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格拉斯平素也是个焖冬瓜,这样不声不语想事情正好切合他的心意两只小娘挤在一起趴耳朵,这刻则是眉眼互通无声胜过千言四五个什长曲长不敢胡乱开口,生怕搅扰了将主的思绪金骞和崔十八郎坐在一起,后者因为伤势注定与这次拼杀无缘,从始至终苦着脸最想说话疑问最多的其实是赫尔顿,一路来很少走在战阵序列里的他,对自家队伍的实际战力真的有些底气不足
赫尔顿下意识的低头瞧了一下自家,宽大而华贵的外袍,镶嵌着宝石的宽幅腰带束着合体的织锦面料精心缝制的衣袍,仅仅这幅衣着打扮,就是连罗马大贵族都不可能拥有的财富象征,双手交叉束在身前,他自知如今的身材虽还称不上肥硕,却也绝难与瘦弱相关联,连小肚腩开始悄无声息的攀附上了自己的身体。
罗开先本意并非责怪赫尔顿,所以见到这属下沉默不语,便转而说道:“那些庄户中或许有人很勇敢,但他们很难与我们的战士配合在一起,而如果让他们单独执行任务,谁能保证他们不会中途投向宋人?”
“是,看看为夫画的可有差误?娜娜你和四娘一起”嘴上说着话,罗开先顺手取了两块镇纸压住有些翘曲的纸面,然后把一旁睁着大眼睛眨来眨去的葛日娜拉着和李凑到一处,以便空出身前的位置。
与两只小娘一惊一诧的举动不同,主责战斗的几个侍卫头目们就要稳重多了他们已经习惯了罗开先每逢战前的种种做法,像眼前这般先把作战舆图摆出来,然后根据图面确定各自任务的做法,真的已经不知是多少次了。
限于羊皮纸的幅面,桌面上摊开的地形图并不算大,按照东方的计算方法,宽度不过尺半,长度也不过三尺,总面积甚至还不到一个平米,七八个壮汉团团围看,真的很是拥挤。
作为亲卫中人,这些家伙对地图这种东西都不陌生,罗开先这个主将在多次讲解战术的时候都会用到,而且也曾给他们开设一门课程绘制战略地图,但是这些家伙习惯了握着兵器的手,画出来的东西不是歪七扭八,就是错漏百出,总之没有一个能够完整画出一副让罗开先满意的地图,还谓其名曰抓惯了兵器,拿不住画笔!
对此,罗开先也是急不得恼不得,没有任何办法,后世培养一个专业的军事测绘人员至少需要三年,他的要求当然没那么高,但眼前这些粗胚也远没有后世人的基础理念,所以一切都还是需要水磨工夫,按部就班的用时间来磨砺。
懒得再用言语教训这些粗胚,罗开先手里的细木棍在纸面上划了一圈,开口道:“这是庄院四周地形以及庄内防御布设图,你们都仔细看一遍,这几天来布设的防御工事全部在上面”
稍待一会儿,罗开先一边用细木棍在图面上点画一边开始做战场评述:“庄院西侧皆为山麓,灌木积雪密布难以逾越,故判定不会为敌所选庄院南侧河渠纵横,上有积雪掩盖,几成沼泽,前日曾加注火油陷阱,故不足为虑庄院北侧地势开阔,适宜骑兵突袭,前些天构筑的碉垒并不足以构成震慑,故若宋人有骑兵,必定选此处突击此次防御作战最大的难点为庄院东侧,虽说河面冰层不厚河边泥泞难以通行,但每到夜晚寒冷之际,冰层会愈加坚固,河岸泥泞地也会变得可容人同行,近日虽有在河岸布设陷阱,但防线狭长,必定有所疏漏,难防大量敌众突袭”
且格拉斯、石勒、金骞等一众壮汉全部聚精会神的体悟着罗开先所述的点点滴滴,没人会因为这种长篇大论的话语而有丝毫的不耐烦。经历过万里征途或说历练之后,这些人随便扯出一个都会是凶横一方的存在,但在罗开先这里,他们乖巧得就像猫咪。
第一百一十八节 分派与解说
不纳降?即使是对于杀戮战场,这也不是个仁慈的词汇。
但是,身处敌国,加上面对近乎三十倍于己方的武力,再想着手下留情……那就不是仁慈,而是自杀!
所谓好汉架不住人多、双拳难敌四手之类的俗语虽然失之于断然,但是战力这种东西总有局限是没错的,再强大的战士终归也有一个能力峰值,信心超过了能力就不是自信,而是狂妄。
再次叮嘱了几人一番,五个被点名派发了任务的带头人提前退出去准备战事了他们任何一个人承担的压力都很大,在罗开先的预估中,居中监测庄园的赫尔顿面对的情况是最复杂的、且格拉斯的东方防线是最长的、石勒在北方防线的压力将是最大的,而监测南方的库萨尔和巡守西线的芈十一郎二人,他们的任务看似简单,但谁能保证敌人没有突越险境的能力?
旦有意外,那就意味着敌人的战力超出了常规,他们将要面对的局面同样危若累卵!
到了这一步,罗开先想留手亦不可能,唯一能做的也只能是放手一为若论斗狠,他身边这精悍的百人队伍又怕得谁来?
五个人紧张而又信心百倍的告退之后,这会客室稍嫌空旷了些,却并没有陷入沉静,始终没有出声的金骞挺立在桌边,朗声问道:“将主,属下请战!”
一旁列席始终得不到说话机会的崔十八郎也强撑着叫嚣,“将主,还有我!”
“十八你等着!”对崔十八郎这个惫赖的小子,罗开先多半都是很严厉的,这刻也不例外,喝斥了一句之后,转而对着金骞问道:“先前金骞你说奥尔基回报他那里一切正常,可否属实?”
金骞虽然和崔十八关系甚好,这刻却也不敢有说任何求情的话,只是鼻观口口关心的诉说道:“回将主,奥尔基绝不敢欺瞒将主,依属下之前往返宋京一路所闻,宋国鸿胪寺左近除却多了些喜庆场面,并无异常……”
“嗯,如此看来,宋帝并不知我在这里,至少没想彻底撕破脸皮……”罗开先轻声评述了一句,随后稍一思量,吩咐道:“金骞,你手下现有几人?除你之外,可有擅长骑射之人?”
“回将主,属下麾下有十六人,有四人耳目通灵擅长追踪,五人擅长短战,擅长骑射者共七人,敢问将主有何安置?”金骞利落的介绍了一番。
罗开先回道:“嗯,擅长追踪与短战之人调给赫尔顿,配合监控庄内动向,若有不轨,迅速斩杀!至于擅长骑射之人,金骞你一并带着,今明两日,战事若起,随某游走!”
金骞的眼睛瞬时就亮了起来,兴奋的应喏道:“遵令,将主!”
“去整饬装备,随时准备出战!”罗开先喝道。
“喏!”平素沉稳有加的金骞低喝一声,兴冲冲地冲出了房门。
相比兴奋的属下,罗开先倒是一如既往的沉着脸,当他的目光转向崔十八郎的时候,还没等他开口,后者就垂着头说道:“三叔,我的伤不碍事了……”
这个惫赖的小子!
心里颇有些啼笑皆非的罗开先强自板着脸,抬手指着崔十八郎的胸腹之间,沉声道:“你这厮还想作甚?莫非想用肠子勒死敌人?”
“……三叔,昨日换药时我看了,伤口已经开始愈合,只是每日痒得让人受不了……”面对斥责的言语,崔十八郎可不敢直接辩驳,闷不出声不是他的脾性,于是这机灵的家伙苦着脸纠结着回了一句。
一边旁听了整场的李见罗开先脸色僵硬,在一旁插言道:“十八你这无行胚子,还不住口!莫非要你三叔开口惩治于你才老实?”
罗开先瞥了一眼李这善解人意的小娘,再回头瞧见马上噤声肃立做乖巧状的崔十八郎,忍着嘴角的抽动,说道:“十八你这杂胚,待你身上的伤大好了,才叫你知晓甚么叫厉害!”
崔十八郎垂着头闷声不吭做恭谨状,只是衣袍袖子在不停的抖颤,隐隐的说明这厮并没有那么乖巧。
心中暗骂了一句熊孩子,罗开先却也知道这好动的小子拴是拴不住的,心中念头一转,开口道:“你这混账……恰有一件差事适合你……”
“真的?”刚刚老实一下的崔十八郎马上抬起了头。
强自木着脸的罗开先沉声道:“此战敌众我寡,我部虽是精锐,但面对众敌,伤亡在所难免,当日随行东来医护营仅有张老实一人,余者皆不能独自操作救治之事……你这厮曾随我学过红伤救治,这次你与一众伤号留在庄内,协助张老实……闭嘴!不准开口推脱!再敢胡言乱语……”
“三叔,好三叔……我应了便是……”抬眼看到罗开先炯炯有神的眼睛,崔十八郎再不敢胡乱开口,他可是从东非一路跟随罗开先过来的,这高大的‘三叔’是什么脾性,对他来说,再了解不过。
“滚回病房去!稍晚我会去四处巡视,你这厮若敢违令……”战事迫在眼前,即便沉稳如罗开先,也难免有些焦躁。
崔十八郎吐了吐舌头,左手扶着腹侧,右手忙不迭的行了个抚胸礼,口中吆喝道:“得令,将主,属下这就回去!”
话语未完,他就退到了门口,转身开门,一溜烟般的溜之大吉。
留在会客厅中的人只剩下了李、葛日娜与罗开先夫妻三人,火娘子再无顾忌,双臂一展,抱住罗开先的老腰,腻声道:“夫君,伟大的将军,小女子有什么任务啊?”
快速搓了搓手臂,罗开先无奈的说道:“娘子,咱能好好说话吗?你瞧我这胳膊上,汗毛耸立,懂吗?”
“嘻嘻!”李嘻嘻的笑着,伸手在罗开先的手臂上摸了摸,换回平素的声音说道:“真没想到,夫君英明雄武,居然会害怕小娘说话的声音!”
“甚子害怕?!只是不喜罢了……”罗开先咕哝了一句,却拿这个小娘没办法,没好气的说道:“战事要来了,娘子你休要搅闹,惹急了为夫,受苦的还是你!”
李身子一颤,松开藤缠树一般的手臂,嗔怪的推了男人一下,怨声道:“就没听人说过夫君这样的男人,牯牛一样不知疲累……娜娜你也是个没用的,还笑,你个锯嘴葫芦,就知道笑!”
说着话,这小娘就放开了罗开先,冲着闷声偷笑的葛日娜抓去。
“……娘子,你更没用!”蔫人出豹子,不喜欢说话的葛日娜也不是好惹的,被李抓了几下,闷出了这么一句。
两个小娘搅闹在了一起,仿佛什么战事之类的全都不存在一样。
被抛在一旁的罗开先哭笑不得,待两个小娘往来几个回合之后,才开口喝道:“你们两个……适可而止啊,否则为夫要动用家法了!”
他的话还是有效果的,两个仿佛野猫掐架般的小娘迅速分了开来,眉目带着英气的李更是一手掩着屁股跳到了一旁,回身见罗开先眯着眼盯着她看,才用一种近乎讪笑的口气说道:“夫君,这可不怪我,都是娜娜不但不帮忙分忧,还在一旁偷笑!”
看了看神情别扭的李,再看看面色红润头发有些凌乱的葛日娜,罗开先轻叹了一口气,走上前两步,双臂一展,把两只小娘揽在自己怀里,动容道:“今日战前会议让你们担心了?搅闹一番……是让为夫这个将主放松些?”
