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1章 天书、地祇、自由、晋升!
天书,是什么?
法宝,是以‘道果为基’,合以诸般天材地宝,锤炼出的,以灵炁为食,蕴含神通之力的宝物。
其中佼佼者,又被称之为灵宝。
‘天地冥三书’,就是神话之中,名声最大,最为人所知的强大‘灵宝’之一。
只是,不同的是,传说中的这三本大道之书,不是后天人为锤炼而出,而是先天地而生,存在于诸劫之中的至宝。
拥有着令神魔仙佛都为之恐惧的可怖力量。
“你……”
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陈玄英顿时闭口,再不发一言。
曾见天书,是他最大的机缘造化,不要说眼前这面目可憎的小子,纵然父母亲子,他也是绝不会吐露半个字。
“天书……”
老爷子一脸茫然无措,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这些传说中的东西扯上关系。
呼!
一抬手,将满脸戒备,闭口不谈的陈玄英收回袖口,杨狱收敛心思,正色道:
“天书虚无缥缈,无处琢磨,但地祇晋升却不是无迹可寻,您老宽心就是,其余的,交给我。”
“小狱,你也不要太过奔波了,实在不行,就算啦。左右老头子也不爱出门,守着黑山过自己的小日子,不也挺好嘛。”
老爷子佯作不在意。
事实上,这些年他过的很是舒心,不但衣食无忧,还能帮衬乡亲们。
此刻母子平安,担忧多日的大儿子也回来,着实也无什么烦心事。
他的心思,杨狱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
联想到那命数至贵的小家伙,杨狱心下不由摇头,有这么个‘活宝’‘大药’在,他委实没有法子将老爷子、婆婆留在黑山了。
“您去陪着婆婆吧。”
听到屋内又有动静传来,杨狱微微一笑,揭过了此事。
待得老爷子起身进屋,他才闭上眼,感应,翻阅着暴食之鼎中的碧水寒潭图。
此图之上,并无什么神功秘籍,多是太一门的诸代掌门的倾诉,以及那两位远古大仙的交谈。
他们或许没有刻意想要留下什么,可即便是这些闲谈,在如今这个时代,也弥足珍贵了。
其中,就有着关于‘天书’‘地祇’‘神庭’的些微记载。
【……浅水难养大龙啊!天书终于还是先帝因一步,破碎了,地书,冥书,只怕也不远了……】
【帝因,功德无量。还天书于大道,也算是给天下地祇留下了一缕生机……】
【可惜,劫末已至,纵然帝因还天书权柄于大道大运,天下地祇可自由行走、晋升,却也没有了意义……】
【诸神尚且自顾不暇,地祇又能如何呢?劫末啊,传说中,八劫地祇第一神尊,万寿道人,不也身陨……】
【只怪他们生不逢时吧……若生于未劫……】
【我辈又何尝不是生不逢时?那猴子天生九窍,至尊至贵之躯,本是天生的大神通种子,不也死在咱们前头了……】
【那猴子太也倒霉,寰宇诸天,劫魔数九而已,他也碰得到……】
【生不逢时,吕某人到底无缘上洞,你也无法真个晋位天师……】
【还不回话,姓许的,你是真死透了?!】
……
远古大仙的只言片语,于此世已是无数人寻而不得的隐秘。
陈玄英闭口不谈,视为禁脔,其实,这世上早没了天书,他所见,不过是如仙魔幻境般,远古残留下来的影像罢了。
只是,吕生话中只是提及了天书破碎之后,地祇有了自我晋升,等同天神的自由。
但到底如何晋升,却并未提及。
反倒是太一门后人,为了于劫末中存活,用尽了手段,尝试过诸多法门。
其中就包括了地祇之路的种种尝试与思忖。
这,才是他此次来,敢于带走老爷子的底气所在。
“天书……”
压下心中涌现的诸多杂念,杨狱眸光微抬,正见得屋内的小眼神,他一扫,后者忙不迭的避了开。
这小家伙……
杨狱心中失笑,起身,入屋。
……
……
呼呼~
寒风呼啸,自塞外而至,吹遍了龙渊、西北,乃至于定安、东阳、万龙等道也都被影响到了。
连日里,都是寒风大雪。
定安道,幽州,大雪纷飞,酷烈异常,不说寻常百姓,便是大户人家,也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怜生教的起事,比之任何人想象的都要迅猛,几乎是一夜之间,三州十八府,已尽入‘闯’旗之下。
但作为最大的得益者,李闯,却远不如他人想象的那般喜悦,相反,他心中的厌憎,却是与日俱增。
“一月而已,冻死百姓十三万人!”
不大的院落之内,一派肃杀之相,闯军之中的诸多文士幕僚,面对自家主公的怒火,一个个噤若寒蝉。
“十三万人,十三万人!”
上好锦袍之下,李闯手指都在发颤,脸色铁青。
过去的数年里,定安道死了太多人,可那时,他尚可用城池未定来安慰自己。
可如今,除却定安道城之外,三州十八府尽入他手,还死这么多人,就是他无法接受的了。
被裹挟拥簇着起事,他心中茫然惶恐,也曾自醒自问却不得要领,可至少,他不是为了杀人而举事。
深深的看了一眼屋内只会说‘将军息怒’的废物,再联想到卷宗中那位西北王的功绩,他心中烦闷之余,又生出了莫大的挫败。
“滚吧!”
摆摆手,让一干人退去。
“唉!”
他轻声一叹,走到后厅,小小的屋内,一身着白衣的文士,正自斟自饮。
“郑先生,你见过那位西北王吗?”
自提了一杯酒水,李闯心中有些茫然,又有些自惭形秽:
“我曾见过那位西北王,他武功盖世,为武人,他果决而豪迈,敢为天下先。
为人主,他肃清吏治,丈量土地人口,境内律法森严,上下一体……”
“与这样的人相比,我,我……如我这般人,果真能成事吗?”
“西北王,杨狱?”
酒杯重重落下,那文士冷笑一声:
“冢中枯骨,有何惧之?”
“冢中枯骨?”
李闯微微皱眉:“郑先生此话何意?”
“自然是字面意思。”
郑长舍起身,踱步:
“仅以武道论,此人的天赋之高,纵放眼百年,也只有寥寥几人可比,可天下大事,不是武斗厮杀!”
他也不知喝了多少酒,脚步都有些摇晃,但说话条理却十分清楚:
“然而,此人却又十大弊病。”
“十大弊病?”
李闯皱眉更深。
“此人嗜武成痴,常年不理政务,大权旁落,此为其一。
其二,其出身卑贱,无有人脉势力,起事全凭万象山,名为西北王,实则只是那王牧之的棋子一枚……”
“其三,其人贪婪成性,肆意掠夺境内大小世家,不得士族之心……”
“其四,其人吝啬,分明大把土地在手,却不曾见赏赐下去一亩……”
“其五,其重工匠,而轻文人……”
“其六,其打散了西北道精锐之军,却又不大肆招揽,以至于新军只有十余万,守土都不足……”
“其七,他树敌过多……”
……
洋洋洒洒,郑长舍口若悬河,连道西北道诸多弊病,听得李闯都有些惊疑不定。
“将军,出身微末不算什么,能屈能伸才是丈夫。那杨狱行事过于霸道唯我,树敌过多,弊病太深了……”
“密探曾报,西北道中分明明民心依附……”
李闯反应过来。
“错了。”
“将军大错特错!”
郑长舍连连摇头:
“什么是民心?将军以为,那些贩夫走卒之心,便是民心吗?其实不然,世家大族,士绅豪强,江湖武人,文人墨客之心,方才是民心……”
“郑先生此言,本将军不敢苟同。”
李闯面皮抽动。
这话,让他十分不适。
“将军!你已非当年之驿卒,心思必要转变过来,万不可舍本逐末。”
郑长舍语重心长:
“试问,自古而今,得天下者,哪个靠的是贩夫走卒呢?便是张元烛……”
“郑先生,某家读书少,识字也不多。但你这番话,不对!”
抬手打断了郑长舍的话,李闯少有的神色冷漠。
“将军……”
郑长舍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李闯,不过青州一驿卒耳!”
说罢,他拂袖而去,再不看身后脸色难看的郑长舍一眼。
呼呼~
幽州城内,风雪颇大,人烟稀少。
李闯出得院子,心中方才开阔起来,这些年,他心中其实十分之压抑。
一如郑长舍所言,杨狱凭借万象山才开辟了西北基业,可他何尝不是如此?
可杨狱尚有无双武力,他又有什么?
怜生教、乾坤洞、世家大族、豪强乡绅、武林大派……
诸般势力搅弄在一起,让他不厌其烦,身心俱疲。
“不该这样……”
风雪中,他喃喃自语。
而出乎他的预料,风雪中,竟传来了回应:
“不错,不该这样。”
“谁?”
李闯悚然一惊,按刀,戒备,回身。
风雪中的小巷尽头,似有零星火光未散,他缓步走近,就见得一香火缭绕,只一人高的半截小庙。
庙中一泥塑,似佛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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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稍晚,不要等……
第732章 雄与魁!
那声音,是从这神像之中传出来的!
望着香火缭绕间,似佛似神的泥像,李闯眼皮一跳,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按住了腰刀。
执掌将近一道之地,这几年,他所遇到的事情自然不少,甚至亲眼见过厉鬼杀人,尸死不僵。
可眼前这神像给他的感觉,却比那些什么厉鬼都要恐怖的多。
窥见这神像的刹那,他只觉心头沉重的好似压了一座山,呼吸都有些不畅。
“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于桃花一处开。”
虚空之中,传出了声音,这声音苍凉而古老,李闯冷静下来,细细一想:
“这是唐末,高甲的诗……”
他读书是很少的,哪怕这几年恶补,但所学也很有限,但这句话,他却是听过的。
因为,那位山中的老婆婆,传了他一门盖世无敌的拳法,就唤做‘神拳’。
正是高甲成名绝技。
“两千年了,再一次感受到故人的气息,真令人心生波澜,感慨万千……”
“嗯?!你……”
听得这声音,李闯先是一怔,旋即心头升起骇然。
令他骇然的,不是眼前人的话提及其认识高甲,而是这声音入耳的刹那,他竟然没有升起任何的怀疑!
“你,很像他。”
神像的声音变得平和,闻听其音,哪怕李闯心中如何告诫自己,仍是变得平静下来。
“果然是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拔刀在手,李闯眼神冷厉。
“妖孽?你错了……国亡则运散,散则压不住天下群豪,故而群雄四起……
所谓的妖孽,正如当时之高甲,如今的你。”
神像似有些哑然失笑:
“至于本尊,又岂是区区世俗王朝的生灭可以影响?”
李闯有心斩碎泥像,退走,可手脚却似不听使唤一般,定在了原地:
“你是谁?”
“陆沉。”
出乎意料,那声音竟然回答,且还是另一个赫赫有名的名字。
“陆沉?!哪,哪个陆沉?”
李闯心头一震。
这天下,自然有许多陆沉,可看着眼前这诡异的泥塑,以及其人话中提及的高甲,李闯不由得心中骇然。
陆沉之名,于庙堂,于江湖,于古于今,皆可算是赫赫有名之辈。
于江湖武人,他是开辟了武道一脉的初祖。
于庙堂,他是亲手覆灭了古今第一个大一统王朝,曾压得霸尊、汉皇不得出头的盖世枭雄。
三千多年过去了,他居然还活着?!
“无论你是谁,今日现身,只怕也是早有预谋。”
李闯心中震荡颇大,但很快就冷静了下来,将心思压下。
“不错。”
神像中的声音,十分坦然: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心如此,仙佛都不可免俗。
本尊此次前来,的确有所图谋。”
这样的坦诚,让李闯有些无所适从,但还是暂时按下心思,沉声道:
“为何而来?”
“本尊此来,一来欲借你之运,成吾之躯……”
“你想复生?!”
李闯终于按耐不住,就要断然拒绝。
但那神像似乎对他十分熟悉,在他拒绝之前,一缕微不可察的波动,就于其前泛起。
“二来,送你一场造化!”
呜~
此物浮现之刹那,李闯心中就涌现出一股不可抑制的冲动,若非自制力惊人,几乎就要扑将上去。
“这是……”
他死死咬着牙,额前青筋暴起,呼吸急促。
却见淡淡的光辉之下,那是一具尺许高,似僧似道,俊美无目,不知什么材质做成的像。
“道果,‘极雄’!”
他的反应不出神像预料:
“你与怜生教厮混如此之久,如今又掌半道之地,想来不会不知什么是道果,也不会不知此物的珍贵……”
“道果……”
李闯心中悸动深深。
“此果,当年高甲曾得近半,其人陨灭后,本尊耗费千年光阴,才从法则之海寻出此物……”
神像慢悠悠的说着:
“此造化为其二,其三,则要救你之命!”
强忍着将那道果据为己有的冲动,李闯冷笑:
“胡言乱语,李某十几年没生过病,受过伤,哪用你来救命……”
“道果,乃天地之精粹,法理之汇聚,非天生契合不可得。同理,依此道果,也可窥你微命……”
神像淡淡道:
“极雄,乃最为罕见的极道之果,寰宇之间,也无几多。你之命数与之契合,是好事,可也不是好事。”
这道果的吸引力,大到无法形容。
李闯不得不转移精神,艰难与之对话:
“什么意思?”
“你既学了神拳,想来知道高甲,我且问你,高甲此生,最大的敌人是谁?”
“郑长弓!”
李闯几乎是脱口而出。
古往今来三千多年,唐亦是熠熠生辉的时代,除却唐初,唐末同样高手辈出。
其中最为出彩的,即是高甲,郑长弓!
这两人,为敌多年,一为唐末大将军,一为乱世之雄,两人厮杀半生,野史中甚至有说他们纠缠三生的说法。
而最终,高甲杀得郑长弓,后也重伤在身,未几年身陨……
“当年之高甲,得极雄之半,郑长弓,得极魁之一魁……”
神像悠悠道:
“本尊的话,你大抵不信,却也不妨听一听。”
李闯喉头涌动。
“机缘巧合,得此极雄之时,本尊曾隐隐见你微命,有趣的是,你本不该是如今这般这样,
你本该受那徐文纪看重,本该被那王牧之选中,本该雄踞西北道,
本该革鼎大明,称帝大顺,
本该……”
闭着眼,李闯都似乎看到了神像那似笑非笑的神情,祂淡笑着说道,如同传说中鬼神的低语:
“你可知,窃你运数之贼,踞你命数之敌,是谁吗?”
啪!
猛然抓住那尺许高的石像,李闯大口喘气,身上尽是窒息一般的大汗淋漓。
可他的心却是前所未有的满足,好似被挖空的一大块,在此刻得以补全。
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在他的心海中流转、酝酿。
“西北道……”
……
……
呼呼~
大风雪时有间隔,但群山大地之上的霜白却是数月未绝。
陪着婆婆唠了会家常,等她睡去,杨狱起身出门,选了些礼物,去拜访魏河。
于六等于家高手一脸忐忑加不安的跟着,不敢不跟着,也不敢跟的太近。
十数年里,魏河曾有数次机会升迁,但他一一婉拒了,凭借着杨狱留下的丹药,他重回巅峰,甚至一度有着触摸到了气血如象的门槛。
可惜,他年老体衰,突破无望。
可凭借着杨狱改良之后的一气诀等诸武功,他的武馆生意却是无比之好。
每年拜师的人都络绎不绝,哪怕多次扩招,都无法容下……
熟悉的小巷,已然不见。
魏家武馆,已是占地一整条街道的庞然大物,其内呼喝练拳声远远就可听到。
“杨大哥,就是在此间学武吗?”
