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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行者雷昂     跳跃一千年txt下载     跳跃一千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九节 丁家老怪物的解析(下)

    面对一众晚辈的迷惑表情,老丁并未卖关子,而是径直继续道:“寻常外邦之人,无论契丹、党项、吐蕃,还是滇南、占婆、真腊,乃至还有东海、倭岛诸地,到我朝之后,观我治下之繁华,莫不举止怪异,失之常态,失神者有之,狂妄者有之,忘乡之辈比比皆是,之后更有恋栈不去者十之二三,如今这荥阳胡民巷乃至开封府驿馆街众生即为明证!”

    老丁这话也算旁征博引,气势滔滔,内容很好理解,与座几个虽是年轻,却也见过世面,宋国非是锁国之地,外来人什么样,他们自然心中有数,所以不过是懵懂的石坤,还是颇为自傲的郭耀庭都无话可,至于迎来送往开店为业的丁四郎和为官多年的何守清更不用提,前者的反应就是颇为崇慕的看着自家老父愣神,后者则是下颌微收默默体会老人所言。

    “而不远处那些灵州人如何?”老丁的情绪有些高涨,反问了一句之后,自答道:“昔年老夫杀戮过甚,有佛门中人讲禅与老夫,其间曾做两句佛偈隐喻一种境界,老夫至今仍然清晰记得那两句,‘抬眼血色弥,闭目万物空’,那佛门中人称之为金刚境……”

    宋自立国之日起,也对教门加以管束,却限制不多,所以与座之人自然都有所接触,老丁的话对他们来并不难。

    还是性子最燥的石坤冒出一句话来,“世伯,俺曾听过金刚之名,莫非世伯以为那灵州人皆有金刚之能?俺……”

    他的下文没能继续下去,便被郭耀庭按了回去,后者却没开口,只是若有所思的揣摩着大堂内长者的话语。

    老丁眯着眼睛捋了捋胡须,继续道:“诚然,世间皆凡人,怎有金刚临凡?灵州人当然不是金刚,但……老夫观灵州诸人各个身披戾气与血色,断然不会有错!关乎此话,石家大郎与郭家大郎,你二位白日里与其比拼一场,想必深有体会……”

    石坤脸上不忿之色顿时无了影踪,郭耀庭脸上的自矜表情也没了悠然。

    何守清则趁机道:“老大人所言半不差,即便那位副使安……安提亚诺,虽然笑语相迎,但晚生仍能感觉到他并非卖弄口舌之辈……想必老大人也知晚生曾在边州县任职,那时晚生曾遇山民械斗闹事,如若山民粗蛮凶戾好比土狼,今日空场所见灵州士卒……却比山中虎熊更为令人惊恐!”

    听了这话,老丁脸上的褶皱迅速变成了沟壑先前的话语总算没有白,他轻轻拍了拍暖榻上的扶手,颇为感叹的道:“何通判算是有心之人,不过……山中虎熊不过凶戾骇人,却每每孤影独行,绝无成群出没之能,灵州人凶悍之处堪比虎熊,更懂得战阵配合,就比虎熊更为险恶了……而且,更有令老夫诧异之处,不知你等可曾注意,不管是那位使团副使,还是某个无名卒,他们身上除了战场杀气,还有……一些书卷气?”

    “父亲,我想起一事……”丁四郎开口道:“昨日灵州人入住之时,与柜上交谈之人除了那位副使,尚有几名士卒,他们好像……都是识字的!今早,店中伙计也曾过,那灵州士卒闲来无事时都会捧着一个本子写写画画……”

    老丁与何守清同时愣住了,怎可能每人都识字?无论禁军还是厢军,太多的兵卒大字不识了,即便将门中人,也有很多不通文墨的。

    石坤与郭耀庭更是长大了嘴巴,不知何是好。

    冷场了半响,才由年长的老丁打破沉默,“如此来,老夫先前所言不但未曾夸张,反而有些窥了灵州人……”