扭骨糖一般乱动的李顿时停了下来,仰起头看着罗开先满是胡茬的脸庞,轻声回道:“夫君,宋人有三千众,庄子里却只有百多人,荥阳俘虏那些人未必会听令行事……我们连夜出发回返灵州,可好?”
“不好!”罗开先轻轻摇了摇头,解说道:“娘子可还记得之前草原上被狼群围困,为夫如何应对的?”
李一怔,回想了一下说道:“我记得……夫君通常先令车队构筑环垒防御,命弓手灭其气势,后又遣骑队斩杀殆尽……夫君你是说……”
“娘子好记性,悟性也不差!”夸赞了一句,罗开先继续道:“如今庄外三千众,好比土狼豺狗,看似众多,实则不足为虑,凭我家百战之卒,又有强兵利弩,足以战而灭之;但若心怯,反会乱了自家手脚,届时豺狗未灭,远处观瞻之猛兽也会扑来!”
“远处观瞻之猛兽?”李本就聪慧得很,这刻随着罗开先的开解心情开始平定,很是敏锐的抓住了某人话语中的关键。
罗开先点点头,“不错,此次庄外聚敛之人,不过试探之举……哈,动辄三千众,如此举动,又是在宋国京城,宋国官府中人岂有不知?不过都在座山观景罢了!若我们稍有气馁,那些人便会如同虎熊……”
“……啊?!”李是真没想到,忍不住惊叹了一声。她这几日闲余之时,经常把张婉娘叫到一起谈天说地,对这宋国也有了些许认识,但是真没想到张婉娘口中常说的宋帝仁慈宋臣文雅在自己夫君口中却是这般模样。
罗开先凝神问道:“娘子不信?”
“夫君所言,我怎么不信?”李翻了个漂亮的白眼,旋即有些恶声恶气的说道:“只是没想到,宋国上下竟是这般伪君子,夫君你一定要给他们些厉害瞧瞧!”
先前的退缩话语,不过是李心疼自家男人的无心之语,若说到胆量,这曾经敢单人夜闯君士坦丁堡学院禁地的火娘子又怕得谁来?
罗开先心中大爽,朗声回道:“哈,就如娘子所言,为夫定要让这宋人知道吾灵州之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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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九节 众智
随着罗开先一条条的命令散发出去,原本秩序井然的庄院内便开始沸腾了起来,各色人等蜂涌着分散与聚合,低沉的号角声与尖锐的哨鸣此起彼伏,骑着马的骑兵与没有马的院丁举着火把四方奔走,在这夜色里,就像星星点点汇聚成的河流,而这种种举动自然瞒不过周遭窥探的有心之人。喜欢小说网就上
所谓蛇有蛇道鼠有鼠路,混迹宋国街头巷尾的帮派人物也各有各的生存技能……还不到戌时,各种关于灵州人的消息便被递送到了稍北的李氏庄院。
作为发起人的石元庆在收到讯报之后,马上派人把各方一干人等都请了过来。
又是一番客套话语,分主次落座之后,这石元庆才施施然地说道:“此番命人召集诸位,是因排帮顾堂主麾下有人来报……那灵州人的院子里有动静了!据细作探报,那院子内灯火通明,该是发现了我等人马调动,正在调人换防……诸位有何建议,不妨一叙!”
“长公子过虑矣!”在石元庆左手边坐着的郑虞侯径直说道:“去除城中鸿胪寺使团之人,灵州人可战之人不过百多数,吾等各方人手如今业已聚齐,各方敢战之人更超三千数,以此数十倍之众,何须顾忌凭多?郑某建议……当以泰山压顶之势,漏夜攻伐!”
“这……”石元庆沉吟了一下,反问道:“郑虞侯所言或为一策,然我等终究非是山贼路匪,当讲名正言顺,如今以众击寡,正该以煌煌之势夺其心志……漏夜偷袭,恐失之大方……”
石元庆其人能沉住心做事不假,但终究不过是战场初哥,只听过旁人评述战场过往的他,更向往文人口中那种临阵斗将比拼,在他看来,万众瞩目下阵斩敌将才是真的豪杰,才能更好抬升自己在父亲眼中的地位,当然,如果操作得好,能入皇帝之眼更是一举多得。
与年轻的石长公子不同,在座之人多是积年老手,郑虞侯、李大将、排帮顾堂主、盐帮执事孙长庚几人默无声息的彼此对望了几眼,后者捋了捋脸上的文士胡须,进言道:“长公子所言不差,若能阵斩敌将,确为男儿荣耀,然则……此次所要应对之灵州人,诚非等闲之辈,前次彼等对阵皇城使秦大将军麾下,须臾即胜,其士卒之勇武,可见一斑!如今吾等聚众三千,其中亦不乏身手高明之人,又有谁人敢说自家能重现灵州人当日之举?”
能在这个厅堂中安坐,就没有简单的。这孙长庚曾是个屡试不第的学子,待到年纪四十之后,便息了科举的心思,凭着见识与口舌在盐帮混得风生水起,在这众人当中,也算是难得的心态冷静和口舌伶俐。
眼下这番话说得可谓是丝丝入扣,细致入微,石元庆无言以辩,只能不由自主的点头,“孙执事……还请续言……”
“孙某尝读兵书,武圣1有云:兵者,诡道矣!”孙长离不敢卖关子,稍提一句题外话,便继续道:“恕孙某直言,灭敌殆尽方是战阵荣耀,阵斩敌将不过虚名耳!如今灵州人好比熊罴,吾等则譬若群狼。诸君何曾得见狼王与熊罴当面交锋?不曾,缘何?非力有不逮,实群策群力以逸待劳耳!郑虞侯乃军中智者,孙某复议,于此谏言长公子,聚众人,径直围攻灵州人等,使之不得闲,即便灵州人凶蛮若熊罴,又能如何?所谓久守必失,待灵州凶蛮顾此失彼懈怠无力之时,定可一举功成!”
“好!”郑虞侯拍手喝彩道:“久闻盐帮小诸葛之名,今日得见,果然不凡!”
排帮的顾堂主看似粗豪,却也捧场道:“哈!孙执事果真能人!依孙执事之策,俺们必能少有伤亡……老顾俺目不识丁,讲不出甚子大道理,却也有两句肺腑之言,不知石长公子可愿听否?”
“顾堂主尽请直言……”需要借力与人,石元庆即算是装也要装个彻底。
“诸位皆知,顾某常年在河道上打拼,算不上好舵手,却是好钓客!”顾堂主做了个罗圈揖,站直了拍着胸口坦言道:“俺只知在江河上垂钓,想要钓到大鱼,仅有一根好钓竿和鱼线钩子实不足用,还需手法与耐心……若见到鱼咬钩,只知蛮力拉扯,必定会被鱼儿扯断鱼线脱钩而去,更有甚者鱼儿猛扑之时,扯走鱼竿或者带人入水也并非没有!”
“着啊!”无论之前有开口的郑虞侯和孙长庚,还是始终闭口静观的李大将众人,都拍着手喝彩叫好。
这众人就没有糊涂蛋,前有孙长离这么深入浅出的解说,后有顾堂主似粗俗实睿智的话语,有那慢一拍懵懂的也都明白了其中道理,又见来自军中的虞侯大将都在夸耀,自也是纷纷附和。
石元庆心中有些被忤逆了的羞恼,却也知道理不在己,想要成事就由不得自己肆意妄行,而且,他这次是借势做事,所来之人不过是看着他石家的名号,并不是他的腹心之人。
这在座之人,有的预想攀附自家,有的则是贪图财富,更有的想要借势立名……众生百愿莫过如此,他石元庆又怎能不知?
仔细思虑了一番,待众人平静之后,丢弃了心底的无奈,石元庆才开口说道:“也罢,就如各位所言,事不宜迟,各家即刻准备进发……石某在此充大,派发一下各方要务……劳烦郑虞侯与李大将帅禁兵攻略灵州庄北,据闻灵州人修了几座土垒,你等若能破之,当为首功!”
“末将得令!”郑虞侯与李大将二人肃身而立,依了军中仪式抱拳揖礼。
“好!”石元庆喝了一声彩,转而继续道:“顾堂主统领排帮诸位照例攻略河岸处,若能翻越河岸淤泥,进驻灵州庄院之内,同为首功,本公子亦不吝向家父传报!”
“喏!”排帮顾堂主纵然心中有些不满,也只能寄希望这石元庆遵守信诺,拱手应了一声就不再言语。
轮到最后一方势力,石元庆站了起身,信口道:“盐帮诸位……孙执事,盐帮财物充沛,还请各处游走,保障各处所急,且盐帮能人众多,若有人能贯穿南面泽地或西南山地,石某必将想法向国朝推荐良才!”
孙长离心中大喜,按耐住蠢蠢欲动的情绪,欣然回道:“我盐帮必不令长公子失望,还请长公子静候捷报!”
短暂却纠葛隐隐的密会宣告结束,除了石元庆不用亲临各处坐守之外,余下人等都开始奔走各方忙碌了起来。
时间已近午夜,这李家庄子里处处人声鼎沸,十几个容貌粗狂的汉子骑在马背上向东而去,数百个头顶范阳笠身披各色铠甲的禁军声音高低起伏地呼喝着袍泽,另有一群衣着华贵的汉子聚在一起密议几句之后,便上马的上马登车的登车分头奔向各方。
事已至此,这些宋人再无掩饰,无论是禁军的士兵,还是排帮盐帮的各个帮众,心下里都认为己方人多势众,足以平灭一切,至于灵州人,好虎架不住群狼,又怕得谁来?
繁星密布的夜空,一牙弦月从东方悬了起来2,像一只未睁开的眼帘,更像是某个未知的神明垂下的鱼钩……只是,没人知道饵何在,鱼是谁。
…………………………………………
注:1武圣,指孙膑。说话的孙长离与孙膑同姓,所以在言辞中为了尊敬也好避讳也罢,都不会直接“孙子”这种称呼,转用敬称才符合当时遣词用句的道理。孙膑,孙子,也被后人尊称为武圣或兵圣。
2弦月,阴历月末,月亮显示为窄窄一条,称为弦月,升起的时间多在半夜子时。文中用这个来说明时间。
附:这几日家中老人身体不适,另外还有本职工作忙碌,笔者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实在是耽搁了大把时光,在此向诸位书友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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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节 雪色,血色(一)
这个缺少二氧化碳陈积的年代,冬日的空气显得尤为冷冽,但这个时代的人本身并不觉得,至少三水认为这个晚上还不错。
三水是宋州人,生性不羁,凭借一身好水性和逞凶斗狠的脾性,在这运河上混得风生水起,算是排帮中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中层人物,这次因为灵州人事,坐镇汴京的孙长离把他调了来。
夜色弥漫下,身上裹了一件毛皮披风的三水率着一队人趴伏在冰面上,身下还有厚实的芦苇垫子用来隔离冰层的寒意,他的一众手下都和他差不多的装扮,甚至神态也彼此雷同——都在拿着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不远处河岸上的动静——那眼神中的闪烁就如同他们内心的火热。
“手脚都轻快些!哪个狗日的刀子没拿住?磕在冰面上了!想害死大夥儿吗?”在目睹一队五人灵州骑士从远处掠过之后,三水沉声咒骂了几句,然后扭头催促左右的同伴道:“快点,看看哪里能过?六狗儿!你这厮昨日来探过,看看哪片河滩能通过?”