秦姒有些好奇。
她眼力不差,可因此,也更为吃惊,这武馆当然不小,可内外往来的弟子,换血的都很少,拳脚也罢,内气也好,都十分的浅薄与稀松。
虽然时而有几个换血四五次的小高手,但也可以看出,这武馆只是个稍微大些的武馆。
这……
看看武馆,又看看杨狱,她又一次被打击到了。
她可是名门大派出身,祖师曾是与西府赵王论道的强人,师叔祖,也是武圣级的存在。
可她……
“是啊,记得那时候,我练武还不是很勤快……”
杨狱有些感叹。
练武很苦,陡来异地,满心惶恐的他是不在乎的,可那时的他,太穷了,根本承担不起练武的消耗。
为了练武,为了弥补亏空,他吃了足足两年的土……
“……”
秦姒已经不想理他了。
因为她从小练武,就很勤勉……
杨狱的到来,自是引得一片哗然,魏家武馆,内外小巷都被人群填满,围观者不知几百几千。
各种议论声更是响彻云霄。
“诸位乡亲请了。”
杨狱拱手,与相熟之人打过招呼,才在一干师兄弟的拥簇之下进了武馆。
一晃十年,魏河变化不太大,只是皱纹深了不少,而身边,也没了猴。
“猴儿前年冬天,老死了……”
磕了磕烟袋,魏河微微叹了口气:
“虽然养它们祖孙三代,最早是为了练斩首刀,可没了,心里还是有些发堵……”
“猴儿一般只能活个二三十年,它能陪你这么久,已是不容易了。”
杨狱不擅长安慰他人,见魏河仍是有些伤感,不免加了句:
“实在心里难受,就再找一个吧……”
“也是……嗯?!”
魏河本来在点头,听到后来,一口烟差点没上来,连连咳嗽了几声:
“你当找老伴呢?”
没好气的瞪了杨狱一眼,魏河心中的伤感去了不少,询问着他这些年经历的事情,感慨良多:
“谁能想到,老头子还能教出这样的徒弟来。可惜,相熟的老家伙多半死了,吹都找不到人吹……”
杨狱不禁哑然。
交谈间,杨狱问及胡万,上次,他曾传书西北道,可惜并未寻到他的踪迹。
魏老头轻描淡写,其实也有些叹息:
“许是死了,许还活着,你都找不到,老头子又有什么办法?”
“吉人自有天相,胡师兄不会有事,兴许过几天就回来了……”
杨狱心中微叹。
江湖很小,也很大。
如胡万这样,换血没几次的武者,天下间太多太多了,多到根本没有办法寻出其人。
“去吧,去吧。你在这着实影响太大,几百几千人,可别踩死人了!”
几杯清茶下肚,魏老头已经开始赶人了。
杨狱没急着走,渡了几股真气给他,又留下不少丹药,这才起身告辞。
他的熟人,不多,活着的,就更少。
接连拜访了魏河、朱十三等寥寥几人,杨狱去买了几壶老酒,以及些元宝蜡烛,出了城。
大风雪中,城外孤坟不少,在其中一处,杨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断了一臂的王五,靠在墓碑上,喝着酒,见杨狱来,也不意外,轻拍了拍墓碑:
“啧,一天吃两顿元宝蜡烛,这待遇,老子死了都不定有!便宜你这老小子了……”
距离远的时候,杨狱还未察觉,距离稍近一些,他心中不由一跳,下意识的运转通幽,看向了那座孤坟:
“这墓……”
------题外话------
晚安……
第733章 两界混血!
【尸僵】
【含恨而亡,一口怨气不散,因被灵炁侵染多日,化作之非人非鬼之怪。】
【状态:复苏中】
风雪中的孤坟前,杨狱眉头微皱。
随着天变将近,这些年里,各地不乏有怨鬼现身的传言,可鬼与僵又不同。
阳寿尽而阴寿未尽者,会在机缘巧合之下留下魂灵,又因阳气不足,灵去化鬼。
但绝大多数的孤魂野鬼,极难靠近人群,渴望阳气,却又恐惧人气。
故而,这些年虽然不时有闹鬼传闻,但真个恶鬼杀人的事件,还是寥寥无几。
可僵却不同。
有着肉身,怨气汇聚的尸僵,不惧阳气,渴望血气,比寻常孤魂野鬼危险无数倍。
“怎么了?”
见他皱眉,王五心头突然‘咯噔’一声。
“有些不对……”
没有多说,杨狱放下元宝蜡烛,足尖一点,在王五震惊的眼神中按刀升空,倏忽间,已上得百丈之高。
呼~
轻按眉心,以天眼催发通幽,杨狱环顾四方,俯瞰着山林雪地,准确说,是雪地中一座座孤坟。
嗡~
精神高起,冥合天地。
经由通幽一发,杨狱眼前的风雪纷纷退去,诸般颜色也逐渐归拢为灰白二色。
凝神之下,就见得丝丝缕缕的灰色气机,在一座座孤坟之上冒出,缭绕。
以王佛宝的墓穴为中心,仅仅是目之所及的方圆数十里之内,就有成百上千座坟茔之中,阴煞汇聚,似有波动。
“上千头尸僵?!”
杨狱眼皮一跳。
饶是他此刻的心境修持,也不由的有些心惊。
这些尸僵多数只是寻常百姓的尸身所化,自远远无法与当年遭遇的旱魃相比。
可若没有防备,一朝出世,不要说黑山县城,便是顺德府,乃至于青州都要遭了大灾!
要知道,尸僵非鬼,被其噬咬而死的尸体,可是会有极大的可能同样尸变,化作新的尸僵的。
呼!
一眼扫过,杨狱已然落回坟前,不等王五追问,就将自己的发现道出。
“尸僵?”
王五瞪眼,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世上,真有这种邪门的东西?”
不怪他将信将疑。
为捕数十年,他走过的地方,见过的尸体也不在少数,却根本没有遇到过这种东西。
杨狱不答,只脚下一踏。
砰!
偌大的雪地都为之一震,包括王佛宝的坟茔在内,十数丈内的七八座坟都被震的开裂,露出其内的棺椁。
“这气息?!”
王五的眼皮一跳,先一步靠近,只觉一股令人心生厌憎的气息充斥心头。
咔嚓!
以独臂掀开了被钉死的棺椁,尸臭还未扑鼻,王五的脸色已然难看至极。
棺内的尸体不腐,除却脸色阴青,长满白毛之外,此刻之王佛宝,竟一如十多年前战死入棺之时,一般无二!
“竟然……”
如遭雷殛也似,王五身躯一颤,惊怒交加:
“甘霖娘啊……老子十来年里祭拜的,就是这么个玩意?!可,可为什么?
老王这人虽然脑子不好使,可,可他生前都没害人,死后怎么会……”
“因为灵炁……”
看着棺内,隐已长出獠牙的尸僵,杨狱心中也是微微一叹。
他犹记得十数年前那一夜,王佛宝力阻群贼,历战而亡的一幕,可惜……
“魂为鬼,尸为僵。人死之后,万事不由自己,化作尸僵,不是王捕头的本意……”
“灵,灵炁?那又是什么?有人暗算不成?”
王五咬牙,胸膛起伏,气怒未消。
“灵炁,应是一种独特的气机……此气机,于远古之前已经渐渐消失,近些年来,又开始复苏了。”
杨狱还没有说话,不远不近跟着的于六察言观色,看准时机,稳稳的插话:
“此炁,非人力可以左右,这位,王捕头之所以化作尸僵,不是他人暗算,而是,天,要变了!”
天,要变了!
除却王五之外,在场的一众人神情皆有些变化。
“什么天变?”
王五一头雾水,闻所未闻。
“灵炁,乃是远古仙神存身之凭依,其如水,时涨时落……
潮起潮落的变换,就被称之为天变。关于天变的传闻,最早来自于秦末陆沉,至今已然三千多年了。”
于六言简意赅,尽量简短清晰的解释着:
“几千年里,追寻天变者比比皆是,说法解释也比比皆是,如今公认的,是四百年前三笑散人的潮汐论……”
不着痕迹的看了杨狱一眼,见他神色平淡,方才继续道:
“依着三笑散人的说法,天变之前,必有诸般异象,极寒极热、百鬼日行、妖魅横行、洞天重现,仙山问世……”
“这……”
越听,王五就越是惊疑不定,心中疑惑越多。
这时,杨狱开口了:
“五爷,你且回城,嘱咐衙役搜集些干柴,这些尸僵,不能久留……”
“嗯……”
王五面色很不好看,却也只得匆匆回城,远远地,已经听到他的大喝声。
“在下于六,见过杨大王。”
于六躬身施礼,其后一众于家高手,也纷纷行礼,小心而敬畏。
收回目光,杨狱看向于家一众人:
“京城于家?”
于六等人的来历,他一眼扫过就知,不过,通幽之下,于六的命数显得模糊。
很明显,是有着秘术,亦或者异宝在身,且非同一般。
“回杨大王,我等正是京城于家之人,因京城大乱,外出避难,途经此处……”
于六回答,执礼甚恭:
“我等虽远在京城,杨大王之名也是如雷贯耳,绝无半丝为敌之心,还请杨大王明鉴。”
他心头极为压抑。
这半日里,他也不是未曾想过离开,可每每升起这个念头,就觉黑云压顶,呼吸不畅。
眼前这位的气势之强,比之京城那位聂武圣还要强横……
“京城大乱,你们说的,是薛地龙吧。”
杨狱并不意外。
类似的情报,他早就收到了。
“不错。”
未见怒气,于六心中一松,忙回答:
“陛……乾亨皇帝御驾亲征之后,太子监国,朝中大权三分,一应大小事皆由宗室、太子、内阁商议裁决,这,本没什么,只是……”
“……陛下遇刺被掳后,京城大乱,薛地龙联合太子,强行上位,压迫宗室以及诸大臣、大族,已于数月前登基称帝……”
杨狱听着。
类似的情报,他也略有耳闻,只是薛地龙手段非同小可,诸多情报都语焉不详,远不如于六等人所讲清晰。
只是……
“皇帝被掳,太子本可顺位继承,为何要与那薛地龙勾结?”
“这……”
于六苦笑着摇头:
“薛地龙执掌内阁,太子掌锦衣卫,东西两厂,两方合力,几乎没有消息能够传出来……”
“是吗?”
瞧出他的隐瞒,杨狱也并未选择逼问,相比于这个,他更好奇的是于六。
大半日的僵持,通幽终是看破了其身上若有若无的迷雾,窥见了其人命数。
【于六(24/232)】
【命格:独眸前知】
【命数:二紫三金一青二白一灰】
【两界混血(淡紫)、独眸入命(淡紫)、巨富之家(深金)、从龙贰臣(深金)、延年益寿(淡金)、时运加身(淡青)、资质平平(白)、心思沉稳(白)、晚景凄凉(深灰)】
【状态:轻伤】
一眼扫过,本不甚在意的杨狱,眸光就不由一凝:
“两界混血?”
第734章 千万年唯有之变局!
两界混血……
大风雪下的荒原里,滚滚黑烟混杂着令人作呕的恶臭冲天而起,立于一旁的杨狱,眸光里有着波澜。
恒沙世界,寰宇诸天的说法,他不止一次的听说过,但也仅限于听说过。
山海浩瀚,不说天下,不说海外诸岛,不说三大王朝,仅是大明,他都不曾走遍。
对于‘寰宇’的印象,过于模湖。
但此刻,陡然间寻觅到了与他界有关的信息,他心中的波澜,就着实不小。
“天变……”
杨狱心中自语。
自古而今三千年,追逐天变的人杰天骄不计其数,自然,也是有着收获在。
三笑散人的潮汐论,其实不是空想出来的,而是梳理前人所得,总结出来的。
曾亲手翻阅过三笑散人手书的他,对于其人的诸多预言,自是记忆犹新。
其中,就有关于‘寰宇’的。
【……相传,远古之时,神魔驻世,恒沙世界,寰宇诸天无不如此……
然,天地之大,已是无尽无穷,寰宇之大,几非人力可以想象……
余走遍天下山川河流,心中不禁萌生此念,依着前人所说,远古之时,曾有仙魔神佛,可跨界而行……
那么,若有朝一日,他界之人再现,或许,亦是天变之征兆,甚至,是最大的征兆……】
【可惜,余怕是活不到那天了……】
他界之人……
余光扫过于六等人,杨狱心中猜测,那位跨界之人,只怕就是传说中于家那位活了两百多岁的传奇老祖宗?
“尘归尘,土归土,该走就走,不必留恋……”
浓烟之中,王五的声音传出。
这粗犷的汉子,单臂抱着一盛放骨灰坛子走出来,神情肃然中带着凝重。
朱十三匆匆上前,还未询问,就听得火海之中传出阵阵令人牙酸的鬼哭狼嚎。
“真,真有鬼?!”
朱十三吓了一大跳,围着火场填柴的一干衙役更是吓的浑身发抖,连连后退。
透过那滚滚浓烟,似乎可以看到有鬼影在火海中横冲直撞,带着一身火焰,想要冲将出来。
砰!
杨狱屈指一弹,至刚的气劲破空而去,将那鬼影贯穿、打飞入火光之中。
其他人只隐约可见轮廓,他却看得清楚,那是个不惧火烧,满身青毛的尸僵,双眼赤红,暴戾而凶残。
“尉迟龙。”
透过那冲天的怨煞,杨狱认出这尸僵正是十数年前在黑山城掀起大乱的怜生教舵主。
化作尸僵,其气息强横不少,但也抵不住他隔空发劲,哀嚎一声,跌入火海。
“杨小子,该不会所有人死后都会变成这般模样吧?”
听得这声嘶力竭的哀嚎,王五这般冷硬汉子,都不禁打了个寒颤。
他不怕死,却完全无法接受自己死后变成这种鬼样子……
“自然不会,尸僵的形成,不是易事,此处是因为……其他原因。”
话音一顿,杨狱转移了过去。
一日的劳顿,上千具尸体被火化,而他,也终于寻出了此处尸变的原因。
不出意外,正是因为自家那‘活宝’。
那小家伙天生可汇聚灵炁,在胎中的十年,几乎无时无刻都有灵炁向他汇聚。
因而,黑山城附近的土地变得极度肥沃,不但种粮会大丰收,埋下尸体,也会……
“以后,人死,最好还是一把火烧了干净!”
王五心有余季。
这些年,他隔三差五都会来祭拜一下王佛宝,时而酒醉还会洒下些泪。
若非杨狱点破,自己某日酒后抱头痛哭时,这玩意突然跳出来,怕是真要遭……
“烧了,也好。”
杨狱微微一叹。
即便有着自家活宝汇聚灵炁,可此刻黑山的灵炁,也还远无法与碧水寒潭图内相比。
这种情况下,居然不到十年就差点养出上千头尸僵,若未来真个天变……
熊熊火光,足足烧了五天四夜。
立于火海之外,杨狱静心感知着最后一头尸僵被烧成灰尽,而他的心头,也泛起一声浑厚的嗡鸣。
嗡~
混洞无垠的星空再现于心头,幽暗之中有光芒大盛,命图的震动,已近极限。
又一次,杨狱感知到了炼化位阶的契机,只是……
“还差一点……”
微微闭目,感知着命图,杨狱心中喃喃。
早在达摩悟道图中,他已然察觉到了自己炼化位阶的契机,只是,极道魁星之位阶,需集天、地魁星之长,此刻,他尚缺了地魁之神通。
而此刻,随着命图的剧烈波动,他于冥冥之间,察觉到了,地魁道果的波动……
……
……
“他,就这么放我们走了?”
回望身后,风雪之中的黑山城,已几乎看不到了,只有浓浓的黑烟冲霄。
于家一众高手面面相觑,都有些不可思议。
斩首刀之名,在神都乃至于万龙道也是赫赫有名,诸多事迹传播很广。
在他们的认知中,这是个冷戾凶狠,做事不择手段,动辄斩首、凌迟的凶人。
此次犯在他手里,包括于六在内,都已然做好了大出血的准备,谁料他只是问了些问题,就摆手放他们离去。
“咱们本就未得罪他,无冤无仇,难不成还能强留我等?”
距离远了,几个年轻高手话语不免就硬了几分。
“闭嘴!”
