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贺州之旅
锦书同学骨子里女性主义思想的崛起大概是要缘起与和沈之璋的那次争吵,而她实现女性主义独立强大的道路,则是仰仗着具有穿越光环的朱东旭。正如老话说的好,朋友多了路好走。
所以这次贺州之行,锦书除了在吃当地特产、逛当地小街、听当地小曲儿的时候比较有精神,剩下的便只有困了。
本来朱东旭张口闭口的“矿物质开采提炼”就够枯燥乏味了,分分钟把她打回当年的化学课。再加上一路上厚着脸皮贴在她跟前晃个不停的煮豆,锦书现在满脑子就是“头疼”二字。
她这消极的态度自然引起了朱东旭的不满:“哎哎哎?你来干嘛呢?真当旅游了?开会商讨你不去,探讨怎么开采你还不去,你这是想吃现成饭啊?我警告你高锦书,这可不行啊!”
“我出钱投资!给你托关系开后门!”锦书连忙举手表态:“大哥你放过我吧,我就是一个小会计,物理化学一塌糊涂,压根不懂你这些。我给你算账管账做市场评估如何?”
“会计……物理化学?评估……这都是什么啊?”煮豆哭丧着脸一边写一边小声念叨:“他们这都说的什么啊!公子,奴才太难了。”
朱东旭扭头瞪他一眼:“会计就是账房先生,笨死你算了!就写这个,其他的不要记了!”
“奴才……”煮豆小嘴一瘪,目光哀怨,他还没反应过来,朱东旭就利落夺过他手里的纸张,快速翻看一遍,麻利抽出几张纸丢进火炉里,斥道:“啥你都写,她吃了三个驴肉火烧你都记着,真行啊!”
锦书老脸一红:“咳咳……把纸拿来我看看……”
“你还有脸看,这几天你不是吃就是喝的!出了多少力啊?”朱东旭翻白眼,抬手扶额感叹一句:“我觉得我的富贵梦太遥远了……”
其实说来也惭愧,此次出行考察洽谈的主力军还是人家朱东旭,锦书就是跟着吃吃喝喝等着躺赢。看着朱东旭精力满满的蹦上蹦下,锦书逐渐想明白了很多事情。
天下哪有不劳而获的主角光环呢?她以为的“逢穿越必然混的风生水起”,实际上背后也要付出同样的辛苦。比如像自己这样的平庸的,不是生来就平庸,而且自己选择了平庸。还好朱东旭生性豪爽,念着当初她收留他的恩情,又有他乡遇故知的情分,并未多计较。
想到这里,锦书便一脸惭愧的主动提出下午和他一起去面见白土山的原主,为实现富贵梦贡献自己的力量。
一路上前往约定的茶坊时,锦书和朱东旭说起这些,原本以为会收到他的毒舌回复,没想到他倒是满不在乎:“这有什么?还没到用你的时候呢。说了你也别寒心,你本来就不是做生意的料,我拉你入股一是看你有钱有势,人讨喜,我也想报恩。二是打着你老公的主意呢,他是京城为数不多的活络人,人聪明着呢!”
闻言锦书长叹一口气:“看来我还是啃老沾光了,我的事业崛起之路啊,是路漫漫其修远兮了。”
“你以前什么也没有做么?”朱东旭诧异问道。
“我?”锦书不好意思的回答:“宅啊。以前不凑热闹不管闲事,就打算混吃等死了。”
“哎呀,这有什么意思!”朱东旭失笑摇头:“你还真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啊?”
“对啊。”锦书一本正经的说道:“没出宫前我很倒霉的。四公主五公主天天找我的麻烦。还是牢记两个凡是,躲起来比较安全。”
“两个凡是?”
锦书抿嘴一笑,看了看奋笔疾书的煮豆,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就是小说里写烂了的那些梗!凡是女主要出门,比如逛街逛庙会逛花园必定会碰到男主男配,凡是碰到男主男配一定没有什么好事。什么事儿倒霉遇什么事儿。”
“嘁!”朱东旭摇头大笑:“什么歪理!我不信,咱俩出来四天了,你也逛了好几次街,有什么事儿啊?”
“也许是因为我不是女主吧。”锦书调笑一句,话音刚落,马车便慢悠悠的停了下来。
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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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商谈的地址是对方定的,定在了贺州一家名气一般的茶坊,名唤作清心茶坊。此次到贺州,为了行事方便,朱东旭一直化名为罗万,锦书一向低调也没有摆过架子,所以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家境尚可的人洽谈生意罢了。
他们才到了茶坊,大雪便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此时街上人烟稀少,甚是冷清,往来的几个人也都行色匆匆,很快离开。。
锦书站在二楼的连廊上往下望去,她一面张望着进出茶坊的人,一面玩着栏杆上薄薄的积雪。她倒是悠哉悠哉了,反而把夏绫急的跳脚:“公主,您快进来,外边冷!”
“不冷。他们怎么还不来啊?”锦书看见楼下有七八个都穿墨蓝色衣裳的人走进了茶坊,便扭头问朱东旭:“对方是什么人?方才我瞧着来了一波人,大概七八个,估计是了。”
“有可能。不过下雪了路滑,估摸着要迟一会吧?”朱东旭皱着眉头招手示意她进来,语气有些不耐烦:“你快进来,省的夏绫站在门口叫你,门也不关,你不冷我冷啊!”
锦书嘿嘿一笑,立马从善如流进了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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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
四天过去了,去冬仍旧不知去向。据邓昌说,这个去冬并非是二皇子最得力的近侍,他机灵讨巧,平日里只管跑腿传话的活。
对此郑文科表示认同,单二皇子一个人肯定不可能逃出去,必然是带了自己的心腹和知情者。去冬能被留在京城,也说明他知道的东西不多。
现在整个案子更加的扑朔迷离,要么是僵局,要么就是指向太子爷。沈之璋和郑文科虽然大胆的推测过整个事情的真相,但由于没有任何证据,所以暂时保持了中立,并没有急于指证太子。可他们不说,朝堂上自然有人会说。参太子的折子一时多的数不胜数。
再加上大将军邓昌在朝堂上以命起誓自己没有见过二皇子,眼含热泪的诉说边疆之苦,说如今战事告急,愿以大局为重,戴罪立功给自己洗清嫌疑。本来就受了委屈的大将军口口声声说的还是江山百姓,为国为民。只字不提太子和二皇子的恩恩怨怨,甚至能大义灭亲,主动请战,捉拿逆党二皇子。这倒显得一旁一直为自己辩解开脱的太子格局太小。
皇帝本就对太子起了疑心,这样一番对比,就更加偏向于二皇子是受了太子的陷害,无奈做了反贼。可如今二皇子已反,他一共就三个儿子,老三愚钝不成气候,若是再失了太子,可就无人继承大统了。
所以皇帝就是再怀疑太子,也只能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咽,暂时力压弹劾太子的臣子。只让太子不再插手查案,避开嫌疑。
想想朝堂这些枯燥复杂的事情,沈之璋就觉得煮豆连写带画、错别字连天的“密报”十分有意思了。限于看不懂煮豆的文墨,复述信件的事情就交给了豆萁。
“公子,公主昨儿就是吃吃喝喝了,东旭先生谈生意,公主压根没去。”豆萁三言两语就复述完了。
“我干?那么厚一沓纸都是吃吃喝喝了?”沈之璋纳闷:“拿来我看看!”
“您看不懂的,很多都是奴才和煮豆平日里为了传话方便自己创的说法。”豆萁嘿嘿一笑连忙把纸递给他。
沈之璋接过,看着一张一张龙飞凤舞图文并茂的密报,其中除了各别字能辨认,剩下的完全不知所云:“这乱七八糟都写的什么玩意儿!当初让你们和我去学堂听的课都喂狗肚子里去了?”
“您还好意思说,以前上课,哪次不是您带着我俩逃课啊!”豆萁小声嘟囔:“您跑的比我们还快!”
“嘿你这个小兔崽子!”沈之璋嘴硬,抬手把信丢给他:“你和我比啊!你有我聪明啊?再看,看仔细了,看看上面说没说那个娘娘腔干嘛了!”
“哦。”豆萁又重新仔细的辨别煮豆的字迹,很快便在一堆对话中发现了隐藏在吃吃喝喝中浓墨重彩的一笔,当下惊喜的高呼一嗓子:“公子!东旭先生去逛青楼了!”
“哦?”沈之璋抬起眼皮问道:“怎么说的?”
“公主曰,君逛青楼,见男见女?
朱曰:男女都见。
公主曰:不怪哉?身体可行?
朱曰:体健,吾爱,莫管。”豆萁咋舌:“公子,这个东旭先生到底怎么回事啊?他不是说……”
“哼!”沈之璋鼻子冷哼一声:“他这是癞蛤蟆日青蛙,长得丑玩的花!”
他话音刚落,便见身子挺的板正的韩熙稳步进来,路过他桌子时,微微摇头叹息,轻不可闻的说了句:“哎,有辱斯文!”
沈之璋懒得理他,只对着豆萁道:“把信收起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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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铝矿所属权的会议开过后,双方主要因为占地面积和价格谈不拢,不欢而散,算是终止谈判了。
现在矿山所在的地方,这片土地的主人是个姓温的老头,他原先经商暴富后,腰缠万贯树大招风,一家妻儿老小被强盗抓去绑架劫财,几乎是九死一生,全家才团圆了。故此他便没了继续经商的念头,打算卖了土地归隐。
可白土山一连好几座,朱东旭认为含矿最高的那一座,便是温老选择归隐的地方。朱东旭觉得,要么给我降价听你的,要么听我的我多掏钱,可这两种人家都不愿意。双方为这事舌战了几个轮回也没结果,最终温老丢下一句累了,便回家去了。
此行看来是没什么结果了,朱东旭灌了自己一杯茶才悲愤道:“如此物欲的一个老头,还归什么隐啊?这像归隐的人吗?”
“消消气。”锦书示意夏绫给他添茶,劝一句道:“也别太着急了,这么大数额的买卖,四五天怎么能办好?还是要多考虑考虑啊。”
“我倒不是气生意不成,气的是他们这种精明的商人。他哪里是非要住那儿啊,他是提前打听到我考察的信息了,知道我看中那座山,故意加码加价呢!”朱东旭一拍桌子骂道:“果然那个陪我看山的老头是个两头草呢!当时我就觉得他贼眉鼠眼的!”
锦书轻轻笑了笑道:“行了,人家走了,天也不早了,我们回客栈去吧。”
“原先定的是明儿启程回京,这下好了,又白来一趟了!”说着朱东旭哀叹一声,站起了身,转身往外走去。
锦书也跟着起身,夏绫连忙帮她系好披风,紧跟其后。
众人才出了房门,还没走到楼梯口,便见朱东旭又气哼哼的返回来,见着煮豆便是当头一拍,斥道:“你这个臭小子,我披风没拿,都没人看见吗?”
“哎!又不是我一个人,你怎么就打我一个……”煮豆捂着头委屈巴巴告状:“公主,你看他!”
“就你一个男的,不打你打谁?”朱东旭瞪他一眼,随即对锦书道:“你们先下去,我回去拿。”
看着他风风火火往里走的背影,锦书忍不住噗嗤一笑,抬手摸了摸煮豆的头问道:“打疼了?你真傻啊,以后见着他不会躲远点?”
夏绫也忍不住偷偷笑了,看着煮豆小声说:“你活该!朱大人好歹也是个主子,你越发没大没小了。”
锦书抿嘴一笑,盯着夏绫道:“你还笑!还有小环,都知道人家是主子,怎么都忘了给人家拿披风?”
一时众人都低下头,笑而不语。唯有小环大胆的说:“我们真忘了。不过朱大人脾气好着呢,不会生我们的气。”
也是。
“下不为例。”
锦书莞尔一笑,扶着栏杆慢慢往前走去。她将要下楼梯时,正巧楼下有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裳的男子正低着头快速上楼。待锦书看到他飞快的走到跟前时,已经避之不及。她连忙侧了一下身子惊呼道:“小心!”
那男子瞬间也反应了过来,猛地停下步伐,侧身后退一步,嘴里说道:“对不起,小姐。”说着抬头飞快的看了锦书一眼,只是一眼,他又很快的移开视线,低头快速的走开了。
刹那间的四目相对,锦书只觉得心跳停了片刻。大脑还未反应过来,身体便率先做出了举动。她猛地回头轻轻推开挡着视线的小环,可那一抹白色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某个房门里,只剩下了一个袍角翻飞。
空空的走廊不见人影,锦书只好转身自言自语道:“那不是宁王小世子高承颜嘛?”
第一百零六章 平地惊雷
“公主?”夏绫连忙过来扶她:“方才可太危险了,那人走路怎么不长眼睛啊?”
“我没事。你看见刚才那个人了嘛,我怎么看他那么像宁王小世子呢?”锦书一边下楼一边问道。
夏绫还没说话,小环便接嘴回答道:“公主定是看错了,小世子怎么会在这里啊?”
锦书想了想京城里那个傻乎乎的高承颜,也觉得有道理:“也是哦,许是我看错了。走吧走吧,哎,朱东旭还没过来吗?”
“来了来了。”说着朱东旭又风风火火的冲了过来:“你们怎么走这么慢?不是说让你们下楼等我吗?刚才拽着披风走的时候,扫落了一壶茶,擦了好久才把茶渣子都擦掉了。还赔了好些钱。今儿怎么这么倒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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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生意没有谈成,咽不下这口气,渴望追求富贵梦的朱东旭临时决定多在贺州待几天。锦书原本也想多住几天,可一想到走之前答应了沈之璋要快去快回,又怕宫里的静妃担忧,所以锦书还是决定按时回京。
第二日一早,两人便在客栈门前分别了。
马车一摇三晃的朝着京城的方向走去,已经习惯了坐马车的锦书也能在颠簸的路途中欣赏一下大梁壮丽的山河和美妙的雪景。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此时天地一片白色,银装素裹,万籁俱寂,除了车轱辘压过地上的积雪发出吱吱的声音,便再无其它了。
锦书放下帘子搓了搓手,接过小环递来的暖手炉捂着,余光却见旁边坐着的煮豆仍旧在奋笔疾书。
“喂,东旭先生都不在了,你还写什么?”锦书歪头笑问。
“回公主,奴才这两天写习惯了,不是给公子写的,是写给豆萁。”说着煮豆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
“给豆萁?”锦书八卦问一句:“你和豆萁,你们两个是亲兄弟吗?关系这么好啊!”
