲帮他查明事关神秘组织的真相!”
蓦然,身形颤危,倾颓身躯后退半步,险些摔倒。哀伤遍布红了的双眸,精神错乱间,只觉一切天昏地暗。
然而这怎么可能呢,三年时间里,他们那么爱自己,悉心教授,对自己更是无微不至的关心。他们若真有什么难处,可以和自己明说啊,他们没必要大费周章骗自己、设计这一切!
他们对自己的培育再造之恩,只要他们开口,哪怕上刀山下火海,自己也义不容辞!
可为什么,他们用骗!
隐瞒身份!隐瞒真相!难道自己在他们心里就这般不值得信?!
凄绝布满清俊面容,豆大般的泪珠一颗接着一颗掉落,失魂落魄间,忍不住凄然一笑:怎么忽然就觉得,这个世界这么假呢!
大概是觉得对方还不够悲苦,柳夫人端的一副通情达理,语气和善,再次说道:“要知道,三年前你落崖,便是因为尹云楼。当初你对尹云楼的埋怨恨意,也非一句‘永不相见’可说的清的,可你师父们却忽略你的本意,借着你失忆,将你再次送回永兴。”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来说,此话说的极具同情心,然而站在萧湘这一方,她若真记起过往种种,此话才是真正的诛心之论!
但可惜了,至始至终,萧湘都只是认为自己是从另外一个世界来的人。此话,比起先前的真相,对她的冲击力并不大。
第205章 棋子
随后,柳夫人才回归正题,继续说:“先帝的遗愿便是尹云楼能继承大统,十九年前身为首席护卫的皇甫玥未能救下先皇先后,这一直是他的遗恨。因而助尹云楼铲除操控十九年前宫变的真凶,帮他完成大业登基为帝,是皇甫玥萧渊等人的使命。而这些,作为‘已死’之人的他们无法做到,所以他们选定了你,去替他们完成他们无法完成的使命。”
唇间不经意一笑,望着韩雨:“丫头,这个世上永远没有什么所谓的好心与巧合,不过都是预谋已久的谋划而已,你所学的那些秘术武功及医术,不过都是他们用来培养得力棋子的手段而已。”
话音未落,后厅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微的瓷器碰撞声,柳夫人侧目而视,对这声警示,却是无动于衷。
回过脸,心下却是一阵冷嘲。
觉得这话说的太重?!心底不禁轻哼一声,我的好儿子,你心疼她,她可从不会心疼你!
后厅,斜倚圈椅上的柳子君双眼已睁开,俊美容颜依旧如常般面无表情,右手腕搭在旁边的茶几上,手里来回玩捏一只小小青白瓷杯。
前面两人的谈话,似入了心也似未入心。漠然神态,如一尊活死人。
前厅,柳夫人敛去思绪,对着神伤的韩雨,徒然开口:“你师父们的这些事,老身只与你点到这。事已至此,老身再问姑娘一句,神秘组织之事,你可还想再继续探问?”
清朗之音传入耳中,他缓缓回过神,眼神中哀伤依旧。
这叫他如何选?
从始至终,自己都只是作为一颗棋子送回永兴,他们从未顾忌过自己的感受与意愿,也未在意过自己的安危。他们想要的只是借自己的手,帮尹云楼铲除一切障碍,助他完成大业。
不觉间,他缓缓抬起手,再次凝望自己的手心。
忽然间想到,她刚魂入这具身体时,身上便携带那颗似残月的奇异白玉,曾经既然是皇甫玥将旭日剑赠与尹云楼,那他一定知道这白玉的渊源,也许,很早之前他们便知道自己就是残月剑的主人,所有才会选定自己,成为帮助尹云楼完成大业的那个人。
眼眸中再次溢出泪水,凝望掌心,他痴怔地笑了。
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原来自己从来不是命定的那个人,不过是自己恰好是残月剑的主人,才被选定送到他身边,若非这玩笑般的天选,自己或许不会遇到他,也不会与他有这样一段刻苦铭心的恋情。
人生如戏,我的命,原来真不是我自己做主。
两行泪滑落,他凄苦一笑,看向柳夫人,却对她说道:“他们对我是假,可我对尹云楼的情是真,你叫我如何弃他而去。”
简单一句话,令柳夫人心底实实一震,心中某种东西被深深触动。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柳夫人再次向他严正确认:“姑娘,要知道,他们现在要的就是你继续走下去,只要你不停,他们的谋划一直都在进行。近四年的欺骗,你愿意继续成为他们手中关键之棋?”
