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节 对上石保吉
张显担忧罗开先把事闹大,从而牵涉到己身,恍然又发现事实上他已经深陷其中,即使想要脱身也摆脱不了干系,还会落得背信弃义之名,遂陷入了沉默。
而听闻了涉及宋国老将石守信之后,罗开先同样觉得事有蹊跷,但一时想不起缘由,也不由得沉默地回想了起来。
这时,一旁静坐倾听的赫尔顿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开口道:“将主……属下想起一事,不知将主可还记得三月前,调派卢守仁与王难驻守夏州之后,他二人曾报与将主有人挑衅之事?”
“嗯?”罗开先恍然想起来了,“我记得后来王卢二人曾派人送回灵州一批俘虏,直接交由西德克处置,我便没做理会……是了,王卢二人汇报之时提起过,约有百多人,都是石保吉派遣到夏州想要从他们手中谋取盔甲的……那石保吉当属陈州石家……昌莆兄?”
“贤弟所不差,石保吉正是前任卫国公石守信次子!”张显皱着眉毛确认,紧跟着道:“贤弟,此事大为不妥,愚兄现在已无法推想今后……贤弟可知那石保吉何许人也?”
“他是何等人有何干系?”想到可能真正涉及到赵宋的高层实权人物,罗开先的回答难免有些漫不应心。
张显也没在意,只是语气悠悠地陈述道:“石守信已于二十年前病殁,广孝皇帝1追封其为威武郡王,不过这石家从未失了皇室宠信,后任卫国公是他长子石保兴,石保吉也不差,他娶得是广孝皇帝二女延庆公主,按民间法,今上还该称呼石保吉做姊夫,愚兄原本不曾留意此人官职,不过去岁檀渊盟誓,据这石保吉立有新功,年初改了镇安军节度使,端得是恩宠有加!”
作为京城的官,哪怕只是吏,张显的消息也比常人要多得多,起来自是如数家珍。
初始罗开先有些心不在焉,他对这时代官职称谓并不是很清楚,但之后听张显石保吉此人竟是赵恒的姐夫,而且武将做到了节度使层级,俨然一品军政大员,他才清楚为何张显事有不妥了。
不过,妥又不妥又有何干系?这世上有百分百稳妥的事情吗?
至少罗开先他是不信的,所以他很是干脆的摇了摇头,道:“昌莆兄此言差矣,涉关此事,若仅昌莆兄一人一家,自是万难与其争执,但若算上某,便大不相同!”
“贤弟切莫乱来!”张显忍不住大急。
罗开先的面色却轻松了许多,也不解释,径直道:“此事不必再议,多谢昌莆兄实言相告……不,昌莆兄不必再问,此事后续不该昌莆兄亲涉,兄长还是仔细斟酌如何与那丁谓回报才对……”
见罗某人的态度坚决,张显也只能作罢,其实他也知道,事关开国公后裔,又是当朝皇帝的姐夫,一方节度,自家区区一个文吏,两相对比,不过巨象与蝼蚁般相差悬殊,而这初识的罗某人拒绝自己参与后事,显然是为了自己着想。
想到这里,张显便想到了家中年过花甲的老娘还有仅有八岁的幼子,忍不住哀叹了一声,道:“唉,贤弟此事可有缓和余地?”
罗开先不忍刺激这位同样爽直之人,郑重直言道:“昌莆兄,此事后续于昌莆兄你无益,反易牵累家人,故昌莆兄佯作不知为最佳!”
“这……”张显犹豫了一下,遂也爽快回应,“也罢,愚兄鲁钝,来此庄院仅为探看未来女婿,听了卫四郎传话,便不知举措……如此,便是丁副使责难,又能若何?”
“哈,便是如此!”罗开先朗然一笑,转了话题,“正事无需再论,还请昌莆兄与某这开封府有甚值得游玩之处,某家自到这开封府,还未曾出过庄院,改日定当四处游玩一番,灵州到这开封府路程千里,也不能白走一趟……”
“这有何妨?若论别处,愚兄尚不清楚,但这开封府,愚兄可是耳熟能详!听闻贤弟携弟妹而来,届时让愚兄家中内人做向导亦可!”张显眨了眨眼睛,也放下了心事,“不过眼下天已过午,却是不合出门,待愚兄给贤弟你解一番……”
到此,这两方彼此算是心无隔阂,能够在一起谈天地了,倒也算乐融融。
黄昏来临时,晚宴之后,鉴于庄院所在距离开封府尚有二十余里,张显再返回城内却已经来不及了这时代每天傍晚都是定时关城门的,罗开先硬是留了这张显夜谈至戌时。
好在张显有早睡习惯,才算在戌时结束这次对谈,不过张显在回客房休息时,扔给了罗开先一段话,“贤弟可知?你我在此闲谈之时,开封皇城中人在做甚?日前荥阳伯丁奎入朝递送呈文之后,这二日,每日退朝之后,丁副使留在宫中……据闻,今上在召人问对,当朝几位枢密使俱在……愚兄仅为吏员,实难确知详情,不过,愚兄尝与同济揣测,怕是商议应对灵州之策……”
话一完,张显不等罗开先再次开口,转身便由人领着去了客房他可没那么多精神应对问题不断精力旺盛的罗某人。
目送张显的背影,罗开先轻轻地摇了摇头,看着比前夜更为明亮的月色默然不语。
这次始终跟随他身边不是奥尔基,而是赫尔顿,这个不清是希腊裔还是闪米特后裔的家伙是个眉眼通挑的性子,见到主将罗开先思虑重重也不多嘴,只是一路跟随到了书房前,四周再无旁人时,他才开口请命道:“将主,属下调集了一队二百人,要不要乘着后夜月落之后,翻入开封城,杀光那什么石保吉家所有人?”
“哦?”罗开先眉毛一挑,瞥眼看了一下,他还真没想到这个赫尔顿的胆子丝毫不逊于阿尔克那厮,径直问道:“翻阅城墙不怕被宋兵发现?你知道那石保吉家如何走法?就不担心他家中有兵将设伏?”
“回将主,开封城的戒备懈怠,翻越城墙并非难事,至于寻路……适才晚宴之时,属下离开询问了一些新近招募之人,有人熟悉城内巷道,亦有人明晰石府构造,至于石家人设伏之事,属下并不担忧……若非今日张郎告知,属下众人恐还不知所措,石家人又怎会知我们连夜偷袭?再者,便有守兵又能如何?依照主将过往战例,放火烧宅便可轻易解决……”
这番分析得并无疏漏,虽冒险了些,但是成功的可能性极大,罗开先也不免有些心动,他没急着开口应允,而是转圈走了几步,思虑了一番,才开口道:“赫尔顿你的胆量越来越大了!你的提议可行,但是……我们不能那么做!”
“为什么?将主?”精心的构想被否,赫尔顿难免有些急躁。
罗开先停下脚步,正正的盯着这个已经可以独挡一面的手下,很是严肃的回道:“赫尔顿,你要知道,我们要的是在未来某一天统治这片土地,而不是简单的征服,明白其中的差别吗?”
赫尔顿不是蠢人事实上角斗士中有执拗的,但绝没有蠢货。他低下头细细地思量了一番,才道:“将主是夜袭之后会导致仇恨?”
“得不错!”称赞了一句,罗开先转而解道:“我不是凯撒,未来不想像他一样统治民众,你也不是凯西欧斯,你要做的不是冲锋陷阵的战士,而是我行走四方的眼睛与耳朵,能够理解吗?”
罗开先多年领兵,经验可是无比丰富,自然知道对赫尔顿这类有想法能主动做事情的手下,不是打压或者强制下令,而是需要引导与开解。这番话他尽量用自己所会的拉丁文来明,就是不想打消赫尔顿这样敢战之人的积极性。
“明白,将主!”赫尔顿沉声应诺,虽然曾经是罗马人的俘虏,还被贬为角斗士,但是他们这类人对罗马的历史却并不陌生。
“如果,我是如果,我们今晚夜袭杀了那石保吉,还有当日杀了手下战士的人,结果会怎样?想过吗?”
“很多人会畏惧我们,服从我们……”赫尔顿揣测着回答道。
“没错,会有很多人畏惧与服从,但是不会是所有人……”教导手下人需要耐心,罗开先从不缺乏这个,他刻意把话语得很慢,“比起畏惧我们的人,憎恨与敌视我们的人会更多!他们会认为是强盗,是夜里不让人睡眠的魔鬼,是外来的野蛮人,而死掉的石保吉却会被人记住,会被认为英雄!”
“……”赫尔顿不出话来,只是瞪大了他那深陷在眉弓骨下的棕色眼睛。
罗开先继续道:“别忘了,我和你们一样,如今都是外来人,很明显,他们不了解我们,而却知道那石保吉是护卫皇帝有功的将军,同样也不知道他们的人在街面上手持兵刃用偷袭的手段杀了我们的士兵……”
想起开封城内遍布各处的东方人,赫尔顿心中产生了一阵无力感,“难道就这样放过那个那些偷袭的贼种?!”
“放过他们?不!当然不会!”重又否定了赫尔顿的猜测,罗开先斩钉截铁的继续道:“稍后你回去和且格拉斯一起,交待给所有士兵,要他们把刀子磨快,盔甲弄干净,靴子擦亮,明日一早我们进城,直接去围了那杨景宗的宅院!”
赫尔顿的眼睛顿时亮了,沉声应道:“遵令,将主!”
“还有……”罗开先眯了眯眼睛,“去病房那里看看,挑几个轻伤能动的,把他们打扮的凄惨一,最好是多缠几道染血的绷带!胸腹受伤的几个不许动!”
“属下记住了,还有吗?将主?”赫尔顿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自跟随这位将主东行之后,已经有好一段日子没有参与战斗了,他已经忍不住开始想象明日热闹的场面。
“嗯……另外在你招募的那些本地人里面,挑选几个口舌伶俐的大嗓门,明日随队出行!知道我会让他们做什么吗?”这话的时候,罗开先的脸映在月光下,竟然难得的看起来有些坏坏的。
“明白!将主!”赫尔顿才不理会那么多,高声应诺之后,几乎是步快跑般的离开了。
留下罗开先站在书房外的院子里,想着这一天来的所得,以及明日之后该会面对的局面这次算是正面与赵宋的将门对上,宋人或宋国的统治层会怎样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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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广孝皇帝,指赵光义,他的谥号是“至仁应道神功圣德文武睿烈大明广孝皇帝”。
凯西欧斯,全名cassiusscaeva,传中凯撒大帝麾下最忠勇士兵之一,曾经在战阵上在多处受创的条件下,坚强的守住了自己的岗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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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节 紫宸殿内
汴京城或者开封城的外城门早已关闭,四下里开始变得寂静的时候,位于城中央的内城大门门口却还是人来人往,马车、马匹、肩舆还有各个高官家中的随从挤在门口熙熙攘攘,这些人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低低地讨论着什么。
天气很冷,守城门的宫卫不敢交头接耳,只好有些焦躁的跺着脚,以缓解因寒冷和长久站立而变得麻木的脚趾。
内城或宫城的内部,除了大朝议事的主殿大庆殿的殿外还有些黄门或者宫娥提着灯笼走动,除了北面的寝殿,靠南的几座宫殿中,仅有大庆殿北面的紫宸殿烛火通明。
紫宸殿外,宫廷侍卫们盔贯甲站得如同一棵棵树桩,黄门和宫娥四处游走忙碌宛若无声的幽灵。
与之相反的却是,紫宸殿内几乎沸反盈天。
紫宸殿的殿名沿袭了前唐的旧例,连功能也同样是仿照前朝用来安置皇帝与几个一品主政大臣议事的地方。
关于这座紫宸殿,有两种提法。
第一种是对比而来的,南面大庆殿召集的朝会是皇帝听取百官奏事的,叫做大朝会,而这座紫宸殿内召集的人数虽然稀少,却是任一项重大国策都是出自这座宫殿,所以这里的也被叫做朝会。第二种提法则是衍生自第一种之上的,也是从有宋以来开始的提法,名头很直白也很类似后世,叫内阁。
这个晚上,紫宸殿这个内阁里面,宋帝赵恒就坐在内堂的正中主位上,一脸呆滞的看着听着手下大臣们争执。宋时的君臣之间可不是后世的辫子王朝之类,皇帝的座位在这里也不是高几层台阶,只不过座椅宽大一些,华丽一些罢了,大臣们也不是时刻站立,而是可以安坐一旁回复问题,而不是动辄扮作磕头虫。
同坐的人不少,最有名望的几个,譬如王旦、王钦若、冯拯、张耆、石保吉、陈尧叟……以及丁谓等一干人等,全部在座。
丁谓在这里只是敬陪末座,能让他到场,只是因为他是三司副使,主管盐铁的副使,若有战事,他这个副使是逃脱不了职责的。
当然,在座的还有一位前文多次提到过的宿老荥阳伯丁奎,这老怪靠在椅背上,半眯着眼睛,颇有淡看风云的从容。
在场众人中,参政知事冯拯正瞪着眼睛、吹着嘴边的胡子大声对着一旁的王钦若开喷,“不当人子,区区西来新人,也能让你这辅政之臣胆若寒蝉,不过数百人之使团,有何可惧?总要当面再谈,未曾得见,便言允诺,若是彼等日后不遵盟约,如北辽一般动辄越境害我之民,当何如哉!你王定国真可定国乎?”
另一旁的枢密大学士陈尧叟1拉住冯拯的衣袖,连声喝道:“道济兄,且慢着恼,且慢着恼……今日部属从书纸中翻出月前边疆奏报,某曾翻看过,那灵州新人着实不凡,兵不血刃便灭了骄纵狂妄的乌塔部,兴州马氏亦崩溃离兮,现又与党项大部达成守望之议……你来看……丁老之前所述并无夸大之处!”
冯拯从陈尧叟手中接过一沓奏报,盯着上面写得密密麻麻的字看了起来。
另一边的石保吉站起身来,先冲宋帝赵恒拱手一礼,后又四下里坐了个罗圈揖,然后瓮声瓮气的出声了,“陛下,诸位相公,灵州有民不过十数万,兵丁亦不过四万,竟敢以对等之国身份要约……臣请调兵攻略灵州,臣敢以项上头颅作保,定能破其城夺其纛!”
赵恒眨了眨眼,沉声问道:“灵州有兵四万,远途征袭,以疲击逸,需兵几何?”
“只需……只需兵丁八万足矣!”显然石保吉准备得并不充分,思量了片刻,方才答道:“再者,臣曾有闻,党项与灵州新人曾于万里之外博州大战,是战之后,党项兵力大损,现今两家虽然媾合,然矛盾必定犹存,可遣客至夏州,则我方定可省心借力……”
正襟危坐了半响的王旦抬抬手,问道:“启禀陛下,时下正值隆冬,调兵绝非易事,冬过之后却是春耕之时,自古以来,从未有闻春季伐战且胜之……且,边州存粮有限,行军之粮必有东土运往,冬路难行,绝非仓促可就……况我朝年前,方才结束与北辽之对抗,如今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冒然再战,民心难用。”
两个人得都有些道理,作为皇帝的赵恒也明白,但是他心里想得更多些,石保吉求战定然是为了某些他还不知道的原因,而王旦这位宰相却是公允之人,所话语也是确切存在,但并不是他心目中能够做定决策的因由。
所以,他也不直接回复,而是把目光洒向了另外众人,“两位卿家言之有理,还有哪位卿家可为朕解惑?”
皇帝往往就是做裁判的,而且皇帝不能有错,所以他才不会轻易答允某事。
与座的大臣们也都习惯于此,包括适才开口的石保吉和王旦都是如此。
“启禀陛下,臣有话要!”之前充当和事佬的陈尧叟规规矩矩地站了起来,躬身行礼之后,凝声道:“先前大朝之后,属下送奏报与臣,臣曾粗略览过一遍,绥州刺史李继冲给灵州使团开具了通关文牒,他在奏报中一并呈送了一份呈文,言为保与石州榷场之间商路安全,绥州边军曾出动剿匪,一举剿灭商路上乱石山千余悍匪,而自损之数不过区区……”
赵恒很高兴,道:“那很好啊,为甚陈卿家你面带犹疑?”
陈尧叟接着解释道:“因为半年前,臣曾接过绥州司马王巩之信报,曾有言,绥州西北乱石山,有贼聚众两千余,盘亘商路左右,待兵往之,则倏忽来去,滑不能缴……臣有疑虑,缘何只在半年之间,绥州战力竟然提高如此之多?”
“嗯?陈卿家,你是……”赵恒有明白了,轻声问道。
“陛下定然已经猜到,其中定有缘由!”陈尧叟断然道:“臣以为,定是灵州使团从中出力,绥州边军是否出动,有待查证……不过,臣以为,实情不会有差。”
赵恒不置可否的头,“陈卿家请继续……”
“臣遵旨……”应了一声,陈尧叟继续道:“臣无意追究绥州刺史谎报军功之责,仅只探寻其实……由此事,臣敢断言二事。其一,灵州使团非只出使使节,其战力亦非同寻常;其二,灵州使团中人并无敌意。概因之后,彼等路过各处州府也有奏报呈送,都言彼等行止有序,从未有扰民之举,其行进之时不类商旅,反若军伍出行……期间,曾有百姓围观之举,彼等亦不类他国使团般骄横跋扈,其兵卒为人有理有节,队伍进退自如,驻营之后秩序井然。”
听了半天,赵恒对灵州使团的概况有了些眉目,但他还不清楚这陈尧叟的主张,便开口问道:“陈卿家的意思是……”
“陛下,臣主张与其面谈。”陈尧叟的话语始终如一的稳定,丝毫不为左右窃窃私语声困扰,“如此仁义之使团,偏又战力彪炳,实不易轻启战端!故臣劝谏,不妨一见,届时,协议签署与否,皆在陛下一心。”
着啊!赵恒心底暗喝了一声彩,这才是老成持重之言。
闷坐了半响的石保吉见到皇帝面色开始缓和,忍不住“霍然”站起,瓮声道:“陛下……灵州罗氏现下立足未稳,正该趁此时机,灭此等妄人!如若误此时机,灵州蛮人落稳脚跟,必成尾大不掉之势,则我西部边州危矣!”