“不是,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的。”
夏绫笑了,学着朱东旭的动作劈手抢过来翻看:“我看看你又写什么东西!”
“哎,不能看不能看!公主,你看她!”碍于六公主在这里,煮豆抬起的胳膊又放了下来,只能委屈巴巴的告状。
锦书咯咯笑道:“天天就会告状,你们家公子就是这么教你的啊?直接和她抢啊!”
她刚说完,得了许可的煮豆马上便探身过去抢夏绫手里的纸张:“给我!给我!”
谁料夏绫个子高手长,笑着躲他,一面躲一面念道:“公主买五……买五什么……吾只得一……什么……这都写的什么啊?”夏绫拧着眉头想了片刻,恍然大悟道:“哦!你是不是说,公主买了五份雪梅果子,只分给你一个吧?”
“没有,才没有!”煮豆涨红了脸,急得连忙去抢。他和夏绫两个人打闹,倒把夹在中间的小环搞得左右为难欲哭无泪:“你们别闹了,这是在马车上,小心一点!”
锦书只是看着他们二人笑,待夏绫占了上风才开口阻止:“好了好了,别闹了。这次买了好多吃的,回去分给大家一起吃。夏绫,把信给……”
她一语未毕,只听得马车外马声嘶鸣,声音颇为激烈痛苦,似乎要穿破整个山谷。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整个马车也跟着剧烈的摇摆起来。还未等众人明白发生什么事情,便听见马车外又是嗖的一声,紧接着整个马车朝前踉跄一下,下一刻就开始天旋地转,快速的坠落。
生死之间大家都清楚了:马车翻了。
此时,锦书眼前所有的东西,包括她自己都开始颠倒旋转,她努力弓着背抱着自己的头,声嘶力竭的喊道:“护好头!护好头!”
一阵晕眩之中,锦书只觉得自己被狠狠地甩出了马车,腰间猛地撞上了什么东西,在瞬间经历了浑身剧烈的疼痛之后,很快失去了意识。
原本寂静的山谷中突然传出了一阵噼里啪啦巨物撞击的声音,最终谷底发出一声巨响,惊起枯树林中的一群鸟后,又在片刻间恢复了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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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公主出事的消息是七天后才传到静妃耳朵里的。此时正是腊月二十五,全大梁的人都沉浸在气氛并不浓烈的年意中。
一个公主意外去世的消息,就这样猝不及防的、毫无征兆的在京城炸开。给原本就局势紧张的京城更添了一层阴郁和惶恐。
最先感到不对劲的是春绢,本来说好当天晚上到的六公主并未如期归来。但她与徐嬷嬷商讨后,觉得雪天路滑耽误一天也极有可能,所以当夜并没有特别在意。
第二日,六驸马沈之璋上门接人,得知公主未归,便吩咐豆萁书信联络公主,问候归期。当天下午,他收到了煮豆寄来的前一天的密报,信中说六公主率先回京,明日启程。按道理,两天过去了,六公主应该回来了。
第三日未有回信,沈之璋预感不对劲,立刻吩咐家丁出门寻人,在这途中又收到一封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警告信。他当下便浑身胆寒,惊觉六公主恐怕凶多吉少。他立即派人进宫,将警告信和消息一并告知皇帝,又通过沈之琰向军队抽调了千人,亲自带着众人从京城到贺州的沿途四处搜寻。
直到第六天,众人才在离京三十里地的山谷谷底中发现了六公主一行人的尸体。
最先发现尸体的并不是沈之璋。是一个年轻的士兵看到雪地上有隐约的车辙和血迹,才怀疑此处可能是马车出事的地点,顺着山谷爬下去几步,便看到了散落在坡地上的零散物件。直走到谷底,才看见了两具被野狼啃食的面目全非残缺不全的尸体。又在谷底往前走了半里地,寻到了同样尸体残缺不全的马匹和车夫。
小队首领姚林听到士兵的汇报后,谨遵出门前沈之琰的吩咐,当机立断命人死拉着几近疯狂的沈之璋,派人下去快速的替他们收了尸,只取了两具女尸身上的首饰钗环交给春绢辨认。
经辨认,这些钗环首饰,分别属于六公主和夏绫。
棺材运进京城后,在沈之璋的固执下送到了沈府。确切的消息传到皇帝那里时,已经是出事后的第七天了。
听闻消息后,皇帝哀叹一声,沉默了片刻后,很快就做出了处理决定。一、为顾全皇家体面,对外宣称六公主不幸遇难,迅速选定日子给予追封下葬。二、派人秘密调查六公主遇难实情,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三、限制太子的一切活动,暂时软禁。四、安抚沈家,安抚沈之璋,暂时取消沈之璋的一切公务。
待皇帝都吩咐完后。站在一旁的小太监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委婉的开口试探道:“皇上,那静妃娘娘那里……”
皇帝抬手摩挲着额头,漠然片刻,才轻叹了一口气道:“这事儿瞒不住,委婉点告诉她吧。”
“是。”小太监弓着身子往后退了几步,很快一闪身,悄无声息的走出大殿了。
众人都退下后,整个大殿就显得空荡荡的,皇上坐在书桌前慢慢回想着六公主的面庞。其实他对这个女儿并没有很深刻的印象。六公主和她的母亲静妃一样,不争不抢安安静静,只要他不主动叫,就绝不会出现在他面前。到现在他能记起来的关于六公主的场景,就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女孩站在大殿上面对北夜国的使者,干净利落的解题。这样一个女儿,怎么就突然死了呢?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抬手擦了擦额前的汗,难道太子为了警告沈之璋,竟然对自己的妹妹也下手了吗?
是时窗外猛烈的刮过一阵大风,寒冷的风吹开雕花的木窗子争先恐后的灌了进来。卷动着屋内被木炭烘烤的温暖空气,带来一阵凉入心肺的冷意。
第一百零七章 当局者迷
对于沈之璋来说,人生的很多次别离似乎都是突然之间的事情。就像当初父亲和大哥出征前,临别时父亲摸了摸他的头,豪爽一笑鼓励他道:“璋儿,此次你送父亲出征,待七八年后你长大了,父亲送你和琰儿出征,咱们沈家个个都是顶天立地的儿郎!”
那时他向往着和父兄一样征战沙场,挽长弓降烈马,守护这浩荡山河,成就自己的一番伟业。可幼小的信念又期盼着天下太平,海晏河清。故他一面按捺着内心的欣喜一面懂事道:“爹爹,此战后必然天下太平,我此生宁愿再无机会出征。”
儿时的豪言壮语记忆犹新,可如今却物是人非了。他最后一次见父亲,是两军交战的前线,父亲亲自挽弓朝他射来一箭。待他再清醒时,就再也没有见过父亲了。
后来他总以为此生最大的痛苦已经过去,余生不会再有这样的不告而别。可不料短短几日内,他又经历了一次痛彻心扉的的别离。六公主的突然离去,是更加的猝不及防,毫无征兆。
沈之璋神情漠然地坐在地上,只呆呆的盯着窗外越来越暗下去的天色发呆。屋内没有点灯,光线渐渐黯淡下去,他整个人缩在黑暗里,仿佛就剩下了一个躯壳,说是行尸走肉也不过如此。
屋内静的可怕,朦胧间看到窗外似乎有一团光亮,片刻后听得有人在说话,是沈之琰和豆萁的声音。
“今日他怎么样?”沈之琰说话的语气悲切又沉重,听起来有些疲惫。
六公主的突然去世对于沈家来说是飞来横祸,又一次沉重的打击。原本人丁稀少的沈家再受重创,沈老夫人听闻六公主出事后,当下悲痛欲晕了过去,至今未醒。王氏既要照料一家老小,又要处理六公主的后事,还要入宫安抚静妃,早已分身乏术。突然丧妻的沈之璋颓废消沉,所以很多事情不得不由沈之琰来出面处理。所幸的是这一年来,他的旧疾有名医段澜庭悉心调养着,身体强于过去。让他在这风雨飘摇之际不会这么快倒下,让沈府再没了支撑。
“公子还是老样子,不说话也不动,只是呆坐着。”豆萁揉了揉红肿的眼睛,强忍着哭意回答:“今日候公子和胡公子前来看望公子,他把自己关着没见他们。”
“他吃东西了么?”
“没有。”
沈之琰看了看紧闭的门板,无奈长叹一声道:“今日宫里来人了,下旨追封六公主为淑慧孝和公主,礼仪一切从简,七日后便出殡下葬。”
他话音刚落,听得门咣地一声被踢开,沈之璋踉跄着冲了出来立在门前,他双眼熬的通红,可语气仍旧强硬,当下高声嘶吼道:“不葬!他查清楚锦书怎么死的了吗就葬?”
“之璋……”沈之琰往后靠着廊下的柱子支撑住自己的身体,沉沉的咳嗽了几声才哀婉地说道:“六公主去了,大家都很难过,大哥能理解你的心情,可这是皇上下的命令。”
“那也不葬!小环和煮豆的还尸体下落不明,事情也不清不楚的没有一个交待,怎么能下葬?警告信我给他了,他明明知道这事有可能和太子有关,怎么能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抹平了?太子是他儿子,六公主也是他女儿啊!”沈之璋怒吼一嗓子:“没人查案是吧,我来查!没查清楚之前,你们谁都别动她!”
“沈之璋!”沈之琰强撑着一口气提高声音喊了一嗓子,语气里全是焦急和无法压抑的激动:“我知道你如今疑心太子爷,可是六公主平日为人低调,从未和他有过矛盾。就算是太子爷不想你继续调查下去,也不至于如此谋害自己的亲妹妹啊?”
“谋权着狼子野心,他们什么事情做不出来!大哥你别忘了,二殿下再不济也是他的亲弟弟!”一提到这个,沈之璋瞬间失去了理智,他猛地点了点头,抬脚便狠狠地踹在门板上,似乎是要把这几日压抑的情绪都发泄出来:“对!对!大哥你说的没错,锦书她没有得罪过谁,所以眼下除了太子爷,还有谁有可能对她动手呢?”
“万一这不是人为,只是一场意外呢?”
“怎么可能是意外!那警告信怎么解释?不见煮豆和小环的尸体又是怎么回事?狼都吃了,吃的干干净净?”沈之璋怒目圆睁,高声怒吼道:“警告在先杀人在后,那分明就不是意外!”
“你冷静一点!”
“冷静!大哥,这个时候你让我怎么冷静!”沈之璋冲着沈之琰咆哮一声,一声怒吼之后,两人四目相对,彼此的情意皆明晃晃的映在双眸里。看清对方眼神中的悲痛和难过后,他们二人都沉默了。
沈之璋瘫坐在地上,垂头轻声抽泣了起来:“对不起,大哥。我冷静不下来,我……”
“我知道。”沈之琰低头怜惜的盯着坐在地上压抑着情绪失声痛哭的沈之璋,心中涌起无限悲凉。他抬手轻轻的放在沈之璋的肩上拍了拍,柔声安慰道:“哥知道。”
兄弟情意二十余载,他是看着他长大的,如今眼看着沈之璋佝偻着背,如同一位老者一般坐在地上痛哭流涕,他如何能不心痛?
“我……我压根没有办法冷静……哥,是我亲自送她去的。我就故意想试探她和朱东旭是不是真的有事儿,我们说好了……说好了她去玩玩就回家来,我真没有想到。”沈之璋低着头,一边胡乱抹眼泪一边哽咽道:“她是我的结发妻子,不会有人再像她一样了。当初收到警告信的时候,我想过所有人就是没想到会是她,她是公主啊……我没办法冷静,真的,哥,我冷静不下来……”
“我知道,我知道。”沈之琰轻轻拍打着他的背,耐心又温和的开导道:“可你不能倒下,我们还要为她讨回公道。”他说着别过头去费力的咳嗽了几声,尽量缓和情绪,继续说道:“目前没有找到小环和煮豆的尸体说明他们有可能还活着。我叫姚林他们继续在谷底寻找,顺便把公主散落的东西都收好。若是万幸煮豆和小环活着,那我们就能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哥,我真想不明白了……你说这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
“如今我们都是当局者迷,尤其是你,目前最难看见的就是真相。”沈之琰轻叹一口气,缓缓地说出自己的思考:“我知道你现在怀疑太子,可有几个问题你必须得明确。一,你到底查到了什么要紧的证据,需要太子威胁你闭嘴?二、你查的这些证据,值不值得太子不顾自己的名声也要杀死自己的亲妹妹来威胁你闭嘴?三、若真是太子所为,你当如何?大梁一共三个皇子,二皇子叛国,三殿下愚钝。太子的地位我不言而喻。这也就绕回来了原先那个问题,既然局势如此,太子为何还要杀六公主呢?”
听他这么一分析,沈之璋下意识地便抬头看向沈之琰,迟疑的问道:“如果不是太子动的手,那就是意外了?”
“目前还不能妄下结论。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待姚林回来了,我们再查。”
“我不累!”沈之璋说着便爬起身来,抹干眼泪道:“我不休息,我还有事儿要做。”
“你要去做什么?之璋,现在千万不要冲动啊!”
“进宫!”沈之璋深吸一口气道:“我想清楚了,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省的猜来猜去,我这就去问问太子爷,看看这警告信是不是他写的。他们好猜来猜去,我沈之璋偏不吃这套!”