眼中抹去一点沉哀,抬头望向柳夫人。
“抛开这些不说,晚辈想问一句夫人,您蛰伏这么多年,又是为的何?”韩雨嘴角浮现一丝苦涩之笑,眼神凄然,认真问她。
停顿片刻,朝柳夫人虔诚低面屈身,如实道来:“晚辈斗胆。夫人原是先后贴身婢女,与先后亲如姐妹。可先皇先后正处危难时,您不知;先皇先后亡逝,您亦无能为力。可为何待宫变之事过去四年后,您放着安稳美满的日子不过,突然策划那场火灾,假意失明,抛夫弃子、脱离丞相府?”
停顿“晚辈妄自猜测,您是发现宫变真相、背后真凶,才借势逃离。”抬起头,凝望她“十五年时间,您看似消迹无形,对外一概不闻不问,实则对永兴的局势动向时刻了如指掌。”
“您真正的实力不容小觑,可十五年前你却未揭发背后真凶,选择退出纷争之地。时至今日,你却选择站出来,愿意主动告诉我背后真相,难道不是因对先皇先后始终心怀愧疚与忏悔、不愿他们用血汗守下的常青就此毁灭?”
得知惊天真相,身险悲苦中,韩雨的心依旧是理智的。
他说:“您有您要站出来的原因,而我也有我必须向前走的理由。纵然这是他们做的局,恨归恨、怨归怨,可这局中有我在意、想守护的人,我必须往前走。”
说完这些话,她脑海中浮现的不仅是尹云楼,还有同她一起来到这个世界的柳子韵。
柳子韵曾用命救过自己,是自己两辈子的挚友,她不能不管。
不卑不亢的一席话,让柳夫人再次惊怔,并失神良久。
惊叹的不仅是她的聪慧才智,更敬佩于她困苦间的心之坚毅与沉着冷静。
她不否认萧湘说的都是事实,但她竟能通过背后蛛丝马迹,推测到这些,头脑敏锐已绝非寻常人。
其次,心陷困苦之中,仍能说出这般话,慧心与心胸可见一斑。
此刻,她终是想到皇甫玥为何会选定她。
皇甫玥看重的不仅是她的聪慧机智与天赋异禀,更看重的是她身上旁人所不具备的至真至性。
这是充满欺诈、算计的世道,曾几何时,我们每一个也都是心怀赤子之心的人,可源自这世道的摧残,那份赤子之心早已荡然无存,心底的那份真、善,也早已成为痴傻、可笑的愚昧行为!
血亲、师父,眨眼间成为算计自己最深的人,却依旧毅然选择坚守自己、选择心底那份真情,已不再是简简单单的一个“痴情”能解释的了,非大善大勇之人,很难做出这样的抉择。
此刻,她不禁再次感叹,皇甫玥选人之高明!
心底思绪抹去,柳夫人望着韩雨,不禁露出慈和的微笑,如同放弃了某种坚持一般,赞叹道:“你比尹云楼聪明,他这么多年来一直都在追查神秘组织的源头,可他从来没有注意到丞相府发生的这些细微末节。”
韩雨回应:“不是晚辈比他聪明,而是他一直忙于大夏之事,根本无暇顾及这些细枝末节。况且柳丞相又一直表现的平淡无奇,无论是朝堂还是私下,都几乎是透明;您又皈依佛门,不问世俗十多年,换谁也很难注意到‘平平无奇’的丞相府会存有疑点。”
事已至此,柳夫人给的反应,再也没有比这更能说明背后主使是谁。
闻此言论,柳夫人不由笑了笑,知道她这是在帮尹云楼说话。
不过这也是实话,就如萧湘所说的一样。
谁能想到,兢兢业业、勤勤恳恳,不贪赃、不枉法,对皇室及皇帝尹禛服帖至极点的柳丞相——这样一个庸碌而又愚忠的人,会是一切幕后的主使者?
