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2章 仙佛之路,成道之基(第一更)
天色渐亮,红日东出,夜幕退散。
依山而建的庄园中,几个道人哼哧哼哧的收拾着昨夜的狼藉,另一间小院里,尽是粥米的香甜之气。
道士的饭菜,想到素,不过杨狱自然也不挑食,大快朵颐,这些天追逐,他着实也没吃过什么东西。
“大人慢着些吃……”
几个老道看的心惊肉跳,这位大人,一顿足吃了他们五六个人一天的量。
看着被风卷残云般空荡荡的桌子,云雀捧着碗,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又得饿肚子了……
会武功,不见得就是人上人。
看着这群寒酸的道士,杨狱心中也有些感触。
抢又顾忌脸面,做生意又全然不会,投靠朝廷又怕被人戳指脊梁骨,就守着那么一间道观,几亩荒地。
寻常时候也就罢了,虽然没甚香火,深山之中倒也不缺吃食,可大旱连年,那就真个躲不过去了。
辟谷,到底只存在于传说中。
现实是,无论贩夫走卒、帝王将相、和尚道士、武者宗师,都是要吃饭的。
而且习武之人,饭量奇大。
以杨狱自己为例,他每日吞服补血益气的丹药,金铁豆子也或多或少能补充一些体力,可饭量还是大过寻常人十倍。
他们没有吃土这样的技能,在这大荒之年被人拿捏,那自然再正常不过了。
当然,若他们能放开面子,就如今德阳府的乱状,哄抢偷盗朝廷大概也是没法子处置的。
“大人这食量,真是惊人。”
妙法老道放下碗筷,心中绷紧的弦也渐渐放松了。
这位名头极大的杨千户,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相处,当然,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
“尔等或许有种种苦衷,但做错就得认罚!”
杨狱放下碗筷。
“贫道等,认罚。”
妙法老道叹气,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你也不需觉得冤枉,你们虽没亲身参与伏杀,可在这庄园中设下法坛,本也有着为他们断后的心思在。”
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杨狱淡淡道。
有苦衷,不代表就情有可原。
那法坛薄雾,让他都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假设不是他追来,而是受了重创的祁罡,只怕就要栽在这里。
这事,他心里自然有一杆秤。
“任凭大人处置。”
妙法老道瞥了眼木头也似坐着,面无表情的两个师弟,以及满面懵懂的云雀,又是叹了口气。
他知道,这位杨千户既然没有直接出手,那必然是有着事情要自己等人去配合。
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不好受,但他也没什么办法。
这自己要是走了,这群憨货,岂非要被吃的骨头都不剩?
“如何处置,那是后话了。”
杨狱摆摆手,直视这老道,问道:
“我听说,佛道两家的真修,无不恪守三皈五戒,可有此事?”
他犹记得那烂柯寺的老和尚慧安曾说过的持戒,这几年明里暗里他也不少次听说过类似的说法。
只是,纯粹的佛道两家的人,太难找了。
戒色和尚到底年轻,懂得并非很多,此次遇到这些道士,自然就有心求证。
“出家人,首重持戒……”
妙法老道的神情有些微妙,猜出了杨狱想要询问什么,微微沉吟后,回答:
“不过,持戒之难,在于行,也在于心。行还好说,恪守戒律的和尚道士不在少数,可难点,在于心。”
“心?”
杨狱咀嚼着老道的话,心中若有若思:
“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人生于红尘,自有诸般欲念,以心持戒,若八戒皆守,这只怕已非人,而是仙佛了。”
有着强大自控能力的人,莫说八戒,便是再多的戒律也可遵守,但心,却不是这般简单了。
谁能控制己心?
“大人说的是,但我等出家人,所追寻的,就是心灵的安定……”
妙法微微颔首,表示赞同,后又道:
“依着我家祖师所言,人要成就仙佛,持戒是必然要走的过程,可惜老道愚钝,到的如今,也不敢说可持守‘一戒’,更不要说‘八戒’的境界了。”
“欲成仙佛,必须八戒齐全?”
杨狱挑眉。
类似的话,他不是第一次听说了,只是,便是传说中的仙佛,也没几个能做到这般境界吧?
“空有力量而无心性境界,又算什么仙与佛?”
妙法老道平静回应:
“依着老道看,传说之中的所谓仙与佛,也只是比我等走的更远一些的凡人罢了,算不上典籍中的真正仙与佛。”
“有些意思。”
杨狱又有些高看这老道了。
他武功稀松,气血也衰败,可见解倒是不俗,算不上真修,却也是个真道士了。
这一点,比之他两个师弟,倒是强了不少。
“我摩云门虽只有七百多年,但祖师留有余荫,门中道藏也有一些。老道出家七十多年,唯一可自得处,就是熟读道藏。”
妙法老道微有些自得。
熟读道藏,对于一个道士来说,几不亚于儒生的‘学富五车’了。
见他这模样,杨狱轻扣桌面:
“继续说。”
“道藏有言,诸般修行,持戒第一。佛道的八戒,其实大差不差,毕竟,我道家更为久长,佛家多有借鉴也未必可知。”
“说重点!”
杨狱瞪了他一眼。
“咳咳!”
妙法老道被呛住,见杨狱面色不善,这才收敛一些,道:
“依着我家祖师所言,道果,是天地精粹,成道之基,持戒,则是通往仙佛之路。两者缺一不可,相辅相成。
当然,这只是一家之言,老道活了七十多年,也没见过身怀道果的……”
两人一问一答,直说道日上三竿。
妙云、云雀等人着实有些坐不住,但又不敢擅自离开,两个老道还好,云雀却是越发的坐不下去了。
眼见日升三竿,忙唤来了收拾的家丁,嘱咐他们多坐一些饭菜,他着实饿的受不了。
自凌晨至黄昏,两人的交谈足足持续了一整天,到得后来,莫说云雀,便是其余两个老道也都坐不住了。
望了一眼天边的火烧云,沉默了一整天的妙云老道开口了:
“杨大人,天色已晚,若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可好?”
“师弟,自去就是。为兄与杨大人一见如故,便是秉烛夜谈又如何?”
妙法老道似有不悦。
“天色不早了,几位早歇,明日再说吧。”
杨狱哑然。
也不在意妙云的话语冷硬,示意几人自便,自己,则随意寻了一间客房进去,嘱咐几人为他烧水。
云雀如蒙大赦。
这位千户大人的气势实在是沉重,这一天,简直煎熬的不行。
“师兄,你未免也太没骨气了!”
出得院落不愿,妙云老道已是实在忍不住了,憋了一肚子气。
“骨气?”
妙法老道摇摇头,不想说什么。
另一个老道倒似是想明白了,长长一拜,袖袍垂地:
“辛苦师兄了……”
“咱们之间,说什么辛苦不辛苦?”
妙法老道扶起师弟,望向妙云,正色道:
“为兄思前想后,还是想让你回山,祖师堂里的牌位,也该擦一擦了……”
“师兄要赶我走?”
妙云心中‘咯噔’一声,语气顿时软了下来:
“师弟只是一时气不过,师兄……”
“咱们此番下山,是为求生,不是为了求死。”
见其认错,妙法方才一叹:
“入世就有入世的规矩,正如咱们无财无粮,受制于于忘海一般,力不如人且被拿住痛脚,低头又如何呢?”
“师弟明白了。”
妙云深吸一口气,又羞又惭:
“可怜师兄,一把年纪,还要受这般折辱……”
“说甚折辱?”
妙法摇头:
“他能罢手,咱们就得感念其恩了。你且转念想想,若门中失去我等三人,该是何等下场?”
妙云悚然一惊。
摩云门拢共也不过二十余人,这还是算上于忘海父子,若没了他们……
“师兄,这位杨大人留下我等,只怕是因为于忘海。”
另一个老道又开口了。
“是与不是,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妙法老道喟叹一声,离开了。
其余几人默默跟上,心中念头翻涌,只觉山下太过煎熬,虽可活命,却远没有山中的清闲自在。
要是没有这场大旱……
……
……
持戒!
浸泡在滚烫的药液之中,杨狱心中仍自消化着从妙法老道处获取的情报信息,其中重中之重,就是持戒。
摩云门自不会比六扇门的案牍库的情报更全,可后者大而杂,前者小而纯粹。
有关于道家的隐秘,自然是前者更为详尽。
“持戒,该是怎么个持法?降服己心?”
杨狱心中念头涌动。
身为一个法学生,他自认还是遵纪守法的,只是,这持戒,持的是色戒、杀生、嗔怒……
在他的印象中,这是人之本性,这怎么持?
“持戒,佛、道两家只怕是有着秘传的法子在,下次再见到戒色,倒是要旁敲侧击一二了,毕竟,他法号戒色……”
良久之后,杨狱摇头,将诸般思绪暂时压下,吞服几粒金豆子,阖眸静心,进入暴食之鼎中。
开始盘点自己的收获。
第263章 龙渊老王,不败天罡!(第二更)
嗡~
幽暗的暴食之鼎中,闪烁着幽幽光芒。
诸多食材,看似杂乱的摆放,实则彼此间泾渭分明,一部分围绕着九牛二虎食谱,一部分彼此抱团。
镇邪印与紫金吞煞宝葫芦靠着魁星位阶图徐徐旋转,龙渊剑倒插在一角,清冷孤傲,距离它稍近的,只有那一口青龙偃月刀。
新得到的‘摩云令’缩在一角,光芒黯淡,与炼化之后,再无光芒的融金炼体靠的很近。
其余等阶稍低的食材,几乎都被压在角落,好似食材之间,也有着严格的等级制度。
“蓄能。”
望着琳琅满目的食材,杨狱心中盘算着。
右掌中的‘芥子空间’虽然不大,可也能随身携带不少东西,十日追逐中,暴食之鼎蓄能的脚步也没有停下。
随着他吞入的金豆的消化,已接近蓄满,至多后半夜,他就可以再度炼化一件食材了。
“我刚自突破四关,尚未巩固,九牛二虎的炼化可以缓一缓,融金炼体、摩云令也是同理……”
心中自语着,杨狱握住了那口青龙偃月刀。
四关以后,他已可凝练真罡了,一门完整且强横的真罡修持之法,是他目前最为需要的。
这些日子的奔波,他手中蕴含真罡修持法的食材,着实不在少数。
百毒老叟的蛇杖、萧青峰的长剑、齐龙生的大刀……等等之类,但他自然更为属意这口青龙偃月刀。
这口刀的价值,可谓极高,不但有着上乘刀法青龙九杀,上乘锤锻兵甲法,上乘吐纳‘青龙经’,还有着可悟出‘不败天罡’的上乘内炼法‘青龙真罡’。
只是……
“老张家的便宜,可不好占啊……”
心中泛着念头,杨狱睁开眼,没有任何耽搁,取出掌中芥子空间中的金豆子,开始吞服。
嗡~
未多久,杨狱自药浴桶中起身,擦拭干净,披上衣服,盘膝坐于床榻之上,留有一分心思唤来活死人护卫。
一颗心,再度沉入了暴食之鼎中。
“炼化,青龙偃月刀!”
【是否炼化食材,青龙偃月刀?】
“是!”
哗啦啦!
一问一答间,暴食之鼎中豪光大放,那一口沉寂如死物的青龙偃月刀陡显出凌厉至极的锋芒,荡开了大片食材。
化作一道绝世锋芒,斩向杨狱。
“呼!”
杨狱心中沉静,任由锋芒及体。
四周的光影再度变化,锋芒如水般将他彻底淹没,他凝神观看,就见得白光跳跃间,一方栩栩如生的场景急速拉近。
大日、长空。
群山、密林。
平原、麦田。
一瞬之间,光影斗转,落于麦田之前,那是一处小小的村落,其中屋舍俨然,有鸡鸣犬吠,有幼童玩闹。
呼!
一步踏出,犹如时空变换。
哪怕已非第一次炼化食材,立于村前,杨狱还是有些惊异。
食材的炼化,自然不是时空穿越,眼前的这一切,是留存于食材之上,前主最为强烈的精神残留所化之幻境。
越是真实的幻境,就代表着食材前主的精神越浓烈。
“如此真实。”
俯下身,抓捏了一把泥土,感受着泥土与草木的纹理与味道,杨狱心中微震。
不是任何幻境,都能达到与外界等同过的效果的。
眼前这片麦田、村庄的真实与细腻,足可在他这些年经历的幻境之中排行前三了,这还包括了九牛二虎。
比之冀龙山所留更为真实的多。
缓步走进村庄,眼前的一切无不真实。
鸡鸭禽鸟、猪狗牛羊、来往劳作的农人,门前洗漱的妇人,嬉闹的顽童,一切都好似真的存在。
而他,则像是一缕幽灵,游荡者,观察着。
未多久,杨狱停下脚步,这里,几乎已穿村而过了,他的眼前,是一方黄泥压就,足有数百丈宽广的练武场!
场中,有着一间屋子,门外的兵器架上刀枪剑戟,十八把武器皆有。
看着这一幕,杨狱心中升起一抹熟悉感。
“裕凤仙的演武场!”
杨狱心中一动。
眼前这一幕,与青州城裕凤仙的住处,岂非十成十的相似?
心中思量,他的眸光已落在了演武场一侧,距离屋舍不远处。
那里,有着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小女孩在打拳,她很认真,一拳一脚都有着章法,她看起来不过三四岁的模样,可拳脚之下,居然就有着清脆的响声。
她的口中呼喝,一板一眼的练着,马尾辫一起一伏的。
“啧,指挥使小时候,也挺可爱。”
看着稚嫩如瓷娃娃般的上司,杨狱心中好笑。
缓慢靠近,才瞧见屋舍后,有个病恹恹的老人,躺在摇椅上晒太阳。
这老人的骨架极大,可浑身上下却没多少肉,不时的咳嗽着,这是受了重伤。
在老人的身上,他感受到了苍老与暮气,巨大的伤痛之下,他已很难打起精神了,这不是寻常的伤势。
可惜幻境之中,通幽无法施展,否则,他倒是可以看看这位老爷子受了什么伤。
“唉,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屋子里忙活饭食的老妇人擦着手跑了出来,满口抱怨。
“趁着现在清醒的时间还多,指点指点小凤仙。”
老人笑着说。
“她这么小一点,你怎么舍得?”
看着满头大汗的小孙女,老妇人满眼心疼,口中带着埋怨:
“老大只怕日子也不久了,可怜她们姐弟,才这么小一点……”
“可惜了老大,救我这把老骨头做什么?”
老人的神色有些黯淡。
“问了你多次,可你始终不回答,到底是什么人伤了你和老大?那什么玉龙观的真言道人到底什么人,真有这通天能耐?”
老妇人问道。
“是谁,其实不重要。左右,也不会比老夫好到哪里去。”
老人咳嗽一声,脸色越发不好:
“只是我的困意越来越大,只怕以后清醒的时间,会越来越少……”
“御医已再来的路上了,老头子,你可千万撑着点。”
老妇人闻言垂泪,紧握住老人干枯的手掌,心疼难受。
“御医也无用,我这,可不是普通的伤病,而是神通之伤……”
老人摆摆手,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沙哑着交代:
“我在,万事尚可安定,我若不得清醒,只怕龙渊道就此多事了,可惜老大他时日无多,老三又无心政事,老二不死,必生乱子……”
听着这话,杨狱的心中一震,猜测终于得到印证:
“这老人,是龙渊王!”
自知晓裕凤仙的青龙偃月刀中有着不败天罡之时,他对于这位指挥使的身份就有着猜测,如今听得这话,终于得到确定。
“你,你真这么狠心?”
听着这话,老妇人的脸色一白:
“老大身子不行,老三一心出家,老二若没了,你让我,怎么活……”
“吾为王,龙渊万民皆吾子也!”
老人的眼神有着刹那的凌厉,可转瞬,就又没有了光彩,可他仍是攥住老妇人的手腕,厉声道:
“应我,杀了他!”
“我,我应你就是,我应你就是!”
老妇人掩面而泣,转身跑回了屋内,不多时,压抑的哭声就自传出来。
“我儿……”
老人的手无力的垂下来,他已然虚弱的连起身都没有力气了。
杨狱静静立着,听着。
根据眼前人的身份、对话,以及现实里他所知道的一些情报,他自然能推测出很多东西。
伐山破庙一战,这位龙渊王也受了重创,且波及到了他的大儿子,之后,其子身死,而他自己,也陷入半睡半醒,好似植物人一般的处境中。
“要一个母亲,亲手杀自己儿子……”
杨狱心下摇头。
从龙渊道如今的处境来看,这老妇人明显没有听从老王爷的嘱咐,而是选择了囚禁他,可惜……
“欺负奶奶,爷爷坏!爷爷坏!”