被叫做六狗儿的与三水隔了三个身位,是个手长脚长身材消瘦的家伙,裹在皮毛披风下的他好似被兽毛埋了起来,他的脑袋尽量前探着左右观瞧,听到三水的吆喝,忙不迭的回道:“快了,这就到了!左前三十步,那个稍高些的地方,那里有两堆枯苇子,苇子右边是个土坡,那里淤泥少……嘶,天这么冷,应该冻住了……头领,下令让弟兄们趴着爬过去……”
“爬过去?凭娘的,又不是四脚蛇,为甚要爬过去?你这厮莫不是想要看老子热闹?”三水恼火的反问道。
“冤枉,头领,小的哪敢啊?”尽量收着下颌压低嗓音告了一句苦,六狗儿眼睛闪烁着解释道:“天气不够冷,只有一层薄薄的冰壳壳,人若是站起身走,九成九会陷下去……”
“得……你个龟孙有理!”都是靠水维持生计的人,怎会不懂其中的道理?只不过是一时没想到罢了,三水没好气的又骂了一句,扭头左右看了看,沉声喝道:“兄弟们,都听老子说话!左前三十步苇子豁口,趴着爬过去,哪个龟孙敢站起来,兄弟伙免费帮忙沉塘做鱼虾的饵料!过了豁口再向西二十步,就可以上岸了,顺着通道没多远就是灵州人的庄院,庄院内有大把的金银财宝,随便拿一件就够你等过个丰年!贫贱富贵在此一搏!”
常年走船的人有哪个是富裕的?半个都欠奉!
这刻听了头领的鼓动,仿佛金银财宝唾手可得,瞬息间一众人的眼睛开始红了。
接下来甚至不需要三水做出身先士卒之类的举动,近五十个裹着兽皮的身影开始快速地向运河西岸匍匐滑动,不算很明亮的弦月光芒下,莹白的冰面积雪和人影身上灰白的毛色混杂在一起,倒也算不上起眼……但是,他们身下皮毛与冰面摩擦的“唰唰”声和偶尔刀鞘或矛囊撞在冰面上轻微的“喀喀”声,却好似静寂夜里的雷鸣,偏偏在冰面上滑动的人还不自觉……河岸附近的一切开始变得诡异了起来。
距离运河堤坝甬道西边,有几棵耐寒的松柏,在不算明亮的月光下,它们还挂着枝叶的身影宛若静夜里苍茫的巨人。在它们的枝叶下方,几匹训练有素的高头大马静静肃立,它们的背上传出了几声低沉的话语声。
“且格拉斯曲长,是不是现在就攻击,把他们赶回河上去?”覆面头盔下,一双绿色的眼睛闪烁着肃杀的光芒。
“不,等他们都上岸!”且格拉斯同样安坐马背上,很是轻松的解说道:“这一队有四十八人,位置又正好适合纵马砍杀,等他们都到岸上之后,杀光他们!”
绿眼睛盯着还在冰上蠕动的人影看了一会儿,有些迟疑的回道:“杀光他们不是问题,不过……将主那里?”
“将主那里怎么了?”且格拉斯反问道。
绿眼睛有些拘谨的带了带手中的缰绳,他身下的马匹则不安的摆了摆硕大的头颅,“将主是东方人,这里的人都是他的母族,若是杀戮过多,会不会……?”
“洛伦佐!你这猜疑心重的笨蛋!”且格拉斯抬起手中的马鞭抽了对方一记,沉声喝道:“斩杀来敌是将主的命令!身为士兵,需要的是遵从命令,而不是临战时胡乱质疑!”
两个人身上都披挂着重甲,马鞭当然抽不疼人。
绿眼睛的洛伦佐下意识的侧了一下身,随即端正坐好,同样压低声音应诺道:“是!属下遵令!”
且格拉斯瞟了一眼这个南欧罗巴混血,叮嘱道:“如何战斗你自己把握,我要的是杀光敌人,还要保存自己!记住了,不可小窥敌人,注意节省火油罐和弩矢,这次敌人很多,除了这队,不定还有多少后续敌人!”
“遵令!且格拉斯曲长!”洛伦佐继续应道。
“铛铛!”其格拉斯用马鞭敲击了两下对方肩膀的盔甲,用几乎不能耳闻的拉丁语轻声道:“我们已经跟着主人到了东方,我们的主人注定会是大地上最伟大的君王,若想看到主人未来的辉煌……小心点,不要死了!”
“是,你也一样!且格拉斯!”洛伦佐同样把声音压得低低地回道。
“笃……”且格拉斯轻声低喝,拨了拨马头,身下坐骑脚步轻轻开始转弯,他没再理会绿眼睛的反应,只是冲着身后摆了摆马鞭,便催动坐骑扬长而去——他把手下人按照“伍”的编制分散成了数个战斗小组,除了两队巡逻哨之外,其余的分别守卫几处容易涉过的河滩位置,而他自己则同样需要不停的游走于不同的驻守点之间……
这并不是一个轻松的任务,来不得半点疏忽。
……
松树下轻微的马蹄声并未影响到运河冰面上的人们,三水一边催促着手下,一边亲身感触着身下似乎有些浮动的薄冰,似乎稍不小心就会陷入底下不知有多深的淤泥,莫名的危机感让他忍不住低声催促道:“都快点!这河边的淤泥能埋死人的!灵州人的巡哨很快就会回来,若是再慢,他们会像射鱼一样,把我们射死在河滩上!”
或许是慑于头领的威望,或许是同样感受到了危机,众人都开始不约而同的加速。
“啊!”一个同样裹在兽皮里的排帮众莫名的嘶喊了起来,“灵州人在淤泥里设了陷阱!”
在他之后,又连续有几个声音响了起来,“该死的,他们在泥地里埋了尖刺!我的腿被刺穿了!”“……嘶,我的肚子!”
连续的几声之后,多数人都有些慌了神,晦暗的月光下,莫名的环境,即便是这些习惯在水面上打拼的厮杀汉的心里也有些毛毛的。
三水沉住气,伸开手臂向前探寻着摸了两下,几个倒冲着河面的尖刺掠过了他的手边,“都把披风解下来,铺在身前河滩上,起来,快点冲过去!”
说着话,他身先士卒的做了起来。
之前的嘶喊声必定会惊动灵州人,继续缓慢的爬行或者停留在原地,只会被赶来的灵州人像射死蛤蟆一样射死在河滩上。
再趴伏着前进同样不可能,反而舍弃披风,把皮毛覆在结着薄冰的淤泥上,却可以避免人陷入其中,只要速度足够快,并不需要担心会陷下去……
说来迟,其实也不过几个呼吸之间。
在三水的提示下,一众人扯开毛皮披风行动了起来,倒插的木刺距离河岸并不远,他们快速的试探下,竟然几个跨步就爬上了河畔的堤岸。
六狗儿是个机灵的家伙,在三水开始呼喝的同时,他也快速的操作了起来,甚至比众人早一步在堤岸上站直了身体。
当他开始凝神向四周张望的时候,百多步外漆黑的松树下的阴影引起了他的注意,“头领,看!那边是什么?”
被手下拉了一把,还在为刚刚趴在河滩上的几声嘶喊恼火的三水禁不住抬头张望了过去,须臾之间,他看明白了目标所在,“噌啷”一声拔出了绑扎在后背上的朴刀,随即解开胸口的绳袢,又从背后扯下一张皮革和木头制作的圆盾,他声嘶力竭般的嘶喊了起来,“靠在我左右!列队!列队!灵州人!骑兵!”
“嘚嗑嘚嗑!”五匹远比东方马匹高大的怪兽正在慢慢提速,它们身上的骑士全身着甲,手里的弓弩正在随着马匹的跑动而起伏……
晦暗的月光下,他们的身形并不比魔鬼逊色分毫——至少在以三水为首的排帮众人眼中是如此!
三水不甘心,他拼着得罪同济,才挣得了这次首发的机会,但是为了防止身体过重没穿盔甲的他们,刚一上岸,遇到的竟是包括马匹全身挂铠的重骑兵?
之前为了身体轻快,他们多半只带了朴刀和木盾,但这两样怎能对付得了一身重甲的骑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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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感谢书友“落日熔金”“蹉跎之年轮”两位的微信红包打赏!本人微信号“la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 第一百二十一节 雪色,血色(二)
常年混迹于混乱边缘的人,一旦有所成就,就会以为自己是最幸运的那一个,是“老天成就”,是“真命天子”,是不会轻易死去的……至少经常挥着刀子在运河船上砍人的三水是这样的。
但是,眼前的景象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对面的骑兵远比禁军的骑兵高大,连马匹都高了半截,透过朦胧的月光,眼神良好的他能够看清对面骑手甚至连脸上都罩着面甲!那青幽幽的金属模样就像是夜色里凸显出来的魔鬼!
这些灵州人怎不按照套路出牌?
三水的反应不慢,他知道对面冲来的怪物绝不会是样子货,那反射着幽暗光芒的甲胄分明飘散着浓浓的血色!而且……面对骑兵,逃跑根本没用——两条腿怎能跑得过四条腿?他也知道组阵迎敌,但是奈何他身旁的所有人加一起只有八杆木柄长矛,还是质量最差的那种!对比对面连马匹都披挂这半身铠,他这边的人甚至没有一个着甲的,连皮甲都欠奉!但,眼下的情况摆明了是没路可退,无论是为了他自己的小命,还是为了所谓的面子,他硬着头皮也必须要撑下去,
他一共带出来五十人,留了两个在对岸负责传信,余下的四十八人还没等爬上堤坝,就损失了五个——一个刺伤腿子、三个被戳烂了手臂,还有一个倒霉鬼被划破了肚皮……
“头领,俺们退到冰面上吧……哒哒……”六狗儿在一片强自建议道,话语后面的“哒哒”声,是他因为恐惧在上牙打下牙。
强忍住心中的悲凉,为了防止同样的牙齿打颤,他死死地咬住有些不受控制下颌骨,三水从牙缝里拼命挤出些声音来,“俺们跑不掉!背朝后就是死!所有人听俺号令!盾在前,刀在后,矛手间隔穿插!”
作为排帮的小头目,三水还是有些号召力的,他左右提着刀盾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双腿打颤的、左右旁顾寻找退路的……都壮着胆子挤在了一起……
三水的脑子转得飞快,大声吆喝道:“都把手里的家伙拿稳了!俺们挡不住那些怪物,但等他们靠近了,争取扒住马腿,能爬上马背就是胜利!谁能爬上马背,那马就归谁所有!旁人都不许抢!”
之前趴在冰面上的时候他还在惦记着财宝,这会儿却只能为了活命而打拼,只是拼命挤压脑汁想出急智能管用吗?空头许诺或许能够激起一些人的进取心,但这份进取心又能维持多久?
他的心中根本没有底。
……
有了之前且格拉斯的提醒,洛伦佐收敛了最后一缕心事,开始变得专注了起来。
在看到鬼鬼祟祟的夜行者们上了堤岸之后,他冲着左右四个战士沉声喝道:“整理装备,锋矢阵突击!注意!弓弩三矢,之后换长矛!将主有令,不需留手!”
不需要他来提醒同伴如何战斗,作为亲兵卫中的战士,每个成员都是搏杀的好手!同样也不需要他提醒同伴注意保全自己,因为亲卫从来不是死士,多次行走战场的他们能够活下来并被选人亲卫队伍,本就足够说明他们不是无脑的莽夫!