    “丁兄,你所可是当真?”何守清没接老丁的感慨,反是问向了丁四郎。

    “何通判不必疑惑,丁四虽是商贾,却从无虚言!”丁四郎面色沉稳的答道。

    “是了……”何守清恍然道:“难怪适才老大人灵州人迥异他人,如此能文能武之辈岂会寻常?只不知……只不知区区灵州该有多少此类精锐……”

    话题至此,与座之人都有些意兴索然,再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思,

    闷了半响的郭耀庭打破僵局,冲着老丁做了一揖,开口问道:“灵州人如此……我等该如何应对?还请世伯指教。”

    “唔?郭家大郎与灵州使团副使已战誓在先,莫非想要反悔不成?”老丁瞪起了眼睛。

    “晚辈不敢……不过……”被一个将门奢老瞪着眼睛训斥可不是那么好受的,即便自傲如郭耀庭者,也免不得有些踟蹰。

    再次拍了拍扶手,老丁闷喝道:“不过如何?担心颜面有损?还是舍不得区区粮食?莫要忘了,灵州使团只派了十二人,都没用半炷香的时间,就打趴了你等四十许人,而且毫发无伤!”

    郭耀庭顿时哑然。

    被惹起了怒气的老丁并未停歇,继续道:“别忘了白日时,灵州人与你两家胜负战并未全力出手,否则刀子不是拍在尔等身上,而是砍在身上,你二人焉能有命在?若是违背信诺,惹怒了灵州人,用何物来填补彼等怒火?用人命乎?十二人无损战败四十余人,四百人全力出手,需要填筑多少人命?两千,三千,还是一万?”

    连串的低喝声从看透世情的老丁口中迸发出来,别具一番震撼心灵的效果。

    被一个耄耋老翁开口呵斥,石郭两人完全没了话的勇气,连未被牵涉到的何守清也熄灭了暗藏的各种心思,这场夜谈不是彻底冷场,也再没了继续下去的动力。

    好在行事‘百无禁忌’的老丁并无太多私心,呵斥之后又随意安抚几句,便以年迈体乏为由让儿子替自己送客,结束了这场让人控制不住情绪的会谈。

    但是,人走了,茶凉了,老丁却没有回自己的睡房休息,而是一个人眯着眼睛闷坐在暖榻上思绪连绵。

    丁四郎送走客人之后,返回大堂,本以为老父已经睡去的他,静悄悄地坐在暖榻边上半响,才轻轻地问道:“父亲是担心会出事吗?”

    缓缓睁开双眼,扫量了一下发鬓已经有了斑驳的儿子,老丁才略略摇头道:“不会的,战乱没那么快到来……”

    “父亲是……”丁四郎不解地看向老父。

    “战争从来都不远,有可能是乱民四起,也有可能是外敌入侵,朝堂上那些人……呵呵……”了两句,后面却只有老丁无奈地苦笑。

    “乱民?外敌?”丁四郎揣摩了一会儿,回道:“父亲是石郭两家会违背信义,挑起争斗?还是灵州人会……”

    “不……”看着儿子不同于平常认真的神色,老丁解道:“石郭两家绝不敢违背信义,他们没这个胆量,也没有那份实力,将门子弟……呵……老夫忧心的是灵州人啊……”

    “据灵州人不过十数万,且又远居贫瘠之地,于我朝有何忧患?”丁四郎很不解,在他看来灵州使团确实非同一般,但对军队众多的宋皇朝来,很难构成威胁。

    老丁稍稍坐直了身体,认真的道:“四子,你知道本朝太祖代周而得天下,可知前朝世宗柴氏1如何得坐江山?柴氏原本茶商,得其舅丈郭威所命治檀州,遂显治军治政之能,而后郭威病逝,才得以施展才华,你知他初始兵力几何?不过万余人耳,之后不过五年,便席卷北方,更连胜契丹,那时契丹亦兵多将广,又能如何?”