这时,红衣小女孩跑了过来,嘟着嘴,满脸不高兴。
“是爷爷坏,莫生气啦。”
老人摸着孙女的小脸,满目慈爱:
“你奶奶啊,是个爱哭鬼。我的小凤仙可一定要坚强,可不能随随便便哭鼻子……”
“我才不会哭鼻子呢!”
小女孩双手叉腰。
“那就好,那就好。”
老人爱怜的抚摸着孙女的脸蛋。
“爷爷,你的病什么时候好呀?”
小女孩满脸担忧,懵懂的她,也知道爷爷此时的状态十分不好了。
“只要小凤仙努力练功,爷爷就会好起来。”
轻擦着小女孩的鼻子,老人身子一颤,回光返照一般站起了身来。
“刀来!”
他轻喝一声,就听得一声轰鸣,十数丈外倒插在地上的青龙偃月刀就自如一天青龙般飞腾而来,被其握在掌中。
轰!
杨狱只觉劲风扑面。
他的感受无比之强烈,老人握住刀的瞬间,再没有了任何的苍老与暮气,而是如同一轮大日般散发着骇人的气势。
让人无法直视。
“老伙计,以后劳你照看我孙女了……”
老人轻抚爱刀,将小女孩的手放在刀柄上:
“咱家的刀法,得自太祖爷,其精髓,只在八个字,你定要记下,永不可忘……”
“什么呀爷爷?”
小女孩来回抚摸着刀柄,爱不释手。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不行了,第三章没整出来……
写的有些乏味,感觉差点意思,狗子再琢磨琢磨,抱歉大家。
第264章 飞龙在天(昨日第三更)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眼前的光影退散,心中涌动着诸般武功精义,杨狱的心中,却好似仍能看到那拄刀而立,发音如雷的老者。
分明是瘦的几乎脱相,可其握刀之瞬间,自有一股睥睨纵横于千军万马之中的嚣烈气势。
仅从其气势上,就可看出其全盛之时的强横气场,那是斩将如割草的猛将。
可惜……
“龙渊王……”
杨狱的心中自语,旋即收刀,所有精神悉数沉入丹田,感悟着食材炼化之时所感受到的诸般武功精义。
青龙九杀,青龙经,以及他此时最为需要的青龙真罡。
青龙真罡,乃是龙渊王一脉真正的不传之秘,青龙九杀与青龙经,倒是还有流传,一些有着大功的将领还可习得。
可这门蕴含着不败天罡之秘的真罡修持法,是真正的嫡传!
“呼!”
“吸!”
心神退出暴食之鼎,房间内,杨狱的呼吸瞬间变得沉重悠长,他的呼吸是如此用力,气流于其口鼻间漫卷,引得整个房间的一切设施都为之摇晃。
一次次的炼化食材,承接着无数强者最为精粹的武道经验,杨狱本身的底蕴远超之前自身的换血层级。
一度,换血层级都是他的最短板。
哪怕他本身换血效率,吞服丹药的吸收效率远超寻常人,却也无法快速走过这水磨的功夫。
而秦姒,补全了他的短板。
以萧战毕生精血所燃烧之火,在那短短时间内,就焚净了他血液中的大半杂质,让他将换血大丹化为薪火,一举突破了第四关。
让他的换血层级,从九次,一举跃升到了十二次!
这是一个巨大的跃迁,哪怕以杨狱的武学造诣,也足足用了十多日,方才初步稳固。
到了可以接触真罡的地步。
罡气一次,最早来源于道家,指的是刚劲之气,浩然之气,后人化入武学之中,则是指的体内气息与外在气流的交互。
内息,源自于血气,而罡风,是内与外的结合,是气流的高速摩擦。
用于周身,则可防御刀剑,用于拳脚,则可硬撼钢铁,用于兵刃,则可切金断玉。
是以,放眼天下各州府县,乃至关外的天狼、大离二朝,第四关,都被称之为高手。
而真罡,则比罡气更进一步。
是由内外交互,转换为纳罡入体。
虽然由于各家各派的传承不同,真罡也有着区别,可其无坚不摧之意,却是人所共识。
青龙真罡,脱胎于张家的盖世绝学‘不败天罡’,其本身亦是至大至刚,无坚不摧,无敌不克。
兼顾着护体与杀敌,不但可护持自身,更可发挥出破空掌的效用,伤敌于百步之外。
配合青龙九杀这破甲、破罡、破横练的上乘刀法,更是如虎添翼。
裕凤仙凭借这刀法以及初悟之不败天罡,能以四关之身,匹敌早已跨入五关,且身怀融金炼体的冀龙山!
要知道,如于玄、唐百列这样同为四关的大高手,四人联手合击之下,都被冀龙山随手打发,近乎毫无反手之力。
“青龙真罡。”
默默诵念的经文,咀嚼着其中精粹,杨狱心思沉凝,缓缓陷入了无知无觉之境。
院外,月凉如水,微风渐起。
……
……
夜色渐深,月光皎洁。
小院里,妙法老道却没什么睡意,就着油灯,伏案书写,批注道藏,数十年里,但凡得空,他都会如此。
道藏晦涩,其中更有不少生僻的词语、术语,甚至还有着著书者自己的方言,因此,同一本经书,不同人理解就可能天差地别。
为此,他才需要批注道藏,温故知新是其一,其二,就是要降低门人研读道藏的难度。
“妙云师弟小我十岁,素来血气方刚,行事莽撞,妙正师弟稍好些,但他少年时学了点儒家的皮毛,别的没学,学了一肚子迂腐……”
“云雀品行纯良,经些事情,或可大用,可……”
“吾徒万川,虽天赋好过云雀,可于忘海心有波涛,一旦交给他,门内诸弟子都会沦为利器、走狗……”
……
搁下笔,老道心中忧愁,烦闷,静坐许久也无法释怀,只得披上道袍,吹了灯,出了门。
月光中,妙云道人依墙而立,沐浴月光,神色怔怔,不知在想些什么。
“师兄。”
见得妙法,妙云拱手一礼。
“师弟也睡不着?”
妙法笑笑。
“猛虎在侧,谁人能够酣睡?”
妙云苦笑。
不止是他,门内的几人只怕除了云雀之外,都睡不着,也不敢睡。
哪怕白日里那位并未展露獠牙,可锦衣卫的名头几可止小儿夜哭,哪个敢大意?
更何况这位杨千户的名头,可真是大的吓人。
萧战、冀龙山这般大人物都栽在他手中,遑论他们?
“其实无妨,以那位的武功,真要对我等不利,除非再铸一方法坛,否则睡也好,不睡也罢,都没什么区别。”
妙法缓步走着。
但也只是随口一说,莫说法坛搭建不容易,即便有又如何?
这位杨千户身上,除了一口绣春刀,可什么都没有,那位凌厉的吓人的神箭手,大概率还在暗中盯着他们。谷
“下山之前,还自命不凡,自忖凭借这数十年修持,一府之地已可纵横,谁料到,首战就遇到这样的大高手……”
妙云道人叹了口气,问道:
“师弟睡不着,是心有忌惮,师兄睡不着,是因为于忘海吧?”
于忘海,与他们的关系只能说一般,此番下山被其钳制后,几人心中恶感更深,可到底同门一场。
真要对其动手,心中终归有些过不去。
“是,也不是。”
扫了一眼四周,妙法道人神色稍显凝重:
“师弟以为,我等何去何从?”
“嗯?”
妙云一怔,回:
“买些粮食,然后回山。”
“大灾之后必有大乱,再想在山中清修,只怕难了……”
妙法摇摇头,吐露心思:
“师弟真以为于忘海仅凭一些粮食就钳制了为兄?非也,实在是,青州将乱,咱们再难回山清修了……”
妙云身躯一震,想要反驳,但回想着下山的所见所闻,也不由的心有戚戚然:
“如此大灾,世所罕见,未必不是天降警兆……”
“什么警兆?”
“自然是国之将……谁?!”
听得询问,妙云下意识的回了半句,突然惊觉,拂尘荡起,回首望去。
却见得屋檐之上,不知何时立了一黑甲刀客。
不,不是一个!
话音未落间,夜色之中,就有一个个黑衣刀客跃上房檐,披甲挎刀,精气万足,眉宇间尽是精悍与锐利。
如此之多的高手!
妙云倒吸一口凉气,妙法老道也是皱眉心惊,但他反应更快,发声询问:
“敢问诸位是?”
他的声音很高,远远飘荡在夜幕中,似乎想要传递给某人知道。
可惜,他的问话,并未得到回应。
庄园各处,则传来声声汇报:
“此处废墟,疑似为神箭手重箭所射,所用当是玄铁箭矢,没有发现箭矢……”
“有人死于此处,以血腥味区分,此人当为四关之上的高手,不见其他打斗之声,未见尸体……”
“并无其他发现……”
“无有其他伤者,那死去的四关高手的尸体也不知去向,未可知此人是否为白石山庄之人。”
……
声声汇报之音在小院之前得到汇总,让庄园各处传来骚动,也让小院里的两个老道心中狂跳。
这分明是一个强大的组织。
呼~
气流起灭间,周四离缓步而落,于围墙上环顾庄园,最后落在了院内的两个老道上身:
“某家龙渊卫校尉周四离,这位道长刚才要说什么来着?我听着这意思,怎么像是国之将亡,必有乱象?”
龙渊卫!
听得这个名字,无论是院内得了两个老道,还是闻讯而来的另一位,全都面色大变。
哪里不知道这个龙渊王手下最为精锐的军队的名头。
“大人说笑,我师弟分明说的是,国之祥瑞欲出,必有灾难考验……”
妙法老道几乎流出冷汗。
心中则是连连腹诽,先是锦衣卫,再是龙渊卫,这也太背了点……
“是吗?”
周四离似笑非笑。
“大人明鉴。”妙法老道硬着头皮回应,又忙转移话题道:“不知大人深夜来访,有何要事?”
“你不知道?”
周四离一挑眉。
妙法老道心头‘咯噔’一声,想起了偏房的那位,但他面上却闪过疑惑,摇摇头:
“大人不说,贫道如何知晓?”
“呵!”
周四离淡笑一声,正欲盘问,就听得一声悠长的啸声自不远处响起。
吟!
似刀剑弹抖,如龙吟虎啸,这一道长啸响起之瞬间,就似笼罩了整座庄园,隐见气流扩散。
“真在此处?”
龙渊卫一众人心中一凛,回想起这些日所见之痕迹,皆是如临大敌。
周四离按刀而望。
就见得不远处,似有血气光芒一闪而逝,旋即,就是一股青光迸现,其色如水,氤氲闪亮,如无云之天。
而其下,似有人长啸而起,犹如虎入山林,困龙升天,啸声激荡,十里之外亦可闻。
天青如水,飞龙在天!
第265章 请赐教!(第一更)
呼!
屋内骤起的狂风吹开了门窗,杨狱长身而起,于屋内游走至院外,拳脚徐徐而动,却有着缕缕青光透体而出,层层交织如滔如瀑。
他凝神细观,只觉真罡入体,自皮膜至脏腑,再入脊髓,强大的感知能力,让他无比清晰的察觉到。
层层青光蔓延在骨骼之上,随其轻轻拉扯,就发出金玉交鸣声音。
随着这股‘青光’在肉身筋络中不住游走,他感觉到了筋肉生长与压缩,骨骼的夯实与架构,脏腑的蠕动与强化。
这些变化单一都很细微,可组合起来,却让他本就强横非人的精气越发的壮大与蓬勃,忍不住就一声长啸。
啸声回荡,高亢如鹰,悠长如虎,穿透如龙吟……
“天青如水,飞龙在天?”
“这怎么那么像是王府的‘青龙真罡’?!”
“怎么可能?!”
啸声回荡之间,一众龙渊卫皆有所闻,望向那如水青光,矫若游龙的身影,目光中闪过疑惑惊诧。
青龙真罡的大名,对于他们来说何止是如雷贯耳?
这是龙渊道的顶级真罡,会这门真罡的,除却老王爷一家之外,也只有老王爷的几个同胞兄弟。
且,那几个同胞兄弟也根本不被允许传给子嗣。
“那是什么人?!”
周四离神色几个变化。
作为过来人,他当然看得出,这青光长啸,分明是真罡首次入体,精气满溢之时不由自主的发泄。
可依着他这一路上的所见所闻,此人怎么也不该是才入真罡啊?
而且,这如水青光,怎么看怎么像是青龙真罡……
可这怎么可能?
青龙真罡乃是龙渊王嫡传,除却王府嫡系之外,即便是龙渊卫的四大统领也都没有资格修习。
这……
“真罡……”
望着这一幕,院内的几个老道也皆有错愕,好一会没反应过来。
“大人?”
有龙渊卫发声,都有些躁动:
“这该不会是大小姐……”
“噤声!”
周四离一抬手,止住几个属下的动作。
他的心中惊疑更甚,大小姐虽然在青州,可据他所知,大小姐正自在追杀怜生圣女,应该不在德阳府才是。
心念转动间,他呵止下属的动作,自己足下一点,靠近青光所在,距离稍近,他方才看清。
那青光之下,是一袭红衣。
烈焰如火飞鱼袍,但却不是大小姐,而是一个陌生的少年!
“真有人偷学了青龙真罡?!”
见得这少年,周四离心头一突,本升起的怒气被突然升起的念头打消了一半。
无他,这人是个锦衣卫。
而大小姐她……
‘不会吧……’
周四离只觉头皮有些发麻,再度呵止了远处的下属,朗声开口:
“龙渊卫周四离,敢问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呼呼~
青光之中,杨狱内视己身,外观八方,长啸出口之时,他已发现了来人,不过,真罡入体,精气满溢。
虽能强抑,却又何必?
青龙真罡学得,他绝无可能永远隐瞒,与其遮遮掩掩被人发现,倒不如堂而皇之显现人前。
这天下的真罡修持之法不在少数,即便有所相似,毫无证据的情况下,谁又能说自己偷学了青龙真罡?
要知道,任何一门真罡,皆是秘传,不是一本秘籍就可以自学成就的,大多需要口口相传其中关卡。
青龙真罡自然也是如此。
若非他炼化食材,等同于亲身经历了龙渊老王,裕凤仙两人的修持经验,想要入门几乎不可能。
但身怀暴食之鼎,学会这门真罡从来不是问题,难处反而在于如何堂皇正大的施展,而关于这一点,他心中自然也有着谋划。
听得那黑衣刀客的问话,他方才徐徐收势,敛起青光,回:
“杨狱。”
“杨狱?”
周四离先是一怔,旋即也有些发懵:
“你,你是杨狱?”
龙渊卫自有情报渠道,或许比不上六扇门、锦衣卫多年深耕,可也不至于连青州军中的变故也不知。
杨狱的名头在这数月里何其之响亮,他怎能不知?
可,那杨狱不是六扇门的铜章捕头吗?
这一身飞鱼服……
“微末名头,莫非还值得冒充?”
杨狱反问。
心中则泛着思量。
龙渊卫是龙渊王的嫡系部队,几乎等同于西府赵王张玄霸座下的玄甲精骑,轻易不会出动。
此番出动,只怕不止是为了赈灾。
他猜测,应该是自己当时传给徐文纪的密信起了作用。谷
“原来杨大人,居然投身了锦衣卫吗?”
周四离下得围墙,心中虽有无数念头翻涌,却也不得不压下,只是语气中,就有了几分复杂。
那青光像极了青龙真罡,若是换成寻常人,他指定要立即出手,将其拿下再细细审问。
可锦衣卫……
龙渊卫,可也没有审问锦衣卫的权利……
“何来投身?杨某从始至终就是锦衣卫中人,只是当年奉指挥使之命加入六扇门执行任务罢了。”
杨狱淡淡一笑。
他自然知道这位龙渊卫的校尉想听什么,自然也就回答什么。
果不其然,听得这句话,周四离心中又是一突:
“不想杨大人,还是指挥使大人面前的红人。”
他的笑容勉强极了,看着眼前之人堂堂正正,丝毫没有破绽,心中又翻滚了起来。
“红人什么的,自然算不上。”
杨狱淡笑着转移了话题:
“杨某早听闻龙渊卫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只是不知周大人此来,有何要事?”