肩高一米八阿哈尔捷金马系的坐骑,精选出来平均身高一米八左右的高大骑士,配合内外两层的全身重甲和包裹了马匹头颅脖颈胸腹的半身铠,全部的重量足足超过一吨!
也就只有阿哈尔捷金马这种高大强壮的家伙才能驮负这样的重量不断提速!
马蹄凝重敲击地面沉闷的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包括洛伦佐在内的五个人,都在心底涌起了一切都在掌控之中的豪情,虽然还是月光晦暗的夜晚,但那种天下之大尽可往之的感觉,让他们每个人都有了一种睥睨四方的气魄!
至于不远处还在忙碌列队的敌人,在他们眼中不过是身下坐骑迈过的雪堆——随意就可以踢散……
马匹开始加速了,却没有人出声,因为不需要自我激励的呐喊,更没有人做多余的动作,因为他们不是表演给人看的小丑。
五个人宛若沉默的机器一般,双腿控马,弩矢挂弦,然后稍作瞄准,“嘣”地一声,弩矢就发了出去,然后重复继续……因为常在一起配合,他们在选择目标的时候甚至不用彼此说明,都不会重复,这样宛若一体充沛分配战力的打法谁能受得了?
反正三水感觉自己的承受能力已经达到了极限……刚刚五只弩矢直接命中了他队伍中的五个人,除了机灵的六狗儿拼命躲闪避开了致命处,余下四人的喊叫声刚刚迸出一半就没了气力……
“头领,俺……肩膀中箭了,要去后面……以免破坏阵型!”六狗儿扯着有些嘶哑的嗓子大声吆喝道。
三水没好气的回了一句,“滚吧!”
刚刚吐出这两个字,耳畔又是伴随这“嘚嗑”马蹄声的“嘣嘣”弦鸣。
“竖盾!拼起来!都想死吗?快点!”三水忍不住咆哮了起来,这时候已经由不得他多想,喊话也不过是凭借本能,应对的正确与否,他是不知道的,凭的也不过是心底不愿服输的倔气。
“嘣嘣”弓弦又响过之后,三水透过盾牌的缝隙看向对面的时候,才发现对面的五个灵州骑军宛若铁皮怪物,一声不吭却又迅捷而敏锐,几根长矛被“铁人”们擎了起来。
三水心中大恐,像城墙一般压过来的骑军半点也不显笨拙,反而那长矛同样是通体的铁家伙,看那矛尖冷幽的锋芒,怕是沾边就不要活了。
“……唔……啊!”三水刚想要呼喝左右分开,只出了一个音,却发现自己好似腾云驾雾般飞了起来,漫天的星光在他的眼前划过,待他强自扭身看向自己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领头的“铁人”挑飞了,胸腹间仿佛没了分量,空荡荡的……
“嘭”地一下,仰面摔倒地上的三水一阵懵懂,他半点没觉得身上疼痛,只是感觉自己手脚全没了知觉,好像很久,又好像须臾,他勉强能动的脖颈稍歪一歪,斜着眼神恰好看到令他心胆俱丧的一幕……那“铁人”们仿若刀枪不入的怪物,连同他们身下的坐骑也是同样……那“铁人”的长矛好似毒蛇每每击出,便有人鲜血四溅或者肢体横飞,他三水手下也有几个生性勇猛手脚机灵的,但等他们避开长矛试图靠近“铁人”的时候,那“铁人”身下的坐骑仿若浑身是眼的怪物,动辄一只蹄子踢出来,便把人踢得筋断骨折,甚或低头张嘴便咬,一吃草的四蹄马匹,硬是比猛兽还要凶悍……
所有的战斗都已经与三水再无干系,心里清楚自己再也爬不起来的他只是拼命睁大眼睛,旁顾着四周,不知多长时间后,他之前聚拢的人已经没有多少站立的,几个吓破了胆子的正在亡命逃向河面,但河滩上的淤泥变成了无声无息的杀手,踩碎了薄薄冰面的他们只能徒劳的在泥泞里挣扎,倏忽间几只弩矢过去,那挣扎的身影便变得悄无声息。
三水已经神志恍惚,万事都与他没了牵扯,残留的意念当中,他幽幽的为自己叹息,这样凶悍的怪物,谁人能够阻挡?
未完…… 第一百二十二节 雪色,血色(三)
所谓“小胜调”,其实就是用牛角号吹响的一个节奏明显的短调,用来通告同一片战场上的友军自己的战果,除此之外,还有“求援调”“疾行调”“行进调”等不同用途的调门。
这种行军小调不需要什么宫商角徵羽的乐理技巧,更不必要求好听,但识别性却是一等一的,尤其选用了牛角号作为吹奏乐器,比之铜制的小号,更显得浑厚而悠扬。
晦暗的月夜中,此起彼伏的“小胜调”遥相呼应,并不显得喧嚣,倒使得这血色的夜多了一份别样的韵味。
……
牛角号的声音可以传递到很远,尤其这样冷凝一般的冬夜。
庄院北部彼此恰恰能够彼此观望到的碉垒同样也能听到,在这几座碉垒中,有一座恰好位于土路旁边的主垒,主垒前是一片足有四五亩的平坦空场,这地方原本是秋收时节的晒场,如今倒是恰巧做了兵场。
兵场上,石勒站在一块大石头上,正在大声的给训示手下,“尔等可听到否?号角声来自东面河岸,听清楚了,这类调门每一次响起,就意为有人灭杀敌阵!你等自负勇武,可有人能如此迅捷?”
站在石勒面前列阵的,是之前在荥阳俘获的那些贼众,这些人都有一些拳脚或兵器功夫,说得好听些,算是游侠儿,说得不好听,就是市井无赖子,当然,他们又与市井无赖子有很大不同——他们心中都有朴素的是非观念,而并非混不讲理的无赖泼皮,换个形象点的说法,这些人算是这时代所特有的那种江湖好汉。
按照寻常人概念心里草莽出英雄的提法,罗开先本应对这些人大肆招揽,但实际上,自从在荥阳俘虏了这一众人,作为主将的罗某人却没有关注太多。因为在职业军人的罗开先眼中,这些所谓江湖好汉勇气或许有些,若讲单打独斗也可施展一时,但若安置在军伍当中,实在是不堪使用。
原因无他,军阵讲究的是战阵配合,这些江湖好汉比拼的却是个人武勇,罗某人虽然也欣赏武勇之人,却绝不会冒失把他们安插进亲兵卫里面,更不会用什么求贤若渴的态度去应对。
所以,从荥阳到汴京的这座庄子,这批人始终未曾派上用场,只是一门心思的安排他们训练。
如今有敌来袭,己方人数太少,不得已之下,才把这些人放到庄子北面戍守,而且为了避免族群矛盾,统领的人还不是绿眼睛或者褐色眼睛的前角斗士,而是出生于西域的汉家子石勒。
前文提过,这石勒出自赫拉特,一手射术甚是了得,经过一路以来的训练和征战,如今是亲兵卫中什长一级的军官,比之前角斗士出身的且格拉斯也只是相差一级而已。
石勒的汉话说得很一般,若不是之前的东行营队强调汉话为主,他这个家伙恐怕只会是满口突厥话或回鹘话的野蛮人。
这石勒用他腔调怪异的汉话刚刚把鼓舞士气的话说完,在他身前列队的江湖好汉中就有人回道:“石头领,休要瞧不起人!论起持刀杀人,俺们荥阳汉子也能独挡一面!”
训话之时被人驳斥,石勒却也不恼,有人回应才是好事,若是面前站着的都是木鸡,反倒让人担心了,石勒手中执着马鞭,冲着开口的汉子说道:“大话谁不会说?我记得你,荥阳张二虎!是否?被人换做净街虎的,可是你这厮?”
“便是某家!”被人当面点名,这张二虎半点也不觉羞赧,反而面带得意的坦然应了一声。
石勒晒然一笑,大声说道:“堂堂净街虎,作训之时,连队列都不懂得,挨了多少鞭子?”
“杀人便是杀人,劳什子队列有甚用?”张二虎却是赤红了脸,在开口也没了顾忌,只是想到哪里便径直说了出来。
自己当日也是这般啊!石勒心中不由想起了自己在赫拉特那个山洞初入军营的时候,看着眼前的众人,他的心态倒是缓和了许多,扫视一圈,颇为苦口婆心的解说道:“军阵征战非比寻常打斗,倒是你这净街虎,便是真有老虎的威风,一次又能杀得几个?人数超过十个,便要累死你!若是千万人征战,个人勇武又能如何?于军阵之中,若不能与左右袍泽会同,便是你有万斤神力,一人一脚也会踩死你!”
张二虎这种人有点拳脚上的本事,喜欢的是直来直去逞凶斗狠,却不是真的浑人,好坏话总是听得懂的,虽然石勒的语音不是很标准,措词也不客气,但他却真的听进去了,一张胡子拉碴的脸难得的沉寂了下来,再也不敢多做妄言。
从普通一兵做到亲兵卫什长的石勒当然也是有些智慧的,很是敏锐的察觉到了对面众人的神色变化,便趁热打铁的说道:“我灵州军队,首重令行禁止,非是彰显上官威望,实是为了凝聚众军之力;次重装备,我家将主仁慈,为保我等士卒性命,恨不得把所有士卒都用铁皮包裹起来!如今,确是你等家宅有幸,当日在荥阳能存得性命,实是我家将主身为汉儿,不想这东土流血过甚!”
这石勒兴头上来,话便有些多,一番话只说得侍立众人目瞪口呆。
远方的号角声隔了一阵,旋又悠扬的传了过来,石勒晃过神来,朗声喝道:“今夜,有恶徒聚众来攻,不求你等亡命闯阵,只需你等戍守碉垒之中,配合众卫戮力搏杀一切来犯之敌!敢否?”
江湖好汉最是受不得激,先是战力被这石勒一通贬斥,最后竟然连勇气也被质疑,满腔的火气顿时上涌,纷纷说道:“怎会不敢?”“休要看不起人!”“怕个甚!”“谁敢缩卵!”“……”
回话声参差不齐,却是没人闷声不语。
待得喊叫声稍事平歇,石勒喝道:“敢战便好!各队奔赴各垒,严加戒备!有不听号令者,军法行事!”
“诺!”各碉垒的统事人沉声应诺,转身便开始呼喝众人奔向各方。
在这这碉垒防线处安置的人数众多,按说轮不到石勒一个什长统领,不过最善冲杀的且格拉斯被安置到了东面河岸,唯一口舌还算可以的也就只有这石勒了。
此外还有一个原因,石勒善射,更懂得如何安设各类弓弩设施,之前构筑这些碉垒的事务便是由他来统筹,如今战事一起,自该他来继续掌控。
至于临时被拉壮丁上阵的所谓“江湖好汉”,父母妻儿都在庄院内安置,身旁又有一众亲卫统领,便是有不该有的心思也要息了。
众多人忙碌间,碉垒各处火把通明,各处垛口人影绰绰,每个碉垒上方,早已布设好的床子弩、大号弹弓之类更是有专人负责,整势待发莫过如此。
……
碉垒处有大路,蜿蜒通向汴京城。自碉垒向北五里之外,一处覆盖着积雪的开阔农地,数百禁军和盐帮排帮一众人正在缓慢的聚集,石元庆、郑虞侯与盐帮孙长庚、排帮顾堂主等人俱在此地。
石元庆皱着眉头看了一会儿不远处正在聚合的众多人,扭头问道:“郑虞侯,可否号令众人快些?某担心迟则生变!”