柳夫人慢慢转过身,立在窗户前,透过窗纸仰面凝望窗外的光,清明的眼睛在此刻渐渐浑浊起来。
脑海里渐渐浮现起十多年前,那些说不清、也判不明的恩情与仇怨。
她在此求佛参禅十多年,细细品着论着,过去、现在所发生的一切,到底是谁的错、又是谁造就了这一切,可想了十几年,她也没想到个所以然来。
天道、人心,是非、恩怨,仿佛从来都没有一个确切的评判标准。
迁回心神,柳夫人扭头,看向韩雨:“你们口中的神秘组织,其背后主使正是柳丞相柳甫新。”一顿“不过,他并不是真的柳甫新,他那张脸是经幻容术幻成,他的真实身份乃常青战神上官培之后——上官越。他是在尹云楼五岁左右时,替代了当时还是吏部考功司主使的柳甫新。”
沉静的话语,就仿佛在叙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实。让旁人看来,这些并不足以为之震惊。
三句话,简明扼要,但“战神”与“上官越”二者,却让韩雨没有多大触动,因为他从未听说过这两人。
唯一令他震惊的是,此人——上官越竟已谋划二十四年!
第206章 赤渊神军
战乱时期的常青,是多灾多难的。
外敌入侵,瘟疫四起,亦有旱灾降临多郡地。天灾、人祸,一下子齐聚这个数百年的泱泱大国,令这个国家险些灭国。
但好在后来有大夏大皇子谢文珏率兵领医到常青相助,救常青于水火之中。
不可否认,谢文珏的壮义之举,使得常青得以早早脱离战乱。然而,在常青五年之久的战乱时期,真正起到中流砥柱作用的却是常青的一支英勇军队——赤渊军。
说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可能会过于夸大,但称他们是常青之国魂,却一点也不为过。
五年外敌侵踏,是这支勇猛之师以血肉之躯抵御外敌。
血溅城门、半步一尸、卧雪踏冰河、恶劣险境直捣黄龙……一桩桩一件件,皆是他们用血肉与生命诉写的悲壮热血事迹。
赤渊军可歌可泣、英勇无畏的壮烈卫国之举,更是传唱大江南北。
可以说,在那段动荡、民不聊生的战乱时期,真正稳住举国民心的,不是不顾凶险御驾亲征的国主国母,而是这支仅有十万人的铁甲兵。
正是他们的存在,才让活在水生火热之中的常青百姓看到了希望,并始终秉持家园可以重建的信念。
而引领、指挥赤渊军的军帅,正是以上官培为中心的上官家族。
细究赤渊军的来源,它是上官家历经两代人训练培养出的一队精锐将士,起初只有五千人,后来国中战事突起,皇帝才下令允其扩充,最终才达到十万人。
历时五年,这支由上官家带领的赤渊军将外敌彻底驱逐出境,而最终这支军队仅一千余人。
战事告捷,为褒扬赤渊军的卓绝功绩,皇帝尹以坤特赐赤渊军“神兵”称号,至此赤渊军成为响彻大江南北的赤渊神军。
神军之首的大将军上官培也被赐封为“战神”。
赤渊神军的卓绝功绩,可以说是常青史上最为辉煌且最为悲壮的御敌史。
听到此处,韩雨不禁产生困惑。
看着柳夫人十分疑惑问:“如此忠胆骁勇的军队,为何我未听尹云楼提及过?”
不仅如此,自己假死离开永兴的那三个月,常游走于民间,时常能听到老人提及谢文珏,但却从未听说过赤渊神军的传奇佳话。
按理,在那段战乱史中,赤渊神军为举国百姓做出的牺牲与贡献是远胜谢文珏,最该被牢牢铭记的当是赤渊神军。
而且,就赤渊神军这件事,不仅是民间极少传唱,就连深明大义的尹云楼,在他嘴里也未听他提及赤渊神军半字。
想起那夜在大夏摄政王府里,与尹云楼闲谈时,听到最多的就是谢文珏援助常青的壮举。
这时,柳夫人唇角勾起,样子颇是讽刺,语气冷恶:“这个问题你应当去问已逝世的先帝尹以坤。”
嫉恶的话,让韩雨感到惊讶。
转动手中佛珠,凝望长条案上的铜佛,柳夫人道:“赤渊神军本该名留千史,可战后不久的先帝却做了他这一生最为糊涂的事——设计灭了上官培满门,并将剩余千名赤渊神军解散,编入常青新军队。”
韩雨惊愕!
