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让阁下受惊了
韩雨有些哭笑不得,用扇子碰了碰他的胳膊,说道:“楼兄你这样好么?作为旭日剑的主人大半夜又来偷残月剑,您这……一堂堂亲王的威严还能保住吗?”
重要的是他苦心打造的这把假残月剑,为的是混淆那帮人的视听,将他们的注意转移到这把假残月剑上。
如今他要把这把拿走,那么请问这两把真假残月剑能躲过那帮人疯狂的追查吗?
自己还能安心拥有残月剑吗?
但某爷边藏着东西,边白眼看向某公子,脸不红心不跳,语气凉凉:“韩公子不是口口声声说此剑柄是假的么?我带走这东西也不算独吞旭日剑和残月剑吧。”
霎时,韩雨哑然了。
这就是常青堂堂的亲王,威震天下的五爷?!
你大半夜来偷被已人家高价买到手的东西,你还有理了?!
能要点脸不!
咽了口气,又一脸坦然,对尹云楼笑着劝慰:“话是这样说,既然楼兄早有打算想获此剑柄,为何不在来之前就准备好一把与此一样的剑柄呢?毕竟这东西若是丢了难保不造成江湖混乱啊。”
说完这句话韩雨便后悔自己口不择言了。对于一个十分机警的人来说,这句话的信息量很大啊。
不过好在尹云楼并未细究这话,望了眼韩雨:“我下午刚见过这把剑柄,如何能在这么短时间内重铸一把与之相同的剑柄?”又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挑眉“难不成韩公子能?”
某公子慨然,哈哈一笑:“楼兄真爱开玩笑。”
心下一狠,索性也不拦了。他爱拿就让他拿吧。
但心里还是毛躁一团,今日自己算是栽在他手里了。
就在二人准备离去时,忽然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有人来。
二人相视一眼,忙从暗阁里的窗户纵身逃去。
本以为就此能躲过一劫,没想到刚逃出宅院,就在碰上一群蒙面身着夜行衣的人,距二人不足十丈远。
从散乱的队形来看,样子像是一群江湖人。其目的不用猜,定是为残月剑而来。
前方一等人,看到突然从宅院出来的两人,事实显而易见了。
看着一群人提着各种武器气势汹汹朝这边走来,韩雨不禁抱臂微微一扶额,哀叹:“楼兄,你今夜出来偷东西看黄历了吗,如今将我也拉上。”
尹云楼扭头看向韩雨,嘴角邪魅一勾:“韩公子难道不喜欢打架?”
说着便不知从哪里掏出的黑面纱,快速蒙在脸上。
韩雨凉眼一睨,瞬间便无语了……
这准备的倒挺充足。
就在尹云楼准备徒手而上时,某公子忽然就自觉往后一退。如白日一样,扬起折扇便遮掩在脸上。
尹云楼见之,顿时一脸惊异:“你……”
某人掩面恭立一旁,笑眯眯:“在下只会些轻功,所以这些人还是交给楼兄处理了。”又对他声若蚊蝇、急促道“东西你拿的,这事自然你来不是?”
尹云楼当即气恼咬牙:“韩雨!”
一句话刚喊完,一群人瞬间如恶狼扑来。
韩雨见之,吓得连忙往后跳了一大步,同时还不忘睁着大骇的双眼,指手提醒:“楼兄小心!”
别提此刻尹云楼有多想踹死韩雨!
一群人便如此打起来。
场面激动无比,二十多个江湖人士,个个身手了得,放在江湖上也是中上等高手。而人群里那个被围攻的人,徒手对抗一等人,身手自是顶级高的了。
动作敏捷,快如闪电,卓绝的身法更是惊艳一众人。
不消片刻,二十多人已倒地一半。他并没想要这群人性命,否则旭日剑一出,这群人都过不了三招,便皆命丧黄泉。
一旁的韩雨单手摇扇,神色悠然,目光闲散的看着这群人打斗,更眼含点点笑意欣赏着那人的精绝身手。
的确很精彩,精彩到一群人已招架不住这个黑衣人的身手。
人群有人停下,暗地弯腰从鞋靴里掏出一支短竹管,隔着不远处,朝正专心打斗的人吹竹管,瞬间飞出一根小银箭。
这边,韩雨见之,眉心瞬间一冽。收扇,立即纵身飞旋而上。
一道无形之气瞬间将小银箭反截回去,不偏不斜,正中吹管之人喉咙。
负手,旋身翩然落于尹云楼身侧,再见那中箭之人,已倒地身亡。
韩雨眸里闪现一瞬的寒光,尹云楼未见,只惊愣韩雨突然过来。
突然出现的白衣人,让还在打斗的十几人皆实实一惊。几乎同时,一等人立即住了手。
两人被围中间,接着一手持长剑的黑衣人,出前一步,既惊又怒地看向白衣人:“又是你,韩雨!”
韩雨侧身,轻然摇扇,用着气死人不偿命的悠然语调,朝对方微笑颔首:“让诸位受惊了,正是在下。”
旁边的尹云楼见此突变局势,也不由被惊了一下。
但也让他瞬间明白,为何韩雨白日里总用扇子挡着脸、方才又不愿出手。
这是躲避仇家?
环视了一圈,个个横眉怒眼,心下猜想他这仇家还不少。
如果说,三个月前韩雨真的仅仅是因为给各大门派洒了泻药,而遭这些人记恨于心,那未免这帮江湖人便太小家子气、小题大做了。
所以最主要原因,还是韩雨坏了他们苦心经营的大计。
流岚宗势力庞大,宗门中秘宝极多,一直为各大门派所忌惮,所以他们早有要联手铲除这个宗派的念头。碰巧三个多月前,为流岚宗世代封守的魔煞剑突然失踪,自然这把剑也是每个武林人士魂牵梦绕的兵器。
打着要为丢失邪剑之事讨要说法的名义,江湖各大门派围上流岚宗的老巢——流岚阁。
眼见着已将流岚宗的主心骨——宗主及宗主夫人逼死,追回其少宗主、灭绝五大长老十大宗领一干人等在望,谁知半路杀出一个韩雨,不仅用计解救流岚宗众人,更使阴招向各大门派洒泻药,害的他们酝酿已久的计划彻底破灭!
这种深仇,哪个门派不痛恨他!
如今,但凡认得他这张脸的江湖人士,只要一见到他,都恨不能将这厮碎尸万端!
所以呢,用韩雨自己的话来说,他这也算是一战成名了。
就在一等人再次蓄力发动时,突然从宅院内又冲出一拨人。
见眼前状况领头人怔了一瞬,随之便立即高举武器,喝道:“兄弟们,残月剑就在他二人手上!”
这时围堵二人的持长剑人,却朝那领头人高声喊道:“兄弟,瞅瞅这谁,今日咱们两派就联手将这仇给报了!”说完一等人持武器一哄而上。
这边一拨人见之,也忙争抢而上。
虎狼之势着实给韩雨吓了一跳,旁边尹云楼瞥了一眼他,哼了哼:“韩公子,现在到底谁连累了谁?”说着已徒手迎面而上。
某人讪讪一笑,随即也参与打斗。
然而某人的战斗对象貌似不是对面……
腾空,两脚迅而踢飞冲来的两名黑衣人,转而旋落尹云楼身侧,单掌又击飞趁机偷袭之人,与此同时,另只手出其不备揽住尹云楼腰身。
顿时,正激烈交战的尹云楼大惊!
然而,一切已晚,韩雨这混账,已将他腰间的残月剑溜走!
空中忽然扔出一个东西,韩雨惊呼:“呀!残月剑。”
众人顿时一惊,纷纷抬头,果然!
“韩雨!”尹云楼怒红眼看向罪魁祸首,某公子却拉着对方手腕,笑的跟狗腿似的:“楼兄来日方长。”不顾某爷的冲天怒火,拉着人便纵身跃入暗夜。
身后,一群人早已因一把剑柄抢红了眼,疯狂大杀场面凶残无比。
第136章 能要点脸么?!
东大街。
街道两边的人家早已闭门,只有屋檐下连成一排的灯笼内还亮着灯火。
宽阔无人的街道上,韩雨手里依旧紧拉着尹云楼的手腕,在前面急匆匆地走着。
身后扯下面纱的人,一双眼眸早已染上阴寒,冷瞥了一眼韩雨,当即甩开他的手,硬生生从牙缝挤出:“无耻!”
双手负后,直径越过某人。
望着那背影,韩雨怔了怔。
不过也是,以他的脾气,自己刚才如此算计他,没有一剑杀了自己已是不错。
想通后,不由扬了扬嘴角,又恬不知耻追上去,笑脸劝慰:“楼兄莫生气,方才在下也是无奈之举。他们人如此多,又个个拿着兵器,在下也是担心楼兄应对不来,万一伤着您这金贵的身躯,可怎么办。”
又继续:“当然这可能在楼兄看来,或许也就是点皮外伤,不重要。但是,万一您这身份暴露,那帮人为了残月剑把事情闹大,您那皇帝哥哥知道后能放过您吗,到时再治你个勾结江湖帮派之罪,将您打入大牢,那多不划算。”
耳边絮叨不停的话,使尹云楼面上越来越黑。
脚一停,终于忍无可忍,怒盯某人:“韩雨,你能要点脸么?!”
韩雨一愣,看着面前人,很是无辜地眨巴了几下眼。
强忍胸腔里的怒火,尹云楼转过身,凝视他:“刚才那种情况,韩公子是觉得我尹某一人应对不了么,用得着韩公子替我尹某出此下策?!还有,韩公子口口声声说是为我尹某着想,难道韩公子不是怕此事牵累于你自己,加深你与那些人的仇恨,才趁机抢了那剑柄?!”
始料未及,韩雨望着他,一本正经点头:“在下就是这个的意图。”
尹云楼:……
背后的手猛然紧攥,气的就连额头的青筋也凸起。
活这么久,第一次见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怎就是个人了?!
一拂衣摆,转身便离开!
韩雨的厚脸境界不是一般高,见人走开,又忙不迭跟上。
不过这次不再是一副欠扁的作态,撑开扇子凑在尹云楼身侧,边给他扇风降火,边劝慰:“楼兄千万别气,在下与你透个实底儿吧。其实刚才你拿到的残月剑是假的。”
蓦然脚步一顿,再次看向韩雨。虽心中有怒,但韩雨说的这句话更让他惊惑。
韩雨收了扇,沉了沉心,决定告诉他一二。
“真的残月剑的确问世了,但绝不是今日拍卖的这把。至于真的在哪,在下只知道它已被有缘人寻获,它至今的下落未可知。”
说完,他又疑似心虚地低了下头。
好吧,这也不是实底儿。
毕竟真残月剑就在自己身上。
闻言,尹云楼微蹙眉头,探究性地看着韩雨,问:“韩公子是如何知晓的这些?”
此刻,他也方意识到,与他认识到现在,还不知道他的来历。而对于韩雨这番话,他也并不怀疑。
他虽与韩雨认识不久,但就从刚才他不惜暴露自身救自己,便可知道,此人虽看着没个正形,但到底还算一个重情重义、可信的人。
他道:“游走江湖,总会知道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情。”说完,怕他又深究,忙转移话题。
“其实我觉得残月剑对于楼兄来说无足轻重,毕竟你已是旭日剑的主人,绝不可能再是残月剑的主人,得到它对你也没太大用处。”转而又道:“在下这倒有一把奇剑的消息,我想楼兄一定感兴趣。”
“何剑?”
“魔煞剑。”
尹云楼眸里闪出异动。
此剑他早有耳闻,早些年还有幸在流岚阁见过一眼。虽只有一眼,但这把剑给他的印象颇深,只因这把剑周身无端散发黑气,阴邪异常。
听流岚宗宗主说,自这剑出世以来,那散发的莫名黑气便没停止过。
韩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二人便重又并肩漫步街道。
想到这件轰动整个武林的事,韩雨不免轻轻叹了口气:“看来楼兄最近是没有关注江湖上的事。”
尹云楼扭头望之,又不由低垂了眼眸,眸色微变,但始终没说什么。
广闻江湖轶事,一直是他喜好所在,只是自那人离去后,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探闻这些……
韩雨扭头,却无意将那人神色细微变化览进眼里,无息扭回头,心头却一紧。
宁静的夜色,不知侵窥了谁埋藏心底的心事……
第137章 寻找你呀
一阵夜风,拂在身上有些沁凉。韩雨双手负后,抬起头望着前方的街道,缓缓道来。
“楼兄应该已知晓,魔煞剑乃是流岚宗世代守护封印的邪剑,传闻其威力还远在旭日残月两剑之上,不过因其实在太过凶煞,世间很少有人能把控住。不过就在三个多月前,此剑莫名失踪,流岚宗人广布天下,至今也未寻到丝毫踪迹。”
尹云楼倍感惊讶,流岚宗的势力及办事效率他是见过的。况且魔煞剑自被交由流岚宗看守来,百年来未出现此等纰漏。
他问:“对盗窃之人难道没有一点线索?”
