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发疯
谢大少爷斟酌良久,方从牙关里迸出几个字眼:“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
听他主动道歉,沈七心里小雀跃,咧嘴一笑:“没关系的衍哥,我理解你的心情。别说是你打职业比赛了,平时我自个儿瞎玩,输了之后都会气好久呢。”
“......”
谢衍原本松缓了一丁点儿的脸色再度绷紧了。
意识到自己都叨逼叨瞎说了些什么的沈七狂拍自己脑门,他这张嘴咋就这么欠呢?
沈七手足无措地解释:“衍哥,我不是那意思啊...”
岂料谢衍似乎并没有多恼火,反而笑了笑:“你啊你,以后不会安慰人就别安慰了,越说越让人生气。”
“我这嘴确实有点欠。”
“岂止是有点?”
“那衍哥你不生我的气了吧?”
“有什么气好生的?”谢衍眼眉微敛,叫人看不清他眸底神色:“要怪也是怪我自己没用。”
“衍哥,你要是不想再听到我跟你说一些长篇大论的心灵鸡汤,你可就不能再这么贬低你自己了啊。”
谢衍嘴角勾起抹浅淡的弧度,掌心轻轻拍了拍他脑瓜:“傻小子,哪里学来的说辞。”
沈七一本正经:“书中自有黄金屋,当然是书上了。”
谢衍想搭腔,恰逢谢允敲了敲门框,提示走廊坐着聊天的俩人:“他醒了。”于是便抿了抿唇,推门而入。
陈凌也微阖着眼养神,见突然蹿出来这么多人,笑道:“你们都没事做?”
沈七溜须拍马:“天大的事儿也比不过凌哥你嘛。”
谢允犹豫着问:“要不要帮你通知...”
陈凌也明白她的意思,垂敛了红肿的眼皮,偏过头咳嗽了几声,最终道:“不用了。”
他现在这幅惨不忍睹的模样,还是别让她瞧见的好。
况且,他答应了她,他从泥泞里滚过来,就是为了变得更好,为了更明媚的开始。
谢允似乎不敢置信:“你确定?”他现在是脱离了解药,可以自愈了?
陈凌也勉强扯起一抹笑容,微微颌首。
他经历过这么多不堪的岁月和创伤的折磨,在血水中拼命挣扎,但他知道,这世上有人还深爱着他,光是这一点,就叫他心满意足了。
而谢衍后知后觉的才发现他包扎的像雪球一样的右手,拧眉问:“你手怎么了?”
————
谢允和沈七对视了一眼,默不作声。
察觉到气氛的诡异,谢衍眉头拧巴地更深重,灼灼地盯着他。
陈凌也冲他二人道:“你们先出去吧。”
俩人很听话地离开了,病房内瞬时清净了许多,陈凌也动了动完好无损的大拇指,不经意牵扯到了神经,有些钻心的疼。
他淡淡道:“剁了。”
谢衍怔愣了半晌,难以置信地问:“手指?”
“嗯。”
“谁干的?”
“...我自己。”
“你疯了?!”
“......”
“你好端端的...你这样以后还怎么画画?你真是疯了不成?!”
好在谢衍和他相处的时间较长,先前见识过他自残,如今来了这么一出狂虐,惊讶铁定是惊讶的,但没沈七他们那般那么如雷轰顶,更多的是替他感到捉急,就像是家长对自家不成器的小孩一般,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陈凌也怎么会不知道缺了根手指对他的艺术生涯会有什么影响?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可事到如今,他已然做出了属于他的抉择,再没有回头路。
他眼底划过几道悲戚又黯然的情绪,继而恢复了玩世不恭,扯扯嘴角笑道:“又不是整只手都剁了,画画还是游刃有余的。”
谢衍别开脸不去看他:“是不是游刃有余你自己心里有数。”
“我还可以用左手画啊。”他吃力地抬起另一只手,劲瘦而纤长的指骨在光里十分优美,他懒洋洋地道:“就当锻炼锻炼。”
“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么做?”
“发疯。”
“......”
要不是看他卧病在床、气息奄奄的一幅病秧子相,谢衍真的特想抽他几个耳光。
“江半走了你就变成这幅鬼样子了?”
听到她的名字,陈凌也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继而是温柔漫野,他缓慢地摇了摇头,又点点头,似乎连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谢衍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几眼,转身要走。
陈凌也叫住了他:“别去联系她。”顿了顿继续补充:“最起码...在我没痊愈前,别跟她说起我的情况。”
谢衍沉声道:“少自作多情了,我自己的烂摊子都没收拾完呢,还有空管你的?”说罢便扬长而去。
陈凌也摇头失笑。
......
江半和秦兰一道回了舟宁后,便真真正正的过起了乡野贵妇般的生活。
清晨绕着公园小径跑步锻炼1个小时,返程买俩油条包子亦或者黑咖啡啥的,吃完早餐后便跟着秦兰在小花园里拿着小铁锹倒腾,种花种草种蔬菜。
晌午享用着自己亲手栽种得来的瓜果绿蔬,纯天然的味道远比城市里的外卖要好多了。
下午茶再和蝴蝶飞飞一起品尝自制的卡布奇诺和马卡龙,蝴蝶飞飞是粗糙惯了,圆润精致的马卡龙一口一个,吞完还要吐槽——“这东西咋这么甜腻?难吃死了!”
江半能说人家法国贵妇把马卡龙就着咖啡品尝的时候、是抿一小口、一天都吃不完一只、而不是像你一样一口吞一个么?不能。
她只能点头哈腰地附和,然后在下次做甜点的时候把奶油和糖精的量减少了。
到了傍晚,天气湿冷不方便出门逛大街遛弯儿什么的,母女俩便窝在家,开着空调,捧着热茶,一个看刘三姐,一个看纸钞屋,互不打扰,悠闲自在。
江半觉得这样宁静的日子过得还挺充实的,远离了城市的喧嚣、远离了一切的电子产品,修身养性,自得其乐,有点类似于退休了之后隐居的田园生活。
她连跟宝贝似的手机都很少碰了,更别提上网冲浪,但偶尔为了与时俱进,还是会登一登社交软件,以免自己被时代的浪潮甩得远远的。
另一方面也可能是潜意识里想着陈凌也吧,那对话框仍然没什么动静,平淡无波。
江半有好几次想打听打听他的情况,消息差点就发出去了,斟酌再三,最终还是撤了回来。
等他吧,等,只要等着就好。
第152章:偷偷吻
沈七知道他衍哥是因为输了比赛心情不好需要发泄,可他这发泄的方式也忒狠了吧?
已经是接连着第五天了,他拉开门,冷眼看着陆之怀搀扶着烂醉的谢衍,踉踉跄跄地把人拖了进去,冲天的烟酒气味立时灌满了客厅。
陆之怀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向他道:“交给你了。”
沈七就奇了怪了:“为什么每次都是你带他回来?”
“他找我喝酒啊。”
“连续五天?”
“对啊。”陆之怀瞥了眼沙发里神志不清的人,叹息道:“他在俱乐部里闹得可凶了,我只好劝着他,陪他喝喝酒、消消愁。”
“......”
听到对方这么解释,沈七倏然有一种被忽视、被摒弃的感觉。
从前他俩也没少在一起喝酒侃大山什么的,可现在呢?
他要是心情不爽、要是想借酒消愁,那为什么不找他?俩人同住屋檐下,距离这么近,用得着跑去俱乐部么?还是说他跟他的队友关系更亲密呢?
沈七烦躁地揣了沙发上的醉鬼一脚。
陆之怀:“......”
“那个...要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啊。”
“等等。”沈七叫住他。
“嗯?”
“下次他要是还找你喝酒,亦或者是你们俱乐部其他的什么人,别由着他胡来了。”
“我想拦也拦不住他老人家啊。”
“......”
沈七抓了抓扎手的寸头,从兜里掏出手机,怼到他跟前:“存这个号码,他酒瘾犯了打电话给我。”
陆之怀犹豫不前。
倒不是因为看不顺眼他,而是觉得...这要让谢衍知道了,铁定得挨一顿骂。
但他转念一想,战队输了,不止是谢衍,全队伍的人都不好受。谢衍作为领头羊,如果还继续沉沦在这样萎靡的状态当中、倒地不起的话,队员的人心都得涣散了。
人心一旦涣散,那就真的彻底玩完了。
他可不乐意看到这种结果。
陆之怀存了那号码,看了看谢衍道:“麻烦你了。”
沈七面无表情,只说:“记得把门带上。”
见他一点都不客气,陆之怀也没说什么,因为他感觉他对自己的敌意不是一天两天的了。
那种敌意就好像是自己抢了他什么重要的东西似的,很莫名,很奇怪。
为什么会有敌意?这是唯一令他费解的。
特别近几天,每每他送烂醉如泥的队长回家时,对方赏赐给他的不是感激,而是冷眼。
他只能把他这种表现归咎为他本身就是个狂拽酷霸的小混混,混混嘛,对谁那还不是一幅看不顺眼的吊炸天的态度?
对他的腹诽全然不知情的、吊炸天的沈七,立在沙发前,静静地看着他醉酒的衍哥,眼底不知是心疼还是别的什么情绪,讳莫如深,无从分辨。
看了好一会儿,他才动手把他扛起来,打算把他弄进卫生间的浴缸里,给他好好冲一冲身上乱七八糟的污秽。
沈七打横抱起他的时候,无端就想起了自己住院时,他扛着自己,顺手还拍了拍他屁股,跟拍大白菜似的。
想到这里,似乎是为了把便宜给占回来,他狠狠地在他大腿上掐了一把。
应该是掐狠了,谢衍蹙了蹙眉,身体往里缩了缩,齿关间隐约泄出一声闷哼。
呼吸含了浓重的酒气,熏着他颌骨方圆几寸的肌肤,过分地热,也过分地痒。
沈七盯着他那张脸,突然冒出了一个胆大妄为的念头。
想亲他。
沈七舔了舔干涸的唇瓣,在把他洗得干干净净弄上床休息和趁人之危偷偷摸摸占一回便宜之间,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后者。
他是这么想的:反正他都喝断片了,明天醒来啥事儿都不会记得,区区一个吻而已,过了这个村就真的没这个店了。
于是他紧张地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地朝那薄唇的方向凑近,四周静谧无声,他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不断放大,再放大...
噗咚...噗咚...噗咚...如擂战鼓。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最终,轻轻地贴上了唇角。
该怎么描述此时的感觉呢?就像...含了一朵绒感温软的花。
他心都是乱的,心跳也在不断加速,蹿上来一股冲动,直抵心间,令他妄想再度造次。
然而就在这时,谢衍眯着的眼眸稍微打开一丝缝隙,噙了醉意的眸光朝他看来。
四目相对之间,沈七“咚咚咚”的心跳戛然而止,两只眼睛瞪地比牛眼还大,手一打滑,险些把他给扔了出去。
谢衍估摸着是真喝高了,凌乱地喃喃了几句火星语,细微的眼缝再度轻阖,呼吸也均匀深长。
看样子应该是没有察觉出他方才那胆大包天的恶行。
沈七悄咪咪地松了口气,造次的冲动被他这倏然的一吓,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保持抱着他的姿势站了好一会儿,他腿脚发酸,步履匆匆地迈向了卫生间,把他扔进了浴缸里,然后脱衣服,开热水。
前几次陆之怀把他送回来,都是沈七帮忙给他擦屁股,什么洗澡洗头啊换衣服啊清理呕吐物啊什么的,一条龙服务下来,从头到脚差不多都给看全了,因此也不会觉得有多别扭。
就在沈七尽心尽力要把他身上那沾了些酒渍和污秽的衬衫给脱掉时,焉焉儿耷拉着脑袋的谢衍没了支撑,重心往前栽去,偏偏这一栽就栽在了他颈窝,就像是忽然抱住了他,彼此距离拉到了最小。
沈七耳根有些烫。
方才他栽过来的这一过程中,唇堪堪擦过他的侧脸,带起的微风似乎挟卷了密密麻麻的电流,撩着他脆弱的神经。
沈七花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勉强把那些不轨的心思都给拨正回来,兢兢业业地替他清洗更衣、扶他上床休憩。
整理完的谢衍终于恢复如初,面容干净清澈,五官深邃立体,有着流畅而清瘦的线条,拢着壁灯的微光,温润且俊逸。
“晚安。”沈七看着他轻声说。
而后捻熄了灯,径直钻进了卫生间,深更半夜的寂静中,似乎有轻微的飘荡而出。
......
谢衍这一觉睡得异常踏实。
醒来已是日上三更,头却疼得很,他从旁边抽屉取出阿司匹林就水吞了几颗,懒洋洋地下床。
沈七这小子回回都比他醒的早,他以为他早就爬起来买早餐去了,可当他拉开卧室的门、看到对方和他一样——趿拉着拖鞋、一脸没睡醒的模样时,惊了惊,挑起一边眉毛:“昨晚做贼去了?”