扭头看向韩雨:“而这新军队的新任大将军正是你父亲——萧渊。”
不禁微微一笑,讲述:“说起来,你父亲那一族人对战乱时的常青并未做出十分突出的功绩。萧家在当时也是刚刚崛起的将门,在朝堂上没有错综复杂的势力纠葛。先帝深谙帝王之术,除去权势滔天的上官家族,让背景清白的萧家人上位,目的是削弱、制衡朝堂权力与势力,以此稳固皇室的威严与权力。”
这番言论,让韩雨深感震惊,更是令他无法理解。
韩雨摇头甚觉可笑,忍不住惊叹:“再如何上官家族也是护国功臣,没有他们当时的舍生忘死,根本不会有之后太平昌盛的常青,先帝这样做是不是太昏庸无道了?”
“昏庸无道?”听到这个词,柳夫人眼中蓦然一亮。顷刻,不禁会心一笑,凝望韩雨“这二十多年来,你还是第一个人敢如此评判先帝。”眸里若有笑意,样子颇是赞许敢说此话的韩雨。
回过头,脑海中将先帝的一生回忆一遍,似乎除却上官家这件事,他也是位勤恳有为、爱民如子的圣德明君。
只是在上官家之事上,手段太过极端,失了君德。
抹去心头思绪,柳夫人还是说出了公道话:“先帝疑心重,而这也是历代帝王的通病,可就在这件事上,也非先帝一人之过。上官家有此灭门灾祸,跟上官培自身为人处世有很大关系。上官培在军事上雄才大略,但他错就错在,在得到最高殊荣后,不懂‘潜锋芒’。”
纵观历代功勋卓著的顶级部将,有多少是得善终的。
这是帝王统治的天下,战乱时期,留你是利用你的才能为自己效力,可到太平时期,依旧不懂低调做人,那便是你的错。
古语有云: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它告诫世人的不仅是‘失意之时不要颓废’,更告诫世人‘得意之时莫要忘形’。
若问上官培一族人在战后可有什么重大过错?其实真没有,错就错在上官培不懂为臣之道。
因驱敌卫国的英勇事迹,赤渊神军名声大噪,在百姓中威望日益高涨,那样的盛名,曾一度盖过皇帝与皇室威严。
上官培在军事上是百年难一遇的奇才,然而武将终究只深谙用兵之道,却不懂在朝堂上作为臣子的生存之道。
战后,上官家族深受百姓拥戴,在朝堂上也是最为光耀的功臣,手中更是拥有常青最精锐的军队——赤渊神军,这样的显耀已让朝中有些臣子眼红。
可性子坦率耿直的上官培并未意识到这些,依旧在朝堂上为自己的立场大放厥词,甚至有时连先帝也敢冲撞。
纵然他的言论是对的、本意也是为常青着想,可他到底不懂君心、亦不知小人佞臣之险恶。
第207章 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
起初先帝念在他卫国有功,便未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只当上官培就是这种口无遮拦的直性子。可随着背后小人的闲言碎语,先帝越觉上官一家未将皇室放在眼中。
对于经过战乱的先帝,他深感江山稳固的不易,所以眼见上官家愈加为百姓拥护,势力越来越大,他慌了。
人心难测,他不知这样一位忠心不二的将军会不会有一天举兵突起,取而代之。
所以对先帝来说,权势高涨的上官家,只会是皇室的威胁。
最终他选择了拔除这个威胁——亲自策划一场意外事变,以人不知鬼不觉的手段活活烧死上官家五百余人!
韩雨顿时惊骇:“五百余人?!”
柳夫人扭头,轻笑一声:“对,你听的没错,就是五百余人,且是被活活烧死。而事发那天正是上官家主母——上官培之母的八十大寿。”
那日,上官培之母八十大寿,远近的上官族人皆纷纷过来为老太太贺寿,当日场景之热闹、人数之多,是常青历来达官贵族所无法匹及的。
而每年都会亲自登门贺寿的先帝,此次却未去,而是派人送去价值连城的贺礼,并允将军府可大办宴席。
上官培是孝子,那日他当真听信先帝的话,不仅请来戏台,更置办大量烟火入府。
是夜,天上婵娟正好,府内空前的喜庆与热闹,然而就在众人于庭院中开怀畅饮,为老太太贺寿时,府内烟火骤然大爆。
毁天灭地的爆破力瞬间荡平大片房屋,大片的人刹那被轰倒在地,大火席卷,贪婪吞噬府里一切物与人。
挣扎,嘶吼,呼喊,全部都无济于事。在这场烈火之中,外面的人进不去,里面的人也出不来。
而这场火一烧就是一夜。
二日天明,站在将军府外,眺望去,那里只剩大片黑色废墟,走进去翻开废墟,随地都是横列烧焦的尸体。
足足五百余人,无一人生还!