第一百零八章 生死茫茫
说实话,在六公主死讯公布之前,郑文科敢用项上人头替太子爷做担保,他绝对没有诬陷过二皇子。所以之前无论是邓昌的怀疑,还是好兄弟沈之璋的推测,都没有让他对太子起过疑心。
在郑文科眼里,大梁当朝的太子爷,虽然并不是一个天资聪颖深得民心的好继承人,但绝对不是一个为了夺位丧失了道德和理智的坏人。在他和二皇子这么多年的斗争当中,面对乖张暴虐二弟的挑衅和欺负,太子也动过一些手脚让他吃吃亏长长记性。可他终归不会为了铲除对手,做伪证去诬陷。这一点郑文科心里一直有数。
可现在六公主意外身亡,并且是在他见过沈之璋收到警告信之后。那么,郑文科就不能再单纯的认为,六公主的死只是一场意外了。再结合之前沈之璋说的,或许此事是第三人所为,目的就是让沈之璋和太子结仇。
这样一来,从前的沈之璋尚能理智分析其中道理,如今他突然经历丧妻之痛,又怎么能保持理智呢?
一想到这里,郑文科惊觉其中诡异,立马起身,一把拽过旁边的披风抬脚就要往外走去,只才迈出去一步,便听见身后有人冷言问一句:“这么晚了,去哪?”
问话者是大公主。
闻声郑文科匆忙的脚步一顿,他暗暗捏紧了手里的披风,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转身平静又客气的回答:“回公主,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
“我问你去哪。”大公主放下手里的书卷,懒懒的换了一个姿势继续卧着。如今世道有点乱,眼看年关,他还是这样在家里待不住,要么就坐下来默不作声的发呆,要么就出去了不回来,从来不把人放眼里,想到这里大公主就来气。
郑文科垂眸掩下情绪,顿了顿如实回答道:“去东宫。”
“去我大哥那里做什么?”大公主挑眉冷笑一声:“如今人人都道是我大哥害了六妹妹,你该不会也不分黑白,起了疑心吧?”
“没有。”郑文科神色平常,语气平淡。他只简单的敷衍了一句,并不打算多说一句。
“你不必这样半死不活的和我说话。”瞧他这副样子,大公主一下子坐起身来,神情厌恶道:“你和从前判若两人,这会不必做这副恭敬的样子来恶心我。”
“公主误会了,我确实没有怀疑太子爷。”郑文科抬眸盯着大公主看,语气仍旧是波澜不惊的感觉,似乎一点情绪也没有:“公主还有什么吩咐吗?没有的话我出去了。”
大公主只觉满腔怒火都被憋在喉咙里堵的慌,她还想再说点什么发泄一通,可郑文科已经漠然转身走出去了。
大公主一拳打在棉花上,这口气咽下去不是吐出来也不是,她恨恨的盯着房门,抄起方才看的书便丢了出去:“混账!真是混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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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文科赶到东宫时,隐约听得里面丁里咣啷摔东西声喊叫声混成一片。迎他入门的小太监哭丧着脸一路小跑着带路道:“驸马爷,您来的是时候又不是时候,六驸马爷来了……都惊动御林军了。”
“怎么还惊动御林军了?”郑文科吃了一惊:“他什么时候来的?”
“才来,两位主子说话的功夫竟然打了起来……太子爷叫了御林军,这会刚把六驸马爷扣下了。”
郑文科打帘入内时,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屋子的狼藉,太子爷鼻青脸肿的坐在桌前,一旁的御医正小心翼翼的给他上药。
“你又来做什么?”太子爷忍着怒意,轻轻揉着有些发肿下巴说道:“若是来兴师问罪的,恕不远送。”说罢便自顾自的低头冷笑道:“他可真是要反了啊!”
郑文科连忙躬身一礼说道:“殿下恕罪……臣来,是有些事想和殿下商讨。”
“商讨什么?看不见本宫正上药吗?”太子爷气的不轻,语气里全是怒气,手上的动作也越发暴躁起来:“都说本宫杀了小六,在他们眼里,本宫就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心狠手辣的人吗?平日里也不见得有人畏惧本宫,这会倒说我是恶人了!”
听这语气,郑文科心下更加确定此事不是太子所为。他长松一口气,开口劝道:“臣正为此事而来,此事恐怕是有人栽赃陷害,想挑拨殿下和六驸马的关系。”
“本宫和他的关系还用挑拨?”太子爷冷笑一声道:“此人实在蛮横混账的很,纨绔公子一个,能耐不大脾气不小,以下犯上的事倒是做的得心应手。哼!”
“殿下,六公主刚出了事,他情绪失控……也是事出有因。还请您宽恕一二。”郑文科连忙替沈之璋求情。
“你看看本宫的脸!怎么宽恕?”太子爷愤愤地指着自己的脸,说着又痛的倒吸一口凉气:“你也不必替他开脱,此事已经惊动了父皇,刚把他叫走。”
“这……”郑文科瞪大了眼睛,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跑进皇宫里殴打太子,这可是大罪啊!
“本宫说不曾写过警告信,身正不怕影子斜,叫他尽管去查,你知他怎么说吗?”太子爷一脸震惊的描述沈之璋行为,仿佛自己的三观都受到了挑战:“他说,他自然会查清楚,但无论是不是本宫动的手,小六的死都和本宫脱不了关系!你听听这是什么逻辑?”
旁边的小太监偷偷的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太子又迅速的低下头去撇了撇嘴。大驸马郑文科是没看见刚才的情景,只能听太子爷转述,可沈之璋嚣张的气焰从太子嘴里说出来至少少了一半。
方才两人说话不对头,沈之璋跳起来对着太子的脸就是一拳。打完以后,太子说出了古今中外所有突然挨打的人士都会说的那句经典台词:“你敢打我?”
对此,沈之璋抬手又是一拳:“没别人,我打的就是你!”
太子不曾想他又挨了一拳,这下彻底被打懵逼了:“可我所言句句属实,这事真和我没关系,杀小六我能落什么好吗?”
“不管是不是你杀的她,这事都是因你而起,和你脱不了关系!”沈之璋比太子还嚣张,当下拍桌子大吼一声:“除了你还有谁?你说出来我去打他!”
太子:???
我他妈要是知道还能在这儿被你打啊!
听到太子爷这么说沈之璋,郑文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那……”
“别说他了,那警告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可有字迹?”太子气的一边揉脑袋一边问道。当下最重要的,还是要自证清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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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听说沈之璋打了太子后也颇为头疼。他派人把沈之璋抓过来本想训诫一通,可到底念在六公主刚去的份上,如今的沈家又多灾多难,便体谅他遭受打击情绪失控,只把他晾在偏殿里待了一会,丢下一句“下不为例,早点回家”就放他走了。
从皇帝的勤政阁刚出来,沈之璋便被静妃的宫女秋纨请了过去。自从锦书出事以来,这还是他和静妃第一次相见。
这个时候,整个天色都暗了下去。天空如同翻倒的墨盘,漆黑一片。沈之璋去静妃宫里时,整个大殿只点了几盏灯,显得格外冷清孤寂。静妃独坐在窗下的椅子上,她只呆呆地盯着远处,默然不言。待见沈之璋进来,才后知后觉的吩咐宫女多点了些灯。
只是点灯之后,大殿又陷入了一片寂静。静妃仍旧保持着原来的动作没开口,沈之璋就跟着她,立在原地默不作声。
六公主出事后,静妃只痛哭过一次,剩下的时间总是这样沉默着呆坐。秋纨看她又这样出神,柔声提醒一句:“娘娘……驸马爷来了。”
闻声静妃茫然的回过头来,又迟缓的环视一周,才注意到了沈之璋的存在:“哦……是的,是我叫的他。”
“静妃娘娘……”沈之璋哑着嗓子说了一句:“还请您多保重身体……”
静妃好似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微微向前倾了倾身体,开口轻柔又悲痛的问了一句:“她走的很痛吗?”
知道六公主死后遭遇的人并不多,听她这么问,沈之璋愣了一下,立马红着眼眶善意的回答道:“不痛的……”
“那就好,那就好。”静妃点了点头,低头小声地自言自语,似乎是在安慰自己一样:“万物皆有生死轮回,不过是迟一天早一天的事儿。死后会去另一个世界,大家迟早都要去的。我就是这样和自己说的,我就是这样说的,是的,我……”
听着静妃的语速似乎魔怔一般越来越快,声音几近哽咽,秋纨连忙拍着她的后背劝道:“娘娘,娘娘,驸马爷来了,他在呢。”
静妃痴痴的抬起头来,又是茫然的看向沈之璋,勉强一笑又念道:“对,哦……是的,是我叫他来的。我有话要问驸马爷,她走的时候痛吗?”
“回娘娘,不痛的。”听到同样的问题,沈之璋鼻头一酸,几乎要落下泪来,他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痕说道:“她不痛的……夏绫和小环护着她呢……真的不痛。地上有厚厚的积雪……她落在上面……真的不痛的……”
“那就好,那就好。”静妃露出一点笑容,又惶然不安抬头问秋纨:“我还要和他说什么来着?”
此时秋纨亦是满脸泪痕,她抑制着情绪,轻声回答静妃:“您说您有重要的话……”
“是的,我想起来了!”静妃身体一颤,扭头看向沈之璋,神情认真严肃的开口说道:“书儿给我托梦了!她说她还活着!”
第一百零九章 峰回路转
腊月二十六日,忙碌了几天的姚林才赶回了沈国公府向沈之琰汇报自己的调查结果。
“公爷,六公主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谷底方圆两公里以内卑职派人搜了四次,应该没有什么遗漏。”姚林挥了挥手,示意随从搬来一个大箱子,并且顺手打开给沈之琰看。
沈之琰一边弯腰翻检箱子里的东西,一边问道:“具体情况查了吗?”
“查了。按照您吩咐的,询问了所有相关人士。事情的起因经过结果都了解了一遍。六公主这次是临时起意去的贺州,和朱大人同行……”
“哪个朱大人?”沈之琰许久没有从政,对这些称呼下对应的人并不清楚。
“就是翰林院检讨朱东旭大人,北夜国出题的那位。曾经和二公子是同窗,在国公府也住过一阵子,您应该见过的。”姚林解释道。
提起朱东旭,沈之琰了然了:“原来是他,你接着说。”
“公主这次出行,一切从简没有张扬,出门只带了一辆马车。同行者为贴身宫女小环、陪嫁宫女夏绫,还有二公子的一个小厮,煮豆。”姚林弯腰帮着沈之琰翻看东西,继续说道:“朱大人带了两辆马车,他们一起去贺州是为了一座铝矿的事儿。不过两人回程不一样,没有同行。如今朱大人正在回京的路上。公爷,事情的经过大概就是这样。”
“他们为何会突然去贺州?”沈之琰疑惑问道。
“据春绢说,在去贺州之前,公主和驸马爷吵过一次架。”姚林略有些尴尬道:“这个不是卑职刻意打听的,是春绢姑娘主动提起的。之后公主便见了朱大人,朱大人刚好要去贺州谈生意,公主只是顺路去散散心。此事二公子知道并同意了,公主临行前也告知了静妃娘娘和大夫人,不过没有提到铝矿生意。”
“嗯。”沈之琰闭眼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事情知道了,说说现场。”
“去现场调查的不仅有咱们,估摸着有三四批人手,都是奉命行事,现场极其混乱。”说到这里,姚林压低了声音道:“刑部最先来人,公主遗体发现的第二天就来了。接着是皇上派的人,今早上,太子爷也派人去了。不过咱们动手早,率先收敛了遗骸。看过现场后就收了东西。他们后台再硬也不好拦着。不过,公主的遗物也都让他们看了一遍……”
“看看无妨,东西没动过少了就行。”沈之琰转身坐在椅子上微微喘着粗气,一鼓作气继续问道:“还有呢?”
“现场的大致情况和最刚开始的说的一样。马在最前面,车夫其次,最后是……”姚林为难的停顿了一下:“最后是公主和夏绫。应该是马匹受惊,车辙断了,马和马车分开,然后坠入谷底。”
“还是没见着小环和煮豆的尸体?”
“没有。”姚林摇头。
“继续找,没见尸体那就有可能还活着。”沈之琰轻咳一声,毫不犹豫的继续叮嘱道:“去旁边山庄里打听,林子里的猎户……凡是住人的地方都要打听。如果发现了小环和豆萁,立刻将收留者和人一起带回来,一个也不能放走。”
“这……”姚林不解:“这是为何?”
“临近年关,大雪连连,村民猎户家中必然年货充足,一般不会出门,因此捡到他们的可能性极小,这是其一。其二,若是捡到他们,必然会看到掉落的东西、马车、尸体。不会有人只捡活人回去不报官的。”沈之琰冷笑一声道:“这种情况下的收留者,说他和凶手无关,你信吗?”
“那照公爷这么说,六公主必然是死于谋杀了?”姚林吃了一惊:“可是……可……”
“一切都不好定论。”沈之璋摇摇头叹一口气道:“按道理,谋杀不会留两个活口的。留一个是意外,留两个就不应该了。问题的关键还是在小环和煮豆身上。切记,万一发现了他俩,你一定要把收留者也抓回来。”
“放心吧,公爷。”姚林用力点了点头,辞别沈之琰后,又快步出去了。
他走后不久,从明园收拾东西回来的沈之璋便带着豆萁过来拿走了六公主的东西,转身又直奔灵堂去了。
听到沈之璋终于敢去灵堂,沈之琰目送着弟弟远去萧瑟的背影,一时不知该悲伤还是该担忧。
这几日沈之璋一直不相信锦书已经出事的事情,也一直不敢去灵堂看她。他把自己陷入无尽的忙碌、暴躁易怒的情绪放纵和不停又毫无方向的查案之中,迫使自己不停的动起来,以此来逃避停下来就会惶惶不安、觉得失魂落魄的悲痛感。
他只要不想起她,撑着一口气一直动着,就会有一种她还在世,一切都好的错觉。可情绪终究是在替她收拾遗物的时候崩溃了,他不得不直面这一事实。时隔三四天,他才敢去、也忍心去看她。因为他知道的,棺材里躺着的是一具残缺不整面目全非的尸体,是他没有见过的、陌生又熟悉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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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曾想,姚林和沈之琰汇报完的第二日,皇帝派出去调查她遇难事件的人马就带回来了一个好消息:在附近的一个猎户家里,发现了昏迷不醒的小环。
据猎人说,这个女孩是自己的傻儿子抱回来的,说是给自己捡了个“活媳妇”。他们瞧着小环衣裳鲜丽模样尚可,又还有着一口气,便死马当活马医留下来照看着。
皇帝的人马带走了尚在昏迷中的小环,姚林几次试图留下小环都失败了。可毕竟查案的人是六公主的生父,当今圣上。他也不敢在关键人证上忤逆犯上,只好人家前脚走,他后脚便按照沈之琰的吩咐,将猎户一家老小都扣押回沈府。
找到小环这个消息一传来,让皇帝既觉得松了一口气,又让他重新忧虑起来。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六公主的贴身侍女还活着,待她醒了便能得知当日事情的真相。可这个侍女要是说出来的话和太子有关,他又到底该不该信,又该如何处置呢?