“咳咳……”王旦闷咳了两声,低声喝道:“石佑之,还不退下!大殿之内,岂容如此喧哗?!”
石保吉抬头发现皇帝没有丝毫表示,只能闷闷地再鞠一躬,退回坐下,还不忘抬眼瞪了王旦一眼。
王旦却只作不见,转头看向冯拯、王钦若等人,径直道:“诸位同僚,天色已晚,陛下尚需早休息,有何见解,尽请陈……”
“是,王相!”冯拯站起身来,把之前那沓奏报重又递送给陈尧叟,冲着赵恒拱手一礼,再复站直,朗声道:“禀陛下,恕臣之前冒然之言,适才翻看奏报之后,灵州新人或许战力出众,然仅有四万,还是远来疲兵,实不足为虑,臣拟赞同陈置制所言,见之后,再定决策!”
王钦若同样起身施了一礼之后,道:“陛下,臣之意原已明,现再补议一条,灵州新人虽动向不明,却未曾有犯我朝,如若冒然攻之,实为不义,则边地诸国难免有所测议,况,战事顺利还则罢了,若战事有所凝滞,则诸边或生变数,却不可不防!”
这王钦若心中深知皇帝不愿武将势力膨胀的想法,所以涉及战事之类,他从来都是反对为主,诸如这次,同样如此。不过他也是才华满腹之人,自然能把话语得花团锦簇。
在他之前发言的冯拯皱了皱眉毛,却没再以口水相喷。
陆续地官员站起身,汇总意见,多半都是“臣尊陈置制提议……”或简单的一句“臣复议!”便算了事。
及至敬陪末座的丁谓这里,这位不慌不忙站起身,完了礼,施施然道:“禀陛下,臣闻古先贤治天下,宁可无为,也不愿因妄动而消耗民力……故臣选用民间俗语回报陛下,那句话叫做……多一事不若少一事!”
“好!”赵恒心中大悦,喝彩之后,同样起身,朗然道:“好一个多一事不若少一事!列位臣工,议了两晚,朕也疲了,此事就此作罢,明日诸位枢密从鸿胪寺选人前往荥阳接应,王相选人主持合议之事……春节将近,诸位早些回返休息去吧!”
“谢陛下!”几乎是同时的恭声答复想起。
而除了这一声之外,在场的荥阳伯丁奎丁老怪却始终不曾发一言。
……………………
注:1陈尧叟,字唐夫,961-1017,宋太宗端拱二年(989)状元,其弟陈尧佐与之同时登科,时任群牧制置使,另有职衔枢密使加平章事,是赵宋马政的奠基人。
道济兄,冯拯字道济,生于公元958年,陈尧叟生于公元961年,正是该如此称呼。
石佑之,指石保吉,字佑之。这人是武将之身,宋朝重文轻武,王旦作为文官之首,又年长于石保吉,直接呼喝一声却是无有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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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节 长街之上
杜衍1,一个有家不能回而奔走各地,试图通过科举求功名改变命运的学子。
好在有富商看中他的才华品行,嫁了女儿给他并支持他参与科举,但他却不想凡事依着丈人出头,于是便提前到了这开封府,原因是两年后是新科开考的年份。他寻了一处靠近书院的房子,每日过去蹭课,倒也充实得很。
冬日来临,因为身上少有余财,买不起太多木炭,家宅中寒冷,手脚冰冷得让人读不进书去。因为临近春节,学院里已经开始放假,无处可去的他便和几个同类的学子一起,凑到一家新开的茶馆读书。
茶馆的掌柜是个有远见的,也不苛待他们这类学子,不但提供座位,还供给他们免费的茶,要求也不多,仅有一个,要求学子们每天有两个人站在台上给茶客们白讲也就是用白话讲某些经典故事,或者奇闻轶事之类,的好了,还有所谓的润口费可拿。
这对寒门子弟来,可是难得的逸事。
这天,距离春节还有十三天。
杜衍和几个学子早早的坐在了茶馆二层的靠窗位这个位置不但采光充足,同时也可以鸟瞰窗外临近的街景。
因为是大清早,茶客还没有来上几位,七八个学子们或者讨论文字中的遇到的问题,或者对着临近春节这开封府发生的趣事交流看法。
忽的不知哪里有人吆喝一声,“看外面,来了热闹了,莫非是边疆打了胜仗,边军回来给皇帝报喜?个个骑的是高头大马,真是威武!”
“哪里?在哪里?”几个性子活跃的学子也不争论了,你推我搡的就往窗口挤。
贴着窗子捧着书本正在翻看的杜衍忙不迭的侧转身拱起后背,双手紧紧抓住窗子上最结实的外框,以防自己被挤出窗外,嘴里慌张的叫嚷起来,“别挤,别挤!心掉出去摔断腿!颍州齐、苏州孟,你们两个混蛋,不就是战马,有甚子稀奇?”
被称作苏州孟的年轻学子虽然身材瘦,一副口舌却伶俐得很,手下动作不停,三下两下就穿过桌椅的空档,然后从杜衍腋下钻到到了窗子前,然后才叫道:“山阴杜,刚刚叫嚷的那厮是店里有名的耳报神,能让他如此惊讶,绝非寻常景致……哎,颍州齐,你这厮莫推!”
被称作颍州齐的也不是善茬,嗯,应该这年代敢于单人出来求学的学子都有一副好体格和好口舌,“苏州孟,你这矮子快闭嘴,听……外面有人在叫甚么?”
茶馆外面就是直通御街的主路,宽敞得足够十个壮汉双臂展开并行。
临近春节,尽管是大清早,但这主路上已经开始人行如织。远远地开始有人向左右避让,正是过来的一只队伍马队看起来还不真切,但是嘈杂的声音却传了过来,几个学子把窗子支起来,趴在窗口向外看的时候,恰好听见有人提着锣,有人扛着鼓,还有人在半半唱的吆喝了起来:
“诸位老少且请听俺讲……
开封有个杨二郎,
泼皮无赖狠心肠,
遇见女娘他语相缠,
女娘同伴欲推挡,
他恼羞成怒辩不过,
会同那狗腿齐上场,
冷心冷面把刀扬……
哎哟……
可怜那……
五条好汉把命丧,
可怜俺那兄弟爷和娘,
白发送黑欲断肠……
尚有那…家中幼子急待哺,
失牯之痛谁愿尝?
哎哟……
问天地之间理何在?
府衙大人百事忙……
今朝俺们自个……人心聚……
去问个是非与短长。
哎哟……
诸位老少请听好,
莫要茫然把路挡,
俺们兄弟自去问权贵,
难知生死路多长……
若是有个差误把命丧,
且请诸位帮忙把名扬!
走嘞呦……”
唱声一落,便是响锣开道,鼓势助威,然后便是牛车辘辘,马蹄声声。
这时代的人哪里见过这等阵势?甭外来人,便是这开封府内土生土长自谓见过大世面的人也没见过这等局面!
山民调有人听过,但是放到这种场面大声震唱的没人见过。
拉着棺材的车不少见,但是如今这样五只红漆大棺材辘辘而行的场面没人见过。
开封府地属京都,骑队穿行稀松平常,便是皇帝出行也是家常便饭,但如此雄壮的马匹配上高大壮硕凶悍的骑手同样没人见过。
左右路边脚步停驻的路人目瞪口呆,茶馆里趴窗子的学子同样也没好到哪里去。
个子的苏州孟最先反应过来,嘀嘀咕咕地咕哝道:“暖呀,那厮唱得甚么?那杨二郎可不好惹,是个经常走马楼台的泼货,等闲人可万万惹不得……”
旁边一个北地口音的学子凝声道:“苏州孟,莫用你那乡土话,听得好生难懂,那杨二郎究底何许人也?”
苏州孟头也不回,眼睛直勾勾盯着窗外,继续道:“若是俺没猜错,那汉子所杨二郎必定是北城刺马巷住着的那杨殿侍,不,那厮刚刚升了阁门祗侯,那厮全名杨景宗,字正臣,偏偏性子不正,是个素喜博扑的无赖子,怎生人家有个姊姊嫁入宫廷,如今正得今上的欢心,那杨二郎便愈发的不可一世……”
没带他完,紧贴他背后的杜衍低声喝道:“慎言,莫论今上如何,只那杨姓景宗,他是做了甚么,惹得这样一伙人来……”
“嘿,老山阴,谢……”苏州孟扭头冲着杜衍低笑了下,迅又回头盯着窗外,嘴上功夫仍旧不停,不过收敛了许多,“十数天前,据在脂粉街,那杨二郎戏弄一个闺阁娘,娘同行之人是些外地汉子,不晓得那杨二郎根底,两厢动起手来,那杨二郎拳头比拼不过人家,便呼喝了一堆帮闲抽刀子就砍,据人讲,当场死掉三个……啧啧,如今这五副棺材,想必有人不治,又亡了两个!”
“莫要幸灾乐祸!”杜衍在这子肩头锤了一下,追问道:“那这队人又是何许人也?如此凶悍,还夹杂着西域面孔,莫非是河西边镇招纳的番兵?”
“这可不是边镇番兵!”苏州孟缩了缩脖子,眼看到外面的马队从窗前走过,呼喝了一句,“天爷,这战马可真真雄壮!怕是皇宫御马苑中亦远远不及!”
“你这厮又要卖关子!还不快讲,这……到底何方人士?怎的可以提刀挂甲入城?皇城司那些痞兵怎不拦阻?”颍州齐也急了,捏着苏州孟的脖颈问道。
“莫抓,莫抓!君子动口不动手……齐兄你只是姓齐,非是那齐鲁壮汉!得,俺还不成!”被捏了脖颈,苏州孟不敢再嘴碎,“你们看那马背上骑手,各个都是汉家打扮,包括绿眼睛胡人也不例外……俺是两月前听人所,这等人乃是前唐……不是二十年前江宁那个偏居一隅之唐,而是昔日以长安为京都之大唐,据讲他们乃是昔年安西军攻伐西域时,战败兵卒之后裔,如今自万里之外回返,就驻扎在河西灵州……啧啧,真乃猛士矣!颍州齐你莫急,如此凶悍之辈,皇城司一众人物,那个能及?莫拦阻,怕是要吓得尿了下衣!”
其余一众书生同样眼睛紧盯着窗外如同街面上的行人一样,耳朵里听着各方传来的声音,却都不由自主的失了言语。
眼前这一幕实在是有些震慑心灵,不过数十骑,加上一些明显是帮闲的壮汉,居然走出了得胜之师也没有的悍烈之气。
书生们没见过真实的杀戮场,但呆在这汴京城,却没少见过边镇的军卒,单凭肉眼,他们分辨不出军卒装备的优劣,但是心底的直觉告诉他们,与眼前穿街而过的骑士们相比,皇城司的军士就是皮囊好看的稻草枕头,边军的所谓雄壮军士也不过是沿街的乞丐!
外面的锣鼓似乎越来越响亮,领头吆喝的几个汉子也并未颓唐,反是愈加精神,愣是把一副破锣嗓子扯得像要撕破一般,却也赢得了更多人的瞩目,而沉默的骑士半言不发,冷肃地似乎看淡了世间一切,而那为众骑维护在中间的硕大棺材,上面的红色,在这冬日里,竟变得如此刺目!
人越聚越多,行进的骑队竟没有一步停留,虽是因为围观人数变多而有些缓慢,但仍是坚定不移的前行着。
队伍的后方,几十个同样是骑兵的家伙尾随在后面,气势却远不如扶棺而行的前者,士气更是看起来仿若霜打了的深秋绿菜蔫头蔫脑,那一身铮亮的铠甲也仿佛蒙上了难以抹拭的尘埃……
“呀,后面那是皇城司之人?怎的如同阉鸡一般模样?平素那般气焰何处去了?”这话当然并不大声,也不是沿街的百姓敢的话,而是茶馆中趴在窗子上的苏州孟嘟囔的。
“你这厮就是个惹事混子!”杜衍抬手在苏州孟的幞头上拍了一记,回手又揽住他的脖颈,轻声道:“人都走远了,俺要下去看看,你等去是不去?”
未等苏州孟开口作答,一旁的几个书生中有人回道:“世昌兄1,所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等兵凶战乱之事,非是我等凡夫学子可以左右,莫若静待后息……”
“多谢几位学兄提醒……”杜衍未等那人完,只是左右旁顾一圈,见以往觉得不错的同年这刻却颇有面目可憎之嫌,遂言道:“俺却是不甘静等信报登门,如此诡异之事,如此豪雄之人,俺若不去亲眼观摩,怕是夜不能眠……故俺决定前往一观,谁人与俺同行?”
“山阴杜!怎能忘了俺!”静了一会儿的颍州齐反应了过来,忙不迭的开口了。
被杜衍揽着的苏州孟也梗着脖颈道:“同去,同去!”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同是学子,同是出自贫寒之门,却是在这种看似琐屑的事物面前,分得泾渭分明。
扶棺而行的队伍径直而去,在队伍的后面,长街之上,如同这般的场景不知凡几。
只是,仅仅意图以阳谋破解前事的罗某人还安坐在马背上,这时的他怎也想象不到,他这番举动带来的收获都有什么。
…………………………
注:1世昌兄,杜衍的表字。杜衍,越州山阴(绍兴)人,978-1057,公元1008年进士及第。
附:左思右改,紧赶慢赶,结果这一节还是晚了些。这节中,街头传唱的调是俺自己编的,颇是消耗了一些脑细胞。看在如此辛苦的份上,厚着面皮打赏、推荐、收藏以及帮忙推广……谢谢!(83中文网 )</div>
第八十七节 横蛮粗暴卫四郎(上)
既然打定主意要明刀明枪的施展阳谋,罗开先就没打算收敛,敲锣打鼓算是一,俚俗调算是一,甲马齐备同样算是一,五口红漆棺木可就不止是一了,而是一个大大的零。
所有这些因素,堆叠起来给开封府上下看看,会得出什么效果?
若是后世,必定记者云集,甚至几个时时间,消息便可以出现世上所有人的视野范围内。
但在这个时代,罗开先然推算不到事态会具体演化成什么样子。
不过,现在身后尾随和左右簇拥的人们,证明了他所做的这一切掀起了了何等轰动各色人等以近乎摩肩擦踵的状态聚在一起,那景象让沉着脸的罗某人仿佛又看到了后世的火车站台。
这里所的各色人等,可不仅仅是开封府治下的普通百姓,更有行走各地的商人、闲来无事的官吏、别国派驻在宋京的使节……当然,还有之前闯城门时被吓破了胆的皇城司守备城门吏一干人等。
在至少有沿街数千人围观的场面中,最兴奋的不是罗某人手下的亲卫们,恰相反,他们一律保持着刻板的表情如同他们的将主一样,当然,他们心里如何想没人能够猜得到。
最兴奋的人,是扯着嗓子大声吆唱的几个家伙。
这几个人都是赫尔顿抵达开封府之后,从不同渠道招揽过来的,朴素的民俗调不过是他们原本私下的消遣,现在却可以大张旗鼓的唱响整条街!
处在队伍中间的罗开先可没想那么多,听着锣鼓敲击的巨大声音,还有类似后世豫剧感觉的唱腔,他的双眼却在不停地扫视周遭所有的一切,精神视觉更是时不时扫描一下,那把改造了很多次的铁胎弓就放在他的膝盖上,鞍袋里的箭囊不过是掩人耳目,事实上,如果发现有人想要偷袭并不是没有这样的可能,他可以随时从空间中调出箭支,并在两秒钟之内把它射出去。
从清晨开始筹备出发,到踏入这开封古城,队伍没有受到任何称得上水准的阻挠,包括守卫城门的皇城司士兵,后者在看到全副武装的重甲骑士的时候,没有坐在地上就已经算是他们有足够坚强的意志。
事实上,所谓皇城司士兵的表现切合了罗某人最早的预料,这些守城兵都是些花架子,比之前来路上所遇到过的赵宋厢军,多也就是年纪轻些,装备花哨些,因为没有直接交手,战力暂时没法评价,他们的胆魄足以让罗开先的亲卫们嗤之以鼻。
当然,若不是这样,罗某人这只类似武装大游行的队伍没可能护着红漆大棺材进城,也没可能把皇城司的士兵扔在身后吃灰。
……
在心底暗叹着自己“高调了”一回的罗开先发现,这时的开封府真的没多大,对比后世所谓数据中记载的百万人口,他发现这个城市多不过后世三级城市的占地面积,而且除了目光所及的几座高大建筑,余下的都是在平面上发展的木质建筑……
精神视野中,他留意到沿途的几座大宅院的地下,都有着弯弯曲曲的逃生地道,不由地感叹这时代的所谓上层贵族同样也是有着生存危机的。
在他这种半是警惕半是悠然的心态中,开封城北区杀马巷杨景宗的宅子到了。
……
杨景宗的宅子显然是新建不久,典型的属于这个时代高门大户独有的青色砖墙足有三四米,唯不同的是器宇轩昂的门口,并没有别家宅院那样的石牌坊之类的构建,也没有象征文人的梅竹之类栽在两旁,同样也没有武将世家那样戳立着的大铁戟,光秃秃铜皮包边的红漆大门,除了两只标注着“杨府”的牌子,只有两只橙黄铮亮的铜制门环。
门外如此喧嚣,主人家却没有丝毫动静,这很不正常。
当尾随而来的开封街坊之类以为这只队伍会围守在门外的时候,来到门前的罗开先跳下马背,也不借用拍打门环来呼喝主家开门,几步走到大门前,抬起他那穿着钢板底衬靴子的大脚,也不见如何用力,一声刺耳的“哐”响彻了这杨宅……
大门“吱扭扭”的从中洞开,上面清晰可见的留下了一个深陷的脚印,又是“叮呤”“当啷”几声,两三截人腿粗细的门闸连同大门背后的扣件一同脱落,掉在了地上。
离着老远围观的人群当中,当然有识货的人,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冷气,暗暗咒骂着“凭他娘,这是人该有的力量吗?”