想象到那个惨绝人寰的画面,韩雨似乎都能闻到尸体被烧焦的恶臭味。他面容失色,惊撼在原地,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好久,他才一点一点缓过神,梳理了思绪,抬头看向柳夫人,急促掷声:“先帝要杀上官培一家,不过是怕他上官家族谋权篡位,但他们当真有那个念头吗?”
韩雨问出这句话,是因为他不相信这样一个忠胆卫国、为民的家族会因为权、势,去谋权篡位,行此不忠不义之举!
柳夫人凝望他:“姑娘,看来你还是没明白这件事的关键之处。”她道“上官培是否真有谋逆之心,这不重要。换句话说,即便他们真有取而代之的念头,先帝大可从他上官家身上找到谋逆之处,从而放大事情,以谋权篡位之罪,诛他九族,也省了先帝为除去上官一族再动心思。可关键之处,不是他们真有谋逆之心,而是他们上官家得了民心!”
“自古就有‘得民心者得天下’,身为帝王他们要的是天下臣民百姓对他们忠贞不二的归顺与臣服。一旦一个国家的百姓有了二心,你觉得这样的国家还能稳固长久吗?”
柳夫人放缓语气:“上官家本身没有错,为国为民他们可以肝脑涂地,是当之无愧的国之栋梁。可错就错在,他们逾了矩,忘了为臣的本分,与帝王‘抢’民心。”
听到这一席话,韩雨怔了怔,大脑有些恍惚。
回想千百年来,“民心”这个东西似乎真的是一个国家的根本。无论是放在过去、现在,亦或是那个先进时代,民心都是一个国家稳固长存、长久发展的良剂。
民心不稳,国何以长存?
可他有些想不通,“为国为民”与“得民心”,这二者不冲突吧?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官员为国家、百姓鞠躬尽瘁,为百姓记挂、拥护,岂不很正常?
可先帝为何要杀他,是心虚吗?
韩雨越想越觉得可笑,可再细想又想不出是哪里可笑,只觉得自己实在太渺小,无力去批判这些人的对错。
最终,那些虚无的、空泛的国家恩义大道理,都转化成对上官家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却不得善终的无尽悲凉。
将军府突遭大火,一夜灭门,顿时轰动整个永兴,先帝为此还痛哭许久。为给民众一个交代,先帝特派一队人详细调查大火缘由,最终结果是,府内烟火大爆,导致意外事故。
这样的“结果”,对上官家来说,无疑是天降横祸。
为悼念上官家曾为常青立下的汗马功劳,先帝特发赤渊神军为其一家风光送葬,不仅如此先帝还亲自扶棺送行。
这样的崇高葬礼,在常青是前所未有的。
而灵柩所行之地,皆是自发披麻戴孝的百姓伏跪在地,为战神上官培一家送行。
当日之盛况,堪称常青史上一大旷世奇景。
设计诛杀上官培一家之事彻底结束,借助送葬之行,先帝爱民仁德的形象也在百姓心中得以加深并巩固,这也使得百姓对先帝更加信服。
此后,为表示对英杰的尊敬,先帝下令全国内不得当众谈论上官家之事,连带着赤渊神军的那段悲壮事迹也甚少有人再提。而朝堂之上,百官们为怕触及先帝的伤痛,对上官家族之事也皆缄口不言。
不仅如此,先帝更是隐晦提点史官,对上官家族的记述当“公正”,不可太过夸大。
所以,到而今,当皇室子弟再去翻看常青那段战乱史时,上官家族也仅仅是在那个时候比较有名的一个将门,真正做出巨大贡献的是那支浴血奋战的赤渊神军。
而这支神军,也仅仅是属于常青最精锐的将士,而非属于上官家族。
上官家灭门不久,军队中进行了些变革,将原本属于上官家族带领的赤渊神军打乱,予以新职编入新军队中,由萧家带领。
至此,属于上官家的时代过去,属于赤渊神军的辉煌时代也彻底一去不复还。太平盛世中,上官家族的记忆被时间抹去,赤渊神军的英勇事迹也被世人遗忘。
至此,先帝的心头大患才彻底抹去。
第208章 真相中的真相
时隔两年后,一个名叫柳甫新的人来到永兴,就职吏部考功司主事。
而此人正是被确定在死亡名单上的上官越——上官培最小的儿子,也曾是常青最为意气风发的俊美少年将军。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在那场大火中存活下来,更没有人知道,那两年他经历了什么。
柳甫新上任后一直勤勤恳恳,谦逊行事,在众官员中,他总是最不起眼的那个,就连同僚们都觉得,吏部考功司主事应该就是他仕途生涯中最高的官位。
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么个不爱说话、中规中矩的考功司主事,在今后顺着贤王尹禛一步步登上丞相之位,并娶得皇后情同姐妹的贴身婢女谭宁。
“我想,你应该从尹云楼那里听到过雅姝这个名字。”回忆到此处,柳夫人停下,望向韩雨。
韩雨点头,并道:“她是金国公主,是尹禛心爱之人,但最后却死于大夏人手中。”
柳夫人眉眼含笑,又问:“那他可与你说,对雅姝公主之事的看法?”