“数日之前,我等途径白石山庄,见得其中死伤狼藉,一路追查来此……”
说话间,周四离死死盯着杨狱。
“白石山庄?”
杨狱也不意外,点头承认:
“十日之前,有一伙凶徒伏杀我锦衣卫副指挥使祁罡,杨某奉命追踪凶徒,途径那白石山庄,发现他们与怜生教勾连,炼邪道丹药,顺手除掉了。”
杨狱说的轻描淡写,周四离却是摇头:
“只怕未必吧?”
他紧紧盯着杨狱的神色,沉声道:
“这伙人虽是死有余辜,可依着周某人的推算,杨大人当是出手屠戮了白石山庄,后才发现了那炼制邪门丹药之处吧?”
“锦衣卫自有情报渠道。”
杨狱随口搪塞。
怎么也不能说自己身怀神通,可捕捉到其后冲天的惨烈血气吧?
“是吗?”
周四离也没有过多纠缠,那群人本也死有余辜,见杨狱口风不漏,也就略过去,又佯作不经意的问道:
“先前,我见此处青光如水,杨大人长啸若龙吟,莫非是修成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罡?”
这才是目的。
任何一门真罡,都有着明显的特征,青龙真罡一旦施展,必有‘天青如水,飞龙在天’之象。
他对此人自然有着怀疑。
但青龙真罡乃是顶尖真罡,入门不易,且多为口口相传,想要偷学,近乎痴人说梦,他虽有些怀疑,但也无法确定。
杨狱心中雪亮,却也不担忧,事实上,他也正等着此人询问,闻言也不犹豫,直接回答:
“了不得不敢当。杨某这门‘天青罡气’算不得上乘,威力只是勉强而已。”
老张家的便宜不好占,杨狱自然很清楚,但他既然敢,自然就有着盘算。
‘天青罡气’就是他所学的真罡,谁问,也是这个回答。
而这也不是他杜撰,这门武功,的确是存在的,只是非是龙渊道的武学,而是西北道的武学,他曾在六扇门的案牍室里看过那么一眼有关记载。
“‘天青罡气’?”
周四离拧起眉头,想了又想,却还是没想起有青州武林有这样一门罡气,不由的有些狐疑:
“不知杨大人从何处学得此门真罡?”
“呵~”
他又问,杨狱却不回答了,面色微沉道:
“周大人是在盘问杨某吗?”
嗯?!
之前平静交谈,周四离尚且没有什么异样,此时杨狱的语气一重,他的心中顿时就是一寒。
彻骨冰凉,几乎就要暴退拔刀,好似被踩了尾巴的野猫,汗毛都要倒竖起来。
此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强横!
“姑且算是吧!”
但他退却不惧,神色严肃,眸光冷冽:
“实不相瞒,杨大人这门真罡施展的气息,像极了我龙渊卫的一门秘传真罡,此事若不问个清楚,即便如您这般武功,日后也定会有无数的麻烦找上门来!”
“周大人怀疑我学了你们的真罡法?可有证据?”
杨狱反问:
“杨某该如何证明?难不成要将所学的真罡秘籍写下来交给周大人判定?”
这下,倒是把周四离问住了。
龙渊卫拿人,需要证据吗?
大多数时候,是不需要的,可眼前,明显就是讲证据的时候。
不说其人的武功如此之高,单单是其锦衣卫千户的身份,就不是他有资格审问的,更不要说,这位极有可能是大小姐跟前的‘红人’。
大小姐要是发怒……
“这倒不必。”
杨狱抬眉,周四离回首,就见得夜幕之中,又走来一黑甲刀客,其跨长刀,背负长弓,一双眉毛却泛着淡淡的红色。
遥隔十数丈,他就停下了脚步,一手按住腰刀,鹰眸锁定杨狱:
“龙渊卫王景奇,请杨千户不吝赐教!”
第266章 还来吗?(第二更)
呼呼~
炙热的风拔地而起,漫卷夜幕,层层扩散,似乾坤倒转,红日再现,热浪拍击,燥热难耐。
直好似院落外燃起了熊熊大火,直使得四周的温度陡升,夜晚的那点阴凉瞬间就被一扫而空。
杨狱抬眸,只觉夜色之中迸发豪光,炙烈的血气犹如烘炉,遥遥望去,只觉刺目。
大明九王,虽无法任命州府一级的官吏,可对于军队的掌控却是十成十的。
龙渊卫乃是一道三州,数十万大军中优中选优而成,又倾海量资源培养而成,虽人数不足青州军十一,可在龙渊道的名头可是极大。
眼前之人,其貌不扬,可这一身血气却是极端浓烈,比之萧战似也仅差一筹而已。
他打量着王景奇,后者同样在打量他。
数日追逐,他辗转数地,心中对于其人也有着些印象,而此时看来,似乎自己的猜测还要稍显保守。
赤色飞鱼服之下,这位杨千户的血气虽不足自己半数,可那看似单薄的身躯之中,却蕴含着强大的力道。
其人的面色看起来平静随和,可双眸却如暗藏波涛的大海,有着凌厉与霸道。
“王景奇。”
他咀嚼着来人的名字,突的询问:
“听说龙渊卫有风林火山四位大统领,你……”
“……”
王景奇语气一顿:
“我不是。”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风林火山四位大统领,据说当年与青州大将军魏正先齐名,阁下的炉子虽然够热,可却还差了点火候……”
杨狱审视着来人。
其人气焰如烈火,气势却浑厚如山岳,立于院外,就犹如一度厚重的城墙,全然截断了那方空间。
听得这话,周四离的面色微微一变,望向王景奇:
“大人……”
“说得对。”
王景奇却没什么怒气,认真的点点头:
“强就是强,弱就是弱,差点火候就是差点火候。这一点,杨大人说的不差,可也有一点,说的差了……”
“哦?”
吹来的风掀起了赤色飞鱼服,杨狱单手按刀,回以疑问。
“其实,王某比之四位大统领差点火候,而四位大统领,比之魏大将军,也还要差点火候。”
王景奇如是说着。
这下,杨狱倒是有些诧异了:
“王大人不怕得罪上司?”
“实话实说,怕得什么?”
王景奇微微摇头:
“杨大人真该去军营走一走,洗一洗你身上的市井狡黠之气。军中的强弱,比之天下间任何地方,都要赤裸裸。”
“强就是强,弱就是弱。曲意奉承,只会累死三军!”
“有些道理。”
杨狱点点头:
“多问一句,大人出身哪方军队?”
“青州军。”
王景奇坦然回应:
“听闻杨大人打死了萧战,我不是很信。”
“……原来如此。”
杨狱心中哑然,却也不再多言,腰间长刀出鞘一寸,泛起幽冷青光:
“杨狱,请赐教。”
“来!”
轰!
话音与轰鸣同时响彻,飓风与罡风同时掀起。
周四离第一时间暴退,却还是被风沙吹了一脸,但他的双眼仍旧不离战场。
铮!
刀光乍现,旋即就是赤光大盛。
王景奇一般跨出,刀光更比人更快,霎时间,犹如满月般的赤色刀光已充塞了整座院落。
十数丈长空一瞬间就被硝烟味充斥。
呼!
剧烈的刀风扑面而来,那是满院气流都被那霸道的刀光蛮横挤压所化,杨狱的眼神一亮,这一刀说不上什么精妙,可其气势之强烈,却如同山岳横压。
迅疾而沉重。
食材的炼化时间太短,他的青龙真罡都不过刚刚入门,青龙九杀更是囫囵记了一肚子,此时正需有个陪练。
眼见来人刀法如此凌厉,让他如何能够不心动。
“好!”
声音出口之瞬间,杨狱足下亦是重重一踏。
砰!
力发而地动。
仅是一个踏步,整座院落连同附近的围墙都为之一颤,大片的尘埃簌簌而落,房屋都好似要倒塌。
踏步,
拔刀!
轰!
清冷的刀光一闪而过,一霎而已,巨大的金铁交鸣之声已在整座院落之中响彻。
一声之后,就是千百声!
两人踏步而行,刀光催发如潮般拍打四方,顷刻之间,四周的围墙、房屋、草木已尽被搅碎成漫天齑粉。
以刀碰刀,以快打快。
气流呼啸,刀光肆孽,周四离一退再退,几个老道不及靠近也都后退几步,望着那刀光纵横,心中皆是一跳。
铮铮铮~
夜幕之下,刀光璀璨如潮涌动,遥遥看去,就好似一方方圆十数丈的刀林在不住的游走,所过之处,但有所挡尽成烟灰。谷
可这,仅仅是彼此刀光碰撞之涟漪,真正的碰撞威力都还是落在彼此身上。
如此快速的对刀,想要将所有碰撞的余波全数卸去,几乎不可能,杨狱自然可以以芥子空间吸纳,但那首先要丢刀,以拳掌对敌。
而他好不容易碰到这样一尊刀法大高手,却哪里舍得?
“再来!”
一次碰撞之后,王景奇已然摸透了对方的刀法,一声长啸提醒对方后,掌中长刀陡现出炙烈的光华。
轰!
犹如烟花绽放于夜幕之中,似是一刀,却犹如千百刀,充塞了方圆十数丈的所有空间。
这一刀,却已然催发了血气。
其刀势之凌厉,比之之前何止强了数倍?
却仍不见真罡吞吐,却分明是见杨狱的换血层级不如自己,留有余力,不愿以力压人。
“何必让我?”
见得这一刀,杨狱眉头微皱,足下再度一点,雄浑到骇人的力量瞬间爆发开来。
真罡入体,犹如为体内脏腑筋膜都披上一层铁衣,对于寻常武者而言,是防御的大幅度提升,可对杨狱而言。
却可让他尽展九牛二虎之力!
换血武者,力已非常人,内气催吐之下,更有大力平添,如王景奇这般踏足五关的准宗师,其罡气之下,力道足可比拟九牛二虎之力。
可那,不是单纯的肉身之力。
而且,杨狱同样有着内气与真罡,其发挥出的力量之强,就远非同阶可比。
砰!
大地狂抖,烟尘四溅。
杨狱跨风而动,其衣衫猎猎,筋骨叮当作响,血液滚动更是剧烈如大江拍案。
如此巨力之下,他这一刀斩出,似乎连音波气流都没有反应过来,速度快到了极限,却仍无有真罡吞吐。
你不用真罡,我亦不用!
没有任何声音传出,可王景奇却无比清晰的感知到了对手的心意。
轰隆!
两人的碰撞于瞬息之间爆发,犹如星辰走入毁灭,大片的涟漪与刀光四散,在大地上割裂出一道道狰狞的伤痕。
“好大的力道!”
这一次碰撞,杨狱衣发皆后仰,王景奇的神色却是一变,雄浑至极的力道自刀身传递而来,几乎将他手臂都震断。
他的心中惊诧,更不允许自己后退半步,生生抗下了这巨大的力道,口中,再度发出一声长啸:
“那便如你所愿!”
轰!
音波回荡之间,他再度一个前扑,犹如山岳横移,熊熊火光实质般闪烁而出,却非是在他的周身扩散。
而是在他的掌中显现!
此时此刻,不要说在外观战的周四离、妙法等人,便是杨狱,也看不到了他掌中的长刀。
在他的感应之中,对面之人的掌中,分明擎着一轮熊熊燃烧赤红月轮!
擎月而来!
也如月华绽放!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神全都被这炙烈繁多,好似水银泻地般无孔不入的刀光被刺痛了!
谁能逼得开月光的直射?
上乘刀法,赤血月精轮!
上乘真罡,烈焰真罡!
“大人!”
妙法老道看的目眩神迷,周四离却是心中‘咯噔’,不由大叫一声。
“盛名之下无虚士!”
面对全力勃发的王景奇,杨狱也为之动容,这一刀的炙烈,几乎不亚于当日萧战的兵形势了。
当啷!
突然,一道不同于之前的金铁之音响起。
“嗯?!”
莫说是在外观战的周四离,便是擎月而至的王景奇也是一怔,因为,那是收刀之音。
他居然,收刀回鞘?
一惊之下,王景奇几乎收刀,他是为了试探,可不是真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斩杀锦衣卫千户。
然而,这个念头闪过之时一瞬,就消失了。
一抹他之前曾遥遥看到的青光,再现了。
昂!
如水的青光迸发而出,如潮如海。
青光之下,杨狱足踏而升,如困龙升渊,长臂舒展,犹如水中捞月之神猿,其五指弹开,又迅速握起。
回拉!
那漫天青光就尽被其握在了掌中,好似真从海潮之中,捞出了一轮清月。
不,
那是拳印!
“霸拳!”
王景奇的瞳孔剧烈的收缩着。
这一拳其速极慢,却似有山岳之重,寸寸推进,却像是将身前的所有空间都推动了。
如果说,他这一踏,如山岳横移,那么这一拳,就像是九天月落,足可灭城催山!
轰隆!
好似两座山岳对撞,犹如两轮色彩不一的月亮撞了个满怀。
一闪而逝的刺目光芒似乎照亮了整座庄园,随之而至的,才是那隆隆如雷落的巨大碰撞之音。
“大人!”
周四离面色剧变,冲向滚滚烟尘之处,突的,他脚步一停。
翻滚的烟尘被罡气压下,王景奇一脸泥灰,怔怔看着自己满是鲜血的手掌。
杨狱倒负右手,鲜血滴答:
“还来吗?”
第267章 青女之灾(第三更)
呼呼~
直至两人罢手,因两人碰撞被挤压出去的气流方才逆流而回,又吹起尘埃片片。
“呼!”
见得两人都无事,周四离悬着的一颗心方才落了地。
望着几可见骨的血淋淋手掌,王景奇怔立了许久,才点头:
“我输了。”
一次碰撞,以他旺盛的生命力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连刀都被打的脱了手,这毫无疑问是输了。
“王兄的刀法,实在是一绝。”
杨狱心中也有些佩服。
王景奇的真罡品阶不如青龙真罡,血气也弱于萧战一筹,可这刀法却是真个强横。
除非他悟透了青龙九杀,否则刀法根基再扎实,也无法在刀法上压过他。
“微末手段,可远称不上一个‘绝’字。”
王景奇摇摇头,态度比之之前却是好了许多:
“反倒是杨兄弟,能将一门中乘真罡施展到如此地步,天赋着实非我能企及。”
一番交手,他心中倒是升起几分敬佩来。
一个出身边关,曾沦为乞儿,年不及弱冠的少年人,竟能在换血层级、真罡层级皆不如自己的情况下,打落他掌中之刀。
要知道,四关与五关,看似是一次换血的差距,实则,远比之前的几关的差距要大许多。
这样的武功,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天赋,放眼整个龙渊道,都是凤毛麟角般的存在。
他有印象的上一个,还是青州四公子之首,楚天衣。
可楚天衣何等出身?
相比起来,这位就着实有些惊悚了,难怪他之前还受到了翎鹰,要他注意此人。
“不过是生的力大了些。”
杨狱摸了摸鼻子,稍稍有些尴尬。
武功的层级,彼此间相差是极大的,真要是中乘真罡,虽不至于吃大亏,但也未必能完好接下这一刀。
当然,他刻意压制了青龙真罡的特性,若不然,手掌不至于被割破。
“杨兄弟过分谦虚。”
王景奇心中没了敌意,越发觉得面前的少年未来不可限量,心中又有些好奇:
“你这一式拳法,虽非霸拳,可与赵王爷那一式盖世拳法,足有五成相似,不知是什么拳法?
望着两人相谈甚欢,周四离心中松了口气,却也有些腹诽,这就叫惺惺相惜?
不过,这也说明,这位杨千户所学之真罡,并非是青龙真罡了。
如若不然,只怕打的还要更激烈。
“两位大人,不如去屋内稍歇?”
妙法老道有些战战兢兢。
这两人的武功实在非他所能力敌,没有法坛加持,他只觉如芒在背,这非是他的心性不成。
面对两尊随时可拿捏自己生死的大高手,谁也淡定不了。
“也好。”
王景奇微微犹豫后,几人转到了另一处干净的小院,对月畅谈。
只留下一脸茫然的云雀独自留在废墟收拾。
大晚上,自然没什么吃食,不过也没什么需要,三人落座,妙法提来一坛好酒后,远远避开。
几杯酒下肚,三人也熟识了起来。
周四离先是谢罪陪酒,杨狱本就打着靠龙渊卫洗白青龙真罡的打算,自然不会怪罪,与其多喝了几杯酒。
“杨兄这天青罡气着实像极了王府的青龙真罡,虽然青州应该没几个人认得出来,但若是去了龙渊道,还是要小心些。”
觥筹交错间,几人活络了起来,周四离为三人倒上酒,告诫着。
话里话外,都是老张家的便宜不能占。
四百年来,从来只有老张家占人便宜的时候,哪里有人能反过来占老张家的便宜?