同样分属围观众的皇城司士兵齐刷刷向后退了几步,唯恐被这等恶人找到自家身上。
罗开先却理会不得那么多,随口下令道:“且格拉斯,带二十人入内,直奔正宅第三栋,把里面的人都抓出来,注意持盾防御,心弓弩,另外……除非必要,暂不杀人!”
“遵令!”其格拉斯眼睛一亮,也不下马背,直接应诺一声,呼喝着两个得力的什,就突了进去。
对这种闻战则喜的手下,罗开先其实不必细细叮嘱,只不过他有些担心手下人杀伐惯了,一旦有人反抗过激,真的收不住手,会把这杨府杀得内里血流成河,届时事情的收尾就麻烦了。
没错,不是怕事,只是不想麻烦。
且格拉斯带人入内之后,另几个什长根本不用吩咐,调转马头就在一旁守卫了起来,这阵势,即便皇城司的人同样也有战马,却根本提不起士气来。
罗开先不再上马,而是持着铁胎弓静立在门旁。
门内已经乱成一团,像被灌了水的老鼠洞一般,有且格拉斯这个武痴亲自带队去抓老鼠,根本无需他去担忧,倒是门外人多杂乱,为免意外,更需要他在这里掌控。
好在宋人的效率实在太低,待到其格拉斯率人押着三四十口人涌出大门,都未见有任何动静,守在百十米开外的皇城司守门官满脸苦涩,想上前不敢,命人撤退更不敢,只是那么眼巴巴的盯着骑队停留的这个方向。
入内的且格拉斯押人出来的时候,四周围低低高高的惊呼或者议论声突然就沸了起来,显然这种没人见识过的迅捷惊动了很多人。
罗开先几步上前,扫视了一圈,吩咐道:“女娘都站到一旁去!”
三十几个男男女女迅速分成了两帮人,罗开先才开始仔细打量十几个男人的面目,这十几个人显然经过且格拉斯筛选的,都是十六七至三十几岁之间的青壮年,且格拉斯再武痴,也不至于把杨府中什么花匠、柴房之类的仆役抓来。
这些人里面,多半衣着还算考究,只不过他们苍白的面孔和衣服上的脚印泥土之类,还有三人身上缠着各种样式的绷带,不用,所有这些,都已经明了太多东西。
面色苍白除了恐惧之外,明这些人都是养尊处优或者衣食无忧,身上的脚印和泥土,想必是反抗之时,被且格拉斯等人修理过,而缠着绑带吊着手臂的人,自不必,肯定不会是自己摔的。
“……”罗开先打量了一遍之后,未对这些人有任何问话,扭头便招呼几个随行过来的人,“田六郎、甘七郎、萧十一……过来认人!”
“是!”“好咧!”三四个同样绑着白色绷带的人一边应诺,一边彼此搀扶着走了过来。
这几个便是前夜让赫尔顿挑选出来的轻伤之人,崔十八还有当日一同养伤的潘哥儿董五儿之流,倒是想要跟着来的,但罗某人只是双眼一瞪,便没人敢忤逆他的心意。
好在这几个人除了田六郎是从灵州一路跟过来的,余下几个都是开封府左近之人,一双眼睛也是灵醒得很。
眼见事有不妙,被押出来的人群当中,一个披着锦袍,面色青白的年轻人站直了身体,呼喝道:“你等何许人?哪位军将门下?光天化日,竟敢私闯民宅,莫非想要造反吗?”
“封嘴!”罗开先瞥了一眼,根本懒得去理会,只对手下人挤出两个冷冰冰的字。
他的话音一落,一旁提刀的亲卫随手一刀鞘就抽了过去,“噗”的一下,正中年轻人的脸颊,这厮是个脚底没根的,连晃都未晃,就像木桩一样趴在了满是泥土的地上。
这厮趴在地上,还想要话,一张嘴,却是一口带血的口水混着几颗牙齿吐了出来。
也不知这厮平日为人如何,这一倒地,竟然连个相扶的人都没有。
田六郎、甘七郎、萧十一几个也不用靠得太近,只是隔着七八步远逐一扫视。
只是几息之间,为首的田六郎便开口喝道:“大人,就是这几个!有这个,还有那厮……还有……”
“嗯?”罗开先皱了皱眉毛,问道:“哪个?”
“便是您下令封了嘴的,那厮便是杨二郎杨景宗!”田六郎这个赫尔顿从灵州带过来的‘老人’,也是个机灵的子,先前便没呼“将主”,这会儿更是直接指认了当日首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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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八节 横蛮粗暴卫四郎(下)
“就这块废料?还有那几个废物?”再次回头扫量了一下被指证的几个人,还有刚刚被抽掉了半口牙的杨景宗,罗开先撇了撇嘴,“等你们伤好,回去都给我入营加练!甘七郎和萧十一你几人也是同样!”
“是!”“得令!”田六郎利马变得蔫头蔫脑,另几个伤号倒是想问,却也知道这里不是话的地方,只得同样缩着脖子开口应诺。
罗开先再懒得理会他们几个,挥手让他们退后几步,然后冲着棺材旁喊道:“医官张老实,过来!”
张老实跳下运棺材的牛车,提着药箱,快步跑了过来,“大人!”
“候着,稍后给人包扎伤口!”随口吩咐了一句,罗开先再次把目光投注到一共十二个被指出来的人身上,低喝道:“你,你,还有你……不相干之人都滚远!”
被从杨府中押解出来的十几个男人瞬息间又分成了两个部分,几个没被指认的人连滚带爬的凑到女娘那边去了,而连同杨景宗在内的十二个人慌了神,本就是搅在一起胡混的纨绔之徒,那有什么主心骨?
有的想要转身就跑,有的想要前冲夺取兵刃,还有的趴在地上连连叩头,“军爷,将爷,真的不干俺事,俺只是个无赖帮闲……”
只是,周围环伺的全是罗某人手下的精锐,这些人即便有些手脚功夫,又能如何?
根本无需伸手的罗开先扫量了一下四周,发现这杨府院墙外,同样有别的大宅所拥有的拴马桩,便呼喝道:“且格拉斯,这些人全部困到桩子上!”
令下如山,一群杀人不眨眼的壮汉把这些平日坏事做尽的无赖子全部捆到了拴马桩上,拴马桩一般都是碗口粗的圆木直接夯进地面布置而成,足以限制马匹的行动,何况这些平日只知好勇斗狠的痞货?
先前忐忑不安的皇城司守门官,这会儿反倒稍微松了口气,按他的理解,杀人而已,何须弄得如此麻烦?
如今这些灵州蛮子,又是分拣人,又是把人捆扎拴马桩上,这种架势怎也不像是要杀人的节奏……只要不出人命,自己这守门官该是还能保住皇城司的守门官稍微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他刚刚缓和了下精神,便见到那位高大魁梧的领队之人重又翻身上了马背那匹马可真是神骏,他心中的念头还没放下,便听到那人声若洪钟大吕般响亮的声音,“开封府诸位老少,且请听某家一言!”
这城门官马上心中一惊,在他的理解中,莽汉不可怕,武力超群又能如何?最让人担忧的反倒是有心之人,譬如煽动那些什么都不懂的贱民闹事,那可比死上一些人更严重!而他这个守门官必将受到连带之责,若是事态严重,被上面的大学士们斩了祭旗都没处理去!
纠结的守门官宛若热锅上的蚂蚁一般辗转起来。
如他一般想法的人有不少,但关注事情原委的人则更多,却是暂且无人出头阻止这一切。
罗开先不理会围观的人都有什么情绪,只是招呼了一声,见人群肃静了一些,便开始自顾自的了下去,“某家姓卫,人称卫四郎,秋初,某家随队从万里之外返回河西灵州,日前才抵这开封府城。本以为这开封府乃宋天子脚下,必定安宁祥和,没成想初到此地,便闻听某家刚刚成年的侄子险些被人破了肚膛……还有几个万里路途同行归来之兄弟,他们没有死在路上,反而死在这宋京街巷上,不曾有任何人给与交代,谁人能告诉某家,这开封府可有王法?可有天理?”
围观众中不乏明白人,有那不明白的开口向左右探问,便有人低声开始解起来,这片杨府墙外的过道处,哄嚷成了一片。
杜衍自然也是其中一员,与同在一起的苏州孟以及颍州齐彼此探讨了几句,便壮着胆子吆喝了一句,“兀那卫四郎,缘何不去寻府尹大人追查此事?”
罗开先耳聪目明,见是一书生问话,话语中也无质问之意,自是听得清清楚楚,便从容答道:“不是没人前去探问,然……时隔近半月,却是半字也无!所幸此是隆冬时节,若是夏日,莫非要某家兄弟肉身尽腐、死不瞑目?”
这话一出,四周尽皆哄然,有那熟悉杨景宗的官吏,懂得事涉皇家,该由大理寺出面,却不敢大声喧嚷,只与左右熟人低声讨论。
这时代民风淳朴,也有邻里守望相助之潜规,然却没有一个上前阻止的,除了这杨景宗不得人心之外,究底还是罗某人的利刃坚甲震慑所致人群中不乏未能上朝议事的御史之流,但这等人往往凭借一副口舌,在皇帝面前显露存在或许擅长,面对刀兵?他们的胆量可不大。
出了声的杜衍却也无言以对,又被他的两个好兄弟捂住嘴巴拖到了一旁,再不能开问。
事情到这一步,却是停不下来了,也没人能够阻止。
罗某人这几句话,却不是为了自家开脱,而是要把事情闹大闹清楚,闹到谁也不能遮掩,包括时下的宋帝赵恒,谁也不能灵州人粗蛮无理。
‘理’之一词,在东方自古以来就是行事的根由,无理而行便是粗蛮,便是倒行逆施,便是‘非正义’,而取得了‘理’,便可以秉直而行,便可以理所当然,若是再有力量,便可以‘有理走遍天下’!
所以他这一番看似无用的话,给一旁无干世事的路人听,非是为了求取什么同情,而是为了让真相不被人掩盖,更是为了下一步进行的合情合理。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开始了,就再没人能阻止罗开先,他安排了人开始分辨被擒各人的罪责,田六郎等人也是懂得识数作态,自是大声报出个人当日所做之事,至少挥刀砍人的,伤人性命的,引发并主使是由的,全部分辨清楚。
来也是这十几人愚蠢,自打日前伤人之后,这些天竟然都纠缠在一起,倒是方便了罗某人,来了个一窝端。
迅速辨明了事由,又分清了被捆起来的每个人所犯的过错之后,罗开先反倒不急了,施施然冲着周围再次开口,“某家自西而归,所经任一国度,均有杀人抵命之……按某河西灵州之军规,这几个贼人该枭首示众!然……此等一概人等非某灵州之人,某亦非是这宋京之官,不通宋律,无权因此杀人断罪……哈,或有人,你家闹得如此喧嚣,莫非是为取乐?”
他这话得曲曲折折,却是把自家意图与顾忌全部摆在了明面上。
围观者中,听懂了的便开始赞许这灵州人进退有节,有那懂得律法之辈,更是频频头。
罗开先停顿了一下,便开始继续,“无谓之事,做之何益?某家亦不愿此行搅了灵州与宋国之间和气,故此行非只为寻仇,旨在告知众生,某灵州之人不可欺辱……此处一概人等,死罪或可免,活罪却难容!”
到末尾,罗开先的脸色开始变得愈发整肃,心中戾气却是不由得散发了出来。
而未等周围人惊呼出声,他便又继续道:“且格拉斯,令人动手,十一个从犯,每人手上指头只留两根食指,留着给他们吃饭用,再剁掉他们脚上的大脚趾,此等人便提不得刀,踢不得人!”
“遵令!”一众亲卫扮起了刽子手,开始操持起来。
捆扎拴马桩上的人倒是想躲,却是哪里逃得过?不得便开口咒骂起来,亲卫们却懒得听他们呱噪,扯脱了这些人脚上的鞋袜,直接塞进了他们的嘴里,这动作之果决直接,直令围观之人咂舌。
从犯如此,主犯又将如何?
杨景宗肿着半张脸,却是喷出一口血沫,含混不清地嘶吼道:“洒家姊姊乃是今上妃子,洒家若有半损伤,无人能饶你等,哼!便是你那灵州,也难逃覆亡之祸!”
罗开先却不理会他,径自对一旁的张老实道:“老实你看着些,给此等牲畜止了血包了伤口,莫折了此辈性命,俺们只是报怨,非是杀人!”
“遵令!”张老实虽为医士,其实是个蔫坏的家伙,嘴上恭敬的作答,脸上翘曲的嘴角却出卖了他。
他两人在这对话,声音也不,远处有那耳朵好用有明白事理的,便不免在心中嘀咕,这灵州人比莽夫可怕多了,掉了脑袋或许能得个痛快,没了手指便握不住刀子,还怎么行凶?脚上没了大脚趾,还能站稳吗?怕是连行走都要心翼翼!
到了这活着与死了相比,孰优孰劣?怕是还生不如死吧!
做到这一步,罗开先已经不再在意旁人的神色如何,同情也好,恐惧也罢,该做的他都已带人做了,心意如何却不必他来烦心。
他转过身,面对着拴马桩上挣扎的杨景宗,静静道:“事到如今,嘴硬又如何?某那侄儿带着女娘好生在街巷闲走,碍你何事?偏生你这厮上前搅事,为人所阻,亦不善罢甘休,拳脚输了,竟敢动刀杀戮,莫非这东京非是良善王治之地?”
“呸……”杨景宗又喷出一口血沫,见罗某人侧身闪开,他才愤愤道:“卫四郎,是吧?你这等横蛮粗暴之徒,爷见得多了!凭地如此多话,莫非怕了?哈哈,俺虽只在宫中任一闲职,俺姊姊却是今上妃子,你知他等何许人?河西匹夫,爷教你一个乖,他等乃是镇安军节度使帐下亲兵,哈……如今俺姊夫或许仁慈不会奈何你这匹夫,石节度又岂会容你?哈哈哈……等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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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节 狠辣
罗开先不知见过多少濒死之徒,岂会被这等言语吓住?
他也不恼,只是安然道:“镇安军节度使?怕是石保吉?是他又如何?骄纵手下惹事生非,怕是脱不了一个治军不严之罪!若想寻某报复,哈,卫某纵行天下数万里,又怕得谁来?宋帝妃子有你这等不肖兄弟,怕是常常心中祈愿,在你时,该把你溺死在尿桶里……”
放狠话谁不会?只是……溺死在尿桶里?
这也未免太……一时之间,旁边断手指斩脚趾的都没人关注了,一些纯属无聊凑热闹的人都忍俊不禁笑了起来,而与这杨景宗杨二郎有所仇怨的,却在暗自拍手喝彩,恨不得站在那里质问的人是自己。
那些赋闲的官吏们却在心底暗叹,御史台那些清流怕是要少了一块事务,陛下也会少了一些心事,这杨景宗素来是御史弹劾的靶子,而每次弹劾之时,皇帝总要免不了头痛一番。
另外有所想法的,则是穷极无聊四处走访的各国使节们,无论是北辽、还是南方大理以及百越交趾之人,他们关注的可不是杨景宗这类纨绔子,而是在暗地里思量这位卫四郎到底是何来历,那灵州一方实力又是如何……
罗某人这回话却非只给这杨景宗听的,更不是为自己解气他的习惯素来是有敌人直接捏死,而这位杨景宗,却是连做他的敌人都不够格。
他的这些话其实是给围观的所有人听的,否则不言不语杀了这厮却会留人把柄,而且便宜了这厮,所以,借助言语分清这之中的是非,才是更为妥帖。
只是他这话没吓住杨景宗这样的无赖子,这厮反而脖子一梗,叫嚣道:“来呀,给爷一刀,看爷惧怕否!”
“一刀?”罗开先牙口挤出两个字,眯了眯眼睛,道:“一刀怕是便宜了你,三刀如何?卫某帮你去了惹事生非的祸根,否则不知该有多少娘会遭受你这杂胚欺辱,而且……呵呵,少了一个惹事生非的弟弟,怕是你那姊姊也要感谢卫某!”
“呸!河西匹夫,无非卖弄口舌!若有胆,一刀宰了爷!”手脚全被向后束缚在了拴马桩上,杨景宗根本借不上力,他便彻底失去了理智,疯狂的叫嚣着。
什么是泼皮无赖?这便是了。寻常胆怕事的人却是做不来这种无赖的。
“呵……”罗开先冷冷一笑,这种蠢货,不见棺材不掉泪,却是理会不得,他从手中翻出一只巴掌大锋利刀,比着这杨景宗的裤裆,弯下腰,只轻轻一下便划开了这厮所有下衣,才淡定道:“你这厮总是把自家姊姊挂在嘴边,想来是思念得紧,卫某便成全了你,不定今后你可以入到宫中去陪她……”
“你想作甚?啊?”杨景宗彻底慌了神,隆冬时节,风吹屁屁凉的感觉不要太好,他拼命想要夹拢被分开绑着的双腿,只是牛皮索子做的绑绳,一时之间又哪里能够得逞?