如今事情已经不简单是六公主遇害的问题,而是成了大梁的继承人太子爷是否合格,能否继续继承大统的问题。甚至更严重的是,它变成了大梁将来有无继承人的问题。
所以小环被带回宫后,皇帝禁止一切人探望,就连沈之璋的请求都回绝了。他亲自监督,命令太医院医师诊断治病,熬药灌了下去。当天夜里,人便醒了过来。
小环醒来第一个见的人,就是闻讯赶来的皇帝。
可不待他开口问话,眼前这个面生又瘦弱的小丫头许是惊恐过度,当下忘了所有的尊卑礼节,不顾面对的是皇帝,开口便是痛哭流涕,颤抖着身子拉着皇帝的衣摆哭道:“皇上,救救公主,救救公主,有人要杀她!有人杀她!”
“大胆!”皇帝身旁的大太监李宗全轻喝一嗓子:“这是皇上,怎容你这般放肆!”
纵是李宗全已经收敛着气场,只是做个提示,但还是将小环吓得颤抖不止。她立马收回手去,只趴跪在床上低着头呜呜咽咽的哭,不敢再说话了。
皇帝皱起眉头,不悦的看了一眼李宗全,训斥一句道:“这个时候,不必在意这么多,你出去吧。”
李宗全自知理亏,遂不敢再言,弓着身子向后退了几步,赶快走出了房间。
此时屋内只剩下了皇帝和小环。
瞧着趴跪在床上的小环,皇帝透过她瘦弱的身躯仿佛看到了惨死的六公主,于是他心里便涌起了一阵爱怜和疼惜,尽量平和语气开口问道:“你说谁要杀她?”
第一百一十章 小环呈情
“奴婢不知道……奴婢不知道……”小环哭道:“马车走着走着突然翻了,大家都掉下去了。奴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了,醒来睁开眼看见几个人影在晃动,他们在……在挨个看我们死没死,所以……奴婢就不敢再动。”
“然后呢?”皇帝垂眸,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你怎么知道他们是来杀你们的?”
“其中一个人说,公主死了,可以回去向主子复命了。”小环抬手抹了一把眼泪,语无伦次的说道:“然后他又让别人杀我们……皇上!皇上!奴婢的意思是,都杀尽了……”
听着她逻辑混乱结结巴巴的解释,皇帝轻叹一口气,微微闭眼整理了一下思路,开口问道:“你看见有人对六公主下手了?”
“奴婢没看见,奴婢不敢睁眼……”小环连忙解释说道:“他们大概有三五个人,奴婢听见夏绫姐姐说话了,她没死,后来是被他们打死的。奴婢不敢动,可还是挨打了……”
“你是说,掉入谷底没摔死的人,后来有人把她们打死了?”皇帝不可思议的问道:“小六也是这样死的?”
“奴婢不知道……”
听她一言,纵是父女情分再淡薄,皇帝内心还是震撼又悲痛。他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六公主终究是自己的亲骨肉,大梁的公主,皇家的女儿啊!那孩子如此无辜,她生前他不曾怜爱疼惜过,但做父亲的也不想她是这般结局!
皇帝不觉眼眶有些湿润,他微微侧了侧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默了一阵子继续问道:“还有呢,你还知道什么?”
小环伏在床上,瘦弱的肩膀颤抖了许久,她似乎是在努力回忆什么,隔了许久才突然说道:“箭!”
“箭?”皇帝追问:“什么箭?”
“马身上的箭!”小环猛地抬起头来说道:“对,箭!他们说让人去找马,要拔掉马身上的箭,不留箭伤!”
先开弓放箭,导致马受惊,马车滚落悬崖,制造了这一场意外。之后杀人灭口,再加上此时正是冬季,夜晚谷底有饥饿的野狼出没……所有的一切都将这一场故意谋杀伪装的天衣无缝。
好歹毒的心肠!
皇帝一想起沈之璋送来的那一封警告信,他内心便涌出一阵无法抑制的悲愤,这一切到底是太子所为,还是另有其人?
这是他的江山!他的朝堂!究竟是谁,在背后搅动风云,谋划着这一切!大梁看似温顺的臣子,看似孝顺的儿子,太子和二皇子,又或者还有别人,究竟又是谁算计了谁?
思极此,皇帝不由怒从中来,也顾不上跪在床上的小环,当下拂袖而去。
他大步走出房门,直奔勤政阁去。候在屋外的李宗全连忙跟上,一面走一面小声道:“皇上……皇上……六驸马还跪在勤政阁里。”
听到这句话,皇帝朝着勤政阁走的脚步硬生生停下。他只觉胸口憋闷即将炸开,只能抬手拍了拍胸脯疏通气息,又恨又气又憋屈:“告诉他人没醒,打发他走!不走就撵出去!这几日,多派人看住小环,没有朕的允许,谁也不许见。”
“是。”李宗全都应下,连忙给身边的小太监使眼色,让他快去办事。
“朕叫来的人呢?”
“都在勤政阁等着皇上。”
皇帝点了点头,抬脚继续往勤政阁走去。他一边走一边暗下决心:这件事情一定要查到底,不论查到谁,都一定要把幕后真凶揪出来!他将不惜一切代价,肃清朝政!
哪怕,是太子。
——————————
沈之璋是被强行撵出宫的,他从宫里回到沈府时,沈之琰和姚林正在询问收留小环的猎户,瞧他神情萎靡的走进来,沈之琰冲他挥挥手,示意他留步。
沈之璋默然不言,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木木地盯着堂下的人发呆。
瞧他这两日做什么事情都是冲动又莽撞,仿佛丢了魂又没了头的苍蝇一般乱转,全然失去了理智。沈之琰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只扭头询问猎户一家。
猎户一家三口,人员简单,长居谷底,少有往来的亲友。老猎人五十岁上下,瞧着朴实憨厚。猎人的妻子与他年岁相仿,看起来胆小怯懦,不问便不敢说话。他们的独子是个傻子,傻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病,被带到沈府还是只会哭闹着要把“活媳妇”要回来。
姚林把人带回沈府脚跟还没站稳,沈之琰只简单问了几句便让他再把人送回去。
姚林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吩咐手下人照做。待人都走后才疑惑问道:“公爷,您不是说这收留者必然和凶手有关吗?这人才带回来问了几句,怎么就让送回去了?”
“拾人者是个傻子,猎户一家少有人际交往。”沈之琰苦笑一声:“这还不够明显吗?什么都问不出来的。我们想到的,人家抢先一步了。”
“那……”
“那位口口声声讨要媳妇的,说的是什么?”沈之琰问道。
“活媳妇。”姚林顺着他的提问回答,当下便反应了过来:“哦!对!”既然说是活媳妇,必然是从死人堆里找出来的了。傻子只管救人,哪里会知道还要报官呢?
案件扑朔迷离,混杂难断。其中背后势力交错,各有立场。思极此,沈之琰神情越发凝重起来,也越发明白六公主的死绝非一场意外。
“小环呢?”他才想问扭头沈之璋,却听他神情恍惚的开口问道:“那个傻子捡到小环的时候,她是昏迷还是醒着?”
“啊?”姚林迟疑片刻,回想一下道:“说是抱回来的时候昏迷着,还有一口气,不过从未醒过。”
“既然是昏迷状态,一个傻子怎么知道人是活的?”沈之璋眼珠子转动,迟缓的看向姚林:“辨别生死,常人尚要辨呼吸探脉搏,他一个傻子是怎么知道的?”
“再说了。”沈之璋慢慢站起来,仍旧是一副萎靡的神情说道:“小环尚活着,说明傻子捡到小环的时候她们还没遇上野狼。捡三个媳妇不比捡一个强?”
“这……也是啊”姚林拍了拍脑门,抬脚就往外走:“公爷,你们说着,我再去把人抓回来!”
姚林说着又风风火火的冲了出去。
待他走后,不等沈之琰开口说话,沈之璋抬手抹了一把脸,勉强打起精神率先说道:“大哥,事情我都想明白了。六公主的死不是在威胁我,是在诛心,诛皇上的心。做事的不是太子爷,有可能是二皇子,也有可能另有其人。”
自从他跪等在勤政阁的大殿里,在大殿空无一人一片安静之中,沈之璋难得能静下心来梳理最近发生的所有事情。
从二皇子出逃开始,到朝堂大张旗鼓的调查,再到所有线索指向太子爷,再到收到威胁信六公主出事。所有的一切都像是预先铺垫好的路,仿佛背后有一只手,推动着所有人都走上这一条明暗不清的路。
如今二皇子叛国,或许会出于报复陷害太子爷,杀六公主诛皇上的心。也或许背后另有其人,挑拨太子和二皇子鹬蚌相争,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而沈之璋,便是被利用的一枚棋子。
“不管如何。”沈之璋抬眸看向沈之琰,一字一句道:“这次太子逃不过去了。小环是有人故意送到皇上面前的。”
第一百一十一章 一波三折
自六公主出事后,春绢和徐嬷嬷携手处理了明园的事务,单留下十几个人看管园子,剩下的奴仆都各自送回了原处。徐嬷嬷重新入宫回了太后身边,等出殡那天再来送公主。春绢本想回静妃那里去,可又怕静妃看见她伤怀,于是请示过王氏后留在了沈府,料理东院的事务,也帮着王氏处理六公主的后事。
院内一切摆设如常,只是白色绸缎举目可见。六公主的灵堂里只有几个丫鬟在守着,沈之璋不常来,倒是芙蓉姨娘常在。春绢听丫头们说,芙蓉姨娘感念六公主和善,从来不曾亏待过她半分,如今人突然去了,也实在是可怜。沈府人少,他们夫妻也没有子嗣,沈之琰沈之璋又忙着查案,反正她也闲着无事,便常来这灵堂守着。
丧事的气氛并不浓烈,吴湘郡主和候家的蒋紫姗和卢钿以及大公主和四公主都来过一次,大多是悄悄的来,不敢惊动沈老夫人。众人都是上了香悼念了一番,很快就离开了。所以灵堂大多时候都是静悄悄的。
春绢站在廊下瞧着空落落的园子,心中感慨万千。所谓物是人非,也不过如此。
她缓缓穿过长廊,去取来一沓冥币,默默走到后院去给夏绫烧纸。她与夏绫一同长大,情同姐妹,后来又一起到了六公主身边。临别时是她主动说的,让夏绫和小环陪公主出行,谁料竟然成了二人的最后一面。思极此,她也不由得泪水涟涟。
待她走到后院,却听见豆萁正蹲在廊下哭的稀里哗啦,他一面哭一面念叨着什么,把怀里的一些东西都放进火盆子里一并烧了。
“你这是为了煮豆吧?”春绢站在一旁,柔声问道。
“是。”豆萁抹了一把眼泪回答:“我给他烧纸。”
“他……”春绢哀叹一声,劝慰道:“听说他们找着小环了,你何不再等些时日,既然没见着尸体,说不定人还活着。”
“姐姐不知道,他死了啊……”豆萁哀嚎一声,拿着手里的一枚穿着红绳的铜钱哭道:“我原先也盼着他被人捡去了,没见着尸首就是还活着,可后来姚将军带回来了这个……”
“这是?”春绢伸手接过:“这是煮豆的东西?”
“这铜钱是他娘留给他的东西,这些年他都贴身带着,谁要看都不行。”豆萁哽咽着说道:“当初他爹赌钱输了,要卖他和他娘,她娘把最后一个铜钱给他,让他跑了。春绢姐姐,你说在谷底看见这个,不就说明他也死在谷底了么……”
“既然这样,那……那怎么没有寻到尸首?”春绢抬手轻轻拍着他的后背:“拿来给我瞧瞧……”
豆萁把铜钱递给她,放声痛哭起来:“他一定是被野狼叼走了……春绢姐姐,你知道为什么公主和夏绫的尸体不敢送到刑部么,你知道为什么公子都不忍心去看吗?谷底有野狼……”
闻言春绢只觉眼前一黑,无力的往后倒退一步靠在墙上,她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你是说……他们的尸体都被……怪不得,怪不得要我辨认她们的首饰!”
春绢后知后觉,心下更加惶惶不安,她下意识地摩挲着手中的铜钱,一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春绢姐姐,你说煮豆他还有可能活着吗?”豆萁渐渐停下了哭泣,只道:“他以前说,就算他死了,也会带着这铜钱去棺材里,你说他……”
闻言春绢猛地扭头问道:“你说什么?”
“你说煮豆他还有可能活着吗?”
“不是这句!”
“他就算死了,也会带着这枚铜钱……”豆萁不明所以,下意识重复刚才这句话。
“你说这东西他一直贴身带着……”春绢捏紧了手里的铜钱问道。
“是,他一直戴脖子里。”
“既然是贴身带着,冬天那么厚的衣裳,又是高高的毛领子,如何掉的出来?”春绢只觉整个大脑都在飞速运转:“即见东西不见人,会不会是他还活着,东西故意放着要给我们什么提示呢?若说是狼叼走了……那也该把大伙都叼了去啊?”