郑虞侯施施然回道:“长公子不需担忧,稍后李大将负责统帅三百禁军,以此为督战之用,盐帮排帮众人散漫,又能若何?凭此众人,数千之众,灵州人便又三头六臂,如之奈何?”
话语之后,十分不屑的瞥了一眼远方。
正当石元庆心情稍松的时候,远远地一阵牛角号声传了过来,他有些诧异的冲身边众人问道:“那是什么声音,听来该是传自东南,顾堂主,莫非是你排帮作战讯号?”
排帮顾堂主懵懂的答道:“不,我排帮多以竹哨示警……这声音好像在哪里听过……”
“不好!”郑虞侯悚然一惊,霍然叫了一声,说道:“这是草原蛮族的牛角号!莫非灵州人防御是假,想要逃路?”
“天色未明,灵州人多是外来户,又能逃到哪里?郑虞侯,该是号令众人前进攻击,方为上策!”石元庆急了,也不问清究底,连声说道。
在他看来,灵州人若是逃了,他这个始作俑者便是没能成事,结果不但不会求得父亲石保吉另眼相看,怕是曾有的待遇也会没了影踪,而且在他心目中,大宋掌有一切,别家都是蛮夷,所以灵州人反杀之类,他是半点不曾想过。
不过,在场没几个通晓战阵的人,连有虞侯职衔的郑姓之人也不过是只懂得纸上谈兵的钻营之辈,至于孙长庚和顾堂主之流,或者懂得审时度势,但若论征战,怕是比石元庆还不如。
稍停片刻,月相如钩,残雪莹莹,火光点点,人头攒动,熙攘的大队人马终于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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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笔者微信“la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关注。 第一百二十三节 雪色,血色(四)
正常情况下,两个男人打架会有多少种结果?
不外乎三种情况,一,一胜一败;二,势均力敌而平手;三,两败俱伤。
那么,不正常的情况,又会如何?
变数实在太多,所以结论可能会多种多样到无法列举。
比如说,一个身材粗壮的黑道大佬与一个经历过战事的职业战士相遇,结果会怎样?
大佬身强力壮毫无顾忌,小弟更是众多,随时可能拉一帮助拳的;战士熟悉各种杀戮技巧,却孤立无援,唯一能借助的仅有自身……两厢较之,各有所长。
这种对比的结果,最大的可能是战士体力丧尽弹尽粮绝,而大佬靠人海战术堆死战士赢得胜利——这是现实的常规结果,而不是偶像剧目。
而若想有所不同,就必须有某些突出常规的条件。比如说大佬策略失误、战士的战术打破常规出人意料之外……
眼下,以石元庆为首的宋人与罗开先统帅的灵州人之间的争斗,恰如此例。
郑虞侯对灵州人的陌生,造成了对战事的错误判断,而急切求胜的石元庆盲目的看好己方催促着还未整编好的人马前进,恰好犯了指令性的错误……
乌泱泱的人群借着火把的光芒在夜里行进,甚至没有什么统一的号令,而他们的脚下多半是被积雪覆盖的耕地或者荒地……盈白的积雪掩盖了一切危险,包括各种陷坑、木刺和寸许长的铁蒺藜……
石元庆和几方的领头人在队伍的后方施施然跟随前进,他们的视野近处是挺胸挖肚做威武状的禁军,禁军前面是被发财梦迷了心窍的盐帮以及排帮众,乱糟糟的没有秩序,却又有飞蛾扑火般的满腔热情。
借着微弱的月光和火把的光芒,莹莹的雪色映衬下,路途仿若并不难行,从之前的集结地到灵州碉垒处,不过五里,盏茶时间,石块与青砖急就砌成的建筑怪物就近在眼前。
在宋人眼中,独栋的大约四五人高的碉垒看起来是个塔形的怪物——没有城墙上的通道相连,这个像是烽火台一样的玩意儿,眼下的月光下,能看到上面有人戍守,但只有十来个人能有甚用?这种孤立无援的玩意儿,只需百多人,很快就能推成一片瓦砾……
至少石元庆和郑虞侯几个略通军务的人就是这样想的,前者远远望了一眼,还漫不经心地评论道:“灵州人何其不智,筑此望楼徒劳无功,白费人力!”
“依长公子所见,攻或不攻?”郑虞侯也不异议,半是恭维般地询问道。
石元庆眯着眼睛看了看,轻松答道:“派人试探一番,若不易攻取,取两塔中间穿行,直奔灵州庄院!”
“就依长公子所言!”随着郑虞侯的唯上之语,这个命令便被传递了下去。
熙熙攘攘的大队人马开始玩笑般的聚集,随着被分派开的禁军催促下,又开始了熙熙攘攘的向碉垒靠近……
一百丈,五十丈,三十丈……十几二十个貌似在地上崴了脚的汉子坐在地上咒天怨地的叫了起来,而他们身旁的人甚至还有闲情一边彼此嘲笑一边向前走……
这时候盯着前方的石元庆就看到碉垒上有人抓着火把摇来晃去的晃了几下,就在他觉得事情有些诡异的时候,碉垒上方传来了连续几声“嘣”“嗡”之类的声响。
随后刚刚还轻松自在的人群乱成了一锅粥,有人在大声哀嚎,有些人则在惊惶失措的咒骂,“该死的,那个塔上的人在射箭!”“娘的,他们在扔火球!”“狗日的大牛帮帮俺!”“俺怎帮你?”“啊……”
因为在人群的后方,石元庆看不见前面状况,但凭借着微弱的火光,他能看到“望楼”上有人在不断的射箭,甚至还有短矛一般的物件飞出,每次那短矛样的物件飞出之后,前方便有连续的惨呼声传来……等等,短矛?
“灵州人居然有床弩!怎会有?”石元庆一把抓住了旁边的郑虞侯。
郑虞侯说到底不过一个军中的斥候头子,而不是主战的统帅,他也有些慌了手脚,胡乱的应付道:“莫非有谁家串通敌国?待事后,卑职定要禀报大将军……”
石元庆紧盯着前方,看着越来越凌乱的人群,大声喝道:“谁管你禀报与否?!快去……通令李大将传令后退整队!若有差池,本公子先告父亲斩了你的狗头!”
不提郑虞侯匆匆的寻找侍卫传令,只是说话的片刻功夫,被他们遣人试探的路边主垒射出了至少二十只床弩弩矢,因为试探的人足够多也足够密集,每一只短矛一样的床弩弩矢至少都重创了两人以上,仅此一项就给前方试探的帮派众人造成了四十余人的损失,此外还有零散箭矢和陷坑、铁蒺藜等造成的人员损失,以及人群骚乱拥挤踩踏造成的伤害……
排帮的顾堂主和盐帮的孙长庚孙执事彼此对望,都有些欲哭无泪。
攀附石家是两人自己找上门的,惦念灵州人的财富也不是作假,但……谁能想到灵州人竟然如此凶悍?一个模样怪异的“烽火台”竟然老母鸡变鸭成了大杀器?而且这样怪异的东西竟然还有四个?
天色晦暗,前面的伤患难以计数,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眼下成了骑虎之势。
孙长庚紧走了两步,到了石元庆面前,开口便道:“石长公子,还请下令暂退……那……望楼显然不是好相与,吾等没有攻城利器,绝难靠近……”
顾堂主紧跟在孙长庚身后,随即帮腔道:“石长公子,灵州人有守城利器,不知公子所帅禁军可曾携带重器?顾某愿亲自操之,攻此顽固!”
石元庆顿时头大如斗,从未经过战阵的他根本就没想过想要打一个“蛮夷”的庄子,竟然还需要攻城器械,坐蜡的他踟躇了半响,竟然无言以对。
几人说话间,郑虞侯派出命令转了回来,吆喝道:“孙执事,顾堂主,你二人不去整顿部下,与公子纠缠作甚?”
把孙顾二人训愣神的功夫,这厮又转而对着石元庆说道:“长公子,卑职已下令众人后撤……盅茶功夫即可,此外,卑职发现灵州人这塔楼仅有五座,每座间隙却有四五百步不止,如此空隙……大可不管区区塔楼,命众人翻过田埂,于中路突破,直插灵州庄院所在!”
石元庆也缓过神来,顺着郑虞侯的话,用手指着不远处的“望楼”说道:“可那望楼上有床弩,床弩射程四百步!你知否?!”
“卑职当然知晓!”郑虞侯傲然回道:“但,床弩一次发一矢,至多伤两人,且床弩发射一次,至少需要三十个数,如此时限,人能跑多远?何况卑职还有禁军骑兵精锐……”
孙长庚和顾堂主也缓过神来,全没了之前被人责斥的尴尬。
石元庆倒是没有被顶牛的不悦——不论如何,这郑虞侯还是他石家的人,石家人有能力,他这个长公子还是高兴的,至少这点心胸他还是有的。
拍了拍郑虞侯的肩膀,粗壮的石元庆欣慰回道:“好!果真能成,本公子定会在父亲面前为你美言!”
“多谢长公子成全!”骨头都轻了二两的郑虞侯忙不迭的说着感谢的话,辛辛苦苦巴结这石家长公子,为的不就是这个?
孙长离和顾堂主又彼此对视一眼,同时暗暗摇头,两人却不再说话,分开后径自奔着自家帮众汇聚的地方而去。
稍事停歇,整理了队伍之后,甚至来不及清点之前的损伤,这乌泱泱的人众开始了在几座碉垒中间的“死亡”突击——对石元庆来说,周围至少有两千人,还包括三百禁军,床弩再厉害又能射死几个?哪怕有半数通过这条防线,他就赢定了!
只是包括石元庆在内,无论是统领禁军的李大将还是身为斥候的郑虞侯,甚或精明算计的孙长庚和体恤下属的顾堂主,都没有留意到他们选择的“通路”上仅有薄薄的一层清雪,清雪上泛着一股古怪而刺鼻的气味儿……
如果他们有人留意到这个,翻开雪层就会发现所有的冻土上都有一层莫名其妙的油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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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围已经开打了,灵州庄院的宅子里,作为主将的罗开先也并未闲着。
安抚好了两只小娘,再给四个女汉子护卫下了一番命令,他回到会客厅把金骞叫了来,在后者的帮助下换上了全身铠甲,看着因为焦躁手脚有些不稳的金骞,轻声询问道:“怎的,有心事?”
“不,将主。”嘴上虽然否认,金骞还是抓了抓后颈回道:“我只是觉得旁人都在……”
“都在忙着杀戮,你却被留在院内无事可做?”罗开先随口说出了金骞想说却不好意思说出的话。
轮到金骞只能红着脸点头不吭声。
罗开先嘴角闪过一丝笑意,很是轻松的说道:“去通告你手下的兄弟,换上盔甲,带足了箭矢,本将主带你们出去转转!”