“多谢提点。”
杨狱点头应下,知晓厉害。
未多时,几人谈起了正事,杨狱也不旁敲侧击,直接询问几人的来意。
初时,两人还有些含糊其辞,直到杨狱道出‘青女’二字,两人的神色方才变得微妙。
迎着两人疑惑诧异的眼神,杨狱也不隐瞒:
“数月之前,我于某处地宫得了一位前辈的留言,知晓了青女的所在,思及德阳府大旱,就禀告了徐老大人。”
“原来如此!”
两人这才恍然。
周四离前来德阳府是为了赈济灾民,镇压不法,而王景奇带着大队人马前来,却是为了搜寻此番大灾的源头。
只是……
“牧之先生得到老大人的传书,极为慎重,若非实在无法抽身,只怕要亲自前来。”
王景奇说着,又有些忧虑:
“德阳府的旱灾着实不正常,可正因处处不正常,想要寻到根源,才越发的难。我此来,本是要借助这些扎根本地多年的武林势力去打探,谁知……”
说到此处,看了一眼杨狱。
周四离面色微变,加了一句:
“这群武林势力欺压良善还有一手,用他们做事,只怕难。”
杨狱倒是没在意,那群畜生死有余辜,啥也就杀了,只是:
“果真没有任何发现?”
道果固然有着藏形匿迹的特性,可一旦被人所得,应当不会藏的如此天衣无缝才是。谷
“发现,也不能说没有。”
这时,周四离开口了,他才是三人里,调查时间最长的,自然有发言权:
“这些日子的调查,我发现,六扇门、锦衣卫的据点被拔除,不是最近两年的事情,极有可能是十年,甚至十几年的事情……”
这个年月,想要切断普通人与外界的联系自然不费什么事情,可锦衣卫与六扇门是什么势力?
想要蒙蔽这两者的口舌耳目哪里是那么简单?
“可惜,六扇门总捕方其道不知去向……”
王景奇冷哼一声。
杨狱静静听着。
方其道自然没人联系的上,他也只在临进德阳府之时,以方其道的身份发布了六扇门召集令。
之后,可再没现身人前过。
但两人的意思,他也猜得到,无非是认为德阳府与外界失联的事情与方其道有关。
事实上,杨狱自己也有着类似猜测,可惜方其道已死,无处验证了。
“半月之前,我已发出翎鹰,希望能请来一位钦天监的高手,不然,想要在茫茫大地中寻一个不知是什么的目标,着实太难了。”
周四离叹了口气。
目前他只知道大灾的源头可能是因为传说中的灾星‘青女’,然而,谁知道青女是什么?
男?女?老?少?
人?
还是……
“希望吧。”
王景奇道。
三人之间有些沉默,心中皆有心事,酒喝的也没了味道。
许久之后,见天色渐亮,王景奇饮尽杯中酒,起身告辞。
“对了。”
翻身上马,王景奇才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回头道:
“杨兄弟,以你的天赋,日后必将青云直上,不过,切记,一定不要加入那些,明明没有听说过,却极度大方且神秘的势力。”
“嗯?”
杨狱微微挑眉,未等他询问,王景奇已是一拱手,拍马绝尘而去。
数十骑如同一人,未多时,已不见踪影。
“没听说过,却极度大方神秘的势力?”
回转身,杨狱若有所思。
“这定不是指的我们!”
妙法老道一激灵:
“我摩云门虽也没什么名头,可我们,绝不大方!”
“……”
妙云老道默默扭头,不忍直视。
前后两日都不到,自家师兄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就如泄洪般急转直下。
“……收拾一下吧,天光大亮就走。”
杨狱也好一个无语,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回屋,琢磨真罡以及还未来得及修习的青龙九杀刀法。
……
……
天一亮,杨狱动身了。
摩云门的几个道士也不知情愿不情愿,但一个个都大包小包的背上身,绝大多数都是干粮。
一来,德阳府的金银几乎贬值到了谷底,二来,这群穷道士也着实是饿怕了。
杨狱仍只一口单刀,芥子空间的作用是极大的,仅仅是两手空空,就让他十分满足了,这远比融玄铁入体要划算许多。
出得庄园,所见又是一片荒凉,十里、百里走过,也不见人烟,直至遥遥可见德阳府城之时,才看到乌泱泱的饥民。
以及那一个个炊烟升腾的粥棚。
“惨啊。”
见得这一幕,一干倒是皆是心有戚戚然,妙法老道也感同身受:
“德阳府这些官吏坏到根子上了,粥棚少不说,且根本不能活人。若非聂大人到来,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聂文洞?”
得到准确的回复,杨狱冷笑一声,走向粥棚所在。
因得各个府县运粮队与六扇门、锦衣卫的努力,大量的难民被接济到了以德阳府为中心的平原上。
虽无片瓦遮头,但到底也可活命了。
这是让人无比压抑的一幕,包括杨狱在内,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几个老道默默的解开了身上的布袋。
将粮食施舍了下去,若非本身有些武功,怕不是都被人潮淹没。
这些饥民饿的狠了,几乎不知道饥饱,见到粮食眼神都在泛起绿光。
“一府之地,百万饥民……”
杨狱也将干粮发了下去,他微微感叹间,就听得一声尖锐的哭声,一个人影向着自己飞扑了过来。
“你是?”
杨狱心中一动,没有闪开,任由这枯瘦的没几斤的饥民挂在自己腿上嚎啕大哭。
“呜哇哇,马勒戈壁呀!”
望着哭的几乎断气的饥民,饶是杨狱,都愣住了:
“老李?!”
第268章 三运奇人与神通杂谈(第一更)
杨狱万万没有想到,会在德阳府再度见到李二一。
“你一个说书先生,跑德阳府做什么?赈灾?”
杨狱有些牙酸。
这年月,只有逃荒的饥民,哪还有逆冲的勇士?
“呜哇哇……”
没有回应,李二一哭的涕泪横流,直哭的快要断气,未等杨狱再问,整个人就昏厥了过去。
却是绷得太紧,此时松懈下来,再绷不住了。
“这位是?”
妙法老道看了过来。
“我朋友。”
小心将李二一抱起,杨狱眉头就是一皱,这可真是瘦脱了形了,六七尺高的人,怕不是只剩六七十斤了。
“您的朋友?”
几个老道也有些发怔,以这位的身份,他认识的人会有饥民?
“嗯。”
杨狱拧着眉,暗运通幽望向了昏厥的李二一。
这老小子倒霉的有些离谱。
从黑山城到木林府,再到德阳府,这是灾灾不落,这运气未免有些匪夷所思了。
【李二一】
【居无定所(白)、气血衰弱(灰)、命犯太岁(深绿)、霉星高照(深绿)、天煞孤星(深绿)、寿终正寝(淡绿)】
‘好家伙!’
望了一眼李二一的命数,杨狱眼皮不由的一抽。
六条命格,其中绿色及以上足有四条,这是极为少见的,数千人里不见得有一个。
而且,其中有三条,还是与‘运’有关的,这就更罕见了。
与运道有关的命数,历来是稀少的,上一个似乎与之有关的,还是吴长白的‘贵人扶持’,那算是好运。
而李二一。
霉星高照、命犯太岁、天煞孤星这样的命数与寿终正寝真可谓是绝配。
完美诠释了什么是一个人倒霉一辈子……
不由地,杨狱感受到了深深的恶意,同为人,吴长白就贵人扶持,顺风顺水的位极人臣,甚至可列土封疆。
这小老头就得孤寡倒霉一辈子……
“大人?”
见杨狱发怔,妙法老道小心道:
“于……他的耳目定然很多,咱们一并入城,只怕不妥……”
“有何不妥?正是要叫他知道!”
杨狱扫了他一眼,转身就向着城中走去。
李二一这似乎不止是气血两虚,似乎还染了风寒,需得今早安置,虽然命数上说他能寿终正寝。
但天知道他寿有多长?
“唉。”
妙法叹了口气,虽早知被拒绝,却还是忍不住上去一试,此时被拒绝了,也只得咬牙跟上。
妙云老道与云雀等人散完了身上的干粮,也跟了上去。
……
……
昏昏沉沉中,李二一做了个梦
梦中,他又回到了离开木林府的那一天,又看到了那一支带给自己无尽噩梦的商队。
他无比深刻的记得这一天。
就是因为跟着商队出发,一路上,他先后遭遇了狂风暴雨、夜宿深山、山贼抢劫、流民围堵、遭遇狼群、直至流落野地……
“不,不要上去!”
李二一猛然惊醒,抖如筛糠一样,满头满身都流出冷汗来。
他大叫着胡乱挥舞手臂,直到看到杨狱提着食盒进来,才如蒙大赦的跌回床榻去,胸膛剧烈起伏,又笑又哭。
“你说你,好好的木林府不待,跑德阳府做什么?”
杨狱放下食盒,微微摇头:
“城中缺水,暂时无法洗漱,你好坏擦洗一下,换身衣服,吃点饭……”
呼!
话音未落,李二一已整个扑将过来,打开了食盒,见得里面的粥米馒头就是一阵狼吞虎咽。
红着眼,饿狼也似,边吃还边哭,还边含糊不清的喊着:
“肉,肉……”
“就你现在这身子,吃什么肉?”
杨狱没好气的递上一杯水:
“怎么,粥棚里吃不饱?到得此时,还有人敢缺斤短两?”
李二一没理他,风卷残云般将食盒一扫而空,又连喝了几碗水,才又躺会了床上,抱着被褥来回翻滚。
好一会,才恢复了些精神,勉强回答:
“徐老大人来了之后,倒是吃得饱了,可这粥米没有油水,不抗饿啊,吃了没多久,就又饿了。”
李二一有些结巴,好似许久没和人说过话了,说着,又诉起苦来了:
前面的几个月,德阳府那群畜生,每天只熬煮两回清汤寡水,我没饿死,已是老天保佑了!”
说着,李二一又干嚎了起来,想起过去的半年时光,就止不住的惊慌难受,杨狱好一阵劝都险些没能劝住。
但从他断断续续的哭喊,杨狱也能看到德阳府饥民是何等的凄惨。
李二一走南闯北,自然懂得藏一手,虽然金银贬值的厉害,可到底也还是有些价值,也能从一些人手中换取些吃食。
而其他的饥民,可就远没有这么幸运了。
“惨,惨,惨。”
李二一面色惨白,双眼凹陷,身子阵阵颤抖,他咬着牙,说着德阳府的惨状:
“……杀人、死人、吃人,地狱,都不过……如此了。若不是,若不是我还会些武功,只怕,只怕早被人杀了,吃了……”
吃饱喝醉,又有了床榻,李二一的精神渐渐稳定了下来,但死活不想出门,整个蜷缩在了被褥里。
杨狱劝不出来,也只得作罢,心中也是有些压抑。
大半年时光,一个走南闯北,靠着口舌露脸吃饭的说书先生,生生被逼成一个不敢见人的结巴。
合上房门,嘱咐伙计照看着,杨狱起身来到了楼中。
他此时所在,名为‘春风楼’,取春风得意之名,是德阳府最大的酒楼,占地不小,足有九层围圆,可容纳千桌酒客。
大旱之前,几乎日日饱满,大灾之中,也遭受到了影响,不过,这些日子门可罗雀的原因,不是因为大旱。
而是徐文纪的血腥清洗。
徐文纪入城之时,就斩杀了德阳府主,进城之后,更是直接将上下官吏千余人全部拉到了菜市口斩首。
其后,是官商勾结,地痞恶霸,泼皮无赖,杀人的,抢劫的,偷盗的……
半个多月的时间,所杀之人几不下五千!
有人拍手叫好,也有人骇然失色。
以杨狱的敏锐五感,此时甚至可以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即便是此时,菜市口仍在斩首。
这是警示,也是安抚。
大灾之后必有大乱,若不提前安抚,之后还会生出更多的乱子来,而且,有些人,也真该杀。
要知道,德阳府到底曾是青州最为繁华之地,千水浇灌,粮食产量极高,有极多人之所以成为流民不是因为天灾,而是因为人祸。
历朝历代,但凡大灾之年,都是官绅的狂欢,受限于大明法制,任何官商不得强行并买他人土地的制约,在大灾之年,会松动。
因为他们不需要强买,就有无数人以远远低于平常无数的廉价将自己的田亩、儿女,甚至于自己卖给他们。
而他们所付出的,或许只是几袋米面,也可能更少。
毕竟,自卖为奴而求生者,在这年月也是比比皆是……
“杨千户。”
有声音传来,来人身着飞鱼服,不请而坐,自我介绍:
“丘斩鱼,青州锦衣卫指挥佥事。”
“丘大人。”
杨狱点点头,这位职介要说还在他之上。
不过,这职位更似文职,掌军机与新晋锦衣卫的训练,在往常,是极少出青州城的。
“十日前,我收到祁副指挥使的翎鹰传信之时,还有些不信,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丘斩鱼凝视着眼前的少年人,心中难掩惊叹。
这数月以来,整个青州,再没一人比面前这位的名头更响亮了。
杨狱听多了恭维,此时心中早已波澜不惊,随口应付了一句,就问道:
“徐老大人何在?”
“安抚民众,赈济灾民。”
丘斩鱼一指窗外:
“杨大人可知,在我等进城之前,城中街道干的最多的买卖是什么?”
“是人!”
不等杨狱说话,他就回答了:
“卖儿卖女,有的,一斗米,二八少女可随意挑选,无论你拿来做什么,都没人会管……”
“该杀!”
杨狱目光一沉。
“老大人也如此认为,半月以来,满城官吏已尽杀之了。不过,官吏好杀,那些这时候才自称‘百姓’的,却无法乱杀之。”
丘斩鱼回答后,取出一枚令牌,说明来意:
“此来,是要替老大人要回那枚‘金豆子’。”
杨狱扫了一眼刻着徐字的令牌,点点头,手一翻,已自芥子空间中取出了那枚曾击溃了方其道的金豆子。
这豆子,非食材,非金也非铁,用过一次之后,就没了半点神异,不过因徐文纪有着交代,他自然保留着。
按着他的猜测,这豆子的造价必然极度昂贵,且通过某种方式后,可重复使用。
“正是此物。”
丘斩鱼松了口气,欲取,杨狱却合起手掌。
“不忙。”
杨狱把玩着那枚金豆子,发问:
“关于此物,丘大人知晓多少。”
“老大人料事真准。”
抓了个空,丘斩鱼也不怒,笑着自怀中掏出一门薄薄的书册后,取走了金豆子,转身离去。
“又一本杂谈。”
杨狱抓起那册子,不由的眼前一亮。
这本,是神通杂谈!
第269章 我为神通主!(第二更)
丘斩鱼离了春凤楼,接踵摩肩的拥挤街道中,也有人如泥鳅般挤过人群,几个转身,去到了城南宅院。
曾经络绎不绝的院落,此时已门可罗雀,半个月无人登门了。
那低矮汉子匆匆进去,直奔后院,看了一眼花园,微微犹豫后,还是转身来到了一处清幽小院。
“大人……”
低矮汉子跪倒在地,院落内,于忘海慢悠悠的浇灌着药材,闻言,问道:
“他们在春风楼?”
“回大人。这几人自城外而来,除了几个道士之外,还抱着一个饥民,落脚春风楼,无人外出,丘斩鱼,去过其中。”
“丘斩鱼?”
于忘海放下水壶,摆摆手,让其出去。
另一侧,于万川似也得到音讯,匆匆而来,面上有着少见的喜色:“父亲,当是师父、师叔他们到了,我去接他们来府中!”不解。
“蠢!”
于忘海语气中尽是恨铁不成钢:
“你去作甚?送死?还是供出老夫?”
“什,什么?”
于万川不解。
“你既知你师父入城,怎么就不知道同行而来的,还有一人?”
于忘海叹了口气,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
于万川回过神了,低着头,有些羞愧难受,他着实是惊喜于老师的前来:“是,是还有一人,好像,好像是个锦衣卫?”
“那可不是个普通的锦衣卫,他是杨狱!”
于忘海面无表情。
“杨,杨狱?他,他不是六扇门的人吗?”
于万川有些发怔。
“可恨,就可恨在他是六扇门的人!”