冷眼扫过几个堂兄弟,于六心中厌烦,他是真不想带着这群不成器的兄弟。
“传言到底不是无因……”
于管家松了口气,看向于六:
“六爷,虽不知那杨狱为何放我等离开,但此人武功太高,太过危险,咱们还是趁早离开的好……”
没有回答,回望那浓烟滚滚的小城,于六皱眉沉吟。
“六爷,之前那杨狱唤你独自交谈,你……”
见他这模样,于管家心头‘咯噔’一声,有些不详的预感。
“他只问了关于神都,天变,以及咱家老祖宗的一些事迹,都算不得什么隐秘……”
于六有些心不在焉。
“只是这些?”
于管家有些诧异,他还以为那人之所以放他们走,是于六私下与其达成了什么交易。
“南叔,你觉得,天变意味着什么?”
听得于六的突然发问,于管家微微一怔,这问题,他还真没想过……
“六爷问这个是?”
“也没什么,只是突然间觉得,老祖宗所看到的东西,未必就是真的,毕竟那是……”
于六神情微妙而郑重:
“千万年未有之变局!”
卡文……
这两天状态巨差,总觉得写的非常乏味,容狗子琢磨琢磨吧……
第735章 山、海!
……
……
“千万年未有之变局啊……”
寒风猎猎,吹动那一角蟒袍,高楼之巅,薛地龙负手而立,遥望雪夜。
大风卷着大雪,夜空之中群星暗澹,几不可见。
但在他的眼中,夜空之中群星闪烁,交织着重重光华,似在演算着什么。
“今岁冬,定安乱起,怜生教推举青州人李闯为王,聚拢乱兵,占领诸州府……”
“宋天刀孤身出岭南,轻舟一叶游走群山大川,诸门派景从,岭南安上书求援……”
“迷天教关七疑似突破武圣,领教中左右护法,攻城略地……”
“乾坤洞极为活跃,诸多使者游走于众势力之间,乾坤洞主也曾现身,不过,尚不知其身份……”
“陛,先皇遭劫后,徐文纪执掌神策军,于云州之地,与天狼大军鏖战多次……”
“杨狱孤身离了西北,回返黑山,诸势力都有遣人与之联络,不过,其座下苍鹰遁速太快,目前无人可追上……”
“关外……”
……
一干文士躬身汇报着天下各大势力的动向。
“宋天刀、关七、乾坤洞、杨狱……”
咀嚼着诸多名字,薛地龙似有所觉,摆摆手,让诸多文士退下。
“咳咳~”
这时,有虚弱的咳嗽声,自高足九千九百阶的台阶下传来,几个筋骨强健的力士,抬着竹辇缓步而上。
“薛大人,看到了什么?”
竹辇上,是老的不成样子的于长生,这位神都的奇人,大明的首富,睁开浑浊的老眼,望着寒风之中的当朝首辅。
“苍茫大地,龙蛇起陆,虚空之下,潮汐渐显,群山之中,灵炁汇聚,天变,将至啊……”
轻抖袖袍,薛地龙回过身来,幽沉的眸子之中映照出竹辇上那似命不久矣的老者:
“对或不对,还请于老指摘。”
自从流积山那无间幻境之中走出,当世他所看不透的寥寥无几,而其中,就包括了这行将就木的老家伙。
看上去,其人似已风烛残年,命不久矣,但他却不信。
因为,七八十年前,此人,就已然是这幅模样了……
“差不离吧。”
竹辇落下,几个力士躬身退下,留下高楼于两人。
“差不离,也就是说,还是有差的地方……”
半靠着栏杆,薛地龙饶有兴致:
“于老不妨说说,差在何处?”
“世人都在期待天变,殊不知,天变早已到来……”
竹辇上,于长生仰看夜空,眸光晦暗:
“可惜,万类比之天地,微尘而已,百载于人,半生,于天地,微毫而已……”
三千年,漫长而又短暂。
其漫长,足可让王朝更迭数十次,其短暂,不足以让天地变换颜色。
“也对……”
听出其人声音之中的怅然,薛地龙微微点头,也有感慨:
“三千年前的秦末,陆沉于海外仙岛寻得道果、仙迹,曾言大世将至,可一晃三千年过去,似也变化也不太大……”
“非也,非也。”
于长生摇头:
“不过是身在此山中,难见真面目罢了。薛大人生在此世,早已习惯,可对于三千年前的古人来说,今世,已可算大世了……”
“于老似比薛某看到的更多……”
深深的看了一眼于长生,薛地龙于寒风中踱步,负手:
“却不知,于老可看得清自己?”
“行将就木的老家伙,看清如何,看不清又能如何呢?”
于长生长长一叹:
“薛大人气运鼎盛,如日中天,着眼天下,也无几人可比,又何必盯着老夫?”
“于老过虑了。”
薛地龙笑笑:
“今夜请于老前来,不过是随意聊聊罢了……”
两人的交谈,不咸不澹,各有试探,也都有克制。
台阶下,又有脚步声传来,莫行空端着棋盘上来,恭敬放下,退居一旁。
“空谈未免乏味,于老可愿与薛某对弈一局?”
说话间,棋盘已然摆放整齐。
“故所愿尔……”
重重咳了数声,于长生只得强撑着起身,如此微小的动作,在这寒风里,他已然出了一身大汗。
薛地龙静静的看着他,片刻后,也不谦让,抬手落子。
“落子天元……”
于长生哑然摇头,随之落子:
“韬光隐晦几十载,薛大人终是压抑不住自己的锋芒了……”
他的声音平澹,心中也无波澜。
薛地龙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早已知晓,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其人自己,更懂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锋芒。”
咀嚼着这个字眼,薛地龙随手落子:
“能屈能伸方为丈夫,可屈的太久,连薛某自己,都忘了什么是锋芒了……”
“薛某自幼家贫,少年老成,惯会察言观色,每每与人聊,都作谦卑谦和状……”
连咳数声,于长生接连落子,不再言语,只是聆听。
寒风中,莫长空静静而立。
两人下棋,落子都少有思考,不多时,已至中盘,又一字落,薛地龙话锋一转:
“于老,不知龙泉界的风光,可大胜此世?”
“嗯?!”
持子之手没有任何波动,落子,于长生似未听懂一般,疑惑抬眸:
“什么龙泉界?”
“于老何必装湖涂?”
薛地龙也不逼问,只是轻轻拍手。
呼~
随寒风而至,是陌生而又熟悉的苍老声音: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老夫,就来自于天外,一处名唤‘龙泉界’的天地,机缘巧合之下,来到了这处山海界……”
话音未落,一面色方正,神情木讷,独一对招风耳十分引人注目的青年现身。
“陶觉,见过薛大人,见过,于老。”
他微微躬身。
“顺风耳?”
看着那不住冒出声音的耳朵,于长生眸光一凝:
“果然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没有去问,顺风耳为何能突破他房间外的隔绝法阵,那毫无意义。
手捏棋子,看着微笑的薛地龙,于长生微微一叹:
“老朽小觑了天下英雄……”
“其实,正如于老所说,两百多年,十三代同堂,你绝大对数后辈与你其实也无甚感情可言,薛某只付出了微不足道的代价,你院内的法阵,就没了作用……”
再落一子,看着举棋不定的于长生,薛地龙笑容收敛:
“打了这般久的哑谜,也是时候坦诚相待了,于老认为呢?”
“老了,老了。”
颤巍巍的落子,于长生笑容有些苦涩:
“薛大人想知道什么,只管问就是……”
他,似乎认命。
看他的模样,薛地龙微微皱眉,道:
“薛某想知道,龙泉界,果真远胜此世吗?”
“不错。”
于长生苦涩点头:
“潮汐去时,是由外而内的干涸,可潮汐起时,也是由外而内……
山海界,也就是此界,乃是最为靠近传说中‘天海界’的天地,自然,比之龙泉更慢……”
薛地龙不置可否,继续听着。
“不过,只是一时之优势罢了。灵炁如水却非水,寰宇之间的潮汐,滚滚入天海,越是靠近边缘,最后相比之下,水也只会最浅……”
于长生澹澹回答。
“却不知,龙泉界何时‘天变’,于天外诸界之中,属于早,还是晚?”
薛地龙问。
“恒沙世界,寰宇诸天,老朽纵然侥天之幸,得以穿梭两界,可对于其他天地,又怎能有什么了解?”
于长生摇头,又点头,回答:
“老朽出龙泉之时,天变已有九万七千年了……”
“九万,七千年?!”
薛地龙童孔都不由一缩。
三千年,沧海桑田,从仙佛断绝,到如今十都层出不穷,其实也不过三千年而已。
十万年……
“那岂非,已是远古再现?”
“若是如此,怎么会有人愿意离界远遁?”
听得这话,于长生心中又有后悔的情绪在翻滚,好半晌才平复下来,叹息:
“若灵炁如水,则天地如海……而海,是有边缘,有极限的……”
“世界的极限?”
薛地龙若有所思。
“浅水难养真龙,龙泉界天变近乎十万年,虽未到极限,可变化已然极缓,而人之寿元有限,无法熬下去,
不走,则不得寸进。”
说着,于长生顿了顿:
“而对于老朽这般资质愚钝之辈来说,也是越广阔的天地,越容易得以晋升,
只可惜……”
“所以,你才断言,未来定会不断有‘大鱼’前来此间?”
轻捋长须,薛地龙心中微定,又问:
“依龙泉为例,天变起时有何征兆,又从何而起?”
“潮汐起落,本也有迹可循,三笑散人的潮汐论,大多无差,薛大人何必问我?”
自袖袍中取出一册潮汐论,于长生也不无感慨:
“这样的奇人,若非生不逢时,其成就只怕也远不止于此……”
这个回答,薛地龙自然是不满意的,他垂眸,低语,轻点着棋盘:
“于老,人啊,总是要给自己留些体面的,你说是吗……”
沉默。
寒风之中,高台之上,一时死寂,许久之后,于长生方才一叹,道:
“山海,山海,自然是除山之外,就是海……”
“山、海……”
……
……
当!
当!
当!
黎明未至,夜色浓重的永恒山中,已有钟声响起。
随钟声传荡,漫山遍野的寺庙纷纷亮起了灯火,浓郁的焚香之气,随之弥漫四野。
“又是一处,披着佛衣的炼狱……”
纷飞大雪中的荒山小庙前,素明合十双手,实难以形容心中之怅然。
从黑山,到烂柯山,从大明到大离,从彼间,到此间,所见所闻所经历的一切,都在冲击着他的心灵。
尤其是,这所谓的永恒山佛国。
这是他在他处见不到的‘纯粹’佛国,也是令他不寒而栗的,炼狱。
他曾想过,若世上有着人人诵经,人人礼佛的国度,那定是无杀无躁的清静佛国。
然而,当这一切真个出现在他的面前,却是让他心中一片冰凉。
“假佛之名,行魔之事,以身为佛,愚民信仰……”
望着风雪之中复苏的佛国,素明长叹,默然。
出乎预料,永恒山对于他这位佛子并无什么欢迎,却也禁足,似乎只要他不离开此山,则百无禁忌。
没有行当年烂柯之事,因为他明白,自己无力动摇这方佛国,且,无法改变这一切。
叹息中,他敲碎了木鱼,翻转了僧衣披上,向着大山之中而去。
同在关外,与天狼的苦寒不同,大离境内,气候温和,少见极冷极热的天气。
土地肥沃,多水少山,几乎不需要如何耕种,就能养活自己。
永恒山,却是例外。
这座大离最高的山脉,地处高原之上,温度极低,常年都被风雪笼罩。
且越往高处去,就越是寒冷,且似乎连武者,也很难承受这种严寒。
雪峰如林,一望无际。
登临一山,还有千山万岭,素明轻诵佛号,在暗中诸多和尚的注视下,走入雪林。
这处雪林,即是传说中,永恒山上的菩萨道场所在。
当然,传说只是传说,几百几千里里,不计其数的人想要寻找,却也最终无功而返。
一山,又一山,一日,又一日。
素明木讷的行走在雪林之中,一如千百年里的苦行僧,忍受着肉身的痛苦,感受着心灵的平静。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到最后,他的身边已然没有了盯梢的人,但他仍在走。
直到某一日,于大日东出之前,寒风呼啸之间,素明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就见得灿金色流光自东而来,挥洒在雪林之上,被无数的冰晶映照出一片金光之海。
恍忽之间,在那金色汪洋之中,他看到了佛光,看到了一方金色莲台,一道,似有似无的佛陀之影……
“找到了?”
没有喜悦,没有激动,素明合十双手,喃喃自语:
“也不知,是哪位菩萨的道场……”
自语间,他正要走向那灿灿金光,突听得‘卡察’一声,好似冰晶碎裂之音。
轰!
好似一座山从天下跌下来,声波巨大,引得雪浪如潮,群山之间,处处雪崩。
“这是?”
素明童孔一缩,就见得雪浪滚滚之前,冰晶破碎之音后,一座庙宇,从那如潮金光海中,
坠落而下!
第736章 轮回福地……
轰隆隆!
犹似地龙翻身,风龙怒吼,刹那之间荡起的风雪弥天也似,淹没了山林与雪峰。
退!
哪怕心中有再多好奇,惊鸿一瞥之后,素明仍是不得不退。
接连退出十数里之远的荒山之上,他方才停住脚步,而眼前,已尽是一片雪之海洋。
雪峰之间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积雪,一下倾泻而下,足可淹没一切。
许久许久之后,震动消失,素明方才慢慢靠近,凭着记忆,向着那庙宇坠落的方位而去。
未多久,他脚下一顿,眼前,寒风吹卷着积雪纷纷洒洒,十里之外,却是风平浪静。
距离的近了,他才看清,这不是寺,而是观。
道观?!
那是一座颇小的道观,前后二进,呈‘日’字状,院门残缺,砖瓦褪色,一株露头的老树上,半点枝叶也无,光光秃秃。
若仅从外观来看,这不过是最为寻常普通的一座道观,如果,忽视它是如何出现的话……
“这道观……”
微微皱眉,看到这道观的瞬间,素明只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违和感在心头升起。
过了许久,他才猛然惊觉。
这道观,太紧凑了。
看上去像是砖瓦堆积,可在他的感应中,却是混洞一体,好似是……
“法宝?!”
念头闪过刹那,素明心头就是一惊,只听‘吱扭’一声,那破损大半的院门,就被吹了开来。
一头色彩斑斓的猛虎,长长的伸着拦腰,半露的獠牙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一人一虎对视一眼,彼此皆有警惕,素明还好,只是惊诧于这头大虫的眼神灵动似人。
那大虫却似被吓了一跳,发出长长的呜咽声,跌回了道观里面。
“这头猛虎,似乎……”
听着道观里传出来的‘叮当’响声,素明心中隐隐不安,冥冥之中似有什么,在催促他赶紧离开。
微微犹豫,他还是顺从了心中的感应,这是源自珈蓝的趋吉避凶,一路上救了他多次。
虽然有些可惜,却还是转身离开,他的脚程很快,几个起伏就没入风雪之中。
可就在这时,他的耳畔传来了一声从未停过的晦涩声音,旋即,经人的一幕发生了。
素明面皮一抖,本已跨出的一步,竟不由自主的转了回来,甚至于,还转了个身?
道术?
神通?!
素明心中惊诧错愕,不由得提起小心,在抬眼看去,就见得那猛虎自风雪中踱步而出。
而其背上,一身着奇异道袍,头戴道冠,面容俊美中带着丝丝阴柔的道人,正自含笑拱手。
他的声音爽朗而温和,却不解其意,直到其接连变换了数次,换成了奇古的道文,素明方才勉强辨认出来。
他说:
“请道友留步……”
这句话,似极了传说中的真言,令他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脚步,而同时,源自位阶的神通感应中,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机,也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阿弥陀佛。”
退不得,便不退,素明定心,合十双手,高声诵念了一句佛号,驱散周身不知名的气机。
“道友好大的声音……”
这一声,正是天龙吟,素明真气鼓荡,音传十里之外,令那道人都不由得面露动容。
“敢问道长如何称呼,何故拦住小僧?”