“事发当初,没人察觉,事后也更无从追起。流岚宗秘密追查此剑已有三月之久,至今在江湖上也未发现它的丝毫踪迹。所以,流岚宗的人怀疑,盗窃此剑的人出自朝廷。”
他又道:“流岚宗势力广布天下每个角落,唯独朝廷内部他们无法渗透。但可惜的是,至今他们也没寻到法子,渗到朝廷内部暗查此事。”
对于流岚宗怀疑对象为朝廷中人,尹云楼并不太诧异,倒是对韩雨多少有些惊讶。
看着他不由笑道:“韩公子怎会对流岚宗之事如此清楚?我若没记错的话,流岚宗是没有韩公子这号人的。况且以韩公子如此身手,若在流岚宗那也是宗领以上的人物,如此我更不可能不认识。”
早些年,他游走江湖,对各大门派也是有所了解,对江湖中那些高手也都基本打过面,近四年来虽常留大夏,但偶尔还是会到江湖上走一走,所以对江湖上那些事那些人他还是不陌生的。
韩雨轻然一笑,低头漫着步子:“说来惭愧,我也是初出江湖没多久。三个月前,路经流岚阁,碰巧撞上一片众人围攻几十个身中剧毒之人,在下学医出身,见此做法自然看不过去,于是便用些小计,救了他们。后来,流岚宗的人为报答救命之恩,便将我奉为上宾,对我也是信任有加,关于他们宗派这桩无头案对我也没曾隐瞒。”
他说的很委婉,但尹云楼却清楚知道。
各大门派的那些小心思,他早有耳闻。流岚宗几百年来在江湖中屹立不倒,庞大势力早已为各大门派所忌惮,此次武林至邪之剑丢失,各大门派少不了要有动作。
此次各大门派围攻流岚阁,定是想一举铲除流岚宗,韩雨虽说他仅仅救下几十人,实则他是救了整个流岚宗。
流岚宗人重情重义,他是见识过的,韩雨救下他们整个宗派,又何止仅仅将他奉为上宾这么简单,估计让他们为韩雨赴汤蹈火,他们也是义不容辞。
尹云楼笑望向他,不由说道:“所以这就是你被那些人视为仇敌的原因?”此时再看韩雨,充满笑意的眼眸里面也平添了几分欣赏的味道。
韩雨低下头,笑而不答,只点了点头。
目光一转,再想及刚才场景,忍不住又笑了笑——
他这哪里是就那几个仇家,怕是除了流岚宗,整个江湖门派都是将他视为仇敌。
初出江湖,能为江湖各大门派如此记着,也是在江湖上的一种建树了。
掩了些许笑,尹云楼漫步继续说着:“我与流岚宗宗主也算有些交情,这件事,我会帮你们留意些。但最终能不能探查到,这个我也不能向你们保证。”说着又朝韩雨望了一眼。
这个结果,让韩雨有些意外,于是忙朝尹云楼抱拳作礼:“那就实在太感谢楼兄了,在此我先替流岚宗众人谢过楼兄。”
尹云楼单手盖在韩雨抱拳的双手上,笑言:“举手之劳,无需挂齿。”
如此,二人又一同漫步在宁静的街道上,闲聊着其它,没来由的默契仿如相识已久的老友。
闲聊过程中,当尹云楼问及韩雨哪里人时,他答:“临安湖泽人。”
问及来永兴目的时,他只答:“一为残月剑拍卖会,二来寻一人。”再问寻何人时,他只笑了笑未答。
如此含糊其辞,倒让尹云楼来了几分兴致。
弯月初上,宽阔街道,两相闲聊笑语,一白一黑身影漫步在夜色里,静好而安然。
夜风轻轻拂着,不知不觉已拂走了小半个夜晚。
“夜色深了,我就不打扰韩公子赶路了,告辞。”十字街口,尹云楼朝韩雨抱拳拜别。那人莞尔俯了俯身,以作回礼。
说完,尹云楼便转身离去。
身后之人,伫立不动,静静目送远去的人,一直到他彻底没入黑暗里,有人才缓缓收回柔肠百转的目光……
夜色叮咛,夏夜的风悠悠吹荡着空旷无人的街道,细听,仿佛有歌谣在浅浅吟唱——一首蕴藏夏夜许多心事的民谣,唱的如此悄,吟的如此静。
有人依旧站在轻风里,独自垂首浅浅沉吟。
那人双手别在身后,倾着身子低头望着地面,不由抿嘴而笑,一句悦耳柔软的女音缓缓漫出——
“五爷,我回来了。”
尹云楼笑问:韩公子寻谁?
有人心底偷笑:寻你呀!
漆黑的夜空闪烁无数颗星星,晶晶亮亮,耀眼而梦幻。那人仰起头,望着夜空,乌黑眼眸闪烁着泪光,饱含的泪水晶莹而剔透,与天上的星星交相辉映。
眼前的一切还深陷于黑暗里,所有的秘密与谜团也依旧深藏在漆黑无比的夜幕之下,所以,一切都还不是时候,这一步不能跨,这身伪装不能脱。
等,等天明,等暗夜过去,她便大步跑向他,告诉他——
我一直都在。
回过神,从腰间拿出那把剑柄。
右手轻握剑茎,霎时,毫无光泽的剑柄通体一点点被褪去平凡暗沉,淡淡银光蔓延剑柄全身、流淌到每条精细的纹路间,残月白玉恍现皎光,随之五颗白玉宛若注入灵光,蕴藏里面的璀璨星云再度显现。
清澈白光自剑柄下方缓缓迤逦而出,是为残月剑剑气。皎白流光,徐徐飘逸而出,宛如流水,澄澈柔转,美轮美奂,像极了那日古林中旭日剑的流溢出的剑气。
唯一不同的是,旭日剑的剑气是红色,像初阳照射出来的红;残月剑的剑气是白色,像明月挥洒下来的皎。
望着手中的残月剑,思绪渐渐牵起——
今日取获残月剑虽不如想象中顺利,但好在东西还是拿到,那把假的残月剑也算丢给江湖中人,成功抹去真残月剑的踪迹。至于魔煞剑……
思此,她不由抬起头,望着夜空,眸里笼上一层淡淡忧虑。
在她看来,此剑失踪的时候实在有些诡异,再过几个月常青便要攻打大夏,这种至关重要的时候,魔煞剑消失,着实让人忍不住遐想。
流岚宗将怀疑对象转到朝廷,但她却不排除尹云楼曾与她提过那个神秘组织。
行事诡秘,踪迹难寻,这不正是这个组织的特点?
然而,无论是朝中人,还是那个神秘组织,在这种时候,对尹云楼来说皆是不利。今日她特意向尹云楼提及魔煞剑消失之事,为的就是希望能引起他的警惕、让他多加注意。
自然,若窃取魔煞剑之人的目标不是他,那便更好。
久久,才敛去忧思,收起残月剑,跃入漆黑无边的夜幕中。
第138章 骚气扇美人
永兴城外的青龙寺
一处专为来客提供的院落,简朴整洁的卧房内,韩雨和衣而卧。
暑阳早已升起,此刻屋内亮堂一片,也静谧一片。
突然!房内就沸腾起来了。
耳边躁乱刺耳的金属哐当声瞬间将睡梦中韩雨惊吓醒。一睁眼,就是一张稚嫩嬉哈的小俊脸。
八岁少年,一手拿洗菜用的铁盆,一手执短棒槌,对着韩雨使劲敲打,口里欢腾高喊着:“公子起床了,公子起床了,公子起床了……”
撑开两只疲惫的眼帘,翻身一下坐起,单手扶着胀疼的脑壳儿,皱着眉头,一脸糟心啊。
见人起,少年才将手中东西双双扔在地上,一把扑到韩雨跟前,两只小手握住他撑头的手掌,睁着乌黑发亮的眼眸,殷殷质问:“公子昨天背着墨轩去哪了,回来这么晚,还不带墨轩?!”
云墨轩,流岚宗少宗主,为流岚宗宗主云雨眠唯一子嗣,三个月前被各大门派设计身中剧毒,幸而被韩雨及时碰见、加以治疗才免于丧命。
小小年纪,父母双故,所以这三个月来,韩雨不仅成了他的主治大夫,更是既当爹又当娘。但好在这孩子对他格外亲熟,未曾因父母故去之事与他闹脾气。
当然除了有时候比较闹腾些,比如像现在……
提起几分精神,放下撑头的手,看着他温声回答他的话:“公子昨日有事,去趟城中办了点事所以就回来晚了。”
对于一个孩子的话,其实在这件事上是可以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但他并没有。
孩子还小,心灵也是最为纯洁时候,他不想让谎言抑或其它不好的东西沾染到他。尤其是对一个刚失去双亲的孩子,最需要亲近人的关怀和心灵上的抚慰。
说完,韩雨便牵过他的手,照常般替他诊脉。
“昨日中午的药可按时喝?”诊脉期间,韩雨又抬眼看他,询问道。
“喝了。”睁着明亮的乌黑眼眸,乖巧回答。
韩雨凝着他又问:“昨夜我回来,怎见寺里的小师傅们在修整屋顶?昨日我不在,是不是又掀人家房顶了?”
云墨轩紧撅小嘴,望着韩雨,不说话。
每每他不说话,便说明确实如此。
松开他的手,韩雨面色如常,并没有苛责他,但言语上却多几分严肃:“自己做错事,自己去弥补。”撩起衣摆,准备起身“今日暂停练功,去帮师傅们端水。”
韩雨虽没生气,但云墨轩却能从平静语气中听出公子因自己做的这件事不高兴。
默默垂下头,小声“哦”了声。
但别以为云墨轩这小少年会如此乖巧,受训了会自觉反省自己的错处。
转瞬,抬起嘿呦的眼眸,仰面看着整理衣衫的韩雨,眸里闪动惊奇,问:“公子喝酒了?”
韩雨一楞。
云墨轩忙又抓住韩雨的衣角,像是抓到罪犯似的,笑的既天真又狡黠:“吕爷爷嘱咐过的,公子不能饮酒。”
韩雨:……
小少年又道:“昨日方丈大师说,吕爷爷过几日就从大夏采药回来了,吕爷爷要是知道你又偷偷喝酒,你肯定又要挨训。”
某人一张俊脸瞧无声息转黑了。
所谓一物降一物。流岚宗这位少宗主,自父母离世后整个宗门没人能管住他,但唯独很听韩雨这个宗外人的话。
而韩雨,天不怕地不怕、管天管地,唯独那位六十好几的老头儿他着实吼不住。
原因,吕老那严肃冰寒的脸和整日唠叨不停的嘴!
明明整日醉心医术,连宗门里的事务,身为五大长老之首的他都没管多少,偏偏见到韩雨,恨不能将他从头训到脚。可以说,管的比对自己亲孙子还严。
而每遇到吕老训严厉诘韩雨时,旁边的其他长老宗领都会掩面偷笑着默默离开现场。
或许在他们眼中,韩雨这种整日没个正形的人,就该有人管管,而且还应该好好管管。
韩雨蹲下身,扶着云墨轩的双肩,和善地微笑:“所以,墨轩会出卖公子吗?”
云墨轩撇了撇嘴,歪着头:“公子要是以后不再偷偷喝酒,墨轩就不告诉吕爷爷。”
韩雨笑了:“好,公子听墨轩的。”
少年小心机乍起,两眼笑成月牙:“公子,墨轩想吃红烧鱼。”
韩雨微笑着:“好,公子中午给你做。”
两人正买卖着,忽然传来一阵笑朗声——
“韩公子这是又在哄骗我们家少宗主呢?”
这话语略显骚气。
不用看,韩雨都能猜出来是谁。
门口,耀眼日光下一身深紫衣衫的颀长身影手持黑色玄铁扇,迈步而来。
丹凤眼,皙白肌肤,刀削般脸庞,朱唇皓齿。耳后两撮墨发轻挽脑后,青白软玉发饰固定,左耳后一条精致小辫半隐而出,顺着胸前乌黑长发一泻而下。皙白手腕配戴银色护腕,身罩紫色宽袖对襟细薄外衫
乍一看,美若天人,再一细看,确实美的不可方物,但却是俗世中的美。少了脱俗绝尘,多的是妖。
用韩雨第一次见他时、夸他的话来说“长的确实美,可惜了是恶俗美。”
“美人表哥?!”见突然出现的人,云墨轩惊喜叫着。
韶千凌,流岚宗二长老,凭一手出神入化易容术与无人可及的俊美容颜闻名江湖,人赠外号扇美人,其人在江湖上的影响力也仅次于他的舅舅流岚宗宗主云雨眠。
最大喜好,调戏长地好看的人,无论男女。所以至今对于他的性别取向,在江湖人心中仍是个谜。
韶千凌摇扇缓步走来,至云墨轩跟前俯下身,白皙修长的两指捻起他小巧的下颚,凤眸左右两边细瞧了瞧他这圆嫩红润的小脸,懒懒淡淡道:“两个月不见,公子是将你养的愈发圆润了。”
小少年迎着他好看的凤眸,欢喜而自豪道:“肯定呀,公子天天给墨轩做好吃的,墨轩现在可壮实了。”
韶千凌嘴唇浮出几点笑,松下手,言语几分清淡:“那就好,我还怕着有人将我家小宗主卖了呢。”
这话说的也很骚啊。
话入韩雨耳中,望也没望他,直接起身。
他这含沙射影的功夫真是越来越了得!
但韶千凌的恶俗程度韩雨是见识过的,所以对这位流岚宗的大人物,他一向敬而远之。
三个月前,各大门派围攻流岚阁,五位长老唯有吕老与韶千凌不在阁内。
吕老一心沉醉炼药中,一般很少出山,所以这次事发突然,他未能及时赶回阁中。而韶千凌,自魔煞剑丢失便一直在外主持追踪寻找魔煞剑事宜,事发当初他也未在阁内。
宗门内十几个重要领头人的实力韩雨皆多少见识过,唯独这位韶千凌,他知之甚少。但从宗门人对他的敬重来看,他的威望不输德高望重的吕老。
比如三个月前,云宗主夫妇双双离世,宗门群龙无首,众人皆希望二长老韶千凌能暂代宗主之位,由此可想,此人威望与实力之高。
不过韶千凌不仅有些浪荡,性格也有些怪异,暂代宗主之位他直接给拒绝了。
第139章 我还活着呢
见韩雨要走,韶千凌忽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凤眸轻瞟向韩雨那张俊美的脸,轻柔笑道:“两月不见,公子可有想念我这恶俗美?”