罗开先曾有牧场骟马的经历,只是给人做这手法却还是头一次,根本不理会这杨景宗无谓的挣扎,往左手上缠了块布,捏住杨景宗缩得如同豆丁般那物,右手刀在这厮胯下再次一划,切开了卵囊外皮,左手配合一挤,两个圆蛋便从破口处露了出来,右手刀子再次一扫,彻底割去了束缚圆蛋的经脉管络,他左手隔着布托着这俩圆蛋,直接塞进了杨景宗的怀里。
是三刀,果是三刀!
站起身再看这厮,已经面若金纸,扫扫适才动刀的地方,却是没流几滴血,他抬手在张老实的药箱里抓了一止血散,借着左手布帛直接涂到了杨景宗的腿弯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站直身体,很是轻松的盯着这厮颤抖的身体,悠然道:“如何?杨二郎?某家这手法从牛马身上演练过多次,从未有过差误……你很有福气……”
完了这话,他还扭头看了看一旁等着被断手指脚趾的‘帮闲’,顺便又四周扫视了一圈围观众,这才恍惚发现,不论是他手下亲卫、还是围观众里面的年长年幼,只要是男人,都双腿并拢站的笔直,而等着被行刑的泼皮们最是不堪,全身松懈也不挣扎了,几个看着还算粗壮的汉子,竟然萎顿在地,身下土地看着湿漉漉的一片,很显然……他们竟然尿了!
精神视野再开,发现围观众至少已经累积了七八千人,不远处的墙头上、枯树干上、视线能及的楼阁的高层之类……更是或趴或站的挤了许多观瞄的人,而远处仍有人在不断向此靠拢,千米之外的地方,他感应不到,但想来,距离内城不远的地方该有军兵集结或有宋国大臣向这方赶路了。
收了悠然的心情,抬腿轻轻磕了一下杨景宗这厮,这厮却像个阉鸡一般没了精神。
罗开先深知这类人轻饶不得,虽够不上为敌的资格,却是惹人嫌的臭虫,若不能拍死,便要尽可能去了隐患。
于是,他刻意放缓了语气,道:“杨二郎啊,杨二郎,你之意气何在?莫要少了两个卵球,便没了生气,宋帝妃子可是你家姊姊!”
杨景宗晃晃悠悠抬起头,只觉得胯下冷飕飕,他也不知罗某人是如何做的,只是这会儿竟不觉得痛了,他心中是又惊又恨,惊的是对面的人他根本看之不透,恨的是当日做下事后,竟然没有招人斩草除根。
惊恨交加的杨景宗昂起头,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眼前这高大男人,以近乎一字一顿的口气,道:“河西匹夫!卫四郎是吧?爷必定牢记在心……今日爷认栽,有何手段尽管使出来!来日必有厚报!”
“啧啧……”罗开先颇为感叹的低头看着这厮,都这幅模样,竟然还敢放狠话,真的可称是痞赖之人中间的佼佼者,只是想用这等狠话挤兑自己,却是打错了主意……杀伐十数年,若非必要,他罗某人何曾留过手尾?
念头转过,罗开先也不与他做口舌争辩,只是悠悠道:“杨二郎,某家倒是看得清楚,你这厮就是个有己无人之脾性,如此看来,去势亦不能改变你这惹事生非之习性……也罢,某家好人做到底,帮着宋帝修整一番你这惹事的根苗……来来来,莫怕,伸出舌头来……”
“你要作甚……松开爷……唔唔唔……”杨景宗再次恢复了力气,仿若上了岸的鲶鱼一般挣扎起来。
罗开先也不做多余动作,这厮手脚都被拴在桩木的后面,又能挣扎几何?他只是左手捏住这厮下颌,轻轻一端,这厮的嘴巴便再也无法闭合,再分出两根手指在这厮的会厌部轻轻一抵,这厮的舌头便吐了出来。
“莫要乱动,卫某只是把你这惹祸的舌头削短一截,并不影响今后吃食,若是乱动,搅烂了嘴巴,你这厮可就要饿死……”罗开先如同牙科医生一般语气温和,但是这手段却比屠夫还要很辣。
他做这动作,可没遮遮掩掩,甚至故意错开了一半身子,使得远近瞩目之人都能看得真切。
莫亲身感受的杨景宗,便是常年跟随罗开先的亲卫们,都觉得身上皮肤紧绷绷,以至于给其他人处刑的动作都变形了许多,当然被断指剁趾的十一个人连躲闪抱怨都不敢,唯恐那位卫四郎的眼睛盯到自家身上。
围观的众人里,多半都感到汗毛耸立,这个冬天似乎变得格外阴冷。
自罗开先开始修理杨景宗的舌头,杜衍和两个同伴便退到了人群之中,三个人凑在一处嘀咕了起来。
苏州孟搓了搓感觉有些麻砂的手臂,声音抖颤着道:“两位仁兄,俺们回吧?这灵州卫四郎忒也狠辣,杀人不过头落地,缘何如此……如此阴损?”
“要回你回!”颍州齐的兴致没有拌粉消减,反而仍是兴致盎然的道:“甚子叫阴损?此乃恶人须得恶人磨!刚才俺听人讲,这杨二郎天生忤逆,如今坊间传闻其人更是不堪入耳,此等人,何需好言相待?如这卫四郎般,以恶制恶方为正道!暖呀……都人外人天外天,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世上竟有如此凶戾之人,竟有如此狠辣手段!”
杜衍在旁也道:“阴损一词,用之不妥……依俺来看,这卫四郎看似横蛮,实则智慧过人,非是等闲之辈……你等细想便知,他这一众乃是来自疆外灵州,非是我宋国之人,宋律与彼等,不过一纸空文,但若他横行无忌,入这汴京城内大肆杀戮,则必然一发不可收拾,对否?”
很显然,苏州孟的脑子更灵活,马上反馈道:“不愧为山阴老杜,真真见解独到!初时,俺也以为这卫四郎派人闯宅,必会大杀一通,却没成想这位看似勇悍鲁莽之人,行事却周密有加,如此这般,倒是既惩治了恶徒,又泄了心中火气,还可避免与朝堂争执……倒是大智大勇之人。”
颍州齐自一旁插话道:“大智大勇尚且不能断言,不过……这整治恶人之法,倒是别具一格,嘿……”
“齐颍州,你这厮……莫笑……笑得俺皮肉发紧!”苏州孟抓了抓后颈,低声抱怨道:“你喜欢观刑,莫不是将来要去刑部,判官做不得,去当个刽子手吧……”
“你怎知俺做不得判官?”颍州齐反唇相讥。
苏州孟同样不示弱,利马驳斥道:“判官就是你这模样?白面无须还面带笑纹?”
“难不成判官就该是黑脸相公?俺这叫笑面白虎!少见寡闻!”被人拿面相话并不是头一次,颍州齐也不恼,反应也是凭快。
“两位,莫要搅闹……听,又有马队蹄声,莫非是皇城司军兵集结?”杜衍倒是难得的冷静,抬手阻止了两人斗嘴。
“哎?”苏州孟侧了侧耳朵,连声惊异道:“蹄声多而沉凝,该有数百骑,由远及近,确有马队赶来,俺们须得躲躲,两方若是拼斗起来……”
颍州齐也反应了过来,忙着吆喝道:“没错,快躲!去那边,那边是大理寺丞府邸,没人敢在那里乱来!”
他这声音可就大了,周围的人也都听到了,围观众瞬时凌乱了起来。
拉着两个同伴撤往安全所在的时候,杜衍忍不住回头张望,那位让人看不明白的卫四郎……该会怎也应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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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节 从容以对
“刷……素诺……啊……”已经开始口舌不清的杨景宗拼命叫着想出完整的话,但他只剩下半截的剧痛的舌头已经根本不听使唤。
“不,不会,某不会杀你,恰相反,你会活得很好,比你的那些兄弟还要好,至少会衣食无忧!”嘴中吐着这样的话语,罗某人抓着杨某人脖颈的手掌如同磐石一般稳定,他的刀很快,再叠加配合他坚定与果断的手法,杨景宗的半截舌头完美而迅速的脱离了它的附着体,这也充分的证明了以柔克刚这一理论的危险性。
做完所有这一切,给这自己寻死的杨景宗塞了满嘴的止血散,再最后瞧瞧这杨景宗因为痛苦而扭曲的面孔,罗开先心中却没有任何怜悯之意,只剩下一片平和与从容。到底,如果不是因为这是在开封府,他更愿意直接挥刀宰了这一众人,而不会仅只断几根手指脚趾那么简单。
罗某人动作快,他手下亲卫们的动作同样不慢,一根根手指头被从关节卸下,脚趾头更是同样简单,动手的亲卫甚至有样学样,把割下来来的手指头脚趾头都塞进了它们原主人的衣襟没人会把这些玩意儿带回去做收藏……
当然,张老实这个医士也起到了他的作用给人缝合包扎伤口。
最后留下的,除了依旧绑在拴马桩上痛哭流涕因伤痛而哀嚎的一众纨绔,还有同样惊慌失措在一旁张望的杨府中人……以及一些地上残留的血水。
至于一众被惩戒之人心中到底作何想法,根本没人在意。
到了这一步,罗开先带着一众手下已经完成了他们入城的预定目标,余下的就是平稳退出这个古都城毕竟,他们并不是来攻城的。
瞧了一速而有效的包扎完最后一只脚趾头的张老实,罗开先朗声道:“前事到此为止,杨二郎,还有不知名诸位,今日某家为客,留尔等性命,若有不服,尽管来报!只不过今后务要虑事周全,否则掉落的绝非仅仅是手指脚趾,而是尔等项上人头!”
已经被疼痛和从未见识过的冷酷彻底打败的人能什么?
曾经自认高人一等,而如今正在痛苦中挣扎的他们,只能快速收敛起曾经痞赖和彪藐的眼神,还必须掩饰住心中藏匿着的深深的怨恨,垂下他们那颗并不怎么聪明的头颅。
不过这一切都在罗开先的预料之中,却不值得他关注半分。
霍然起身,翻上公爵的后背,罗开先肃声喝道:“且格拉斯,防御阵型,这开封府的主人来了!”
“诺!”且格拉斯同样低喝一声,也不怎么大声吆喝,只是几个眼神,余下的几个什长就安排好了一切。
事实上,时到今日,具体战术细节这种东西已经不大需要罗某人亲自吩咐。好比这一次,他的随行人员共有近百人,有十五人是本地招募的闲人,这些人可算不上战斗人员,亲卫士兵却只有六十一个,还要算上且格拉斯。
之前行刑的人也不过六个,余下的人可不是戳在一旁的木桩,他们都在各自什长领着执行战备,负责游击的一个什更是寻找合适的战斗位置,比如石勒为代表的几个箭术出众的家伙就没在马背上,而是爬上了杨府高大的门楼,而类似且格拉斯这样骑步战都能拿得出手的家伙更是准备好了防御敌人弓矢攒射的鸢型巨盾,就这还仅仅是在明处的,赫尔顿那个家伙则没有出现在队伍里,而是就掩行迹隐藏在围观众里面他的任务可不是留到战时射冷箭,而是查收信号,若有不妥,便立刻离开去几个预定地纵火。
随众里面战力最差的要数之前吆唱敲锣打鼓的十几个帮闲,这些人恰好躲在红漆大棺材围成的‘堡垒’后面,要他们开弓射箭或许不成,但保住性命却不是问题,红漆大棺材配上牛车组成的‘堡垒’。
如此的布置若是还保全不了自身,罗开先还不如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
而且,所有这些布置仍旧不是罗某人敢于直接冲城而入的全部底气,更重要的则是他对战场的判断宋帝赵恒与他的大臣们敢于在自己的家门口打一仗吗?
按照后世的逻辑,罗开先一开始就认为,宋帝和他的大臣们没有这个胆魄,不为别的,这开封府的坛坛罐罐都是赵宋的家当,面对一个还摸不清底细的敌人这个敌人还很凶悍,一旦打烂了,值得吗?
而且仅仅为了一个欺男霸女的纨绔子?
即便这个纨绔子是宋帝的舅子,即便这是个帝制国家,宋帝赵恒也没可能压制所有大臣盲目的在自己家里打一架,因为他们是穿鞋的,而己方却是光脚的,至少现在是这样。
真若被逼无奈放开手脚,把这开封府打烂了,他罗某人眉头都不会皱一下,但宋帝赵恒呢?他的江山还能坐得稳吗?
所以,这种推论,才是罗开先如此行事看似毫无忌惮的根本缘由。
当然,推论毕竟只是推论,罗开先不会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推论上,哪怕有再多的战前推论,都不能当作战时的行为准则,所以推论只能作为战略。
临战之时,推论是无法战胜敌人的,唯一能依靠的只能是战术,具体到每一个人的战术,而这个却更是罗开先所擅长的……
……
好在这时代的宋京汴梁还是初建,而这附近又都是高官显贵所居,临近的街道都宽阔得很,容纳个千把人群是完全不成问题,所以有足够的空间容纳人群纷涌或者……征战。
当围观众如同潮水一般向路的两侧撤开的时候,当罗开先手下亲卫们已经布设好了防御阵型,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路的尽头如雷鸣般传了过来。
与惊惶失措的杂乱人群不同,罗开先和他手下的亲卫如同磐石一般矗立在杨府门前,这方圆二百米的防御范围无人敢于靠近……
可供十马并行的街面上,原本看热闹的围观众蜂涌到了街面两侧,他们脸上作为京城人的自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惊惶,并不怎么平整的青石路面上,还残留了他们之前慌乱下遗弃的各种杂物,诸如鞋子、毛皮幞头、发带、柳条篮子、散落的水果干果、咬了几口的炊饼之类应有尽有……可谓是一片狼藉。
来势迅捷的骑队终于到了视线之内,凭借超人的眼力,罗开先在第一时间分清了骑队的人数只有不足四百人,这个数字让他的心情放松了很多,因为这样一个数字,验证了他之前的一些猜想宋人的军事动员效率低下,他们的作战态度也不够坚决。
事情果如他所料,来的宋军虽然行色匆匆,却如同之前的围观众一样停驻在了二百步开外,稍事休整了一下阵型,一个大概有三十左右岁留了几缕短髯的军将带了一个文官打扮的人骑马上了前来。
显然这是要问话或者谈判了,看到这种架势,罗开先也不含糊,一个亲卫都不带,伸手轻拍公爵粗壮的脖颈径直上前。
几息之间,约莫着到了中场,彼此距离大概十几步远的驻足停下,还没来得及仔细打量,罗开先就听对面同样坐在马背上的领军之人道:“本将曹1,敢问可是灵州卫四郎当面?”
这问话来得有些唐突,不过却也情理之中,罗开先的念头在脑子里转了转,不卑不亢地从容答道:“正是灵州卫四在此,曹……将军此来……旨在何为?”
上下打量着罗开先的身形,曹心中暗暗叫苦,对方人高马大……确实是人高马大,不但座下良驹自己这匹踏云驹大一圈,即算对方身量也比自己大了一号,这类人只要不是粗莽脾性,定非等闲之辈,自己这趟差事怕是不那么好过。自家这个将门子弟,虽是曹家最不成器的一个,但家学渊源,这方面的熏陶可从未少过。
曹心中忐忑,却是不敢怠慢,虽然对方话语有喧宾夺主之嫌,却也只能视而不见,硬着头皮问道:“兄台这番锣鼓喧天,已惊动圣驾,时值大朝,诸官不得无故离席,圣上派曹某前来查问,若此间事了,劳烦兄台与某走上一圈……”
所谓抬手不打笑脸人,见对面这曹语气还算和蔼,罗开先胸中火气消了一些,但是什么去跟对方走上一圈是不可能的那与后世被警察带走‘协助调查’没有任何区别,所以他沉声道:“跟曹将军走上一圈就不必了,卫某非是宋之子民,你家宋律却是约束不得卫某,至于此番卫某所为,将军不妨问问当事之人……”
随着罗开先的挥手比划着身后示意,曹才把目光投注在远处,恰巧扫眼看到被几个人搀扶正在吐血沫的杨景宗,心下暗道坏了,这番差事要完,只是还没等他表态,他身旁随行的文官惊声叫了起来。
这人倒有一副清亮嗓子,瞪着眼睛看清了周围明细,便紧盯着罗开先的劈头盖脸的叫嚣道:“兀那蛮人,竟敢在皇城脚下犯案,莫非欲要图谋不轨?!”
若之前武将出身的曹出人意料的谨慎微,一举一动都透着仔细,这文官的表现却恰好相反,这一嗓子不但完全破坏了之前的还能交流的默契,反而使得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懵懂的宋军士卒乍听官长发怒,便不由自主地举起了兵刃,而灵州罗某人这一方,虽主将还算从容,但所有的亲卫都做好了第一时间发起攻击的准备。
剑拔弩张也便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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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曹,生卒年不详,宋初名将曹彬第六子,据记载官至东上阁门使这官职相当于皇帝的守门官,是武官清要之职,算是皇帝亲信。不过私以为,这类职务多是外埠驻守武将的儿子充当,潜在的可能还有另一层含义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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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节 秦大将军(上)
这世上总有那么些人自认高人一等,无论是什么时代。
罗某人嘴角勾了勾,瞟了一眼对面那文官,瞬息转开,眼睛紧盯着三十许人的曹,手中长刀横担在马背上,纹风不动地问道:“曹将军,你等谁为主次?卫某耐心有限,可没有闲情陪人叙话,如此阻住路途,打又不打,偏用言语招呼,是何道理?忒不爽利!你等若是无事,但请让开通路,若是不让,便来试试某家刀锋是否锋利……”
罗某人的话语坦然而又自信,绝非那种强自镇定的装腔作势,相距不过十多米的曹自问绝不会看错对方显然不是那种流寇之类的强人,而是真正无惧征战的杀场血将,那种常年行走在生死边界的独有气息扑面而来,竟是更胜家中父兄,
“这……”曹心中迟疑不定,暗骂一旁多事的文官王文定,这厮就是个捧外戚大腿的阿谀之徒,好在作为曹家人,他也是有决断能力的,稍一犹疑,便醒悟过来,冲左右随侍挥了挥手。
手势未落,他的侍从便拨马挤到了文官身侧,抬手扯着文官王文定的马缰便向后退去,后者自然不肯屈服,枉自叫嚣着,“曹家竖子,某亦是皇差,安敢欺某?你等粗鄙之徒,放开本官的马,唔……”
王文定的叫嚣未能继续下去,便被人捂住了嘴巴显然,至少列队前来的众兵士们并不想在这年节将临的时候轻举妄动,何况能在禁军里打混的人都是有些眼界的,单单看对面的架势,就能判断出一旦战起,不得会流很多血,而且是流己方的血。
眼看吃眼前亏的事,当然没人愿意做,事态紧张之下,怎容一介文官在耳旁噪?所以,王文定这个自我感觉高人一等的文官都没用罗某人出手,便悲催了。
调整了一下情绪,曹才定住了神,着对面罗某人宛若实质的目光,再次冲着罗某人抱了抱拳,道:“还请卫兄原谅则个,切勿听信适才那厮所言,曹某才是吾皇正差……嗯,适才卫兄所言,曹某亦明定在心,只是……是非对错却非曹某所能评定,君乃外人,伤吾宋之民,却不能轻易了事!”