    丁四郎听老父毫无避讳的谈论往事,却不知如何接言,只得闷声不发一言。

    “那灵州使团诸人,各个凶悍英武,绝非寻常,虽仅有四百人,却足以搅乱这荥阳城,甚或若有不妥,这京畿之地毫无山川阻隔,彼等却有高壮精骑,谁人能挡?”老丁轻轻诉道。

    “周边禁军尚有数万,怎能无人可挡?”丁四郎并不盲信,忍不住反驳道。

    “呵……”老丁嗤笑了一声,“四子,你不曾经历杀场,莫要盲信人多势众之鬼话!兵贵精而不在多!老父若是少有三十年,手下有灵州使团般兵士一千,便足以搅乱京畿所有!信否?”

    “这……”丁四郎知晓老父过往,半信半疑不知该怎也回复,闷了几息,却只挤出一个字眼。

    老丁也不强求,自顾自道:“老父所虑却不仅这灵州使团,而是远在灵州那位罗开先,你该也听过这个名字,试想能够调校出如此精兵之人,怎会是寻常之辈?使团不过四百人,据闻灵州有兵丁四万,即便并非各个精锐若此,仅半数近似,该是何等强悍?河西之地,谁人可挡?”

    丁四郎也明白过来了,“父亲是担忧那灵州主将征服河西之后,大举东进?”

    “然也!”老丁欣慰的捋了捋胡子,“灵州使团中汉胡兼半,所部之人却言行合一,能有如此心智之人,怎会甘于平庸?他日若是东进,无人可挡,岂非又是一场生灵涂炭之惨祸?”

    丁四郎转了转眼睛,“莫如……父亲写一道奏折,儿子走一趟东京,递送皇帝,交由朝中大阁评议,可否?”

    “万万不可!”老丁摇了摇头,“朝中大阁?呵,不过都是鼠目寸光之徒,若是寇莱公在朝,或可一试,他人,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之辈!”

    “那该如何是好……”丁四郎没了注意,何况他不过区区客栈店东,这等军国大事,从未有过接触,哪里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罢了……也不必急于一时。”老丁轻叹一声,“四子,近日你多关注灵州使团行事,切勿做出任何举动,待春暖之后,若有余暇,或可替为父走一趟灵州……”

    ………………………………

    注:1前朝世宗柴氏,指周世宗柴荣。

    檀州,今河南濮阳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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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节 福贵居迎宾楼

    转日,天气晴朗。

    毕竟身处繁华之地,福贵居周边恢复了车来人往的热闹模样,不过因为前日曾经发生命案,灵州使团居住的三个院子门前却保持着冷清,除了客栈的店伙还有使团的士兵,少有人敢于靠近这里,因为地面的积雪早已被铲除干净,却还残留着一些黑红色的印痕那是前日杀戮之后的痕迹。

    当然,这份血色的痕迹能够震慑平民,却阻挡不了涉事相关之人。

    日上竿头的时候,石郭两家的大车便满载着粮食向这方涌动便是前日约定好的粮食换俘虏,石郭两家没那个魄力违背约定,不止因了是灵州一方的武力威胁,毕竟俘虏的家人都是两家家臣之类,一日人心不定就不会安稳,拖得久了,离心离德便会造成更大的麻烦。

    运粮之人是两家所属的佃户农户之类,使团这边自然也有人接应。事实上,这类琐碎的事情甚至根本不需安提亚诺等人出面,随便哪个战士都是可以独挡一面的好手,更不用罗某人这位需要掩藏身份的大将主。

    手下人都在忙碌,罗开先这个将主却不好出面,又不能总闷在屋子里闭目养神,于是,连亲兵都不带,他干脆只带着两只娘会同几个女汉子一起,去了荥阳街面闲转。

    只是很可惜,因为前日下雪,这日又不是市集,除了客栈所处商贸街这一片,真的没甚可以消遣的地方,让人不禁有遗憾之感,只是对于很少有机会这样体验的女娘们,却仍旧是难得的体验。

    时间倏忽一下便是将近正午,老罗带着一众女娘又转回了福贵居,只是没有径直返回居住的院落,而是到了福贵居迎宾楼的层。

    所谓这迎宾楼实际就是福贵居的接待中心,同时兼备餐饮和客房接待的功能,也就是某些场景中伙计吆喝着“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那类的地方。

    迎宾楼的一楼陈设称不上奢华,入口几步便是宽大的柜台,余下地方则摆放着还算精致的木质桌椅,三五成群的一些客商之类打扮的坐在那里偶偶私语。

    店内领头的伙计一见到罗开先众人,便径直迎上来殷勤地道:“客官几位三楼请!”