眸光流转,盯看韩雨的两眼风骚尽现。
果然,骚气的人什么时候都不忘卖弄风骚。
韩雨转过身,堪堪抽回胳膊,凉眼看着他,皮笑肉不笑:“美人都说了,自己是恶俗美,怎会让我惦念呢?”
韶千凌收回手,两眼凝着韩雨,勾了勾朱唇,颔首沉吟:“哦,原来公子是不喜欢我这样的。”话间已在腰间摸出一张纸条,单手撑开、移到韩雨眼前,故作轻柔“看来公子是喜欢这样的。”
韩雨垂眸,盯上纸条上的字——潜入宫,看护皇妃柳子韵,有事来禀。
字迹清冽隽秀。
这字他熟悉,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不等韩雨开口,韶千凌已收起纸条,面上浮着媚笑,依旧盯着韩雨,缓缓轻言:“我记得公子是临安湖泽人,此次是初到永兴。公子怎会认识丞相之女柳子韵?如今还借用我宗门之人看护这位皇妃。”
轻轻一笑“公子莫不是不知,我们江湖人与皇家、朝廷的关系?”又朝韩雨斜抛了个媚眼,撒娇似地嗲柔问“我见识少,公子能告诉奴家,公子这又是唱哪出戏?”
五天前韩雨带着云墨轩落脚青龙寺,二日便秘密叫来一名流岚宗的高手,令其潜入皇宫密切看护皇妃柳子韵。
他的确知晓江湖各大门派与朝廷皇家水火不容,但有关他提出一切要求,吕老和云墨轩是默许的。
而对于流岚宗二长老,听闻他素来铁面无私,此种事情韩雨自当是有意瞒着他,可如今这纸条却落入他手中,便说明这人特意探了他的底。
云墨轩仰头看着两人对话,虽然是跟平常一样说话,但气氛让他感觉很怪异。
何止是怪异,还很紧张。
面对质问,韩雨处变不惊,迎上韶千凌看似柔媚实则暗藏几分危险的目光,露出清冷的笑:“二长老整日很闲吗?魔煞剑找到了?流岚宗的冤案在江湖中洗清了?我韩雨做什么事何时需要向贵宗的二长老一一回禀?”嘴里说着,手上已一把夺过对方手里的纸条。
单手将纸条塞进腰间,牵着云墨轩便往卧房外走去,嘴里还告诫着小少年:“墨轩,以后少跟这种不男不女的人学。以后长大要做个男子汉,可千万别像有些人,连正经地说个话都不会说。”
韶千凌:……
这都多少次骂他娘了?!
气的一把合上铁扇,俊美容颜气的红一阵白一阵。盯着离去的背影,再大的怒气他也不好发作。
流岚宗的恩人身份在那放着。
能孤身一人救下宗门几十人,实力更不容小觑。他若不愿说出真相,威逼也没用,毕竟韩雨脸厚程度他是见识过的。
内心翻涌的怒气半晌才摁下,一握铁扇,抬了步子,便跨门而出。经过韩雨身侧时,还不忘睨望某人一眼,并恨恨道:“公子做事别太‘随性’,毕竟我还活着呢!”
韩雨:……
两眼望着他,微微动了动嘴,楞了楞。
这是在用生命威胁他吗?开玩笑,对你,本公子可没在怕的!
瞅着韶千凌愤恨离去的背影,转瞬,心中却起了一阵思量——
不过,也是时候找个理由接近尹云楼、给韶千凌一个“交代”了。
……
青龙寺外,一片连荫树下,紫衣人摇扇负手而立。身后站着一个褐衣男人,是为流岚宗内人。
“昨日公子去了城中,参加残月剑的拍卖会,还结识了旭日剑的主人——尹云楼。两人看着,好像还挺聊的来。”
“尹云楼?”忽地,韶千凌转身,面露惊疑之色。目光落到远处,思绪片刻后,又扭头问:“他二人怎么认识的?”
男人皱着眉头思索了一瞬,道:“就在拍卖会场上认识的,好像是两人凑巧坐到一块,然后聊着,就认识了。”男人又不由抿嘴而笑道“不过我看着,公子对常青这位风云人物挺亲善的。”
韩雨与人相处不拘小节,但身上却透着一股旁人无法亲近的清冷之感,反倒跟这位人人畏惧的五爷相处起来,显得格外亲近。
“挺亲善?”韶千凌摇扇不由沉吟,末了又一勾朱唇,自顾低吟:“方才还在说他喜欢皇妃柳子韵那样的人,这如今再看,莫不是看上尹云楼这样的了?”
声音虽像是自言自语,但话入男人耳中,其面上表情还是蓦然一僵。
片刻,才有些哭笑不得地劝解:“二长老自己喜欢好看的男子,您可千万别把公子也想成那样的人。公子与五爷那是君子之交,可没您想象的那般。”
顿时,一记刻薄的目光扫来,嘴角噙着冷冷的笑,哼了哼:“这韩雨是给你们下了什么药,竟让你们对他这般恭维。不是任他差遣,就是替他打掩护。你们这是在报恩啊,还是在供祖宗呢?”
男人:……
这话说的,自己不觉得心虚么。
韩雨不顾自身性命安危,侠肝义胆救下他们整个宗门,他们这帮子人自当敬重他,将他当作恩人来待。倒是某位长老,嘴里说着对韩雨挑刺的话,声称对这个宗门外人不管不问。结果呢,韩雨干了什么,他私底下哪件没打听?
韩雨与少宗主来永兴,是谁在那边提前安排人手到这边。韩雨前脚刚落脚永兴,又是谁后脚就跟来?
主持追寻魔煞剑下落的呢?追哪去了?
整日说韩雨不正经,以为自己就正经了?!
男人默默地,不说话。
心里知道自家二长老对韩公子存的什么心思,就不明说了。
见人不说话,韶千凌眸光再次瞟来,片刻,才又命道:“再调些人过来。这几日因残月剑,永兴盘桓不少各大门派的人,务必保证韩雨和少宗主的安危。”
啪啪!
男人仿若听到响亮的打脸声……
这脸打的有点快。
男人又迟疑问道:“那公子今后安排的事……,还有是否监察公子的一举一动?”
最后一句,是他故意问的。毕竟二长老对韩雨不是一般的关注。
韶千凌没听出这话里的意思,说道:“他想做什么暂且由着他,你们只需确保他的安危即可。至于其他,那是他自己的事,你们无需过问。”
男人看了他一眼,只领了命。
“行了,你先去忙吧。”
男人又朝他偷瞧了一眼,应了声便走了。只是走时,心里还很莫名——
今儿二长老是怎么了,心情这么不好?
何止是不好,简直烦闷万千。
铁扇摇着不停,目光依旧落在远处,清俊的眉间刻着浅浅烦躁。
韩雨虽不顾自身安危,侠义救下他们的少宗主和整个流岚宗,但此人出现的实在诡异,对他的身份也更是知之甚少。
人虽有颗侠义之心,看起来没个正形,但实际此人做的任何事,目的性都极强、为人颇有心机。
就如他所想的般,别为了报答他的恩,到最后把他们卖了都不知道。宗门里一帮子对他瞻前马后、崇慕有加,他这个流岚宗二长老若再不上心、眼睛擦亮,还真等到那浑人把整个宗门人带到火坑里?!
想到此,韶千凌心里更加烦忧。收了扇子,便纵身朝城中飞去。
看来永兴城,还需他亲自走一趟。
第140章 木鱼声
夏日的午后,总是倍加酷热、使人困顿。
寺院里外蝉鸣一片,吟唱着专属酷夏的寂静与慵懒。当然,陪伴蝉鸣的还有木鱼敲打的“咚咚”声。
午饭后,韩雨睡不着,迎着他已听了五日的木鱼声,摇扇缓缓走到庭院门口。
站在门缘旁,听着木鱼敲打声,目光散淡地落在斜对面的庭院里。
那的木鱼声,正是从此院落内传出的。
通过大敞的院门,刚好看见庭院内一角。此庭院与别处的毫无二致,但里面却显得异常清冷寂静,好似根本没有人居住般。
他的眼眸平静如水,缓缓悠悠摇着扇子,那清澈的眸子如寻常般隐着点点笑意。闲散淡然的神色,像是又在想着什么。
甬道不远处,急匆匆走来一个素色衣裙的婢女,手里提着一只食盒,正要往那庭院走去时,不巧撞上迎面而来的小和尚,婢女惊吓,下意识地身子迅速一侧,方险险躲过碰撞。
自然这一切皆落在韩雨眼中。
目光淡淡然,似乎对这名普通婢女拥有如此高的身手并不惊讶。
两厢致歉,一次小小意外事故方结束。
婢女提着食盒入了那庭院,而小和尚见着韩雨站在门口,便走来倾身合掌问候:“韩施主。”
韩雨停扇,朝小和尚倾身还礼。
小和尚抬头,面露慈善的微笑,礼貌道:“施主可是觉得这太吵?”
韩雨知道他指的是这日夜无休止的木鱼声,也未与他客气,含笑委婉道:“的确有些不适应。”
笑道:“还请韩施主见谅,柳夫人一直深居简出,心向佛法。每日诵经礼佛,已是她这些年的习惯,所以还望施主谅解。”
韩雨微笑着点了点头。
此柳夫人正是柳丞相之妻,那位因为一场大火熏瞎双眼而不堪心理重负、最终投身佛门的柳家夫人,也即是柳子韵大婚也未归府送女出嫁的那个娘。
“寺院后山上有一处幽静居所,是专供游客居住的,不过已有多年未使用。韩施主若是不嫌弃,小僧可与方丈说说。”
寺院内的僧人对韩雨与云墨轩都极为尊敬,主要还是因为方丈与吕老是几十年的老友,面对吕老的嘱托,寺院上下自然比对其他游客关心许多。
韩雨俯身,莞尔答谢:“那便有劳小师傅了。”
“施主客气。”
寒暄几句后,小和尚才娓娓离去。
甬道,再次恢复平静。
就在韩雨朝斜对面庭院意味深长望了最后一眼,准备进去时,甬道里又走来一个人。
“公子。”
他回过头,只见一个黑色麻衣、体格强健的男人疾步走开。
是流岚宗宗领江涛。
人至前,二话没说便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与韩雨。
“您让我查的都在这里面了。”因着四下无人,江涛说话便大胆了些,望着面前公子说道:“如公子所料,十九年前的宫变的确另有隐情。真正谋反的是当今圣上,而非当年的三皇子与大将军萧渊。”
接过厚厚的信,韩雨瞥了他一眼。
“另外就是柳夫人,也帮您打听了些。柳夫人的确在十五年前在家中遭遇一场大火,之后因忍受不了失明的痛苦,皈依佛门。”又道“不过有一点,现今已鲜有人知晓。柳夫人不仅是柳丞相之妻,婚前曾是先后的贴身婢女。”
听此,韩雨来了几分兴致,眸里隐约含了笑,缓缓道:“我好像记得先后乃是将门之后,常青屡遭外敌入侵时,先后还曾多次随先皇出征过。如此有勇有谋之人,身边之人又岂会是个寻常婢女?”
江涛笑了笑:“公子聪明。据说先后的这个贴身婢女是出自江湖某个名不经传的小门派,门派遭遇不幸,为先后所救,之后便一直隐埋身份追随先后,自然也跟随先后经历了许多凶险与风浪,主仆二人的情意也极为深厚。”
听完,韩雨面上再次不觉浮现几丝不明的笑意,并点了点头。
江涛未看出他脸上异样之笑,也未深究韩雨为何会对一个一心向佛的夫人如此感兴趣。
忽然又想起什么,江涛从怀里又掏出一卷铁轴,递给韩雨:“这个是大长老托人交给公子的,说是他最新研究的药方,想请公子看看。”
这是一个机关轴,外形似截雕工精湛的铁棒,两端的头可活动,是流岚宗传送绝密文件的重要工具,也是他们宗派自制的机关,只有流岚宗宗主才可打开此种铁轴。
而打开此种铁轴的东西,正是韩雨左手大拇指上的板戒——流岚宗历代宗主的信物。
如此重要的东西,自然是韩雨朝诸位长老们暂借的,几位长老念及他对宗门的恩情,便默许。前提条件是,若发现他有危及流岚宗的不轨行为,必不顾恩情全宗门人绞杀之。
而这也是为什么韩雨能不经过各位长老宗领,就可随意差遣宗内人的原因。
韩雨接过铁轴,但心中却很疑惑。
吕老何时这么看重他,竟将新研究的药方交给他看。老头儿医术精绝,还需他这初出茅庐的年轻人替他把关?
心里想着,却还是收了铁轴。
抬眸,又看向江涛,面上含着几分笑,疑似打趣:“江宗领为我打探这么多隐秘消息,且又是事关皇家的,江宗领就不怀疑我韩某另有企图?”
江涛不禁低头笑了笑,只见他说道:“疑惑是有的,不过公子的为人我们信的过,断然不会做出危及我们宗门的事。况且大长老也特意嘱托过,您做什么必然有您的道理,让我们无须多问,只管听命就是。”
韩雨眸里笑意不觉加深,又问:“可你们那位美人长老却不是这样想的,你们瞒着他替我暗地探查这些,他若知道,恐怕后果就没那么简单了。”
江涛自然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于是笑道:“公子放心,这些事情定然不会让二长老知晓。”
却不料,韩雨摇扇温润笑言:“不,我的意思是他若问了,你们如实回他便是。”
江涛惊异。
韩雨继续道:“你们刻意瞒着他,反而会引起他多想,况且如你所说,我做这些自然有我的道理,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他若有疑惑让他尽管来找我就是。”
江涛迟疑片刻,还是点了头。心里却知晓,韩雨这是怕他们在二长老面前为难,才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
小小细节,却让江涛对这位年轻公子更加敬重。
不消片刻,两人躬身拜别。
第141章 疯子!