“你待如何?”反口问了一句,罗开先心中倒是对眼前这曹有了几分兴趣,随着之前的东行之路,他的一举一动所携带的威势日益强盛,尤其是对阵杀戮之前,能在他面前镇定自若的人可不多,哪怕是硬撑的那一种。
这高壮汉子真的是毫不客气!家中老父临阵之时怕也不过如此吧?
“咳……”曹的喉咙蠕动了几下,勉力回道:“曹某尝听荥阳丁老转述,卫兄乃灵州远途归来之人,想必一路见闻多多,莫非处事他国,也是如此……不恭?还是至我宋国,特异行事?”
这话听着像是指责,实际上已经是曹能够出的最硬气的话,想如同以往处理内务惩戒贼寇那般强硬,他是不敢的。
原因无他,凭他眼力所察,对面这伙灵州人数目虽不多,但个个盔明甲亮,气势如雄,绝非等闲,不寻常士卒,怕是自己身后所属禁军精锐,也难能匹敌。
若是征战不力,不自家性命,怕是这临近年关的东京汴梁便是一场兵祸,届时莫压制灵州人,没准曹家也会被牵连而成为倾巢之卵。
罗某人没有读心术这类的能力,当然揣摩不透曹心中所想,这曹半软不硬的话语只在他耳边一过,随即回应道:“荥阳丁老?曹将军所述该是荥阳伯老丁奎?”
“正是……荥阳伯丁老……”曹心里腹诽罗某人对长者不恭,竟然直呼人名,面上却不敢流露出丝毫不满。
“呵……”罗开先轻笑一声,遂道:“曹将军既然有闻于老丁,该是知晓灵州人过往之事,不知老丁可曾告知曹将军?荥阳富户欲袭某等驻地,结果损兵折将、不得不用钱粮赎回之事?”
“这……”曹其实在身份不高,老丁奎与宋庭众人分的时候,他这个守门官不过远远地听了几句,但到具体的,他又怎能知晓?但看罗开先言之凿凿的样子,他心知绝不会有假,也只能硬撑着回应,“末将确曾有闻!”
“哈,好叫将军得知,灵州人不畏事!年前我灵州众过河中1之时,伽色尼土库曼部曾十万众袭击某等,也被某家将主率众砍下数万颗头颅!”罗开先着卫四郎的名号,夸赞起自己,心中泛起一阵阵荒谬感。,压制中这种荒谬感觉,他才继续道:“如今低至宋境,算是回归旧土,卫某行事已算收敛,否则……曹将军你如今看到的可不是几个缺了手指脚趾的蠢货,而是几十数百颗悬挂起来的头颅!”
事无不可对人言,罗开先这话的时候,为了便于对方听到,丝毫没有压低嗓门,这般大声呵气的言语,产生的效果也是震撼性的。
对他身后亲兵队众人来,是辉煌往事,是男人的荣耀与荣光,这些家伙便在罗开先话语之后,齐声的呼喝起来,气势更为雄壮,虽不过百十人,却仿若千军万马一般。
为首的且格拉斯几个,更是用长刀拍击着盾牌,口中“呼哈”出声,做出了一副预备冲战的姿态,连同几个身上缠着渗血的纱布,扮作苦者的家伙也毫不例外。
反观曹及其身后众人,虽贵为宋庭禁军精锐,虽不至于乱了阵型,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默然,便是垂头低目都知道杨家二郎不过纨绔子,谁愿为他而厮杀征战?何况还是与眼前这些凶悍的灵州人?
“这……”曹无言以对,心中切磨了半响,才有道:“卫兄所言,曹某难辨真假,不过,请恕曹某职责在身……兄既入宋境,该以宋律为戒,如此伤人肢体,却是不妥,曹某无裁判之权,只能请卫兄所部至开封府尹处,断明是非之后,兄等自当无碍……”
“哈!?”罗开先差没乐出声来,忍不住讥讽道:“开封府尹姓甚名谁?莫不是寺庙里的泥胎木塑?卫某麾下五人殒命,距今已过六日,期间曾多次派人探问,诺大开封府从不曾有人应理!如今某家自寻公理,你宋国朝堂竟如此回应!莫不是你宋国人肢体都是宝贵,我灵州之人命却是草芥?”
曹抬眼看着不远处还瘫在地上哼哼唧唧的杨二郎,心中咒骂这等惹祸的胚子怎不早死!哪怕他是什么皇亲国戚!只是,耳边听着罗某人的质疑之声,却无言相对,吱吱唔唔半响不出话来。
罗某人的耐心将要丧失殆尽,紧盯着木然无语的曹,以近乎一字一顿的口气,道:“灵州人命在己手,不受旁人质疑!曹将军,带着你的部众退开,否则,卫某不介意让宋帝过一个血色新年!”
着话,他的左手张开举起,然后迅疾的攥成一个拳头。
而随着他的战术手势,亲兵众人中,持重盾的且格拉斯等人开始齐步向前,擅长马术弓猎的更是箭上弦,弓似满月,沉重的马蹄声响了起来,拉着红漆大棺材的大车同样开始隆隆地前移。
曹有心想下令拼杀,但转回头左右巡视才发现,手下部众虽不是面色如土,却是没人有战意,以往那些经常吹嘘自家如何的同袍都在纷纷躲避着他的视线。
“卫兄何必如此?!”面对着对面的兵锋前压,身边袍泽又给力的情况,气急之下,曹忍不住大声喝道:“我宋国有战兵百万,开封府更有禁军十万,厢军二十万,卫兄左近不过区区百人,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呵,百万人?”罗开先不屑的一笑,平静道:“百万人何所惧?这东方天下也不尽是宋国属地,北有北辽、南有大理,东有倭岛,西边尚有定难军与我灵州众!世间万事难逃公正二字,该叫世人看看你宋国官吏如何苛待人命,曹将军以为然否?”
如此话语,叫曹一介守门将如何应对?
哪怕他此刻是宋帝赵恒所命,也断无承担起来的魄力,叫世人都看看宋庭处事不公歧视外人的做法吗?
恐怕消息一旦传开,行走各国的宋商必定寸步难行,届时别他们身后支持的各个世家,恐怕自家长兄曹璨就不会饶了自己。
灵州众步步近前,禁军卫迟滞不定,眼看将要一触即发之际,远远地又传来一阵马蹄声,四下里观望的人群更是人头攒动,一个尖细的高亮嗓音吆喝着:“左右回避,皇城使秦大将军到!”
………………………………………………………………
注:1河中,指中亚锡尔河、阿姆河以及泽拉夫尚河等七河流域。
曹璨,宋初开国将领曹彬长子,(950-1019),善骑射,知兵法韬略,履任供奉官、开封旧城都巡检,彰国、保静、武宁、忠武等路诸军节度使,最高职位为同平章事,天禧三年卒,追赠官职中书令,谥号武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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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节 秦大将军(下)
秦大将军?何许人也?
听闻突兀而来的吆喝声,正在给曹施压的罗开先也有些愕然。 .更新最快
按照他所知道的记载,有宋一代,初年有曹、杨、石、潘、李几家姓氏的将门辅佐,中期也有折、种、狄几个姓氏的领军人物,但是秦姓?在他的记忆中却并不深刻。
远远地面对着罗某人有些懵懂的表情,曹松了一口气,通告手下让开一条通路以便于来人上前,然后才冲着罗开先拱了拱手,朗声道:“还请卫兄见谅,曹某不过区区阁门使,实无权判定谁是谁非……现今,该是我朝陛下钦命皇城使秦大将军正在赶来,还请卫兄暂候片刻……”
“秦大将军?何人?姓甚名谁?”察觉到了曹瞬间由紧张变得坦然的神情,罗开先径直问道,虽然这样的直截了当的问话在很多人看来不算礼貌,但他又岂会在意?
之前一个人着罗开先这种凶人的压力,曹的心理压力有多大没人能够知晓,这刻稍微放松下来,他反而变得坦然自信起来,甚至对罗开先的直言不恭也完全忽略了,直言回道:“秦大将军姓秦名翰,字仲文,乃我朝宿老,自太祖时,便以忠勇闻名,实为皇家第一悍将,现为当今陛下封为皇城使……曹某无有决断之权,秦大将军则不然,卫兄若能得他认可,自可来去自由……”
初听到“姓秦名翰”四个字的时候,罗开先便恍然想起了来者该是何等人物,至于曹后续的滔滔不绝,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在他所知道的信息里,东方历史上有三位比较出名的太监领军人物,其一是唐时的高力士,之后还有两位都在宋朝,后期的那位叫做童贯,而这个时代恰好也有一位,他的名字就叫秦翰,而据罗开先所知,这位名字叫做秦翰的太监,后世史书中的评价可谓是允文允武忠勇双全,真假不提,单就文人能够在文字上称颂一个统兵的太监,就可见这人非同一般。
罗开先懒得再理会曹的举动反正构不成威胁,他开始期待这位秦翰秦大将军的到来,当然不是什么见猎心喜,而是希望来一个能做主的明白人,否则如同先前一般僵持下去,必定免不了血流一片那并不是他所希望的。
“”马蹄踩在石板路上的声音疾速而又连绵不绝,之前曹率领的禁军左右退开,让出了一条通路,又一队骑队涌了上来,这骑队人人挂甲,身后插着三五面旗,其中还有一位擎着一面带着“秦”字的名号旗,显然是当头开路的前卫。
为首的一个在距离罗开先三五十米处停马,大声吆喝道:“大宋东京汴梁皇城使秦大将军到……”
“啧……”安坐马背上的罗开先依旧维持着先前的警戒姿态,右手横握着长刀刀柄,嘴里啧啧有声,不自觉地在心底嘲弄了一番,无论是后世还是这个时代,好像所有的大人物出现都要有一番排场,唯不同的是后世是摩托警车开道,这时代倒是骏马骑士当先。
他的这种揶揄心理并没有持续多久,一个很明显是中心人物的穿着宋式鱼鳞甲内衬丝质锦袍的高贵人物出现在了他的面前,这人安坐在一匹枣红色青唐马的背上,神色自信而又悠然,望之不过五十恍惚,身材亦是高壮雄武,方面大耳,却是迥异于时下普遍留着长须的武将,而是面色细白,不像是统军之人,倒像是一位新扎上阵的养尊处优的员外。
不过这位显然非比寻常,纵马便到了罗开先身前十数米处,马步一停,随即开口,真正本色毕露,“老夫秦翰,你就是卫四郎?”
“正是灵州卫四!见过秦将军!”面对这种掌控一方的人物,罗开先没有丝毫畏缩,一边快速打量着对方,一边毫不掩饰的针对问道:“曹将军非是主事之人,秦将军该不会同他一样?”
这时节可不是寻常人碰面打招呼,基本算是两军对垒,客套话之类的还是免了吧。
所以很显然,罗某人这种话不会有什么好语气,未等秦翰做出什么举动,他身后便有人呱噪起来,“兀那汉子,竟不下马跪迎,还敢口出狂言,莫非是欲往死路……”
另有人的话语更是不堪,“不是北地胡,就是河西蛮,真是该死!眼见就是新年,怎不能让人安生些……”
这些粗声大气的话语很是影响人的情绪,罗开先脸上的表情却纹丝不动,只把一双黑色的眼珠紧紧盯着七八个马身外的秦翰的脸上因为之前的路上历练太多类似的场景,他并不担心自己的手下失控。
终于,看着像养尊处优的白皙富贵员外的秦翰抬起左臂冲着他身后示意了下,慢声慢语的道:“老夫在老丁奎那里听过你,卫四郎!如今看来,你却是不凡……”
“嗯……秦将军待要如何?”罗开先也是有傲气的,这秦翰放纵手下意图扰乱自己的思绪,又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脸孔,他当然也是毫不示弱的借助身高的优势俯视着对方,同时配合的还有他那张外人感觉像门板一样的面孔。
外表虽如此,罗开先心中对眼前这秦翰的表现也有一丝诧异,在他看来,这秦翰确实是个明白人,知道惩治杨二郎之事无法辩驳,便很是干脆的避而不谈,反而从将军的身份和年龄资历之类角度另辟蹊径,这样的做法,确实符合兵法避实就虚的策略。
而察觉到罗某人的冷硬回应,秦翰这老将金铜盔下那双眼睛快要眯成了两条缝隙,白皙的脸皮更是隐隐泛青,沉默了半响之后,才继续道:“不愧是为人夸赞的卫四郎,果然勇气过人,左近三条坊街,老夫布下了千五百人,都是曾与本地契丹野人酣战之勇士,你就不怕老夫一声令下,把你这百多人留在这汴京城?”
“怕?”罗开先的那张脸依旧平静若水,开口吐出的话语同样比这时节的空气还要冷凝三分,“有何可怕?卫某随我家将主行程十万里,杀敌过千,某家身后诸位同样双手血腥,不知若是开战,秦将军手下千五百人又能剩下几何?不知你家皇帝是否喜欢一个染血的新年?”
“呃……”老将秦翰的脸又有了涨红的趋势,他不自禁地抬手抚了一下自己有些抽搐的面颊,可惜那里没有寻常男人所具备的长须,掩饰完心中的尴尬之后,他才定神道:“老夫尝闻灵州新人勇悍异常,如今一见确实不同凡俗,卫四郎可敢命人与老夫手下比斗一番?”
“有何不敢?”罗开先平平淡淡回了一句,眼神斜斜地扫过秦翰身后的随从,颇为不屑的接着道:“只是,依我灵州往例,兵刃不可轻出,凡战必有所得!与秦将军所部比斗,于某家何益?”
打就打呗,没啥好担忧的,只是平白无故的战斗却没有收获,却是不值得的。所以罗开先这话的主旨非常明了比斗可以,拿彩头来!
而如此轻描淡写的话语,真真的让很多人怒火上涌,不单宋人兵众各个面有不忿,连从一开始就摆出了自矜自信面孔的老秦翰也有些恼了,“卫四郎,莫非以为老夫出不起赏金?”
“卫某怎敢窥秦将军?”罗开先不软不硬的继续维持先前的表情,口中却道:“只是我灵州军中有律,凡战必争先,战必有所获,以免无谓之兵戈……且自入宋境,尝闻宋人以富庶自诩,想必秦将军也必不吝区区花红,不知秦将军以为然否?”
后面这番半带解的话语听着合情合理,只是秦翰怎也觉得心中抑郁,好在他对自己的部属也有信心,至于钱财之类他更是从不放在眼里的,不明所以之下,为了摆脱这种被后生晚辈压制的感觉,便信口道:“哈!卫四郎所言不差,我宋辖制万里,富有四海,岂吝区区比斗之赏格?这街面地方逼窘,不适马战,你我各选十人,步战决胜,卫四郎你方若败,须得依从宋律接收惩治,你也须随老夫陛见!”
果然是老狐狸一只!罗开先马上察觉出了秦翰的图谋。这秦翰自诩部属英武,又注意到罗开先一方马匹神骏,以为灵州人多半擅长马战,特意选了步战和人数限制的方法,目的更是直指之前的纠葛,显然之前他虽不在,却有人与他通禀了所发生的一切。
当然,罗开先也不是善茬,心思电转之后,他的神情依旧未变,一双眼睛中透出来的神采却变得危险了起来,“若是卫某部属胜了,便又如何?”
在秦翰看来,区区不过百多众灵州人,不过手拿把掐的事情,虽然可能会有人殒命,但那又怎样?维持住眼下宋京的安稳与威信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面对罗开先的反问,他毫无顾忌的回道:“若卫四郎你方胜出,除今日之事不予追究,老夫还许诺万金,以作奖赏!”
“既如此,便依将军所言!”都是生死线上徘徊之人,若论征战,谁又能怕了谁?罗开先直接允了,只是话音一落,他又打了个补丁:“只是卫某手下凶戾,且兵刃不长眼睛,若是伤了贵属,恐怕非是将军所愿!”
“……”秦翰感觉自己要出离愤怒了,没见过敢这么瞧不起人的,身在自家的都城,周围有数以十万计的驻军,城内仅仅他所能调动的就有数千士兵,居然被眼前不过区区百人的河西蛮子威胁?
但是前话已经出口,改为全军围剿的命令已经不可能,更何况年关将近,没人能够承受一个血染年关的职责,他只能狠狠地攥着手中的马鞭,用近乎咬断钢刀的口吻回应:“既是比斗,伤亡在所难免,若有战损,只怪老夫调校无方,于卫四郎你无涉!”