    罗开先有些好奇的问道:“你知我是谁?就往三楼领?三楼比这一楼如何?”

    负责接待的伙计显然是个机灵的家伙,不慌不忙不卑不亢的做了个揖,应声道:“只看客官衣着举止,的便知客官定是甲字三院的贵客,若无这眼力,怎敢在客官面前卖弄?至于这栈内三楼,皆为东主所设,一层为普客,二楼为富贾,三楼为贵宾,客官居甲字院,自是三楼最佳!”

    罗开先倒不在意什么贵宾待遇,不过能够登高望远看看这荥阳古城风光,倒也不错,便略有感叹的回道:“倒是口舌伶俐!也罢,头前带路!娘子,随我身后……”

    踩着吱呀作响的木质楼梯登上三楼,绕过有些昏暗的转角,一上三楼,便觉与楼下两层大为不同,不桌椅的细微之别,只是窗户上,便不是泛黄的窗纸,而是浸过蜡的密织白色丝绸,其透光效果远胜于别物,倒是能与灵州的揭层羊皮相媲美,当然,带来的效果也非同一般,除了透光之外,至少视野便大为开阔。

    这一层楼的北向位,有一稍高的木台,木台上有两柱细挑铜制熏香炉和一长形条案,条案上面安放着一张常有人使用的古琴,很显然这是一个表演台,台子四周的桌椅只有七八桌,每桌之间的通道都甚为宽阔,桌与桌之间并有精雕细镂的屏风做以阻隔,且屏风可以折叠,这种布局倒是与后世的豪华餐厅有异曲同工之妙。

    罗开先扫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很随性地选了个靠窗的桌位坐下,任凭两个娘和几个女汉子四处乱转并守着窗口叽叽喳喳,他随手把一颗银豆子扔到伙计怀里,吩咐道:“拿着,催着后厨快,拣你家的招牌菜送上来,天气寒冷,有什么温热的汤粥也来一些,若是做的腌口味不好,可莫怪我不买账!”

    店伙面露喜色,根本不用看就知道怀里的肯定是带着灵州人印记的精致银豆子,别的店伙也得了几个,他可是看见过,银豆子虽然不大,单凭做工与份量换个数百铜钱绝不是问题,遂忙着殷勤而不失骄傲的回复道:“客官尽管安心,这荥阳城内,咱家的厨子是最好的!咱给你几位选最好的菜肴,包客官几位满意!”

    这三楼除了罗开先一行,并无其他客人,所以众人行事也就很是随意。

    李施施然坐在罗开先身侧,颇为娇憨的道:“夫君,来日回灵州之后,也建一处这样的酒楼可好?”

    “怎么?四娘你喜欢这样的木质楼阁?”罗开先反问道。

    “嗯!”李用力了脑袋,“希尔凡那里夯土屋舍太过粗糙,罗马人的屋舍倒是高大,但未免太过冷清,夏州白城的土楼更是粗鄙,我觉得还是木质楼阁更好,至少足够秀美精致,且冬时摸起来不会处处冰冷!”

    罗开先拍拍女娘的手,坦然道:“四娘,现在这还为时过早,开封府尚未去过,怎知没有更合你心意的?而且……莫忘了为夫的本事,区区酒楼而已,要建就要最好的!”