回到房内,韩雨坐在书案前用板戒将铁轴打开,取出信笺,细细阅读。
遒劲有力的字迹,确是吕老手迹。
只是信的内容却非预想中的药方——
韩雨双眼逐渐陷入信里的内容,随着目光在纸上迅速移动,双瞳骤然一缩!
“摄政王?!”呼吸一促,他被震的失语。
又快速阅读下面内容。
随着上面惊天秘密涌入眼中,一颗心急速紧缩,惊变的脸色也愈加难看。
刹那!将信狠狠拍在桌面上,当即用原声恼愤低啐了一句:“疯子!”
此信正是有关尹云楼任命大夏摄政王之密事——其任命时间,以及他所处、大夏当朝的局势。
信中内容简直震裂他三观!
之前只以为他真是个不问朝政的挂牌亲王,唯一只会在攻打大夏之事上出面管一管。却没想到,他竟是这个内忧外患之国的摄政王!
且已担任四年之久!
当年常青险将大夏灭国,他一个常青亲王怎么敢的呀!
简直是个疯子!
气恼间,又移开手,将末尾的一句话看完——尹云楼身份特殊,这趟浑水你要不要趟,我劝你再认真考虑考虑。
这是吕老对她的劝告。
的确,这个世上只有吕老与流岚宗少宗主云墨轩知道韩雨的真正身份。
自己的底细与目的,在决定要借用流岚宗的力量探清事关尹云楼的一切时,她便已向两人袒诚。
这也是为什么,韩雨无论派遣宗门去秘密探查何种事情,吕老始终默许的原因。
韩雨不顾性命安危救下整个宗门,这个恩情他们得报。
只是,在大夏这件事上,她没想到吕老会亲自替她打探这些。一把年纪了,连自家宗门的事都懒得管,却对她的事如此上心。
吕老对她的担心,她如何不知,可她又怎会忍心放任他一人面对一切。
未知他涉足大夏朝政时,已知有一个匿藏暗处的神秘组织时时监察着他,令他身陷暗涌凶险中,而今,大夏摄政王一身份,足以让他随时命送敌人手中。此种危难境地,她更不可能对他不管不问。
既然已答应会一直陪着他,前方即便是刀山火海,她也义无反顾。
燃着火折子,抬手,静静将密信点燃,红色火光映照在沉静面容上,印刻出无法描述的坚定。
那个人早已入了心,只要活着,他的生死,她必掌控着,旁人,皆动不得!
………………
二日
一清早,韶千凌刚跨过韩雨住处的厅堂门槛,便见韩雨迎面而来。
直至阔步与之擦肩而过,韶千凌都没反应过来。
楞了一瞬,忙转身。
怎料,韩雨头也没回,两手别在背后拿着扇子,扬言:“别楞着,带你见一个人。”
手执铁扇的韶千凌又是一楞,问:“见谁?”
停下,转过身,朝他莫测一笑:“二长老不是喜欢美人儿吗,我带二长老见一个美人儿去。”
望着他怔了怔,虽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跟他一同去了。
永兴城内,宽阔的街道,到处是逛街的人。
虽是暑夏,但街上的热闹仍不减丝毫。
满香楼附近,一处铺子边上,玉立白衣男子与紫衣男子,相貌俊美,风姿卓绝。屹立在那,却成了整条街最亮眼的一道风景,过往人流,一度引来年轻女子回首窃望。
韩雨手执油纸伞用以遮阳,韶千凌则依旧手握铁扇慢摇,只是两人的目光却共同落在不远处、正独自一人逛街的蓝衣女子身上。
两人此种行径多少像流氓公子窥视哪家貌美小姐——
……有点猥琐。
看了半晌,韶千凌才堪堪回头,用眼神示意了下那名正在首饰铺子挑选饰品的女子,问韩雨:“这就是你带我见的人?”
不是这个女子不美,而是此人正是萧将军之女、未来皇妃——萧湘
韩雨平静如水,双眼始终凝望那人,头未回,一点头,轻淡地应了声“嗯。”
韶千凌被他这风轻云淡的反应,微微惊了一下。
看着他,用胳膊肘碰了下韩雨,认真问:“你可知她是谁?”
韩雨这才回过头,又一点头,神色淡淡然:“知道。”顿了下“萧将军之女,好像还是当今二皇子的未婚妻。”
韶千凌惊异了:“那你还敢招惹她?”
某人一勾嘴唇:“可她长的美啊。”
韶千凌:……
竟有人比他还色胆包天。
见着韩雨移步就要走去,韶千凌忙伸手拉住他的胳膊,拦道:“你等等,这个人我劝你还是别招惹的好。”
他扭过头:“为什么?”
韶千凌收了铁扇,与他说道:“此人与尹云楼的关系可不一般。”
听此,韩雨露出了饶有兴趣的神色。
韶千凌与他缓缓道来:“这件事估计你不知道。三个月前,萧湘意外落崖,皇帝派人找了几日都没找到,后来才发现人是被尹云楼救下,并被他藏在城外,直到二皇子亲自带人才将萧湘接回。这件事虽牵扯到一些朝政问题,但仍有不少人猜测,萧家大小姐与威震常青的五爷关系不一般。”
又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肩头,提醒道“所以,我劝你还是别打她的主意。”
听完,韩雨一挑眉梢,瞥望他:“美人不是说,你们江湖人从不过问朝堂与皇家事么,你这又是……”
韶千凌却不以为然,说着:“这件事早在永兴传遍了,但凡在这里的茶楼或酒馆里坐上一下午,都能了解到一二,哪里还需要我刻意打听。”
从这话里,韩雨却捕捉到了什么。
眉头一皱,睨着韶千凌,故作沉声:“所以,美人特意跑来永兴城坐了一下午?”
顿时,韶千凌愣住。又看着韩雨努力张了张嘴,却一句解释的话也没说出来。
韩雨见他半天说不出话,不由轻嗤一声:“二长老还真是闲。”
韶千凌会跑到永兴,不用想,韩雨都知道他意欲何为。
哪天不查他,他韶千凌能闲死!
韶千凌看见韩雨忽然就不好的脸色,心下一横,也不解释了,反正该知道的也瞒不过他。
转而,又继续方才的话题,与他苦口婆心说道:“尹云楼这人城府极深,一般人很难应付得了,我劝你还是少招惹他。”
说完,又想到什么,进而提醒道:“前日在拍卖会上,你不是已见过他本人么,对他的感觉如何,是不是觉得非常精明的一个人?”
韩雨,单手负后,不觉又想起与尹云楼相见的那一天。
阻挠他拿残月剑、逼迫他一块偷剑、因他自己被那群江湖人识破,就连那把自己刻意打造的假残月剑也险被他拿走。
想到这,韩雨只想默默的不说话。
片刻,抬头望了眼刺眼的天,才无奈地淡淡叹息了句:“Justsoso吧。”说完,就抬步走去。
“嗯?”韶千凌一愣。
说什么呢?
见人还是死皮赖脸朝萧湘走去,也忙跟过去。
果然,说了那么多,在对牛弹琴!
第142章 厚颜,无耻
展满琳琅满目的铺子前,萧湘,不,准确来说是假扮萧湘的谢灵月,正闲来无事地挑选精美饰品。
忽而,一只修长细嫩的皙白手闯入眼帘,本以为是哪家贵家小姐的玉手,却不料一声润朗的男音响起。
“老板,这个我要了。”话间,那手已将自己正看上眼的一支银簪拿起。
谢灵月惊恼,一扭头,入眼的却是一个朗眉星目、风姿卓绝的男子,左手并持着伞。
一时看着他,愣在了原地。
韩雨星眸含笑,看着眼前女子,唇角隐着一抹笑意温和道:“你若喜欢,送给你。”说着,就要伸手将银簪往她头上插。
谢灵月惊怔,蓦然朝身后警觉一退。
眼前陌生男子,她不认识!
手停在半空,韩雨凝视着她,眼眸中含的笑意味不明,嘴角上扬幅度加深,启口轻问:“你不认识我?”
谢灵月一怔,莫名的,被这个人盯着,心中竟升起一丝恐慌。
许久,她才冷硬回道:“不认识!”
手缓缓放下,两眼依旧望着她,不由笑了笑:“不认识我。”又干笑两声,掷地有声道“可我认识你啊!”
不顾对方瞬间错愕的神情,韩雨伸手擒住她的下颚,目光由温和逐渐转为阴冷,紧盯她沉声质问:“姑娘,怎这么快就将我忘了呢!”
那凶狠目光,就好似眼前女子欠了他命一般,震的谢灵月一脸茫然无措。
要知道,她现在是顶着萧湘的身份,鬼知道萧湘都认识哪些人?!
这边,韶千凌见了,吓的忙走来。
这韩雨,怎还动上手了?!
韩雨又贴近一分她的脸庞,细细看了看她这张脸,忽而又莫测地勾了勾唇角,轻声嗤笑:“这张脸的确精致。”又不动声色仔细地看着她清澈的眸子“可惜了,这眼里的东西不对。”
谢灵月顿时满目惊愕!
他这话什么意思?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这个男人到底是谁?
一旁韶千凌,见这阵仗也是一脸懵,对韩雨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更是听得云里雾里。实在不知道他这又是唱的哪出戏。
一时间,周围停留一些好奇凑热闹的路人。
……
香满楼高阁中
寂静的阁内,尹云楼躺在檀木榻上,单手扶额假寐,沉静的睡容显露难掩的疲色。
忽然,卫忠从楼下匆匆走来,俯身朝尹云楼耳边说些什么。
只见尹云楼猛然坐起,看向卫忠,面色极其凝重:“谁?!”
卫忠迟疑,小心回道:“是韩公子。”
当即,尹云楼低喝了句:“这个韩雨!”
语罢,立即急迫走去。
快步下楼梯期间,尹云楼问及润蝶在何处,卫忠只答,半个时辰前便不见她人,不知在何处。
素来,五爷有何事情吩咐,润蝶都是随叫随到,这种突然不见人的情况极为少见。
但尹云楼也未追究。
只考虑到,出现这样的事,润蝶更适合出面解决这件事。毕竟事关萧家小姐,他堂堂亲王亲自出面,难免会落人口舌。
但转念,就权当偶会友人了吧。
香满楼门口,尹云楼双手负后,大步跨门而出。站在阶梯上,果见不远处铺子旁正在起争执的两人。
只见韩雨一手攥扼谢灵月的下颚,而另只手还撑着把伞。
大热天的,又不曾下雨。
凝着那人,尹云楼眉心不禁一蹙,内心沉吟:他怎就和常人出场不一样呢?
转而,调整心绪,隐去脸上的冰冷,浮出寻常般的淡漠神情,朝韩雨朗声招呼:“韩公子。”
三人目光几乎同时投来,细微神色却各异。
韶千凌惊讶于尹云楼会这么快出现,谢灵月惊喜于有人来救场。
而韩雨在见到他的那一刻,唇角却几不可察地扬了扬,眸里浮现的笑意似乎对尹云楼的到来很满意,甚至有种计谋得逞的味道。
外面日光太强,尹云楼眯眼望着韩雨,问:“韩公子,两日不见怎改成调戏良家女子了?”
闻言,韩雨不由低头抿唇一笑。
松开手,随即紧紧攥握谢灵月的手腕,并不顾对方的挣扎,朝尹云楼含笑道:“楼兄果然会开在下的玩笑。”
又扭头看了一眼谢灵月:“调戏倒算不上,只是我与这丫头有点小恩怨要解决,不成想此地竟是楼兄的地盘,打搅到楼兄,实在多有得罪。”
尹云楼面上依旧不冷不热:“无妨,只是外面天热,韩公子不如先随我到酒楼里一叙。”
从始至终他都未看谢灵月假扮的萧湘一眼,仿佛他与萧家小姐真如陌路。而他这话的言外之意,只准韩雨到楼里一聚,并不包括萧湘。
韩雨嘴角一笑,好似没听懂对方话里的意思,朝身边女子瞥了眼,冷笑了声:“也好,刚好在下也有事与这位姑娘聊一聊。”
无息间,尹云楼的脸色暗了……
瞧着韩雨很自觉地强拉着谢灵月往这边走,一旁的卫忠也不禁咽了咽口水。
这韩雨是真听不懂话,还是假听不懂?
又朝主子看了眼,见其除了脸色难看些,并未真正恼怒,便没做声。
走近跟前,尹云楼才真正注意到韩雨紧攥谢灵月手的动作,心头蓦然生出厌烦。
倘若她真是萧湘,韩雨如此举动,那两人又是什么关系?
“天又未下雨,韩公子还是将伞收起的好。”尹云楼脸色冰冷,言语清冷地提醒道。
在他心中,早已将萧湘看作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妻,自然不允许任何人觊觎她丝毫!
这次,韩雨依旧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紧握谢灵月的手腕不动,持伞的手果断伸到尹云楼眼前,莞尔:“那就劳烦楼兄帮忙收下吧。”
当即!尹云楼的脸彻底黑了,一双忽然就阴寒到极点的双眼仿佛能将韩雨活剥了!
严峻气氛,仿佛一触即发,就在卫忠准备向前一步解围时,尹云楼徒然转身,一甩衣角直接迈步进去!
身后胆颤的卫忠望向自家主子,怔了怔。
生平第一次见主子被一个人气成这样。
卫忠转身接过韩雨手里的伞,正眼看他也没看,阴阳怪气儿地哼了声:“韩公子,以后做人还是低调的好。”就直接进去了。
韩雨睁着俩眼,望着一前一后的主仆二人,一脸人畜无害相。
岂不知,某人心底一阵冷哼:觉得我作?比起你家主子插足别国国政,我这都算轻的!