含胸拔背,素明心有警惕。
这道人出现的太也诡异,不说其从天而降的诡异,单单是佛门圣地出现一座道观,就不得不让他心中忌惮。
“贫道唐突,罪过罪过。”
看出和尚的戒备,那道人翻身落地,打了个稽首:
“贫道姜侠子,师从玉山门下,还未请教道友如何称呼?”
“玉山……”
素明心中微动:
“小僧素明,师从烂柯……请恕小僧孤陋寡闻,玉山之名,闻所未闻……”
“小门小派,道友没听过,也不奇怪。”
姜侠子也不甚在意。
他知晓自己来到此间的一幕都被眼前人看到,知其心中戒备,也不靠近,只是远远的与之交谈。
他显然是极会说话的,便是素明心中警惕,竟也不由对其升起了几分好感,话多了不少。
当然,更重要的,是他心中好奇。
“不知道长为何会从天而降?”
熟络之后,素明也就问了出口。
“此话说来话长……”
轻抖袖袍,清理出一片空地,又一抖袖袍,取出蒲团,姜侠子微微一笑,请其过来落座。
素明微微犹豫,但还是上前落座。
两人相对而坐,素明方才看到眼前这道人的真容,这种长相阴柔而精致,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奇异面相。
“依着道友所言,咱们此刻落脚处,是大离王朝、永恒山?是一方极大的佛门教派的后山?”
姜侠子打听着。
短暂的接触,他敏锐察觉到了眼前这和尚是个真和尚,而这种和尚,是世上最好打交道的人。
至少,是他最喜欢打交道的人……
素明点头,静等他的回答。
见此,姜侠子微微正色,表露诚意:
“道友,你可听过‘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么一句话?”
素明一怔,旋即反应过来:
“你,莫非来自天外?”
天外,对于一个佛门弟子而言,自然是不陌生的。
佛经之中,不止一次提及过三千大千之说法,他虽未见过,却也听说过。
见得此人的那一瞬间,他也有过类似的猜测。
“大差不差吧。”
姜侠子点点头,又摇摇头:
“许多话,不是贫道不说,实在是有无法开口之苦衷,道友只需要知道,贫道对你,毫无恶意就行了……”
素明微微皱眉,却又不由得暗暗点头。
事实上,两人初见之时,他已然提起小心,来自珈蓝的神通更数次催发,的确没有发现什么恶意。
却浑然忘却了,与一个从天上掉下来的,不知根底的神秘人于雪山中相谈甚欢,是何等诡异之事。
姜侠子含笑与之交谈,询问着诸多事情,也回答他对于天外的一些疑惑。
“道友心性澄明,道果加身,未来一片坦途,真真是羡煞贫道……”
说话间,姜侠子突然叹气:
“可怜贫道,道途崎岖而坎坷……”
他这一叹,颇为凄凉,素明下意识的询问。
“实不相瞒,贫道虽然师从玉山门下,可却在机缘巧合之下,被一凶横势力所擒,并下了极凶险的禁制……”
“啊?”
素明吃了一惊,忙询问。
“不可说,不可说。那名字,贫道虽每日千万次咬牙切齿,可若吐露……”
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姜侠子连连摆手,不敢提及。
素明不由惊诧。
他心性澄明,绝非外显的懵懂,他很清楚知晓眼前人对自己隐瞒颇多,可这刹那的恐惧,却是骗不了人。
什么样的存在,会让这看起来不下于自己的道人,连名字都不敢说……
“唉。”
长长一叹,姜侠子神色诚恳:
“道友心地善良,贫道不忍欺瞒,事实上,贫道此来,乃是不得不来……”
“不得不来?”
素明心中好奇更深:
“不知道友……”
“不瞒道友,贫道此来,是为寻一处‘玄功境’……”
“玄功境?”
素明愣住,这是他从未听说过的字眼,在道文中,也属于极为晦涩古老的字眼。
“道友竟不知玄功境?”
见他满脸疑惑,姜侠子一惊,心头也不由暗叫一声苦也。
身怀道果,且只差一线就可晋位十都的存在,即便是在‘轮回福地’也非寻常之辈了。
这样的人,无论在什么样的势力之中,都可算真种子。
他若连玄功境都不知,那只能说明……
‘难怪此间的灵炁如此之稀薄……’
心中一苦,姜侠子却也还抱着几分希望,解释道:
“古老相传,人有寿限,天有大劫,每隔无尽岁月,天地就会走到尽头,届时,神魔俱灭,仙佛不存,大道隐遁,天道崩塌……”
“大劫。”
素明点头。
佛经之中不乏渲染大劫恐怖的描述,只有尽悟佛经,才有超脱大劫的希望。
见他点头,姜侠子这才松了口气,他真怕这和尚连大劫是什么,都不知道……
“据古籍记载,类似的大劫,已然出现了九次之多,每一次,都会天崩地裂,群星熄灭,无数仙魔为之陨落……”
姜侠子尽量言简意赅:
“没有人会甘心死亡,神魔仙佛更不会!可大劫之下,天道都会崩塌,什么样的神魔都无法抵挡。
自然而然,就有无数的应劫之法,随之诞生……”
素明点头,这是人之常情。
“……玄功境,就是其中一种避劫之法!相传,这是一尊无上大人物开辟的应劫之法,据说,乃是自灭劫中,神魂随天道崩灭而崩灭,也力求,随天道重塑而重生的法门……”
“当然,是否有神魔真个凭借此法活下来,无人可知。可他们以此法留下的‘玄功境’,却是留给后辈的最大造化之一……”
长长的一段话说完,姜侠子希冀的眼神都不由黯淡了下来,因为眼前这小和尚一脸茫然……
“真,真没听说过?”
“倒是有些类似于,仙魔幻境?”
素明不敢确定。
“仙魔幻境……”
姜侠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背,神情激动:
“道友教我!”
……
……
连日的大风雪,终是停了。
多日冷清的黑山城街头,多了几分人气,除却清理积雪的衙役之外,诸多摊贩也早早的摆起了摊子。
“很多年没有一起吃过早点了……”
捧着一碗热粥吸溜一口,朱十三有些感叹。
他与杨狱是同一批的衙役,衙役非吏,乃是役,没有口粮,多数时间,是在家吃,忙不过来,也会来外面吃点早点。
“那些年,也不多。”
杨狱很煞风景,但也有些感慨。
一碗稀粥,两个窝头,五个铜板一顿饭,这对当时的他来说,也算颇为奢侈的了。
比起粥米,那两年,他吃土更多……
“那时节,咱们都穷……”
朱十三笑了笑:
“说也奇怪,这些年雪灾严重,几乎所有城镇都糟了灾,只有咱们这,年年大丰收……”
这,自然是灵炁滋养的原因。
杨狱心知肚明,他家那‘活宝小弟’有汇聚灵炁之能,十年滋养,黑山城方圆百里,几可算是宝地了。
莫说雪灾,再加上大旱,那也还是会大丰收。
“我走以后,黑山就靠你照料了。”
杨狱收敛心思。
他于黑山城已然逗留了两个多月,其一,自然是婆婆生产未久,不好行路,
其二,自然是要安排这些乡亲。
这些年,他布置在黑山城内外的人手其实不少,除却小武、活死人、白鹤之外,还有余景的师弟在。
王牧之教徒的手段,是极高的,不但余景是大宗师,门下宗师级弟子,也还有两人。
因而,哪怕黑山城的变故不小,引来的窥伺之人,也多被打发了。
但接走老爷子,那几位可未必就愿意守着这座小城了。
是以,这段时间,他不但为魏河修复暗伤,助他更进一步,也改易了不少人的命数。
“放心就是。”
朱十三点头,正想吹嘘自己这些日子的进境,就见得小武小跑着过来。
“杨爷,老爷子唤您回去!”
“得!”
一口喝干了热粥,杨狱起身告辞。
“那小子又闹起来了?”
杨狱随口询问。
“可不是嘛!”
小武苦笑不已:
“您家这小爷,精力太也旺盛……”
何止是旺盛?
简直是恐怖!
两人的脚程很快,临近巷子的时候,正瞧见土地庙的轰然倒塌……
这还是加固后,贴着十多张金刚符的土地庙……
“住手,住手……小崽子……”
漫天的灰尘里,荆一护着杨婆婆,面无表情,老爷子提着鞋,气急败坏的追打着那小家伙。
“……”
揉了揉太阳穴,杨狱面无表情上前。
“呀!”
笑声戛然而止,小家伙骇的跌了个屁股墩。
与雷声大雨点小的老爷子不同,自家哥哥,是真的打……
“我,我就轻轻一推……”
眼见得小魔王鹌鹑一样被杨狱抱在怀里,老爷子这才松了口气:
“打,使劲打!这小崽子……”
“这次,似乎真不怨小弟……”
高高抬起的手,轻轻放下,杨狱眸光一转,就瞧见了旁人看不到的东西。
那波动来自于……
【九九玄功境】
又拉了……
最近也不知道咋回事,一睡睡不醒,醒了脑子又一团乱麻……
抱歉,抱歉……
第737章 避劫圣法!
“九九玄功境……”
感受着那若有若无的波动,杨狱心中微动。
对于自家小弟的这方伴生秘境,过去的两个多月里,他不止一次的尝试探索。
可惜,那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任何外在的窥探,任由他与老爷子如何尝试,都无法真个跨入其间。
而此刻……
“是因为那……”
老爷子也反应过来,但不及开口询问,就立马闭口。
土地庙的倒塌,引来了诸多街坊四邻,眼见得烟尘滚滚,不由得议论纷纷。
“乡亲们……”
老爷子忙上去解释,好一番口舌才将一干乡亲劝回去。
杨狱已陪着婆婆去了后院。
许是知道自己犯了错,小家伙安分的很,不哭不喊,小模样很讨人喜欢。
秦姒抱着沉甸甸的小奶娃,陪婆婆说着话,老爷子擦着身上的灰尘,合上了后院的门。
“小狱?”
老爷子心还悬着。
老来得子,几经坎坷才有了这么个小崽子,他表面不说,心里比谁都着紧。
看了一眼陪着婆婆进去屋内的秦姒,杨狱压低声音:
“是那玄功境。”
“真是……”
老爷子不禁咬牙。
他是个极安于现状的人,对于如今的状态已是无比之满足,根本不想经历任何波折。
哪怕杨狱数次提及这并非坏事,伴生之宝什么的,他也只有心焦、忐忑。
“您老放心,不是坏事……”
杨狱也很无奈。
他当然知道自家老爷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若非他成天的追问,根本不会给他说。
结果知道了,又整天提心吊胆……
“唉……”
跟着杨狱来到临近的小屋,他还在叹气,见杨狱沉吟不语,终是忍不住:
“小狱,那甚九九玄功境,究竟是个什么?”
“您老先喝杯茶……”
杨狱暗发天龙吟,稳固其心境,为其斟茶一杯,待得其情绪稳定,才缓缓回答。
“依着道藏记载,但凡前缀‘四九’‘六九’‘八九’者,皆是避劫法门……”
杨狱缓缓说着。
这些天,他也在翻阅芥子空间之中的道藏佛经,意图寻出有关这所谓‘九九玄功境’的记载。
古老相传,人有寿限,天有大劫,为对抗天寿,自古而今,不乏延寿长生之法,自然,为了应对劫数,避劫之法,也就应运而生。
只是,道藏记载,远古之时,最为出名,也最为人所知的,是避劫圣法,‘八九玄功’。
这九九玄功境……
老爷子很认真的听,最后,有些恍然:
“……所以,小狱你猜测,这九九玄功境,极可能是远古某尊神魔避劫失败,陨落之后所遗留?”
见他理解,杨狱这才松了口气,他当然无法确信,毕竟无证不举,但为安老爷子的心,也只得点头:
“不错!”
“那,这玄功境,不但没有危险,还是你家小弟的造化?”
“不错!”
杨狱只能点头。
“如果是这样,老头子就放心了……”
老爷子长出一口气,信了十成十。
“不过……”
杨狱话锋一转,没敢卖关子:
“不过,具体如何,还得待我亲自进去看过,才能确定。”
“进去……”
老爷子心头一惊,旋即咬牙:
“我也去……”
“好。”
杨狱自然不会拒绝。
事实上,通幽窥探到九九玄功境的波动,他就已然知晓了进入其间的条件。
最为简单的,自然是嫡亲血脉之间的联系……
……
“九九玄功境……”
闭上眼的刹那,杨狱并未感觉到丝毫的黑暗,恍惚之间,紫光如潮,似有一轮紫色大日悬浮在侧。
这光芒是如此之刺目,以至于他纵然闭着眼,都觉得双眸刺痛。
守护在侧的鬼婴更是吓了一大跳,就见得自家老爷双眼间竟然淌下了血泪!
嗡!
通幽催使,冥合着无形中的波动,那是根植于老爷子与小弟之间,看不到摸不着,却真实存在的血脉联系。
一脉相承,故可触摸。
“呼!”
没有犹豫,杨狱随着这无形的气机而上。
过去的两个多月,类似的尝试,他做了不下三十次,此刻驾轻就熟,自无波澜。
一瞬都不到,他已然再度触碰到了那一重无形的薄膜。
这薄膜轻柔到似乎弹指可破,可事实上,他数十次尝试都无法成功突破阻拦。
而此刻,轻轻触碰间,那薄膜一颤,竟已被他突破过去。
轰隆!
似一步跨入雷海之中,惊天动地也似的巨响陡然炸开,纵然杨狱早有准备,都不禁一个恍惚。
嗡!
恍惚之间,杨狱极目远眺。
就见得一轮大日高悬于九天云海之上,无尽的光华划过天穹,若流星一般飞向了无垠大地。
隐隐间,他似乎听到了一声苍凉而模糊的叹息声。
那是极度古老的道文,
“圣人……不死,大……”
……
“哇!”
几乎是杨狱动作的刹那,隔壁房间,响起了一声响亮至极的哭声。
这哭声是如此的中气十足,秦姒都只觉两耳嗡鸣,眼前发黑,差点栽倒在地。
“小弟?”
她吓了一跳,紧紧的抱住孩子,就听得奶声奶气的哭诉:
“娘,娘……哥,哥又,又打,我……”
“别,别胡说!”
杨婆婆却没觉得那哭声大,听得这话,不由瞪了这小家伙一眼:
“哥哥都没进来,怎么打你?”
“哥,哥哥进,进来啦!”
小家伙指着小脑袋瓜,眼泪汪汪,惨兮兮:
“娃娃乖,不打,不打我好不好……”
“你啊!”
杨婆婆接过小家伙,怜爱无比的亲了亲:
“怕哥哥打,你就乖一点……”
小家伙似懂非懂:
“乖一点……”
……
……
当!
当!
当!
未睁眼,就有声声钟声传来,清脆悠扬。
“这是?!”
眼皮一颤,杨狱的心也在颤。
灵炁!
前所未有的浓烈灵炁!
这一刹那,杨狱只觉自己跌进了一方灵炁之海,四面八方都是灵炁缭绕。
如果说,现世的灵炁是一,碧水寒潭图内的灵炁是三,此刻所感觉到的灵炁,超过十万!
【九九玄功境(?)】
【等阶:?】
【品质:九耀(极)】
【简介:…………】
【状态:未开】
【身份:七十二福地,净明真境,太一门内,十三狱中,老迈垂死之囚徒(不可改)】
【注:谨守身份……】
暴食之鼎上的文字在眼底流转。
太一门?
杨狱心中一凝,没想到在此间竟然看到了熟悉的字眼,旋即,又是眉头一紧。
又是熟悉的‘谨守身份’……
若只是谨守身份也就罢了,身份还不可改易,而且……
“将死之囚……”
心中皱眉,却还未及思考对策,杨狱竟又觉得心神一个恍惚,旋即,就见得最后一条的身份陡然为之变化了。
注明了不可改的身份,居然改了!
【身份:……三十六洞天,玄天宝妙天,众妙山门下,十八仙山,玉柱山,宇宇真人门下,十四真传,钟权门下,亲传弟子……】
当!