第153章:荣光
沈七一怔,想起昨晚他这个贼都干了些什么——不仅偷亲了他,还做了回惷梦亵渎了他衍哥,瞬时心虚害怕,“砰”的一声就把门给关上了。
谢衍:“......”
他轻笑几声:“干什么?真被我说中了?”
半晌传来闷闷的一句:“没有。”
谢衍是真不记得自己喝断片之后都发生了些什么了,自然也就无法揣测到他此时心里的弯弯绕绕,只说:“那我先出去了。”
门霍然拉开,露出沈七那张紧绷着的脸:“你又要出去喝酒?”
“......”谢衍愣了愣,反驳说:“没啊,我就是去...俱乐部。”
“少骗我了,你都持续将近一个礼拜了,真打算就这么自甘堕落?”
谢大少爷本来脾气就大,刚起床脾气更大,听到自甘堕落这几个字眼,登时就冒火了:“我喝几回花酒就堕落了?就算我真的堕落又怎么样?不该管的就不要管。”
沈七给他惹得,又生气又委屈:“好啊,那你继续喝吧,把你电子竞技的梦都给喝没了,我看你到时候还能不能像现在这么狂?”
“怎么?你现在变成我爸妈了?什么事都轮到你来教训我?”
“我是好心提醒你。”
沈七冷声道:“之前我还觉得你是挺有志气一人,不会随随便便被打垮,可你看看你现在,或许谢允说的没错,你就是当大少爷当了二十多年当习惯了,一身的臭毛病不说,遇到点小小的挫折就全给撂了。”
—————
谢衍讥讽地扯起嘴角:“是啊,我不像你,混街头混了这么多年,时不时挨几回打还能生龙活虎,我就是个窝囊到会被家里人赶出来的废物,我谁都比不上,满意了吧?”
沈七以为他会反唇相讥,却不曾想他竟做出如此贬低自己的回答,一时间静默无言。
谢衍点了跟烟,闷闷地抽着。
他哪里会不知道自己如今是什么状态呢?
可他除了喝醉酒后能好过一点,其余时间只要清醒着,就不可避免地想到那局游戏,想到失之交臂的第一名,想到自己夜以继日辛辛苦苦操练的几个月,想到被扫地出门颜面尽失,想到窘迫的生活困境。
一想到这些,他压根无法平稳心神。
竞技十分考验人的心理承受能力,毕竟他们十年磨一剑、一朝试锋芒,却没有得来理想的结果,面临着巨大的落差打击,就会陷入一种自我臆想的怪圈,从而渐渐迷失了,找不着方向。
加之贫穷带来的窘迫,近期都是靠沈七来维持日常开销的,房租水电以及伙食。
虽说沈七没有什么怨言,不会多提有关钱方面的东西,但他自己倔强的自尊心,已经让他无地自容。
可他除却唾弃自己、痛恨自己,仿佛什么也做不了。
处于低谷,本是抱着消一回愁的念头沾酒,却越来越上瘾,越来越沉迷在那种天昏地暗的境界里。
因为他只有喝醉了,脑子才不会胡思乱想,才不会觉得难受,才能逃避掉残酷而无情的现实世界。
尽管他知道逃避是懦夫的行为,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可人生有多少次低谷呢?
或许他就是想放纵自己、毁灭自己,也或许他是蜷缩在看不见光的地方,等一个人提着灯来找他。
过了良久良久,沈七率先放下了架子,坐到他旁边,轻声问:“衍哥,你知道我是怎么走上混混这条路的么?”
谢衍波澜不惊地扫了他一眼,没搭腔。
他继续道:“一开始是因为别人老欺负我,欺负我年龄小,个子矮又体弱,一幅病怏怏的书生相,谁都能往我头上踩一脚。我受了欺负,没地方说,爸妈又不管我,所以我就只能学着还手,学着反击,慢慢变得强大,直到谁也欺负不了我为止。”
他撩起毛衣的一角,将腰腹没有纹身遮掩的肌肤袒露了出来,入目皆是旧的疤痕:“你看,从小到大,我确实挨过很多回打,有好几次差点死了,但是老天爷保佑我,让我活到了现在。我把它们都当做是我的勋章,纪念我走过来的路,正是因为它们,我才有今天。”
谢衍顺着那一条条丑陋的疤痕看去,眸心闪动,有些怜惜:“谁也欺负不了你?前阵子你不是还被打得骨折么?”
沈七笑了笑:“但他们也不好过啊。欺负我的人,我自然会一个个还回去。”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沈七又道:“衍哥,其实我想说的是,我们都是不幸运的人,没有好的童年、没有好的成长,但我们不能就此低头啊。”
“既然你选定了这条路,那就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哪怕你跌倒了、摔跤了、遇到瓶颈阻碍了,你都要想尽一切方法去克服,重新站起来。”
谢衍勾起抹惨淡的笑容:“如果重新站起来还是被打趴了呢?”
“那就再重新站起来,从失败中获取教训,日积月累,总有一天,是你打趴别人,而不是你被人搞垮。”
谢衍抿了几口烟雾,回想起比赛时的那幕,嗤笑道:“可你都不知道我多没用,就差那么一点点了,真的,就差那么一点点...我就可以打败他们了,谁知...”
“我为这场比赛准备了这么久...一天又一天,我每天都在琢磨着各种战术各种技巧;每天都在想着拿冠军来证明自己,打他们的脸,用行动告诉他们,我不是在不务正业,我能养活我自己,我有我自己的未来,比当律师、比继承所谓的家业还要更美好的未来。”
“这段时间我老是做相同的一个梦,梦见我站在台上,高举着奖杯,台下人山人海,都为我欢呼,因为我是人人敬仰的冠军。但现在看来,那份荣光离我太遥远了...”
他嗓音越说越小,越说越虚无,落到沈七耳里,刮起的是一阵心疼。
沈七低声说:“衍哥,我也经历过一段低迷的日子,清楚那种感觉,好像全世界都抛弃你了。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还有人陪在我身边就好了,让我知道,我不是一个人在苦熬着。”
“没有人陪我,苦我也熬过来了,但衍哥,现在的你不一样,你有我,我会一直站在你身后,陪着你不顾一切地往前走,哪怕世界荒芜,也还有我是你的信徒。”
话音一落,谢衍心脏瞬时轰然炸开了,仿佛江水三千,烟火满城,光辉又灿烂,暧昧又生动,压抑...且嚣张。
他在自己的家庭里没体验到多少温暖,而这种近乎于被爱的感觉,却是眼前这个少年带给他的,像他身后的盔甲,也像比肩的徽章。
心脏缺失的那一点,好像在被什么东西逐步填满。
其实他从未想过自己会被什么人坚定拥护,但这并不代表他不奢求这个世界赐予他无上温柔,毕竟——
被人勇敢而赤诚地爱着,永远是一件欢欣鼓舞的乐事。
尽管他不能够确定,他所说的这番言辞里,流露出来的具体是纯粹的情谊,还是别样的喜欢。
沈七说着说着,就不受控制地抱住了他,继续道:“衍哥,世上玩电竞的人千千万,我从来没有见过比你更厉害的。你要重振旗鼓,要继续前行,属于你的荣光,绝对不会迟到的。”
谢衍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拥抱给整懵了,错愕了半晌,伤心难过什么的都暂且抛到了一边。
他说话的时候有温热的吐息轻洒在自己光凉的脖颈处,钻进衣襟,似缥缈的安魂香。
谢衍忽然有种错觉,好像某时某刻,他们也曾这样近距离的拥抱过彼此。
但他实在记不起来了,搜肠刮肚,搜寻不到一片关于拥抱的回忆。
他醒过神,意识到一直这样抱着还蛮尴尬的,于是轻轻拍了拍沈七的肩,故作轻佻地笑:“这也是你从书上学来的?不赖嘛,安慰起人来没之前那么差劲了。”
第154章:没占你便宜
沈七贪婪地想再多抱着他一会儿,哪怕几秒钟也好。
谢衍瞧他没动静,只好把他拽开,又有点不敢看对方古怪莫名的眼神,只好偏过头点了根烟,把烟盒递向他。
沈七却径直抢过他嘴里衔着的,猛地吸了好几口。
谢衍:“......”
初吻被间接夺走,谢大少爷心底毛毛的,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衍哥?”
还处于怔松当中的谢衍下意识发出一个音调:“嗯?”
“答应我你不会再去酗酒了吧?”
谢衍侧过脸看他,在他清亮的瞳孔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仿佛置身于一汪幽幽泉水当中,他不自觉被吸引,半晌才答:“不会。”
“你还得答应我,你会重新站起来,你会在下一个季度赛的时候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谢衍笑了:“好。”
“衍哥?”
“嗯?”
沈七噙着笑意打量他:“你有没有发现,你打游戏的样子真的很帅啊?”
“难道我不打游戏就不帅了?”
“...那也不是这么说的嘛。”
“行了,我洗个澡去。”谢衍说着便起身,提到了这茬,他才想起来,“又是你帮我换的衣服?”
“不然还有谁啊。”
“......”
谢衍心底那种毛毛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又上来了。
沈七见他呆在那,自个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表情可谓是异彩纷呈,打趣说:“放心吧衍哥,没占你便宜。”
“......”谢衍勉强挤出几个字:“谢谢了。”
“唔...你是得好好谢谢我,你都吐了自己一身了。”沈七流露出个嫌弃的表情。
“......”
谢衍急忙夹着尾巴开溜。
沈七扯谎可以说是脸不红心不跳,回想起昨晚占的便宜,不自觉舔了舔唇角,心底里美滋滋的。
......
可能就是因为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吧,谢衍突然变得别扭了起来。
旗鼓是重新振作了,每天跑跑俱乐部、回顾往日战败的局从而发现自身的错误,再不然就是打打游戏开开直播,这种单调的生活好像和之前的每一天都一样,又好像不一样。
因为有沈七这小子在他跟前晃来晃去,有事没事衍哥衍哥的叫,叫的他莫名心乱如麻,乱如麻的同时还有丝丝...欣喜?
谢大少爷虽说花名在外,但那只不过是空有虚名的噱头,用来气他家里那二老双亲的。
其实本质就类似于不正经的老司机,在某些方面还是个小白,甚至比沈七这个弟弟还要小白,一遇到真正复杂的情感关系,就啥也不懂了。
他活了22年,没谈过什么恋爱,也没喜欢过什么人,顶着浪荡不羁的表皮,却连自己的心思都弄不清楚。
当谢衍逐渐意识到这点时,还是在接近新年来临的前几天。
游戏战队里有名队友过生日,他们没去KTV、也没去什么酒店开趴,非要闹到自家可爱可亲的队长的公寓里,拎着蛋糕、提着啤酒,一伙人就这样在沈七眼前轰轰烈烈地闯入。
沈七的臭脸立时就摆起来了,扫了他们几眼,那眼睛里分明写着“不欢迎”三个大字,可等对上谢衍的目光,又变得无比温和,仿佛那臭脸只是旁人的错觉。
过生日的队友名叫高献,沈七记得这人,只因他在他们那场比赛中表现地相当...差劲,是队伍里率先光荣阵亡的,有这样的事迹,很难不让人记忆深刻。
像沈七这种不怎么碰游戏的菜鸡,都能察觉得出,其实他们会输不是因为自身技术不够精湛,相反,就是因为够精湛,才会自以为是地包揽全场,从而忘了顾大局,缺少团队协调能力。
加之这游戏本就十分考验团队的合作意识,如果单打独斗,除非真的能逆天,不然也敌不过一个配合地天衣无缝的强悍队伍。
说到底,团队不够和谐、不够凝聚,身为队长的谢衍担有很大责任。
沈七平时很少见他跟他的队友们一起吃喝玩乐什么的,他大部分时间除了呆在家就是跑俱乐部,俱乐部里又能干什么?还不是团战?业余休闲的时间被卡得死死的,和队友们交流也就越少。
而他在听了沈七那一番话、重振旗鼓后,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偶尔会请客吃顿火锅、谈谈人生喝喝小酒,冬日里大伙人围着煮着高汤的铜锅,嘻嘻哈哈的开玩笑打闹,相互的距离拉近了不少。
浮想联翩到这儿,沈七的臭脸松缓下来不少,毕竟一伙都是他的队友、日后能为他带来荣光的人,他可不能再凶巴巴地对待人家。
但有个值得他注意的点是,陆之怀这人好像还真和他衍哥走得挺近的。
从进门到现在,就一直黏着他不撒手,喝酒第一个敬他,大伙儿聊天时也总是盯着他看,甚至堂而皇之地坐在他旁边和他勾肩搭背,同穿一条裤衩的好兄弟似的,叫他看了就很怄火。
沈七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清楚呢?那没办法,因为他就跟藏在这群人里的间谍似的,除了谢衍其他人都是背景板,只关注他衍哥的一举一动,悄无声息的、不着痕迹的、却又无比暗香浮动的。
他此时真是憋屈的很,沙发对面那陆之怀不晓得跟他衍哥讲了些什么东西,逗得他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他捏紧了酒杯,正打算起身来个眼不见为净时,耳后传来一道甜美的女声:“沈七哥哥?”