    虽然还未想好灵州的建设模式,也不是非常熟悉这时代的土木作业,但凭着后世的见多识广,他真的并不担心自己的话语无法实现。

    至于李,她对自己的男人信心更足,只是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继续,只是与葛日娜窃窃私语,讨论着之前的所见所得,四个平素少言寡语的女汉子也忍不住加入了其中对罗开先来还不及后世县城繁华的荥阳城,在这些女人眼中却是难得的稀奇经历,即便李这个前唐皇室的后裔也不例外。

    等着菜肴上桌的这时间,也并不平静,虽然没有同上三楼的客人,店中伙计却带人端上了净手的瓷铛,清口的漱杯,抓了绒的混纺圈绒锦毛巾这一切都是为了饭前洗漱之用的。

    拒绝了女伎演乐之后,约莫过了一刻钟,先前那个店伙带着五六个人用木质托盘端着各种不同的菜肴上来了,当然首先的是分餐式的餐具,青绿色泽的精致吃碟茶碗调羹木著之类,菜肴摆上桌面的同时,引领的店伙开始报菜名,什么蒸制黄河鲤、蜜汁羊腿、焖烧冬菜……之类零零总总上了满桌,虽因为冬季没有新鲜蔬菜,更没有后世煎炒卤煮之类的手法,但对一路吃着烤制食物过来的众人来,真的算是难得的新鲜体验,即便对罗开先这个来自后世的老饕来,也算是不错的履历。

    毕竟这是个没有污染的年代,纯天然的食材配上木质炭火的烹制,即便这时代没有更多的调料,只是蒸煮两样手法,也足以满足一众人烟熏火燎的胃口了。

    当然也不是没有炸制的食物,稍后油炸的环饼和豆沙带馅的炊饼、以及莲子薏米羹和百合枸杞羊肉汤端了上来,完全满足了所有人的食欲。

    罗开先是个老饕不错,不过却没有炊事班的经历,适应能力极强的他也不纠结于一定要吃什么炒菜,在他看来汤汤水水的煮制食物配合烧烤类的便足以打发肠胃,没准更有利于身体健康。至于改善这个时代的烹饪手法?那可不是他所长,一时也懒得去提,在他看来,由得时下人自己去演化发挥才是最好。

    福贵居迎宾楼是有酒水专卖的,什么汾水白干、衡水白干、江南女儿红、状元红之类更是应有尽有,只是与座的几个女娘没有饮酒的癖好,罗开先更是不愿在酒水上破戒。

    于是,这一餐算是纯粹的吃吃喝喝,倒是满足了所有人尝稀奇的食欲。

    推杯换盏半响,已是半个时辰,邻座也零散上了几个散客,这三楼稍稍热闹了起来。

    “夫君,我吃好了,想要回去睡。”李慵懒的靠在椅背上,一只手还掩着口鼻,有些蔫蔫的道。

    “嗯……”罗开先应了一声,看着葛日娜问道:“娜娜也吃好了?”

    “是,夫君……”虽然在一起时间已经很久,葛日娜还是不怎么喜欢言语,并不像这时代的中亚女郎。

    “好,你俩先回,为夫我要在这里坐一会。”从善如流的应允了两只娘,罗开先站起身,“诺拉……护着她们两个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遵令,将主!”诺拉身高与李相仿,却是四个女汉子中话语最少的,同时也是最强悍和最机警的,是个事事不想输给男人的真正铁女人,连平常的话语之类都在用男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住的院落离这里没多远,罗开先的吩咐完全是习惯而已,他很是轻松地笑笑,“好,去吧!”

    打发走女人们离开,他把店伙叫来,“该叫你伙计还是二?叫人撤了桌上碗碟,给我来一壶好茶!”

    还是那位机灵的店伙叫来其他人撤桌,自己走到两步又是一揖,“的姓丁,只是东主的本家,家中行三,客官叫的丁三即可。至于茶叶,店中有建州的凤团、耐重儿、龙芽、玉阶、雪英,有蜀地的蜀葵、金钱、寸金,还有壑源的贡品石**,不过却非上品……不知客官想要何种?”

    罗开先有些懵,后世的名称显然与此时完全不同,他又多在军中,哪里晓得其中的详细,不过他也不怯场,“如此多种,某家可不清楚,唔……这样好了,选一种口味清爽解油腻的尝尝,别的都取样拿来一观,丁三你来给某家解一番,如何?”