言语至此,一场争斗再无能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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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及:因本职事务依旧处于收尾阶段,最近更新暂不能稳定,特向众书友声抱歉。(83中文网 )</div>
第九十三节 解疑
争斗既已成定局,再多赘言也只能是徒劳。 .更新最快
再次与秦翰对话几句,确定了比斗的所有细节,罗开先在公爵的脖颈处轻轻拍拍,这灵性十足的马王便开始步后撤,而他的眼睛则一瞬不瞬的盯着宋人的所有举动,与之配合的是他紧握在手的长刀刀柄,以及那张没有丝毫表情的木头脸。
目的自然是防备对方突然变卦命令手下发起突袭,虽然他并不是很担心这秦翰会不顾体面,但初次正面接触这时代的高层人物,在并不了解的人和事面前,他是绝不会把信任交给任何人。
道理很简单,曾经的“史书”上记载的秦翰是个忠勇的阉人将军,但是谁能判定他就是一个信守承诺的人呢?
至少罗开先不想冒这个险。
因为凭借着累积的心理学常识,他从眼前这位阉人将军秦翰的眼睛里,他看到了残酷、冷血以及诡变,那种深刻的东西比他这个有着十多年军旅生涯的职业军人更为深刻。在认识到了这一之后,他才有些恍然,虽然后世与这个时代的战争形式不同,但有些东西的本质是没有任何区别的。
比如战争的残酷,还有权谋的诡异,如果前者他罗某人不乏认知,后者则不是他所熟悉的领域……
很显然,在眼前这个宋国的高层人物面前,就像面对他在后世曾经面对的开国老将,他罗某人曾经的过往仿佛并不值得一提这怎能不让他心生警惕?
与他的这种警惕相对应的,在他对面秦翰同样缓缓后撤,时而抬头张望向他,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闪烁着欣赏与疑惑。
接下来的时间是给两方各自选出比斗人手的缓冲,长街上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平静,长街两旁贴近左右屋舍处,拥挤的人群已经变得稀疏,但仍旧有胆大之人站在那里围观,他们彼此间窃窃私语,低声议论着所见所闻。
这些人并不起眼,但无论是罗开先,还是秦翰,都没有命人驱赶他们。
无他,罗开先知道这些平凡的人们代表的是民意,他正需要借助他们的口舌把事情传播开去,而秦翰则是深知这都城内人情复杂,即便他这个得了皇帝宠信的人也不能妄为。
闲话少叙,罗开先回到本阵,也就是红漆大棺材围绕起来的“堡垒”旁边,首先迎上来的是同他一样习惯性木着脸的且格拉斯。
“将主,职下请命出战!”
“……好!”罗开先稍一沉思,便头允了,“总计二十人,人手你选,除鸢盾、长矛、直刀必备,其余兵刃随你自选!”
且格拉斯的混血脸庞稍有动容,问道:“将主,折弩也可选用?不需隐瞒宋人?”
“不需隐瞒……”罗开先沉声回道:“这秦翰是宋国的统兵大将,派出战斗的人必定是精锐好手,新武器哪有人命重要?通告你选中的人,不需留手!”
“不需留手……将主你的旨意是……可以杀了他们?”且格拉斯确认道。这个希腊与波斯混血的家伙是武痴没错,但同样也是罗开先手下最优秀的战士之一。
罗开先轻轻地了头,换了拉丁语低声道:“虽然我不想这片土地流太多血,但为了避免更大的麻烦,必要的震慑却不能少,且格拉斯,你是我手中最锋利的长矛,对吗?”
且格拉斯抬起右手重重地在左胸盔甲上敲击了一下,“是的,将主!我是你手中最锋利的长矛!”
恭敬的礼节之后,且格拉斯自去大声吆喝人手,而罗开先则不必干涉这种琐事,目光从依旧拥挤在杨景宗院墙外的一干人等,他才在一个红漆大棺材的旁边看到了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面孔。
“昌莆兄,你怎会在这里?”
“……贤弟,不,罗将军,你做得好大事!”冒然出现的人正是张显张昌莆,这个宋国三司衙门的仓曹文吏,他这会儿没有前夜同罗开先谈话时候的轻松,而是紧皱着眉头,那双原本睿智的眼睛里闪烁着惊惶、恐惧与焦急。
“昌莆兄觉得某行事唐突?”罗开先随口反问道。对比神色复杂的张显,他这个当事人的状态反而显得格外平静与从容。
张显见到罗开先并没有恼火他的指责,脸上的表情稍有松弛,急切地道:“还请将军勿怪张某乱语……张某虽仅为三司区区一文吏,却非盲眼之人,某亦知这汴京城三十里内驻扎着超过十万禁军,此外还有厢军,还有城卫军……只不知缘何将军如此不智?”
“不智?”罗开先饶有兴趣的听张显了一大通的话,才从马背上跳下,郑重地问道:“还请昌莆兄告知,何为智?何为愚?”
“……”张显木呆呆注视着罗开先那张冷脸,那张脸依旧如同前晚一般冷静而又深邃,很显然,这高大的男人并未如他想象般双眼赤红愤怒填膺的失去理智,听着罗某人的问话,他却不知如何作答。
罗开先并未指望张显给出什么答案,片刻之后便自问自答道:“智慧亦或愚蠢不过相对而言,如昌莆兄所言,罗某率众入这汴京城惩治恶徒是为不智,在某看来,若是因为恶徒势力雄厚便忍气吞声,才是真正的愚蠢,不知昌莆兄以为某之言若何?”
数日前若非有崔十八郎率人袒护,张显的女儿便会被杨景宗侮辱,他心中岂能不恼火?耳边听着罗开先的陈述,他厌恶的扫了一眼不远处还在哼哼唧唧的杨景宗,皱着眉头道:“惩治恶徒确为该有之事,然,此乃京城所在,恶徒有甚过错,该由王法定之,而不是……由将军你冒然出手……”
罗开先嘴角勾了勾,抬手在张显肩膀的侧面拍了两下,“昌莆兄之言堂而皇之,确为正理,然……事发近六天,主持王法之人何在?某听闻昌莆兄亦曾寻开封府尹告状,可有人出面应声?此等恶徒何时得以惩治?”
这段话的浅显易懂,张显木着脸却不出一个字。
打铁需趁热,罗开先有意招揽这人,继续道:“杨景宗乃宋帝舅子,便是宋庭有人想要治其罪,宋帝岂能允之?故昌莆兄所言不过虚无之想,按兄之所言,杨景宗其人终不过徙罪1之罚,而不会有性命之危!”
罗开先的话语里几乎句句都有一个“宋”字,张显听得甚是别扭,却也无法反驳,毕竟这罗某人不是宋国子民,他又能如何?况且罗开先话语中的内容字字诛心,作为三司衙门中的积年老吏,便是有心辩驳,终究也只能长叹一声。
看着脸上神色纠结难消的张显,罗开平静道:“昌莆兄,从事发之时起,你张家便已牵扯其中,实难得脱……兄之女温婉宜人,某日前亦曾得见,如今与十八郎两情相悦,实为难得美事……若从昌莆兄若想息事宁人,除非嫁女与那杨景宗……敢问昌莆兄舍得乎?”
“某还不会卖女求荣!”恼火情急之下,张显心中的话语脱口而出,咆哮了一句之后,眼神却清明了许多,定了定神,犹有不甘的低声道:“朝堂诸公定不许杨景宗妄为……”
“昌莆兄这话有掩耳盗铃之嫌……”罗开先忍不住揶揄了一句。
“……”听到罗开先这难得带着情绪的言语,张显无声的咧了咧嘴算是苦笑,倒是放松了不少,顺着罗某人目光同样看向忙碌准备的且格拉斯一行,憋不住心事问道:“某有一事不明……将军随员不过百众,所应对之人却是皇帝舅子,此人牵涉之广难以祥数,张某不通兵法,亦曾有闻为将者必定善于选择战机,似将军这般急切……缘何?”
罗开先左右旁顾了一下正在披挂装备的且格拉斯一众亲卫,随后又远望了一下二百米开外的宋人队伍,才镇定自若的解答道:“这汴京城,汇聚了众多人等,吐蕃人、回鹘人、契丹人……行商、使节,哦,应该还有秘谍,这类人大多都是消息灵通之辈,若是他们认为灵州人受人欺侮而忍气吞声……某麾下十余万人如何立足于灵州?”
“灵州距此千多里……不会那般严重……”张显不过钱粮仓曹文吏,于国事战事并不精通,所以他这话与其是安慰罗开先,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罗开先根本不理会张显的言不由衷,径自道:“未来两年,乃我灵州休养生息之时关键,某并不担忧战事,却不愿理会外来之琐事牵扯,因战事或凶险,却可助某磨砺军士,外来繁杂却会打乱我灵州生息之大事!绝不容外人打扰,在此期间,无论谁人,胆敢冒犯,都要心项上头颅!”
“某曾听闻兵家有云,坚不耐久,刚则易折……”张显忍不住提醒道。
罗开先摇摇头,“昌莆兄所言乃通常情况,且需知,事有不同,人亦有不同!”
“此话怎讲?”张显有些摸不着头脑。
罗开先走了几步,重又扶住公爵背上的马鞍,回头轻轻地道:“战士们准备好了,比斗将始,请昌莆兄拭目以待!”
………………………………………………
注:1徙罪,发配、流放的另一种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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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节 轻战(上)
且格拉斯和他挑选出来的十九人确实已经准备好了。 .更新最快
罗开先牵着公爵向南走了几步,二十人排成横队,不算那么整齐的站在了他的面前,这些家伙全部身披重甲,同时还挂满了所有趁手的兵刃,全覆式的头盔狰狞可怖,不算很厚却坚固异常的盔甲是新近制出的精品,上面的每一颗铆钉甚至每一根扣袢都被它们的主人擦拭得铮明瓦亮,在这身盔甲内里,他们身上还套着钢丝和牛皮压制的内甲,双层甲胄在身,即使平时看起来瘦弱的家伙,这会儿也变得粗壮了一大圈,至于二十人手中和身上挂着的兵器,更是混合青幽的冷厉和血色的锋芒,唯一不显威风的兵器是鸢型盾,它尖锐的下半截插入了街面上的硬土层,被掩藏了起来,但厚重的上半截却仍然有让寻常人感到绝望的坚实感,成语“披甲执锐”莫过于此。
“将主,全队二十人准备完毕,请将主训话!”带头的且格拉斯笼罩在头盔中的听起来沉闷而厚重,就像他身上的盔甲一样。
松开公爵的水勒缰,罗开先长身而立,仔细扫量了一下每个人的装备,一半汉语一半拉丁语混杂着沉声道:“先前与我谈判的人是宋国的一个大将军,你们可以把他的职务理解为罗马人的边疆总督,他派出的肯定是精锐的战士,但是我相信,他们没有你们所付出的辛苦,他们从未如同你们一样经历过那么多战斗!我的要求很简单,打垮他们!”
“遵令,将主!打垮他们!”一个个套在全覆式头盔中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传了出来,配合着头盔上金属甲片的丝丝共鸣,沉重而又充满了压迫感。
“咴……”在公爵兴奋的嘶鸣声下,罗开先翻身上马,朗声喝道:“跟随我,向前!”
公爵沉重的蹄声开始前行,以且格拉斯为首的二十个卫兵们用同样沉重的脚步声呼应在后。
除了没戴头盔,罗开先身上同样披挂着铠甲,坐骑公爵也挂着半身马铠,这样的装扮平素或许会吸引很多人的目光,但此刻,近乎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背后二十个战士的装扮所吸引了。
汴京人不是没见识的乡下佬,每年里,各种各样装扮奇怪的家伙多了去了,什么戴着古怪帽基帕的一赐乐业人,什么裹着袍子蒙着面纱大食人,还有习惯在身上涂满红土常年不洗澡的吐蕃高原人,甚至浑身散发着膻腥味的北地草原人……他们见得太多了。
但是从没有人见过连整个脑袋都套在铁甲中的怪物,包括秦翰手下的兵士以及左近壮着胆子围观的所谓贵人们。
需知道这时代的冶铁业十分落后,宋国乃至阿拉伯人甚至罗马人都曾以铁为材料发行过钱币,如此背景下,穿着一身铁甲意味着什么?
罗开先没把这身钢铁行头看在眼里,隶属东行营队的战士们却把这种装备当作了至高荣耀,虽然双层的铠甲加起来超过四十斤,凭借这时代战士的体力和力气,真的不算事情,威武而又彪悍的步伐让秦翰以及一些有心人对此有了第一个清醒的认识这些灵州人不好惹。
秦翰是个有着三十年军旅生涯的老将,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覆盖全身的铠甲意味着……灵州人有着完备的冶铁技术,同时更有强大的战士!
……
在一片嘈杂的低低议论声中,罗开先与秦翰再次回到之前对持的状态,隔着十多米的两匹马背上对目而视,秦翰仍旧忍不住抬眼扫量罗开先背后伫立二十个黑色“铁甲人”,而罗开先却故意不开口,同样注视着对方背后将要出战的“精锐”。
在罗开先眼里,宋人所谓的“精锐”……真的让他看不过眼,除了同样披挂着铠甲,同样粗壮有力,同样手持利刃,他看到的更多的是那些战士眼睛里面的骄傲与松懈,唯独看不到紧张和警惕。
望着一个个连脸孔都覆盖住的黑色具甲战士,秦翰感到有些牙疼,他忍不住开口道:“卫四郎?老夫是否该成你为卫将军?”
“不敢檀越,卫四不过区区购粮管,当不得将军!”察觉到秦翰警觉与审视的目光,罗开先平静答道。
秦翰深深地看了一眼罗开先,第一次感觉自己看不透这个高大而壮硕的家伙,他是惯会体察人心的,这刻却也不做置否,只是顺着罗开先的语句道:“将军也好,购粮官也罢,卫四郎你定非比寻常,老夫眼力绝不会有差!”
此次入汴京是为立威,可不是与宋国的将军套近乎的,罗开先不想再与这老将试探纠葛,岔开话题直言陈述道:“卫某曾有言在先,入这宋京,仅为惩治恶徒,别想用宋律约束我等,实则卫某已经收敛太多,秦将军盖已得知,若非卫某念及同族之源,某身后杨宅所在早已血流成河,而非单单割了杨景宗的卵球与舌头!若非念及当日凶徒家中同样有父母妻儿,也不会仅只割了几十根手指脚趾,而是断了彼等头颅做京观!”
之前整队的时候,秦翰已经向曹探明了一切,所以这会儿他对事情的原委已经清晰明了,虽然他在心底觉得皇帝身边少了一个惹祸的胚子是好事,但脸面上却仍觉很是难堪,这会儿听罗某人这个后生晚辈在他面前侃侃而谈,便是经年老将也是有情绪的,“仅凭这百多人,卫四郎你简直是胆大妄为!”
对于别人如何评价自己,罗开先向来是不怎么在意的,包括这个时候也同样,所以听了秦翰的评价之后,他并没有驳斥,而是径直道:“卫某部众已齐备,秦将军手下兵士如何?既是约定比拼,便是以输赢定是非,不知秦将军以为若何?”
“善!”碰到罗开先这个冷面孔,自谓老好人的秦翰也只能徒之奈何。
罗开先想了想,提示道:“我灵州与宋国无有积怨,为免无谓损伤,卫某建议,比斗时,倒地者败,适时退后则不攻,若缠战,则死伤勿怨!”
他的这个提议很简单,在他看来,这不过一次战力比拼,得出胜负即可,不过若是比斗中的人混了头脑纠缠不清这也是战场上常有的事,那么因此死伤就不要怪罪别人了。
秦翰对此未置可否,只是深深地看了罗开先一眼,便拨马转头冲着他挑选出来的二十个精锐喝道:“如老夫之前所言,升阶或调职,凭君自选!老夫在此为诸君贺!”
“万胜!”宋人军士们挥舞着兵器整齐的吆喝了起来。
瞥眼看去,罗开先很轻易就能猜到老将秦翰定然给他的手下许诺了什么这大概也是这时代的特色,他却从不这样鼓舞士气,因为没有那个必要!
罗开先同样拨马回身,定睛扫视了一遍如同后世电影中杀人兵器一般的手下,沉声喝道:“打垮他们!”
“嚯!”二十个笼罩在全覆式头盔中的声音沉闷地响了起来,以至于罗开先觉得这种声音比后世最好的低音音响……还要动听。
……
之前敲锣打鼓入城时所用过的道具重又派上了用场,战鼓是振作士气调整节奏的最佳选择,单调而沉闷的鼓在“棺材堡垒”的位置响起,罗开先手下披挂着全身重甲的亲卫士兵开始前进,他们的动作并不快,只是每五人成一组拉开了两步的距离,稳定而又沉重的前进,总计二十人分成了四个作战单元,呈波次行进状,他们没有自我鼓励的嘶喊,没有奔跑和挥舞兵器的无聊动作,配合他们身上的盔甲,像一块块缓慢滚动的黑色岩石,给人以坚实得仿若不可摧毁般的压迫感。
另一边秦翰手下宋军的表现则大为不同,他们的身形没有灵州人那么整齐划一,而是高矮悬殊各不同,当然,相同的是他们同样披挂着完备的铠甲,当先居中的几个高大身形甚至套着做工精细的锁子甲,他们头上带着范阳笠这种具备时代特色的毡帽,以显示他们是来自北军曾与契丹人抗衡的精锐。
至于阵型,他们分成了三阵,一个主阵由十四人并排组成,另在两翼有两个三人组合充作游走战士这是个攻守兼备的螃蟹阵型,十四人组合是为坚实的螃蟹身体,游走的两个三人组合则是灵活机变的钳子。
很显然,宋军摆出这种队战斗阵型,是因为他们坚信自己可以攻守随心,这一从宋军士兵脸上闪动着的表情就可以看得出来,那是或者兴奋或者傲慢还有不屑之类的表情。
双方都没有配置长弓或角弓之类的武器这是一开始就约定好的规矩,两方最前端的士兵距离仅有十五步,战斗一触即发。
………………………………………………
注:1基帕,kipa,意思为遮盖,犹太人的圆帽特指名词,一般是用发卡之类别在头发上。属于犹太人的教义习俗,意寓头有天,遮盖一下以表对神的敬畏,及至后来则渐渐演化为族群的标识。颜色寓意,一般来,颜色越深,象征着主人对神灵越加虔诚。(83中文网 )</div>
第九十五节 轻战(下)
军人对垒,可不是街头地痞乱战一通那般没有章法,更不是戏文中需要唱念一番才开始下一个篇章的杂耍。 .更新最快
不同于热武器时代的短兵速射,冷兵器时代的对拼是真正综合了眼力、体力、技巧、力量乃至装备等多方面综合素质的比拼,而且没有火药武器快速决胜的情况下,人的体力与手眼配合便成了关键。
当然,这种情况下的战斗,也显得格外残酷与血腥。
灵州一方与宋国禁军比斗开始了,短暂的试探拉近到十五步距离之后,这个街头斗场上的气氛便骤然火爆了起来。
宋军一方的螃蟹阵型快速推进,两个三人组四周游走,灵州人一方的五人横纵却突兀的由并排步进转变成了防守阵型他们背靠背贴在了一起,持重盾的三个立盾做墙,持矛的长矛前探,变成了带刺的金属堡垒!