都不用回眸看来者何人——光听这声音,再加上一屋子人也就那么三两个找来充数的女生,也能知道对方是谁,他瞬时是一个头比两个大。
还记得上次谢衍说的看中了他的小姑娘吧?就是这位人如其声般甜甜的、可爱的唐意唐小姐。
他很想说你可千万别再叫我哥了,听着心里都发怵,再者你年龄都比我大啊,叫我哥那不是折煞我?
可他不好说出口,一来她是他衍哥队伍里的人选,二来她一介女流,还是莫提年龄罢,忌讳。
唐小姐笑意吟吟地看他:“你明天有空么?”
沈七绷着一张脸:“没有。”
“后天呢?”
“也没有。”
“那大后天呢?”
“......”
约莫是二人言简意赅的对话太过出彩,亦或者是这位唐小姐在他们队伍里充当了吉祥物的角色,深得在场男士的青睐,总之整个公寓里突然安静了许多,一伙人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瞧。
第155章:想藏进他眼底
窃窃笑语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喂,我们堂堂唐家大小姐正式向你发出爱的邀约,可别错过了啊,我们多少人排队等着呢。”
话音方落,一屋子的人嘻嘻笑了起来。
沈七下意识去看谢衍,就见他两眼讳莫如深地看着自己,只一秒,便又移开,扭头和旁边的陆之怀交谈了起来。
仿佛只是余光扫过了他。
他倍感失望。
“有空你要做什么?”
唐意眼瞳一亮:“所以你这是答应了?”
他没回答,抱着一丝丝侥幸的心理再度去看他衍哥,却恰巧和他扫过来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他很难读懂那眼神里有着什么,就像很多时刻,他其实对他衍哥都不算太了解。
虽说谢衍是被扫地出门的落魄大少爷,可他曾经光鲜亮丽过,有着锦衣玉食的优越生活,而自己是常年混迹于各种场所的混混,单从这一点,就决定了许多方面的不同,要不然也不会经常性地没讲几句就吵起来了。
他唯一能发觉的是,他读不懂他眼神的次数在近期越发频繁了。
好比当前他看着他,如堕烟海,隔雾看花,迷蒙而遂远,就算他妄想在其中得到点儿回应,都犹如空中阁楼,时而真切,时而恍惚。
真是奇怪,明明他弯弯绕绕地思量了这么多,醒神时不过片刻,沈七收回视线,仍然问:“答应你是什么意思?”
又有人从旁搭腔:“做人家男朋友!跟人家处对象啦!”
“......”
沈七这回没去瞟谢衍,但他可以察觉到他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他被他这目光盯得有些飘了,说:“不答应。”
屋内一片哀嚎。
唐小姐也跟霜打过的茄子似的,立时就焉掉了。
唯有坐怀不乱的谢大少爷,借着举杯抿酒、无人窥觑的好时机,嘴角隐隐地翘了翘。
应该就是在这一刻吧,谢衍突然意识到自己有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心绪。
其实哪里来那么多的眼神戏,不过是怀着模糊而隐秘的期待,你来我往的试探,不过是情难自禁,却又欲盖弥彰罢了。
屋内众人为了缓解方才那出告白失败的小插曲的尴尬氛围,急哄哄地闹着要玩撕纸巾,挺老套的小游戏了,但很暧昧,因此一伙人依旧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在这样的混乱当中,沈七朝谢衍的方向撇去,却不见他人影,直到大家伙位置差不多坐稳当了,需要用的酒水和纸巾也准备齐全了,仍然不见他。
沈七犹豫着要不要找借口开溜,正想起身时肩膀压了股轻微的力道,而后嗓音带起的风刮过他耳尖:“去哪儿?”
他侧眸看去,谢衍抽了纸巾擦拭手心,仿佛知晓他心中疑问似的,解释道:“刚去上了趟洗手间。”
沈七:“......”
沈七后知后觉地愣了几秒钟,又转脸看了看他,眼里浮了些微笑意。
他现在的位置,是在自己旁边。
而不是像原先那样隔着沙发面对面,相距甚远。
并且,玩起这个小游戏来...
沈七嘴角浅莞。
一伙人围成了圈,纸巾由右手边往左传,顺序是高献、唐意、沈七、谢衍、陆之怀,再之后就是些叫不上名字的路人甲路人乙的队友了。
沈七此时有点纠结了。
如果他把纸巾撕大了,那他就没法占他衍哥的便宜,如果他把纸巾撕小了,说不定他衍哥的便宜被他占了之后还要被陆之怀那狗东西给占一遍,并且他能占到的好像比自己还多。
左思右想间,唐意已然将血盆似的红嘴递了过来。
沈七终于下定了决心,决定保持中等的状态就好,如果他占不到他衍哥的便宜,那么陆之怀这狗东西也别想。
于是他小心翼翼的、尽量离那张血盆大口远远的、缓慢地撕下了一片,转过头,气定神闲中又含了些许期待地看着谢衍。
谢衍捏了下手指的关节,抬眸凝视了他小会儿,不知道又在想些什么,继而伸手用掌心扣着他后脑勺,直直地往他唇的方向俯过去。
沈七有那么一两秒钟,以为他真是要亲上自己了。
距离如此的近,他翕动的眼睫几乎扫到自己的鼻尖和侧脸了,呼吸像酝酿了悱恻,撩人、难耐。
沈七屏息凝神,垂眸看着他微微张开唇腔,含住了距离他最近的纸巾的一角,而后缓缓掀起眼帘,朝他看来。
他眼里有光,也有自己的倒影,还有绿野仙踪般的奇妙意境。
他很想...偷偷的藏进他眼底,更想...肆意的住在他心里。
在这种怔松的状态间,谢衍已然咬住那纸巾,小心翼翼地撕过。每一道呼吸,都扫过他的脸。
这个距离、这个动作,其实和接吻没有多大区别了。
只差点唇的触碰而已。
沈七险些就朝那方向亲过去了,好在定力够强,忍住了。
围成圈的一伙人当中,几名女生哇哇哇叫个不停,看到他俩做暧昧地如此引人心悸的举措,都捧着红苹果似的脸蛋,眼里冒出大堆小星星,一挂鼻血潸然而下。
别提有多刺激了。
沈七在这时猛然顾及的是——希望自己没有脸红,耳根子也没有发烫,最好同他衍哥那般稳如老狗,要不然按照他这光溜溜的寸头,不跟他自己穿开裆裤似的啥都给人瞧去了么?
脸应该是没有红,不过在谢衍撕下一片纸巾彻底离开后,他摸向耳垂,指尖就被烫了一下。
沈七:“......”
他这如意算盘是打空了,只好拉高了衣领,掩耳盗铃般的希望在座各位没人多留神于此。
为了保证陆之怀那狗东西间接占不到他衍哥的便宜,沈七撕的纸巾大小恰到好处,谢衍可能也是为了游戏能进行的更顺利一些吧,紧挨着撕了大块,送到陆之怀跟前时,沈七两只眼睛都瞪直了,一幅要吃人的表情。
陆之怀自动忽略掉了他的眼神,因为他不大乐意搭理,于是他很专业的、尽可能地撕下了面积最大的一块。
沈七却觉得他看过来的眼神具有十足的挑衅意味,就像是在洋洋得意:看吧?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能吃衍哥的豆腐的。
沈七想叫人揍他一顿。
一圈大致是传完了,到女生那儿是藕断丝连,衔不着了,只能一杯一杯的喝酒。
也多亏了这群女生,扯着嗓子嗷嗷叫,这老套的小游戏硬是给玩出密室逃脱的刺激和紧张感来了,一伙人私心萌动,像处在悬浮的磁场中央。
坐怀不乱的谢大少爷倒是气定神闲,但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知道,刚才接沈七的纸巾时,心跳的有多剧烈。
仿佛心脏都要蹦出来了。
游戏继续,纸巾转了个方向打从他这儿的方向往右传,也就意味着...沈七作衔接的那方。
第156章:吃颗糖
沈七在一群人拍掌欢呼的喧闹中,亲眼看着他衍哥慢慢凑近了陆之怀,之后不知道是战略性失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本能撕下完整的一大片的,嘴唇一动,却只撕了几乎一条缝。
沈七:“......”
一条缝...
谢衍懒懒地衔着那小缕纸巾,不动声色地看着他,眼底似乎还噙了点戏谑和玩味。
也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如此的天赐良机、占便宜的上等佳选,向来天不怕地不怕的沈七却突然怯场了。
或许是联想到了那日偷偷吻的花?还是他看自己的眼神?要么就是当前人多眼杂,一双双大眼睛看得人怪不自在的。
他盯着对方的唇盯了足足有五分钟,盯得旁边人都不耐烦了,瞎起哄:“愣着干啥啊?行就上,不行就喝酒!”
他还真不行。
沈七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谢衍眼底划过一道失落,快地无从分辨,随后把纸巾吐了,也跟着闷声喝了几杯。
“哇哇哇!好酒量!”
“再来一杯!再来一杯!”
“再你妈个头!还要不要玩游戏了?继续啊继续啊——”
小游戏在男男女女的吆喝声中仍然继续着,这俩人却明显的心不在焉,各自想着各自的心事。
......
陈凌也住院期间,除却谢家兄妹和沈七,再无人来看望他。
他倒不是觉得有多寂寞孤单什么的,毕竟这样的生活更能让他保持清醒,能让他好好思考很多东西。
他是不想打电话给陈景阳的,可——
“她的葬礼,办得怎么样了?”
陈景阳在那边厢泡着温泉,优哉游哉:“后天出殡,你要来参加?”
陈景阳虽说恨森田松子,但她好歹是他挂名的太太,混了这么多年,在淮城交际圈也有些人脉。如果就那么不明不白地把人丢进某个不知名的臭水沟里,多少会引起外界揣测。
倒不如办一场风光大葬,借着葬礼的噱头结交攀附些权贵啊名门啊,好处多多。
归根结底,葬礼是给活人准备的,于他而言,也并不是为了悼念,而是利用,直到她再也产生不了任何价值为止。
陈凌也明白这个道理,可风光大葬总好过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就随着他去了。
从另一方面来讲,就算他心有异议,他身在医院,也动弹不了,不是么?
陈凌也的伤势很重,几处骨折,浑身鞭痕,住了小段时间的医院,勉强恢复了一点点,但下床还是很困难,进食胸腔都闷闷得痛,更别说其他的了。
“我来不了。”
陈景阳嗤笑:“那你打这通电话是为了什么?”
他沉默片刻,而后道:“帮我在她坟前放几枝白梅。”
陈景阳没说什么,顿了几秒后挂掉了电话。
他不确定对方会不会满足他的要求,但这也是无奈之举。
陈凌也看向窗外,快到新年了吧,原本光秃秃的枝桠都挂了红灯笼,鲜艳的颜色点缀在阴沉的半空中,莫名添了丝诡异的喜庆。
请的护理人员这个点去吃午餐了,他尝试着自己下床行走,可每动一下,四肢就好像被撕裂了似的,揪心的疼。
他脸色惨白,咬紧了牙关,两手拄着拐杖,想把自己另外一条腿给挪下来,就听得传来一声惊呼:“凌也——”
不用抬头看,也知来者何人。
虽然他曾劝过谢允别天天往他这儿跑,但她愣是不听劝,每天雷打不动地过来给他送些什么鸡汤啊养生食品啊什么的,亦或者硬拉着他聊聊天解解闷。
医院不是他开的,再者照他这幅病秧子相也威胁不了任何人,拦她不住,他都不知道有多无奈。
凶她赶她走吧,好歹人家当初那么及时地救了自己一命,多少有些不厚道;留着她吧,又怕她想东想西,尽想些异想天开不着实际的东西。
在这样矛盾的状态当中,他只好秉持着以往一贯的作风——冷眼相待,爱答不理。
“医生不是吩咐你好好躺着休养么?你怎么擅自行动了?请的那个女护理呢?”
谢允简直一秒钟成老妈子,一边把保温桶放桌台,一边絮絮叨叨地走过来要搀扶他。
陈凌也第101次向她道:“你以后别来了。”
谢允也第101次义正言辞地回复他:“我只是把你当做好朋友,没有什么非分之想,你大可放心好了。”
“......”他想了想,问:“你会去参加她的葬礼么?”
谢允一愣,如实道:“应该不会。不过我爸妈去。”
“哦,那没事了。”
“怎么了?你...”
陈凌也摆摆手:“没什么。”说完便艰难地拄着拐杖,几乎一步一挪的、以龟速挪向独立的卫生间。
谢允想去帮忙,但见他是去卫生间,迟凝了片刻后说:“要不要我找男护士来帮你?”