    不懂就是不懂,他可不会打肿了脸充胖子,至于会否被店伙窥,他才不在意,术业有专攻,若是连这也看不透,他还当什么将主。

    店伙哪里敢窥罗开先,别的不,前日甲字三院门前的血迹还留在那里呢,面对这样的强人豪客,他哪敢有半疏忽?

    如是,罗开先这个灵州人倒是自然而然的融入了这酒楼的气氛之中,听取一些这时代这方水土的民俗琐事,新鲜充实之余,倒也别有一番悠然自得。

    ………………………………

    注:1建州,指福建。

    壑源,南平建甄,北宋赵光义曾设皇家茶园于该地,所产“石**”更是贡品中的极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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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节 卫四郎与丁老怪(上)

    坐在荥阳这个古典城市最豪华的高档酒楼里面,一边透过窗子俯瞰四周的众生百态,一边倾听精明店伙客串茶博士恭恭敬敬讲述此时的民俗民情,再品尝着这时代的精品团茶,其中的悠然后世绝对难寻。

    其中的韵味,更不是所谓酒吧中奢侈品加美色所能构造得出来的。

    一时之间,罗开先也免不得有些醺醺然。

    听了一会儿店伙丁三的讲解之后,结了之前的饭钱,顺便又打赏了一颗银豆子,让这机灵的子自去忙碌。他自己则翻看着桌上的几样团茶样品,顺便斟上一杯泡好的极品凤团,借着清澈的口感和茶香,细细的翻想着近日的琐事和远景的规划,倒也颇有所得。

    有着屏风阻隔,同层的餐客来了又走,却不值得他去在意。这样悠然的时间不知过了多久,从楼梯处传来几下颇为沉凝而缓慢的脚步声,伴随着这沉重脚步声的还有连串的细密而琐碎的声响。

    罗开先没做过警察,不过却并不妨碍他通过听力来判断某些事情,更何况还有精神感应作弊,只是稍一留神,便察觉到是应该一个老人带着两个仆从正在向上走。

    值得他注意的却是老人的脚步并不像很多年迈者那样粘滞而又无力,这老人的脚步反而是沉重而有力,他身边的随从细密琐碎的步伐却还很轻盈,这就有些不一般了,所以罗某人的第一个判断就是,上来的人都是练过手脚功夫的。

    他这么在心底嘀咕了一下,眼睛却始终在盯着窗外的风景,倒是没人发觉他的举动有什么怪异之处。

    不过上楼的步伐到了这一楼层之后,稍一停顿,便冲着自己这方屏风半包的位置走了过来。

    通常人们在这个时候都会不由自主去抬眼张望,罗开先也没例外。不过,转头去看的时候,他才留意到来的人至少有七十岁,在这个时代可是并不多见,而且不同寻常年老力衰的人,这老人除了头发胡子眉毛全白以外,只是稍稍有些驼背,余下身材神态却并不显得衰老,反而高大壮硕的像一个士兵,没错,罗开先的第一直觉就判定这是一个老兵。

    而正当罗开先感觉奇怪想要问话的时候,对面的老翁笑着开口了,“老夫丁奎,添为本店东主,敢问哥可是灵州使团中人?”

    不论是否唐突,人家笑脸开口了,还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该有的尊敬还是要有的,所以罗开先也相应的站起来,拱了拱手,“灵州卫四郎见过长者,不知店东有何要事?”

    不同于罗开先拱手行礼的随意,老丁奎眼睛一亮,身体挺直,规规矩矩地以平辈方式回了一礼,根本没给罗开先闪身推脱的机会,开口便道:“卫四郎?竟是汉家子?看哥孤身独坐,可容老夫坐下一叙?”

    店主人开口了,又是礼敬有加,罗开先当然没有不允的余地,何况他在这楼上孤坐,本就是想寻个本地人聊聊,所以也就表现得从善如流般道:“请,卫某是客,丁老丈贵为店东,自是客随主便!”