正腹诽着——
“公子啊,我也觉得你这脸有点大。”说话者正是一旁默默观戏的韶千凌。
优雅地摇着铁扇,从韩雨身边慢悠走过,凤眸睨了眼他,唇噙柔笑悠悠赞了句。
尹云楼是什么身份,竟大言不惭让他给你收伞,当自己谁呢?
一脸骚气相,当即韩雨的眼就冷了。若非场合,他真能踹他一脚!
韩雨又扭头,看向身边一直默默没说话的谢灵月,突然没来由地问了句:“姑娘也觉得在下脸大?”
怎料,谢灵月绝美唇角冷冷一勾:“没觉得你这脸有多大,就是觉着公子这脸皮尤为厚!”
狠狠一甩手,挣开被束缚的手腕,兀自进楼。
韩雨:……
片刻,回过神,自腰间抽出折扇,一晃,摇着扇子便昂首潇洒走进酒楼,浑然没把刚才的事情放在心上。
厚颜,无耻,浪荡,风流,可不就是他嘛。
第143章 好计谋
三楼雅间。
简约布局、雅致格调还如三个多月前,一切都没变。韩雨抬眼扫视一眼四周,便举步走进房内。
人都已到齐,尹云楼一人危坐席榻上,垂眸喝着茶几上的香茗,脸色仍透着不虞。
主人不高兴,其余人也只安安静静站立两边,皆不做一声。
入厢房,韩雨一扫众人,观其气氛,心中已有底。
这是都在等他,等他一个交代啊。
某人嘴角浮起一抹笑,心中低吟:戏来了。
一“唰”开扇,摇着扇子便直径走到尹云楼左侧的席榻旁,弯下腰就直接坐在下。
放扇,倒水,自觉地简直跟在自己家一样。
自韩雨在自己身边坐下,尹云楼的两眼便一直盯着某人看,更别提韩雨恬不知耻倒他的茶水喝,眼神有多凉飕飕。
但再气,他也忍了下去。
今日韩雨若不给他一个招惹“萧湘”的满意交代,他定饶不了他!
茶喝到满意,韩雨才停下,手持青玉茶盏,望着杯里的清澈青绿茶色,不由努嘴赞赏般点了点头。
若没猜错的话,应该是歆姨茶园里的茶,没想到大暑天喝这茶,竟这番滋味。
放下杯盏,又不由点了点头,好喝。
“楼兄,可还记得那夜我与你提到的——来永兴寻一人?”作罢了,该说正事了。
拿起扇子,又徐徐摇起来,双眼看着尹云楼,缓缓正色道。
“记得。”尹云楼喝茶,阴沉着声,眼都没抬。
韩雨两眼含笑:“我所寻之人正是萧将军之女萧湘。”
一句话,惊愣在场所有人。
韶千凌吃惊于韩雨竟真认识萧湘。
如此,那刚才岂不是自己多管闲事?!
卫忠与谢灵月则惊愕,突然冒出一个人找萧湘,况且她已死!
而尹云楼关心的却不是这些,缓缓抬起眼眸,深邃的眸里浮现点点的危险笑意,不动声色地问:“韩公子与萧湘什么关系呢?”
韩雨仿佛未见他眼底暗藏的危险,抿嘴而答:“这个,恕我无可奉告。”
他说的很从容,不卑不亢,却诚挚至心底。
沉静眸光,不动声色地凝着对方。从那波澜不惊的眼眸里与光洁俊美的容颜上,尹云楼看到的却是——静,淡。
一种万事覆灭,也依旧水波不惊的静然;一种超脱世俗,能轻易摒弃一切的淡然。
此刻,尹云楼才发现,韩雨这个人的身上,真的有越来越多让他意想不到的东西。
从不惜得罪整个江湖门派救下流岚宗,到如今这般平常而超然之态,他真的有些好奇,这样一个风流无羁、游手好闲的外表下到底都藏了什么。
半晌,尹云楼收回视线,右手朝侧方的谢灵月一扬,未看人,唇角清冷一笑:“看来今日是我尹某多管闲事了。人在这,韩公子请自便。”
手里拿起茶盏,细细地把玩着,沉静清冷的眼眸却是意味不明。
并非他无法耐何他,他只是更好奇他与萧湘到底存在怎样的关系,还有他韩雨到底什么来路。
至于眼前萧湘的真假,量他再大能耐,也别想在他眼皮底下将人试探出。
厢房,此时有些静。
听到尹云楼这句话,谢灵月是最紧张不安的,因为方才在外面韩雨的那句话还清晰于耳,听他的意思,他似乎已然知道她不是真正的萧湘。
但此刻有外人在场,她根本无法将此事透漏给尹云楼。
又见尹云楼一副淡定而无动于衷的姿态,她心中更是忐忑万分,实在想不通这个男人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这边,韩雨却没起身的意思,两手有条不紊地捏打着手里的扇子,平静的眸子看着桌面,始终缄默,面色平静的不能再平静。
这回,一等人彻底不明白韩雨这是什么意思了。
久久,人不动,反倒让尹云楼惊奇了。
他缓缓抬了头,凝上始终默不作声的人,问:“韩公子这是何意?”
韩雨依旧垂首,不禁抿嘴而笑,说道:“楼兄,实不相瞒。我听闻三个月前,萧湘不幸掉落悬崖,是楼兄所救。我还听说,萧湘被二皇子接回宫时,身中两剑,且皆为要害之处。我很想知道,萧湘这两剑到底如何来的?从她落崖到她被二皇子接回皇宫,这几日到底又发生了什么?”
从萧湘落崖到被二皇子接回宫,恰巧这个时段萧湘都是与尹云楼一起,萧湘发生了什么他自然知晓。
尹云楼微微惊怔。
这件事知道的如此清楚,又会是个简简单单的旁外人?
一旁看热闹的韶千凌望着韩雨,直接愣了。
感情这韩雨知道的比自己还多,这浑人嘴里还有实话么!
想想韩雨拉着他来见美人,莫名的,韶千凌有种被人卖了的感觉。
垂眸,尹云楼薄唇一弯,冷言:“人在这,韩公子何不去问她本人?”
眸光清冷,到此刻,他对“萧湘”表现的依旧十分冷淡,仿佛他与萧湘真的毫无关系。
韩雨再次不由笑了,抬眼看向尹云楼,眸光浅浅:“既然楼兄执意让在下亲自问她本人,那我就不客气了。”说完,又看他一眼,便起身。
站在原地,朝韶千凌看去,道:“扇美人,我这有一事想请美人帮忙。”朝仲灵月示意一眼“想请……”
仅仅“扇美人”三个字,令尹云楼骤然一惊。
“都退下!”寂静的房内猛然响起一道斥喝声,硬生生将韩雨说的话打断。
霎时,将卫忠等三人震得心口一颤,看向脸色突变的尹云楼,三人一脸懵。
说的好好的,怎么说变脸就变脸?
唯有韩雨,在听到这一声震怒后,面色不改地弯了弯唇。
命下,三人迅速退出厢房。
一时间,寂静的房内,只剩尹云楼与韩雨,一个垂眸危坐,一个背对而立,两厢一时无言。
片刻,一道冷硬的话语打破令人压抑的沉寂。
“韩公子好谋算!”手中茶盏冷冷抛掷茶几上,脸上的阴寒与怒气摄人心魂。
手持折扇之人,仍旧无动于衷,波澜不惊的俊容上甚至浮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对尹云楼的这句话,他坦然接受。
第144章 宝贝徒儿
叫扇美人帮什么忙呢?自然是让他帮忙验一验眼前这个萧湘的脸的真假。
众所周知,扇美人易容术出神入化,若让他来验,真假岂不一目了然。
但,让尹云楼真正勃然大怒的原因并非是韩雨故意请来扇美人验明这个萧湘的真假,而是他韩雨真正处心积虑设计的对象是他尹云楼!
而这一点,他直到韩雨叫出扇美人帮忙才彻底反应过来。
萧湘的真假他韩雨已就知晓!
方才在楼下,根本不是他听不懂他的话,而是太能听懂他的话,所以才故意与自己反着来,其目的实际是在试探自己与萧湘的关系。
可惜,当他从酒楼出来时,便已暴露他与萧湘的关系。
“韩公子,你当真让我刮目相看!”两眼灼灼盯着这个人,可谓咬牙切齿。
但,他也应当感谢他,感谢他明已知晓这个萧湘是假,方才在韶千凌这个外人面前还耐心跟他打这个哑谜,并未直接拆穿他。
韩雨缓缓转过身,平静如水的眼眸坦然自若地迎上他的目光,言语波澜不惊:“五爷藏的如此深,我若不如此,怎能逼出您讲实话呢?”
看着他,轻抿的唇微微一弯,目光转而变得诚挚,不卑不亢道:“还是那句话,我是来寻人的,寻不到她人,我不会罢休。”
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踱向他,嘴里冷冷一嗤,眼里愠怒未消,反问:“我凭什么告诉你。”凝着他,一顿“或者说,你给我一个能让我告诉你她下落的理由。”
他此刻还真是来了兴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竟能让他大费周折、不惜得罪他的风险来寻找萧湘!
他的心上人?
最好别是,否则他今日别想踏出这扇门!
两道目光紧紧相交,一炽,一淡,纠缠不开。
片刻,韩雨再次露出迷之一笑,无惧无畏,启口:“想知道我和她的关系也可以。”目光盈着浅笑“不过,五爷需告诉我,在五爷心里,她算五爷什么人?”
尹云楼微怔,韩雨突然问这个问题,让他有些出乎意料。那一刻,他不知如何想的,嘴角噙着冷意,竟真说出心中的所想所盼——
“我尹云楼的妻。”一字一句,铿锵而坚定。
也不能怪他不顾大局,向旁人透漏他与萧湘的真实关系,因为韩雨既然敢来直接向自己诈骗萧湘的下落,便说明他对自己与萧湘的关系已多少知道些。
通过这件事,让他彻底认清——韩雨这人,可一点都不傻。
一颗心颤动,就连拿扇的手也暗里颤了颤。垂首,好似为掩饰嘴角那丝无法克制的笑。
摇扇,掩了面,又抬头看向尹云楼,习惯性地点了点下颚,同时满不在乎地哼了哼:“楼兄真性情,看来我那宝贝徒儿是遇到真心人了。”
尹云楼怔了,就连眼里的怒火也不觉慢慢湮灭。
韩雨错开他的双眼,转而又迈向席榻,撩衣抿笑而坐。
他朗笑:“实在抱歉,楼兄。你们朝廷水太深,我若不亲耳听到你对我家那乖徒儿的心意,我实在不敢将自己与湘儿的关系透露给楼兄。”
又侧脸看向那人,笑语:“毕竟萧湘与常青二皇子的婚约触及许多人的利益。她三年前不慎落崖,我意外将她救下,又授于她医术武功,这若是被你们朝廷人知晓,难保不会有人找我麻烦。”
一席坦言,让尹云楼迟疑半天。
所以说,韩雨是萧湘的师父,而他来永兴是来寻找他的徒弟萧湘?
一切听起来似乎很合情合理,但——
“萧湘消失三年,的确拜了师父,但她可没说她的师父是个年仅二十多岁的俊俏公子。”转过身,尹云楼细眼探究地看向他,心存警惕与怀疑。
萧湘消失三年又回来,她的武功与医术的确精进不少,但他也为此试探过她,她说过她的师父是位居住深山的老人。
闻言,韩雨笑了笑:“她的确不会说她的师父是位年仅二十多岁的俊俏公子,因为她临行时,我特意嘱托,若有人问及你师父是谁,你需说你的师父是位居住深山的老人。”
又眉眼含笑:“还是那句话,萧将军之女意外落崖,必是朝廷内有心人做的手脚。而我不过是个会些武功、以医术为生的无名之辈,你们朝廷的水我实在不愿涉足,所以才嘱托那丫头莫随意外露自身本领、以及我的事情。”
听此,尹云楼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想到的是,每次提及她师父,她皆含糊而过,从未正面回答过这个问题。
原来,她真骗了他。
韩雨自顾地倒杯茶水,继续说道。
“三个月前,她忽然给我传信,说遇到点难事,想离开永兴来找我,得信后我便动身前往永兴,想在半路迎迎她。”垂面,又不禁黯然一笑“那丫头我很了解,信上说是遇到一点难事,实际是遇到了连她也无法解决的事,否则她不会刚回永兴便要离开。”
“来的路上,碰巧遇到流岚宗的事情,便耽搁了数日。可是自那封信后,时至今日我再未收到她任何来信。直到后来我无意听到有关未来皇妃落崖一事,才意识到她是真出了事。”
“临时改变主意也好,陷入困境脱不开身也好,她素来守信。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来信报明情况,但她没有。本来我还抱着一丝希望,以为她只是一时贪玩,忘了报平安。可直至方才在楼下,见到你们口中所谓的‘萧湘’,我才真正敢断定。或许——”青玉杯底轻砸桌面,砸出一声凄寂“她早已不在。”
凝视杯中水面颤起的涟漪的眼眸也同样冷寂无比!
心,早已翩跹至别处,眼中晕不开的忧伤与寂默一点点侵入心房。
他知道,她遇到的那点难事,正是自己的刻意欺瞒,当时未离开,也因他的心意表露。
他在想,如果那日在谷底,他按捺自己的冲动与私心,放她离去,会不会就不会有后来的事情发生?跟着她的师父彻底离开这里,远游他方。
她无牵挂,也无羁绊,依旧一颗简单素心,与她师父简单平凡地过着一世,岂不更好?
哪怕再也不见她也好。
心头猛然一痛,无尽悲怆席卷整颗心房。
可真放她离去,他又怎舍得!