他依旧摆手,冷着脸不搭腔。
谢允只好作罢。
陈凌也带上了卫生间的门,把拐杖靠墙放着,两腿强撑着站了一会儿,静静地打量镜中的面容。
红肿没消完全,有些淤青积攒在眼眶和颧骨的位置,已经结痂的伤口斑驳地点缀了两颊。
狼狈是狼狈的,看起来还特别惨。
陈凌也无声地笑了下,用那只完好无损的左手撩起病号服,入目便见得条条扎眼的鞭痕,再往上,还有块狰狞的烙印。
这些伤在送来医院前差不多都开始感染流脓了,医生在给他清洗的时候,必须得把一些腐肉给剜除,简直疼得要命,他意识本来迷迷糊糊的,硬是给疼清醒了。
他一疼,就想到了江半,一想到江半,就委屈的有点想哭。
也许冥冥之中确实存在了许多牵扯不明的羁绊,给他作创伤清理的一名医生见他死命咬着下嘴唇——血珠都给咬出来了,只为止住痛哼,似乎是自己也看得肉疼了,从兜里掏出了颗西瓜糖,一双和善的眼睛弯弯地笑道:“我女儿每次化疗觉得痛时,就会吃颗糖,吃了糖,就不疼了。”
他瞬时怔愣住,好像四肢都变得麻木了、感受不到任何了。
这样的话,何其熟悉?
在他少时,她就经常说:“乖,吃颗糖,吃了糖就不疼了。”
其实吃了糖还是疼,只不过是因为有她的哄,她的温柔笑意,才能将那些凌厉的痛感消除。
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有没有去接那颗糖,只知道他忍住了疼,却没忍住悄然滑落的眼泪。
第157章:猫腻
眼见着除夕夜来临了,相比起淮城这种偏现代化的都市,舟宁小县城的烟火气特别浓厚,春节的氛围也喜庆洋洋的。
街道四处张灯结彩,换了新衣的小朋友们聚集扎堆,纠结于谁的衣裳发饰更好看,一张张红扑扑的小脸蛋,跟福娃似的,圆润又可爱。
鞭炮声此起彼伏,烛火的香似乎都飘散在了空气里。
江俞去她婆家过年了,因此大团圆的喜庆佳节里,家里只有秦兰和江半母女俩。
江半本想劝她煮点汤圆吃就行了,没必要弄个满汉全席,就俩人这满汉全席得吃到猴年马月?
可惜秦兰向来不大搭理她的意见,特别在厨房琐事上,更是拿她的话当屁放,她想帮忙对方还不让,偏偏她要是窝在沙发里多玩会儿手机被她看到了吧,又会被点名批评——
“也不知道给我打打下手!真是什么指望不了你。”
“......”
江半就很无语。
自己也帮也不是,不帮也不是,索性给双方都省点事儿,她干脆跑回卧室玩手机去了。
她从江俞书店那拿了几本有关学习日语方面的书籍,倒不全是因为陈凌也,她本人对语言类就还蛮感兴趣的。所谓技多不压身,多学会一门语言,以后走出国门浪荡江湖,更加方便些。
也许是热爱吧,想当初她学西语时,凭借着一股无比强烈的热情,短短三个月时间之内就考了证。现在年龄大了,学习能力不如年轻一点的时候了,面对着这日语,倍感吃力。
她正看日语翻译资料看得头晕眼花,秦兰的大嗓门乍响——
“死丫头!过来端菜!”
江半忙不迭一溜烟儿去了。
家里厨房场地小,四面墙壁常年被烟雾熏得都有些黑了,秦兰举着锅铲,灰头土脸地吩咐她:“把鱼端出去!”
“好好好。”
江半一看那餐桌,都已经摆了整整八大盆了,加上这,都九盆了,合着这是在喂猪呢啊?
她急忙叫唤:“妈!您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啊?一桌子菜都快冷了,冷了可就没那味道了啊,没那味道那你可瞎忙活这么老一阵了啊。”
秦兰是绝对不允许有任何人玷污她的食物的。
果然不出所料,她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对方就高举着锅铲杀气腾腾地冲出来了,跑到餐桌前像缉毒犬一样嗅着每样菜品的香味。
嗅到最早出锅的那碟水晶肴肉时,她眼睛立时危险地眯起,端起来道:“我重新热一遍。”
“......”江半冲着她背影喊:“妈!那你不介意我一边吃然后一边等你吧?”
秦兰脑袋“嚯”地从厨房探出来,斩钉截铁说:“不行!”
“......”
她想了想,补充了下文:“先拍张照片发个朋友圈。”
“.......”江半哈哈笑:“哟,妈,您也是互联网的弄潮儿呢。”
秦兰恼羞成怒:“赶紧给我发!”
江半忙不迭化身为哈巴狗:“好好好。”
......
医院冷冷清清的。
陈凌也打发那护理人员回家过年去了,只有护士时不时得过来送药替他检查检查身体。
他瞄了眼窗外,明明还没到12点,已经有人开始放烟花了,一朵又一朵的靡丽金花升起、绽放、璀璨,最终没入沉沉的无边黑夜。
他支着画板,用左手笨拙地描摹着。
他画画一直用的都是右手,很多东西——比如触笔的顺势勾勒、细节化的处理、手感的好坏,都已经成为了融合进骨髓里的习惯了。
从前画着玩时,他也试过左手,但效果差强人意。
如今他右手小拇指没了,执笔很大程度上会不稳,是个致命的缺点,所以...适当锻炼锻炼左手,且看能不能把习惯重新融合进来吧。
他这厢正全神贯注地涂抹,病房门“哗啦”一声被推开,瞬时间挤进来三道傻呵呵的人影,齐刷刷高喊了一声:“新年快乐——”
陈凌也:“......”
谢允握了一堆气球,手一松,花花绿绿的气球全黏天花板上去了。
谢衍单手抄兜,另一只手捏了个黑金的礼盒,优哉游哉地倚在门框边笑。
沈七则提着堆外卖盒,往桌台重重地一放,气喘吁吁地说:“凌、凌哥,我们来陪你过年。”
陈凌也:“......”
换做了常人,兴许会被感动得稀里哗啦的,但他不是常人,他只对他们的突如其来扰乱了他画画而感到不悦。
大过年的,也不能摆着一幅臭脸不是?所以他只微微笑了笑:“谢谢你们了。”
“没事的凌哥,衍哥说你吃比较讲究,对八角啊香菜啊之类的过敏,所以我让老板她们都没放,你尝尝?”沈七献宝似的扯开外卖袋,递给他看。
陈凌也扫了眼打包盒里的大鱼大肉,没什么胃口,道:“先放那儿吧,这有微波炉,我要是饿了就吃点儿。”
沈七刚想笑眯眯地说些吉利话,谢允就冲了过来,塞给他一个大红包,语速贼快:“新年快乐!我不能在这儿多陪你们了!我得回家去了,免得挨骂,走了拜拜!”
陈凌也只感觉到一道旋风刮过,有人往他怀里塞了什么,然后又一阵旋风刮过,人没影了。
他看着怀里的红艳艳的大红包,莫名就想笑。
谢衍也把礼盒扔给了他:“新年礼物。”
陈凌也挑了下眉。
对此沈七倍感不平,他衍哥都送他礼物了,为什么自己却没有份?好歹自己还照料了他那么一段时间呢,真是狼心狗肺。
不过他也不能表现出来,只能依旧笑眯眯的。
陈凌也拆开来看,是双做工精美的黑色手套。
面对这份礼物,连沈七都觉得有点不合适,这不是往人伤口撒盐呢嘛,但陈凌也却轻笑几声,神色没什么起伏,施施然带上了左手那只,刚好契合,他动了动五指,道:“挺合适的。”
谢衍:“合适就好。”
在一旁的沈七越发觉得俩人古古怪怪,要不是这凌哥处过女朋友,他都怀疑这俩人有点不可言说的猫腻。
准确来说,是不是谢衍单方面有点猫腻呢?
想当初陈凌也要搬出去住时,他还暗自神伤了好一会儿,更别提那些对他好的小事了,听到他出事总是第一时间赶到,知道他对八角和香菜过敏,新年又特意为他准备了一份如此精致又特别的礼物...
就算是付出型人格,可这付出的...未免太过了吧?
沈七心底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第158章:天光亮了
谢衍:“口渴,我去倒杯水。”
突然只剩下沈七和陈凌也俩人大眼瞪小眼,特别沈七自以为聪明地察觉到了他衍哥的小猫腻,因此面对着这凌哥也就...古古怪怪的。
陈凌也边画画,边漫不经心地问:“还和他住一块?”
“是啊,这衍哥顶难伺候。”
陈凌也笑着看了他一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
“以前是以前,现在情况不同了。”
“嗯...确实。”
沈七被他这耐人寻味的笑容给盯得心里直发怵:“咋了?”
“她能看得出来,我会看不出来?”陈凌也眼皮也没抬,轻飘飘地道:“你不是对他有点意思么?”
沈七反应了半晌,才明白他说的她是谁。他敛了敛眸心,闷闷地问:“那他是不是对你...?”
陈凌也挑高眉毛,一幅“你在说什么梦话”的表情:“别想太多。”
“哦...”
陈凌也撩眸一瞥,余光瞥见谢衍来了,清了清嗓子道:“行了,你们先回去吧,用不着在这儿陪我。”
沈七:“嗯,那凌也你自己照顾好自己啊。”
谢衍没吭声。
直到出了医院,一路也没吭声。
寒冬冷,沈七裹紧了羽绒服,瞧了瞧城市夜景,泛黄的路灯挂着一盏盏红灯笼,艳艳的橙光照耀在空无一人的柏油路面上,愈发显得寂寥落寞。
他又瞧了瞧他衍哥,从他喝完水回来后便一幅心事重重的模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谢衍个子比他高很多,他跟他说话得稍微仰起头:“衍哥,你没事吧?”
他仍旧保持着双手抄兜、低头看路面、不疾不徐地踱步的高深莫测的模样。
因为那么一点猫腻,沈七兴致也不高,跟着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用手肘碰了碰他:“衍哥?”
终于,谢衍从一堆心事中醒过神来,从鼻腔哼出个音调:“嗯?”
“我问你你怎么了?”
“哦...没怎么。”
“......”
再度陷入迷之尴尬。
谢衍用一点点儿的余光打量他,他戴了顶厚厚的毛线帽,羽绒服的衣领又拉得高高的,脖子都缩了起来,从他这个方向扫过去,看到的是清俊的侧脸线条,鼻尖还被冻得有点红。
就...挺可爱的。
他回想起方才自己在门外不经意听到的对话,他犹记得那种心跳加速的感觉。
沈七踢着路面的小石子,百无聊赖地问:“衍哥,你不回家过年...他们会不会...?”
谢衍收敛了心神,不答反问:“那你呢?”
沈七脚步顿了顿,说:“我没有家。”
谢衍怔愣几秒,才意识到自己都问了些什么蠢话。
他很早就出来了,估计也有很多年没有回过家了,按照他自己说过的话来说那就是——我已经找不到我家在哪儿了。
谢衍的心脏好像被人狠狠揪了一下,他故作轻松地笑道:“那我们住的地方算什么?狗窝么?”
沈七也跟着轻笑起来。
其实越到逢年过节,越到这种合家欢的热闹时刻,孤寂就会越被放大,再放大,因为在这座城市里,没有属于他的那份热闹。
沈七耷拉着脑袋朝前走,走了小段距离了,却发现谢衍没跟上来,回眸去看他,见他定定地站在那儿,安静而温沉地望着他。
那目光很深,很静谧,不像短暂的出神,倒像是长久的注视,仿佛直接看进了人心底。
估计最近是真的读书太用功了吧,沈七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文绉绉的诗——濯濯泉中玉,萧萧松下风。
他衍哥往路灯光晕那儿一站,真就挺仙风道骨、矜贵自持的。
沈七神游了一会儿,刚想开口问他干嘛呢,就听得他叫了声:“小鬼。”
他很少叫他这个诨号,所以他下意识地感到莫名:“嗯?”
谢衍的眼神忽然又变得令他看不懂了,他险些连他说的话都听不明白了,因为他说...
他说:“和哥哥谈恋爱吗?”
......
江半家有守岁的习惯,所以吃完了年夜饭,母女俩一老一少窝在沙发里看着春晚打发时间。
江半瞟了眼墙上的钟表,离12整点还有几分钟了。
她情不自禁地打开了手机,微信列表一刷下来,一堆刺眼的红点,全是群发的消息,让她有些沮丧。
还是“淮城名媛群”实在许多,虽然只有三位孤苦伶仃的名媛,但只要有陈娇娇这只聒噪的尖叫鸡在,就是空无一人,她也能自个儿表演。
娇娇:你们都在干嘛啦!
贺尧:{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娇娇:谢谢老板!