“提及过。”韩雨认真答道“他认为雅姝公主之事,从头到尾都是金国国王为攻取常青设的计谋。欲借尹禛之手,入驻大夏,从而攻占常青。”
闻此,柳夫人颇似欣慰地笑了笑,顷刻,她言:“时隔二十年,他竟能想通此事,已是很聪明了。”随之话锋一转“不过,他猜的并不全对,雅姝公主之事,很大程度上归功于上官越。”
韩雨惊怔。
柳夫人笑言:“还记得刚才我与你说的,上官越已谋划有二十四年之久。他回归永兴,是有计划、有目的的,而他所有的计划,都在他回来之前便已详细规划好,而雅姝公主就是他的第一步计划。”
时至今日,柳夫人再回想那个起上官越这些计划,仍旧惊叹于他的才能与智谋,以至于会让她想象——
倘若这样一位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没有家破人亡,始终活在永兴耀眼的太阳下,他该会做出怎样一番惊天伟业来啊。
他会不负家族所托,干出比他父辈更耀眼的功绩,成为万众瞩目的大将军。
可世间,是没有“倘若”的。
柳夫人说:“以金国那个阴险有余却智谋不足的国王,是想不出这样深远巧妙的计谋的。雅姝公主之计,是上官越暗地通过金国谋士,将此计献给的金国国王。上官越回来的目的,就是一步步毁了尹家,毁了常青,以及先帝所看重的大夏。”
“而若想达到这个目的,仅凭他一人之力是无法完成。于是于外他选择了金国,于内他选择了尹禛作为依附。但当时整个朝廷十分稳固,与大夏的联盟也十分稳固,就连上官越选择的尹禛,他也十分支持常青与大夏的联盟。为打破这一僵局,上官越便利用雅姝公主,设计出美人计,使尹禛与先帝产生决裂。”
说到此处,柳夫人不禁稍稍转移了话题:“提到尹禛,其实原本他也是位十分仁德贤圣的亲王,不仅仁孝,对贤王妃也是极好,在皇室中是出了名的孝子贤夫。在先帝那几个子女中,最受先帝器重喜爱的孩子,便是尹禛与尹云楼。”
听到这些感叹,韩雨不禁接了话,忍不住轻轻叹息:“只可惜,这两个儿子,一个弑君弑母,一个弃诏离宫,最后两人还成了血海深仇的仇人。”
这时,柳夫人眼睛一动,看向韩雨,眼中浮出诧异之笑:“未知真相,这话是不能乱说的。”看着已露出疑惑之色的韩雨“方才我已与你说了,上官越的目的是回来复仇,宫变之事确实是尹禛一手造成,但弑君弑母,尹禛却从未做过。”
又道:“痛失爱人与女儿,的确让尹禛有手刃先皇先后的心,但他骨子里的仁孝君子之德让他下不去这个手。所以,尹禛从未杀过先皇先后,杀死先皇先后的是上官越。尹云楼所知道的那些,只是上官越想让他知道的,并非是真相。”
提及过往之事,总存在多种揣测不定的说辞。
未历经那场变动的人,以为真如尹禛所言,是三皇子联合大将军萧渊谋反,害死先皇先后。
历经那场变动并活下来的人,则认定是尹禛篡改真相,真正谋权篡位、害死先皇先后是尹禛及萧连之柳甫新。
可实际上,那场变动根本就不是以谋权篡位为目的的宫变。
尹禛当初发动那场变动,仅仅是想以武力威逼先皇先后,逼他们说出雅姝公主与其女儿的下落,并未起杀心,也未打算借机篡位。
可事情的发展并不如他所预料的那般。
先皇先后宁死不肯说出雅姝母女的下落,最终先皇先后也因不堪威逼重负,死在寝宫中。
这样的变数,让尹禛措手不及,无计之下他只能选择坐实谋权篡位的逆举。