于忘海咬牙。
他不是没想过杀掉此人,甚至可以说,许久前就想过,可方其道说要动手,他才罢手。
可谁知道……
“失败了?”
于万川终于反应过来:
“他抓了师父他们?父亲,您一定要救救师父……啪!”
清脆而有力的一巴掌。
“父,父亲。”
于万川大口咳血,几乎被打懵了,三十年里,这还是他第一次挨打。
“那牛鼻子这些年,可正眼看过你一眼?!”
于忘海彻底失望,冷冷的命他禁足,拂袖离去,去寻仍在人工湖中心优哉游哉钓鱼的聂文洞了。
……
……
朝中有人好办事。
望着这薄薄的书卷,杨狱心中颇有体会。
有关于道果、神通的情报,无论在锦衣卫还是六扇门,都需要极高的权限才能调阅,真正的隐秘甚至只有在京都总部才有。
因为得来不易。
于寻常人而言,数十年前的历史已很难铭记,遑论上推三千年?
有关道果、神通的情报,绝大多数都被历史掩埋,想要挖掘出来,需要的人力与精力,是极为恐怖的。
短短的一句话,或许就是千百人辛苦多年才整理出来的。
是以,这薄薄的书卷,其价值之高,实则无可估量。
“道字缥缈而浩大,非人所能洞彻,余多年钻研,通读大内藏书楼经书万万卷,也难说有什么收获。”
开卷第一言,墨迹未干,是徐文纪新写下的。
“我将天地,比作大朝廷。将朝廷,比作小天地。”
这是第二句。
杨狱来了兴趣,继续往下看:
“芸芸众生,为朝廷牧守,万物万灵,为天地统辖。道果,为天地之精粹,吾将之比作‘法理’,懂得法理,方可进位官身,官身,或可比作位阶!”
“以此类推,身居官位者,可掌握朝廷权柄,生杀大权,而有着位阶者,亦可掌握天地权柄,无尽威能。”
“此威能,或许就是神通!”
“有法理加持,身居官位者,才可把握阴阳,宰执天下。是以,得道果,晋位阶,执掌神通,三位一体,才可尽展神通之妙……”
“这比喻……”
杨狱心中一震,这比喻或许看起来浅薄,可细细想来,似乎还有着道理。
不过……
他心思转动,继续看。
“朝廷之中,诸官吏彼此间互有克制,故而,位阶等同,神通当有生克之理在内。”
“吾通读道藏,从其中见得有趣的一点。道、佛两家,似有持戒之说,神话之中,天神亦有天条束缚。谷
这,岂非像极了人世间的律法、道德?”
“无视律法与道德之官员,必遭反噬,故而,不守戒律之神佛,也将坠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
杨狱细细品阅,心中不住咀嚼,思量着。
徐文纪的文字朴实,似乎在照顾自己,写的十分的浅显易懂,却又极为详尽,稍稍思量,他就品读出更多的东西来。
到此,前言结束。
之后,是徐文纪以一些他所听闻的神通为例,讲解神通的生克之道,不过,他所知的神通似也不多,比喻也很少。
更多的,则是他注释的一些,可考证的传说故事。
不过其中有一则故事,吸引了他的目光。
“斗法?”
杨狱心中喃喃。
书上言,应在千五百年前的唐时,有着一位了不起的道士,名唤‘净清山人’,此人身怀神通,刀枪不入,水火不侵,于民间有着极大的名头,故而被当时的唐皇请入皇宫。
一试之后,大为惊讶。
随宴请百官以观,宴会上,诸多官吏试探,却皆被这道人折服,唯独一员小将不服,直言此人乃是魔道,身上萦绕鬼魂。
非是刀枪不入,乃是以鬼魂格挡,应该将其诛杀。
遭唐皇贬斥,小将怏怏回家,夜深睡熟之时,突听有人唤自身名姓,不由的看去,就见得五尊形色凶戾之鬼神穿堂而过。
小将大惊,旋即起身,其人凶猛,与鬼神搏斗,其人凶悍异常,鬼神竟也伤他不得。
未多久,鬼神道‘小惩大诫’后归去,这时,小将方才醒转,见得自己身在灵堂,家中尽缟素。
问之才知自己已昏睡十五日,气息已无。
小将大惊。
后他一改之前作风,与这道人交好,此事遍传,道人的名头更是响彻都城,成为达官贵人的座上宾。
小将倾家交好道人,渐得其新任,直至某一日,唐皇又宴请道人前来,小将作陪。
酒意渐深之时,小将突言,道长刀枪不入,为何惧怕女色,难道是道家清修功力不足?
老道亦醉,见此,直言不惧,随抱舞姬,上下其手。
突然,小将暴起,只一刀,竟斩下其头颅来。
这一下变故,满堂皆惊,唐皇更是大惊失色,责问小将,小将方才直言,自己在此道身上看到天下倾覆之危,故而杀之。
然而,就在此时,那道人的头颅竟开口吐出声音,只道来人必将灭唐,以雪今日之耻。
“此故事虽然蹊跷不少,可其在《乱世枭雄高甲传》、《大将郑长弓传》、《唐末传》中皆有提及,或有可信之处……”
“高甲、郑长弓……”
看到此处,杨狱不由的呼吸一滞。
这故事,于徐文纪看来,或许荒诞,可在他眼中,却又几分可信。
因为通幽,真有窥命之能……
而且,他想起当日炼化魁星位阶图之时所见,当时他只以为郑长弓是无力救国而悲愤欲绝。
此时想来,若这故事为真,那么郑长弓所遭受的煎熬,就还要远远超过自己的想象了。
因为,他会以为,是因为自己诛杀此道,才会引来暮年时,高甲的叛乱……
“呼!”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沸腾,杨狱继续往下看。
其后的故事,也多有小故事穿插其中,讲生克,讲神通,更多的,则是讲述因肆意妄为而灭亡的神通者。
因心中萦绕着高甲、郑长弓的事迹,他看的更加认真,再往后,则是几个关于当世神通者的记载。
当朝礼部尚书‘秦飞白’的折纸成兵,符水观主云泥道人的‘神符书’,以及他的弟子,万象山人王牧之的‘撒豆成兵’。
“折纸成兵、神符书、撒豆成兵……”
杨狱眸光闪烁。
事实上,他是接触过后两者的,击穿冀龙山融金炼体神通的破甲符就来自神符书,而击溃方其道的金豆子,应当就是撒豆成兵了。
当世的神通者,或许是因为忌讳,徐文纪只列举了几人而已,不过,窥一斑可见全貌,当世的神通者,只怕不在少数。
毕竟,依着三笑散人的说法,潮汐起时万物生,越是靠近这个节点,出世的道果就会越多,修行就会越容易。
要知道,过去三千年里,也少有两位武圣见过彼此,而当世,仅仅明面上就足足有着十二尊武圣!
心中翻滚着思量,神通杂谈也到了末尾。
“吾所列之比喻,并不恰当,只是方便理解。但未尝没有道理,是以,在此,老夫告诫一切得神通而沾沾自喜之辈。”
“为官,要知进退,懂分寸。于修行,也当谨守己心,以免迷失于力量的汪洋之中……”
“切记,切记。”
“乾元十年秋夜,徐文纪留。”
……
至此,书卷已完。
杨狱合拢书卷,心中微有些复杂。
最后三句话,不问可知,徐文纪是留给自己的,这位老大人,想来早就猜到了什么,才会对自己显得特殊。
“老大人思虑周全,却也小看杨狱……”
小心翼翼的将书卷收入芥子空间摆放物品的那一角,杨狱长出一口浊气:
“我为神通主,不做神通奴!”
第270章 前世学法,今生慎独(第三更)
神通与持戒。
咀嚼着已然凉透的酒菜,杨狱心中咀嚼着书卷中的讯息。
持戒一说,他听了不止一遍。
烂柯寺的慧安老僧、三笑散人的些微留言、妙法老道的说辞,以及徐文纪神通杂谈中的举例详解。
诸多情报在他心中汇总,总结,梳理。
一家之言,可信与否且不谈,但总有片面性,杨狱向来习惯在心中分析,总结。
“妙法老道说,神佛皆持戒,不持又如何呢?”
“老大人说,神佛持戒,犹如官吏守法,这比喻不是很恰当,因为这世上守法的官吏,远没有守法的百姓多。”
“假设我为神佛,身负威力,朝游北海暮苍梧,食朝露餐云霞。不受制于任何人,为何还要持拿戒律?”
“逍遥自在仙佛,有何不快哉?”
“依着这几家之言,不持戒,就会万劫不复,这也经不起推敲。我反而更倾向于强大的力量与漫长的时间,会消磨心性、人性。”
“佛门八戒,可皆是人性!会不会,这所谓的持戒,是为了克制自己的心,还是不想失去,亦或者,持戒根本是为了保住自己人性的锚点?”
“入门者,持拿一戒,而越是功行深厚的神魔,就越要持拿更多的戒?”
“所以摩云门的道藏之中,才有‘八戒是神佛’的说法?”
……
心中思量诸般翻滚,似有所得,似乎有无所得,直至满桌的酒菜都吃完,杨狱也没有一个明确的答案。
不过,心中已隐隐有着主意。
又是许久之后,他消化了所得,放下银钱,起身离开了春风楼。
……
……
持续半个月的铁血清洗,整个德阳府城都有些惶惶,但这并不包括本就已然被高企的粮价逼的几乎要卖儿卖女自卖为奴的百姓。
大街上,随处可听到拍手称快声,哪个地痞被砍了脑袋,哪个恶霸被抄了家,哪个贼人被挂了城门。
“持戒……”
杨狱立身长街之中,一袭飞鱼服让满街百姓都纷纷避让,惊恐的甚至不敢发声。
他微微闭目,整条长街的一切尽在他的感应之中,议论、惊恐、艳羡、渴望……
他,如果肆无忌惮,能够做到什么地步?
这无需推演。
勇力加之于自身,以他今时今日的武功,长街内外,城池内外,百万千万人,若是他想,几乎无可阻挡。
什么三妻四妾,若是他想,千百美女唾手可得,甚至,合规合法到徐文纪也挑不出错漏来。
什么珍馐美味,哪怕此时的德阳府如人间炼狱,他亦可豪奢到宰杀千猪百羊只吃一口尽数倾倒的地步。
金银珠宝,亦如是。
以他今时今日之武功,于一府一县,几可独霸,纵横。
可他为什么没有?
忌惮徐文纪?
忌惮朝廷?
是,却不全是。
“我不是道德完人,可前世我学法,今生我亦慎独,或未必对得起所有人,却独独对得起我的心……”
“如此,持戒与否,只在他人,只在我。”
心中明悟升起,杨狱只觉困扰尽去,一颗心似有些圆融活泼之感,整个人的精神都有着洗涤后的畅快。
“我不曾持戒,但我心中,自有分寸在!”
在一众百姓的注视之下,杨狱抬步离开,步履更稳。
想通一个疑惑,似乎没什么,但他心情却是久违的好起来,隐隐间,也觉得对自己有莫大的好处。
但他没有去想,感受着街道上的嘈杂,信步而走。
走过几条街道,人烟仍然稠密,所见的屋舍无不爆满,虽有诸多衙役、兵卒在维持秩序,还是显得乱糟糟。
一间占地不小的宅院前,杨狱才停下了脚步。
“来人……”
守卫的人本有些瞌睡,听到脚步声下意识的想要开口,立马被同伴捂住了嘴。
“锦,锦衣卫,千,千户?”
那守卫回过神来,看着那一袭赤色飞鱼服,顿时一个激灵,站的笔直。
“不知大人?”
另一个守卫也绷紧了心弦,有些战战兢兢。
“此刻坐镇此间的,是谁?”
杨狱发问。
两个守卫对视一眼,不敢怠慢,忙回应:
“是步灵虚,步大人。前日里,他才快马赶到……”
“是他?”
杨狱也不意外。
围剿冀龙山一战,于玄战死,唐百列,赵青川皆受了极重的伤,即便有着六扇门的丹药,也不是短时间可养好的。
他抬脚就要进,两个护卫想拦却哪里敢?
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杨狱走进了六扇门的据点,见他背影消失,方才绕了个近路,向着后院去汇报。
“接到总捕大人的召集令,各个州府的捕头皆响应,不过还有些距离太远,或许得明年才能到……”
“唐大人、赵大人伤势未愈,虽有心前来,却也暂时来不了……”
“十日之前,龙渊卫远去,不知去向……”
“总捕大人尚无音讯,联系不到……”
“祁罡不知去向,倒是丘斩鱼,早些时候去了春风楼,去见一位锦衣卫千户,那位千户,似乎不是咱们知道的……”
……
空旷的后院中,几个六扇门的捕头躬身汇报着。
光秃秃的树干下,步灵虚席地而坐,拿着锦布擦拭着掌中的长枪,粗如儿臂的长枪不时滚动,发出金石滚鸣的声音。谷
“时刻注意锦衣卫、龙渊卫的动向,若有总捕大人的信息,尽快回我。”
步灵虚一摆手,让几人退去。
静心擦拭着掌中长枪,冷峻的脸上带着疑虑与担忧:
“总捕大人到底去了哪里……”
“步大人!”
脚步声匆匆而来,护卫匆匆拜倒,说出之前的事情。
“锦衣卫千户?他姓甚名谁,来我六扇门做什么?”
步灵虚眉头一拧。
见那护卫唯唯诺诺,也懒得问询,不见如何发力,已倒提长枪出得院落,也不迟疑,几个起伏已来到了前院。
“大人,来人是,是……”
前院的人着实不少,捕头、捕快皆有,见得他,脸色皆有些难看,还未回话,就被训斥一声。
“废物!”
瞧这些人的反应,步灵虚哪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心中生怒,却也无法在此时发作。
足下一点,落入前院:
“哪位大人来我六扇门?怎么不提前知会一声?”
没有回应。
步灵虚面色一沉,大步走进正堂,却也不见人影,鹰眸环顾,才发现,摆放案牍的书房居然被人打开了门。
什么人如此大胆?
“这……”
步灵虚心中不怒反惊,锦衣卫的地位在六扇门之上,这是人所共知,可两方到底互不统属,哪有千户敢光天化日硬闯,且翻阅卷宗情报的?
除非是……
呼!
他前踏一步,已然看到了正襟危坐于书房之中,从容翻阅卷宗案牍的锦衣卫千户。
铮~
长枪弹抖,显现出其主人的心惊。
步灵虚的瞳孔一缩,活像是见了鬼一般:
“杨,杨狱?!”
看清那赤色飞鱼服下的面容的瞬间,步灵虚只觉脑海都嗡鸣了一声,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觉。
虽然彼此没有打过交代,可他哪里能忍不住这位名头几乎盖过他们的六扇门后起之秀?
事实上,若非方其道压下,这位早该晋升银章捕头了。
然而此时,这位有望晋升银章捕头的六扇门后起之秀,赫然穿着一身赤红如血的飞鱼服!
难怪那几个铜章捕头没阻拦,因为这位锦衣卫千户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自己人……
“哼!”
但惊怒只是一瞬,他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只是脸色却着实难看到了极点,钢牙紧咬:
“好啊,好!你居然是锦衣卫插到六扇门的暗子?!”
不怪他想不到,谁也想不到,如杨狱这样天赋绝顶的少年天才,会被派去做暗子。
“同为朝廷麾下,说什么暗子?”
杨狱慢条斯理的翻阅着情报卷宗,丝毫不在意这位比他官职高的银章捕头的脸色,淡淡道:
“想不到,步大人还是个能吏!来德阳府不过两三日,居然就将传言中早被拔除了的六扇门情报系统,重新搭建了起来……”
他的语气平静,带着不加掩饰的嘲弄。
锦衣卫在德阳府的暗子,那自然是被拔的干干净净,可六扇门的情报系统,却不出所料的完好与详尽。
当然,明面上,这处据点才搭建起两天……
“你什么意思?”
步灵虚一愣,旋即火气腾起,五指轻转,枪头与地面擦出火花来:
“怀疑我六扇门?!”
“德阳府大旱两年许,以六扇门的耳目,却没有半点消息,步大人莫非不觉得蹊跷?”
凌厉的气息铺面而来,杨狱却恍若未觉,反而再度发问。
“你想审问我?只怕还不够资格!”