    老丁奎也不玩虚礼,施施然在罗开先对面坐了下来,直接吩咐随从让店伙重新换了新茶,再端上来七八个香片、果璞直了冷盘作为茶,才开口对罗开先道:“老夫来得唐突,看哥喜欢饮茶,来尝尝这个……这茶可是产自壑源的极品石**,不是店中那些常见货色,而是出自皇宫赏赐的贡品,还有这水也是来自西山的野泉……”

    罗开先同样不客套,待茶水斟好,端着青瓷杯子嗅了嗅,便了一口,顿感口中浓香满溢,心胸舒坦。心中也得出一个结论,好东西是无分时代的,所谓贬褒,都不过时人评罢了,在他这时的感受,所谓石**完全远比后世所谓的极品大红袍口感更好,当然后世他是没可能喝道真正的极品的。

    品味了这时代级的饮品之后,罗开先对面前这老丁奎的来意有了几分兴致这老丈拿出珍藏的物品与自己这初识之人,怎会别无所求?

    所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之类的道理,他是门清的很,不过在他来,得失远不是这世人能够看得清的,除了安危无大事才是他的底蕴,所以他在多数时候是直截了当而又毫无顾忌的,“丁老丈贵为这福贵居店东,又能拿宫廷贡品做私藏,想必是宋国勋贵,卫某不过一远路而来的无名子,何能享用老丈如此优待?”

    这话的虽然有些修饰,但内里的含义与指着鼻子问人“找我干嘛”没甚两样。

    不过对于老丁奎来,些许话语冒犯真的不放在他心上,反而罗开先的直言直语引起了他的好感,挥手打发走侍立身旁欲要发怒的随从,面带笑容地回道:“老夫别无他意,只是昨日见了灵州客人举止不凡,之前也曾听人传言,却不知真假与否,哥可否为老夫验证一二?”

    “传言?不知老丈听过何许传言?”对于旁人的评价,罗开先也是有好奇之心的。

    老丁奎抿了一口热茶,从容道:“三个月前,有西来胡商入本店住宿,曾与老夫闲谈,起有先唐遗民队伍东归,于西域杀人盈野,血流成河,不知是否哥所部?”

    “确有此事!”仅用四个字,罗开先就回复了对方,他本就没想把过往当作什么机密,何况当初在哈里河与赫拉特一战,确实可以算是杀人盈野血流成河了。至于眼前这老丁所的什么胡商是谁,他一兴趣都无丝路之上每日里东来西往的商旅多如牛毛,他还没有控制整片河西,关系那个毫无意义。

    “嘶……”老丁奎倒吸了一口冷气,震惊之余免不得仔细打量了一番眼前的所谓‘哥’身材远比自己高大,壮硕更是远胜昔年同僚,一张脸虽看着年轻,但黑若深潭的眸子却又难以辨明的深邃。

    这不合情理!他老丁征战三十载,荣养三十载,见多了世间英雄枭雄,见惯了刀光剑影和鬼魅魍魉,眼前这位看着不过二十许的‘少年’,怎会让他看之不透?老丁奎感到颓然的同时,又激起了他不服老迈的好胜之心,“哥莫要诓我,据老夫所知,灵州所部不过十余万许,还要算上老幼妇孺,如何能在西域杀得血流成河?”

    罗开先也认真的瞧了一眼这老丁奎,只听话,他就明白,眼前这位多半是赵宋的武勋贵族,按眼前这位的年纪推算,没准还跟着赵光义甚至赵匡胤征战过,仅凭这位还保持得不错的身体状态和气质,还有依旧锐利的眼神,就能看出这位当年也是一位骁勇人物,寻常人恐怕在这位身前话都不会利落。

    不过对于他罗某人来,却毫无压力,他甚至不屑反驳对方的质疑,而是认真的道:“我家将主率部东行,路遇西域部族挑衅之事不知凡几,拉伊城……哦,老丈或许不知,那是波斯人的城市,有商匪勾结欲劫掠财富,适时有至少两千人埋骨于野,而波斯人畏惧不敢追击,之后,及至乌浒水,老丈可知乌浒水?”