不等豆萁有反应,春绢已经急切地问道:“公爷和驸马呢?”
“在前堂,审问收留小环的猎户……”豆萁话音刚落,便见春绢拎着裙摆,飞快的跑了:“煮豆有可能还活着!”
———————————
春绢所言虽然荒缪,不过也不失道理。沈之琰沈之璋一直没有往这个方向想去,听她一言,当下便决定再派姚林去谷底搜查一番。毕竟煮豆的去向一直是个迷,既然别人都找到了,没道理就差他一个。
姚林刚走,段澜庭便到了沈府给沈之琰送药,他知道沈之琰如今为了查案日夜操劳,便立马调整了治疗方案,主动上门给沈之琰把脉,开了新的药方子。
沈之璋侧身瞧着低头开药方的段澜庭,一时内心又涌出无限悲凉来,不由开口道:“说起来,您能给我大哥治病,大哥身体能变好,都是因为她。”
屋内众人听到沈之璋突然开口说起这个,都愣了一下。段澜庭抬头有些迷茫的看了看沈之璋,又很快明了。他犹豫一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平淡的劝慰一句:“逝者已去,驸马爷节哀。”
沈之琰默不作声,他知道沈之璋是又触景生情了。
“唔。”沈之璋缩了缩身子,似乎有些神游天外,他顾不上春绢豆萁皆在,也顾不上才进门给众人送腊八粥的王氏,自言自语的说道:“你们都说让我节哀,可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可节的。所谓生离死别,也就那么一回事。等案子结了,我一个人也可以过得很好,这没有什么的。”
“这是……”王氏略有些吃惊的看向沈之琰,压低声音问道:“弟弟他……”
此话旁人听起来,必然要说沈之璋薄情寡意,六公主尚未出殡,他却仿佛已经看淡了一般洒脱。可沈之琰知道,他也明白沈之璋的意思。
人生经历了大喜大悲之后,譬如生之喜、又譬如死之悲,往往会觉得生活不过如此。此生最得意的年岁结束,最坏的事情也已经过去了,余生便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无论是好是坏,也都可以释然。
他当年也是叱咤疆场的少将军,身体强健,呼朋唤友打马过长街,有过心上人,有过过命的兄弟。可后来卧床十余载,苟且过余生,少年的梦想旧时的风光从此闭口不谈,如今贤妻爱女,也依旧过得很好。
人生什么样不行呢?
沈之琰懂他。
段澜庭开完药方就走了。余下的众人皆沉默着,王氏也跟着默默坐在一旁,轻轻搅动温热的腊八粥,看着一丝一丝热气慢慢升腾又飘散在空中。
今天是腊八节。
六公主要是没出事,该有多好啊。王氏心里轻轻的说了一句。
打破众人沉默的,是门外一阵匆促的脚步声,大门被猛地撞开,姚林在前一边走一边喘息粗气道:“公爷,公子,煮豆找到了。”
闻言众人都吃了一惊,沈之璋猛地站起身来,却见朱东旭怀里抱着一个人,紧随其后走了进来,他一面走一面道:“关门!”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已经将煮豆放在地下,飞快的环视一周,盯着沈之璋问道:“屋里的人都靠谱吗?我有重要的话要说。”说罢又不等众人回答,他抬手点了点人头:春绢、豆萁、沈之璋、沈之琰、王氏、姚林。
很好!
朱东旭反手关上门,开口第一句便是一道惊雷:“六公主没死。”
紧接着第二句又是一道惊雷:“小环有问题!”
与此同时,远在不知名的某个小镇上的某个庄子里,这几天众人探讨的核心人物六公主高锦书,在脑袋一片混沌之中缓缓睁开了眼睛。
第一百一十二章 案件重演
朱东旭是在回京途中,主动去事发地点调查六公主出事的真相的。
本来他也以为锦书马车翻了出了事儿,悲痛又一个穿越女陨落大梁。可他突然便想起来,曾经她说过的,感觉体内有两个灵魂的事情。又想起来秦雨荷被射一箭后仍然起死回生,便怀疑六公主应该还活着。
虽然极有可能的是,活着的那个是原本的六公主。
不管怎么说,譬如穿越者,应该不会轻易死亡,说诡异一点,穿越者体内很有可能是两个灵魂。
因此,他便主动下到谷底,四处搜寻。这几日到谷底查案的人多如牛毛,该收拾的都收拾走了。尽管如此,朱东旭还是凭借着自己强大的穿越光环,在离谷底往后大概半里地的一个山洞里,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煮豆。
他带人把煮豆救下,一行人回京的途中,煮豆撑着一口气把他看到的事情转述给朱东旭,便昏了过去。众人刚走开没有一盏茶的功夫,便碰上了前去查案的姚林。
对此姚林大感疑惑,这几日他们几乎把谷底方圆两公里内翻了个遍,怎么就没有看见这个洞呢?
闲话少说,朱东旭扔出两句石破惊天的话后,很快便开始解释:“他们落入谷底时,公主被半道救下了,换了尸体,所以这会儿你们祭拜的那个应该是假的。等众人落入谷底后又遭灭口,夏绫因此惨死。小环像是和他们一伙的,所以故意留着一命。”
说着他指了指地上躺着的煮豆道:“这小子命大,落下去没摔死,偷偷听了几耳朵。后来灭口也没被打死,等着小环被接走后,寻着个机会躲了起来。他大概就说了这么些。煮豆是打小跟着你吧?”
众人皆被着朱东旭的言论惊到,一时都愣住了。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沈之璋,他立马点头回答道:“是的,打小跟我。”
“好,打小跟着应该信得过,那他说的八成是实话。”
“是不是实话不打紧,你说六公主还活着?”沈之璋瞪大了眼睛盯着朱东旭看:“她还活着?”
“八成活着。”朱东旭犹豫一下又补充道:“理论上讲应该活着的。”但是两个高锦书,活哪个就不一定了。
他刚说完,沈之璋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拔腿便要往外跑。朱东旭抬手连忙扯他一把:“干什么去?我还有话没说完……”
“一会说,我得去看看”
“看什么?”
“开棺验尸!”
“不急这一会!”朱东旭死拉着不松手道:“别冲动,这事儿你得听我说完,一会儿我和你去验尸。咱这一屋子人都得配合好了,才能把案子查清楚,救回六公主。”
相对作为旁观者的沈之琰头脑比沈之璋清醒一些,他示意沈之璋先坐下:“之璋,别冲动,你先坐下。东旭先生,您继续说。”
“沈之璋啊,六公主出事儿,绝对是一场阴谋。如今敌人在暗我们在明,咱们的每一步人家都盯着看。唯有大家拧成一股绳,商量出对策,藏好底牌才有翻盘的可能。”朱东旭看了看沈之璋,解释一句后继续利落分析道:“那我接着说,煮豆信得过的话,就是咱们的底牌。按照煮豆说的来看,宫里的那个小环,估摸着说辞应该和他不一样。至于信谁,大家心里应该各有考量。煮豆是被灭口的漏网之鱼,所以救下他的事情我没有张扬,建议大家也别声张。”说罢他指了指煮豆道:“暗中找人,赶快请大夫,给这孩子看看。大家谁去?”
王氏应声而起,连忙道:“你们说着,交给我吧,我去安排。”
“你是说,小环有问题?”王氏走后,春绢顾不得有主子在场,当下便脱口而出问道:“小环也是打小到公主身边的啊,我们知根知底一同长大,她为什么要撒谎?”
“孰是孰非难说,我只是个传话的。”朱东旭也想不太清楚其中的道理:“你们见着小环了么?”
“没见着,人在宫里,说是没醒。”沈之璋道:“皇上拦着不让见。”
“有问题。”朱东旭立马接话:“你这个做老公……不是,别人不让见也算了,你这个做驸马爷的也不让见,这不太对啊?六公主平日里一点也不受宠,当爹的未必就想着还她公道,估计是小环说了什么打紧的话吧?”
他一面说,一面从怀里逃出一摞纸,排开放在桌子上道:“闲话不多说,接下来我们来案件重演,所有知情者都在,大家知道什么说什么。我和高锦书是老交情了,绝对没有异心。何况她出事,这事儿也赖我,此次定当全力以赴。”
大家皆是头一次听闻什么案件重演的查案方法,虽然不明所以,但事关重大还是都积极配合。
随着朱东旭不断的推演提问整合信息,很快六公主出事的全过程便水落石出了。
原先各自查一头的信息被整理在一张桌子上,孰是孰非很快就判断了出来。就连一向看不惯朱东旭的沈之璋,都不由得心下佩服。待众人渐入佳境后,脑袋糊涂了些日子的沈之璋,吃过锦书没死的定心丸后,又在朱东旭的帮助下思维逐渐清晰起来,当下便明白了他刚才说话的意思。
将计就计。
大家一起演戏,先顺着人家铺好的路子走,再慢慢引蛇出洞。
所以当下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棺验尸,验证煮豆的说法是否可信。连夜开棺,沈之璋认锦书,春绢认夏绫。
原先沈之璋畏惧于心魔不敢直视残缺不全的“锦书”的尸体,如今得知死者并非她后,沈之璋丝毫没有犹豫,上来便推开棺盖仔细辨别尸体。他全程神色淡定,连眼皮都没有跳动一下。
朱东旭虽然嘴上喊口号厉害,可真到了打开棺材那一刻还是尖叫一声缩在姚林身后了。
姚林:???
这人怎么感觉有点娘?
“卧槽,他心理素质这么牛吗?不是说……”朱东旭一边拍着胸脯忍着想要呕吐的冲动,一边问道:“不是说都咬的看不清脸了吗?大半夜的不瘆得慌吗?”
姚林淡定道:“战场上缺胳膊少腿是常有的事,不至于。”
“那……”朱东旭还想说什么,却见沈之璋突然放声笑了起来,印着灵堂的烛灯显得更加瘆人。
“卧槽你又笑什么,鬼上身了?”朱东旭又是尖叫一声,恨不得拔腿就跑。
“果然不是她,不是她!不是她什么都好说!”沈之璋掩不住眼角眉梢笑意,抬手和豆萁把棺材盖好,顺势白了一眼朱东旭:“爷当年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怕这个?你以为我是你啊?”
豆萁一听沈之璋这么说话,便知道他熟悉的那个二公子又活过来了,当下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公主活着,煮豆也活着。上天终是饶过了二公子,饶过了沈家。
很快,陪同春绢辨认夏绫尸体的沈之琰也过来了:“夏绫是真的。春绢看过尸体,我让她先回去了。”
公主和夏绫,一假一真。煮豆说的话,全验证了。
沈之璋内心欣喜若狂,连着多日的愁眉不展神情阴郁一扫而光,当下便拍着胸脯说道:“煮豆真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人有福又机灵,他说话办事就是靠谱!”
“万里长征第一步呢。”朱东旭连忙道:“你别太得意,滋着牙傻笑,小心露馅。事情才刚开始,明儿要进宫去,求皇上,想办法见小环,你装的惨一点,和皇帝死磨硬泡……”
“放心,演戏这事儿我最在行!”沈之璋心下明镜一般,纵是身体再累,心中也有了盼头。
她还活着,一切都好说。
第一百一十三章 坠谷真相
腊月二十九,大雪。
沈之璋再次入宫,率先找太后哭了一鼻子。哭的是沈家多灾多难,他自幼丧父孤苦可怜,如今自己在公主的督促下,已经改过自新走上正途,不料却是夫妻阴阳两隔。
又哭的是感动岳父皇帝,为担忧他看见小环思念公主,所以好心拦着不让他见。他身为女婿却没能照顾好六公主,对不起老丈人实在惭愧。
曾经老太后听说沈之璋的劣迹错事多的数不胜数,单知道他嚣张跋扈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子弟。不曾想他如今这般可怜懂事,一个成年的七尺男儿跪在她脚边哭的几乎肝肠寸断。当下心软的一塌糊涂,立马便派了身边的老嬷嬷去皇上身边说情,还低头安慰道:“好孩子,别哭了。”
待沈之璋去了皇帝那里,便肿着一双眼睛,不说查案,单立深情人设,开口便是想见见小环,问问公主最后几日都说了什么话,有没有提到过他。
这样一来,纵然他有殴打太子的前科,一时皇帝也没有功夫多想他的来意。无奈又心痛之下,只好派了李宗全亲自送沈之璋过去,顺便去听个墙角。
皇帝这几天下令彻查太子,彻查案件。当初马匹的尸首归了刑部,其余人的尸体出于对皇家和沈家的尊严考虑,都送到了沈家。姑且说马的尸体,刑部核验了马匹的伤口后,果然与小环所说一样,受惊后死于箭下。这一点小环说的准确,可见后来遭人灭口也确有实情。
可大梁还有什么人敢动手杀公主吗?一想到这里,皇帝便疑心四起,很自然的想到了沈之璋收到的警告信,也很自然的想到了太子和二皇子。可二皇子远在他国,动起手来多有不便,倒是太子……
帝王的疑心起来了,便再难按下去。从前有人说二皇子拉帮结派想要谋权篡位,这说法一说到他心里去,那他怎么看都觉得二皇子面相凶狠狼子野心。
如今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太子爷,六公主的死如鲠在喉堵的皇帝寝食难安,那他又无论怎么看,都觉得太子城府太深,从前的憨厚都是装的,一脸心机像。
可到底是自己家孩子,太子又是大梁目前唯一的最名正言顺的继承人。皇帝如今是举棋不定,前怕狼后怕虎。他想查到确切证据就处理太子肃清朝政,可又怕因此动了大梁的根本,给了北夜国和外逃的二皇子一个攻打大梁名正言顺的理由和契机。同时也不好交代天下人,皇后怎么办?废后吗?沈家又该怎么办?