衣衫无风而动,步灵虚眸光与语气都变得冷冽:
“你只有两个选择,自己出去,或者,我来‘请你’出去。”
枪头轻颤,发出嗡鸣。
步灵虚蓄势待发,杨狱的战绩,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虽然他击杀冀龙山是取巧,与萧战交手也有人相助,可其武功只怕也不会逊色于此时的自己了。
事实上,若非感应到其人强大的气息,哪怕他穿着一身飞鱼服,他也早已大打出手了。
擅闯六扇门据点并翻阅案牍卷宗,哪怕他出手,也没有任何人可以指摘!
“其实,还有第三个选择。”
杨狱手掌轻抬,一枚令牌已落在桌面。
“嗯?!”
步灵虚心神大震,那一块令牌乃是特殊金铁铸就,其上仅有一字,为‘方’!
“这是,总捕令?!怎么会……”
枪鸣若龙吟,步灵虚抬手抓起那令牌,内息吞吐下,果然见其上的字体泛起红光,一时竟愣住了。
“你,你……”
攥着令牌的手有些发颤,眼神更闪过不可思议与惊骇。
什么情况下,面前之人能拿到总捕令?
呼!
微风卷,杨狱长身而起,双手倒负,沉声道:
“步灵虚,听令!”
第271章 金刚不坏(第一更)
轰!
如雷落眼前,劲风扑面。
仅仅是起身,负手这样微小的动作,步灵虚的瞳孔就陡然一缩,只觉眼前之人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
如鹰击长空,似虎啸山林。
前一瞬,似还只是一个踏青游玩的士子,从容而温和,下一瞬,就好似一尊巨妖撕下了人皮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铮铮铮~
刹那之间,步灵虚的长枪已不可抑制的发出铮铮鸣动之音,衣与发尽皆后仰,刺骨的寒意充斥了全身。
“他竟然如此强横?!”
步灵虚彻底动容。
哪怕他早已将此人的看的极高,可此时才惊觉,自己看的还是太低。
这一刹那,他甚至有种直面冀龙山的可怖错觉,那平静的声音在他的心头变得如此之尖锐。
听还是死?!
咔咔咔~
绷紧的五指将玄铁枪身都捏出了痕迹,额头上青筋暴起,步灵虚几乎就要暴起,可迎着那漠然的眼神,心中又是一冷。
高昂的头颅低下,目中所见,是那泛着红光的总捕令,他的胸膛起伏,声音变得沙哑了:
“步灵虚,听令!”
步灵虚的低头,杨狱并不意外。
六扇门与锦衣卫虽非统属关系,可到底同属朝廷,手拿总捕令,自就可代行总捕之权,若是换做冀龙山,此时自然就该拼死。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武力。
“召集在六扇门在德阳府的所有捕头、捕快,半个时辰后集合!”
杨狱负手而立,声音在屋内、屋外传荡开来:
“随我拿人!”
步灵虚猛然抬头,又自收敛神情,面无表情的点头:
“是!”
步灵虚的态度,杨狱不以为意,任其自去,又自坐了下来,开始翻阅前者早已整理出来的情报卷宗。
比之完全被拔除了耳目的锦衣卫,六扇门的情报自然极全,德阳府两年来的变化,都显得极为详尽。
【乾元八年秋,烈日持续数月,春夏皆少雨,德阳府诸多河流已有干涸之危……】
【乾元九年春,因去年冬日无雪,春日难以播种,已有人心惶惶之象,府主安思之出面安抚,不允许灾情外泄。
并开了粥棚赈济……】
【九年秋,又是一年颗粒无收,大旱再无法隐瞒,虽诸要道都被截断,灾民还是有着外泄的倾向……】
【六扇门内已现不满,诸多捕快、捕头生怨,强行镇压……有锦衣卫的暗子传书,已拦下,且杀之……】
【九年冬,不见雪水,灾民终于崩溃,外泄之势无法避免……锦衣卫百户曹金烈,进入德阳府,据点隐入暗中……】
【曹金烈直面安思之,双方爆发强烈冲突,后者险些被杀,属下出面,稳定局势,许诺赈济,劝走曹金烈……】
【曹金烈率人赈济,并暗查锦衣卫暗子被杀之事……此人有勇有谋,或已发现迹象,是否……】
【属下没有出手,曹金烈于猿鸣谷失去踪迹……】
……
“老曹……”
杨狱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悸动,将其失踪之处记于心中,收起卷宗,起身出门。
正堂之外,诸多捕快、捕头已汇聚,一眼扫过,足有百人之多,其中多为捕快,铜章只有数人。
望着缓步而出的杨狱,所有人的神色都极为复杂,其中有不少知道他的,更是脸色难看。
那一袭飞鱼服、一柄绣春刀,太过刺眼。
杨狱驻足此间,环顾众人,在面无表情的步灵虚身上顿了一顿,落在了一须发半白的老者身上:
“如何称呼?”
“六扇门铜章捕头,闻应元!”
那老者勉强抬手,不咸不淡的回答了一句。
“德阳府的情报搜集,是你一直在做?”
杨狱又问。
闻应元的脸色微变,望向步灵虚,后者眉头一皱,正要说话想,心头突然一跳:
“不……”
他的反应十分之迅速,察觉异样的同时,长枪已激射而出,掀起刺耳的音爆,然而,却仍是慢了一瞬。
“你敢杀我?!”
那闻应元神色大变,暴退着就要拔刀,然而一股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猛烈的刀光已然充斥了他的目光。
嗤!
长刀归鞘,人头亦落地。
“有何不敢?”
杨狱收刀,步灵虚的长枪,也正刺于其身前三尺,掀起了他的衣袍。
呼!
这时,长刀破空之音以及气浪呼啸,直至此时方才回荡开来。
“你敢在我六扇门杀人?!”
“你怎么敢?!”
“闻兄!”
望着那跌落尘埃的头颅,在场所有人全都变了脸色,步灵虚的脸色更是难看到了极点,却生生停下了长枪。
“此獠勾结安思之,弹压灾民,暗杀同僚,罪当凌迟,一刀杀之,倒是便宜了他。”谷
杨狱冷眼环顾,落在了神色阴沉的步灵虚脸上:
“步大人以为如何?”
随其目光所至,满院的沸腾喧嚣也随之而止,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步灵虚。
“该杀!”
步灵虚冷冰冰的丢下两个字,转身离去,他怕再停留一瞬,就会忍不住暴起出手。
“大灾两年余,死伤过百万!如此滔天大案之前,莫说杀他一人,便是将尔等尽数斩杀,也不冤枉!”
手握卷宗,证据确凿,杨狱杀他自无丝毫负担,冷冷的丢下一句话,转身就走。
只留下满院六扇门的捕快、捕头留在原地,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却还是咬着牙跟了上去。
……
……
正午烈阳的直照之下,人工湖泛着粼粼波光,时而可见鱼儿游走,荡起点点涟漪。
于忘海缓步而来,走过木桥,来至湖心亭中。
火炉上,温着上好的美酒,香味扑鼻,聂文洞坐于躺椅之上,手持钓竿,直勾垂钓,闭目养神。
于忘海知道,这正是学自他摩云门的静功。
这不是内炼法,甚至不算是武功,更类似于佛家冥想之类,平复精神所用,自学会此法,几十年里,聂文洞不曾有过懈怠。
于忘海静静而立。
他很清楚,这位州主大人的脾性,万事也不如其自身更重要,他不开口,其他人最好也不要开口。
“道门三皈五戒,其本质是自我束缚,心灵修持……近二十年了,你说,是不是到走下一步的时候了?”
聂文洞开口了。
声音平静,却惊走了鱼儿,点点涟漪在他身前扩散直至远处。
“静功修持,唯自身可知进度,旁人如何能替您做决定?”
于忘海垂手而立,淡淡回话。
真正的道门真修法,他自己都没能得传,遑论传于聂文洞了。
“是不知,还是不会?”
聂文洞突然笑了。
“您这话什么意思?”
听得这笑声,表面上不动声色,于忘海心中却是一沉。
“大人的话,自然是字面上的意思。”
聂文洞不答,远处,却传来的回声。
于忘海抬目望去。
就见得人工湖那头,有人缓步而行,踏水而来,不疾不徐的解开了身上的斗篷,露出其下宽大的僧袍。
“阿弥陀佛。”
那是一个消瘦却精壮的老僧,骨架大眼睛,眉毛长,感受到于忘海的惊异,他双手合十,面带微笑行礼:
“大衍院,圆觉,见过于道友。”
“大衍院的和尚。”
于忘海的脸上没了笑容。
古老相传,武道一道,最初之来源就是佛道两家,故而,时至如今,天下大多数门派武功都与僧道有关。
大衍院,是龙渊道最负盛名的寺院之一,起源于佛门禅宗,开派祖师曾是烂柯寺嫡传弟子,传承至今,已过千年。
因其历来与朝廷交好,在大明九王伐山破灭之时都躲了过去。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大衍院不立山门,而是在闹市之中修建庙宇,每一代不过数人,比之他们摩云门人丁更少。
而让他心中一沉的,不是这老和尚本身,而是他的出现,这说明什么,他自然清楚。
“大人修持了多年的静功,本也到了更进一步的程度……”
圆觉老僧望向聂文洞:
“若大人愿意出家剃度,贫僧可传你我佛真传。”
“出家?”
聂文洞哑然失笑,却也没反驳,而是望向了于忘海,微微一叹,状似黯然:
“于先生,二十年里,聂某自问对你不薄,可你却有负本官的信任。
依仗本官的信任,不但把控七府官吏升迁考核,在其中牟取暴利,更隐瞒各地灾情,以至于造成如此大难……”
“呵呵,哈哈哈!”
于忘海似是预料到了什么,整个人也卸下了伪装,闻言冷笑、大笑:
“你说的不错,一切罪过皆在我,你就半点不知道,半点都没有听说!哈哈哈……”
说话间,他的周身泛起雄浑血气,哪里还有往日的半分老迈?
“阿弥陀佛。”
老僧立身湖中,口诵佛号,宽大的僧袍无风而动。
“这是……”
于忘海瞳孔一缩。
那老和尚诵念佛号的瞬间,其周身皮膜竟泛起了金光,这是……
“烂柯寺的‘金刚不坏身’?!”
老和尚微笑。
“到得如今,你还是不知悔改吗?”
湖心亭中,聂文洞放下鱼竿,淡淡的望向于忘海:
“你可知,如此罪过,已可举族凌迟了,可你我到底相交一场,若你束手就擒,本官或还可为你留一根苗……”
第272章 风虎云龙!(第二更)
……
……
一个锦衣卫,上百六扇门的高手出动,其动静之大自然瞒不过有心人。
事实上,早在杨狱踏足六扇门,就有人向着各处去汇报。
其中一人泥鳅一般穿过人群,来到经过改造,已成为容纳饥民的大本营的原州府所在,匆匆进入其间,寻到了丘斩鱼。
“杨狱去了六扇门?”
丘斩鱼本在处理卷宗,闻言顿时一惊,本想赶去六扇门,但一想后,还是折返回来,去了后院。
以杨狱今时今日的武功,他要做什么事,根本不是自己能够阻拦的了。
“传书各府,运粮队伍不可停下,另外,加派开凿水井的人手,德阳府多年水脉,纵然大旱也不至于全部干涸……”
书案前,徐文纪极为繁忙,又是一夜没睡的他,脸上有着疲惫,见到丘斩鱼匆匆而来,却似猜出什么:
“杨小子?”
“不错。”
丘斩鱼言简意赅,快速汇报:
“杨狱去了六扇门据点……”
“这小子倒是雷厉风行,老夫还以为他多少要休息几天。”
徐文纪停罢只是笑笑。
“杨狱此人行事太过强硬,此去六扇门,只怕是要算账,一旦引出乱子,城内只怕就要安抚不住……”
丘斩鱼神情凝重。
作为锦衣卫少见的文职,他掌管着青州锦衣卫的人事与新人训练,对于所有锦衣卫的脾性都有着了解。
有关于杨狱的情报卷宗,他不知看了几遍,哪里不知道这位名噪一时的新人手段向来凌厉不留情。
徐文纪趁着空闲,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道:
“你以为他要清查六扇门?”
“莫非不是?”
丘斩鱼先是一怔,旋即脸色就是一变:
“他难道要动于忘海?”
“是,也不是。”
徐文纪在屋内踱着步子,舒缓着酸困的筋骨,缓缓道:
“依着咱们目前所知的情报,曹百户的死,以及伏杀祁副指挥使的事情,都与于忘海有着关系。
可区区一个幕僚,莫非还能真个蒙蔽了老夫那位同窗不成?”
“您的意思是……”
丘斩鱼心中一颤。
徐文纪负手于窗前,遥望城南:
“这小子只怕不止是想要拿下于忘海,或许还有着借此事趁机发难,拿下聂文洞!”
“太莽撞,太莽撞。”
丘斩鱼有些站不住了,心中震惊之余,又有些佩服这小子的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心性了。
聂文洞是什么人?
一州之主!
大明疆土浩瀚,子民亿万万,可仅分九道二十七州而已,能成为一州之主,其个人的能力反而不如其背后的势力来的重要。
要知道,青州之前的几次匪患,尤其是冀龙山聚义长留之事,曾引得皇帝三次呵斥,可哪怕如此,都没有直接罢免其州主之位。
为什么?
就是因为其身后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这小子……
“莽撞未必不好,不及弱冠的少年人,若连半点气性都无,老夫都要惧他三分了。”
徐文纪意有所指。
“聂文洞老奸巨猾,锦衣卫数十年都没能抓到此人的把柄,他如此做派,反而会打草惊蛇……”
丘斩鱼跺了跺脚。
于忘海的所作所为,他们自然也不是不知。
可区区一个幕僚,即便拔除又能如何?
聂文洞才是真正的根源,不能拔根,如于忘海这样的幕僚,根本抓不尽,杀不完。
“惊蛇终归比冬藏的蛇要好,只是,这小子到底还是看清了老夫这位同窗,以他的决断与谨小慎微……”
徐文纪微微摇头。
不等丘斩鱼琢磨,就自怀中取出一枚金珠,递给他,道:
“去瞧瞧,他闹让他闹,却不可让他真吃了亏。”
……
……
鱼饵抛下,湖中鱼儿争抢跳跃。
望着漫不经心的聂文洞,以及立于湖面,双手合十,体有金光的老僧,于忘海的一颗心跌落谷底。
聂文洞话中的涵义,他听得清楚,更明白其意思,然而……
“为什么?”
于忘海垂下眼。
有这一天,他其实也有过预见,可在他看来,此时远远没有到那个地步才对。
以聂文洞的地位与背后的势力,纵然是徐文纪想要动他,都绝非易事,而此时,如何看,也还没有到那个地步才对。
“你问,本官就要答吗?”
聂文洞为自己倒上一杯酒,轻轻一嗅,后倒入湖中,望着鱼苗跳跃,微笑道:
“我知道你练有一式杀招,若想施展,也无妨。”
他的眸光平静,映彻出于忘海木然的脸色。
数十年相处,他如何不知自己身边这条老狗的心思,但他并不在意,养狗千日,用于一时。
偶尔的呲牙算不得什么。
“贫僧正想领教。”
圆觉老僧亦是微笑。
“看来,今日我是必死无疑了。”
于忘海显得很平静。
他曾有过不少的布置,可聂文洞此人心机深沉,他要发动,那必然是早已拔除了他所有的后手。
“无数个午夜梦回,我都想过真有这么一日,我该如何,是悲愤、不甘,还是愤怒、狂暴,其实都没有。”
这一日,是注定的,于忘海很清楚。
脏了的手套,终归是要被丢弃,哪怕它曾经很有用,可一旦有着破洞,对于其主人而言,就没有了任何用处。
但他也没什么后悔。
从一个活不下去的落魄老道,到如今富甲一方,掌控七府吏治的权倾一时,这些代价,他早就衡量清楚。
可……
他遥望云天,微微一叹:谷
“给我十日时间,送我儿离开德阳府,再回来赴死,如何?”
“呵呵。”
聂文洞笑着摇头: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之下,这道理,你前几日不刚教了你儿子,自己怎么反倒不知道了?”
见他拒绝,于忘海痛苦的闭上眼。
正如他信不过聂文洞,对方,也信不过自己,某种意义上,他们是同类人。
见他闭目,似要引颈待戮,聂文洞满意的点点头:
“汝妻儿,吾自养之。”
……
……
呼!
城南大宅前,杨狱突然止步。
“嗯?”
步灵虚的脚步也是一顿,却是认出了眼前的宅子,心中顿时一颤。
这宅子里住着谁,他当然知道。
何止是他?