额头青筋逐渐凸起,英俊面容泛起无法克制的痛色。毫无预兆,窒息般的疼痛再次钻进胸口,抬手紧攥胸口,想以此减轻痛苦,却根本无济于事。
身后,韩雨不经意转眸,余光却正瞥见尹云楼逐渐颤危不稳的身躯。
心慌,忙闪到尹云楼身侧。
浅薄意识中,一只手腕被突如其来的手紧紧扶握住,模糊里一张极具担忧的面容出现眼前,只是那人眼里的惊慌却让他倍感熟悉。
眼前一暗,便再没了意识。
韩雨惊慌,脚步移闪,瞬间将人紧紧揽靠在肩头。
刹那,喧嚣的世界骤然一静,静到只有身躯紧贴的彼此。
双臂紧紧抱住他宽大的身躯,一张面容朝他的颈部贴了又贴,豆大般泪珠颗颗往下掉。
长期压制心底的思念,在这一刻悉数奔涌而出。鼻尖、双唇,轻轻贴着他的肌肤,衣间淡淡的清香,也皆是她熟悉、贪恋的味道。
这一刻,她真想永远停留。
过去心间未有欢喜的人,长时间不见,未觉得如何。可对他,而今仅仅不过三个月时间,却日日想着他,总想着能奔赴他身边,时时待在他身边,缠着他、赖着他。
就像三个月前一样,可以肆无忌惮地抱着他,贪恋着他的一切……
片刻,幻回容颜的萧湘才将人扶到榻上。
玉指搭脉,诊断为——长期心头郁结,加之刚刚悲伤过度,导致心脉受损。
单手握住他的手腕,垂了面,欲强忍泪水,却还是落了泪。
抬头,伤痛、沾满泪水的面容止不住颤抖,凝望昏迷不醒的面容,心中苦痛与自责无以复加。
抵不住对他的心疼,俯过身子,双手捧抚他憔悴虚弱的脸庞,用回原音止不住哽咽:“湘儿那么聪明,怎么可能死?你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也会相信我死了,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笨了?!”
心底疼惜,眼中密布的伤痛再加深一分,捧着他的脸庞,俯下身,闭眼吻上他紧合的唇。
合着顺着脸庞流至唇角的泪,细致而柔软地贪婪着他唇上的每一寸。汹涌成海的思念,心疼,自责……压抑许久的诸多情思,皆付诸这绵长而深情的吻中。
尹云楼心里的郁结,她懂。他用三年时间,苦苦等那个人,内心渴望着那个姑娘能回来。可好不容易等一人归,却仅有一个月,就再次眼睁睁看到心爱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自己尚不忍他因思念一人而如此痛苦,那他呢,消失过一次的人再次在自己眼前陨落,那样的苦痛思念该是怎样的煎熬呢!
……
服下丹药后,萧湘便扶起尹云楼,坐到对方身后,紧握住他的手,紧紧环抱着他。
她说:“五爷,韩雨是个很有趣的人,我相信有他陪着你,你一定不会孤单。”
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眸呆呆望着窗外之景,轻声喃喃着:“我也答应你,等一切都结束了,我便回来找你。”
清澈如幽潭的眼眸恍然间,宛如被人摄去了灵魂,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寂寥与落寞无神,眼瞳映照着窗外热烈夏日光景,却无丝毫生气与光彩!
果然,有些人柔情起来似水,狠心起来也如磐石!
第145章 红丝血蛊毒
尹云楼醒来时,已是日暮时分,宽阔的街道喧闹早已销匿,取代的是夏日傍晚的宁静。
缓缓睁开昏迷的眼,逐渐清晰眼前的是,静立窗前、双手负后的白衣身影。
西方火红晚霞映照雪白衣衫上,色彩鲜艳而炫目,那一刻的韩雨,不像凡尘俗子,淡静的风姿像阅尽红尘俗世的谪仙。
“醒了?”清宁之音入耳,方将人的思绪拉回。
折扇轻摇,人已走到跟前。撩衣坐下,长指拂开尹云楼的衣袖,便替其诊脉。
尹云楼也未阻拦,借着臂力,自席榻上缓缓坐起。面容依旧显得几分憔悴,甚至多了些许疲色,单手抚了抚胸口,依旧留有残余的疼痛感。
“楼兄,你这相思病可不轻啊。”诊完脉,确无大碍,韩雨便收回了手。含笑的清眸望着苏醒的人,嘴里仍旧不忘调侃。
话间,已转身顺手在茶几上倒了杯清水,随即递与尹云楼。
尹云楼望了他一眼,接过水杯,却没搭他这话。
或许在尹云楼眼中,韩雨便是正经不过三个数的人。
“等哪日韩公子也遇到自己的心上人,也不妨可以试试这病。”喝水间隙,眼没抬,便忽然蹦出这么句不咸不淡的话。
呵呵。这话回的,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怼了。
嘴角浮着几丝无言以对的笑,摇头:“楼兄这话说的,真不知你是在祝福我,还是在诅咒我。”
可不是,像他这种终日没个正行的人,能有姑娘喜欢才算是出奇了。若真遇到两情相悦的姑娘,最终也变得和他一样,俩人阴阳两隔,那这就妥妥的诅咒了。
空杯放下,尹云楼才又回归正题。
“我很好奇,韩公子是如何断定今日的这个萧湘是他人冒充的?”他盘腿而坐,看向韩雨问道。
毕竟,算来谢灵月顶着那张人皮面具已有三个月,除却这边已知内情的人,至今也没有人发觉她的真假,他不信一个局外人初来永兴,一眼便能看穿真假。
韩雨不禁低头微微一笑,就猜他不会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抬头,坦言说来:“意识她可能出事,源于她再次落崖的消息以及她三个月来一直未向我回信。确定今日的这个萧湘是假的,其一,她再见我,坚称不认识我,其二。”他顿了下,眼里含着几丝笑意“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一个人的容貌可以被人模仿,但一个人的眼睛却无人可模仿。”
他笑言:“我与那丫头朝夕相处三年,教授她许多东西,对她的脾性、举止言行再清楚不过。今日那姑娘的音容的确与她一模一样,但那眼睛里的东西和她不一样。”
他本想仅用‘她坚称不认识我’这一条来做他的判定依据,但鉴于三个月萧湘又落崖,再来个失忆什么的,那他这条依据在尹云楼面前就岌岌可危了,因而才将主要依据压在第二条上。
即便如此,这话他说的也很心虚。若非她这个正牌在这,给他十个胆也不敢跟他尹云楼硬杠。
不过事实证明,他这第二条压对了。
一席话,让尹云楼不由再次陷入回忆中。
当初易完容的谢灵月初次出现在他眼前,有那么一刻他也险些将其错认成那姑娘,只是那眼里的东西却让他很陌生。
缓缓回过神,尹云楼抬头看了眼韩雨,不知是夸奖还是嘲讽,嘴角不禁苦涩一笑:“韩公子还真是很了解你那徒弟。”
听出他话语里隐藏的凄怆,韩雨只沉默着点点头、笑了笑,未再说话。本来还想继续盘问萧湘的下落,但见他如此,便暂时按下此事。
不过多时,卫忠便端着药走了进来,见主子醒来大喜。
主子昏倒还是韩雨及时出来告知的他,期间谢灵月见有人替其诊治,为避免韩雨再找她麻烦便先离去。
至于韶千凌,见韩雨那么乐于给尹云楼治病,便独个儿跑到一楼的小隔间里,赏舞听乐去了。
……
尹云楼喝药期间,坐于旁边的韩雨手捏折扇再次开口:“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喝药动作一停,这话问的。
他韩雨何时知道“忌讳”如何写了?
见尹云楼没说话,韩雨便开口:“方才在与楼兄把脉时,我察觉到楼兄体内还存有另种毒。”一顿“准确来说,是一种稀有蛊毒。”
这回尹云楼彻底停住了,连站在一旁的卫忠也不禁茫然一愣。
因为他体内中有蛊毒之事,除却一直为他诊治此毒的徐先生以及卫忠润蝶,几乎无人知晓,就连医术精湛的谢灵月在多次与他诊脉时,也未察觉他体内有蛊毒。
而韩雨仅为他把过一次脉,便诊出他体内的蛊毒。这等医术,该远超神医之女谢灵月与徐先生吧。
惊愕过后,尹云楼一改平日警惕之心,放下药碗:“那韩公子可知是何种蛊毒?”
这种毒已潜藏在他身体内多年,徐先生耗尽毕生所学,也未彻底出去此蛊毒,若真有人能治愈这蛊毒,他自当十分愿意。
他摇头:“我只简单把了脉,没有进一步诊断,我也无法确定具体是何种蛊毒。”
闻言,尹云楼卫忠主仆二人不禁相视一眼。
……
少顷,卫忠便按照韩雨的吩咐寻来一根银针,与酒楼中最烈的酒。
烛火上,银针烧烤片刻后,韩雨便拉过尹云楼的手。银针入肉,一点殷红自食指指腹溢出,滴落在装有半杯烈酒的青玉杯盏中,迅速扩散酒中。
一点殷红逐渐染红杯中酒,不多时,在那浅红里慢慢浮现一些黑色小虫,细如针锋,并浮游于酒中,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顷刻,那些细小蛊虫便全部浮于水面,再没了活力继续浮游。
很容易看出,是全死了。
韩雨用银针蘸起几个,移至红色火焰上,刹那间,黑色蛊虫焚灭、化为红色流烟。
小小测验,让尹云楼与卫忠皆露出不小的震惊。
拂了拂雪白衣袖,韩雨将银针放下。
单手轻撑屈腿的膝盖上,看向尹云楼,“红丝血蛊。”同时继续道:“北境地区生长在红丝藤上的一种蛊虫,红丝藤乃是一种古老藤蔓,数量极少,近几十年来这种植被更是锐减,从而红丝血蛊的变得极为稀少。”
尹云楼再次露出惊讶之色。
当初徐先生为查清他身上所中的蛊毒,还特意远赴北境,耗时半年才查清此蛊毒,而韩雨却仅仅一验便知晓这蛊虫的来历,其医术造诣着实令人惊叹。
况且他当时还听徐先生提到,红丝血蛊在医学典籍中记录甚少,因为这种蛊毒脱离红丝藤,便极难存活,历代中很少有人中此蛊,也因此,历代医者很少有人去研究此蛊毒。
蛊虫数量少难存活、不好研究,是一方面,最主要的还是很少有人中此蛊,研究了也没多大用。
所以,至今其解蛊之法基本不详。
韩雨继续说道:“这种蛊虫主要寄宿在宿主的血液中,但极为温和,一般不会对人体造成伤害。但是,如若这种蛊虫在同一时间全部觉醒,它们便会疯狂吸食宿主的全身血液,直至宿主血竭而亡。”
得知尹云楼身中蛊毒,还是三个月前在那个谷底的山洞里发现的,但今日一试,得知是红丝血蛊,连她也实实吓了一跳。
这种蛊的确很温和,但潜藏人体内,无疑是可随时取人性命的定时炸药!
而这些,尹云楼皆知道。
不过这么多年来,一直有徐先生精心调制的药在压制着,身体也未出现什么大的症状与损伤,时间长了,有时连他自己也忘了身体内还有蛊这种事。
韩雨脸上浮起平和的笑,缓缓道:“我若没猜错,此蛊已在楼兄体内四年之久了吧。”
追溯四年前,可不正是他接任大夏国政之时么?
此蛊到底是大夏那边人所下,还是幕后那个神秘组织所为,两者皆有待推敲。
尹云楼身为外人,却掌握大夏大权,大夏的朝臣怎安心放任他一个外人把控朝政,况且还是实力卓绝的敌国亲王。
而那个神秘组织,监察尹云楼多年,就真的能眼睁看着这个人迅猛崛起,不做任何防范举措?
当然,这些只是韩雨的个人想法,他自然不能开口直接问。只能迂回问道:“关于下蛊之人,楼兄可知是谁?”
尹云楼只沉默摇了摇头:“实不相瞒,对下蛊之人,我至今也不知。”
的确,具体是谁他也不知道,但他心中的推测与韩雨所猜无二致。
这,倒让韩雨有些讶然了。
除却神秘组织,原来这世上还有第二件事能让他如此无能为力。
不过知道这一点,有人心中还是莫名乐了一番。大概是觉得,这男人就该被狠狠打击打击,不然,他真当自己是万能的神了,以后有什么事还往自己身上揽。
片刻,韩雨拉回思绪,面浮几丝温色:“中此毒,应该有人一直为楼兄诊治此毒。”
并问道“只是不知那位医者是否告诉楼兄,此蛊虽然发作起来要人性命,但蛊虫若想长期稳定在宿主体内,需定期向宿主服用红丝藤汁液制成的蛊引。否则,宿主体内的蛊虫便会自行消亡,最终,体内的蛊不治而愈。”
尹云楼二人惊骇。
第146章 我信你个鬼!
这一点他们却不曾听过。
“蛊引需多久服用一次?”
“一个月。”又补充道:“若想达到蛊引的最佳效果,每月的月圆之夜最宜。”
一句话,令主仆二人再次陷入惊骇与深思中。
韩雨来回看了看两人的神色,未再说一句话。
因为该说的都已说,剩下的,尹云楼自会想明白。
这个消息对尹云楼来说,无疑是种意想不到的打击。
四年来,一直有人在他眼皮底下给他下毒,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如果不是身边人出了问题,旁人又怎会有机会接近他进行下毒?
这样的结果是他想不到的,也更是他不愿看到的。
……
不知不觉,月已上枝头。
两人交谈期间,韩雨已婉言应下,帮他查寻解红丝血蛊之法。
辞行之时,韩雨又站在房门口,朝卫忠特意嘱托:“给你家五爷开的药,记得让他按时喝下。”
说完,似不放心,又朝依旧坐在席榻上的尹云楼瞥了眼,眉头微蹙,提醒道:“服药期间,茶和酒就别喝了。”说完,才好似言语未尽般地走了。
屋内,卫忠望着韩雨离去的身影,脸上写满了不可相信。
这人,也有正经、关心人的时候?