这样的金属堡垒不止是一个,而是四个!四个五人组合彼此互为犄角,中间的距离恰是长矛所能探及的极限!
这是以守代攻!
而宋军二十人却没有几个看得清这个状况,或者他们看得清也反应不过来……本以为凭借自家脚步轻快可以克制对面钢铁怪物的他们,有些懵圈,展现到实际的情况就是,他们的螃蟹钳子游荡的两个三人组被隔在外围尚无问题,螃蟹阵型的主体却马上变得零散了。
宋人的领队也算是个有决断力的家伙,大声的叫嚷着“他们的盔甲太重,散开,避开盾牌,砍他们的脚!”,队伍里有一半是来自南方的矮个子,迅速执行了这个指令,很显然宋人并没有因为队形被破坏而慌乱,反而试图凭借自身配重轻的优势来打碎灵州人的铁皮外壳。
这样迅疾的阵型变化,产生的结果在旁观者看来变成了针锋相对的情况……灵州人不攻反守的做法就像一块块河岸边的岩石,而不断试探的宋人则像凌汛发生时不断与岩石切磨的冰块……到底是冰块撬动岩石,还是岩石挤碎冰块。
“该死的,灵州人该不是银样蜡枪头吧?冲啊,杀啊!”这种焦灼的场面,让街面两旁观战的闲人们有些失望,因为他们看到形象有些骇人的灵州铁皮人应该是一往直前大喊大叫砍死身前所有人,而不是像眼前所见那样五个一群组成的四个带刺铁乌龟与是否忠君爱国无干,这汴京周边,禁军的军纪本来就不怎么样,平素粗蛮的在汴京城内横晃讨人嫌,当然没人喜欢他们,而且……汴京城内的乐子都让人司空见惯,眼下外来的灵州人看着新奇得很,再加上之前惩治杨二郎为众人出了一口闲气,自然免不了有些偏心。
在他们的眼中,两伙人开端的碰撞并没有像以往那样厮杀对砍得鲜血四溅那么精彩,反而是平素懒得理会的禁军暴躁的挥舞着兵器在叫嚣,看着凶恶危险的灵州人反而木头人一般闷声不吭的环绕成了四只铁乌龟,这还有什么看头?
看禁军那些粗汉杂耍嬉闹吗?
凭地无聊!
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的就是如此了。
观战的闲人们开始不耐烦议论纷纷的时候,与罗开先同样在斗场中线对持观望的秦翰却皱起了眉头三十余年近四十年的老军伍,他什么凶恶的场面没有见过?眼下看似己方的兵士按照蟹形处处抢占主动,灵州人则动作缓慢地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但他们每五人靠在一起,长矛和巨盾外引,真真与铁刺猬一般模样,自己手下的兵士则如同守到了猎物的细狗,狂吠不已,却奈何不得对方,念头及此,他挥手把曹招了来,“曹家六,老叔给你件差事,如何?”
“世叔吩咐,侄定当从命!”曹恭恭敬敬的答道。
秦翰思著了一下,道:“先前老夫和那卫某人有约,不好亲自出面提醒,你找两个机巧的子,凑近了告诉那些蠢货,尽量保存体力,若是灵州人开始反攻,一旦倒地便是输,千万不得轻易起身,否则灵州人不会手下留情!”
“喏!”官大一级压死人,尽管心中有疑问,曹也不敢细问,何况这位还是家中世交的长辈,他就更不敢随意开口了。
对罗开先来,宋人的动作不值一提。
若不是为了手下战士的历练,这类争斗根本不值得他一观。
所以安坐马背上的他对秦翰的举动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他的长刀挂在身后得胜钩上,手中却抓着铁胎弓四周环视手下人在场中比斗,不需要他这个主将参与,但并不意味着他就无事可做,毕竟这不是后世的什么体育比赛,而是真正冷血比斗,一不心有人殒命也是很正常的事情,至少为手下战士观敌掠阵就是很有必要的,他可不会把宋人当作严守信义的正人君子。
所以,若是这个时候外围有哪个家伙敢放冷箭干涉比斗,那……乐子可就大了。
从雅典到汴京,且格拉斯这个角斗士营出身的家伙,可以是最为执着或固执的一个,他没有如同冈萨斯、阿尔克或者海顿、西德克诺德那样耀眼,也没有如同费舍尔或哈斯那几个家伙一样渴望在罗开先这个主将手下建立功勋。
对于始终跟随在罗开先身边的他来,紧紧跟随这位把自己从死亡边缘拉回来的主人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譬如眼下这种情况,执念深重的且格拉斯其实非常明白自家主将想要的是什么,所以触战的时候他就没有选用三角突击阵型,而是这种环垒递进的模式,虽然这样的阵型看着不够爽快,但是却可避免全攻突击阵型的无谓战损毕竟宋人参战的也是精锐,不是苇草编织的稻草人。
于是,不熟悉这种战法的宋人彻底悲催了。
宋人螃蟹阵型的主体,刚一接近便被四个“堡垒”所分割,不只是灵州人的战力更强,单单几面鸢型盾就不是那么好破解的,下端插进地面泥土中齐胸高的巨盾犹如一面城墙阻住了所有可能的攻击,那生铁的外壳除非用重锤敲打,单凭长矛和朴刀怎么破?
更何况巨盾中间,时不时如同毒蛇一般探出来钢铁长矛?
灵州人的长矛可不是什么白蜡杆或者藤木杆,而且整体全钢打造,虽没有长枪那般弧线攻击的弹性,但仅仅尖锐一项就能让所有人头痛,偏偏使矛的人力大臂沉绝非善茬,在宋人士兵的眼中,这些灵州人是野蛮凶暴的家伙,他们使用长矛不像己方使用长枪那么刁钻,却迅捷而有力,几乎没人敢用兵刃和他们碰撞,因为刀子撞上不是卷刃就是断折……
等宋人想要用长枪对持,却又碰上了如同壁垒一般的巨盾、还有几乎每个灵州战士都随身配备的手斧那东西的手柄不长,却非常适合砍断枪杆……
灵州战士大多身材高大,于是宋人派了些身材矮而粗壮的家伙试图凭借灵巧来破敌,譬如剁脚、刺击下半身之类,但这仍旧没用……
近乎每一种兵器都会被灵州人快速找到克制的办法,二十人组成的宋人精锐终于失去了攻击的锐气……
处在鸢型盾阵中间,且格拉斯沉声喝道:“可以了,攻击!打趴他们!”
五人“环垒”又一次变阵,变成重矛手前探,两盾居左右,弯刀后掩的锋矢阵,着覆面头盔的“铁皮人”终于发威,失了锐气的宋人如同木桩一样一个接一个被打倒……好在他们并未痛下杀手,长矛下拍或者横扫而不是突刺,重盾同样是横拍而不是用尖锐的盾底压凿,即便后掩的刀手,也不是用刀子砍脑袋,而是用刀身横拍……
当然,即便是这样,这队宋人比斗者也只能是保住了性命,流血重伤仍旧是免不了的被矛杆抽飞的免不了筋伤骨折,被巨盾拍开的往往血流满面,被刀身拍击的不是肿了半张脸瘫在地上哀嚎,就是横卧在冰冷的冻土上晕迷不醒……
“……”瞬间的转折让旁观的人彻底目瞪口呆,在他们看来,前一刻如同鬼神般披挂着恐怖铠甲的灵州人还像木头人,突然就仿若吃了大力丸,在几息之间打到了所有敌人……这简直让人难以置信。
几个自谓胆大靠前观看的人被敷面战士的眼神扫过,更是双腿颤栗后瘫坐在地,上下牙磕在一起……
“哐哐哐……”宋人军伍中的锣被敲响了。
“呜呜……”红漆棺材构筑的街垒里面,也随之响起了沉闷单调而悠扬的号角声。
二十个灵州战士迅速整队,后队变前队,交相掩护,缓缓后撤,从他们的盔甲缝隙里偶尔能看到血液渗出,能让人分辨出他们并非毫发无伤,但他们的脚步依旧如开始时那般沉稳而坚定。
宋人比斗者却已经无法自己撤离,从他们本阵中冲出十几个赤手空拳的战士,蹒跚着把所有人拖了回去。
至此,两方的表现如此悬殊,胜负再毋庸置疑。(83中文网 )</div>
第九十六节 比拼之后的言语沟通(上)
试探出了宋人与己方的真实力量对比,快速打垮敌人,没出人命,三个目的全部达到,罗开先对手下人的这一次比斗非常满意。 .更新最快
四下里陷入了一片静谧之中,灵州人一方如同之前一样诡异的平静,就像他们之前刻板的脸孔那般深邃,眼下宋人一方也沉默了,不单是街面两旁看热闹的人群,包括之前熙攘助威的宋军队伍同样没了之前的呱噪……
除了七八个断落的枪头,以及十几滩混杂着泥土灰尘的血迹,以及不知道哪个倒霉鬼掉落的几颗偏黄的牙齿……之前的斗场上已经没了战士的存在。向着对面重新催动战马开始走动,对应罗开先那张依旧无喜无悲的木头面孔,秦翰脸上的表情可不那么好,至少没了之前那种睥睨的气势。
为何灵州人如此凶悍?他们的战法闻所未闻,仅仅二十人出战,却足以令人耳目一新,莫非是前唐的兵法遗留?
若是,又为何从未见前人有过这类的典籍?甚至没有这方面的言传?若不是,那是否意味着极西之地另有不明势力崛起?凭借对方喜爱洁净的外表,显然并非吐蕃,那么是突厥,还是回鹘?甚或另有异族想要窥探东方?
所谓不谋一时者不足某一世,越是身居高位见多识广之人,越是容易对他所见所闻产生更多的想法……或崎念,秦翰其人同样如此。
在他眼前,灵州人所呈现给他的一切都让他心神不宁。
从眼前这位冷言冷面的卫四郎,到迄今所见到的所有灵州人的一举一动,无一不让他有一种深深地陌生感。
若对方的举止冷硬,其实也不是没有类似风格的家伙,二十年前的晋阳城外,那时候秦翰还只是广孝皇帝(赵光义)驾下一员裨将,却也在后汉沙陀人的阵列里见到过类似的军伍,但后汉终究被广孝皇帝灭杀殆尽,曾经勇悍的沙陀人也终究成了昙花一现,故罗开先一众人的初始表现,秦翰并未放在心上。
但,自比拼开始之后,秦翰就知道一切都不一样,而且是大为不同。
即便忽略灵州人的战法暂且不提,更关键的事情……他们的装备又从何而来?每个灵州人身上披挂的盔甲显然是经过多次调整的成熟品,从制式及其防护能力,都能看出毫不逊色于己方,或者可以比己方装备更为优良……
那真的是只凭所谓安西军工匠营后裔所打制而成?还是灵州人背后另有凭依?
秦翰的花白头颅里面,种种念头犹如万马奔腾,一个一个从他的脑海里晃过,每一个念头都让他有心惊肉跳的感觉。
原因无他,前一年与北地契丹人的盟约刚刚签署,宋庭还没有从那场战争中缓过劲来,如今整个宋帝国,需要的是休养生息,而不是再打一场连绵的战争……
随意的环顾了一下街面两旁的围观众,不用仔细辨别,他就能确定那中间肯定站着数不清数量的邻国探子,契丹人的?大理的?还是党项人的?或许还有青塘吐蕃人?
他无法一一揣摩到,但他能确定,肯定有数不清的所谓藩国在等着宋国的朝堂出错!
世事维艰,他这个既不属于将门,又被儒门排斥的异类能做什么?
老秦翰抬手揉了揉开始感觉有些肿胀的太阳**,定了定神,发觉自己的马匹距离罗开先仅有七八步远,他赶忙轻带缰绳,止住坐骑的前行,紧盯着罗某人问道:“京城驻有军队三十万之众,卫四郎,你如此行事,莫不担忧众军群起而攻?”
罗开先晒然回道:“山石巨大,重若万万斤,铁锤不过数十斤,然两者相抗,终究铁锤砧碎山石,谁人曾见山石碾碎铁锤乎?老将军如此话,莫非想要倚多为胜?”
秦翰被挤兑的脸色涨红,“咳咳……卫四郎,此次比拼……老夫愿赌服输,杨家二郎所事,实乃罪有应得,陛下那里由老夫去关,外加之前老夫许诺万金……你想如何交接?”
虽然心底奇怪这老将怎会变得这么好话,罗开先的脸上却没露半声色,不过人敬我一尺我还人一丈的道理他是懂的,遂拱了拱手,回道:“万金不过秦将军戏谈,某家非是贪财之人,如同之前所,卫某只为族人索回公道,能劳动老将军关宋帝,卫某已然感激不尽,余事不需挂怀……”
“卫四郎你欲陷老夫于不义乎!”秦翰没有胡子,但脸色瞬间冷硬了起来,沉声斥道:“老夫乃统兵十万之主将,为将者,信为先,区区万金,岂值老夫信义之珍贵?”
罗开先愕然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暗道这老太监这番唱念做打的功夫着实了得,难怪能以太监之身成为统兵大将,好在自己也不是少不更事的无知热血青年,否则定被这种老家伙耍得团团转。
“如此倒是卫某错言,还请老将军见谅!”心思沉定之后,罗某人坦然道:“卫某所属灵州,却也不缺区区万金,某家不过一介购粮官,老将军若有心应诺,不妨换以秋粮,算是成全晚辈!”
“嗯?”老秦翰神情又木了,他这太监出身混行伍,历事多年,借着一分皇气靠着军队的血气,外加善用义薄云天的腔调,不知糊弄了多少好汉,却头一次见如罗开先这等顺杆爬的做法,真的有些没反应过来。
罗开先倒也不急躁,只是默默地等着他的答复。
没用半响,只是片刻功夫,秦翰眼珠不经意的转了几转,想明白了,这卫四郎固然是在踩着台阶入朝堂,却又何尝不是给了自己一个继续交接的机会?而且,只要这卫四郎没有因为杨二郎之事对宋庭产生排斥,自己受皇帝委托的差事就没有办砸……
念头及此,他的脸色恢复了常态,回应道:“哈哈,卫四郎倒是爽直之人,也罢,距年节尚有时日,三日之内,老夫必定令人选购万金之粮,送至……卫四郎你灵州之人,该是住在京南二十里运河西岸庄院?”
这老家伙到底是心思剔透的老家伙,吃了一亏马上用这种‘你尽在我掌控之中’的话语来彰显实力!罗开先暗地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接口道:“老将军既知我灵州驻地,便是省却无数麻烦,明后日,庄院所处将在河口开埠收粮,老将军遣人送至即可!”
“开埠收粮?”秦翰皱了皱眉毛,“不知卫四郎你要收多少?”
起正事儿,罗开先脸上的冷肃消减了不少,坦然道:“卫某需要筹粮至少百万石,多则不限,将军提及此事,莫非家中有存粮待售?”
在罗开先看来,两方之前的比拼算不得什么,虽自家赢了对方输了,但胜败乃兵家常事,己方战士已尽力留手,虽对方的人伤的不轻,但有个把月也就能恢复,除人命外无大事,哪怕对方是宋国统兵大将,又能如何?后世里‘台上打生打死,台下你好我好’的事情不要太多。
老秦显然有些跟不上罗开先的思路,好半天才反应过其中的因由,有些含糊的回道:“百万石食粮……老夫坐守军中,又是孤家寡人,莫百万石,便是数十万石,也只有开战之时才能得见,怎能有余粮售卖于卫四郎你?不过……据老夫所知,今岁秋粮丰收,粮贱如草,未免粮贱伤农,朝中拟设常平仓以平抑粮价,你灵州大肆收粮,倒是益事……”
从这老秦翰嘀嘀咕咕的话语中,罗开先倒是听出不少宋庭内部的门道,便也不插言,只是一边听,一边在心底揣摩着。
“……对农家为益事,于国朝亦为佳,此非战时,朝中不限食粮售卖,便是你灵州把市面余粮都买了去,却也无妨……”秦翰这会儿仿若转职做了三司统御,低声算计着种种得失,“不过,世事绝无百利而无害者,你灵州大肆收粮,必定有损粮商大户之收益,而粮商大户又牵扯诸多勋贵……”
这老秦当面出这样的话,目的何在?罗开先不得而知,也不想深究,只不过对方得句句在理,且条理清晰,对他这个外来人熟悉一下这时代的脉络却是有大把好处的,这番举动放给周围人看来,却是秦翰谆谆教导,罗开先洗耳恭听的和煦模样,整肃的气氛无形中平和了许多。
“……故老夫断言,你灵州人收粮之事,吾皇定会乐观其成!”秦翰这话完,面色一整,继续道:“然,事涉百万石食粮,其价何止万金?各家勋贵必定不会坐视,三五日后,纷扰来袭,卫四郎你何以相对?”