一众六扇门的捕快、捕头也都吃了一惊,纷纷望向步灵虚。
“高手……”
杨狱轻按眉心,遮住眼神中的凝重。
踏足此间的瞬间,他已敏锐察觉到了这处宅院之中有着三道强横的气息正在对峙,而让他动容的,则是其中一股。
这股气息……
杨狱的心中一沉,突然,似是察觉到了什么,足下一踏,已于烟尘扩散之间腾空而上。
在无数人的注视之下,竟然选择直接闯进去!
“来人止步!”
庄园外人的守卫摄于飞鱼服的巨大威慑,本不敢上前拦阻,可眼见其要硬闯,当即色变,纷纷扑上来。
轰!
袖袍一扫,气浪冲压之下,一众护卫尽数跌回原地。
如此大胆?!
这样的变故让六扇门的一众人皆是错愕不已,便是步灵虚都没有料到杨狱说闯就闯。
这可是一州之主的住宅!
“围住这庄园,任何人不得擅自离开,若有违抗,就地格杀!”
话音回荡之间,已不见了杨狱身影。
呼!
踏足宅院的刹那,一道道凌厉的箭矢已攒射而来,却哪里伤的到杨狱这样的神箭手?
他甚至都没去看一眼,身形几个起伏,已避开了所有的箭矢,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了那疑似正在对峙的三道气机之所在。
“嗯?!”
几乎是在杨狱腾空而起的同时,后院中,始终带着笑意的圆觉老僧就似有所觉般望向了外宅。
聂文洞随之警觉,但却没有望向宅外,而是看向了于忘海。
“相交数十年,你知我,我也知你……”
突来的变故之下,于忘海睁开了眼睛,他的双掌抬起,周身的血气如火般亮了起来:
“托妻献子,你不配!”
轰!
大袖挥舞,罡风漫卷,只一瞬就将墙头埋伏的弓弩手尽数打落,不及落地,一声轰鸣就自响彻。
不,不是一声,而是四声!
四声响作一声!
轰隆!
音波再度炸响。
杨狱心中一动,极目环顾,就见得数十丈外,同时腾起了四团浓郁炙烈的血气,气流漫卷间,传来隆隆之音:
“风!”
一人自东,踏步而动,随其音动,罡气犹如飓风般拔地而起,掀起气流漫卷,烟尘扩散。
“虎!”
一人自西而来,真罡吞吐间,竟似有实质的虎形显现,随风而起,虎啸空中,爪牙凶恶。
“云!”
音波缥缈,不知自地起,还是随风动,罡气呼啸间,似有水汽蒸腾,如云霞一般团团扩散。
“龙!”
云雾之中,金玉之声好似龙吟,一人踏地而行,猛然一跃,漫天罡风缭绕,似龙般激射而来。
“杀!”
四人发音,如一人张口,出手之时,更是无限趋同,震荡的音波兀自未落,已齐齐杀将过来。
风虎云龙!
宅院内外,听到动静的所有人神色皆是一变,州府座下四大护卫,名头虽然不大,可其武功之高只怕不下于青州四大名捕。
尤其可怖的是,这四人同样擅长合击之术!
“这四人?!”
宅院之外,听到动静的步灵虚不假思索的翻上围墙,遥望那罡风漫卷之地,目不转睛。
“风虎云龙?”
感受着四道罡风的漫卷呼啸,杨狱眸光一冷,这四人把控时机极好,在他不及落地之时突袭。
可惜……
“杀!”
风虎云龙目露狰狞,内息与罡风交织,催使出杀招,就要如之前一样,将敌人彻底撕碎。
然而,不及一刹那,他们的神色就是一变。
那已被他们四人围在正中的那人,竟在力道用尽的情况下,踏空如实地,于不可能中,蹿升了数丈!
“无可借力,怎能腾空?!”
四人的心头皆是一震。
世上轻功万千,可轻功不是传说中的腾云驾雾,即便是上乘武功,在力道用尽又无处借力之时,至多转向数次。
怎么可能反而腾空?!
这是什么轻功?!
“不好!”
四人动容只一瞬就已反应过来,然而,高手交锋,一瞬之间,就可决定一切!
运转周游六虚踏叶而起的同时,杨狱身形斗转,青光绽绽之间,五指弹抖,又自攥紧,携漫卷气流,风雷之势,重重砸下。
轰!
第273章 与聂文洞的第一次碰撞(昨日第三更)
轰!
犹如陨石天降,骇人级的可怖力量顷刻间已将长空搅成了汹涌的海潮,滚滚气浪都被自上而下挤压了下来。
身处拳风之中的风虎云龙四人只觉心头一寒,迅疾的狂风拍打在面颊之上,几乎连眼睛都睁不开。
恍惚间,只觉似有一条青龙自云中探爪,又如同一尊远古神人,捏星为槌,大地作鼓,凶狠绝伦的砸将了下来!
躲不开!
眼见得这一拳如此可怖的威势,四人的心神皆自狂跳,却根本来不及震惊,不假思索的鼓荡胸腹,引爆真罡。
砰!
四声闷雷也似的炸响自四人的小腹中传出,刹那都不到,真罡推动着血气已充斥了全身,一时殷红如血。
骨骼皮膜更是充气一般膨胀起来,真罡护体。
四人的反应不可谓不快,几乎是拳风炸响的瞬间,八条手臂已各自交叉,鼓荡真罡斜架在了拳芒之下,头颅之上。
旋即,可怖的拳印砸下!
咚!
重锤击大鼓!
肉眼可见的气浪犹如同心圆一般在半空之中一波波扩散开,那是真罡被更为蛮横的气力打的爆开。
继而,那八条膨胀到足有寻常人大腿粗细的手臂好像是气球被戳破一样,鲜血伴随着骨头渣子狂喷而出。
“啊!”
四声惨叫不分先后。
风云龙虎四人的双眼瞬间充血,只觉一股无可形容的磅礴大力贯穿了护体真罡,击溃了他们横架的手臂。
犹如天河滚滚而下,瞬间淹没所有,充斥了全身。
噼里啪啦!
筋骨爆碎之声响成一片,旋即,四人就如同被重锤敲打的木桩,狠狠的砸穿了青石地砖,没入了大地之中。
一拳!
仅仅是一拳,闻名青州的风虎云龙四大侍卫,就被彻底击溃!
望着那烟花般绽开的真罡气流,院落内外一片骇然,跃上围墙的步灵虚心头都是一寒,这样的力量,几乎已然不逊当时的冀龙山了。
而比之空有力量而武道底蕴欠缺的冀龙山,这位的战斗经验,武学造诣却要远超!
他或许不知风虎云龙四人会在什么时候杀出,可却在四人合击之法展露锋芒的瞬间避开,旋即于间不容发之时一举击溃四人。
看似一眨眼的碰撞,却展现出了其人强悍敏锐到了极点的战斗天赋。
砰!
一式霸拳击溃四人,强大的反震之力让杨狱也自腾起数丈之高,他的衣衫猎猎如火,随风而动。
拉扯着空气被剧烈摩擦而产生的白烟气浪,向着后院激射而去。
当!
几乎是龙虎风云被击溃的同时,一声犹如寺庙之中黄钟大吕炸响之音,也自在后院回荡开来。
“嗯?!”
这一瞬间,杨狱强大的目力捕捉到了所有。
金光如瀑,湖水滔滔。
一老僧双手合十立于波涛之间,于忘海狂啸出手,双臂如枪,带着足可斩断金铁的凶戾真罡,重重的捶打在他的面门之上!
砰!
杨狱携风雷之势落地,气浪漫卷起大片的灰尘。
他的速度不可谓不快,从察觉到院内三人的对峙,到击溃风虎云龙四人,再到极速而来,前后不过十几个弹指而已。
可如此短暂的时间,于忘海也没有撑住,他的气血沸腾,真罡澎湃,整个人爆发了毕生最为强横的一击。
然而,不但没有破开湖面之上老僧的护体真罡,反而被反震碎了臂膀、肩背、真罡、横练、内息。
仅剩下一口气,跌在岸边。
这老和尚……
杨狱眸光一凝,通幽已悄无声息的发动。
【老和尚】
【血气如炉(淡红)、佛法精通(深绿)、金刚不坏(深红)、坚韧不拔(深绿)、不动如山(淡青)】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似是察觉到了注视,老和尚高诵佛号,金光如波扩散,压下了沸腾的湖中水,望向了踏风落岸的杨狱,微微一笑:
“老僧圆觉,这位施主就是近年里名声大噪的杨狱,杨大人吧?飞鱼服、绣春刀,果然是霸气侧漏。”
“大衍院,金刚不坏。”
瞥了一眼大败亏输的于忘海,杨狱的眸光冷然,却已然认出了那老和尚的护体横练法。
道家内炼,佛门外功。
在武林之中,这两家始终会被拿来相提并论,而道家精擅内炼服气,而佛门的横练更胜。
大衍院的金刚不坏身,在龙渊道乃至于整个武林中都是赫赫有名的,相传,此门武功乃是当年禅宗初祖自一门惊天神通中参悟出来。
蕴内炼、外炼、真罡于一体,是烂柯寺三十六门上乘武学之一,因其难学难精,除却禅宗九祖之外,几乎没人炼成。
直至千年之前,烂柯寺一个杂役和尚,不知从何处偷学到了此门武功。
那杂役和尚本无什么武学造诣,囫囵吞枣般记了一肚子,也不知此人真的天纵奇才,还是歪打正着,竟让他学成了。
不但学成,还将这门沉寂多年的武功改良,大大降低了修行的门槛,这和尚,就是大衍院的开派祖师。
“杨大人好眼力。”
老和尚望着杨狱,语气中难掩惊叹与好奇:
“若老僧没看错,大人的拳法似极了赵王爷的霸拳,而真罡,是龙渊王嫡传的青龙真罡吧。”
老和尚眸光很亮。
他来青州不久,可一路上可没少听说有关面前这位的传言,此时一观,心中也有些动容。
换血层级,他并不看重,这世上有太多的丹药可以拔升这个过程,是以这并说明不了什么。
不及弱冠的四关武者,他见过太多了。
可武学造诣,却造不了假,任何一门武功的修行,都是水磨工夫,上乘武功尤其难学难精。谷
而仅从之前来人击溃风虎云龙的一击,他就看出,这位不是他曾经见过的那些少年天才可比。
他的武学造诣,远比自己之前预想的还要深。
一招击溃四人,这需要的不仅仅是武功,更是对于战斗的敏锐把控。
尤其让他动容的,是那一式‘霸拳’。
“世上相似的武功不知几何,何以见得就是霸拳与青龙真罡?”
杨狱的语气冷淡:
“反倒是你,老和尚不在庙中参禅拜佛,怎么跑到这里来杀人?”
于忘海,活不成了。
他的感知何其之敏锐,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这老家伙被震碎了心脉,这样的伤势,几无可救。
只是他的生命力强大,还可吊着一口气罢了。
“阿弥陀佛。”
圆觉不再言语。
杨狱也自看向湖心亭,无人察觉的眼底,泛起幽光。
以通幽窥探了老和尚的命数之后,他自也不会放过聂文洞,然而,这一望之下,其人的命数竟也是一片混沌。
疑似被什么遮蔽了。
身怀异宝?
还是……
而湖心亭中,聂文洞端着酒杯轻嗅,冷淡的眸光始终在打量着杨狱,见他目光往来,倒掉酒水:
“杨大人好威风,好煞气。”
“聂州主杀人灭口,才是真个好煞气。”
杨狱眸光很冷。
他之所以都不与徐文纪、丘斩鱼商议就率人前来缉拿于忘海,就是怕聂文洞将自己摘出去。
如今看来,他只怕早就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了。
“杀人灭口?”
聂文洞摇摇头:
“此獠假借本官名声,这些年里胡作非为,将本官都蒙在鼓里,更在本官的问询之下暴起刺杀,其罪当诛!”
“蒙在鼓里?”
望了一眼死狗般的于忘海,杨狱冷笑不已:
“此人暗中买官卖官,把控七府官吏升迁任免,搜刮了不知几多金银,更胆大到勾结怜生教伏杀我锦衣卫副指挥使。
你一句蒙在鼓里,就想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年轻人,你大抵不知要问责本官的流程?
也罢,且告诉你,其实也简单,只需你有确凿证据上禀龙渊道、朝堂,经由六部商议再上呈内阁,最后,由陛下与朝堂诸公商议表决……”
聂文洞泰然自若,仍是倒酒,闻味,倒掉:
“朝廷自有法度在,不是你披一身飞鱼服就能为所欲为的!反倒是你,擅闯府宅伤人在前,污蔑本官青白在后,又该当何罪?”
话至最后半句,聂文洞的眼神变得无比之凌厉:
“拿下他!”
轰!
其言落地,整座人工湖就是一声轰鸣。
宽大的僧袍翻飞之间,实质般的金光绽放,那身形高大的老和尚一步踏下,湖面平静彻底被打破。
一只手掌穿过水与气,徐徐而至。
这手掌宽厚而圆润,泛着淡淡的金光,显现出金铁的质地,缓慢而沉重,如同推山而行。
看似缓慢,却不可躲避。
且沉重的不可思议!
哗啦啦~
狂风漫卷,水浪滔天。
肆虐的罡风吹的飞鱼袍猎猎而动,杨狱大袖一扬,将于忘海扫到了跟来的步灵虚的怀中,足下亦是一踏。
轰隆!
犹如远古神象在水边饮水,踏足,仰天长嘶,整个人工湖连同大地都是一抖,好似要被整个踩的翻转过来。
内息催吐,青光大放,筋骨交击发出龙虎之鸣,血液奔涌,发出惊涛拍岸之音。
一霎都不到,杨狱已尽起全部力量,毫无保留的。
于那水浪拍击之下,以拳破掌。
仍是霸拳!
不退还击!
轰隆隆!
如若地龙翻身,土地爷被狠狠抽了一耳光。
整座后院都是一震,数之不尽的水滴与鱼儿被两人的碰撞所激,竟自飞腾而起,化作大雨洒落大地!
而又被两人血气迸发之温度炙烤成漫天的水汽,被飓风吹卷的似要将整座宅院都掩盖。
那瞬间爆发的雷鸣之音,更是震的步灵虚两耳轰鸣,不住后退。
砰!
气浪与罡风扩散,烟尘与泥沙滚涌。
拳与掌,一触而分。
滔天水浪中,圆觉老僧又复双手合十之态,低眉顺眼的诵念了一声佛号。
“就凭你,也想拿我?”
飞鱼服猎猎而动,杨狱拂袖而去:
“不知所谓!”
第274章 尸魁?旱魃!(第一更)
呼呼~
微风吹动水汽与尘埃,细密的水珠沿着湖心亭的檐角流下。
“杨狱。”
聂文洞松开手掌,白玉酒杯已被捏成齑粉。
他的心中杀意如潮。
自他成为青州之主,数十年里,他还是第二次产生如此强烈的杀意。
一个泥腿子,他怎么敢?!
汹涌的杀意之下,还藏着一抹惊悸。
他尤记得年余之前,青州城外初见,那时的杨狱,还仅仅是个自小城押送犯人的衙役,不如眼的小人物。
这才多久?
怎么就能蹿升的如此之快?!
“大师。”
聂文洞看了眼圆觉老僧,后者双手合十,微微摇头,却是看向了远处。
房檐上,人影一闪而过,聂文洞却认出了此人。
“丘斩鱼?”
他拧眉,面有不悦:“以大师的修为,莫非还会忌惮他?”
“阿弥陀佛。”
圆觉轻诵佛号,道:
“聂州主,老僧应邀来护你周全,仅此而已。老僧修持不易,打杀之事可做,却不可多做。”
聂文洞漠然不语,良久后,方才道:
“若无外人窥伺,大师可有把握拿下那杨狱?”
“善哉,善哉。”
圆觉摊开手掌,右掌掌中凹陷,一个赤火如火的拳印清晰可见:
“这位杨千户,扎手。”
……
……
府宅之中,护卫众多,可望着踏步而行的杨狱,没有任何人敢横加阻拦,风虎云龙仍是生死不知的如今,哪还有不开眼的?
哪怕心有不甘,可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去。
硬闯州主府邸,还能全身而退!
直至抱着奄奄一息的于忘海出了门,步灵虚的脸上都还挂着惊异。
这何止是胆大?
简直是胆大包天!
一州之主,其代表的不止是其背后盘根错节的势力,更代表着朝廷的脸面!
“将这卷宗上的所有人,统统缉拿归案!”