而这一切,背后的推助者就是上官越。
上官越利用雅姝公主之计的高明就在于此——此计不仅让尹禛与先皇先后决裂,促使他登上皇位,使他自己拥有最高权力势力的依附,同时也让尹禛立下灭绝大夏的誓言,最重要的更是将一心想吞并常青的金国也引入这场战局中。
这一计,将原本相安无事的三个国家,引到三方对立的局面——常青欲灭大夏,金国背后暗袭常青。最终达到上官越的目的——金国成为最大赢家,常青与大夏彻底覆灭!
听完上官越的计谋,韩雨被计谋的精妙与宏大震惊良久。
……
关于雅姝及其女儿当时的下落,柳夫人也直言告诉了韩雨。
“……对于金国雅姝公主突然出现常青,先皇先后一直存有戒心,所以自然不允许尹禛与其在一起。后来当得知雅姝为尹禛生下一女儿时,先皇立即派人瞒着尹禛将雅姝与刚出生的婴儿带离贤王府。碍于雅姝是金国公主,先帝并未将雅姝处死以绝后患,而是派人将其遣离出境。”
“至于那个女婴,先帝本意是要将她处死,但先后仁慈,不忍下手,便将其秘密转托于我,让我将其抚养长大,也恰巧当时我与柳甫新的第一个孩子不幸夭折,就这样那个孩子成了我的大女儿。”
第209章 背后的背后
话音刚落——
“柳子晗是那个女婴?!”瞬间,韩雨震惊了。
言外之意,柳子晗就是尹禛与雅姝公主的女儿!是尹云楼的侄女、尹澈逸的妹妹!
一瞬间,韩雨的大脑已凌乱到怀疑人生。
脚底踉跄几步,若非旁边有木椅,他能直接摔倒在地。
柳夫人眉眼依旧含着淡淡的笑,望着此刻惊乱不已的韩雨,就仿佛她永远都只是一个游离在局外的看客而已,冷漠着,凉眼淡看着。
终于,韩雨忍不住满肚子的诧异与恼羞,严声质问柳夫人:“尹云楼曾与柳子晗有一段恋情你知道么?!”
柳夫人无动于衷,淡淡一笑:“知道。”并道“而且我还知道,他们相爱两年之久。”
眼中诧异浮现,这个回答让韩雨再次瞠目。
惊慌、错乱,席卷而来,他眼睁睁望着眼前神态淡然自若的妇人,忽然觉得那美好的外表下住了一头十足恐怖的恶魔!让韩雨无比惊恐!
此刻,也让韩雨一度怀疑她的立场到底是在哪方?
是先皇先后?还是上官越!
读懂对方眼中的凌乱,柳夫人面含淡笑,对之说道:“我觉得你不应当去关心,他二人谈情说爱违背了伦理。而是应当关心,尹云楼为何会和相爱两年的柳子晗断绝关系。”
又一步一步朝韩雨缓缓走来,温言细语:“因为他从秋歆那里得知了柳子晗的真正身份。换句话说,如果不是因为柳子晗的身份,尹云楼是不会和她断绝关系,而你也根本没有机会同他在一起。”并不动声色,一字一句提醒“三年前他未选择你,现在他也不会选择你。”
逐字逐句的犀利言论,如同刀一样,字字插在韩雨胸口上。
阴暗的外面,“轰”地一声,下起倾盆大雨,韩雨受惊,吓地忙往后退一步,他抬起头看看外面,迷乱通红的双眼却不知道要寻找什么。
眼睛没有找到想要落脚的地方,可脑海却已很清晰忆起几个月前,柳子晗出嫁,尹云楼不顾分寸将人劫出。
胸口仿佛压抑着某种东西,令他越加不知该如何去呼吸,混乱大脑不堪重负,一阵晕眩,险些令他摔倒在地,好在他及时扶住手边的木椅,才稳住摇晃不定的身子。
柳夫人静静凝望情绪复杂、精神错乱的人,不禁走来一步,眸里依旧是清浅闲淡之笑,温言询问:“姑娘,还好吗?上官越的事情还没讲完,还继续听吗?”