皇帝揉揉脑门,只觉得头疼。他思索这些东西的时侯,李宗全已经送走了沈之璋前来回话:“皇上,奴才刚才在偏殿听着,没露面。驸马爷问一句小环答一句,并没有多说。驸马爷问了小环,公主去贺州都干了什么。小环如实回答,还说公主给大家都带了东西,只是不曾想……”
“还有呢?”
“驸马爷还问了,她是怎么被救的,野狼是什么时候来的。”李宗全道:“小环都说不知道,说睁开眼就到宫里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被救的事情。其余没了,后来驸马爷叮嘱几句就走了。”
“嗯。”皇帝琢磨一下,微微松了一口气。沈之璋问的问题都没有涉及核心,看来他并不知道谷底发生的事情。
不知道也好啊。
皇帝轻叹一声,问道:“随他去吧。暗卫那边,有什么动静,可查出来警告信的出处了?”
“抓住了二皇子从前的一个侍卫,名字唤作去冬。据他交代,他……”李宗全抬眼皮看了看皇帝的脸色,又很快低头说道:“他是太子的人,警告信是太子吩咐留的。”
——————————
沈之璋得到了小环的答案后很快就回到沈府,他知道李宗全会在一旁偷听,故意没有多问,只捡着最关键的问了几句。
对此,清醒过来的煮豆对小环的所有答案都不认同,吃饱喝足后的他更加详细的说了整个过程。
当初几个人在马车上打闹,突然之间马车摇晃,众人滚落山坡后,都刚好落在松软的雪坑里。按理说都没有生命危险,夏绫和小环都晕了过去,煮豆穿的衣裳厚,本身年轻又灵活,身体只是轻微擦伤,当下便立马起身去找六公主。
“我没有摇醒夏绫和小环,不过六公主不在谷底。”煮豆道:“她应该就没落下去。”
“然后呢?”豆萁继续问道。
当时,煮豆正四处喊着求救,可后脖颈突然挨了一下,立刻就被打趴下了。所幸的是,他并没有被打晕,只是噗通朝前倒下,面冲着地下。机灵的煮豆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便顺势一动不动的装晕。
接着他便听到了有人指使着放尸体假装是六公主,顺便救小环的声音。
“那边悉悉索索有点动静,小环咳嗽了几声就醒了。”煮豆盯着沈之璋道:“我听见有人说道:一会安排人过来,你知道怎么做吧?小环说了句知道。他们又处理了马匹,说是不要留下箭伤。后来就开始动手打人,夏绫姐姐是……被活活打死的。紧接着过来打我,不过我没有反抗,装死躲过了。他们以为我死了,就没再动手。”
“还是你小子机灵!够可以”朱东旭夸他一句,转头又伤感起来:“只是可怜夏绫了,多好一个姑娘啊。”
“回头我们厚葬夏绫,赡养她家中老小。”沈之璋叹息一声,不过还是摸了摸煮豆的头安慰道:“还是我的小豆子聪明。”
“嘿嘿。”煮豆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后来他们走了,我就装死躺着。小环起来验了验夏绫,又试探我是不是真死了。然后便躺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我拉一条眼缝瞧她吃了什么东西,过了一会便来了一个男人,瞧着有些傻气。小环拉了他的脚腕子,那人吓了一跳,然后就把她带走了。等她走后不久,瞧着天色快暗了我才趁着天黑赶快溜了。”说着他连忙看向豆萁,急切问道:“我铜钱呢?我怕后头他们的人还会来,不敢等在原地。就故意把我的铜钱留在那儿了,想着万一你看见了应该明白,可捡到了?”
“捡到了!”豆萁说着从怀里掏出铜钱来还给他:“真多亏了你这个小物件,要不然我还以为你被野狼叼走了!”
“那就好。”煮豆开心的收下道:“后来我就一直躲着,这几天那地方人来人往的,穿的衣裳又都不一样。我也不知道该信谁,就一直躲着不出来,直到看见了东旭先生。”
“那你这几日都靠什么活着?吃什么喝什么?”沈之璋纳闷了,从出事到现在,说起来也有十多天了。大冬天的山洞里能吃什么啊?
提起这个,煮豆垂下头,语气难过道:“公主买了许多雪梅果子,要回来分给大家吃……那天一大袋子雪梅果子刚好都落在我手边了,我就……拿走了。”
“没事没事。”朱东旭安慰道:“等我们救回公主,雪梅果子我买,管够大家吃。”
“这么一说,那小环必然有问题了。”沈之璋百思不得其解:“那她会是谁的人呢?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锦书身边居然藏着这么一位人物?”
“在这个节骨眼上,八成是冲着扳倒太子去的。”朱东旭分析道:“按理说她应该是二皇子的人,可小环跟着六公主多年,当初他应该算不到六公主会嫁给你,不应该这么早就安小环这个棋子吧?”
“所以这事儿,绝对有问题。”沈之璋冷笑一声:“太子爷和二皇子都是棋子,始作俑者另有其人。”
第一百一十四章 终极王者
算日子,锦书被关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已经有两天了。两天前的晚上,她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醒过来,以至于刚从床上爬起来的时候,她怀疑自己又一次穿越了。
这是哪?
这次她又变成了谁?
锦书身边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唯有一个不知姓名的十五六岁的哑女给她端茶送饭打扫房间。每次锦书一问她话,她就只会摇着头腼腆地笑,一问三不知。
所以锦书同学彻底懵逼了,这都咋回事啊?她好像是在回京的途中马车出事儿了啊?怎么会到了这样一个地方?沈之璋呢。
无数的疑惑和烦恼让锦书一连懵了两天,被限制了活动范围和提问权利,她也只能天天躺在床上发呆沉思。于是整个人越发觉得疲惫嗜睡起来。
此时暮色降临,小小的房间变得黑暗冷清起来。锦书窝在床上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间,隐隐约约听得院子外有放爆竹的声音。算着日子,也许正要过年吧。
她心里这样想着,可浑身却疲软的连眼皮都不想抬起来。意识模糊间,听见门吱呀一声打开,似乎是有人带着一阵寒气走进来,很快眼前便有一团小小的光亮。
点灯了。
“她这两天就这样睡着?”听见问话的是个男人的声音,锦书挣扎着醒过来,努力抬眼望去,朦胧的灯影里她只看见一个男子清瘦挺直的侧影,他正在和哑女说话。
“哭过闹过吗?”隔了片刻,他又继续问道:“药吃了吗?”隔了片刻后,又听到他语气温柔地说道:“辛苦茶茶了,你给她拿些干净衣裳。再去告诉大家,等下一起吃年夜饭。”
锦书慢慢坐起身来,听这个男人的声音,怎么有种熟悉的感觉呢?她揉了揉眼睛,瞧见一个穿着月白色衣裳的男子侧身而立,小哑女正轻轻的走出去,顺便动作轻柔的关上了门。
哑女走后,男子慢慢的转过身来,他瞧见锦书坐起来盯着他看,便微微一笑,声音温和的开口唤道:“堂妹。”
待看到他的脸庞长相后,锦书心下漏了一拍,大脑仿佛被按下了强制关机键,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这个人竟然和宁王家的傻世子高承颜长的一模一样!可是他又叫她“堂妹”,难道真的是高承颜???
“你……”锦书觉得整个世界都玄幻了,她猛地往后缩了一下,惊讶问道:“你……你怎么在这儿?”
“堂妹不应该问,你怎么在这儿?”高承颜眉目含笑问道,整个人和从前的模样感觉判若两人。
“对啊,我怎么在这儿?”锦书下意识顺着他的话问道。
他并没有回答,只是缓步过来,坐在床边抬手拿了一个软枕给她垫着,细心又轻柔的说道:“你动作轻一点,你怀孕了,快满三个月了。”
“卧槽?”锦书现在是三脸懵逼,一时都不知道该先问什么好了,这他妈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合着高承颜不傻啊?
还有,她怎么怀孕了?
“你你你……”锦书瞬间清醒过来:“你是高承颜?”
“是。”他仿佛早就知道锦书会这样问,依旧温和一笑回答道:“我是高承颜,宁王世子。”
“那你不是……傻吗?”
“说来话长,以后慢慢解释。”他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惊讶,依旧语气柔和的问道:“我们大家在吃年夜饭,你要不要一起来?”
“啊?”锦书抬手示意他闭嘴,抬手揉着太阳穴道:“不是你等会别说话啊,我这儿有点乱我捋一捋。”
高承颜笑而不语,轻轻点了点头。
人在极端的条件下,大脑总是出乎意外的能够快速联想起很多东西来。电石火光之间,她便抓住了中心思想。她真傻!单知道有穿越倒霉定律,怎么就忘了,穿越小说里的逢傻必装呢?
“你是不是一直装傻呢?”锦书脱口而出质问道。
高承颜似乎没想到她能这么快戳破实情,当下也有些惊讶和意外,不过还是轻轻笑着点了点头:“嗯,是的。”
锦书融会贯通所有追过的言情小说,当下脑海里便脑补出了一部七十二集的忍辱负重装傻复仇的大戏,所以毫不犹豫问道:“图什么?为了……复仇?”
闻言高承颜嘴角的笑意渐渐消失,看着锦书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揣测和怀疑:“你为什么这么说?”
“不然你为什么装傻?”
“呵。”他低头轻轻的笑了起来,似乎是在自言自语:“果然和常人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锦书立马接话茬子追问。
“你不一样。”
高承颜说罢,便见哑女抱着一小摞衣裳走了进来。她轻轻的放在床边,抬头盯着锦书笑。
“茶茶请你穿好衣服。”高承颜替哑女解释一句,便站起身来:“穿好,一会茶茶会带你去大厅。不用想着跑,你跑不了,不过我不会伤害你的。”说罢便转身离去了。
锦书愣愣的盯着他远去的背影发了一会呆,才后知后觉的轻轻抚摸着小腹问道:“我怀孕了?”
茶茶眉眼弯弯的笑了起来,她也学着锦书的动作,摸了摸自己的小腹,轻轻的拍了拍。然后又把衣服往前推了推,示意锦书换好。
眼下疑惑太多,锦书根本顾不上肚子里是不是有孩子。三个月孩子是啥概念她都不知道,还是先搞清楚怎么回事早点回沈府才是正事。
锦书吸了吸鼻子,她瞧着茶茶也不像是坏人。当下心一横,一边穿衣服一边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总之还是大梁,高承颜好歹是我堂哥……去了再说!”
———————————
比起别人家,沈家的这顿年夜饭略显得有些凄凉。耳边的炮仗声是别人家的欢快,嘴里的饭吃起来也味同嚼蜡。虽然一家老小如沈老夫人和沈如意都知道了锦书可能没死的事情,可面对这扑朔迷离的案件和难以预估的未来,以及这满院子的白布,大家都提不起一点过年的兴趣来。
沈老夫人双手握着拐杖在饭桌前神色凝重的沉思,其余人都自觉的放下筷子陪着老人家一起沉默着。
“朱大人。你同老身讲讲,这朝堂上的事情,与我沈家有何干系?”沈老夫人百思不得其解:“若说从前,先夫君沈将军尚在世,沈家兵权在手,那还说得过去。如今我沈家唯有璋儿有一官半职,怎么就成了中间的棋子呢?”
“此事大约是要从驸马爷查二皇子出逃一案开始说起吧。”朱东旭思索片刻解释道:“大驸马和四驸马都算是太子那边的人,唯有驸马爷哪边都不沾,让他来指证太子爷最为公正。”
“既然如此,那可是真要去指证他?”沈老夫人历经风风雨雨,很多事情看的通透:“那揭发之后呢?”
“将计就计。”沈之琰道:“若非如此,也不可知谁是始作俑者。”
“当年太子指证二皇子,二皇子受了冤屈,如今出逃他国。如今旧案重提,太子又成了元凶。你们打算顺势指证太子,可想过他日如何为自己脱身呢?”沈老夫人继续提问:“太子乃一国之根本,若是因此事让圣上和太子生了嫌隙,北夜等国会不会趁虚而入呢?”
“母亲,这些我们也都考虑过。”沈之璋说道:“当下锦书生死未卜,众人皆疑太子,此时我若指证他,符合情理。再者,废太子乃大事,圣上也会有他的考虑,锦书向来不受宠,不至于让圣上牺牲太子以换公平。”
不料沈老夫人摇了摇头,似乎是不满沈之璋的解答,她无奈的笑了笑道:“你们三人皆年轻,聪明有余,经验不足。帝王在意的不是事情的真相,而是信任。若是心生疑虑,也就不在意真相了。”说罢,她扭头看了看沈之琰,眼神里多了些失望和隐忍:“琰儿,你父亲在世,常教导你大局为重。公主再大,也大不过国家根本,你们拿天下人来将计就计,可想过结局?”
“母亲!我不认同。”沈之琰尚未说话,沈之璋拍桌而起,目光灼灼神情复杂的盯着她道:“您说何为天下人?六公主不是天下人中一个吗?我们沈家不是天下人中的一家吗?难道要为了这天下人,要我们一家人全部都隐忍,都承受着,不能为自己的亲人争取半点平安吗?当年我就为了这天下人被放弃过一次,如今要我再为这所谓的天下人,放弃六公主吗?”
第一百一十五章 拨云见月
锦书吃的这顿年夜饭表面上气氛很好的,大家都谈笑自若,其乐融融。但她内心还是打了一百八十个问号,这都咋回事啊?在场的个别重量级人物她都认识,但她完全找不到他们能坐在一桌吃饭的理由。
比如流量榜小生窦英朔,再比如段澜庭段澜康兄弟,还有一个号称已经死了的五公主的小情郎赵竹海。这顿饭吃的锦书是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还不敢开口问。高承颜直接拉她过来吃饭,是想拉她入复仇者联盟的伙吗?
饭毕,等一位胖胖的妇女过来收餐盘,高承颜才笑问:“妹妹,饭菜可合口?”
“合口。”锦书回答。
“吃饱了?”