杨狱止步,甩给步灵虚一卷名单,这是他从六扇门的情报中整理出来的。
步灵虚默不作声的接过卷宗,才道:
“有意义吗?”
“照做便是。”
杨狱面沉如水,也不多言,单手提起昏厥的于忘海,转身就走。
望着他的背影,步灵虚怔立许久,方才摇摇头:
“没有意义……”
杨狱今日展现的武功,足可让他动容,可朝廷非是江湖,武功不代表一切。
有一句话,聂文洞说的很对。
朝廷是讲法度的,身处其中,没有任何人能够肆无忌惮,纵是皇帝尚且有着制约,遑论锦衣卫?
今日看似快意了,实则为祸深远,不但日后升迁之路要难走,就连眼前,只怕都有祸患。
聂文洞的反击……
……
……
走过小巷,丘斩鱼斜靠着墙,瞧着状若无事的杨狱,丢过去一瓶伤药:
“金刚不坏身,遇强则强,你出一分力打他,则自己要受三分,你那一拳如此霸道,受伤只怕不浅吧……”
作为锦衣卫少有的文职,翻看卷宗是丘斩鱼所做最多的事情,大衍院他自然不陌生。
这院里的和尚,不擅攻伐,之所以能立足龙渊道,靠的就是这一身金刚不坏。
这门武功的神异之处,就在于,敌伤我一分,其自伤三分,与之对敌者,越是霸道凶悍,受伤就会越重。
杨狱接过伤药,道了一声谢,却不曾服下,而是问道:
“可有什么药,能够短暂吊住他的命?”
于忘海,自然是没救了。
他那一击,用尽全身的气力手段,如同全力勃发打了自己三拳,脏腑心脉皆破裂,已然命不久矣。
“此人武功不差,且修了一手搏命手段,但也是这手段害了自己,这般严重的伤势,要想吊命……”
丘斩鱼沉吟了片刻,眼神微亮:
“燃命丹。”
“燃命丹?”
“左右救不活,燃命丹至少可以让他多活三五日。”
自杨狱手里接过于忘海,丘斩鱼才越发心惊。
这伤势比他想的更严重,其双手几乎已无了骨肉支撑,整条脊椎连同血管都被震碎,之所以没有死。
还是因为换血武者的强大生命力。
这金刚不坏太不讲理了……
“聂文洞若真能将自己摘的干干净净,那么,他就不必杀于忘海了。”
杨狱很冷静。
世间事,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他绝不信聂文洞真能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破绽。
“这倒是。”
丘斩鱼若有所思,见杨狱要离开,方才道:
“老大人在府衙等你多时,你伤势若是不打紧,不妨去见见他老人家。”
“正要去见老大人。”
杨狱摆摆手,走出巷子。
“呼!”
一口浊气吐出,杨狱也看向了自己的手掌。
他自然没有受伤,芥子空间完美的承接了自金刚不坏身反震而来的汹涌拳力。
但即便如此,这门横练真罡也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
“金刚不坏。”
杨狱心中思量着,脚下却不停,未多时,已来到了府衙。
府衙中一片忙碌,各色人行色匆匆,后院里,聂文洞正在批阅卷宗,杨狱没有打扰他,静静的立于一旁。
许久之后,聂文洞搁下笔:
“可有收获?”
“寥寥而已。”
杨狱回答。
“说说看。”
徐文纪回转身,示意杨狱坐下说。
杨狱自不推辞,拉过椅子坐下,道:
“德阳大灾持续两年有余,这么漫长的时间,想要压住灾情不外泄,近乎不可能。所以,德阳府有人在把控消息外泄,而其他府城,乃至于青州,都有人在刻意压制灾情的消息。”
“青州有这样势力的人,不多。”
杨狱并无隐瞒,将自己的怀疑说出:
“方其道、聂文洞,两人合力才有可能办到,甚至锦衣卫,也……”
徐文纪静静听着,不置可否:
“还有呢?”
“聂文洞,必然知晓大灾源头,青女所在!”
杨狱断言,说出了自己的发现。
山谷伏击一战后,他亲手掩埋了曹金烈的尸骨,当时他就有着发现,其脏腑早已溃烂,却仍是不死。
这种状态像极了活死人,可与无知无觉的活死人又有着不同,更像是传说之中的一种怪物……
“尸魃!”
徐文纪开口了:
“老夫曾在大内藏书楼整理书卷数年,曾在其中见过类似记载……‘青女出世,赤地千里,大旱三年,魔魅横行。’
依着道藏所言,有道果唤青女,又名尸魃!”
“或许旱魃更恰当。”
杨狱答。
“旱魃?的确更贴切。”
徐文纪手捋长须,道。
“我认为,老曹必是发现了那‘青女’所在,并被其所制,否则,他宁死都不可能会偷袭祁罡。”
杨狱眼神转冷:
“那齐龙生只是个棋子,背后之人,即便不是聂文洞,也定然与之有关系。”
怜生教的确有着迷魂功,配合药物可在一定程度上操控人的意志,但锦衣卫皆是受过严格的训练。
如曹金烈这样的人,精神坚毅,纵有可能被迷惑,但若要操纵他违逆本心,也是绝无可能。
“所以,你缉拿于忘海为假,实则是想直接拿下聂文洞?”
徐文纪问道。
杨狱不答。
他之所以罢手,一是没有把握打破那圆觉老僧的金刚不坏身,二来,是察觉到了丘斩鱼的存在。
准确的说,是其拿着的金豆子。
那代表着徐文纪的意志,丘斩鱼或许是为了护着他而去,可未必就没有,阻拦自己出手的意思在内。
否则,这金豆子,就不会给丘斩鱼,而是直接给他了。
“老夫懂你心中所想,却不可让你这般去做,你可知为什么?”
徐文纪却是一叹:
“你可以无视法度规矩,而我也可以默许,可这层遮羞布被扯下来,聂文洞背后之人,可也就再无顾忌了……”
杨狱沉默。
到底是学过法,他很清楚,再如何不堪的秩序,也比彻底的混乱要来的好,正因如此,他向来遵纪守法。
可他也渐渐感受到了束缚,在这样的罗网之中,要压过在其中深耕多年,盘根错节的聂文洞,那难度就太大了。
见他仍是不语,徐文纪也感受到了他强烈的意志,只得转了话锋:
“你可知,聂文洞学文习武多年,却为何突然一反常态,虔诚向道,严守诸般清规戒律?”
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杂念,杨狱回答:
“道术。”
道术与武功是不同的。
近距离看到聂文洞的第一眼,他就察觉到了其身上与妙法老道极为相似的气息,知晓其人乃是道术高手。
“咦?”
徐文纪有些惊讶,旋即点点头:
“不错,聂文洞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不知从哪里学了道术,因此武功才渐渐生疏……”
“老大人可知他所学之道术,是什么?”
杨狱问道。
“道术不比武功,轻易不会示人,不过,你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他所学道术是什么了……”
徐文纪说着,话语一顿,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杨狱:
“老夫这位同窗,出身好,天赋也好,多少年里顺风顺水,这样的人,一旦遇到波折,就会生出极大的戾气。
依着老夫猜测,少则三五日,多则半月,他必会对你出手!”
“是吗?”
闻听此言,杨狱反而有了笑意:
“那却是再好不过了!”
第275章 佛心(第二更)
啪!
做工精美的花瓶砸了个粉碎。
屋内外伺候的家丁、丫鬟皆是一激灵,弓着身,缩着肩,大气都不敢出。
“安敢欺我?!”
重重拍桌,聂文洞的面沉如水,在他身前跪伏的护卫抖如筛糠,满头满身都是冷汗,惊惧到了极点。
“阿弥陀佛。”
圆觉老僧低诵一声佛号,打破了沉凝的气氛,他摆摆手,让几个丫鬟小厮退去,方才道:
“本是预料之中,聂州主又何必动怒?”
他的目光,落在桌面上。
紫木桌案上,是一张不知从什么地方撕下来的半张纸,其上有着两个字。
“不准!”
这是聂文洞以杨狱擅闯府宅,打伤护卫之事问责徐文纪所得到的答复。
他并不奇怪。
如杨狱那样的少年英才,无论在任何势力之中,都必然是要维护的,除非上官与其有仇。
聂文洞的问责书,就好比在街上递给路人一把刀,让其自断臂膀,除非有压倒性的力量与理由,否则,只会得到怒斥,甚至殴打。
而聂文洞比之徐文纪,并无什么优势。
除却背后的势力之外,名声也好,地位也罢,都不及。
“我以文书叩门,他便如此回复?不成体统,太不成体统!”
看着那不规则的纸张,聂文洞只觉双眼都被刺痛了,反手一掌连同紫木桌案都拍成了齑粉:
“四大家我弃如敝履,于忘海,我说斩就斩,自他来后,更无什么针对于他,他怎么就非要与我为难?!”
“善哉,善哉。”
圆觉老僧合十双手,有些无言以对。
他还道这位州主是因被驳斥了问罪书而生怒,万没想到,他竟然会纠结于徐文纪回书的格式与规程……
“徐文纪,杨狱……”
发泄之后,聂文洞平复了心情,重新坐下,胸膛起伏数次后,望向圆觉老僧:
“万事万物皆有价格,大师以为呢?”
圆觉微微一怔后点头:
“贫僧深以为然。”
“好!”
聂文洞亦是点头:
“聂某这些年来不近女色,不重金银,不贪口腹之欲,无甚花销。是以,这些年,也攒下一些银子……”
“一些?”
“不算珠宝玉石,古董奇珍,房屋田亩地契,庄园马场商铺的话,大概有三十万两……吧。”
聂文洞微微思忖,见老僧眸光亮起,将‘黄金’二字吞下。
“难怪都说十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据贫僧所知,这些年里,聂州主一心向道,真个不曾理会杂事,却还有这般丰厚的家资……”
圆觉不由的摇头:
“贫僧都有些艳羡了……”
三十万两白银,绝非一个小数目。
他大衍院建于道城繁华之处,平日里香火也算旺盛,一年除却花销与各处打点之外,也不过只有万八千两进账而已。
三十万两,足够将寺院修葺一新,且可重塑佛像了吧?
只是……
“不过,贫僧有言在先,不得与那位徐老大人有关,那位杨千户的话……”
“大师误会聂某的意思了,买凶杀人,又何必让大师破戒?”
聂文洞开口打断了圆觉的话,淡淡道。
“嗯?”
圆觉皱眉:“聂州主的意思是?”
聂文洞轻扣椅背,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三十万两,买一个不剃度出家,而可持戒之法,大师意下如何?”
“绝无可能!”
圆觉断然拒绝:
“非剃度出家者不传持戒冥想之法,此乃我禅宗万年不易之规矩,万不可破。大人休要再说!”
圆觉的拒绝,聂文洞却似不在意,微微一笑,吐露两字:
“黄金。”
“三十万两黄金?!”
圆觉心头一颤,合十的双手都几乎有了空隙,但几瞬之后,他还是摇了摇头,涩声开口:
“绝无可能!”
“嗯?”
聂文洞眉头顿时拧起,这一次拒绝,却是出乎他的所料。
大衍院,不是个出世的门派,而是入世的寺庙,千年来扎根龙渊道城,在江湖武林,禅宗之中都一向被称之为‘香火寺’。
怎么会……
“我大衍院素来深入红尘,以所学之佛法换取香火,破戒为生,佛也不追究,可这不代表什么都可交易……”
圆觉老僧神情平复下来,低诵一声佛号后,双眼变得清澈:
“这一身皮囊可卖,佛心不可易。”
“……”
聂文洞沉默了一瞬,方才舒展眉头:
“就一戒。”
“大人不必多言,一戒也不成。”
圆觉摇头,见聂文洞面色不悦,顿了顿,才道:
“仍是那句话,大人静功有成,可却徒有其表,剃度出家非是贫僧刁难,而是你必有一舍,方才有得!”
二十年静功可入道吗?
看人。
聂文洞,并不成。
他来青州虽然不过几日,可却也看到这位的做派,其不近女色,可服侍伺候无不清秀可人。
他不食荤腥酒水,可酒不离身,时时需闻。
他不杀生,可心中对于除却自身之外的任何生命,都毫无怜悯之心。
他连王法都不看在眼中,真能持守清规戒律?
这样的静功,这样的修持,他怎可传?
又怎么敢?
“我若全要呢?”
聂文洞的眼神变得很冷,有着不甘在涌动。
“那非道非佛,只会成魔。”
圆觉伸手入怀,掏出一张素黄帛布,递到其面前:
“贫僧这里,有经文一卷,大人若想全要,不妨试试是否可参悟。”
“不必了。”
聂文洞摆手拒掉,类似的经文他书房多得是,哪里需要这个?
他心有不悦,但见圆觉态度坚持,也只能退而求其次,问道:
“佛门八戒,那一戒,最适合我?”
“嗯……”
圆觉沉吟片刻,又看了一眼门外伺候的数个清秀女子,道:
“色。”
“戒色……”
聂文洞眉头舒展,他这一生经历之女子不计其数,早已心事不大,自忖问题不大。
“色欲一体,大人切莫看轻。”
见他不以为意,圆觉静室一句。
“本官晓得。”
聂文洞不再与他纠缠这些,道:
“大师虽屡次拒绝,奈何本官无人可用。只需大师应我一诺,三十万两黄金,尽可拿去。”
“不涉及本门传承,禅宗禁忌,贫僧无不应。”
圆觉小心回答。
聂文洞直起腰身,望向前院匆匆往返的下人,一座法坛底座已搭建完成。
“不急,不急。”
……
……
辞别徐文纪,杨狱也没急着回客栈,而是不疾不徐的走在大街上,让一众盯梢的人都有些佩服了。
前脚得罪死了州主,后脚就全不在意的逛街,这样的心性,他们着实敬佩。
换做他们,得罪个门卫,都要战战兢兢,生怕报复回来。
“聂文洞的道术……”
杨狱心中思量着,脚下不停,不住扫过两侧的摊位。
两年大旱,德阳府城也早不复往日的繁华,道旁的摊贩比比皆是,卖什么的都有,而其中,不乏一些有着‘食材’在。
虽然其中多是些普通的食材,他用不上,却也可用来填充九牛二虎食谱。
是以,杨狱来者不拒,也不会刻意压价,几条街道还没走完,有大户购买旧物的消息已经不胫而走。
很快,杨狱就被团团围住,数十上百个小贩挥舞着各自的商品,也不怕他这一身飞鱼服了,各种吵嚷。
“推推搡搡像什么样子?统统散开!”
突然,一声暴喝传来。
一身形魁梧的大汉推开了围堵的街道水泄不通的摊贩们,来到杨狱身前。
这些摊贩似乎十分信他,纷纷散开,却还是眼巴巴的看着。
“大人见笑了,实在是都穷的怕了……”
那大汉一抱拳:
“某家段冷,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姓杨。”
“原来是杨大人。”
段冷恭维了一句,请杨狱去茶馆小歇,自己开始招呼摊贩,收拢各式各样的旧物,送到杨狱面前任他挑选。
任何街道,但凡有买卖,就一定有类似段冷这样的中间人。
杨狱也不在意让他从中间赚一手,但却不是眼前这些旧物。
“大人要……石头?”
听到杨狱的要求,段冷一怔,心中有些古怪,小心询问:
“什么石头,都可以?”
“只需有着不同于寻常石头特性的,都可。”
杨狱取出一锭黄金,放在他的面前:
“事成之后,还有报酬。”
空谷石的特殊,让杨狱品出了味道,没有盲目的融金炼体,而是选择搜集如前者一般的奇石。
不过,这一路都在忙碌,不是杀人就是追杀,此时才算是有了空闲。
“黄金!”
段冷倒吸一口凉气,紧紧的攥住了这一锭黄金。
两年大旱,银铜都大跌,可黄金反而暴涨,大旱之前,一两黄金可换二十两白银,如今,足可换五十两白银了。
“奇石,奇石……”
攥着黄金,段冷心中滚烫,突然,似是想起了什么,向杨狱告了一声罪,匆匆离去。
“咦?”
见他欣喜若狂,杨狱心中也是一动,不过也不急,要了一壶茶水,开始挑选这一大堆旧物之中的食材。
片刻后,段冷已捧着一块石头匆匆而来。
“大人,这石头……”
“玄石,我怎么没想到……”
望着这块石头,杨狱面上闪过古怪。
这种石头,他认得,甚至可以说,很常见,在士绅儒生的口中,此物名为玄石。
而在民间,这玩意叫。
吸铁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