未等杨狱思忖其内的变故,又一声钟声响起,使得他不得不睁开眼。
呼呼~
这是一间雕梁画栋,装饰古朴内敛又不失奢华的房间,此刻,正有香气伴随着水雾缭绕。
自己此刻,正浸泡在一方灵泉之内,无比浓郁的灵炁,正自灵泉之内涌上来。
而自己身前,摆放着一方小案,上有佳肴四叠,汤一碗,酒一壶……
但他的心思,却全然不在此刻的房间内,而是被那一声接着一声响起的钟声吸引了……
“这钟声……”
‘哗啦’一声跨出灵泉,未推门,杨狱顺着窗户外开,这一看,呼吸都不由一滞。
窗外,是碧空如洗之天,一轮大日高悬,一如他惊鸿一瞥所见,可不相同的是。
此刻的大日之畔,似有群山浮现!
一座座半隐半现,难以尽窥全貌的神山巨岳,浮现于高天之上,似比大日齐高!
不,更像是,日环其而动!
那钟声不知其从何处起,可每一次响动,那群山都会清晰几分,到得后来,他甚至隐约可以看到那神山之上的仙宫之影!
甚至于,隐隐听到了哭声。
“不对,这哭声……”
杨狱猛然回神,这哭声,分明是从不远处传来。
这时,他才看向了窗外,他自己所在的这处仙山。
不比穹天之上,日月环绕的那几座,可这座仙山仍是蔚为壮观,千峰竞秀如林,云雾缭绕其间。
隐可见其内松树盘根,枝叶虬张,一派仙家气象。
而那哭声,就在不远处。
几个老道,相对于松下弈棋,闻钟声皆神情黯淡,更有一人泪流不止,哭声之中满是伤感与悲怆。
这,同样是极为古老的道文。
杨狱小心合拢本也推不开多少的窗户,心中咀嚼数遍,才解析出这哭声的涵义。
“……连……老人家也无法横渡大劫,我等,又该何去何从,何去何从……”
谁?
杨狱咀嚼着,猜测着,这老道口中之人,应当与这钟声有关。
但那几个道文实在是过于古老,甚至可能根本就失传了,以至于,他根本无法破译。
“……天数如此,如之奈何?淡漠,大道五十,天衍四九,我辈,终有一线之生机,一如八劫之前的那些位……”
“……不一样,不一样……那样苟且,成或不成暂且不谈……纵然成了,活下来的,还是他们吗?”
“……总也好过绝望……避劫之法,何尝不是苟延残喘?那位,真能……”
“或许不成吧?九劫以来……”
“……罢了,罢了。死则死矣,何必哭泣?纵然劫魔降临,我等亦不过是身还天地……”
“求了半辈子的长生,方才得道不及,劫末已然降临,贫道如何能甘心……”
“天外天的诸位,难道就甘心吗?”
“终归有着一线生机,无论如何坎坷,如何困难……”
“不甘,不甘……”
……
叹息声,渐行渐远,棋终后的两人,黯然远去,在之后,钟声也消失,天穹之上的影子,也逐一散去。
未多久,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
“难道,真有人能活过大劫?吕生与许升阳的对话中,似乎没有提及……”
“不过,活下来不是他们,又指什么?”
将疑惑记于心中,杨狱尝试着推门,果然,一如窗户,这门也根本推不开。
“不对,这门并未上锁……”
杨狱心中古怪。
们也好,窗也罢,根本没有上锁,可任他如何尝试,这门就是打不开。
数次尝试都无法出去,他也只得作罢,将注意力转移回房间。
这房间并不小,水汽与不知名的香气缭绕间,除却这处灵泉之外,蒲团、床榻应有尽有。
“咦?”
杨狱心中一动。
这房间之内,居然还有一间房,似乎是……
书房?
三步并两步来到这书房间,透过门缝,他可以看到其内满满当当的三个书架,以及泛着莹莹光华的玉石。
然而,一推门,他就不由叹了口气。
这门,仍是无法推开。
“分明没锁……”
杨狱拧眉。
这门,没锁,可他穷尽十龙十象之力,也硬是推不开。
但他分明没有感受到任何神通、道术的气息……
“莫非,是我此刻这个身份,根本就没有推开过任何一扇门?!”
灵光一闪,杨狱想到了这个可能。
几乎不分先后,他的眼前一花,看到了熟悉的小胖墩……
“哥哥……”
奶声奶气的声音,在他心中响起,有些亲昵,又有些怯生生。
“哥……”
小家伙天赋异禀,出娘胎就会说话,但总也有些磕绊,说不很清楚。
翻来覆去说了两三遍,他才听明白。
“你,把自己身份让给了我?”
杨狱恍然,有些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
难怪他推不开门,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他的身份,这小家伙根本哪都没去过,自然他也就哪也去不了……
不过……
顺着小家伙的指引,杨狱从灵泉里捞起来了几本湿漉漉的古卷。
“这是?”
杨狱心头一震。
过于浓郁的灵炁隔绝了他的感知,此刻一捞起来,他才发现,这几本书,竟然是传说中的‘道书’。
“避劫圣法,8九玄功?!”
第738章 习得八九玄功妙!
“八九玄功?!”
看到道书的那一刹,饶是杨狱,都不由得瞳孔一缩。
怎么都没有想到,这随意捞起来的一册古卷,竟然就记录着纵然在远古之时,都名头极大的避劫圣法。
道藏之中,关于避劫,是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的。
相传,仙佛之路多崎岖,避劫之法的重要,几不亚于大神通,皆是护己护道之根本大法。
即便放在远古之年,其价值之高,也无可估量。
他猜出这九九玄功境内必然有着避劫之法,却没有想到,得来会是如此之轻易……
“这……”
错愕、惊诧。
抖了抖道书上的水珠,杨狱压下心中震动,翻开了这册道书。
【人活一世,已有百般苦厄,欲得长生,更是步步荆棘,生死难料,唯有与道争锋,与天争胜,方可得证果位……】
【人之寿,天注定。欲夺天之寿,必受天之灾……】
【天人五衰、九难三灾后,更有十劫临头……】
【我辈修士,非勇猛精进不可破劫,然,万般劫数苦,成道者寥寥……
吾深感此道之艰难,故在得师祖……应允后,书此避劫之法,只望后辈子弟,可避得灾害,安享天寿、得自在逍遥……】
……
落款,是宇宇道人。
开篇,自然是浅浅提及到修行者会遇到的灾劫,以及诸般应对之法。
而其后,大段篇幅不是描绘避劫之法,而是在讲述‘劫’之原理。
何为劫?
通俗而论,是指漫长生命之中,可能会发生的灾厄、大限。
而这里的劫,指的是‘天劫’。
依着其上所述,所谓劫数,皆源自于冥冥之中的天道。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道,贵乎于平衡。生死寿限,破则遭劫,正如水往低处流,逆必耗力……】
“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
杨狱盘膝而坐,认真翻阅着这本道书,若有所思。
天道非人,自不会因喜怒而迁怒于人,故而,依着宇宇道人的说法,即‘福祸无门,唯人自召’。
劫数之根本,在于平衡,而避劫之法,同样在于平衡……
“这倒是很有意思的说法,依着他的说法,修行则必有劫,这……”
杨狱心中微动。
这位宇宇道人绝非常人,其所留之文字,通俗易懂,之所以他会觉得晦涩,是因为书写的道文太过古老,难易破译罢了。
一言蔽之,破劫之法,在于‘变化’!
【天地间,万类皆动,动则变,唯一不变者,只有‘变化’本身……】
【故而,余以变化应变化,以万类相生相克,来应对诸天劫数……以火对火,化风迎风,以雷引雷,以水破水……】
【习得八九玄功妙,寰宇诸天任纵横……】
……
杨狱心中默读,铭记着这本古卷上的记载,时而皱眉,时而若有所思,许久许久之后,他方才合上这卷道书。
这,是一本道书。
不是记载道藏的古卷,而记载着避劫圣法‘八九玄功’的道书。
似神通,似道术,却偏偏又不是以上两种。
以杨狱的感觉,其更类似于……
“法宝真形图?”
分明不是一类,杨狱心里却升起了极为强烈的既视感。
因为,这门避劫圣法的修行,与道术、神通都不同,其同样需要道果,却并无对应的道果。
还需要其他东西来佐之。
“以阴阳二气为基,佐以天地间的万般气机,以达至‘心意所致天下万物皆可化形’之至境……”
咀嚼着道书中的记载,杨狱眸光微亮。
若只避劫,自称不得一声‘玄’,这门八九玄功之妙,不但在于避劫,更在于‘历劫’!
化劫为运,化气无形,以自身阴阳二气为基,纳万类气机于身,同样是一门令他都不得不动容的‘大神通’!
而更让他心动的,是这门避劫圣法的修持门槛,对他而言,似乎并不算太高。
【身怀道果即可,极道位阶最佳,任何神通皆可为根基,涉阴阳之变者,最佳……】
通幽,便涉及阴阳之变……
“或许,得变一下了……”
杨狱心中自语。
等闲神通主,至多只能拥有一枚道果,三枚神种,合计四门神通。
他身怀极道位阶,且是三枚道果合一的极道位阶图,能够比之寻常神通主多出两门神通。
而此刻,他已然身具四门神通,擎天撼地合而为一,却仍是占了两个名额。
加之早已在计算中的地魁星神通,他其实只剩那么一个名额。
这个空缺,他本来是留给‘五脏观食谱’中那门疑似于传说中那门大神通‘袖里乾坤’有关的‘先天一气大擒拿’。
但现在……
“八九玄功,还是……”
心中念头起灭,杨狱放下这本道书,看向了第二本。
同样与避劫有关,不同的是,这本讲述的,是洞天福地。
准确说,是,
“洞天福地,也是避劫之用?”
杨狱微微有些诧异。
于寻常人而言,什么避劫圣法,是极为陌生的词汇,可洞天福地的传播,明显就要广的多。
远古仙神所居、修行之圣地,即为洞天福地。
他自己也从种种途径之中听闻过洞天福地的名头,如‘万寿山福地’太一门的‘清明真境福地’,都属此类。
但这也与避劫有关?
哗啦~
思量的同时,杨狱打量着这本古卷。
这本古卷,并非道书,可其材质同样特殊,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机缭绕其上。
或许因这身份本是小弟所有,隔了一层,他看的不甚真切,却隐隐能感觉到,这本书,存在了极为漫长的岁月……
【人有寿,天有劫!】
【人欲长生,可夺天之寿,天要长存,又该如何?】
【生死大限犹可破,天地大劫怎能渡?】
【大劫之下,万物皆灭……自故而今,已有九劫之长,恒沙神魔,又有几人留存?】
【大劫苍茫,无可幸免,因吾辈存身之基破灭,故无法横渡劫海……
那,是否,能造舟一叶,庇护我等渡过劫海,登临未劫彼岸?】
【劫运苍茫,无可验证,只有穷尽所有……余行过恒沙,走遍寰宇,求助诸神圣佛魔,得不可验证之‘渡劫九篇’……】
【此为,九劫篇之,洞天福地】
古老的文字,到此戛然而止,再往后,却明显可以看出笔迹的不同,纸张,也新了许多。
“前面那段话,似乎不是宇宇道人所留……难道,是他的祖师?”
杨狱浮想联翩。
远古神魔,为了渡过大劫,无所不用其极,这他自然不会例外。
碧水寒潭图上,太一门千代挣扎求存的记载,他记忆犹新。
窥一斑可见全貌。
远古之年,甚至更为久远的岁月之前,必然是有着无数神佛仙魔,为了渡劫穷尽一生,穷尽所有。
只是……
深吸一口气,压下悸动,杨狱继续看下去。
新的笔迹,与前者必然相隔了无尽岁月,因为,他的,洞天福地,已然成为了真实。
且,有无数的仙佛神魔,沿着前人的构想,走了下来。
至少,在这笔迹者书写时,天下已然有着数之不尽的福地洞天出现,甚至可以说,任何仙佛神魔,都修有一方洞天。
而其中最强者,又被称之为……
“三十六洞天!”
“七十二福地!”
仅有两页可翻,不问可知,自家小弟根本没有怎么翻看过这本书。
不过,杨狱也不甚在意了,今日之收获,已然足够大了。
“劫……”
第一次,杨狱深切的感知到了远古神魔对于劫数的忌惮。
这是任何仙佛神魔都不可避免的东西。
劫之一字,贯穿始终。
而从这两册古卷中,他看到了远古仙佛,除却长生之外,最大的追求……
“万劫不磨!”
……
……
噼里啪啦~
夜色未去,晨光未来,黑山城中,已有爆竹声此起彼伏。
隆冬过后,就是年关。
没有宵禁的小城,在今夜十分之热闹,家家户户挂着灯笼,燃放爆竹,去岁迎新。
缕缕炊烟下,家家户户都难得的买了鸡鸭鱼肉,便是不富裕的,也咬牙买上几两肉。
对于孩童而言,这更是个好日子,哪怕天气仍然有几分冷意,也止不住他们欢呼雀跃。
修葺一新的土地庙后院,同样十分热闹,带着虎头帽,小家伙欢快的跑来跑去,追着白犬打闹。
老两口拜神、燃香,忙前忙后,秦姒则静静的陪着,也照看着小家伙。
杨狱提着大包小包,在小武的陪同下走街串巷,魏河、王五、朱十三……
一家家走过,寒暄过,天光也渐亮了。
砰!
空中,烟花炸开。
回到院落,听着小家伙咯咯的笑声,看着忙碌的老两口,静静陪着的秦姒,杨狱的心中一片安详。
十数年风雨走过,他极少有如此安定的时候,而这,也是他陪着老爷子、婆婆两人一起过的,第一个完整的年。
他离黑山前,老爷子不在,老爷子回来,他又不在……
“吃饭啦!”
端着酒菜,杨婆婆满脸笑容。
“吃,吃,饭饭啦!”
小家伙学着,奶声奶气,引来一片笑声。
接过婆婆手里的活,杨狱也陪着忙碌,也不忘招呼小武一起。
一顿觥筹交错,直到街坊四邻前来上香,才算结束。
老爷子往常,是极不喜欢有人来给自己上香的,但每年过年的时候却是例外。
乡亲们乐意图个吉利,他也没甚好说,只是陪同着拜自己,总归是怪怪的。
大年初一,是极忙碌的一天。
杨狱放下杂事,陪了婆婆一天,等所有事情忙完,天色就又黑了下来。
老爷子喝的醉醺醺,口齿不清的睡下,婆婆少见的没有抱怨,而是为他擦洗着。
“八九玄功……”
轻轻合上门户,杨狱轻吐一口浊气,眼神清明。
此刻,距离他进入九九玄功境,已又过去了七天,这其间,他又尝试炼化了一次五脏观食谱。
奈何那疑似清风的守墓人,手段极强,一如之前,无功而返。
而这,也让他暂时放下了对于‘先天一气大擒拿’的心思……
照例,放出鬼婴,让他驱使五鬼守护自身,又唤了荆一在院外守候,他方才平复心思,盘膝而坐。
八九玄功,不是神通,却胜似神通。
不同之处,只是它不需要特定的道果就可习练罢了。
而欲要修行这门玄功的根本,是选择一门神通、道果,作为承载‘阴阳二气’的媒介。
“通幽,紫金吞煞宝葫芦……”
阖眸的刹那,杨狱也没有什么犹豫,心念一动,暴食之鼎中的紫金葫芦,已然颤颤巍巍的升至半空。
近三月里,他巡回数百里,将黑山内外,一切可能危害的孤魂尽数收入了其中。
此刻欲要动用,自然要先将其内的孤魂炼化为祭炼‘阴鬼’。
嗡~
随其一念动,镇邪印随之颤动,幽幽红光泛起,已将诸般孤魂尽数收入其中,隐隐间,又一只阴鬼有了雏形。
“阴极为八、阳极为九,八九即阴阳之极……穷阴阳之极,御万气之变,故可,千变万化……”
八九玄功的经文自心头流淌而过。
杨狱凝神于心,以通幽勾动紫金葫芦,渐渐地,他感受到了心神的脉动。
八九玄功,乃是宇宇道人求得其师祖应允所开辟,传承后世子孙的渡劫之法。
其门槛,极低,甚至可以说,但凡身怀位阶,都可入门,遑论极道位阶在身的杨狱?