愣了半晌,才回过神,望向正恬静喝水的主子,迟疑而惊奇地问:“五爷,上午您和韩公子聊了什么?卑职怎么感觉韩公子跟变了似的,有点不正常。”
而尹云楼只是喝着水、会心笑了笑,说道:“认了门亲,知道做人了呗。”
对韩雨的表现,虽然也有些意外,但原因他却知道,若非自己是他徒弟的心上人,他才不会如此多此一举。
卫忠:??
认什么亲?主子说什么呢?
不过,有一点卫忠可以确定——主子又骂韩公子了。
……
下楼找人时,韶千凌已喝了一身酒气。
见人一副醉态,韩雨嫌弃地皱起脸,拎着他肩头的衣服便离开了。
走在人群稀少的街上,被清凉的夜风吹了吹,人才清醒几分。
“故意把我也拉来,公子这会儿该给我个交代了吧。”两人并排走着,韶千凌手里持着他那把铁扇,俊美无双的脸上红润如潮,但问起话来脑子还挺清醒。
韩雨双手别在背后,手里悠哒哒摇着扇子,荡着步子,一脸清淡:“你今天见的萧湘是假的,叫你来是想让你帮忙验明一下。”
一句话,险些把韶千凌吓的踉跄过去。
半晌,才缓过来,睁着震惊的醉眼看向韩雨坦然加无动于衷的脸,惊吓道:“你诓我的吧!”
见他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韩雨再次忍不住皱起眉头、嫌弃瞥了他一眼。
好歹也是江湖第一大宗派的二长老,怎么搞的跟没见过什么世面的似的!
谁承想,韩雨下面的话,更让他大跌眼镜。
“知道我与萧湘是什么关系吗?”一顿“我是她师父!”又加重语气跟他气气地强调:“我的徒弟,我能认错么!”
韶千凌:……
韩雨一副爷爷对孙子敦敦教导的样子,继续跟他说道:“知道我为什么来永兴,又为什么会派人去监视皇妃柳子韵,以及暗地调查朝廷中的一些事情吗?”
韶千凌:???
脸上妥妥地一个大写的——懵!
迷糊的脑袋急速反应,他在意的不是韩雨竟会主动跟他交代,他派人监视皇妃柳子韵的原因。
而是——这浑人,竟又背地差遣他宗门人调查朝廷的事!!!
“因为我徒弟突然不见了,我需要了解有关人员以及朝中的一些事情,如此我才能知道她消失的原因,从而找到她。”
韩雨这人呢,一般很讲究,既是做戏,那就要做全套。
于是,抬起右手,在韶千凌肩上叹息地拍了拍,并深表焦心道:“作为师父,急切寻找徒弟的心情,美人长老能懂吗?”
韶千凌,一动不动地傻傻望着眼前人,除了愣,就是怔。
此刻他好后悔,今天自己为何要喝酒!韩雨说的话能信么?!可偏偏是用脑子识破他计谋的时候,脑子被酒灌的却不灵光了。
面对这一套又一套的话,韶千凌此刻唯一能反应过来的就是——韩雨这人,十句话就有九句半是假的!
半晌,韶千凌才堪堪回过神,移开视线,一把拂开肩头的手,转身暗自咬牙:“我信你个鬼!”
那幽怨的样子,颇有种小媳妇闹脾气的感觉。
原地,某人张眼扬唇,露出惊讶的小表情。
竟然不信?!
片刻,韩雨才拾上步伐,身后的扇子依旧悠哒着。
走到韶千凌身边,一脸坦然与轻快,也不看他,道:“信不信全在你,反正我已将缘由全告诉你了,美人长老若是还对我心存芥蒂,那我也没办法。”
说完,便加快步伐,扬长而去。
对于韩雨来说,韶千凌信与不信也没太大关系。因为今日将他叫来,主要就是让他给自己充个人数,然后再帮个小忙。
至于想通过这件事,向他解释之前自己的所作所为,他也的确想如此啊,奈何人家不信呀。
如果他还是要查他,那没关系,韩雨这个身份清白着呢,任他查破天、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到自己就是萧湘。
身后,韶千凌愣在原地,望着将他扔下的韩雨,心里更是没法说的滋味。
讲真,不把他这个二长老放在眼里、私自动用宗门人查探朝廷,本就是他不对,怎么到最后,他倒变得底气十足了?!
脸呢?!
垂首,摇了摇头,算了,这浑人这样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生气,也是对自己的损伤。
片刻,才抬起头,昏胀着脑袋继续慢悠悠赶路,不过没走几步,便看见前方一个白色身影又倒退回来了。
退到韶千凌身边,某人屈身睨向韶千凌,一副欠扁的神态:“美人啊,咱俩今日过来没骑马,你这龟速,什么时候才能回到寺里啊?”又两眼一弯,抓住韶千凌的手臂,猥琐痞笑“不如,我带你回去?”
韶千凌两眼一暗,睨着某贱人,从牙缝挤出:“滚!”
哪能啊,嘴角邪魅一笑,拽着韶千凌便跃入暗夜中。
第147章 蓝皮册子
偌大寺院,只剩寥寥几间房屋还在亮着灯。
将韶千凌安置在另处院子后,韩雨便摸黑回到自己的住处。入院,却发现屋内一片漆黑。
通常下,韩雨晚归,云墨轩都会给他留盏灯,但今夜显然有些意外。
推门,门却只嘎吱地松开一条缝,并未打开。
连推两次,都未能成功,最后使用内力才将门强行打开。
门开的同时,伴随一阵木头落地的咣当声。
跨过门槛,低头要寻那门闩。漆黑里,左右找了两圈,才在左门边上看到那门闩。
正要弯腰去拾时,那门闩竟自己动了起来,韩雨惊疑,俯身去看。怎料,下一瞬,一个黑色人影撞入眼前。
定睛,此人不是吕老又是谁!
当即,韩雨被吓得向后闪了一大步,惊吓的样子不亚于见着鬼。
老人六十岁,须发花白,却拥有一个健朗宽大的身体,脸面端正十足,所以看起来十分规矩庄严,加之不言苟笑的脾性,老人就更显严肃冰冷。
也因此,在流岚宗内,几乎没有人不怕他。
老人两眼尖锐,见韩雨这么大反应,不免望了一眼他,但好在也没说什么。
弯腰,将拾起的门闩竖在门后,便从暗处走出来。
静悄悄的房间,显得有些肃静。
望着面色严肃的六十岁老者,韩雨略显尴尬地笑了笑:“墨轩不是说,您过几日才回来么,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头未抬,缓步走向桌子,声音严肃而低沉:“我就不能提前回来?”
韩雨这才稍稍放松,如做亏心事般笑了笑:“能。”
话间,吕老已将灯点亮。端起灯就打算往房间里走,似乎并不打算盘问韩雨晚归的事。
经过韩雨身边,吕老却忽然一停,微皱眉头,审问:“你喝酒了?”
某人心头一惊,秒回:“没!韶千凌喝的。”
那样子,生怕被吕老误会。
老人目光静穆,又将他全身上下看了一遍,见没什么异常,方持灯而去。
人走,韩雨才想起什么,又跟过去,问道:“吕老,您听过红丝血蛊吗?”
吕老停下,“有人中此蛊?”
韩雨点头:“尹云楼中的。”说完,才意识到什么。
吕老神色一顿,但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没说什么。唯一的,老人肃穆的神色里透着几许无奈。
果然,前日给他传的信,他没放在心上。
但这一点,他又何曾没预料到。
走进房间,吕老直接从包裹中拿出一个老旧的蓝皮小册子,递与韩雨。
桌上大包小箱堆放着,显示吕老刚回来没多久。
“上面有你要找的这种蛊,只是解起来有些麻烦。”
接过册子,韩雨随手翻开来看。
那册子比寻常书小一本,只有三十几张。上面的字密密麻麻,且是手写,并附有相应图案,记载了七八种稀有毒、蛊。
只是,韩雨见着这上面的内容,极为熟悉。
抬头,面露疑惑:“吕老,这本册子我好像在哪里见过。”
只见低头整理行李的吕老,轻声一哼,笃定:“这册子是早年、大夏的一位贵人赠与我的,世间仅此一本,你怎么可能见过。”
但,韩雨就是觉得这册子在哪见过,而且连上面的字迹也极为熟悉。
吕老见他还楞在原地,抱着册子瞎琢磨,便厉眼催促:“行了,赶紧回去睡吧。”
似不解气,又加重语气,训了句:“有时间研究别人的毒,怎没时间把自己身上的毒除净?!”
当即,韩雨被这话吓地一怔,掩了书,便如没听见这话般,悄幽幽地退出了房门。
自己身上什么毒呢?自然还是千午梦回。
这三个月,她有想办法除去体内的千午梦回,但因为是第一次制此解药,且制药工序繁琐、药量的多少要求极高,即使她二师父——吴崖教过她解毒,最终还是因为弄错一味药的量,导致制出的丹药,药效降低许多。
服下后,也只除去体内十之六的毒素。
但归根结底,还是当时她自己眼高手低,没听她二师父的话多练习炼制千午梦回的解药。
如今好了,身体状况虽比之前好很多,暂时不会有性命危险,但剩余毒素长期潜藏体内,对身体的耗损却是极大。
可惜,会解此毒的二师父吴崖,月前回山寻人时,影儿都没有。
连同大师父闲云、三师父荀渊、三师母叶凝以及教授她轻功的荀少枫大哥等人,全都不见人影。只在他们落满灰尘的住处留下一张纸条——诸位师父有事处理,勿寻。
几个奇葩师父,行迹诡异倒是一点没变!
回到房间后,韩雨又细瞧册子,这才想起来,这本册子与她二师父曾逼她研读的那本记载各种稀世蛊、毒的书极为相似,连字迹也与她二师父的字极为相似。
如此,那这册子岂不就是她二师父所撰写?
灯下,韩雨掩书而思。
若这般,二师父与吕老是旧相识了?
只是她却未听二师父提及他是大夏的人。
些许细枝末节细想来,让韩雨心存几分疑虑。
但念及自己的那几个师父踪迹本就诡秘,且不愿再涉入江湖,便弃了这些无谓揣测,投心钻研册子里的红丝血蛊解法。
韩雨不曾将二师父的事告知吕老,而吕老也未告诉韩雨,他口中所谓的贵人,正是四年前于大战中不幸亡逝的大夏皇帝——神医谢文珏。
第148章 龌龊!
用过早膳,尹云楼便去了香满楼,刚从侧门进入后院,便有小厮通报——
韩公子一大早就来了。
尹云楼微微一惊,双眸微深。
今日是十六。
月圆之日。
这一点倒让尹云楼有些惊讶,没想到他竟会在这一天特意来一趟。
更没想还来如此之早。
三楼尹云楼专用厢房
入房,两眼一扫,没见到人影。
走到由屏风隔开的里间中软塌上,看见一个大活人用书蒙着脸,七横八竖地,躺尸。
见这场景,卫忠实实又愣了一下。
每次见韩雨,真是在不断刷新他对他的认知。
这间厢房是自家主子专门房间,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进出。就连身边亲近心腹,一般情况下,无事也不可随意出入。
他倒好,来了不仅直接钻到这房里,还毫无忌讳躺在主子用来休憩的床榻上。
真是一点没把自己当外人!
但尹云楼已是见怪不怪,从他多次与韩雨接触来看,想在他身上看到一丁点礼仪廉耻,那简直是奢望。
卫忠本要叫醒他,却被尹云楼制止。
想着他一大早跑来,估计是没睡着早觉。
而且自己也无事,叫他起来也没什么事,便留他多睡会儿。
出了屏风,尹云楼便也随手在房内的小书架上拿了本书,只是刚要坐下时,房门便被人推开。
目光移去。
一袭淡浅紫衣,是润蝶。
“五爷。”入门,便朝尹云楼恭敬欠了欠身。
尹云楼眸光浅淡,未做回应。
一旁的卫忠见是润蝶,神色却不免微微顿了一下,又见主子沉默不言,便也没做声。
“方才听小厮说,五爷新结识的朋友韩公子来了。公子来,润蝶未能迎接,是润蝶失礼了。”润蝶垂面,言语温雅得体。
“无妨。他随性惯了,不碍事。”说着,便弯腰坐下,翻开书来看。
看了两眼后,余光瞥见润蝶还停在原地,便又抬起头:“这里无事,你先忙你的吧。”
显然是没有多余的话要说。
润蝶抬头,看向尹云楼,眼眸却不禁微怔。面色迟疑一瞬,还是欠过身,娓娓退出了房门。
知晓韩雨这个人,润蝶还是几日前从酒楼的伙计口中得知的。
韩雨那日来酒楼,她未在。只从伙计那听得,五爷好像结识了一个江湖人士,且五爷对这位江湖公子极为看重,两人还畅聊了一下午。
其余,她一无所知,而这几日来,关于这位韩公子,不论是自家主子还是卫忠都未向她提及一词。
就连这位韩公子为何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为难萧湘,尹云楼也未向她说明。
今日人来,她本想借此机会认识一二,却不想主子还是对其缄口不言。
不过有一点却可以断定,五爷对这位韩公子的确很看重。
房门再度被关上,安静的房内只剩尹云楼与卫忠,以及那位睡得香美的韩公子。
“韩公子的事……,五爷……真的不打算告诉润蝶?”卫忠看着手持书卷的主子,不无迟疑问道。
准确来说,是那日韩雨给尹云楼诊脉,提及红丝血蛊毒之事。
那日韩雨走后,尹云楼便下令,当日韩雨所说的一切都不准向任何人透漏,包括润蝶与谢灵月。
垂目,看着书静静道:“人未查出,谨慎些总归有必要。”
话虽如此,但他与卫忠却都清楚,一直以来他的药都是润蝶亲自着手准备,如果说有人在药里下蛊引,能够做到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也只有她一人了。
尹云楼又不由朝屏风看去,目光微微出神。
最主要的,他还是不想将韩雨也牵扯进来。
韩雨愿意帮他解蛊,他心底已十分感激。
况且,萧湘对她这个师父分外敬重,他又怎会不顾虑她师父的安危。
室外,暑阳渐渐高升,灼热的暑气也逐渐回升。
因着无事,卫忠也悄然退出了厢房,只留静静看书的尹云楼与那位睡得香美的公子在房内。
宁静且明亮的室内,隔绝暑热与喧嚣。
夏日的时光一点点从翻书的指尖滑走,隔着薄如蝉翼的绫罗刺绣屏风,那人浅浅的呼吸气息轻轻拂在泛黄的纸页上,舒缓而有节奏,也仿佛在细数此刻的慢时光。
一人半缕心神畅游书中世界,一人独揽睡梦见周公,互不打搅,一种静谧无言的默契与美好便这般悄悄渗入到了房内每一寸空气中。
…………
一觉睡至中午。
脸上的书掉在地上,人睡的依旧跟死猪一样。
尹云楼俯身拾起书,倾身拍了拍韩雨的肩头。
那人纤长浓密的睫毛微颤,酝酿半晌两眼才睁开一道缝。
模糊里,一张英俊容颜映入眼前,凝着那张脸,又是呆怔了半晌。
两人面面约半米,对方面部神情清晰可查。
尹云楼眉心微拢,也凝着他呆怔的双眼,仔细探究着。
以为是睡得太久,中邪了。
抬手,又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人眉心一动,两眼瞬间清明。
乍见朝自己倾来的眼前人,当即吓的一把握住胸前衣襟朝身后弹坐起!