“喏!”楞了一下神,金骞几乎是吼出了应诺的字眼,然后极快地窜了出去。
少顷,出到庭院,宽敞的马厩里,公爵打着响鼻正等着他,这个大家伙也是有灵性的,作为这时代的战马,那种对战场气氛的敏锐毫不逊色于职业的战士。
“嘿,你也着急了?”身上甲叶作响,罗开先带着轻松的口气拍了拍公爵粗壮的脖颈,他这会儿有些想念灵州了,因为那里不但有对他惟命是从的人们,还有比眼前这个家伙还要强壮的黑云,只是不知道隔了那么多天,那个黑色的大家伙是否变得更加强健了。
公爵没有人类的口舌,当然不能言语,只是歪着头把脖颈在罗开先的手掌上蹭蹭,然后用一双大眼盯着他,前脚掌则有些不耐的踢踏着。
“好了,好了,这就好!”感觉到了这个伙伴的不耐,罗开先嘴上应付着,手边却忙碌起来。给公爵披挂铠甲这种事往常都有手下帮忙,但眼下几乎所有人都被派了出去,能做这事的也只有他自己了。
好在这马铠虽不是他亲手打造,却是如同他自己身上的物件一般熟悉,只是片刻功夫,就已经完全披挂好。
推开马厩的外门,当罗开先走出去的时候,恰好遇到正在各处走动的赫尔顿。
“将主,你这是……”赫尔顿看着一身黑甲的罗开先有些呆。
“我要去北面转转,宋人即敢算计我方,必定有主事之人居于后方!”罗开先难得的向手下解释两句。
“可……将主你该留在院中坐镇……”赫尔顿硬着头皮质疑道。
罗开先既然拿定了主意出去走走,就不会随便让人说服,他反问道:“东方河岸处不会有大批敌人闯入,北面同样不会,西面和南面若有强敌来犯,必会为积雪与陷坑耗尽体力,你手下有二十人和一众能够射箭的伤兵,甚至还有农户家的青壮,如此还不能防敌?”
晦暗的月光下,赫尔顿的脸色瞬间降低了一个光度,他尴尬的吱唔道:“属下,属下是担心将主……”
“担心我这个将主受伤?”罗开先翻身跳上了马背,爽朗一笑道:“哈,赫尔顿,这天下还没有人能留住你家将主!”
留下一句似是狂傲实则自信的话语,他施施然便出了宅院,院门外,金骞已经带着七个善射的手下一字排开等着了。
“将主,我们去哪里?”牵着缰绳的金骞恭声问道。
罗开先扫视一圈,发现每个人的马背上都挂着至少三只箭袋,连金骞在内一共八人,与他自己一身重甲不同,他们每个都是一身整束的皮甲,盔甲关键位置都有铁皮防护,头脸处更是皮盔加面巾绑束,只余下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这般模样着实比宋兵威煞太多……
满意的点点头,罗开先回道:“宋人来犯之敌,必定以北方碉垒为重,我们沿河岸北上,绕田埂,插入敌后……宋人既然敢来,那就把他们全部留下!”
“遵令!”回答口令的是八双闪烁着幽光的眼睛,一缕缕血色正在那里升起。
施施然的上马,施施然的催动而行。
金骞统领的斥候们所用的马匹都是耐力和速度型的,负重能力一般,比之公爵这样的阿哈尔捷金马远远不及,所以为了统合行动,罗开先并未放开了加速。
夜色弥漫,四周偶尔传来阵阵悠扬的号角声,马蹄声声,罗开先撒开了精神感应能力关注着四周,因为是从河边的耕地里穿行,远远地能“看”到遍布河滩的尸体,以及沿着河岸纵马“撒野”的重骑们,即便他对且格拉斯的执行能力没有半点怀疑,这刻也不禁轻松了少许。
再向北行,是一片被积雪掩盖了人迹的漫漫田野,暗月星空下,颇有些四野茫茫的寂寥感。
“将主,要不要去东面河岸查探一番?”马速并不快,金骞催快了几步追了上来,落后半个马身,探着头问道:“河边开阔,若有敌人大量来袭,且格拉斯未见能阻住!”
罗开先看了看满是认真眼神的金骞,摇了摇头,随即提示性的问道:“河面上冰层不厚,若有敌想要从冰面上过来,会怎办?”
金骞皱了皱眉,半响后答道:“马匹太重,会压破冰层,人不能聚在一处,甚至不能穿重甲……”
“没错!”罗开先低喝了一声,顺着对方的思路解说道:“汴京这里冬季远没有灵州寒冷,运河冰层很薄,人若想过必须身形轻便,甚或不能在冰面上行走,怕是要趴伏前行才可!”
“敌人没有铁甲,且格拉斯等人皆为具甲重骑!”金骞兴奋了起来,“还是将主高明,料敌于先!”
几句言语边推导出了结果如何,金骞很是兴奋,当然话语里也对且格拉斯能够用“一身铁”欺负人很是羡慕。
罗开先的嘴角也勾了勾,却不再开口。
这段时间,他以言传身教的方式带出了不少人,眼前的金骞也算是个悟性不错的家伙。而对罗开先来说,能够听到手下人举一反三,总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但夸奖之类的言语就暂时还不需要,而且并不是他所喜欢的方式。
对着他这样一个刻板的将主,旁边人总免不了拘束,便是性情有些不羁的金骞也不敢在随意言语,和他手下的斥候们用手势交流着,时刻不忘留神周围的动静。
罗开先虽然知道四野没什么值得关注的,却半点也不想干涉手下人的“无用功”——那会破坏斥候们良好的习惯,并不是好事。
寂静的被积雪覆盖的田野上,只有马蹄踩在上面的“噗噗”声,四下里偶尔会传来铁器清脆的交击声还有……会令常人毛骨悚然的哀嚎声……
持续行进五六里地之后,在这个小规模骑队的左手方,突然间的好似天光大亮般的出现了大片的火光,随即便是急促的牛角号声响了起来。
若论谁对牛角号声最熟悉,那人选非罗开先莫属,因为本就是他编制的节奏。
所以,他瞬间就反应了过来,那是急骤进攻的信号。
“是进攻号角!”金骞首先叫出了声来,“将主,定是碉垒那里,石勒等人与敌接战了!将主,我们要过去增援吗?”
“吁!”轻轻拍拍公爵的脖颈,让这个兴奋的大家伙暂缓脚步,罗开先尽力用精神感应着火光的方向,却发现距离实在太远,根本超出了精神感应的范围,又静心等待了片刻之后,随着夜间的微风,一阵浓郁的原油燃烧的刺鼻气味传了来,期间还夹杂着莫名的烤肉气味,以至于公爵都在不停地踏脚和打着响鼻。
“去看看,注意不用太快,节省马力!随时戒备!”罗开先坚定的下了命令。
“遵令!”远处的火光越来越亮,映衬着每一个斥候的双眼,那里面似乎同样有火光在燃起。
虽然表情依旧压抑着,实际上罗开先的心中同样在跃跃欲试,抵达宋境这些天,他时刻保持冷静克制的同时,心中的不平与怒火同样在不停的累积着,只不过与手下人渴望的简单杀戮不同,他更希望确切见识一番宋国禁军的战斗力。
这一刻,弦月在南,火光在西,积雪在平原,蹄印向西北,刀光似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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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者微信“la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关注。 第一百二十五节 雪色,血色(六)
李大将,姓李名开。
在宋营的军制里,他这个大将不过是一个带兵的小头头,而不是真正的大将军。就算在京城的禁军当中,他这个大将也不过是将门石家的一个门下走狗。
此次石家长公子调人行事,他这个兵头完全没有说话的余地,万事都有郑虞侯那个马屁鬼开口,他这个兵头顶多是披上盔甲冲锋陷阵的话事人,而且他这个话事人其实没半点用,无论是盐帮还是排帮的帮众,没人会真正听他这个兵头的话语。
当然,作为一个老黄牛性格的老军,他也并不在意这些浮事,盐帮排帮所谓的千把人,一个个只知道好勇斗狠毫无配合可言,在他眼里,都不过是用来挡箭的,还是那种眼睛脑子都不灵醒的挡箭牌。
而灵州人,他听说过不少,前日秦翰大将军手下与灵州人公平比拼,其中被打败的人里面,就有他一个兄弟,所以他很清楚灵州人的战力到底如何,按照他的内心谋算,有三百袍泽佐助,打一百多个灵州人,当不是大问题,至于还有旁人,盐帮排帮的箭靶们如果死不绝,总应该能应付一二……
但,这个夜晚,这片被积雪覆盖的田埂,矗立的那五个怪模怪样的“望楼”……初初看到的一霎那,李大将就有了一种毛骨悚然的危机感。
在他的观感里,这片看似空旷的土地,远比戒备森严的城关都要危险,雪地下掩盖的,是隐藏的危机,而五个好似巨人的怪模怪样的东西,则是陌生的极度危险的杀机!与游走战场边缘的郑虞侯不同,他可是正经经历过攻城战的,他不相信灵州人弄出几个孤立无援的塔楼当作吓唬人的摆设……
之后的事情随即证明了他的想法,原本让人看不透的“望楼”变成了令人难以靠近的刺猬!只是短短几个呼吸的瞬息间,靠近的帮会人物就死了数十个——短矛一般的床弩不过射杀了二十几人,余下的却是拥挤踩踏死的!
“虞侯大人,这样不成!我等没带攻城器械,这土楼比之城墙分毫不差!”后退重整的时候,李大将忍不住找上了郑虞侯。
“莫叫大人,叫哥哥就成。”郑虞侯玩口舌出身,又惯会见风使舵,当着军中袍泽的面,自不会充什么高傲,“大将有话不妨直言!”
老黄牛性格的李开没什么卖关子的想法,径直说道:“若依俺看,当回返李家院子,待攻城器械齐备再战!”
“不成!”郑虞侯摇了摇头,“石长公子欲借此事邀宠石大将军,而石大将军日前因灵州人受今上惩治,想要报复灵州人,依郑某妄自揣摩,恐今上也乐见事成……再者,你看盐帮排帮众人,可曾气馁?”
“这……”李开依言转头,发现盐帮和排帮的人并没有恐惧,反而个顶个怒火熊熊闪烁着仇恨的目光。
“这便是骑虎之势!”郑虞侯感叹了一声,转头向李开问道:“不知大将有何解决之策?”
李开眯着眼睛张望了一下前方,提了提手中朴刀,指了指碉垒中间,振作道:“天色晦暗难明,我等于此人地生疏,灵州人绝非等闲,若想有所作为,只能从此中途快速通过,然此并非坦途,稍慢则有性命之危!且,以灵州人之凶戾,前方定有埋伏……”
“嘶……”郑虞侯倒吸了一口冷气,犹豫片刻,猛然剁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脚,“如此……就依大将所言!”
“且慢,虞侯大人!此策必定凶险得紧,大人若依俺策,但有死伤与俺无涉!”憨厚如李开,也有自己的小心计,出谋划策本就不是他所长,自然不想承担这样的责任。
“大将安心便是!”随口安慰一句,郑虞侯转身便走。周围这些人也不是他姓郑的逼迫来的,会否死人,死伤多少都与他这个虞侯无干。
郑虞侯借着话题把策略转告了石元庆之后,为了保证更快翻越这条防线,同时减少床弩对密集队形的杀伤效果,大队人便分成了四队,打算分别由五个碉垒中间的空荡穿行而过。
李开李大将则统率着禁军,作为督战队押后而行。
盐帮和排帮的众人如同兔子一般窜行向前,左右碉垒的床弩却依旧不紧不慢连续不断……原本有着一层薄薄雪层的田地再也看不到白色的荧光,李开披挂着一身步人甲带着禁军袍泽跑了二十余步的时候,一阵悠扬而急促的牛角号声响了起来……
随即汗毛耸立着的李开看到两侧的碉垒里面抛射出了数十只火箭,火箭上的火焰划破了黑漆漆的夜空,看方向就可以辫知那些火箭并没有指向人,当李开也有些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那些火箭快速的落在了地面上……“腾”,须臾间,并没有干枯野草痕迹的田地燃烧了起来……
虚空生火!这诡异的火势来得如此突然,所有的人都恐慌了起来!