但他仍是十分这慎重。
阖眸间,经由通幽,他感受到魂灵深处,升起冰凉与温热并存的两股气流。
这气流并而不同,并随着八九玄功的运转,而缓慢分割,流转,脉动……
渐渐地,杨狱心神飘忽,如坠云中。
恍惚之间,他似乎听到有宏大神音在耳畔讲经,那似乎蕴含了天地之妙,却又似是而非,无可捉摸。
当!
似是一刻,又似是许久之后,他的耳畔响起了一声轰鸣。
【八九玄功(未晋一重)】
轰!
八九入魂之刹那,杨狱只觉心神皆震,一股无形的气机,被他敏锐的察觉到。
这是,
“劫气!”
一抹明悟在他的心头升起:
“这是,我的劫数来了……”
第739章 此来,伏虎!
劫数来了……
微微抬头,杨狱的神情微妙。
这是一种极为其妙的感觉,感应之中,他似乎变成了一颗参天大树,迎八面风吹。
而此刻,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一股‘恶风’,自北而来,其势凶戾,犹如恶龙。
隐隐间,他心中升起明悟。
这,就是他晋升十都路上,必然会遇到的劫数。
劫,不止天劫,还有人劫……
不惊,也不乱。
轻出一口气,整了下衣衫,杨狱起身。
此刻已然天光大亮,小院中仍残留有昨夜的年味,屋内,秦姒陪着杨婆婆说话。
诸般行礼,已然收拾妥当。
年后离开,这本就是他们早前就已然商议好的。
数月里,名下的田亩、房屋、金银等物,也早已换成粮食,由老爷子出面,熬煮成粥米,分发给外城百姓。
黑山城,有过扩建,从其他县村而来的农户,多在外城,他们中有人选择开荒,也有人选择为人做工。
但无论如何,这些粥米,对他们更重要。
“小狱……”
听得动静,杨婆婆抱着呼呼大睡的小家伙出得屋子,面上仍有几分不舍。
“婆婆,吃过没?”
杨狱接过呼呼大睡的小家伙,轻轻逗弄。
故土难离,即便有着数月缓冲,杨婆婆也还是有些不舍,但她没有表现出来,只是笑笑:
“等那老头子回来,再一起吃,以后,怕很难吃到黑山的米了……”
“婆婆喜欢,多带些就是。”
秦姒微笑着上前,挽着老妇人的手臂:
“以后想吃,遣商队来买些就是了……”
她自然知晓老妇人的心思,闻声宽慰,杨婆婆有些释然,正想说什么,老爷子提着大包小包出来。
“乡亲们着实热情,推辞不过……”
老爷子苦笑。
他出门本是为送东西,不想提回来的更多,当然,多是些腊肉、鸡蛋、窝头之类。
“那您收下就是,也不是带不走。”
说着,杨狱看了眼提着包裹的小武:
“稍后,我还有些事要办,你与荆一驾驭白鹤先走,路上不必太快,遇城则歇……”
唳~
隔壁院落,传来鹤鸣,赤眸白鹤探出头来。
十年修养,三次命数改易,这头白鹤比之他座下的苍鹰还要雄壮些,不展翅,也足有三丈高低,毛发光滑,力大无穷。
“小狱,你,你不一起走吗?”
杨婆婆微微一怔。
“些微小事,不几日大抵就可忙完。”
杨狱说的轻描淡写。
“婆婆别担心,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王先生临时传书,要杨大哥代为处理些杂事而已。”
秦姒心中却是一紧,生出担忧来,但她心思通透,立马帮着杨狱圆过来:
“苍鹰的速度可快了,没几天,就跟上来了……”
“这样……”
听她这么说,杨婆婆顿时释然,对于那位王先生,她还是记忆犹新,也颇为尊敬的。
“快去快回,别让你家婆婆担心……”
倒是老爷子,似有所觉,但也只是拍了拍杨狱的肩膀,就转身收拾去了。
他是个念旧的人,能带走的,什么都想带走,就连前院那不死不活的桃树幼苗,也小心翼翼的挖出来,准备一起带走。
唳!
未多久,伴随着鹰啼鹤唳,附近诸多街道的百姓,就纷纷抬起头来,或高声呼喊,或连连招手,送行。
老爷子眼眶泛红,不住回应招手。
“黑山城……”
于鹰背上俯瞰,黑山城历历在目,杨狱甚至可以看清每个前来送行之人的面目。
已经告过别的朱十三、魏河、王五等人,隐藏在暗中的万象山诸弟子,甚至几个锦衣卫……
最后,是那雾气缭绕间的土地庙。
如何迁走老爷子,又保留他的土地神位,曾一度是困扰他的难题,但现在,却又似乎算不得什么了。
诚然,土地神不可离开驻地,但也不是没有办法。
比如……
此刻雾气缭绕的土地庙中,有着他以镇邪印祭炼出来的第二个阴鬼。
当然,如今算是‘代土地神’。
唳~
轻弹手指,五鬼随行间,白鹤平稳远去。
杨狱注视良久方才收回目光,转而望向北方,那恶风,在此刻吹的越发猛烈了,似要将大树连根拔起。
“会是谁?”
……
……
呼呼~
微风徐徐,吹落了树梢上的些微积雪,道旁的老树轻轻摇晃。
荒原之中,正有两方人在厮杀,不,屠杀。
一行数十人的马贼,杀穿了一方小村落,火光之下残肢乱飞,惨叫声不绝于耳。
“小娘皮,你再逃啊?再逃啊!哈哈哈……”
大风中,一只满是黑毛的手臂,抓着一长相清秀,却满脸仇恨的少女。
大笑着的,是赤着上身,背有刀疤的巨汉,足有八尺来高的他满脸戏谑的看着手中少女的挣扎。
“畜生,畜生!”
那少女疯狂的挣扎,却根本无法撼动那手臂,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救了她的一村人,被血火淹没。
“你……”
眼看村中哭喊减小,那大汉将少女摔在雪地上,正要享用,突然察觉不对,猛一抬头,就见远处风中,赫然站着一干瘦老者。
其着僧衣,却不曾剃度,留着一头怪模怪样的小辫。
“看你妈……”
大汉正要怒骂,心头突然一寒。
嗡~
一声颤鸣,那老者周身雾气蒸腾,朦胧一片,突然,他一伸手,探向身前,死命一抓。
嗤!
好似虚空都被一下抓破。
那大汉的叫声,也在此刻停止,他的眼神瞪大,惊恐悚然到了极限。
那老家伙一抓之下,一团与其身形高低仿佛的黑雾,就被其生生抓了起来。
“他,将自己影子抓了起来?!”
那少女艰难转头,就看到这悚然一幕,禁不住心头一颤。
恐怖的一幕发生了,那似如影子一般的黑雾,竟在一颤之后,跃入人群之中。
旋即,屠杀开始。
“不!”
那影子的速度快到了极点,那少女只听得身前大汉一声惨叫,整片村庄里的马匪,居然已尽被杀绝!
嗤~
鲜血洒落在地。
“师兄怎么有闲心管这些小事?”
音随风至,人亦现身,赤红袈裟罩体,如玉面容上闪过惊诧,红日法王有些不解。
“还是……”
梵如一伸出手,接过那一团黑雾,自言自语:
“不太对啊!”
“何处不对?”
红日法王越发疑惑。
这次见面,他敏锐察觉到了师兄的不对劲,这一路上,总是来回琢磨自己的影子。
“师弟,你说,用什么法子,才能将影子练没?”
听着这询问,再看着师兄平静的神色,红日法王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有些变换:
“师兄,是在琢磨张玄霸?”
他反应过来了。
这世上,他唯一见过的,没有影子的活人,就是七杀山前的张玄霸……
“可他那,不是神通吗?”
“或许是神通,也或许是武功?”
梵如一微微摇头。
这一路上,他用尽诸般法门,却都无从捉摸从陆沉处得到的所谓‘人仙窍门’。
正如这影子,他无论如何,都无法将之炼无。
“师兄魔怔了,那怎么可能是武功?”
红日法王不禁失笑:
“师兄,天变越来越近,武功不过小道,用之可也,却不值当费心了……”
“话虽如此……”
梵如一的眼底泛起一抹阴霾。
他的感知比之同辈强出太多,早在百年前,他已然可以察觉到天地间灵炁的细微变化。
这半是得益于道果位阶,一半,是他天赋异禀。
故而,他早早就放弃了武功修持,在他的影响下,永恒寺诸僧,也多行远古之法,以道术为主。
可大佛山巅那一战,却让他有些动摇……
见师兄这般模样,红日法王心下摇头,才说起自己此来的目的:
“听说乾坤洞护法尊者‘赤心离’于数月前,晋升十都‘修罗’后突然失控,几乎毁了小半个清水城,被乾坤洞主重创后逃离,疑似在东阳道……”
“你伤势未愈就进关,却是想度他为奴?”
梵如一微微皱眉。
“魔类位阶,太过罕见,此人失控,反出乾坤洞又身受重创,机会难得……”
红日法王自然没有隐瞒。
他的道,与梵如一不同,等闲是不需要度化他人的,可魔类道果不同。
佛魔自古一体两面,魔类十都对于他,太过重要。
不过他也没有详说,转而问道:
“倒是师兄你,目的达成也不回山,莫非是要与那慕清流一分高下?”
“胜负高下于老衲又有什么用处?”
梵如一哑然么。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与那神像陆沉的交谈,眼底泛着意义难明的光芒。
“老衲此来,是有一人要度……”
“谁?”
红日法王心中微震:
“谁人如此重要,能让您冒着与慕清流交手之风险前来度化?”
梵如一不答,只是缓缓抬头:
“他,要来了。”
“嗯?!”
红日法王闻言抬头,极目远眺间,他似看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机。
“跟在张玄霸身边的那小子……”
“在他的身上,老衲嗅到了武运的气息……”
眸光之中,似有人影勾勒而出,梵如一不由得双手合十,微笑:
“伏此幼虎,或有大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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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0章 时代,变了!
呼呼呼~
长空之上,冷风如刀。
“果然是他……”
苍鹰翱翔于狂风之间,时而振翅,时而俯冲,立身其上,杨狱极目远眺。
天眼微张之下,遥隔百里之远,他仍是看到了那熟悉的气机,甚至可以看到其合十的双手,以及其脑后随风飘扬的小辫。
干枯、瘦小。
仅以肉眼看,其人似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老者。
可在他的感应之中,其人的精神意志,却强盛至极,静静而立,就似一座神岳拔地而起。
又像是一尊古佛盘膝于地,其气机、精神、意志似与身后的天空大地混洞如一。
“梵如一!”
眸光微凝,杨狱只觉那铺面的恶风越发迅猛,似要摧灭一切。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梵如一。
不同于上次,硬撼八千玄甲之后的梵如一,纵然体魄无重创,其精神意志终归不在巅峰。
而此刻,其人有备而来,气机旺盛浓烈到一个令他望之都不由一凛的地步。
昂!
似象鸣,却厚重远超。
若龙吟,却高亢远胜。
熟悉的蓝色云雾,不知何时已然遍布长空,云海之中,那一头大到极点的巨鲸,若隐若现。
这一次,距离更近,杨狱清晰的看到了这头庞然大物的全貌。
大!
巨大!
若非亲眼所见,他实难相信血肉之躯能够庞大到如此地步。
达摩悟道图中,他不止一次的近距离接触过海中大鲸,可任何鲸鱼,比之这头,都显得娇小,甚至于,渺小。
微微仰头,杨狱已然看不到天空原本的颜色,这鲸巨如神山,横陈于天,几要遮天蔽日。
‘十都级大妖……’
念头闪过,杨狱不由想起了达摩悟道图中那头陪伴他许久,有着‘龙鲲’命格的幼鲸。
下意识的运转通幽看去……
唳~!
苍鹰悲鸣一声,如遭雷殛,瞬间跌下十数丈,连连拍打双翅,方才稳固身形。
数次命数改易,苍鹰已然远超同类,无论是体魄还是灵性,在真罡加持之下,更有破音之速。
然而,在直面这头巨鲸的刹那,它还是止不住的颤抖,速度爆降。
“别怂!”
杨狱适时出手,隔绝那无形的妖气。
唳!
苍鹰惊魂未定,这头巨鲸的出现实在突兀,那妖气更是令它悚然。
可惊怖之后,就是暴怒!
苍鹰,不是飞鹰,其本身就是天空之霸主,数次命数改易,更激发了这头鹰王的血性。
此刻,面对这近妖的巨鲸,它惊怖颤栗,却同样生出怒火,发出声声高亢的怒鸣。
“阿弥陀佛!”
一鲸一鹰的对峙,并未影响到遥隔百里的两人,伴随着一声佛号响彻。
在杨狱的注视之下,梵如一合十双手,踏空而上,脚下淡蓝色云雾朵朵炸开如莲。
而其气机,竟也随着其人踏步,而缓缓攀升。
“他,竟然会飞……”
废墟也似的小村落中,那少女本来还在震撼那巨鲸的出现,见得这一幕,身躯都不由一颤,骇然至极。
人非鸟,除却神话之中的仙佛神魔之外,纵然是传说中的武圣,都是无法离地踏空的……
这老和尚……
“老衲少年时,曾于海边看到这头巨鲸的一角,其后两百年念念不忘,终是慑服其心,为我所用……”
僧衣飘飘,踏空而行,梵如一淡淡说着:
“而它,得老衲助力,也终是跨出了那一步,成为当世罕有的,十都级大妖!”
“哦?”
苍鹰俯低,却也没有靠近,相隔十余里,又有风声呼啸,却完全不会影响到两人的交流。
持弓垂眸,杨狱扫过远处观望的红日法王,也感应着四周。
这头巨鲸的突兀出现,他并不惊讶,上次在龙渊城外,他就见到这头巨鲸尾随梵如一而去。
只是,这老家伙能凭借那薄薄的雾气腾空,却让他有些意外。
但,也仅仅是有些意外罢了。
命数改易后的苍鹰,在他的真罡加持之下速度暴增数倍,不要说这样的庞然大物,便是陆青亭的神行,也是追之不上。
相比之下,更让他在意的,是这老和尚身上似是而非的熟悉。
那是,
现世达摩经的味道!
这老家伙,只怕是在幻境中……
心思转动,杨狱又多了几分忌惮。
“杨狱,乾元五年深秋,被一狱卒自野外捡回家中,乾元七年,方才拜入一锦衣卫门下学武……”
淡蓝色云雾缭绕下,梵如一驻足空中不落,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风吹不散:
“两百年!老衲自踏足武道,得道果,至今已近两百年,无一日放松,无一日松懈,才有今日之成就……
而你,习武不过二十年,已将武道、仙道双双修持到了即将突破的地步……”
他微微感慨,声音却让任何注视着都可闻听。
废墟中的少女跌坐在地,怔怔发呆,红日法王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微凝。
“所以呢?”
丝丝缕缕的电光在周身起落,杨狱持弓而立,元磁真身震荡之下,四周一片雾气朦胧。
“旁人每每追寻天变之征兆,其实,如你、断启龙、宋天刀、猷龙、关七这样的人降生,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然是天地将变的最大明证了……”
合十的双手间,似有荧光泛起,梵如一微微一叹:
“古老相传,天地将变,必生妖孽。如你这般人,世所罕见,实令老衲,都不忍折损之……”
遥隔十余里,两人不咸不淡的说着话,而同时,两人的气息,也在不住的变化与攀升。
红日法王饶有兴趣的看着,心中也不免有些吃惊,自家师兄对这小子未免太也看重了些。
不过……
扫过虚空,隐隐间,他也察觉到了杨狱所在的那半片天空的变化,其人的气机,竟然在改易天地的气场?