耳边有温润的声音响起,撑在木椅上韩雨抬起头,看向走来的妇人,那分不清是何种表情的脸,此刻难看的要命。迷乱的眼神看了柳夫人一瞬,眼眸忽然间蕴藏万千句话,却是欲说还休的神态。
踌躇一会儿,终是不堪重负,撑起身子,转身狼狈逃离了。
柳夫人跟随,走到房门大开的门口,目送钻进大雨中的韩雨,唇间浮现一丝冷笑,不禁自顾叹道:“年轻人,到底是太年轻了。”
片刻,才蓦然想起后厅里的人,转身,隔着板壁,高声:“这下你满意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她都知道了!接下来你还想干什么?!”
谈论被迫结束,虽然真相没有全部托出,但背后真正主谋及其目的,萧湘已知晓。
后厅中,柳子君站起身,颀长身姿站立在门前,负手看着大雨,沉静眼眸如天上的乌云深沉而不可测。
片刻,薄唇浮出一丝邪魅之笑,嗓音清冷:“我还能想干什么?”眸光忽然凛冽“自然是让她好好活着!”语落,一道黑影瞬间如闪电般消失大雨中。
柳夫人惊骇!
吓地立即冲到后厅,咬牙:“柳子君你到底想干什么?!”
然而,早已不见了踪影。
望着瓢泼大雨,柳夫人面容失色,染满岁月痕迹的眼睛刻满惊慌,身形颓然一顿,手中佛珠紧攥,却是满身地失魂落魄与凄然。
浑浊的眼溢出泪,凄苦而苍凉一笑:活在这个世间,谁又能独善其身呢?不过都是被命运玩弄的棋子罢了。
逃不出,逃不出!
……
寒凉大雨中,韩雨拖着身躯一步一步麻木地走着,头发,衣服,被雨水浇了个透。
一个时辰前,他还畏惧这秋风是寒冷的,此刻走在雨中、风中,竟也不觉得它冷了。
浑噩的大脑只是一遍又一遍回想着柳夫人与他说的一切,当将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串联在一起时,他发现自己好渺小、好微不足道。
曾经所秉信的真情、希望,在此刻都成了最大的笑话,而一直所苦苦坚持的、守护的,才发现,他们好像也不需要自己去坚持去守护。
在这里,自己才是最渺小最无知的存在,渺小无知的自己也从未走进他们任何一个人心里。
天地间,雨很大,而大雨的世界里,只有他一个人。
他停了,站在长长的甬道里,看着一望无际的雨,他有些迷失方向。
大雨冲刷脸庞,让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抬起脚,犹豫一瞬,却又缓缓放下了。
他想。
要继续往前走吗,可前面也依旧是雨,还有必要吗?
鼻子猛然一酸,眼睛红了,可他却笑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又想起子韵大婚那夜,自己想家了,扑在尹云楼怀里肆无忌惮地哭。
那个时候,也觉得一切都没有了路没有了希望,可尹云楼就是那样耐心地哄着自己,让自己在迷茫绝望中窥得一丝希望与温暖。即便是自己最亲的人嫁了人,离开了自己,但在这陌生世界还有人愿意给予自己真情与温暖,她便觉得这个世界是还有光的。
可现在,好像,就真的……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铺天盖地的寒冷、孤独扑面而来,压抑、侵占着整颗心,令他喘不过气。
通红的双眼欲挤出泪来,却如何也哭不出来,只觉全身冷的要命,胃里也如同被塞满了千年冰块,冷地令他发颤、恶心!
冰寒的雨水中,他找不到支撑点,身体抽搐般地猛一哆嗦,下瞬,大口黑血自胸腔里喷薄而出,大脑里仅存的意识瞬间被掐灭,“轰”地一声栽倒在水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