“嗯。”锦书点了点头,更加摸不清他的路数:“堂哥,关也关了,饭也吃了,该送我回去了吧?”她一个大梁小透明,有什么被利用的资本吗?真想复仇什么的,绑架她还不如绑架大公主有用。
闻言高承颜只笑对着其他人说道:“大家先回去吧,我有话和六公主讲。”众人互相说了几句祝福话,很随意自然的离开了,似乎早已熟悉如同多年的老友一般,气氛融洽的简直像一次平常的聚餐。
待大家都走后,室内只剩下他们二人,高承颜才收敛了笑意,神情平淡又认真道:“我会送你回家的,不过不是现在。”
“啊?”锦书怔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马表态,企图讲道理:“堂哥,今天晚上我什么也没看见。我就是一个普通人,对您也没什么用。从前咱俩也没有结过仇,现在您送我回家,我闭好嘴,您看行吗?”
“对我而言,你还有用。等棋收了,自然就送你回去了。”高承颜微微一笑,颇有一些玩味的意思:“你难道不好奇我要做什么吗?”
“好奇心害死猫。”锦书摇头:“我不好奇。”好奇个鬼,用脚趾头猜都知道,要么是为了抢宫里的小椅子,要么就是和他那便宜老爹有什么血海深仇。
“你……”高承颜失笑,他轻轻的摇了摇头,低低的笑了几声才道:“妹妹,我知道你和他们不一样,所以才毫不畏惧的邀你过来一同吃饭。就算是念在从前你帮我的份上,我还是信任你的。”
“嗯?”锦书纳闷:“所以我一个不怎么受宠的公主,哪一点值得你绕这么一大圈来抓来关着?”
“实不相瞒,我看中的是沈家。”高承颜大方承认:“沈之琰,沈之璋。”
“沈大哥???”锦书猛地跳起来:“他卧病在床多年了,你算计他什么?沈之璋也是个废柴半吊子,有什么值得你算计的?”
“沈之琰是沈铮老将军一手带大的沈家少将军。无论是兵法策略还是军中威望,都无人能及。此次北夜国宣战,我想让他主动请缨去前线。唯有他去前线,大梁才会有胜算。”高承颜耐心又坦然的解释道:“至于沈之璋,我要用他扳倒太子。”
闻言锦书暴起,他俩是你儿子?你让干嘛就干嘛?
她强忍着心中的怒意,没好气的说道:“那你怕是要失望了,我大哥身体不好,去不了前线。”
不料高承颜笑着说了一个名字:“段澜庭。”
“你!”锦书瞬间明白,段澜庭本就是他的人。这一年来,段澜庭一直替沈之琰调理身体,他的身体比以前好了不止一倍。纵是想到这一点,锦书还是不解问道:“就算身体可以,可大哥退出朝政多年,怎么会主动请缨?”
“因为你。”高承颜目光坦然与她对视:“等沈之璋指证太子后,我就向沈之琰请求联手。他若是不答应,我就……”
“你要干什么?”锦书警惕问道。
“把你送到前线去。”高承颜笑容里多了一丝狡黠:“放心,名义上罢了。”
“你搞搞清楚,我是他弟媳,不是他娘子!”锦书扶头:“就为一个弟媳妇,怎么可能听你摆布?”
“正因为是弟媳。”高承颜笑道:“若是王氏,他会牺牲的理所当然。因为你是沈之璋的妻子,他才会受到牵制。”
“你!”锦书一时无语,她绕了半天逻辑只觉得智商不够用,于是便继续问道:“你把沈大哥送去前线,然后呢?这和你又有什么关系?”
“有沈家牵制北夜国,我就直攻京城。”高承颜停顿片刻,语气温和的说出了他的最终目的:“逼你父亲退位,让贤。”
“呵……”果然是为了抢椅子。锦书明了他的野心,点了点头问道:“那万一沈家败了呢?”
“沈家不会败。”高承颜理所当然的说道:“就算败了,我还有后手。”
“什么后手?”
“宇文柏没死。”
卧槽。
锦书不由得对他刮目相看:“你这环环相扣啊,老哥,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这一切?”
他低头微微一笑,神情依旧坦荡,只是语气里多了一些寂寥和苦涩:“大约……是很久以前吧。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你若夺位便夺位,何苦搞出战争来?”锦书不解:“北夜国要攻打大梁之事,又如何解释,当真是二皇子在其中谋划?”
“大梁和北夜之间的战争是迟早的事情,我不过是让它提前罢了。”高承颜道:“太子失德,二皇子叛国,三皇子年幼平庸,大梁内忧外患之时,我的出现才会更加名正言顺。况且,也是时候扬我国威,以战争开太平了。”
“太子失德……你让沈之璋指证太子,难不成你把我这次出事栽赃到太子身上,让众人皆以为太子杀了我吗?”疑惑太多,等锦书暂时窥探事情的一半真相时,她这才意识到了最关键的问题。
“是的,后天就下葬了。”高承颜道:“大家都会以为你已经死了。”
“无耻!疯子!为了夺位你疯了吧?”锦书彻底炸了:“我还以为你只是绑架威胁,不想竟然玩这个。我母妃,沈之璋,沈家、夏绫小环她们都以为我死了吗?”
“是。”高承颜点头应下,锦书竟然看到他脸上有一丝自责和愧疚:“不过等太子倒台后,我就会把你没死的消息告诉沈家。”
“那夏绫小环煮豆呢,你把她们弄到哪里去了?”
高承颜沉默了片刻并没有回答,他慢慢起身道:“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瞧着他转身要走,锦书高声质问道:“你把他们人呢?”
闻言高承颜缓缓地回头,苦笑一声道:“锦书妹妹,我选择这条路也有我的苦衷。如果能走大路,没人想活在黑暗里搅动风云满手鲜血……”
说的什么屁话!
“你杀了他们?”通过他的话语,锦书已经猜到了结局,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当下便红了眼眶:“你是不是杀了他们?是,还是不是?”
“是。”高承颜承认了:“不过,小环是我的人,算日子她现在应该在宫里告御状了。”
“小环是你的人?”锦书的三观再次被刷新:“她一个小丫头,怎么会是你的人?她九岁就到了我身边,怎么可能?”
“锦书,这大梁……”高承颜轻飘飘丢下一句道:“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事,也有很多你不知道的人。”说罢,他便推门出去了。
隔着一扇门,锦书听见他正在耐心仔细的叮嘱哑女茶茶:“公主怀孕了,你要照顾好她。有什么事,你随时来找我,她也可以在院子里活动,不过要记得告诉黎叔哦。”片刻后,院子外没了声音,唯剩下锦书一人在屋子里发呆。
高承颜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究竟要下怎样大的一局棋?锦书抹了一把眼泪,逐渐陷入了沉思。
他到底为什么要装傻多年,如此在意夺位呢?
第一百一十六章 做出选择 上
过完年,六公主如期下葬。葬礼结束后,沈之璋不顾沈老夫人的阻拦,也不管好友郑文科等人的相劝,执意入宫状告太子。
众人皆以为沈之璋是以卵碰石,仅凭一人之力无法撼动太子地位。不料皇帝勃然大怒,当下命令软禁太子,彻查当年废二皇子案件和年前六公主死亡事件。果然如沈之琰和朱东旭所料,所查结果不过是坐实了太子的罪名而已。
三日后,皇帝下令抄查东宫,圈禁太子,大梁太子名存实亡。与此同时,皇后、大公主、大驸马、三公主、三驸马等人也受到了斥责。
对于这样的结果,郑文科感到相当费解。他费解的当然不是自己被牵连,而是沈之璋的行为。当初他和沈之璋谈话时,沈之璋明明已经意识到了此事有可能是有人设计陷害太子爷和二皇子,企图让他们鹬蚌相争,自己渔翁得利。可他既然想到了这一层,又为何铤而走险一意孤行非要指证太子呢?
可他每次上门想找沈之璋问个清楚,皆被豆萁以“六驸马伤心过度,不宜见人”为由,拒之门外。对此,郑文科也只好对处境艰难的韩熙下结论道:“他大概是受了打击,神志不清了。你也晓得,此人行事一向没有章法,你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
韩熙长叹一声,万般无奈道:“此人不识大局,太子乃国家之根本。如今太子被软禁,不正助长了二皇子等宵小之徒的威风?国家之事怎么能大的过儿女情长?”
大梁一连失了两个皇子,虽然未废太子,但改立三皇子为太子,稳固朝纲的呼声渐渐冒出了朝堂。
四公主和韩熙一家的政治路途一时间也随着朝堂的飘摇不定,走进了迷茫的深巷。
“难道真要附和朝廷那帮老臣,改立三皇子为太子?”韩熙纳闷了:“这局势是越来越不明朗了。”
四公主也觉得十分头痛,从前她在大公主和二公主之间左右斡旋,为的就是八面玲珑,哪边风劲靠哪边。可谁料不过是两三年的功夫,两边竟然都倒下了,倒是陈贵人那个唯唯诺诺她从来没有正眼瞧过的三皇子占了便宜。说是让她去讨好陈贵人和三皇子,她一时半会也咽不下这个心气儿啊。
可说到底皇上还没废了太子,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也只是圈禁,说不定事情还有的缓。想到这里,四公主渐渐打定了主意:“我们先不急着表态,让他们且闹着。明儿你去告假,就说旧病犯了,需要静养。如今乱着呢,咱们一时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好了。”
韩熙一脸震惊立马反驳道:“公主你的意思是要我躲起来?如今正是国家的危难关头,俗话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身为大梁的……”
听得韩熙这个老憨憨又要长篇大论念叨,四公主抽了抽嘴角,强忍下心里的不痛快,开口规劝道:“你说的没错,不过我们为国家效力也要看时候啊!你看六驸马,查什么案子都蹦高,那倒是忠心耿耿效力了,可结果呢?只害了我那六妹妹年轻轻的就去了。如今朝堂这么乱,今儿这个上明儿那个下的,你知道跟着哪个么?”
“不知道。”韩熙老老实实回答道。
“既然不知道,何苦使那个蛮力,出力不讨好还连累家人。”说着四公主抬手装模作样的抹了一把压根不存在的眼泪:“我知道夫君心里,志向远大,一心想着报效君王。我倒是不怕像六妹妹一样……可好歹让我这肚子里的孩儿平平安安的生出来,给你们韩家留个后。那时你就是想做什么,我也都随你去了……”
四公主这一番话说下来,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听的韩熙是愧疚感十足,当下便立马成了妻管严:“好好好!是我思虑不周,公主说的是,我听公主的,明儿就去告假,单在家里陪着公主待产便是。”
“就是。待局势稳定了,你再出去干你的事业也不迟啊。”四公主抿嘴一笑:“我何曾害过你不成?哪一句不是为你想来?”
面对如此聪慧娇俏的四公主,老男人韩熙已经完全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踏踏实实的在乱世中关门过起了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安稳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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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公主失势,二公主远在边疆,三公主不足为提,四公主最会审时度势。”高承颜指尖轻轻叩击着桌面,垂眸慢慢说道:“而五公主有赵竹海,你为我所用。其余郑国公,沈国公,窦国公……大部分人也为我所用了。你说,京城是不是已经很好控制了?”
“虽然你的目的不单纯,但大梁说起来心思缜密的人,你要是喊第二,真没人敢称第一。”锦书嗤笑一声,对他的鄙夷之情也越发的明显:“你说你这么聪明一个人,怎么装傻装的那么像啊?”
“因为……”高承颜弯了弯嘴角,神情有些怅惘道:“日子太累了,可能装傻比较轻松吧?”
“你这么玩,你爹娘知道吗?”
“母亲知道,我父亲死了。”
锦书吃惊:“???什么?”
“宁王是假的。”高承颜长长吐了一口气道:“他早死了,死了十多年了,现在的那位是我找人扮演的。”
“这都能作假?怪不得你们一家人不参加大大小小的聚会呢,合着全家每时每刻都在演啊?”
“你爹杀的。”高承颜摩挲了一下手腕,舒展身子,似乎是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你知道小桓王,和桓王小世子高勋吧?”
锦书愣了一下道:“知道。”
“那你没想过为什么老桓王死的早吗?没想过小桓王为什么低调行事,一点名气也没有吗?”高承颜嘲讽一笑道:“桓王家还有我们家,在京城里几乎没有什么地位,还比不上福庆长公主一家。你仔细想想,是不是这个样子?”
锦书顺着他的话仔细一想,好像确实是这样的。
桓宁两位王爷,基本上在京城很少露面。宁王家最出名的是傻世子高承颜,桓王家最有名气的,也只有和皇家太子们差了一个辈分的高勋。高勋既是没有兄弟帮衬的独苗,同时又是个不折不扣的京城浪子。这两家对皇室,几乎没有一点点威胁的可能。
思极此,锦书不由得沉默了。
“堂妹,事情虽然与你无关。但这些事情我不说你是不会注意到的。你身为公主,作为占得利益的一方,从小锦衣玉食长大,自然看不到这歌舞升平的盛世下掩藏着多少肮脏不堪的东西。”高承颜叹一声道:“你觉得我这般谋划卑鄙龌龊,可你不是我,不曾经历过我经历的事情。那你对我所有的指责,也都是站在高处的指手画脚,丝毫没有一点资格和意义。”
第一百一十七章 做出选择 下
高承颜说的没错。
从前锦书作为一个旁观者,旁观她的整个古代生活,自以为整个古代生活就是一出轻松自在的喜剧,撑死了是个有点儿家长里短争田霸地的种田文。可直到从马车上掉下去那一刻开始,她才意识到,所谓的宫斗算计权谋夺位,不是她命好没遇到,而是她命好没机会看见。
沉默了片刻,一向从善如流能接受别人观点的的锦书点了点头,她被高承颜的言论说服了:“你说得对,你不说我确实没看到。”
“我以为你还会指责我。”高承颜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说服了锦书。
“我确实会指责你。不过我们立场不同,我能理解你的选择,但不能支持你的决定。”锦书说道:“譬如无辜者如沈家、如夏绫煮豆,或者还有我不知道的许多人,他们又何其无辜,需要牺牲自己来实现你的理想?这些你总不能开脱吧?”