贺尧:{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贺尧:{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贺尧:{恭喜发财,大吉大利}
贺尧闷声连连发了好几个大包,她和陈娇娇抢都抢不过来,被钱砸得晕头转向,她暗自感慨:大老板就是不一样啊。
她又点开了那个一直置顶的对话框,上次聊天的日期明明只停留在一两个月前,于她却像是度过了几个世纪。
她点起键盘,又收了起来,再度望了眼钟表,就快12点了,新的一年就要来临了。
新的一年。
她脑海里还充斥着电视机在主持人激情昂扬的“展望今朝”之类的词语,余光胡乱瞟之间,突然,一直保持不变的备注变成了“正在输入中”。
江半呼吸一滞,立时挺直了腰杆,一瞬不瞬地盯着空白的界面。
他应该也是在掐点吧,几乎是表盘的时针正90度指向12这个数字时,一句简洁明了的“新年快乐”就发了过来。
江半喉咙紧涩,指尖有些发颤,打字好像都不利索了。
她只回了同样的祝福。
然而就在回复过去后的下一秒,语音电话拨过来。
江半急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回卧室,带上门,反锁,喝了几口水,平复心跳,一系列准备工作完成,然后滑了接听。
她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把手机贴在了耳畔。
她没有出声,对方也没有出声,只余浅淡的呼吸拂来,仿佛他此时就在这儿,就在她身边,从背后搂着她,恶作剧的往她耳朵里吐气,刮起一阵酥酥的痒意。
陈凌也抓着手机的指骨收紧了,低声叫她:“姐姐...?”
江半闭了闭眼,稳住心神,柔声答:“我在。”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陈凌也抿着唇,想了想说:“姐姐,我本来想当面告诉你这个好消息的,但...总之我解决了,我和陈景阳摊牌了,和他们再无瓜葛了。”
“嗯...”江半眸心闪动:“我前几天...在网上看到你...森田松子病逝的消息...你...还好吧?”
第159章:欢迎回家
她从来没觉得顺畅地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竟然如此困难。
是的,她一直暗中关注着有关景阳集团方面的动态。几天前曝出了董事长夫人的葬礼,官方照片中却没有陈凌也的身影。
陈凌也轻声说:“我很好。你呢?”
“嗯,在乡下呆着还挺悠闲的,种种花种种菜之类的...我之前都——”
“姐姐。”他倏然打断了她。
“嗯?”
“我想你了...”
一句似乎略微带了点鼻音、委屈又沙哑的话语,顿时就令江半心脏软得一塌糊涂。她吸了吸鼻子,笑说:“我知道,我也想你。”
他说他已经和陈景阳摊牌了,那么他——
“你现在在哪儿?”
“......”陈凌也抬眸环视了冷清的病房一圈,温柔道:“我在家呢。”
窗外“嘭”的一声,黑丝绒般的夜幕中突然炸开了一朵绚丽璀璨的烟火,他循声而去,瞳孔仿佛也被那烟火照亮了,他弯了弯唇角:“我在看烟花。”
江半撩开了窗帘,与此同时,几簇颜色各异的烟花直直升往高空,而后相互交错着绽放开来,流光四射,熠熠生辉。
满目的绮丽,绝代的风华。
她不禁看得有些入迷。
“姐姐?”陈凌也唤她,迟凝了片刻后道:“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江半心情愉悦些了,调笑道:“你想我什么时候回来?”
现在。
就现在。
他险些脱口而出了,余光顺着眼尾瞥到了自己的右手尾指,默了默道:“再等等吧,等我病治好了。”
清淡的语调,从容而沉静,江半怔住了,一时不知是该为他的理智成熟而感到欣慰,还是该为他不再怎么黏着自己而感到落寞。
她垂了眼帘,问:“你的病怎么样了?”
其实还有另外一种考量,他说他已经和陈景阳摊牌了,对方会那么轻而易举地放过他么?联想到森田松子的病逝...
一如往常,陈凌也几乎不用多花费什么心思就可以揣摩出她的想法。他浅笑道:“姐姐,不用担心,我很好,至于她...本来就是晚期了,病危过世的,陈景阳没有对她做什么。”
“那你呢?他对你呢?”
有几秒钟的停顿,沉静的嗓音才再度拂来:“也没有,我很好。”
可她为什么却觉得不太对劲呢?
陈凌也像是为了安抚她,道:“姐姐,我真的很好,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格外想你。”
江半笑了,仔细听了会对方那儿的动静,特别静谧,她问:“你一个人在家?”
“不是啊,你现在不是陪着我么?”
“吃汤圆了么?”
“我没有那习惯。”陈凌也淡然笑了下,又道:“姐姐,你会等我吗?等我病好了?”
“嗯,不管你需要花费多长时间,我都等你。”她想了想,调侃着补充了一句:“但也别太长啊...几十载我可等不起。”
“但我知道你会的。”
江半几乎都可以想象得到他此时的傲娇表情了,嘁了声:“这可不一定。”
“你要跟我赌么?”
“...不赌。”
陈凌也闲话家常般笑道:“姐姐,这阵子挺难熬的。特别是在告诉陈景阳那件事的时候,我还从来没有在他脸上看到过那种表情,那一刻、那种想法又冒出来了——为什么我没有救她?为什么死的不是我?但我想起了你告诉过我的话,我知道还有你爱我,所以不管怎么样,我也会努力走出来的。
就算像你说的,你救不了我的命,可你也是朝我伸出手、为我点灯、照亮我生命的那个人,早在十年前你就是了。
对于我来说,你就是我满怀的希望,是我所向披靡的信仰,是我哪怕粉身碎骨、伤痕累累也要拼死奔赴的远方。
姐姐,新的一年了,我一直在想着,等我们重新在一起了,我一定不会再让你受委屈了,也不会让你时时刻刻备着药提防我的病,更不会让你从将军沦落为奴隶了。
你教给我的自立、勇敢、爱与被爱,我都会慢慢学起来,我会成为你想要我成为的任何模样。但这并不代表我没有了自我、我不爱自己,我爱的,只不过,天上地下,世间所有,我总是最爱你。”
“而我渺小的一生,也永远因为爱你而光荣。”
电话那头沉寂了很久,才听到她哽咽着说:“你干什么?大过年的故意让我掉眼泪?”
陈凌也很轻地笑了一声:“嗯,故意的。谁让我当时哭的那么惨你却头都不回一下?”
她给气笑了:“王八蛋。”
“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么骂我的?”
“不止,骂的比这还难听。”
她手机紧贴在耳边,他一直在笑,温沉的笑音擦过耳尖,熟悉得像很多平时的场景里,他凑近了自己说话,松木香和淡凉的温度将她包围融合。又有点异样的陌生,因为那笑过于沉静恬淡,少了她所熟知的戏谑和种种妖孽又欠扁的调调。
令她竟然生出一种“养的小男朋友终于长大成熟了”的感觉。
或许吧,当年她给过一颗糖的、深陷残酷阴影囫囵的小孩,逐渐的、也变成人间理想了。
陈凌也问:“姐姐,许了什么新年愿望?”
江半道:“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就算了,反正我猜也知道。”
“你知道什么?”
“肯定是关于我的。”
“臭屁。”
“姐姐,说给我听听吧?”
江半笑了,眺望着窗外,夜空绚烂,盛世繁华又一春,至于她的新年愿望...
她想了想说:“愿我们心里都有一朵烈火浇灼过的花,披荆斩棘,向阳而生,愿我们都是被光照耀着的人,能够一直走在芬芳盛开的路上,愿我们苦尽甘来,殊途但同归。”
陈凌也眼眶悄无声息就泛起了一圈猩红,他握着手机的指骨收紧了,过了良久才哑声道:“会的,姐姐,一定会的。”
俩人就这么相隔几千里,隔着满城烟火,隔着四处明灯,统一的沉默间却又浮沉了千万种情愫,好的坏的、欣慰的欢喜的,彼此在这一刻虽遥远千里,心意却是从所未有的明朗。
陈凌也问:“秦阿姨怎么样了?”
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话音刚落,秦兰就在外面敲门了:“你可别偷偷的自己给睡着了啊!还得守岁呢!”
江半道:“要不你自己问她?”
“我都听见她那嗓门了,用不着问。”
看得出来,陈凌也对秦兰是存了点点敬畏的,其实主要是因为怕她问的太多,东南西北家长里短的,并且这一问还就问到点子上,而他目前不太想把状况透露给她。
不为别的,照他现在这幅尊容...他不想让她为他担心。
放到以前,他或许会借机卖一波惨从而占点便宜什么的,但当他认真思考后,让自己爱的人为自己忧虑流泪,其实是特别傻也特别低能的一件事。
让她开心让她笑,让她没有包袱没有顾忌,才是他如今唯一想做的。
江半把通话点了静音,走到门边,摆起一张苦瓜脸:“妈,咱这都新时代了,不熬通宵了行不行?收拾收拾睡了吧?”
秦兰年龄大了,早就有点熬不住了,听到她先放了台阶,勉勉强强接过,但死要面子:“我一老人家都还没说什么呢!你一年轻人就熬不住了?先前你那锻炼都锻炼到哪里去了?”
说着说着嗓音就飘远了。
江半打开一条门缝,确定她上楼回房了之后,才重新点开麦:“要不你也早点睡?”
“姐姐,连麦睡吧?我想一直听着你的声音睡。”
“行吧。”她没异议。
主要是除夕夜过后,新年的第一天会比较忙,回了舟宁,一些七大姑八大姨什么的就得登门拜访,她不想去也会被秦兰拉着去。
因此,早点休息至关重要,免得第二天精神不济,应付不来一堆长舌妇。
江半关了灯,在黑暗里静静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浅淡吐息,温润而绵长,仿佛是枕在苍穹云岚里,有种缥缈的安稳抒怀。
她侧转身叫他的名字:“陈凌也。”
“嗯?”
陈凌也等了半晌没等来下文,才笑着问道:“怎么了?”
她将手机贴紧在了耳边,他的笑音声声入耳,一瞬间就像是拥抱了他入怀,她心念滚烫,轻声说:“天光亮了,欢迎回家。”
第160章:连人带心,买一送一
直到回了家,沈七脑子都是懵逼的。
明明握着他的一只手触感那么温热、那么强烈,可他还是感到不真实。
可能是幸福来得太突然了吧,他压根就没有准备,也没有预料到这么一出。
谢衍问出那话时,他愣了足足十分钟,而后又不敢置信地追问:“你说什么?”
谢衍就笑,一步步朝他走来,气息越拢越近,他重复道:“和哥哥谈恋爱吧?”
然后他脑子就卡壳了。
然而后面发生的就更让他卡壳了——
谢衍好看的手抬起,捧住了他的脸,往他唇上落了道绵长悠久的吻。
不好说那种感觉,但肯定比他自己偷偷摸摸要来得温柔、热烈,因为距离近,他的体温从T恤领口、从他的手心、从他的唇齿,一点一点地渡了过来,仿佛被晨曦拢着,渐渐将自己融化。
至于吻了多久也不好说,但足够久了,久到他醒了神,手绕过毛绒绒的外套圈住了他的腰,回应了这个吻。
一切模糊而隐秘的星河都明朗了。
关了家门,谢衍掏了根烟点上,一边潦草地抽着一边笑看依旧处于怔松状态间的他:“魂丢在半路上了?”
沈七堪堪醒神,含含糊糊地唔了一声。
将心事和盘托出,谢大少爷又恢复了往日玩世不恭的败家子作风,调笑道:“你这样我以后可都不敢亲你了。”
沈七立刻就清醒了,似乎直到当前这一刻才反应过来——他衍哥给他表白了!
搞了这么长时间的暧昧,终究是没有错付啊。
他压了压心间的喜悦,故意作出一幅稳如老狗的庄重模样,轻哼道:“你不亲我,我亲你不就得了?”
谢衍挑起了眉,烟圈吐在半空,雾里花一般四散,他道:“撕纸巾的时候不敢接,喜欢我也不敢说,你确定你敢亲我?”
“......”经他这么一嘴提起,沈七别提有多懊恼自己的怂了,但他死要面子,便道:“你怎么就知道我喜欢你了?告白的又不是我。”
谢衍几声笑闷在胸腔里:“你不是早就对我有意思了么?”
“你偷听我和凌哥聊天?”
“那怎么能叫偷听?我刚想回房呢,就听得他刚好说了那么一嘴,难不成我还得躲起来让你俩说悄悄话?”
“......”沈七只能怪自己嘴欠。
到底是嘴欠还是因此得福呢?这就另当别论了,但他觉得肯定是后者。
约莫是酒壮怂人胆吧,虽说他压根就没喝酒,但为了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怂包,沈七一步步凑近了他,将他指间夹着的烟夺过轻抿了一口,抬眸道:“那你是不是也早就对我有意思了?”
谢衍伸手就掐上了他的腰,指腹似有还无地磨蹭着,压低了嗓音道:“应该是吧,看你对我那么好,养着我供着我,还知道安慰我,我这软饭吃的多了,怎么说也该报答报答你。”
“报答我...以身相许行不行?”