尤其之前为了躲避床弩的弩矢在地面上翻滚过,或者不小心跌倒过的一些人,瞬息间变成了火人……
即使始终保持冷静的李开也慌了神——他穿着一身步人甲,本来速度就不快,这火显然是不分目标的,蔓延的速度更是奇快无比!
什么也不管了!
火焰中伴随着浓烟开始了快速翻滚……处在火焰中间的人开始拼命的往外挤,处在燃烧地面边缘的同样不好受,被火焰炙烤得难以承受的他们同样在加快往四周跑,但是,脚底沾了原油的他们又怎能跑得脱?
屋漏偏逢连天雨,左右两侧始终没有停歇的碉垒开始加快了节奏,一根根短矛样的床弩箭矢仿若不要钱一般飞快的射了出来,彻底凌乱的数千人在火场中乱跑,总会有那么几个目标被穿透,然后哀嚎着燃烧起来。
有那处在队伍前面的人提前脱离了燃烧的区域,却在前方火场外大声嘶喊着,“前面有壕沟!足有三丈宽,跳过不去!”“不好了,沟里也着火了!”
炽热的火焰烘烤着处在火场中的所有人,有的腿脚还算灵便,能看到火场里的空隙,但是他们跑动带起来的泥土溅到了旁人身上,火焰燃烧顺便就把泥土(掺着原油)燃烧了起来,火焰点燃了衣物,于是原本还在行动的人就变成了燃烧的火人,有的跑着跑着就无声的趴在了地上……火焰炙烤下,颗粒状的冰雪融化成了水,水又变成蒸汽,与燃烧的油烟混杂在一起,刺鼻而又灼热的烟尘影响了大批人的呼吸,随着火势的继续,哀嚎或者呼喝的人变得越来越少,咳嗽而变得窒息的人越来越多……挂甲的战士同样也不例外,脚步沉重的他们本就行动慢一拍,有的被慌乱的人群推到在地再也爬不起来,余下的人却更慌乱,一边跑动一边挥舞手中的兵器,防止旁人的靠近……
这次禁军三百人带来的马匹本就不多,它们本来被安置在后方压阵,火起的瞬间,它们刚刚步入火场的边缘,但是火势来得如此凶猛,彻底慌乱的它们又蹦又跳,把许多骑在马背上的人摔了下来……
处于人群最后的石元庆等人从火起的那一刻就没了秩序,没人再顾忌什么大将军的儿子,没人再顾忌身份的尊贵与低劣,所有人都慌了神。
李开拼命的跑出了火场,却被推倒在了地上,几只重脚在他身上踩过之后,他只能抱着头趴在地上不敢稍动……
郑虞侯倒在了火场边缘,全身沾满了油泥的他变成了火人……
未完…… 第一百二十六节 雪色,血色(七)
纵马疾走奔向碉垒防线,还未抵达,就看到有零零散散的人影漫无目标的亡命向北方奔逃,罗开先用马鞭指着距离最近的两个,随口下着命令,“金骞,拦住那两个乱跑的人!”
金骞和几个手下自有默契,只是稍带一下马缰,便拦了过去。
只是,那奔跑不停的两个人未等金骞等人靠近,便呼哨一声喊“鬼啊!”,随即便换了个方向加速逃开,那速度竟比奔马都不逊色。
听令行事的金骞几人也愣住了,众人的装扮确实有些骇人,但也不至于如此表现吧?
罗开先挑了挑眉毛,随又号令道:“算了,不必再追,破胆之人,任他去吧!”
“喏!”应诺声有些不甘,也有些无奈,对金骞等人来说,本以为会有一场酣畅淋漓的大战,结果却发现力气使到了空处,这份别扭就别提了。
其实罗开先本人何尝不别扭?他可不是习惯行善积德的善人!只不过“欺负”一些丧胆之人实在不合他的本心罢了。
继续转进,陆续可以看到同样奔逃的绰绰人影,却再无一个敢于靠近,只是在视野中稍有触及,便转向而去。
临近破晓还有一段时间,天色依旧昏暗,便是有雪光和火光,视线能及也绝不会超过三百步,罗开先自能凭借精神视野“瞧”见远处的动向,自然是对这等散乱之人毫无兴趣,连带着金骞等人也是颇为颓唐——对战士来说,这种目无对手的感觉不是惬意,而是不爽……
因为要节省马力,以备需要冲锋的时候马匹能有足够的速度,罗开先率领的小队伍行进的并不快,所以他们抵达碉垒防线的时候,已经是火起至少二十分钟之后了。
当几座碉垒正式而清晰地进入罗开先的视野时,呈现在所有人面前的是一副极为残酷的画面……将息未息的火焰如同幽灵一般依旧在半空中燃烧,已经不是很旺盛的火焰照亮了整片空间,积雪融化了好大一片,露出了被雪层掩盖下的土层,沾染过原油燃烧过后的土层是漆黑的,土层上面散布着一时难以清查数量的尸体,有的尸体上面依旧有火焰升腾,没有火焰的尸体上面则冒着令人作呕的浓烟,多半尸体是黑色的,也是扭曲的,每一具都可以让人感觉到它里面曾经的灵魂所遭受的痛苦经历……
火焰燃烧的区域被五座碉垒分成了四个,每一片火焰区域的旁边,都有十几二十不等的人呆立着,有的甚至蹲在地上放声大呕……除此之外,火焰区的南面,有人骑在马背上三五成群的在追杀一些毫无秩序乱窜的目标……
最为显眼的不是这些,在火焰区的北偏西方向,有两伙人在对歭。
一队很明显,不过数十个,但盔甲齐备队形整齐坐骑雄健,正是石勒统领的自家亲卫;另一队则要凌乱的多,有人高坐马背上,有人瘫坐在地上,有人持着刀做威武状,更有人两手空空站都站不稳……
罗开先的视力极好,转瞬间就分辨出了这防线处的所有动静——这次的杀戮显然已经到了尾声,虽然他想要亲身杀戮一番的念头落了空,不过手下能够独挡一面的结局也让他颇为欣慰。
“金骞,兜到西北,拦住敌人去路,吹迫降调,不得放走一个!”罗开先随口下令。
“遵令!”总算有事可做了,金骞大为振奋,呼喝一声,带着手下七人奔着西北就兜了过去。
半途中,所有人弓在手箭上弦,有人扯出牛角号“呜呜”地吹了起来。
迫降调,顾名思义,迫使敌人投降的小调。战场上奏响这个,就说明是战事需要快速收尾,这与之前的小胜调同属于灵州军队战场通讯的一部分。
“将主来了!”低喝一声,石勒心中大喜,手中箭支瞬间放了出去,正好射在散乱的宋人队伍前方的地面上。待箭支落地,他高声喝道:“跪地!弃械!投降!不杀!”
他身后的亲卫们也不是木头人,根本无需他下令,便开始四散,然后冲着宋人在火后聚集起来的队伍围了过去,口中都在高声吆喝着“跪地!弃械!投降!不杀!”。
宋人的聚拢是盲目的,没人约束下,几个自负勇武想要冲阵厮杀一番的,提着刀刚刚冲出几步远,就被几根连续射出的箭支钉在了地上……其他的人则木讷的再不敢乱动。
石元庆瘫坐在马背上,双目无神,自从栽下马背被手下救醒之后,他就一直是这个状态。对他来说,眼前的一切就像是个噩梦,灵州人究竟如何做到的?难道灵州人真的是那些胡乱嘶喊的人口中所说的“魔鬼”?
先前几个统事人中,硕果仅存的一个,盐帮孙长庚孙执事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抬手拍了拍石元庆的靴子,低声试探着问道:“长公子,长公子?石长公子,我等降了吧?”
“降……?”石元庆木讷的回了一句,他也想要做个决定,却心如乱麻,根本不知如何是好。
孙长庚眨了眨眼,停下了质询,左顾右盼起来,众多人影之外,他可以清晰的看到灵州骑兵正在四周散落,虽然人数不多,但仅凭他一介文士也能看出对方的凶悍。
举足无措间,他猛然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对方满身灰土,但形象并不难辨识,“李大将?李开李大将?”
李开的心态同样不怎么样,之前避过慌乱的人群,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他就看到了郑虞侯的尸体……以及遍地尸骸的惨状,这情景让他想起了曾经的战场……灵州人竟如此凶悍?之前的数千人,只是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就灰飞烟灭?
在李开懵懂,孙长庚疑惑的瞬间,聚集起来的宋人中间,有的扛不住压力,把手里的兵器扔到地上走了出去,然后双膝跪下,等候处置。
“站起来!走开!去那边!”有灵州骑士叫喊指引着投降的人走向一个不碍事的地方。
本来就不稳定,有没人指挥,临时汇集起来的宋人更乱了,一些对战事再不抱希望的人走了出去,一些双脚连鞋子都没有的人同样挣扎着走了出去……
“我等,投降!”骤然清醒的李开低喝了一声,这话既是回复孙长庚,也是在指示他身侧还在愣神的禁军众人。
说着话,李开带头走出了人群,把自己手中的盾牌朴刀扔到一个兵器堆里,步人甲上的裙甲也解下来扔出去,再在灵州战士的指引下走向投降的那一边。
他口舌木讷,心底却不糊涂,眼下士气、装备、战术全都输灵州人一筹,光凭人多又有什么用?便是再厮杀一场,能赢吗?他是没了信心,更何况,身后在马背上半响没有反应的石家长公子何尝看得起他?为那种贵公子殒命?呸!
孙长庚别的长处不多,审时度势是最擅长的一项,见带兵的头头和手下都陆续走出去投降,他再也没了坚持下去的理由,何况灵州人并未再开杀戒……降了便降了吧。
如鹌鹑般抱团取暖的宋人其实只剩下不过三五百人,陆陆续续的开始走开投降之后,人数便更少了,最后只剩下身材肥硕的石元庆和他的几个侍卫。
黑盔黑甲的罗开先在公爵的驮负下靠近了来,冲着石勒下令道:“喊话,再不投降,射杀!”
“遵令,将主!”身上被烟火熏得乌漆嘛黑的石勒恭声应喏。
随着几声呼喝之后,大事去矣的石元庆被手下人拉下马,稀里糊涂的降了,再无变数。
罗开先有些慵懒的在马背上四处游走查看,禁军投降之人的神态,盔甲样式,其余所谓盐帮排帮的投降众,甚至因原油燃烧而死的各种形状的尸体,都在他的关注范围之内,唯独石元庆这个仗势行事的贵公子,连瞥一眼他都觉得浪费。
这一战进行的有些快,有些出乎预料,却也在情理之中,对罗开先来说,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哦,也有些小小的遗憾,他想要过过杀戮瘾头的想法并没能实现,那种猛然挥力却发现打了个空的感觉并不美妙。
月斜星移,天色开始蒙蒙亮了,色彩却还是如同夜晚般单调,白色的是雪,黑色的是泥,一夜战事所流的血也不是红色,而是黑色的,如泥土一般……那是干涸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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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笔者微信“landbard”,添加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关注。 写在二百万字之后
不知不觉竟然写了二百万字了,而且还是我写的第一部长篇小说。
有时候挺佩服自己,居然能断断续续地坚持了这么久。
最早在构思这本书的时候,家中老父在医院等着做癌症手术——手术之前要做放化疗,时间跨度四个月,而那时,我在医院陪床。
陪床的闲余时间大把,却没什么事好做——总是被各种琐事打断,只有看书还算可以接得上茬。
但是,作为老书虫的我,恰好那会儿面临各种书荒——说实在的,小白文看多了减智商……习惯跳跃思维的我,就有了这么理由,自己写本书。
这书最早开写的时候,书名《跳跃一千年》,嗯,是个动词组,不大像书名,一直写到中亚希尔凡平原的时候,才改作了现在的书名,不为别的,就是想更像历史题材多些,而且个人觉得《千年军国》这个书名更符合故事的浑厚背景,而不是如前者一样单纯像是一个个人的小故事。
浑厚这个词我不知道是否妥当,这本书中从开始到现在,涉及了马赛人、阿拉伯人、雅典人、罗马人、库尔德人、波斯人、保加利亚人、斯拉夫人、诺曼人、葛逻禄人、曷萨人、突厥人、土库曼人、党项人、契丹人等众多部族;也或简或繁的描述了马里、法蒂玛、拜占庭、阿拔斯、萨曼、伽色尼、喀喇汗等诸多政治实体(国度);甚至没有避讳的直接描述了基督教、绿教、琐罗亚斯德教(祆教)——这或者是本书未能签约的原因之一;除此之外,本书还触及了各种政体的格局描述,比如法蒂玛的政教一体制度、拜占庭的轮番皇帝制度(奥古斯都、君士坦丁)、突厥的部落联合制度以及宋帝国的皇帝与内阁制度;至于军事上的描写则更多……如此众多的内容揉在一起,称为浑厚,也不算自夸了吧?