这是什么神通?
“不忍折损?”
闻言,杨狱不由冷笑:
“老和尚大可不必如此虚伪,凭的让杨某小觑你几分。”
这老和尚,话语温吞,其实十分之小心,分明超迈自己一个大境界,却仍在远处蓄势不发。
“虚伪,自然谈不上……”
合十的手掌缓缓分开,五指开合间,一根灰扑扑的三叉杖已然被其捏在手心:
“老衲此来,给你两个选择。其一,随老衲走一遭永恒寺,届时,你大可静心潜修,先十都,后武圣,登临绝巅……”
“其二……”
轰隆!
话音吐露一半,这老和尚陡然暴起,伴随着劲风吹卷,云雾翻滚。
在那无形妖气的推动之下,只一刹而已,他身形就此变换,竟然跨过了十余里长空!
而那一根三叉杖,在其超过两百年的高深修持之下,竟不可抑制的膨胀起来!
最初,不过孩童手腕粗细,打出一寸,则膨胀一寸,待得十余里跨过。
那三叉杖在杨狱的感应之中,已然粗大如山柱横推而至,千顷烟尘滚滚来。
恍惚间,他似听到了一声宏大到超乎耳力极限的长啸,犹如远古神魔,于此间挥下定海神针铁。
其势、其意、其神,皆达到了一个极尽而巅的程度!
轰隆隆!
似有雷音炸响于心头,杨狱的瞳孔剧烈收缩着,也听到了这老和尚的声音,
感受到了其人的精神。
这一头小辫的老和尚,骨子里,是逆我者亡的暴戾、霸道!
“其二……”
“死!”
冰冷的字节吐露,梵如一全力出手。
从娈童到一国之神圣,两百年里,他经历之厮杀不计其数,能活到如今,靠的就是他从不小觑任何对手。
他不但催发了两百年修持之真气,更动用了让集一国百年之力才铸就的神兵‘三叉杖’。
这一刹,他自问纵然是张玄霸复生,若无玄甲在侧,也只有退避一途。
“嗯?!”
可就在这一霎,他心头突然一震,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三叉杖打下的刹那,他分明还看到杨狱的瞳孔在剧烈收缩。
可下一瞬,他的神情就变得极度平静。
继而,
他探出的五指之间,竟放出团团金芒,伴随着龙吟声震,梵如一的眼中,出现了两条龙。
那是……
“金蛟剪!”
第741章 梵天、如来!
八九玄功入门的那一刹那,杨狱方才明白,所有避劫之法,其最大的作用,甚至不是应对劫数。
而是发现劫数,提前知晓劫从何来,其类为何。
劫之所以为劫,其最大的恐怖之一,就是未知,若可前知劫数,除却传说中的大劫之外,其实未必就不可避免。
至少对于杨狱而言,在他提前发现了梵如一的动向,将老爷子他们送走之后,劫数就已然消弭了一半。
甚至,他还有空闲整理、思量应对之法。
金蛟剪!
杨狱的眸光陡然亮起,不发则已,一发,则正是处于梵如一暴起发难,退无可退之时。
轰隆!
金光如瀑,龙魂搅动,头尾相交,迸发出令人牙酸的刺耳轰鸣之声。
自得金蛟剪以来,这还是他于现世之中第一次对人动用,且是以上百道灵炁温养之后!
“法宝?!”
金蛟剪气机流漏之刹那,远处观战的红日法王就悚然一惊,脸上再没了看戏的戏谑。
法宝,他竟然还有法宝?!
法宝是什么,他自然不会不知道。
法宝的根基,在于道果,远古之后,几乎所有的法宝全都伴随着仙佛的消失而不见。
秦末至今三千年,诸多遗迹出土不知凡几,仙魔幻境被发现的也不在少数,可不要说法宝,便是残破的法器,都寥寥无几。
真个让世人知晓有法宝存在的,还是四百年前的张元烛。
那位集天地大运于一身的大明太祖,穷尽毕生之力,索天下金铁,耗费国运为火,方才铸就了那么一件法器,一件半的法宝而已!
他怎么会……
轰!
遥隔数十里的红日法王都为之色变,首当其冲的梵如一更是只觉雷龙击面,
刹那间迸发的恐怖气机,直刺激的他面皮狂抖。
“温养多年的无损杀伐之宝?!”
法宝,他自然不会陌生,更亲眼见到攒心钉与人种袋先后落入杨狱之后的亲过程。
可他更知道法宝施展的苛刻。
人种袋也好,攒心钉也罢,那都是张元烛以国运为火,铸就的镇国之宝。
这类法宝,等闲人根本无法接触,更遑论使用了。
可即便如此,他仍是取了乾亨帝的心头血在手,就是以防此人侥天之运炼化了这两件法宝。
可他万没想到,这小子居然还有别的法宝在手,且凌厉可怖之处,更胜攒心钉!
“哈!”
几乎是两条龙魂交股的同时,梵如一已生生吃下了自己穷尽力道的一杖。
吐气的刹那,大袖之中已然飞出了三道色彩不一的流光。
舍利、佛珠、木鱼!
往日里,从不离身,温养多年的法器,被他一股脑的丢了出去,同时,劲力用老的一棍,也骤然回撤,回护自身。
这三件法器,乃是他得自永恒寺前人,也温养多年,但他很清楚,这三件残破的法器,根本无法挡住眼前这凶戾至极的法宝。
嗤!
果不其然,他的袖袍仍在飞扬之时,三件法器已然不分先后,同时被一下绞断!
而那酷烈至极的光芒,更将他也完全笼罩在内。
眼前的小辈,展现出了令他悚然的掌控力,这一口法宝催使,正是他退无可退之时。
这一霎,他甚至感觉到了自外而内,触及灵魂的刺痛,这法宝,足可将他整个剪成两半!
百年不曾遭遇的生死危机,在此涌现在他的心头。
“大意了……”
这么个念头一闪而过,梵如一的心头已有梵音响彻。
危难之时,才见真颜色。
于这生死一线间,梵如一骤然松开了掌中的三叉杖,双手合十于胸前。
嗡!
放出金蛟剪的同时,杨狱蓄势良久的一箭,也已在炙烈的电光推动下,离开了弓弦。
然而,时间,似乎在这一刻变得缓慢。
浓郁到粘稠的暗红色佛光,几如实质一般,涌现在他的眼中。
一里之隔的半空之中,佛光如瀑,逆流而起,于极细微的时间刻度里,化作一尊狰狞却又神圣的佛影。
其面目不可见,却可见其生有四首,面四方,生有八臂,按八极。
“梵天、如来!”
宏大的梵音,几乎如雷一般炸响在心头。
就见得那四首八臂之佛影,于金蛟剪的光芒之下,甩动八臂,引动八方之力。
拍出了同又不同的八式,如来神掌?!
下一瞬,惊天动地般的碰撞,伴随着低沉的嘶吼,于半空响彻。
“杨狱!!!”
……
……
呼~
冬去春来,微风吹来绿意,消融了连日的冰雪,纵是塞外边关之地,寒意也尽数散去。
同在关外,大离与天狼,却是截然不同的气候。
靠近极低的天狼,连年大风雪,酷烈异常,靠近南海的大离,却极少有那般严寒天气。
可也因此,大风雪初来之时,死伤之多,还要远超其余两国。
“就连大离这般适合居住的国度,也……”
透过车帘扫了一眼荒野之中还未生出多少野草的乱葬岗,楚天衣面无表情,心中也不由摇头。
从大明自天狼,再到大离,最多的,一定不是活人,而是死尸……
连年大风雪之下,塞外死伤远多于关内,当然,死于战乱的,不亚于风雪天灾。
“大离这地方,可不适合居住……”
驱车的汉子听得他的声音,不由摇头:
“那群秃驴,是真不把人当人,据说,便是踩到贵人的影子,都会被活活打死,甚至拖累家人……”
说着,车夫也不由打个寒颤。
他虽然是在边关讨生活的,但对这鬼地方,是真没有半点好感。
“踩到影子……”
楚天衣眼皮微颤,却也没有多说,只是看向远处,以他的目力,已然可以看到那座古城。
雷城,算不得大城,但其名头,却比之绝大多数的城池要高。
因为此城,是距离大离境内有名的十大奇地‘万雷山’最近的城郭。
而唯有此地出产的玄雷石,是天下最为上等的珍铁,其价值之高,足可让人忘却万雷山的危险。
自然,因盛产玄雷石,这处小城就十分繁华。
无论四季,来往行商都不缺,便是这几年,也一样。
楚天衣一眼扫过,提刀挎剑的江湖人,可说比比皆是,其中甚至有着换血大成的高手。
“公子,雷城到了……”
距离城郭还有数里,驱车的汉子已拉住了马匹:
“离人野蛮,咱就不进去了,公子,您看?”
“有劳。”
微微点头,掏出银票,连马车一并买了下来。
“公子,小的托大告诫您一句,在这雷城,千万别招惹和尚,什么事,也别管……”
满脸堆笑的收下银票,车夫心情自然大好,甚至大着胆子提醒离了一句。
“多谢。”
楚天衣点点头,惜字如金,车夫离开,他却不忙着进城,而是盘膝车前,静静感应着。
“万雷山……”
听着天变若隐若无的闷雷声,楚天衣眸光微亮,带着细微期待:
“相传,这里就是远古雷神遗留的仙魔幻境所在,是或不是……”
他,自然不是无故前来。
万雷山中出现秘境之事,寻常人不知,但在某些群体之中,早已流传开来。
来到此间的高手,绝非他一人。
“听说,猷龙也来了……”
心中自语,他却并不急迫,而是在平复心神之后,再度催发起了神通‘逆知未来’。
转修了先天无形剑的他,已不避讳施展这门神通了。
但他的从容,只持续了那么一瞬,就被心头涌现的字迹所打破:
【辞别剑神慕清流,学得神剑的你,欲寻远古雷神幻境洗涤自身……】
【你,来到了万雷山……】
【……你,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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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2章 雷音动古城!
“???!”
楚天衣风中凌乱,几乎是一口逆血喷出来。
任何与时光、未来有关的神通,都是极为罕见而珍稀的,纵然放眼远古之前,逆知未来都可算是顶尖神通。
楚天衣无比确信这一点。
然而,自得到这门神通以来,他的运数似乎就变得有些差,隔三差五,总会惊闻自己的死讯……
“这次,又是谁?!”
轻揉太阳穴,楚天衣再度催使神通,却得到了同样的答案,一时间,竟是有些心累。
跟随慕清流的这几年,他改换了剑道根基,以先天无形破体剑气容纳了七杀七夺辟魔剑的精髓。
更以这两门神功为基础,跨入宗师之境,虽此刻玄关未开,百脉却皆已通达,却自问纵然大宗师当面,也可进退自如。
难道……
深吸一口气,将脑海中飘过的诸多名字压下,楚天衣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
近些年,天下虽不时传出谁人开得玄关,谁人晋位十都的传言,好似高手一下如雨后春笋般出现。
可事实上,天下太大了。
不说海外诸岛,也不说海外尽头是否还有大陆,单单大离、大明、天狼三国之疆域,已然极大极大。
大到许多高手互闻对方名头几十年,都未必真个见过面。
万雷山的雷神幻境,真假还未得知,居然能引来那个级别的强者?
“作为一个剑客,纵然剑心改易无损,难道我就要遇险则避,一次又一次?
武者要蓄势,剑客,同样如此!我若要铸就自身剑意,就绝不能一退再退!”
武道修行,是由内而外的,自肉身至精神,欲要跨过那道门槛,蓄势修心,是不可避免的。
跟随慕清流的这几年,他不止一次的听这位剑神说起过剑心,剑意……
可……
感受着心中若有若无的不甘,楚天衣咬牙告诫自己。
‘最后一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
一念放下,顿觉天地宽广。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明知危机在哪,偏生要迎难而上,这着实违反人性。
熄了此刻进山的念头,楚天衣只觉心头大石落地,屈指一弹,驱马进城。
同时心中又自催发神通,令他释然,这次,果然没有了那令他心悸的字眼。
不过……
【你决定暂时不进万雷山……】
【你进入了雷城,你收到了请柬……】
【武圣,姜无恙的请柬!】
“万国惊涛掌,姜无恙?”
微微皱眉,楚天衣心头回忆起这位武圣的信息。
任何一尊武圣,都是武道的传奇,这位有着天下第一掌力美誉的惊涛门掌门,就是这般人物。
据说,其来自海外群岛,自幼与惊涛相伴,于无尽汪洋之中领悟出了万国惊涛掌。
并以之成名,开辟了东海惊涛门一脉,不过,其门派位于东海之上,极少有弟子出现在大明。
此来……
心中思量间,楚天衣已然看到了等候在城门洞内,那身着灰色武袍的青年。
那是‘惊涛门’的弟子。
不过,与他预想不同的是,这些惊涛门的弟子并非刻意在等他,而是在邀请所有途经此城的高手。
“宴请所有过路高手?他想干什么……”
捏着请柬,看着躬身远去的惊涛门弟子,楚天衣微微皱眉,心中默运神通。
没有危险……
楚天衣心中越发疑惑。
但逆知未来的神通层级不够,只能模糊预测生死祸福,还不能洞悉一切。
心中虽然疑惑,也只得按下,随意寻了处酒楼落脚。
雷城虽小,却极为繁华,酒楼之中人声鼎沸,其中依稀可以辨别出多种方言。
有大离的,大明的,甚至还有天狼的俚语。
要了一桌酒菜,楚天衣慢慢品尝,同时也在听着酒楼内诸多江湖人士的交谈。
这些年,他未回铸剑山庄,消息比之以往自然是闭塞多了,每每遇城落脚,也都会先打听最近的消息。
雷城此刻汇聚的江湖人士来自五湖四海,消息未见得精准,但定然极多。
这一听之下,倒的确有些收获,当然,更多的,是抱怨。
雷城靠近边关,繁华是靠着三大王朝之间的贸易维持,数年大风雪加之大明内乱,这些人自然最受影响。
“生意不好做啊!大风雪也就罢了,多招募些武者,也还受得住,可……”
有老者咬牙切齿:
“天杀的泥腿子,夺了西北道,生生断了咱家的生路,该死,该杀!”
他做的是马匹、金铁的买卖,多年里,往来西北龙渊与大离,虽不如那些大商贾、大世家,可也颇为滋润。
可西北道易主之后,他便倒了血霉,不但没了赚头,前些年赚的,也都赔了出去。
“独夫!毒夫!那杨狱行事暴戾,不得民心,迟早有一日,不得好死!”
他这一说话,顿时引来了邻桌的赞同,一操着西北道口音的大汉,重重拍桌,眼珠都有些发红:
“那独夫,偏爱抄家灭族!可怜我百里家,两百年积攒下来的家业,全被抄去!”
说话间,他的额头都有青筋暴起,恨到了极处。
西北易主,对于他们这些大小家族而言,简直是惨绝人寰。
几十几百年积攒下来的金银、田亩、商铺,就那么被一下剥走了……
有人附和大骂,自然也有人暗暗皱眉,忍不住开口:
“那位,可算不得独夫吧?四年前,老夫行商经过西北道,一路上的关卡,居然没有如往年那般盘剥,而且,百姓似也颇为拥护……”
“拿了我们的家底去赈济那些泥腿子,可不得拥护?”
百里钢咬牙切齿。
他亲眼看到自家被抄之后,几万几十万石的粮食,就那么白白给了那些佃户泥腿子……
“只怕,你家是为富不仁!”
那老者也是冷笑。
“老畜生,你说什么?”