谢衍笑道:“拿去吧,连人带心,买一送一,不用找零。”
沈七随手掐灭了烟头,眉毛一挑:“还挺会说话。”
他但笑不语,背后是墙,跟前几公分是少年,距离也不过咫尺,应了景,周遭都开始升温,隐约的花火炸裂。
沈七牵过了他停留在自己腰间的手,指骨一寸一寸地交缠紧,继而托起他手背轻吻了吻,抬眸哑声道:“哥哥,来接个吻吧?”
谢衍嗤笑一声:“亲就亲,废话这么多。”
他说完,掌心便直接托过他后脑勺,密切的吻一如春雨骤然落在了红唇之上。
尽管沈七很想取得主导地位,但他衍哥过于来势汹汹,因此,沈怂包就只有被迫承受的份了。
......
陈凌也整晚都没有睡着,两只耳朵戴着耳机,她先是絮絮叨叨的说了一会儿之前秦兰住ICU的状况,说着说着自己便先睡过去了,四周变得静谧,呼吸逐渐均匀、悠长。
那一点点轻微的声息,就像小猫的尾巴,在他心上撒野地挠痒。
他嘴角挂了道浅弧,独自享受着这幽甜的安魂曲。
一帘清梦,几束薄光。
唤醒江半的不是自家后院养着的那几只公鸡,也不是左邻右舍们的鞭炮声,而是陈凌也那近乎于广播电台男主持般的磁性嗓音,浅淡的二字:“醒了?”
醒了。
江半望着白茫茫的天花板,突然叹息了一声:“好想抱你啊。”
这句撒娇一样的话语可是连她自己都没想到会蹦出来的,更别提陈凌也了。
她听得他又轻笑了几声,用那种欠扁的调调说:“饥渴了吧?”
“......”是真有点。
他没打电话来之前,她每天过得跟出了家的尼姑似的,种花种菜、念心念经,别提有多清心寡欲宁静淡泊了,他这一来,声音那么好听,姐姐姐姐的叫的那么甜,让人想入非非不是很正常的事么?
正常,正常,江半如此安慰自己。
陈凌也带了点轻佻,拖长了音道:“姐姐,要不如...”
江半咽了口唾沫,说实话,不管他要不如什么东西,她都含了隐隐的期待。
对方接上了话茬,幽幽道:“我说你做?”
“......”
说什么?又做什么?
————
磕泡啊?妈的,她人生中又一条第一次的东西好像就快要失去了。
不过呢,老天爷似乎觉得她的脸都丢的差不多了,所以没打算让她把这点也豁出去,好巧不巧就派来了蝴蝶飞飞这位使者,敲了敲门,一阵虎啸:“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江半一看时间,6.59分。
江半:“......”
“算了算了,我妈叫我了,下次聊,拜拜。”
她匆忙要挂电话,但也没那么匆忙,还是等对方慢条斯理地回复了句“姐姐拜拜”才锁了手机屏幕。
她走出家门,望了眼不远处的青山绿水,隆冬酝酿的寒气被节日喜庆的氛围冲淡不少,有种蕴藏的蓬勃的生机。
真是神清气爽的一天啊。
江半叉着腰,老神在在地感慨。
秦兰见她跟个二百五似的挡在家门口,拿扫帚搡了她一把:“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你这堆杂物整理了!”
她一回头,对方指向的杂物不过是自己从淮城家里带回来所要用到的生活必须品而已,但堆砌地有点凌乱,不怪蝴蝶飞飞说是杂物了。
恭敬不如从命,江半抱着纸壳箱,仔细整理妥当。
她翻着翻着,就翻到了一封未开封的信笺,邮寄地址是新疆。
在新疆她基本可以确定没有什么书信往来的朋友,拆信的空档稍一琢磨,就明了了,是她那位曾经发誓要死在旅途的驴友——埃布尔。
他当初的确说过到了新疆会给她寄明信片,这封信落款时间是上个月,想必是自己有时候网购的多、快递的多,小小的信笺夹在其中并不显眼,所以就给忽略了没看见。
信笺拆开来看,还附带了一张喀纳斯湖的照片。
雪峰耸峙、绿坡墨林,藏在其间的湖泊似由天际潺潺流往而来的圣泉,蔚蓝而纯粹,神秘而圣洁,美得简直惊心动魄。
江半呼吸不由自主地一滞。
第161章:侠客
2021年的第一天,第一个神清气爽的早晨,蝴蝶飞飞就挥着扫帚揍了自家的大女儿一顿,只因为她说——
“我要去墨西哥!”
秦兰叉着腰,直指着她鼻尖,上海腔不自觉就跑出来了:“你脑子瓦特掉的啦?”
江半苦口婆心:“妈,我都窝在淮城三年了啊,除了工作出差,就没离开过淮城,更别说出去旅游散心啥的了。我真的要憋坏了。”
这话一点不假,这三年除却工作必需的出差,她整日都是公司和家之间两点一线,生活单调无趣,沉闷平淡。
因为之前自己没有那心思,所以生活再无趣再沉闷也得过且过了,可这下半年吧,她那颗心是愈发蠢蠢欲动了,看到埃布尔寄来的明信片,像是无形中受到了一种鼓励,蠢蠢欲动登时变为立即行动。
她实在是太需要好风景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江半还立下过一个30岁之前要完成的flag,什么跳伞滑翔啊,潜水海航啊...等等等等,其实大部分在和卫满在一起的时候都做到了,而如今,是属于她自己的、新的征程。
其实很多时候她不是怕老怕死,而是怕自己对生活失去了热情,对世界失去了兴趣,如今,好不容易风云再起,又怎能轻易舍弃呢?
秦兰不为所动:“这才大年初一!不要去走亲戚的啦?”
“哎呀妈,你一跟我提走亲戚我就烦,家里有个你整天念叨我还不够么?再来一堆七嘴八舌的问长问短,我干脆自尽算了。”
“你——”
江半嘿嘿笑了两声,凑近了谄媚道:“妈,你想想,我能放下以前的事情,找回我自己那不是挺好的么?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重新振作起来么?对不对?我想开了,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啊!”
秦兰一凝眉,被她游说的松动了,气呼呼地问:“那你什么时候走?”
“过两天吧,好歹我得收拾收拾行李。”江半见她扭头闷声朝厨房钻,连忙道:“妈!我是去旅游,不是去干啥的,您老就别担心了啊。”顿了顿又补充:“也别给我整一堆特产了啊。”
—————
想去给她整特产的秦兰脚步一停:“......”
江半道:“您还是留给江俞吧,她那婆家您不是得去串串门啥的?”
有道理,秦兰没吭声,继续闷头钻进了厨房。
江半此时真跟打了鸡血似的,正处于一种亢奋和疯狂期待的状态中。
对于去墨西哥她事先和陈凌也提到过,对方没有什么异议,只多嘱咐了几句“注意安全”和“玩得开心点”而已。
不过说实话,就算他有异议,她也不一定会听。
毕竟...有些路还是得自己走的。
更何况他如今在规规矩矩地治疗养病,暂且互不打扰,是最好的安排。
江半看着他在微信里结尾发的——姐姐和我都是为了更好的开始呀——轻轻笑了,抬头望了眼绣着荷叶边的云卷的天,确实,都是为了更好的开始。
对于此条重磅新闻,她自然没忘了通知名媛群的小伙伴们。
江半:{照片}
江半:我!要!去!墨!西!哥!
娇娇:啊?????
贺尧:巧了吗这不是?我过两天飞哥伦比亚,一起啊?
江半:这怎么一起?又不顺路。
贺尧:很近的嘛,反正我时间不赶,先跟你去墨西哥玩玩,然后我就去我自己目的地啦。
娇娇:喂!!!你们俩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讲话啊!!!
江半:@贺尧你去哥伦比亚干啥?又是工作?
贺尧:差不多吧,一边工作一边玩,就当给自己放个假。
江半:挺好挺好,两天后啊?那我到时候来淮城找你?
贺尧:可以可以。
娇娇:......
被彻底无视的陈娇娇坐不住了,发了条长语音轰炸:“你们他妈要跑国外去玩为啥不带上我?还是不是好基友了?!还有没有人性了?!还像不像话了!”
江半:......
江半:墨西哥满大街都是枪支和弹药、毒品和女支女,你长得这么漂亮,万一被哪个毒枭掳去了做压寨夫人,我和贺尧可都救不了你。
屏幕另一头的陈娇娇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贺尧:就是就是,以后要是去什么巴黎啊爱尔兰啊,这种危险系数比较低的再带着你好了。
娇娇:敢情你俩就想甩了我呗?
江半和贺尧都没再回复了,淮城名媛群陷入一股微妙的尴尬的死寂。
娇娇:...撡了。
......
说走就走——
已经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坐过飞机了,拉着小行李箱过安检的那刻,江半感动地几乎快要流泪。
贺尧说:“想当初在学校时你和卫满俩个人就经常世界各地跑,当时我还觉得挺累也挺没意思的,安安稳稳的多好啊,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我自己也经常世界各地跑。”
江半问:“那你是喜欢安稳还是喜欢各地漂泊啊?”
贺尧略一皱眉:“其实我还是比较喜欢安稳,一个人跑来跑去这么多年,也累了。要不是钱多...兴许我早不干这工作了呢。”
“你就是缺一个同行的小伙伴,旅途就不会寂寞了。”
“可能吧。那你呢?如果我不是刚好要去哥伦比亚,你真要自个儿去墨西哥?”
“是啊。对于我来说,有没有伙伴什么的无关紧要,一个人也能收获很多啊,认识一些嬉皮、或者跟我一样的陌生人,旅程也能多姿多彩的嘛。”
“从墨西哥回去后你要做什么?重新找工作?”
“你看,你就是思虑太多了,瞻前顾后。”江半环着胳膊看等候室内人来人往,说:“我想的就没你那么长远,我现在只想着,到了墨西哥,有什么好吃的东西?能遇见什么有意思的人?至于回来之后...那就等回来之后再说吧,说不定...这趟旅程会告诉我答案呢。”
“陈凌也你也抛在后面了?”
“通通都抛在后面了,总有些时候,你得是为了自己而活的吧?”
贺尧笑道:“你知道卫满以前经常说你什么吗?他说你跟他之前所有认识接触过的女生都不一样,你很古怪,又有种孤勇,天不怕地不怕的,像走江湖的侠客。”
江半微微莞尔:“我倒希望自己真的是侠客,那样一来,红尘俗世什么的就都束缚不了我,我就能轻轻松松无挂无碍地仗剑天涯了,跟埃布尔一样。”
“埃布尔是谁?”
“以前去乌兰巴托时认识的一个朋克。”
“哦。”贺尧也顺着她视线观望着面前的人来人往,微笑道:“真好。”
第162章:解不了馋
江半手持照相机,咔擦咔擦拍了好几张,看见贺尧一边手舞足蹈地跟一名商贩交流,一边捉急地舌头都要打结了。
她笑了笑,用眼神示意需不需要帮忙,贺尧很有骨气地拒绝了。
口袋里铃声一震,是陈凌也的消息。
从除夕夜有了联系以来,俩人仿佛又恢复到了热恋期,准确点来说更像见不着面的网恋吧,每天靠着电子产品你一句我一句地侃大山。
她感觉这小子是把她当做了备忘录,今天做了什么事情、吃了什么东西、见到了什么人,事无巨细、条条陈述,幼稚又有点可爱。
“姐姐,楼下那家米线店味道挺好的,我最喜欢吃番茄牛肉锅,已经吃了好几次,等你回来,我带你去尝尝好不好?”
“今天连路雅都觉得我状态好很多了呢,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姐姐,墨西哥一月份挺冷的,多穿点衣服,别冻感冒了。”
等等等等诸如此类,有时候只是单纯神经质地刷屏,不停地发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江半有点无语,说好的成熟理智沉稳呢?
她又觉得她自己有点贱贱的,人家表现地成熟点了吧,她又失望他不黏着她,黏着她了吧,她又想他好好专注他自身的事情。
真是贱贱的。
不过她相对来说还是很开心的,想起他之前送来的那只公仔,储藏了那么多心事,那么多衷肠,一旦爆发,真能把人感动地稀里哗啦的。
江半给他发了几张墨西哥的风景照过去,聊表慰问。
陈凌也:我想看姐姐。
江半:“......”
她想了想,照做了。
其实她有点奇怪,为什么他都不跟自己视频呢?虽说她本身是不喜欢视频的那种人,但他...算了算了,保持点神秘感也行,省得她一见他那张脸,就想打个飞的飞回去,连旅游的心思都没有了。
她还是低估了陈凌也这人无耻起来的程度,她亲眼看着对方正在输入后又敲出了几个字:的下面。
她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东西?
陈凌也:连起来看啊。
陈凌也:姐姐,拍一张吧,上面也行,省得我老做惷梦,还解不了馋。
江半:“......”
江半果断退出私聊。
结果电话又拨过来,是噙了戏谑的调笑:“姐姐?”
她不情不愿地吱了声:“嗯?”