这老秦所言丝丝入扣,然而为何替自己话?罗开先有些疑惑,所以他没有回答对方问话,反而沉声问道:“秦老将军身为宋将,卫某不过灵州一介购粮官,为何话语之中多有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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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节 比拼之后(下)
罗开先自觉与这宋国大将秦翰从无瓜葛,甚至都是头一次见面,这莫名其妙的好意来得蹊跷,尤其示好的还是这种一看就经事多年的老狐狸,总不能含含糊糊的顺手接了,所以这话不能不问。 .更新最快
老秦到没再含糊,只是仔细端详了罗某人几眼,感叹了一声道:“唉,卫四郎,老夫观你也是汉家子,虽是初回东土,想必对这东土百多年战乱有所耳闻……之前比拼,让老夫看清一事,你灵州非是善与之辈……别否认,让老夫瞧了你!”
“老将军所言不差!”罗开先应了一声没否认,随口接着道:“不过老将军身为宋将,卫某却非宋臣……”
他的话没完,秦翰再次抬手止住了他的话语,“卫四郎……老夫不在意你身份如何,你既报名卫四郎,老夫便对此名号话!老夫是宋臣不差,却同样身为汉人……老夫现年五十有三,从首次提刀杀人,至今已四十载,如今更是半残之躯,距死亦不远矣!老夫此生绝无旁顾,惟愿我汉家少些杀戮……你东行众人,老夫早有耳闻,如今驻扎灵州……灵州非宋之地,与老夫无涉,如今入境购粮,老夫亦愿成全,但若老夫有生之日,灵州提刀东进,老夫麾下有兵十五万,必定誓死以报!卫四郎,你知否?”
这老秦半是感慨半是信诺的了一大通,罗开先没有任何不耐烦的从头听到尾,终是明白了这老将军的目的所在。
他也不做评,只是双手抱拳拱了一拱,慨然回道:“谢老将军直言相告,卫某在此也有一言,还请老将军一听……卫某离灵州时,我家将主曾有言,此去赵宋,不得多生是非……若非杨景宗此人跋扈,害死卫某部众,某家亦不会如此行事……秦老将军该知,卫某亦竭力控制,若非得知年关将近,此地又是宋帝所在,杨景宗其人焉有命在?”
不是闲话的闲话既然开了头,就要把它完,所以看着凝神若有所思的老秦翰,罗开先继续道:“某家将主禀性严厉,见不得人肆意妄为,若是换做他在此处,必定是人头滚滚,杨景宗一干人等谁也不能逃脱,届时……老将军莫要以为某家虚言,宋庭该有秘谍之流散布于外,卫某此话自有他人证实!”
老秦既然愿意些题外话,罗开先自然也愿意陪着几句,反正能与这宋庭高官交流几句也无大碍。当然他所的话语也不是借用眼前这个身份乱讲,实在是有那么一阵,他真的想把不远处那个诺大杨府杀他个人头滚滚,现在事情没那么做,话却可以递出去,若可以借助眼前这位老秦之口传出去,震慑他人也是必要的。
“唉!”秦翰深深叹了口气,轻轻道:“老夫老矣,杀场上逞凶斗狠,已非老夫所能……罢了,今日事了,卫四郎你若无他事,自回驻地,余事自有老夫处置……”
罗开先楞了一下,晃过神来,认真看了眼前老将一眼,恭恭敬敬搭手作揖,朗声道:“多谢老将军成全,卫某就此告辞!若有余暇到舍下偏坐,卫某必扫榻以迎!”
话音落下,罗开先干净利落的拨马回转,这次的心态放松了许多,至少他知道,身后老将没那个魄力在这个时节的汴京打一场血战。
红漆棺材构成的车垒旁,队形始终处于戒备状态,除了站出去比拼的二十人还在调整状态或者处理伤口,余下所有亲卫众全部重甲附身,长兵短械加上弓弩以及被遮掩在棺材侧板内的型床子弩,各处的锋芒闪亮,便是一众跟着忙碌的临时帮佣,也一个个挺胸挖肚,摆出了一个气宇轩昂的气势。
回到车阵前看到这副紧张阵势,罗开先也不多话,只是随口开始吩咐,“事情办完,准备回撤,不需张扬!赫尔顿……通告其余人,回返!”
“诺!”低沉而整齐的声音之后,钢铁与血肉混合的战士们便迅捷的行动了起来,细节问题不用他吩咐,手下人自然做得面面俱到,甚至还有人记得拉着张显一同回返。
除此之外,敢于给灵州人做帮闲的就没有几个老实孩子,几个平素口舌伶俐的帮佣想要多嘴打问,却被身旁同伴连拖带拽地拉到一旁,其中明白事理的便低声警告道:“休要卖弄口舌!眼睛瞪大些,若是错了手脚,没等禁军的厮杀汉杀过来,就有人收拾你!瞧见盔甲上带白色印记的没?那就是军中的判官,一双眼睛比六扇门的贼厮鸟都厉害!”
被扯着训话的刚想要多嘴反驳,背后有人拿着浸油的藤条就抽了上来,“啪啪!”两声之后,一个短促的命令声响起:“闭嘴!走路!跟上!”
拿谁的钱听谁的话,这个道理不分时代,缩着脖子的帮佣顿时变得比鹌鹑都要老实,乖乖地随着拉红漆棺材的大车往前走,甚至一个个的学着前面亲卫的步幅,只是学得不是很像,其中几个更是看着有些顺拐……
抛下灵州众人不提,被撂在长街上的秦翰显然不能如罗开先这么一走了之,他这个主将需要查看之前比斗受伤的伤情,要把杨景宗等一众人安置好,甚至还要安抚一下一些相关人的人心,按这事情不需要他一个二品皇城使高官出面,但谁让涉事的杨景宗是皇帝赵恒的舅子呢?
所以,即便是应付差事,五十多岁的秦翰也只能硬着头皮处理这些琐务。
好在有一,这些事并不需要他亲力亲为,军中手下自能办好,当然,这个场面他是逃不脱的。
于是交代了一下琐事之后,感觉兴致索然的老秦翰守在杨宅门口一块巨石旁想事情,有亲兵给他搬来一只下马时临时歇息用的号软塌,他便坐在那里一个人愣愣的看着街面的尽头发呆,在那里,灵州人的背影正在转角离去,但队形却依旧整肃得如同初见。
围观的人群开始稀疏,因为见不会再有更大的热闹了,稀疏的人群反而变得喧嚣了起来,千多号人又分三教九流本地外埠甚至外邦,自是什么的都有。
有低声咒骂禁军不争气的,自然也有为禁军遭受打压喝彩的;有神情诡秘窃窃私语的,自然也有大声呵气自谓高明的;当然,有愚昧得看不清世事的,更有一些不乏真知灼见的。
一个身着褐袍头上歪戴着幞帽的汉子感叹着,“啧啧,这灵州人真是……凶悍了得,二十个禁军汉子,都是一等一的好手,喘气的功夫全趴下了……”
旁边一个富贵员外打扮的矮胖子搭腔道:“兄弟眼力不错,不过还没看透,没察觉灵州人直到最后都在留手?”
“哎?哥哥此话怎讲?”褐袍汉子显然也是心思剔透之辈,闻风追问了一句。
矮胖子也不卖关子,见左右有人把眼光瞥了过来,便有些自得地道:“兄弟你想,先前灵州人那上方下尖的巨盾,若是砸在人脚面上,会如何?”
褐袍汉子抬眼看看不远处路面上的坑坑洼洼那全是鸢型盾杵在地面上造成了,禁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那定然会砸烂脚骨!若事有凑巧,留下整只腿子,也难定准!”
“着啊!”矮胖子喝了一声彩,继续道:“你灵州人的长矛厉害,还是禁军的藤木杆长枪锋利?”
褐袍汉子琢磨了一下,有些不耐的回道:“藤木杆长枪独个比拼还凑合,怎及灵州人长矛锋利,那长矛看着就知乃通体精钢打制……哥哥,咱不卖关窍,直成不?”
“呵,成!”矮胖子笑得就像寺庙里的弥勒,板着粗壮的手指解道:“灵州人长矛如此锋利,刀锋显然亦是上佳,为何禁军无一人亡命?看那边,禁军之人在处置伤处,可有一个挺尸?”
褐袍汉子显然也不是愚鲁之人,抱拳拱了拱,满是钦佩的道:“多谢哥哥指迷津,哥哥既有如此眼力,想必也是行伍中人?”
“兄弟笑矣,十年前某在北府军中待过些时日,如今这身板,马背都需三五人帮忙,如何算得行伍中人?”矮胖子和气得很,同样拱手回了个礼,放手时顺便拍了拍自家的大肚腩笑着打趣。
褐袍汉子眼睛闪亮,托着矮胖子的手臂便道:“原是军中袍泽!不瞒哥哥,兄弟出自秦凤路,既是巧遇,不妨寻地畅饮一番?”
“好事!兄弟爽快,白矾楼哥哥请了……”这矮胖子显然是个很四海的人物,话语对了脾气,也不客套拉着褐袍汉子就往馆阁方向走。
四下里听了一会儿热闹的人兴致勃勃地也各有去处,人员疏散开的时候,山阴学子杜衍和他的同窗两位也顺着墙边走开了,当然,他们彼此间议论个什么就没人关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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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节 叔与侄
隆冬时节的时间过得快,太阳开始向西偏斜的时候,东门吏曹甩脱了琐事,重新回到杨宅门口,看到冬日暖阳下老秦翰半眯着眼若有所思,便恭敬地停在侧后方轻声问道:“世叔,曹家六给您请安……”
老秦睁开半眯着的眼睛,嗓子有些沙哑的道:“六,你是将门之子,要爽利些,莫学那些文人酸腐习性……是有话想问吧?”
挨了两句教训,曹却丝毫不恼,站直了身子,神态恭敬的继续道:“确如老叔所,六有事不明,为何……”
“为何放走灵州人?”老秦确实不是一般人,曹这辈刚吐口几个字,就被他猜透了心思,有了这个感触颇深的晌午,他也懒得计较太多,有心考校一下晚辈,他就开口径自问道:“六啊,若要留住灵州人,你以为需要填进多少人命?”
“这……”曹心里真的没底,吱唔了两声,试探着道:“那卫四郎不过带了百多人,就算战力出众也其中还有二十多帮闲……老叔手下精锐不少,算上皇城司众位能手,想必三五百人足矣?”
“五百人?”老秦眯了眯眼,轻叹一声道:“先前参与比斗之人,多半你都识得,虽不敢各个能够为百人敌,但十人敌却不会有错,即便如此,仍被灵州人迅疾打趴……而先前比斗,灵州人乃手下留情的,你知否?”
曹在心底暗自盘算,二十个十人敌放在一起,至少能抵一百五十人用,但就这样的好手,瞬息之间全部被打倒,还是对手刻意留手的情况,若是对方放开了手施为,会是如何?那二十人若是全力杀戮,己方多少人才能抵挡?一百人还是两百人?而且灵州人可不止二十人,看似至少一百人的队伍,能力该有多强?
越想越觉复杂,越想越觉得有一种难以承受的恐惧,他曹不是没见过血腥的稚童,但是千百人的战争……他真的没亲身经历过。 .更新最快
秦翰歪歪斜斜的瘫坐在软塌上,扫视着眼前辈埋头苦思,却也不做提,只是外表悠然内心缜密的自顾自推算。
半晌之后,曹推算的脑子昏涨涨的道:“老叔,灵州人至少有百人之多,若要留下他们,若无三千强兵怕是不成!”
被打断了思路的老秦站起身来,揉了揉有些酸胀的老腰,扫了一眼已经没有几个行人的街面,才转过身,也不评定曹的答案准不准,而是径直道:“六啊,你没经过战阵,但身为将门子弟,该知临战之时,人数多寡不足为凭,战法、人心、武备……太多需要斟酌!老夫敢断言,适才战事若起,从此处至御街,皆不能免!”
从杨宅这里到御街约有千五百步,涉及范围大抵相当八分之一个汴京城,而‘皆不能免’这话的含义很简单,就是全部可划为战场范围!这个话的意思曹当然明白,他悚然惊道:“老叔心里,灵州人竟然如此了得!?”
老秦微微头,道:“即便如此,老夫仍然有看不透之处,灵州人非比国内山匪贼寇,乃一方豪强,如今仅为略看,便感优胜我军,不但军备,其士卒勇武,便是北辽蛮人,亦远远不如,尤其那卫四郎其人绝非等闲,你看他年纪比你家七1还有年轻,老夫看他却觉得血色滔天更甚于老夫!”
听着老秦品评了半天,最后又赞誉起罗开先,曹也只能连连头,若心中没有丝毫嫉妒之心那是假的,但亲眼见过谈论目标的彪悍,他真的提不起半争胜的念头。
不过他也不是没有自己想法的无能之辈,待老秦停住口之后,他试探着问道:“若按老叔所言,灵州人如此凶悍,之后回禀陛下与诸位阁老,该是调军围剿?”
“围剿?”老秦的青白脸上浮起一丝复杂的笑容,拍了拍曹的肩膀,道:“六,你要知道灵州人非造反之流寇,非占山之强盗,乃外来之强人!今日入城之人,亦非闯城之贼寇,而是惩戒不法之军队!”
曹当然知道流寇、山匪与军队之间的区别,但却不清楚老秦这么话的根由,一时有些懵懂,但他知道老秦肯定还有下文,便恭恭敬敬的听着。
“贼寇偷城,与今日灵州人入城,两者区别何在?”老秦稍作停顿,便自问自答道:“贼寇入城,不为仇怨,便为财货,动辄破家害命……而灵州人入城,可有伤及无辜?可有损伤人命?”
听到这里,曹顺嘴插了一句,“他们骑马入城,却并未纵马横行,不曾扰乱秩序,途经闹市,连街边摊贩都不曾搅扰!”
“六,此事若放诸文人之口,会如何形容?秋毫无犯!”老秦拍了拍手道:“如此纪律,仅有精锐之军才有如此作为!遍数我朝诸部,连老夫麾下都涵盖在内,无有能与之相提并论者!”
“啊!”曹不过区区京中军官,从不曾出过开封府,哪里有这样的见识,顿时被老秦的话语惊了一下,不过心底那不忿让他忍不住道:“该是他们初到开封府,不想惹事,故做收敛?”
老秦眉头皱了皱,却没有斥责,继续道:“灵州人是否故作收敛尚需考证,然彼等未曾伤及无辜却为实情!”
“他们伤了杨二郎……”曹有心反驳,旋又否定道:“不,杨二郎几人着实算不上无辜!”
“非但如此……杨景宗虽贵为国舅,却不知自爱,实属罪有应得!而灵州人不仅惩治仇敌,还得善名,实在高明!”话到这里,老秦拍了拍手掌,实在是罗开先这事做得漂亮,他都忍不住喝彩。
曹却有些不大明白,他也杨景宗的身份地位属于同一层次,但相差了十余岁,又是世代将门出身,实在是颇为看不起杨景宗这种靠着裙带关系起来的人,所以顺口评价道:“老叔,按灵州人寻仇,怎也要砍了杨景宗头颅,才算仇怨消饵,如此不上不下,又恶了陛下,得不偿失啊!”
“不然……”老秦摇了摇头,解道:“割了杨景宗的卵袋,是因这厮乃惹事的根源,割了杨景宗的舌头,更是防备他挑破是非,去了这两样,杨景宗此人还能如何?至于其他害命之徒,没了手指脚趾,能站稳就已属万幸,想要提刀?再无可能,岂非生不如死?一刀斩杀敌人固然解恨,但看着仇敌饱受折磨,岂非更佳?”
这老秦本身是个阉人,起旁人被割了的事情,竟毫无半芥蒂,还隐隐有些兴奋的口吻。
者的腔调轻飘飘的,作为听者的曹的感受却大不相同。冬日午后的冷风渐起,身后挂着羊绒披风的曹却觉得两腿之间冷飕飕的,忍不住道:“老叔,灵州人行事颇有正大光明之风,但这卫四郎行事是否太过……太过阴损?”
“阴损?阴损何在?”老秦皱着眉头看向曹,“惩治不法、却又不损人命,能杀而不杀,实有慈悲之心,岂能称之为阴损?”
面对这番话,曹实在无话反驳,只能拱手静听。
“六,你需谨记,惩善扬恶,无分手段,适用才为上佳!莫要为儒门所谓微言大义所蒙蔽!”秦翰以残躯掌兵,常被文官攻击,对文人的看法可谓深恶痛疾,这刻便借着事情教训起来。
长者教,不敢违。曹的性子实在算不上果断,所以也只能毕恭毕敬的拱手答道:“是,侄儿受教!”
秦翰深深看了他一眼,寓意深长的道:“罢了,该是下朝时分,老夫要带着人回禀陛下,此地琐事由你处置,莫要有所疏漏……还有,六你若信老叔,今后不妨与灵州人交往探看!”
“是!”曹再次抱拳躬身。
话功夫,受伤的士卒已派往救治,涉事的人等也被汇集一团,老秦扯了披风上了马,带着一干人等直奔皇城而去。
这次突发的事情着实不,他这新进的皇城使既然得了这个差事,还有的忙,而且,按他预料,恐怕直到晚上,都不见得能够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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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七,指曹的弟弟曹琮,曹彬第七子,其人好武勇,善治军,年幼之时就得宋太宗赵光义宠爱,然受宋朝重文抑武的政策限制,并无太多功绩。
附:本章为过渡章节,不仅是为引入人物,实也为借书中人物之口明之前罗开先举动的缘由和寓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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