历史是过去了的现实,我总是这样想。
而现实总是在不停的变化,活在其中,没人能真正看清现实发展的脉络——除非真的有人精通预言术这种传说中的技能。
所以,在我看来,很多穿越到过去的故事中,主角可以根据记忆去按部就班发展的,都是胡扯……蝴蝶效应并不是假的,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实际上是事物的演化与变迁。一个具备地区影响力的角色,怎也会改变许多事情的演化与发展。
所以,我写的故事,不会拘束于按部就班沿着历史轨迹行进,而会根据猪脚的行为推演一些事件的变迁,前文涉及的并不多,在接下来的故事中,随着猪脚涉足的时间越来越长,他所影响到的范围也会越来越广,比如说党项人的命运,归义军的命运,姑臧山六合部的兴衰,黄头回鹘的结局,喀喇汗国的变迁,甚至在之后契丹辽国的演绎,草原蒙古部落的命运,室韦人渤海人女真人的归化,宋国的最终结局……一大串的族群演绎都需要合理的演化,这部分的推演不是个容易的事情……
除此之外,在我的概念里,这个世界是纷杂的,无分科学与迷信,存在即真理。
真实的历史与我们所知的历史肯定有偏差,太多的事情被人为掩盖,比如说短短二百年,科学的概念就变得深入人心,这其中没有幕后推手吗?比如说东方儒家学术经典与《竹书纪年》之间的截然相反的矛盾,难道没有儒家刻意掩盖吗?
接下来,笔者将会试着把这些内容揉入文中,敬请期待与关注,谢谢!
再次感谢诸多书友一直以来的支持,你们的支持是我坚持的动力所在! 第一百二十七节 后续与秦翰的突然到访
天亮了,这场力量对比悬殊的战事彻底告一段落。
之所以说力量对比悬殊,实在是罗开先本人都觉得这是一次“欺负人”的战事,抛开人数不提,双方的武器装备作战的心理状态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一方有完备的作战思路和应对计策,而另一方只不过想了倚多为胜;一方连床弩都拿出来了,还用了原油火攻这种大杀器,而另一方连盔甲都没凑齐,穿着盔甲的三百禁军甚至连发挥的时机都没有,另外的人就更不用提,甲胄都无,只拿着一把刀子参战……这对比就好像后世带着枪榴弹和狙击步枪等各种枪械的职业军队剿杀手持西瓜刀钢珠枪的黑帮团伙……
见到战事简单结束,这点战事根本无需自己上场,更别提什么释放心中压力了,罗开先连理会后事的兴致都没了,直接命令手下们处理收尾,把金骞等人也留在了这碉垒防线,他自己掉转马头回了庄院。
庄院内部其实并不安宁,大批的宋人虽然被两处防线拦住了,但终究还是人手过少,很难做到密不透风的防御,而人手不足造成的结果是漏网之鱼的存在,这些漏网之鱼对于众亲卫来说谈不上什么杀伤力,但对庄内的庄户还是有威胁的。
于是,意兴阑珊的罗开先看到的是庄院内部各处人员乱窜,每每发现某处有外来人闯入,就会有亲卫加上庄丁们汇集,整个场面犹如打地鼠一般热闹,若是被发现的人没有对庄院内造成什么危害,那也还算平静,若是闯进来的敌人碰巧伤了什么人,那就倒霉了,先会被弓弩长刀放到,然后就会有庄丁轮着锄头木棍之类一顿狠锤,真的是变成肉泥也没人可怜……真的是肉泥,半点不含夸张,有灵州来的狠人撑腰,便是老实巴交的草民也仿佛感染了其中的狠劲,下手那叫一个狠……
罗开先是没兴趣打地鼠的,更不会有什么圣母心肠去可怜闯进庄子的人,径自回到自家安住的宅院,才发现两个小娘都不在,问了下仆役,才知道风风火火的李姌拉着葛日娜跑出去到处凑热闹,有四个女汉子护着她们两个,倒是不虞会有什么出乎预料的事情。
罗开先懒得去干涉,索性任由她们自由活动。
安置好了有些躁动的公爵,回到他习惯待着的那座会客厅兼书房,扯脱了头盔甲胄,把自己扔在熊皮大椅上,重新整理思路。
他心底暗叹,经这一事,原本路上手下这支小队伍杀伐由心的习惯也算重新恢复了,没奈何,世人总是如此——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后世便是这般,这个时代同样也不例外。
回想当日出入宋境的时候,他还在想着少些流血杀戮,但……万事不由人。
事到眼前,才发现自己当初的设想不过一厢情愿而已——无论哪个时代,终究有些人有些事情是需要绝对的力量去解决的,而绝对的力量只能是……暴力杀戮。
与人为善是美德固然不错,但是“人”是否值得善意相对?那就是一门见仁见智的学问了,而很显然,类似石元庆、类似盐帮、类似排帮……这类人显然不值得施与善意,甚至不值得同情。
原因很明显,若非自家战力强横,被三千多带着刀枪的匪徒围攻的普通庄子会面对什么样的局面?怕是该会毁村灭寨人财尽失吧?
如果自家稍微弱些,或者警惕心不够强?会怎样?自己单身匹马或可脱身,但身边这百多众怕是再难回返灵州!
想到这里的时候,罗开先心中对宋国的印象更差了。
也是,这个古典时期的所谓“东方人文古国”,或许在历史上的很多方面都别具一格,但无论治政水准还是国防体系,与后世东方的共和国相比,完全是天地之差。
至少在后世的共和国的首都周边,绝不会有眼下这种贵族调动军队和数千帮会成员乱来的行径!至少那个时代的共和国绝不会如盐帮排帮一般大的可以影响一国命脉的帮会组织!
像汴京这种一国都城的地方都是有这般横行之事,边远的州府又会如何?
豪门世家、高官宿吏、富商大贾、会党帮派四个大类,再加上宗教群氓,这个时代的秩序该有多么复杂?
而在这个时代,作为普罗大众的平民就生活在这种无序的状态中,这其中的族群内耗所造成的损失又该有多少?
具体的状况肯定是个无法统计的天文数字。
当然,罗开先也知道,这样的纵向对比没有任何意义,两者处于不同的时代,无论人文还是生产力的水准都不在一个层级上。
但是,治政水准真的与人文背景或生产力水平脱不开干系吗?
并不是治政行家的罗开先在心底纠结了起来。
可惜任他搜肠刮肚想了个底掉,只是生搬硬套读过几篇《资本论》文章的他,平素何尝留意过这等涉及社会学、哲学、统治学的范畴?
所以,便是他百般纠结,面对不擅长的事情,终究还是徒劳无功,从黎明直到午时宴饮的时候,都没能得出半点有用的结论——这就不是他一时半会儿能够总结出来的东西。
偏偏这种烦躁的心态还不能向任何人表露,包括李姌和葛日娜两个最亲密的人,反而还要在两只小娘嬉笑着向他汇报战果的时候,保持一份平静加冷静的面容——这是他一贯以来示至于人的形象。
然后是属下汇报各种动向——俘获各色宋人五百余,剿灭一千六百余,破烂盔甲和兵刃若干,宋人军马数十匹……自家不过轻伤七十余重伤四人,并无战损,其中轻重伤的多半还是荥阳那批“江湖好汉”,几个重伤的则是大火时慌乱之中摔断了腿子。
面对身前汇报战果的赫尔顿、且格拉斯和石勒三人,罗开先振作了下精神,问道:“荥阳众人可安妥?”
之前负责统率那些“江湖好汉”的石勒“嗤”地笑了一声,答道:“将主,那些人被火场的景象吓坏了,好多人早饭中饭都没吃!除此,别无大碍!”
罗开先一愣,旋即释然,荥阳众或许见过血,但在已经和平了十几年的宋国,有几个见过上千具尸体的?何况还是烧得奇形异状的?黎明时候他也见过,那些人没把肠子和胃吐出来就算不错了。
他转而问道:“那些死尸如何处置的?俘获的宋人又是如何安置?”
三个人彼此对望了一眼,赫尔顿出列回道:“回禀将主,东面河岸和北面碉垒处,尸首众多,属下几人驱使俘虏清扫战场,时下天寒地冻难以挖土掩埋,庄内众人不愿安葬,现俱都堆放在两处战场一旁。至于宋人俘虏……庄院西面山坡下,原有三个废弃谷仓,现正勒令俘虏整饬……”
是了,丧葬这个事情在这时代同样不是小事,土地归属各家所有,庄内虽有一处安置死去庄民的坟地,但庄民肯定不愿意数以千计的不明尸体葬在自家的老坟边上。只是……上千具的尸体,总不能就堆放在那里吧?周围又没有无主的荒地,难不成扔到运河里喂鱼?
罗开先皱眉想了一下,暂时不得要领,便搁置一旁,看着欲言又止的武痴问道:“且格拉斯,你有话说?”
“禀将主……”且格拉斯站得笔直,恭声回道:“清晨战事结束之后,属下沿河岸巡走,河岸对面常有人好事之人窥探,是否加以驱赶?”
罗开先轻轻摆了摆手,“不必……夜里战事瞒不住人,我灵州恰好可以借此立威!想来过不多久,宋庭便该有所动作……你等定要严加戒备,不得稍有懈怠!若有人妄动试探,本将许以临机杀戮之权!”
赫尔顿、且格拉斯、石勒三人同时恭立回道:“遵令,将主!”
正说话间,门外传来动静,一个亲卫停在门口处大声喝道:“报将主!庄北防线有宋人来访,自称宋国汴京皇城使秦翰,请卫四郎前去迎接!”
秦翰?他来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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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跃一千年介绍:
国际佣兵罗开先非洲任务中遇到意外,穿越时空到千年之前的非洲,周边都是黑漆漆的部落野人以及草原猛兽,偶遇乡人也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群体,该怎么生存下去?即使他是个兵王,个体的力量同样微不足道,更何况在没有归属感的非洲。所以……回故乡吧。
陌生的城市中,他是不受约束的野蛮人,拐走法蒂玛人的大科学家……搬空君士坦丁堡的学术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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