两伙人一言不合就破口大骂,若非附近有人拦着,怕是当即就要打起来。
“杨狱……”
楚天衣转动着酒杯,心中不由回想起那个给自己留下严重心魔的刀客。
这些年的午夜梦回,他时有满头大汗惊醒之时,那都是梦到了那刀客枭首自己……
酒楼里,乱糟糟一片,各类议论不绝于耳。
提及杨狱的只是那么几个人,之所以被其听到,还是因为楚天衣对其名头敏感。
事实上,这些人谈论最多的,是定安道的‘闯王’。
“李闯。”
这是个陌生,又不陌生的名字。
楚天衣皱眉思忖。
过去十数年里,名头最响的,自然是西北杨狱,可成名最快的,反而是这李闯。
甚至于,后者更为传奇。
因为,前者还有着强横的武力,而后者的崛起,绝大多数人想都想不明白。
只知道一夜之间,其人已是掌控了定安道三州的一方豪雄,名头更是传遍了大江南北。
“东也乱,西也乱!这老张家的江山算是坐到头了,却不知未来,又是哪家的天下……”
靠窗处,传来了叹息声。
楚天衣不由转眸,却见一其貌不扬的老者,也在看着自己。
“小子,你皱眉许久,却未发一言,不知有何高见?”
“老先生说笑了。”
楚天衣举杯遥敬,却不多说什么。
青州四大家,如今都在京城讨生活,他虽久久不与家族联系,但谨言慎行不牵累家族,却是他自小就懂的。
老者摇头:“你这人,心思太多,却又藏着不说,难怪养不出剑意来……”
“嗯?”
楚天衣心头一震,再度打量,这才发现异样。
初看之下,这老者其貌不扬,身上也无习武的痕迹,但细看之下,才觉其人气息内敛下的波涛。
这是……
“您老是?”
一念思及,楚天衣顿时坐不住了,正要起身行礼,老者竟已坐到了面前。
“老夫与慕兄相交多年,互有书信,去年春天,他的信件中提到过你,
楚天衣,是也不是?”
老者这才饮酒一杯。
“晚辈眼拙……”
楚天衣眼皮一颤,哪里不知眼前这位,就是姜无恙。
不过心头却是松了口气。
天下武圣中,姜无恙的掌力,与其温和的性格,是同样出名。
“这样一身绝佳的剑骨,若非心思太深,慕兄又怎会拒之门外?”
瞥了楚天衣一眼,姜无恙淡淡道:
“现在,可以说说了吧?”
“前辈所言,其实并无不对,只是,未来,却未必还如往日一般,是哪一家坐天下了……”
楚天衣开口。
“哦?”
姜无恙不置可否,示意他继续说。
“此刻,天地尚未真个大变,或许还有哪个能坐一世之王朝,可未来天变真个到来,则再无一人,能独揽天下……”
楚天衣正色,传音:
“无论是大明、大离,还是天狼,甚至于海外群岛……”
“是吗?”
姜无恙吃了口菜。
“自古而今,乃至远古,天下从来是力强者为尊,朝廷之所以是朝廷,是因为他们掌控着天下最强暴力机关……
当世之前,纵然是武道最为繁华之世,也少有武圣,遑论十都,因而,朝廷足可镇压一切,至少,明面上如此……”
“而现在……”
话至此处,楚天衣微微一顿:
“事实上,早在七十年前,接连有武圣突破,诸神通主问世之时,包括大明在内的几方朝廷,本也将走到尽头。
之所以又维持到如今,还是因为那位已故的赵王爷……他已死了,这世上,再没能坐天下之人了。”
“咫尺之间,人尽敌国,则国将不国……”
姜无恙略有些感慨:
“张玄霸啊……”
楚天衣所说,他自然明白,甚至远比他自己更明白。
“武圣成就,晋位十都者,哪个不是心高气傲之辈,谁又愿意卑躬屈膝,寄人篱下……”
“不!前辈说差了,不是武圣不愿意卑躬屈膝,而是任何人都不愿意卑躬屈膝……”
楚天衣为其斟酒一杯:
“正如此刻,晚辈为你斟酒,若换做那位赵王爷在此,斟酒的,或许就是您了……”
“娘的,慕清流这老货,倒是什么都说……”
姜无恙顿时黑脸。
当年,他武圣初成,去往麟龙道挑战张玄霸,交手之后,不得不为其斟酒的事……
“换血武者、宗师大宗师、十都武圣,归根究底,不都是血肉之躯?”
楚天衣陪他喝酒,自己居然有了几分醉意:
“武圣也不比常人更有骨气,只是,后者没有办法,换位处之……”
说着,楚天衣猛然一个激灵。
‘我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坦诚?!’
这一念转过,楚天衣顿时醒酒,看着眼前一脸微笑的老者,却那里不知自己糟了暗算。
“老夫的神通,口吐真言……”
姜无恙笑眯眯的看着楚天衣:
“神通,比酒可好用的多了……”
“您这……”
楚天衣只能苦笑了。
“其实,你说的对,却又不太对……”
“啊?”
楚天衣一怔,他差点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这一想,心里顿时一个‘咯噔’。
“不是武圣比常人更有骨气,而是那口气,武圣都还留着……”
拍了拍楚天衣的肩膀,姜无恙有些感叹:
“你可知道,老夫为何来此?”
楚天衣摇头。
“不比悬剑台,弟子一二人,我惊涛门下,弟子数万,算上家眷,十几万也多……”
似有所觉,姜无恙看向窗外:
“你瞧,能坐天下的,来了!”
“嗯?!”
楚天衣心头一惊,循其目光望去,就见得极远处,似有雷光闪烁。
轰!
轰隆!
似有闷雷滚滚而来,引得城池内外诸多人不自觉抬头望去。
却见暗红与雷光交织间,传出夹杂着梵音的怒吼:
“杨狱!!”
第743章 天意如刀,斩!
杨狱?!
这一声怒吼,实是洪亮至极,其中蕴含的不甘与暴怒更是如同实质一般。
音波回荡之间,古城内外一片哗然。
时至如今,天下间的武者,没有听闻过杨狱之名的实是少之又少。
至少,能在这边关之地讨生活的一众武者,无人不知。
此刻,听得这怒吼雷音,不知多少人跃上高处,望向怒吼传来之处。
楚天衣将将从姜无恙所说‘坐天下的人来了’这句话中回过神,极目望去,就见得雷光炸裂。
那是一道箭矢,遥隔不知几里,他都感受到了那熟悉而冷酷的气机。
轰!
似如雷龙翔空,留下深深痕迹,似将云海中分。
自第一声雷声响彻,那雷鸣之声,似就没有停顿,一声高过一声,越来越响,越来越密。
“西北王杨狱!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意四象箭吗?”
“堂堂西北王之尊,竟然亲自追杀他人?也不知是谁有此荣幸,这位的手段可是,嘿嘿……”
“等等,数月前,我曾听人说起,他追杀的是……”
……
雷城之中,一片沸腾。
“又是他……”
遥隔不知几里,楚天衣自是看不到来人,故而,一惊之后,已是看向了身侧的姜无恙。
“行走江湖,消息闭塞可是会要人命的……”
深深的看了一眼远处的雷光,姜无恙压下心中的悸动,淡淡道:
“两个月前,青州境内,曾爆发武圣之战,两人于七日夜内,辗转八千里,曾引得无数人哗然……”
说话间,姜无恙心中仍是悸动不已,这一战的流传,几乎是惊天动地。
据他所知,锦绣榜上,至少有四人先后出现在两人交锋的战场废墟。
“交手之人,一位,是西北王杨狱,另一位则是……”
咔嚓!
又是一道箭矢破空,正合此刻乌云密集,闪电划破,幽沉的天色为之一亮。
这一刹,不止楚天衣,雷城内外不少登高远眺的高手,也都看到了……
那电光追逐,真气缭绕之中的僧衣、小辫,以及那断臂的老僧。
那是,
“大离国师、永恒山天轮寺主持,梵如一!”
“梵如一!”
似被火焰灼伤一般,楚天衣都不禁眼神一缩,震惊到了极点。
“怎么可能?!”
那可是梵如一!
成名两三个甲子,永恒寺主持,执掌大离万万信众的‘活佛’,早几十年前,就已然跨入武圣绝巅,且主修仙道,已晋十都的盖世人物!
这已经不是震惊了,简直就是惊悚!
“不可能?!”
“怎么会是他?!”
“梵……”
……
楚天衣只是心头骇然,而雷城之中,直如一盆冷水浇在了滚油之中,短暂的沉寂之后,几是沸反盈天!
各类惊呼,伴随着诸多永恒寺高手的怒吼,一起冲出了雷城。
“孽障,安敢如此!”
“住手!”
一个个大和尚冲将而出,城头之上的床弩更是纷纷绞动,整座雷城,都在暴怒。
“杨狱!”
梵音回荡,真气迸裂之间,是梵如一再也压抑不住的怒吼。
自青州到塞外,从龙渊到大离,横跨四万八千里路的,是超过三个月的激烈追杀!
一朝得手,就是密如潮水,连绵不绝的攻杀。
漫长的三个月,梵如一终于明白了,眼前之人不会是第二个张玄霸。
他这一生都没有与张玄霸正面打过照面,可他对于这位曾经的大敌自是极为了解。
那位雄踞天下第一多年的西府赵王,是堂皇浩大,霸道唯武的脾性,与人交锋,从来是堂皇碾杀。
而眼前之人,一旦动手,则是穷尽手段,不死不休的杀法。
轰!
独臂后扬,震碎攒射而来的雷霆之箭,梵如一闷哼一声,蜡黄的老脸上闪过一丝惨白。
法宝如神通,中则必伤。
那一口似剪刀般的法宝一剪之下,他不但丢了三叉杖与右臂,那严重的撕裂之伤,哪怕过去三月有余,也仍在流血。
一招错,满盘皆落。
错判了金蛟剪,几乎让他数次陷入绝境,而此刻,三月追杀,他吞尽了所有的丹药,精力也已然达到了极限。
好在此刻,已进入大离境内,只要得以喘息,只要……
“这老家伙……”
苍鹰背上,杨狱发箭如雷,神色也十分凝重。
武圣之体魄,生命力实已非人,以金蛟剪断其右臂,又追杀数月之久,梵如一才堪堪露出疲态而已。
他几乎可以相信,若给此人喘息时间,不必多,至多一二日,自己此次追杀,就要无功而返!
眼前这老和尚,不但是当世最为接近张玄霸的武圣之一,同时,亦是十都之位!
“杀!”
雷城之外的僧兵也已杀到近前,可不及靠近接应梵如一,就被箭矢雷光淹没。
乾龙怒张,箭落如雨。
达摩悟道图中近三年的修持,杨狱所得之大,更胜外界十年苦修。
不但拳法、刀法双双大成,更蕴养出了独属于自己的武道意志,而除此之外,他于天意四象箭上的造诣,也已然无限逼近了第十品。
在他的巨力与神弓的加持之下,任何一箭,都有堪比十品箭术的威力。
只听得声声惨叫,数以百计的僧兵,已然尽成碎肉,场面之凶残血腥,直让所有观战者都倒吸一口凉气。
轰!
杨狱此刻也已然疲惫到极点,可他却恍若未觉,乾龙大张,又是一缕灵炁燃烧。
一箭又一箭!
轰!
轰!
两人的交锋十分之激烈,箭矢破空、落地,所过之处,草木巨石都为之崩碎。
数百僧兵的惨死,彻底吓住了雷城之中的僧众与大离江湖人士。
“武圣之威……”
有白发苍苍的老者神情激动,活了大半辈子,第一次见到武圣交锋。
更多人,则完全被那纵横交织的箭网所吓住。
那不是直来直去的一箭,不是铺天盖地的箭雨,而是箭如雷龙、火凤,如有生命一般的箭阵!
这样的箭术,简直超过了他们的想象。
“姜前辈……”
以莫大的自控将眼神收回,楚天衣声音都有些沙哑:
“您老此来,该不会是要?”
“一年半前,东阳道‘韩龙’晋位十都,功成之日,却心性大变,屠戮了自己满门老小……”
姜无恙轻卷袖袍,神色沉凝:
“老夫此来,本是为了追杀此獠,与城外的两人无关,但既然碰上了……”
“那自然要帮帮场子!”
呼~
说话之间,姜无恙已然消失在酒楼之中,再出现,已在城头之上。
轰!
一步踏出,哪还有半分老迈与内敛,似有万重惊涛怒拍两岸,发出惊天动地般的声响。
姜无恙跨步,出掌,如一挂天河,滚滚波涛涌动:
“红日兄,早听闻你那一手赤阳大手印,今日既然碰上了,不比一比,岂非遗憾?”
轰隆!
惊涛掌力之下,似有红光迸发,怒斥声中,红日法王破土而出:
“姜无恙,你不知死活!”
红日法王怒极。
他已在雷城蛰伏多日,为的就是出其不意,击杀杨狱。
可此刻,姜无恙的出手,却让他功亏一篑!
砰!
赤阳大手印震怒而发,却也同时发出长啸之声:
“黎渊何在?!”
轰隆隆!
长啸之音,伴随着天变的雷鸣,大地的震颤同时而起。
杨狱挑眉。
就见得地平线上,烟尘滚滚,上万精锐纵马而至,人人挎刀,人人持弓。
正是大离军神黎渊麾下的‘神风精骑’。
流积山一战,黎渊惨败张玄霸之手后,竟不知从何处学得了兵形势,并仿照张玄霸,创建了神风精骑。
同样的天下精锐,这支精骑名头自然无法与玄甲相比,可不比玄甲老迈,这支精骑,皆是大离百万军中正当年的精锐骑兵。
这一动之下,山呼海啸也似,万人如一的威势,实比之武圣更盛!
呼!
与其同时,荒野之中,泥土爆碎,一道道人影窜出,皆持长弓,皆发箭矢,射向横空之苍鹰。
唳!
苍鹰受惊,猛然拍打双翅。
杨狱冷眼扫过,箭势不得不变,转而射向那些埋伏多时的大离神箭手。
“黎渊在此!”
清越如龙的长吟声后,是冷漠无情的军令:
“杀!”
嗡!
似如大片乌云遮天。
万人万弓,人皆九箭!
刹那之间,本就不亮的天色彻底黑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被吸引了。
这不是单纯的万箭齐发,在无形军势的整合之下,在诸多强者的感应之中。
这是万箭归一,是凝合了整个神风精骑的杀意、血气的,箭!
大成的兵形势!
遥遥感应,杨狱都觉心头一冷,几乎有种当年初见玄甲精骑的窒息。
呼~
暗红色佛光再度腾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钟鸣之声,梵如一单章竖在胸前,怒目溢血,鼓气而发:
“唵、嘛、呢、叭、咪、哞!”
嗡!
以六字真言宣泄怒火,四首佛影再现,而不同的是,此刻之佛影,不见神圣,只有狰狞。
其八臂也不再舞动,而是叠在一起,由下而上,爆发出惊天之力,将梵如一推举而起!
“杀!”
“杀!”
“杀!”
似只几个刹那,攻守易势!
铺天盖地的杀机,似将雷城之中的一切喧嚣尽数湮灭。
“人尽敌国,又哪是这般容易?”
酒楼之中,楚天衣心下摇头。
大离,非是海上的丹丸小国,其国力比之大明自然不如,可其实力却远远不是任何江湖门派可比。
莫说是他,便是城外与红日交锋的姜无恙,也不由神色一紧。
可遥隔十数里,又有红日在侧,他纵然想要援手,也都鞭长莫及。
只能看着万箭如潮而去,那断臂处血流如柱,却仍是凶悍绝伦的梵如一,登天扑杀!
“死!”
炙烈到极点的意志,几乎要化作实质的音波响彻,梵如一纵身扑杀,一式梵拳,倾泻出从未有过的暴怒杀意。
终他一生,除却幼年时那猥亵之徒,他再未对任何人有过如此强烈的杀意。
这一刻,他的眼角都在飙血,赤红的眸子,无比迫切的想要看到眼前人的震怖与绝望。
然而,他看到的,不是被近身的恐慌,而是一如以往的冰冷与漠然。
自交手直至如今,数月之中,他几乎没有听到过杨狱的声音,也在此刻响起。
并,伴随着那清亮如水的刀光,流入了他的心头:
“天意如刀……”
------题外话------
晚安,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