天气尚晴朗,陈凌也正在医院的后花园里懒懒晒着太阳,日光笼了周身,暖洋洋的,他眯起眼睛,低低地笑道:“好不好嘛...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
“想什么?”她明知故问。
轻柔中带几分媚意的嗓音,落到他耳里,令他倏然蹿起一股燥热,他深吸了口气,哑声说:“想*你。”
“......”要了命了。
他略一闭眼,以往的景象便都铺陈在了面前。
女人一手撩拨着耳发,一手扶着他的肩,细白的天鹅颈往后仰,弯成漂亮的弧度,薄汗涔涔,属于她的特有的体香,在由浅及重的呼息中,像伊甸园的毒蛇,悄声钻进了肺腑。
她的很多方面都让他沉醉,但情迷的模样,是首当其冲,仿佛只一眼,就能把他神魂给交代了。
“姐姐...好不好?”
“......”
江半觉得这人真是有勾人的好本事,几个压抑又暧昧的音节,便撩拨得人心方寸大乱。
“我买了点——”
前方忽而传来贺尧的脚步声,她急忙捂住手机,冲对方比了个嘘的手势。
虽说贺尧是那啥,陈凌也也知道他是那啥,但她还是有点担心,如果让他知道了自己和男闺蜜一起旅游,会不会又生气吃醋啥的。
果然,陈凌也听见了那中道而止的男嗓,立时皱起了眉,沉声问:“有人在你旁边?”
江半把手机递给贺尧,道:“是贺尧,不信你听听。”
贺尧勉强吱了声:“是我。”
陈凌也放下心来,可心里面多多少少有点不舒服,倒不是因为不相信她,而是觉得...此时陪在她身边的,应该是他才对。
想到这里,悠闲自在晒着的太阳突然都不香了。
手机重新回到江半手里,她道:“我吃东西去了,待会儿聊?”
对方闷闷地答了个音调:“嗯...”
江半试探性地问:“你不开心了?你不都知道他是...反正他在这儿就呆一个礼拜,呆完我俩就分道扬镳了。”
陈凌也眸底划过一道狡黠的光彩,挑了挑眉,佯装落寞道:“是啊,我不开心了。姐姐...拍张照片给我看吧?”
“......”
江半横眉竖目:“你他妈别得寸进尺啊。”
他嘻嘻笑了两声:“你什么都没有给我,我怎么就得寸进尺了啊。”
江半略一暗忖,勾起抹得意的笑容,答的云淡风轻:“好啊,你等着。”
陈凌也似乎早已洞察她的花花肠子,严肃道:“不要男人,也不要别的女人,只要你的。”
“......”
江半心想说我管你这么多?
于是大概十五分钟后,陈凌也就收到了花花绿绿的、一连串女明星的写真以及各种出色的作品。
陈凌也:“......”
就很烦。
......
傍晚,墨西哥城。
江半俩人晃荡了一天,腿脚酸的不行,下午窝在咖啡馆小憩了一会儿,只为等着晚上出动。
去到任何一个陌生的城市,不去观光观光当地的酒吧、不喝喝当地的美酒怎么能行?
“两杯龙舌兰。”
贺尧急忙打断,道:“一杯就行。”
江半一挑眉:“你不喝?”
贺尧脸都快憋绿了,说:“下午吃那墨西哥菜,辣的我现在都感觉胃还火辣辣的疼。”
江半哈哈笑:“谁让你吃不了辣还强出头?早告诉过你墨西哥菜比较辣的了。”
“尝个鲜嘛,尝过了,以后就能避雷了。”贺尧捂着腹部,两条眉毛揪着:“我去上个厕所。”
“嗯。”江半目送他离去,视线在收回来之前,就察觉到角落卡座里,几道猎艳者独有的暧昧眼神随着她瞟过来,她不动声色,又用西语问打着领结的年轻酒保:“允许摄像吗?”
对方微笑点头。
江半没学过什么摄影,玩胶片机纯粹是旅途的小爱好。
她正仔细翻看着今日拍存的照片,耳后三寸倏然飘来一道低沉的嗓音:“hola。”
循声而去,是方才角落卡座那边的客人,棕发碧眼、五官立体、络腮胡,性感健硕,衣着得体,典型的大众情人。
江半礼貌回复了。
络腮胡点了杯威士忌,脸上挂着客气的笑容,正欲开口说话,被江半抢先打断,很不客气地吐了句洋文:“fuck
off。”
络腮胡一愣,继而轻轻笑了几声,似乎并不觉得尴尬,依旧张弛有度。
这倒让江半有点尴尬了。
络腮胡道:“其实...我是想向你问你那位男伴...但我好像判断错误了,既然他是你男朋友...那打扰了。”
啊???
江半又惊又囧。
真是艹了,她现在只想捂着脸遁地走。
江半讪讪道:“不好意思,我向你道歉。不过他不是我男朋友,而且你判断的也没错,你要是想认识认识,等他回来了我跟你介绍。”
络腮胡一挑眉:“他不是你男朋友?那你男朋友呢?”
“在家。”
“嗯...”络腮胡又笑了:“我也跟你道个歉。”
“???”
络腮胡冲她眨了眨眼:“其实我就是冲着你来的,但你刚刚那么刻薄,实在有点让我难堪,所以才...”
啊?我他妈???
还有这种套路的吗?
江半倍感莫名其妙的同时,又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的,并且他并没有那种一般猎艳者所表现出来的急功近利,先不管他是不是藏得深,态度是挺谦和的。
所以她也没有了初始那种犀利,随意交谈了两句墨西哥当地的风土人情便撤退了。
这一路虽是未知,但已经有了个比较奇妙的开端,不仅仅是因为遇见有意思的陌生人,还因为遇见有意思的故人。
江半眼尖,几乎是埃布尔一登台,就瞄到了这名驴友以及他随行的小伙伴。
该怎么说呢?这缘分就有点...妙不可言。
埃布尔看到她,惊呆掉了下巴:“小半?你怎么也来啦?”
“跟你一样啊。”
埃布尔给了她一个热情拥抱,见着一旁的贺尧,又问:“这是?”
“我朋友。”
—————
“幸会幸会。”埃布尔和他打过招呼,环视了周遭一圈,道:“大满呢?”
江半预料到他会这么问,神色并无什么起伏,倒是贺尧,怔松了几秒。
......
埃布尔听她说完了冗长的、完整的故事,陷入了无声的沉默当中。
“我还以为他...你为什么当时没有跟我提起过?”他抱住了江半,感性的人听到悲情的故事总是爱掉泪,他抹了抹眼尾,喃喃道:“真不敢相信...”
江半微笑,轻松坦然的口吻:“都过去了。”
埃布尔点了卷烟丝,叹息说:“我经常跟我遇到的人说,也许有一天我会死在路上,事实上我自己也是深以为然的,可当我听到别人...生命真是转瞬即逝,我们必须得及时行乐,不是吗?”
江半笑着点头。
埃布尔把烟卷递给她,带着丝狡黠的意味:“想尝尝吗?”
“不了,我不适合...这种东西。”
岂料一直沉默的贺尧出了声,接了过来笑道:“我试试吧。”
江半有点担忧,多看了他几眼,见对方回递了个安心的眼神,心里的警戒线才放松了。
埃布尔问:“你要在墨西哥待多长时间?”
江半道:“不确定,想留就留,想走就走。”
埃布尔给她斟了杯酒:“明天我会在起义者大道卖唱,你来听好吗?”
江半笑道:“好呀,说不定我还能帮你拉拉客人什么的。”
第163章:难缠
沈七点上了根烟,环视了圈强行霸占着沙发的几名纹身糙汉子,道:“我都和他说过了,钱很快就能还上,他没通知你们?”
为首的金毛客客气气地笑道:“他通知了,但他不太相信,所以叫我们过来确定确定。”
沈七头疼。
他看了眼腕表,也不知道谢衍什么时候回来,但已经过去一上午了,就算是面试也差不多收场了吧?也就意味着,他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万一这一幕被他撞见...
绝对不行。
他又扫视了几人一圈,目光最终落到小杰身上。
这伙人当中,和自己私交甚好、且能和明哥说得上话的,也就只有小杰了。
————
沈七坐到他旁边,两指来回碾着烟蒂,正斟酌着该如何开口,小杰便抢声道:“七哥,你就别看我了,这回我也帮不了你了。”他顿了顿,又凑近了补充道:“七哥,说句实在的,本来我都不想跟来催债的,多伤你我兄弟间的感情,但你也知道...明哥的话...谁敢不听?”
“就是啊七哥,大家伙都不愿意的...”金毛眼珠子转了一圈,声音小下来:“您自己心里也清楚...明哥为什么叫我们来,您这都多长时间没回去过了...”
沈七沉默片刻,问:“他是怎么吩咐你们的?”
金毛看了看小杰,老老实实道:“要么带人、要么带钱。”
沈七使劲挠了把脑袋瓜,鼻腔的烟雾一阵又一阵,熏人得紧。他余光顺着眼尾又瞥了眼腕表,道:“你们就跟他说,我过两天就回去。”
“这...七哥,您就别为难我们了成不?”
“是啊是啊,明哥都亲自发话了。您要是没钱干脆就现在跟我们回去吧?又不碍事儿。”
“七哥,你就挺我们一句劝吧?”
沈七还是抓着后脑勺道:“现在不行,我今晚有事儿。”
小杰犹豫几番,再度凑近道:“七哥,你和那男的事情明哥知道的清清楚楚的,你这要是再不回去,下次来的就不是我们了。”
沈七看向他,小杰登时噤了声。
僵持当中,房门突然传来一阵钥匙插进锁孔转动的声响。
沈七心里“咯噔”一声,心想完了。
谢衍一进门,看到这么大阵仗,不明所以,遂疑惑望向他。
沈七巡视了几人一圈,示意他们别随便瞎逼逼,冲谢衍笑道:“面试怎么样?”
“签约了。”谢衍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下巴微抬:“他们是...?”
“我朋友。”
事到如今,就算是不想回去也得回去了,沈七略一暗忖,道:“衍哥,今晚我朋友这儿有点儿事,妙妙他们那边...你帮我去看着好不好?”
谢衍满头雾水,但还是答了声:“哦...”
沈七一挥手,一伙人齐刷刷站起身溜出门去,他想了想,回眸道:“衍哥,今晚我可能不回来了。”说完便抬脚走人。
谢衍拉住他一只手,温凉的指骨交错其间,温度也从表皮一点点渗透进来,他问:“你朋友那发生了什么事?”
谢衍是直直注视着他的,那样清淡的目光,却有种微妙的压迫感。让人想后退,却又无法挪动一步。
沈七视线虚晃了晃,为了找到一个落点从而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无措,最后只好盯着他的鼻尖胡扯:“我一个好哥们受伤了,我去看看他。”
“需要看一整晚么?”
“......”
沈七头一次觉得他衍哥竟然那么难缠。
他信口胡诌道:“伤得特别重,怕是挺不过今晚了,所以我想送他最后一程。”
“......”
谢衍觉得这小子在胡说八道,至于为什么胡说八道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他既然不想说出实情,他也不好刨根问底,只松了手吩咐道:“注意安全。”
沈七却又反握住那只即将松开的手,拉着靠近了些距离,在他唇上点了点,笑道:“放心吧哥哥,我明天就回来。”
很显然,谢衍对他的主动献吻心满意足,眉眼浸了点儿温柔:“去吧。”
......
路雅对他当前所处的状态十分惊讶:“你怎么会...?”
陈凌也靠坐在床头,道:“出了点小事故。”
“好吧,好长时间不见了,我还以为你是彻底放弃治疗了呢。”
“...是有过那念头,不过...”
“不过什么?”
“没什么。”陈凌也首次冲她露出了个真诚的笑容:“麻烦你了,还得专程跑来医院。”
“反正我收了钱的。”
路雅拉上了窗帘,设置好了时间和背景音乐,正想替他掖一掖被子,瞄见他绷带包扎着的右手,皱了皱眉。
她没多问,他反倒是主动提起了:“秦老师最近在国内么?”
“他去巴黎了,那儿近期举办了个艺术节,估计要3月份才能回来,怎么了?你找他有事?”
“也不算吧,有点东西想请教请教他。”
“嗯,等他回来了我立马通知他联系你。”
“谢谢了。”
路雅莞尔一笑,拉过把椅子坐下,双手交握,态度谨慎又专业,深吸了口气,问:“准备好了么?”
陈凌也调整好了状态,阖了眼,轻声道:“准备好了。”
......
拿到了直播公司的合同、正式签约以后,谢衍就开始着手准备直播的事项了。
第一条便是调整生活作息。
他已经接连着两天早起了,昨天是因为去面试,今天去因为得去电子城购买点直播所需要用到的装备。
贫穷日子过久了吧,大少爷习性在沈七潜移默化的影响下逐渐消失殆尽,什么洗衣做饭啊扫地搞卫生啊,也就做得越来越顺手。
谢衍这个落魄的大少爷看着平底锅摊着的鸡蛋,突然就叹了口气。
他想念从前丰盛的广式早茶了。
生活不易、生活不易啊...