激烈反应,跟良家妇女被人轻薄了似的。
一双惊恐万状的眼眸,警戒地盯着眼前人,就差没喊出声。
尹云楼:……
停在原地,沉静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眼前人,双眸肉眼可见的转暗了。
韩雨两眼懵懵地眨了眨。
头顶好像有一群乌鸦静静飞过……
韩雨压着紧张嗓音,强做镇静解释:“我刚梦见一群美女在脱我衣服。”
这回,尹云楼平静的面容终于染上一层寒霜与嫌恶。
甩了甩方才拍打韩雨的手,极其厌恶地甩下俩字:“龌龊!”
转身便出去了。
然而真相是——
她梦见尹云楼识破自己的身份,正发疯地撕扯她的衣服。
惊魂未定,当即打了个冷战,抬手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内心惊撼——天,我怎么这么龌龊!
又摸了摸脸,轮廓依旧。
垂首看了下衣服,规整得体。
如此才堪堪缓口气。
还好自己睡觉老实,没梦话、没扯衣服的习惯,否则岂不凉凉?
摁下胡思乱想的思绪,忙理了理衣容下床。
不过这一觉睡得的确很足,这几日一直忙于研究红丝血蛊,睡眠少,今早本是要在这坐着等他来,却没成想看个书都能把自己睡死过去。
幸好,这期间没出现什么状况。
走出屏风,一桌丰盛美味午餐映入眼帘,某人两眼瞬间一亮。
跟在自己家一样,未等主人开口,便自觉坐上饭桌。
已入座的尹云楼眼没抬,因为这顿饭本就是拿来招待韩雨的。
毕竟韩雨为他解蛊来着。
两人边吃着,边有一句无一句地聊着。
韩雨吃到三分饱时,窗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的敲锣打鼓声,还有喧嚣的人声。
一时间,街道竟出奇的热闹。
怀揣好奇,韩雨搁下筷子,摇着扇子直径朝窗户走去。
一队奢华无比的迎亲队伍赫然出现眼前,又往队伍后方看去——
当即将韩雨实实吓了一跳!
一眼望不到边。
不觉间,一句惊叹跃然出口:“这迎亲队伍得有十里吧。”
“那可不是,据说是十一里。”忽然,不知哪冒出来的一个声音。
韩雨惊奇,左右看看,也没人,又朝身后依旧端坐安静用餐的尹云楼——对此始终置若罔闻。
断然不是他说的。
“下面下面。”清朗的声音又起。
韩雨这才俯身朝下望了一眼。
只见正下方的二楼窗户旁,斜倚着一位模样俊俏、服饰华贵的公子。
瞧着应该是永兴城内哪家世家公子。
顺带着,又将宽大的街道扫了眼。
不仅街道两旁站满的人,就连两边的客栈酒楼上的各个窗子、阁栏上都挤满了人。
显而易见,永兴城的百姓对这场亲事分外关注。
这倒让韩雨来了几分兴致,不禁问道:“如此奢华阵仗,该不会是哪个王孙贵族娶亲吧。”
只听得楼下公子冷哼一声,抬头朝韩雨扬声:“公子这就说错了,这阵仗的确奢华,放眼整个永兴城,除了当初柳家二小姐嫁入皇宫时的迎亲队伍它没法比外,这个阵仗几乎无可匹及。不过这新郎家却不是什么王孙贵族,其父在朝廷里仅仅是个七品芝麻官。他能有如此阔气排面,完全是他那老丈人给的资助,不然以他们家的家境怎会拿出如此大的排场。”
说到此处,楼下公子颇显不屑与愤懑。
韩雨双臂伏在窗沿上,俯身看向那公子,不禁含笑问道:“听公子的话,似乎对这新娘一家颇为了解啊。”
甚至让韩雨有些觉得,这新郎抢了这公子的心上人。
闻此,楼下公子一阵惊异,举头惊讶异常,道:“公子莫不是不知这轿中新娘是谁?!”
某人高挑双眉,故作惊疑的假笑。
表情好似在说:我该知道她谁么?
那公子当即满脸痛心疾首,一跺脚,高声喊道:“柳丞相之女、柳家大小姐——柳子晗啊!常青第一大美人儿呐!”
“咔呲”一声,仿佛听到内心一声清脆响声。
回神第一反应不是探身朝楼下缓缓而过的轿子望去,而是慢慢转过身,朝身后自始至终静默吃饭的尹云楼。
尼玛,这可不就是这位的老情人吗?!
呼吸微滞。
这么淡定?
第149章 胆大心雄
韩雨看着默不作声的尹云楼,嘴角忍不住噙出一抹笑。
扭回头,当做一无所知,继续跟楼下公子闲唠。
摇着折扇,慢悠悠开口,饶有兴趣道:“常青第一大美人的确听说过,不过再美的美人总归是有嫁人的一天。”不禁微微一笑,说“听公子的语气,似乎对美人出嫁这件事颇为不满啊。”
那公子再次惊讶,靠着窗沿伸着头跟韩雨聊。
“公子,你不是永兴人吧?”
韩雨抬眉,颔了颔首。
楼下人瞄了一眼他,一脸“怪不得”的表情。
从旁边拿起一杯酒,便与韩雨唠。
“想想柳家大小姐是天下多少男儿的梦中情人……”
开头一句话,韩雨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本能地又朝身后的男人瞄了一眼。
这要是放在之前,此话落到他耳朵里,说话者还有命吗?
那人继续。
“几个月前柳丞相下令要为长女择婿,当时便有许多富家子弟纷纷前去下聘,人数之多,差点将丞相府的门槛踩塌。不过后来,也不知柳丞相怎么想的,竟将女儿许配给了一个七品小官的小儿子。”
“更重要的是此人还是腿有残疾,且是个极为好色淫荡之徒。”
那公子望着楼下缓缓过去的轿子,不无悲情叹息道:“若夫君老实体贴也是好的,可偏偏此人还是个脾气暴戾,好色淫逸之徒。如此倾国佳人落入他的手中,简直是种糟践!”
韩雨眸光微敛,渐入思绪,缓慢道:“按理,有一个如此才貌双绝的女儿,其婚姻定然是关及家族利益,即便入不了宫为妃,那也应该是嫁与豪门世家。难不成这区区七品小官也有柳丞相看重的地方?”
那公子却摇头笑了笑,望着楼下热闹迎亲队伍说道:“公子这就有所不知了,我们这位丞相可是常青出了名的好官。”
又略一沉吟,抬头看了眼韩雨。
跟他掰扯:“这样跟你说吧。咱们这位丞相,自为相以来,事关他的风言风语基本是没有,什么所谓的结党营私、贪污受贿根本不存在。在政绩上虽没有重大贡献,但还算恪尽职守。”
又稍稍一叹气:“总的来说,在其他官员眼中,咱们这位丞相可以说是可有可无之人,你看不见他与谁树敌,你也看不到他与谁私交甚密,自身干净平淡的跟白水一样,除了官位高,其人简直无趣至极。”
随即探头朝韩雨掩嘴,悄悄道:“不过用我爹的话来说,谁要是学会了柳丞相这一套,在朝为官的生存之道,那这人也能久居高位不下。”
他爹这言外之意,柳丞相实则不简单呐。
那人又凉凉扬声一哼:“所以,丞相嫁女可完全不想家族利益这一点。”
韩雨轻摇折扇,面上却浮出似有若无的轻笑。
视线落在逐渐远去的轿子上,目光淡淡然,只是微眯的眼眸却透着浅思。
三个多月前,柳子晗误伤尹澈逸,皇帝表面虽没有追究柳子晗的责任,但背地又怎会轻易放过她。
柳子晗婚约一事本就是皇帝暗里让柳丞相张罗的,其目的是要将柳子晗嫁出,彻底断了尹澈逸的念想。
只是她却没想,柳丞相竟因皇帝的怒气,直接将自己的女儿嫁与这种人。
不觉间,嘴角恍然一笑,几分冷嘲。
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呢?
直起身子,心间又起了计较。
柳家夫妇二人,还真是值得细细推敲。
“如此说来,还真是委屈了这位千金小姐。”细细算来,她真正待在永兴还不到两个月,对这里的诸多人和事还不了解,于是便多嘴,继续与这位富家公子攀谈。
那公子悲哀一声叹:“谁说不是呢。”
说完,意犹未尽,又与韩雨闲扯。
不过你也可以认作,完全是这位公子在显摆自己的见多识广。
兀自斟满酒,又起兴头,两眼望着韩雨,聚精会神道:“不过提起这位常青第一美人,不得不提与之相关的二皇子与萧家大小姐。”
闻此,某人两眼瞬间一亮。
听到有人评论自己可不就有点小激动吗?
于是也忘记了吃饭的事儿,撩了衣角直接倚坐在窗沿上,好整以暇地听着那公子闲唠。
“原本二皇子是一直痴慕于柳家大小姐,用情之深别提有多深。后来那因为逃婚消失三年的萧家大小姐又回来了,结果不知怎的,那二皇子竟开始整日缠着他那未婚妻,连他那思慕了三年的柳家大小姐也甚少理睬了。”
“就拿今天这事说吧,柳家大小姐婚期一订。那位深受皇宠的二皇子连屁都没放一下,整日就是围在萧家小姐身边,聊表自己对自家未婚妻的深切爱意。”话间忍不住冷嗤了声,“自古多情女子薄情郎,真是被他演绎的淋漓尽致!”
听到这句牢骚,韩雨却无声笑了。
他实在没想到,柳子晗在这些永兴城人眼中,名声如此好。
更没想到尹澈逸此时竟落到了一个薄情郎的名声。
尹澈逸曾对柳子晗的情痴,她深知。
然而实际上,却是柳子晗依仗尹澈逸对她的痴心赤诚,一直欺瞒于他。
似是而非,竟让人啼笑皆非。
这边两人闲聊着,而屋内一直安静吃饭的尹云楼,脸色却逐渐不明所以地暗了。
片刻,韩雨接他话茬,不无好笑道:“公子这话就有些不对了,我可听说那萧家大小姐本就是皇帝下旨钦定的儿媳,二皇子整日缠着自家未婚妻,这有什么错?细说来还是那柳家大小姐插足了他二人。”
韩雨说这话完全是凑份热闹,完全没别的意思,然而旁边将此话全部揽于耳中的尹云楼,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那公子来劲了,扬头道:“哎呦这位公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萧家小姐与二皇子的确有婚约在身,可他二人本就无任何感情可说。那两人曾经简直水火不容!”
又停顿了一下,继续说:“你以为如今他二人感情真如传言般,和睦了?!呵呵。”说道“现在萧家小姐对这位二皇子根本就是不冷不热、爱答不理。”
那人又降了些声,与之小声窃说道:“皇家的水深着呢,只有你猜不到的,没有他们发生不了的。”
此话蕴藏的信息量有点大啊。
作为一个“外来人员”的韩雨显然要得露出惊讶的神情呀。
于是俯了身子好奇满满地问:“怎么,莫不是这其中还有何不为人知的轶闻?”
那公子一脸傲娇神态,翘起嘴角哼了哼,一脸“那可不是”的表情。
奈何人爱显摆,哪里管这是谁的地盘,张嘴就朝韩雨小声喊道:“传言,威震常青的五爷与他未来侄媳有染。”
瞬间,韩雨支撑窗沿的手臂一软,差点从窗子上摔下去。
而屋内早已停箸的尹云楼,脸彻底黑成锅底。
此话不用想的,韩雨都能猜到,有此种传言定然是根据三个月前萧湘落崖失踪,人却在五爷那里找到,而谣传出来的。
不过细想,此话可不就是事实?
抓紧窗沿,稳了稳身体,讪讪笑道:“这的确让人猜不到。”末了,不知安的什么心理,又故意来了句“不过这位五爷还真是胆大心雄啊。”
有雄心!连自己的未来侄媳都敢动。
尹云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