“是。”高承颜点了点头,都承认了,不过他还是抬头目光清明道:“这些我都不否认,可我没有办法。锦书妹妹,其实夺位复仇不是我的最终目的。建立一个没有猜忌,没有权谋,人人忠贞纯良、百姓安居乐业、边疆安稳没有战争的太平盛世,才是我的最终目的。”
他一语毕,锦书有些被他的伟大目标震撼到了。
原来世上真的有这样宏图伟业的人?真的有这样为国家为百姓的人?竟然还让她给碰上了?锦书几次想开口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最终还是成了一句不咸不淡的疑问:“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没有人可以说了。”高承颜苦笑一声道:“其实我也很害怕的。我害怕在这条路上,因为算计反过来丧失了我自己的心,也害怕因为局限于眼前的牺牲而功亏一篑,不敢再走下去。无数个日日夜夜,我也很内疚很惶恐。可所有的话又都要咽下去,一个人承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虚握着的手,自言自语道:“我曾经也是个驰骋疆场,光明磊落,保疆卫土的少将军……”
闻言锦书有些疑惑:“你说什么?什么少将军?”
高承颜曾经是少将军?有这回事?她怎么不知道?
锦书还没有反应过来,高承颜已经很快放下手去,他收敛了情绪,故作轻松的抬起头道:“锦书妹妹,我念着你以前对我的好,也知道你是个靠得住的人。我把这些都告诉你,就是想告诉我自己。我做的丑事有人知道,以后一定要莫忘初心,不再如此。”
“听起来……还挺让人感动的哈!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杀人灭口。”锦书小声嘟囔一句:“他这个策反能力实在是强,竟然鼓动我跟着他造反?还是造自己爹的反……这像话吗?”
高承颜没在意她的自言自语,只盯着窗外感叹一句:“算日子,沈之琰也应该收到信了。”
“你在信上写了什么?告诉他们真相了吗?”锦书赶忙追问一句。
高承颜不甚在意:“没有,只一件很久以前的事情罢了。”他微微抬手,将桌上的一张纸推给锦书:“唔,给你看看?”
锦书半信半疑的接过,低头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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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上怎么说?”姚林闻信赶来的时候,沈之琰和沈之璋已经读完了这封不知来源的信,室内沉默的气氛和两人严肃的表情都告诉姚林同一件事,那就是来信不善。
信是在沈府大门口的石墩上发现的。没有人注意到信是什么时候放上去的,也没有人知道它被放下了多久。门口机灵的小厮看见它的时候,就立马呈了上去。
沈之璋和沈之琰很自然的以为蛰伏在暗处的操作者正在进行下一步举动。可打开信后,信的内容却让他们都陷入了沉默。
“元和六年,胡人入侵,沈军出征,战于抚羌。苦战多日,几求援兵,迟迟未有。非缺人少粮,盖帝王猜疑,压兵不发,借战事故削其兵力。援兵三万,皆伏于镇云,只待沈将战死多半,大挫锐气,再去支援。
是时,沈军内有奸细,名为何敬,叛国通敌,故绑沈夫人与沈家幼子,交与胡人,帝知而不言。
战后,沈军胜归,但再无生气。将军战死,少将卧病,幼子体弱。帝下令处死何敬,旧事封档,至此闭口不谈。”
姚林读罢,只觉浑身无力,当下许多往事涌上心头,可这信中内容与他所知的往事大相径庭。至于谁真谁假,谁是谁非,一时他也沉默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这封信虽然只有寥寥数笔,没有落款和称呼,且内容直指皇帝惊世骇俗闻所未闻。但是他有种预感,这封信的内容很有可能是他们从来不曾知道的当年真相。
毕竟,当年沈铮手下的得力大将何敬出卖沈家的事情知道的人很少。对方能简明扼要的指出事情的关键,看来应该是当年的旧人或者了解事情真相的人。
可是在这个关头,重提这些旧事,又有什么意图呢?
“大哥,信上内容,可是真的?”许久,沈之璋缓缓地才开口问道:“可是真的?”
沈之琰低头不言,他紧紧地握着椅子的扶手,用力到指关节都有一些发白,隔了一阵子才哑着嗓子道:“当年何敬确实是出卖了父亲和沈家军。可是……他是以企图篡夺将位,瞒报军情,以至援兵未到,延误战情而被处死的。可……”
“那这封信就是在放屁,什么帝王猜忌故意不发兵,我才不信!”沈之璋故意选择不信,自我欺骗,囫囵跳过此事自言自语道:“我说背后还有主谋,果然是有的。他不说锦书在哪里,扯这些荒缪不堪的东西做甚?我们沈家世代忠烈,皇上怎么可能猜忌我们?他这么说,必然是想打乱我们的阵脚……”可他说着余光却看见大哥沈之琰的神情越来越悲愤,一行清泪从他的眼角落下,很快又顺着脸颊落在衣服上消失不见。
沈之璋再没办法这样欺骗自己了。他看着沈之琰的神情,就猜出了七八分,信上说的,很有可能就是当年的真相。
沈之璋只觉得眼眶一酸,他强忍着心中的委屈和震惊开口问道:“大哥……难道这是真的吗?”
“何敬不忠的事情,知道的只有父亲、我、刘斌、姚林还有皇上。”沈之琰抬手抹去脸上的泪水,缓缓恢复了平静:“我们只知道他不发援兵,心怀不轨。至于叛国通敌不曾听说过。还有你和母亲是怎么出事、你又是怎么到了前线……大家一直以为是大梁有胡人的奸细。”
“那……”
“真假尚需要验证。不过,对方既然写出来了,应该也有一些把握的。毕竟是这样大逆不道的内容,除非是真相,否则没人敢这么编造。而且他行文流畅,没有停顿修改,估计这些事情他早已熟悉。”沈之琰抬眸看了看弟弟,轻轻的叹一口气道:“这些年我也常常在回想当年的事情,原先还有些地方不清楚……看过信后,就都想得通了。”
“那……”沈之璋只觉得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当年的事情,他只是个年幼的参与者,除了惨痛的回忆并不了解一点真相。当下他也顾不上深思往事,只道出了心中的疑惑:“那这个时候,提这件事是什么意图?”
“六公主在他手里,并且很安全。”沈之琰放下手里的信,十分笃定地说道:
“他在示好。他想要告诉我们,我们共同的敌人,是当今皇上。”
第一百一十八章 往事不堪
“你信中所写,都是真的?”锦书放下手中的信,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内容:“皇帝……不是,我父皇他真的这样对沈家?”
“你觉得呢?”高承颜往后一躺靠在椅子上,偏过头来问她:“你觉得是真是假?”
说起来,朱东旭给她的那几本有关沈家历史的书她只走马观花的看了一部分。这可不是她看书的态度问题,而是因为她看不太懂繁体字和古文。再加上在贺州那几天只顾着吃喝玩乐,又是怀孕初期,也根本没那个心思好好阅读。
想起怀孕,锦书不由得抬手轻轻抚摸着小腹道:“我只看过一点史书,不太清楚这些往事,也不知道真假。”
闻言朱东旭利落起身,转身盯着身后的书架搜索了片刻,抽出两本书来轻轻放在锦书面前:“诺。反正你闲着无事,看看吧。”
锦书接过一看,惊讶问道:“你怎么也有这书?这不是朝廷禁书吗?”
“嘁。”高承颜轻轻一笑,他重新坐在椅子上,抬手指了指身后的书架子道:“我这里写的才是历史,朝堂上写的都参假了。”
“意思是你这个书和国家的版本不一样?”
“当然了。”高承颜笑了:“朝堂上的书写的都是能让人看的东西,我这里的书都是给人看的,两者不一样。”
“你从哪搞来的?”锦书随意翻了翻书,抬头问道。
“自己写的。沈家的事情,是我一手调查的,沈铮老将军是我最敬佩的人,我不忍心他这样枉死。”高承颜说道:“当然,我也很佩服沈家兄弟。”
听到后半句,锦书忍不住笑了:“你说佩服沈大哥,我还想的通。倒是想问问你,你佩服沈之璋什么?”
“唉……”高承颜投给锦书一个失望又关爱智障的眼神:“妹妹,你是我此生见过最理智克制,心宽不记事儿的人了。为人做事,怎么能永远都是一副旁观者的模样呢?”
说她爹混账,她冷静分析能侃侃而谈;说她婆家的往事,是一问三不知;自从绑架她到这里,除了在得知夏绫煮豆他们死了的消息后哭了一次,剩下的无论是知道怀孕还是看他算计别人,都是一副旁观者的坦然模样。
“……”锦书略略有些尴尬:“咳咳……说的好像是我啊。不过,姑且当你在表扬我了。”
……
高承颜失笑:“你们成亲多久了?”
“快三年。”
“三年你都没有问过他当年发生了什么事吗?”
“过去的事情有什么好问的?我们每次聊这个,他都会含糊了事,我怎么好意思继续问?”锦书一脸理所当然:“况且,如果他想告诉我,自然会说的,又何必我问?”
“好像是这个道理。”高承颜拿她没办法:“你一直这样,不会有人说你薄情吗?”
“当然有。”锦书低头,她转了转手里的帕子道:“薄情就薄情吧,咱俩价值观不一样。我没有你那么博爱,把天下大任当做己任。人活一辈子,纠结在某些事某些人身上不会觉得很累吗?再说了,纠结也没有用啊,我能改变什么?我说你收手吧别干了,你答应吗?”
“不答应。”
“那不就成了!”锦书双手一摊:“难道我要哭哭闹闹,或者想法子逃跑给家人通风报信吗?那样做我可成不了什么女英雄,只会成为你刀下死的更早的冤鬼,我何必?”
高承颜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妹妹,你活的太通透了。以至于我觉得给你讲一些往事,会显得自己很狭隘。和你聊天真好,会让我觉得人生什么难事也没有。”
“竟然被我说服了?”锦书莞尔一笑,她停顿片刻终是说出来心中所想:“不过……我们不一样。像你这样的人……会过得很辛苦艰难。心里装了太多的事情,怎么能享受到生活的美好。譬如看遍这山河,做你想做的事情,和你爱的人在一起体验最简单的快乐。”
“是啊。”高承颜苦涩地撇了撇嘴:“可我身不由己啊……”
“所以说回来,沈之璋他当年经历了什么?”锦书瞧他有些悲春伤秋的模样,立马转回了旧话题。
高承颜很快回过神来,笑道:“嘁!也不过如此,我还以为你不想知道呢。”他抬手拿回书,缓缓翻到某一页纸又推了回去,慢慢开口讲道:“当年何敬出卖了沈家,让胡人奸细混入京城沈府,趁夜迷晕了沈老夫人和沈之璋。那会他大约八岁吧?后来家仆报信,沈老将军得知后,派人营救过一次,不过因为母子二人分开关押,只救走了沈老夫人。”
“然后呢?”
“沈之璋被胡人关押了大约一个月,受尽凌辱,譬如鞭笞、殴打、烧烫,甚至还有可能……”高承颜顿了顿说道:“只是有可能,因为我后来打听到,当年负责看守沈之璋的一个胡人专喜欢蹂躏幼童……”
“恋童癖?”锦书倒吸一口凉气:“男的?”
高承颜轻轻点了点头:“我查到的很少,那一个月具体经历了什么,恐怕只有沈之璋自己知道。后来,他被押在两军交战前线,以此来威胁沈铮老将军退兵。不过……弹尽粮绝的沈铮老将军并未退缩,亲自挽弓射杀沈之璋,以此沈家军悲痛欲绝士气大振,背水一战赢得战役。”
“那然后呢?”听闻旧事,锦书只觉得自己的三观再次被刷新,当下顾不得矜持,立马追问道。
“沈老将军战死,沈之琰作为少将也身负重伤昏迷不醒,沈家军五万人马只剩八千,元气大伤。只能稍作休养,三天后沈家军扶棺撤兵回京。”高承颜感叹道:“战场上,浮尸遍野血流成河,没人有能力和多余的精力在一堆胡人的尸体中寻找沈之璋的尸体,况且一个他小孩子,大家皆以为已经死了,只好扶空棺回京。不料,沈之璋未死,从尸体堆中爬了出来,和几个幸存的伤兵相互扶持,赶上了大部队,这才有了后边的故事。”
“这……”锦书不由得想起沈之璋身上随处可见的伤疤,以及他体弱多病的病躯,他不愿意提起父亲的表情……一点点细节都被回忆起,慢慢对应上,可越想她越觉得心酸难忍,不知不觉间竟然落下泪来:“怪不得……怪不得……”
“你别看他现在这般浪荡顽劣,可他的意志非常坚定,坚强勇敢,非常人能比。”高承颜道:“既然连你也不知道的旧事,看来沈之琰和沈老夫人也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若是知道,应该不会这般要求他上进,像他这样的人,能正常的活着就已经是个奇迹了。”
“你……”锦书抬手擦了擦有些抑制不住的眼泪,高承颜递过来自己的手帕,柔声安慰道:“怎么……还把你说哭了?不是不在意往事么?”
“沈大哥和他看到这封信应该会很难过吧。”
高承颜点了点头:“他们应该知道真相,就算会不屑和我这样的人联手。”
“告诉他们真相然后呢?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锦书追问一句:“如果可以的话,放过沈家吧。不要让他们再去疆场了……行吗?”
闻言高承颜悲悯地看了一眼锦书,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想重建沈家军,他们俩应该比我更想。锦书,有些人,譬如沈之琰,沈之璋……甚至是我……注定就是为了战场而生的,这是宿命,也是心愿。”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给他们写信?”锦书擦了擦眼泪,继续问道。
“这就要看你了。接下来的信,你什么时候写好了,我什么时候去送。”高承颜转过头去,愧疚到不敢直视锦书:“锦书,我很抱歉。目前你也是我的棋子。”
请假。
今天请假,明日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