他这厢正自我催眠着——眼前的不是鸡蛋是牛肉,眼前的不是鸡蛋是牛肉——房门“砰”的一声打开,他偏过头,瞧见沈七帽檐拉的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双手抄兜,大步流星地要往自己的卧室钻。
“怎么了?”
谢衍人高腿长,三步并做两步拉住了他,他又掉转身,故意不让他看似的。
他眉宇微蹙,柔声问:“到底怎么了?”
沈七嗓音有点嘶哑,握着拳咳嗽了几声,道:“没什么,就是困了。”言简意赅地说完,再度朝卧室里钻。
第165章:情敌
“等等。”
谢衍执拗地拽过他,让他面对着自己,这不看到他的脸还好,一看就吓一跳——
眼眶乌青、鼻梁还挂了几道血迹、唇皮破了,两边脸颊还有大大小小的红肿。
谢衍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当前的心情。
愤怒、气急败坏、担忧、关怀齐刷刷迸发出来,令他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拿他怎么办。
他冷声问:“你说的去看你朋友...就是去打架?”
沈七没想到他居然起这么早,按照他以往的生物钟这会儿他该在呼呼大睡的,所以他才敢偷偷溜回来,可...
人一倒霉果真喝凉水都塞牙。
这挂的一脸蛋的彩是怎么瞒也瞒不住了,沈七索性摘下了冒兜,扯起嘴角笑:“没事的衍哥,他们占不了我便宜,你是没看到他,都被我打成啥样了,我这都只是轻伤...”
在对方灼灼的注视当中,沈七嗓音越来越虚,最后不得不撇开视线,瞄见平底锅煎好的鸡蛋,佯装吃惊道:“哇,哥哥,你都会煎鸡蛋了啊。”
谢衍:“......”
他心想说我以前就会啊我也没那么废物的好吧?
谢衍掏出了家里备着的医药箱,连拖带拽地拽着他坐在沙发里,见他一直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轻声喝止:“别动。”
他一发话,沈七就不敢随便乱动了,规规矩矩地盘坐着。
谢衍拿了酒精和棉签以及绷带创口贴什么的,边替他擦拭掉血迹边问:“昨天那伙人到底是什么人?”
“我朋友啊。”
谢衍见他视线又乱瞟了,明显的心虚,皱眉道:“你可敷衍不了我。”
沈七没说话。
谢衍道:“你要是真把我当哥,就实话实说,你见我什么时候瞒你事儿了?”
他还是在权衡着说与不说的利弊。
谢衍继续道:“如果你现在不说,那以后也别说了,受了伤也别往家里跑,血腥。”
沈七:“......”你怎么就这么冷酷呢?多哄哄我不行?
话音刚落,谢衍就往他侧脸涂抹了酒精的伤口处轻轻吹了口气,而后撕了包扎的棉布,小心翼翼地贴合。
那伤口靠近眼尾,他吹气的时候,温热扑满了几寸肌肤,沈七眯了眯眼,再度睁开时他已然远离了些许,俊逸劲瘦的颌线延伸着,是略微滚动的喉结。
有股淡泊的清香。
谢衍大致处理完了,见他仍然不吭声,扫了他一眼:“还不说?最后的机会。”
沈七只好认栽,言简意赅道:“有个人...当初是和我一起混到大的,对我挺好的,前段时间我...我问他借了点钱,没还,昨天来催了。”
“借钱?”
听到这两个字眼,谢衍一下就明白了,包扎的手指一顿,继而收了回来:“所以...前段时间的房租水电都是你借钱缴的?”
“嗯...”
“你不是说你...”
沈七讪讪道:“冬天了嘛,又是年底...其实仙人跳也没有那么多人上钩了,收的少...”
谢衍垂了眼帘:“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
“我要是告诉你没钱了,你指不定就回家去听安排了,哪里还会像现在弄你的直播准备你的比赛啊。”
谢衍再度沉默。
讲实在的,他从未感到如此挫败过,之前输掉了那场比赛的郁闷,此时席卷而来,愈演愈烈,赶超了以往的种种情绪。
让自己喜欢的人借钱养自己,甚至是为此受伤,是特别伤自尊、特别令人沮丧的一件事。
沈七安慰他:“哥哥,这都是我自愿的,我那会儿就希望你能够追逐自己的理想,理想无价嘛,对不对?你别有负担。”
谢衍嗤笑:“值得么?”
“嗯?”
“我说你,为了我这么做,值得么?我输掉了比赛,没拿第一名,没拿奖金,甚至还低迷酗酒...我这么一个废物,值得么?”
“如果你一遇到点困难,都像现在这么说的话,那就不值得了。所以,衍哥,不要让我觉得不值得。”
“......”
沈七把医药箱推开,从口袋里掏了根烟,自个儿抽着,道:“衍哥,这也不是全为了你,毕竟我自己也住在这儿也得生活呢,我缺钱用了,自然得想办法搞点了。”
谢衍抬起手摸了摸他脸颊,淡淡道:“对不起。”
他笑了:“不用对不起的衍哥,只要你今后好好搞直播赚大钱,养我不就行了嘛,咱俩就扯平了。”
“那你那边怎么说?你钱还上了?”
“我要是还上了也用不着挨打啊对不对?”
“你不是说他跟你一起混到大的么?还打你?这点面子都不给?”
“......”
沈七视线再度胡乱瞟来瞟去,这回也没等谢衍主动逼问了,自个儿先撂了,道:“他那人神经病...以前挺护着我的...后来就...就...”
谢衍轻轻的啊了一声,明白他这话里的深层含义,眯着眼道:“原来是情敌啊。”
“我可以对天发誓啊衍哥,我跟他是真的啥都没有,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的。”
“嗯,知道了。”谢衍轻飘飘地答了句。
就这???
沈七突然后悔没多说说那神经病了,最好说的天花乱坠,最好让他衍哥吃醋。
谢衍漫不经心地问:“那他以后还会不会缠着你?”
“我不知道啊。”他故意说的模棱两可,添油加醋:“我这段时间老是跟你呆一块,都很少回去跟他们碰面了,然后他就派人查了查,就查到了这儿的住址。他就是希望我能回去跟他一起当什么街头霸王之类的,连我当初说要考大学,他都撕了我好几本书呢...”
他边说边瞟着谢衍的脸色,却分辨不清他具体是何种心情。
因为他一直在笑,那笑容浅浅的,可又不知是含了戏谑的嗤笑还是单纯挂着的点弧度。
沈七还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往下说,眼前光线被遮挡,突然就笼罩了片阴影。
他怔愣了片刻,直到唇瓣覆盖了温热,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亲着了。
约莫是顾忌他一脸的伤,所以谢衍只是极其克制的浅尝辄止,一会便撤退些许距离。
可能是被打的吧,沈七晕头转向,心口微微发热:“哥哥...”
“闭嘴。”谢衍直接打横抱起了他,“以后不许提他了。”
沈七乖乖答道:“好哒。”
第166章:十年磨一日
在墨西哥城待了将近一个礼拜多,贺尧早已动身前往哥伦比亚,江半相识的便只剩下埃布尔。
埃布尔似乎近一段时间都比较悠闲,应该说他一直都很悠闲,白天卖艺,有钱就睡好点的酒店和喝好点的酒,没钱就睡大街喝白开,随性地无所禁忌。
他来墨西哥已经两个多月了,可能是因为这里的那啥泛滥吧,恰好就满足了他作为瘾君子的需求。
江半倒是很佩服他这点,整日烟不离手,还能保持清醒。
从爬完太阳月亮金字塔、差不多将墨西哥城著名的景点跑完后,江半便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和他一起街头卖艺、喝酒聊天上了。
埃布尔躺在沙发椅里,握着瓶啤酒问:“你觉得南茜真的是被席德杀死的吗?”
“不觉得啊。”
“嗯?”
江半揶揄说:“他们不是被社会给害死的吗?”
埃布尔哈哈大笑,道:“我有一阵子特别着迷性手枪这个乐队,他们的舞台很美,歌曲也很美,整体都充斥着股黑色的暴力美学,不久之后我就弄明白了为什么自己这么着迷。”
“为什么?”
“你走的路越多,见识到的东西越多,对一些光啊、至善啊就没那么大感兴趣了,你开始向往那些阴影里的、污浊的、肮脏的,因为你发现,到头来那不过是自己的本性,本性罢了。”
“你有想过停下来吗?”
“想过啊,真的,每次我穷困潦倒吃不上食物也住不起酒店时,我都会这么想,但我只要再想想,我停下来了,我就真的能有美好富足的生活么?就算有,我又能维持多久呢?想来想去,其实这些都不适合我,唯有此,才是唯一的...”
“这也就是我什么喜欢你的点了。”江半欣赏着电脑图片,转脸看他:“想去佛罗里达吗?”
埃布尔坐起身:“你去?”
“我想去,那里海滩挺美的。”
“美是挺美的,就是怕...”
“怕什么?”
“怕食脑虫啊,佛罗里达人又没脑子,要是我们俩个有脑子的人去了,不被吃光光啦?”
江半笑了笑:“食脑虫是七八月份高温的时候才出现,这个季节还是很安全的啦。”
“OK,那就去吧。”
“去沙雕的世界,保证你会玩得很开心的。”
佛罗里达州的居民没有脑子这一说绝对不仅仅是来自外界的嘲笑,放在全美那都是公认的。
他们以脑回路清奇、行为沙雕而出名,什么开枪杀死飓风啊、骑着海牛和警察对峙啊...沙雕简直跟韭菜似的一茬一茬冒出来,要不是大选需要这一版块,估计米国人民早就想把这个盛产奇葩的州给剔除美利坚的热土了。
不过佛罗里达的阳光海浪沙滩的确是舒畅而惬意的。
......
陈凌也正式出院时已经是3月中旬了。
出了院,他就没闲着,马不停蹄地着手自己的逆袭之路。一三五跑路雅那儿,二四六跑秦不言那儿,一方面深度治疗自己的躁郁症,一方面是希望从大师那得到些艺术上的指点。
比自己料想中的还要困难。他在医院躺着时,总觉得就算断了根手指,画是照样能画的,精不精湛的问题而已,勤加练习就能回到以往的水准了。
可当他几次三番因为重心不稳而在色调和细枝末节方面处理地差强人意、几次三番因为习惯性用尾指夹笔换笔、如今却只能夹个空时,他终于意识到,这不是锻炼一阵子就能恢复如初的,他得下苦功夫转眼琢磨,铁杵才能磨成针。
更何况他住院闲置了几个月时间,四肢僵硬、五指都感觉没有那么灵活巧妙了。
他感到有些挫败和沮丧。
或许就像秦不言说的:“天赋是水,你的手就是最好的喷发口,你有天赋,这毫无疑问,但你的手也必须是最精妙的配置,这样你天赋所赐予你脑海的东西,才能通过它以最完美的方式呈现。”
秦不言对他断指一事是万分惊讶和怜惜,怜惜是因为爱才惜才,见不得这才有丝毫损伤。
他一直挂在嘴边的,陈凌也是天赋型的艺术家,老天爷专门赏饭吃,别人需要花费几年几十年才能达到的水平,放到他这儿,轻轻松松就能够赶超。
这种独一无二的能力和造诣,虽不能夸张说世间罕见,但绝对可以称得上是千万人之中罕有。
他就是比较少在业界抛头露面,倘若他多参加几个宴会多结交一些同流人士,把自己的天赋给充分展现出来,过不了多少年,秦不言这把业内的头号交椅就该让位给他了。
年纪轻轻、又有天赋,对于很多逐渐老去、逐日走下坡路的前浪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即的,惊艳羡慕渴求,诸如此类的情绪。
秦不言是尚且保持在巅峰,加之本人本身其实没有什么大师的倨傲架势,他爱才、也惜才。所以当陈凌也次次找上门来时,他并无不耐烦,相反的,是极其耐性、极其专业的去为他指点迷津。
秦不言端详着他的手,笑道:“手指其实不是什么大问题,毕竟它只是个工具,脑海里倘若真有源源不断的灵感,就算手断了,用脚也能画。”
他的手生得好看,瘦削遒劲,筋络清明,但绝对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弱感,相反的,充满了潜藏的蓬勃,没有人会愿意被那样一只手锁住咽喉。
他问:“那什么才是大问题?”
秦不言想了想道:“现在人不是经常说一句俗语,出道即巅峰么?也就是说你生来的天赋,具体是永不枯竭的、还是有所流失的呢?倘若是前者,那真是世间罕见,倘若是后者,那么你就必须得付出常人的代价了,十年磨一日,用努力把这块空缺给堵住。”
他沉默了。
秦不言早在初识他时就觉得,他已然到了强弩之末,不知是不是因为受精神疾病的困扰,如今他也没有什么画作,所以眼前他并不好分辨。
他唯一能分辨的,是他的精神状态,确实比以往好很多了。
俗话说不疯魔不成活,他不知道对于他画画而言,是以前疯魔的精神更好呢?还是当前的平常心更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