    老丁奎有些呆愣,想了一下,木木地回应道:“老夫曾读前唐战纪,乌浒水莫非是那条前唐安西军辖地界河?”

    “然也!”看来这位还不是只知道轮刀子砍人的莽夫,至少读过书有些见识。罗开先按住心中悠扬,左手平摊在桌面上弯曲了几下当作计数状,认真回道:“如今乌浒水上下皆为突厥人所制,而突厥人之中又以土库曼部为雄,其汗王马哈穆德遣将调兵十万,欲阻我部东归之路,我家将主率兵万余,智破敌众,突厥大部死伤应不少于六万,乌浒水畔有城名赫拉特,其城外死尸遍布,乌浒水同其支流哈里河,水红至少三日!老丈若听胡商传言,当为此战!”

    他这段话不涉及战法,只用数据罗列,再配合他那副‘不屑于哄你’的傲然,老丁奎质疑的想法瞬间变得不再确定。

    不过这老丁也不是别人几句话就能服的没有主见之人,他默默地记下了‘赫拉特’这个地名,转又问道:“哥你这话大有出入,所谓战场无父子,杀了六万突厥人,贵部损伤定然不少,为何不曾提起?”

    “因为损伤实在不值一提!”罗开先傲然道:“赫拉特一战时日不久,我部战死者不过数百,伤者亦不过千把,况赫拉特之后,投者甚众,我部实力无损,反而愈发涨大,老丈当有体会!”

    老丁奎确实有体会投靠胜者获取更多生存机会是战时的常态。很显然眼前这年轻后生确实不曾谎,沉默了一会儿,为了缓和有些尴尬的气氛,提起茶壶给罗开先斟了一杯,老丁奎慨叹着道:“所谓空**来风必有根由,古人诚不我欺……倒是老夫瞧了天下人!还谢哥诚言相告,请茶!”

    “谢老丈!”罗开先端起茶碗续饮了一口,随口宽慰道:“老丈无需介怀,相信双眼总比迷信谣言来得稳妥,我灵州之人亦同是如此。”

    这子是得了便宜卖乖吗?老丁奎的笑容变得有些苦,居然让一个后生晚辈安慰了,他有些不甘心的继续试探道:“卫哥口舌伶俐,不知在灵州使团中身居何职?”

    罗开先笑笑,道:“老丈谬也,卫某可难得称口舌伶俐,不过秉直而言,何谈伶俐二字?至于使团之中,某不过一闲职,区区购粮之官罢了!”

    “子胆敢欺我老朽!”老丁奎有些恼了,拍着桌子道:“你这厮身材高大魁梧,手上老茧亦证明是常用刀兵之人,怎会仅只购粮之官?”(83中文网 )</div>

第七十二节 卫四郎与丁老怪(中)

    “老丈何必如此焦躁?”面对着这丁姓老者的恼火指责,罗开先不慌不忙,只是带着一笑意道:“我灵州之人虽不是各个高大魁梧,但身材若某者亦大有人在,若是不信,尽可向窗外一览,甲字院守门那几位战士并不逊色于某。至于手上老茧,确是常用刀兵所致,不过在我灵州,不某区区购粮之官,便是其中老妪,出行时也多有半携带刀兵……依老丈所言,在这宋国,如我这般仅凭身材气势,就可为将乎?”

    老丁奎又哑了。先前只是店中伙计与报有灵州客人入三楼就食,他以为只需几番言语,必定可试探一番虚实,但现下来看,没准对方的虚实没试探出来,自己就要被气爆了。

    还别,虽然年纪大把,老丁的身体真的很不错,涨红着脸大口深呼吸了几次之后,缓了过来,“卫四郎,你这哥心思鬼魅,真想欺我老朽无知?哪里有老妪带刀兵出行之?”

    罗开先摊了摊手,很是无辜的道:“老丈真是冤枉晚辈,卫某初到荥阳,与你老无仇无怨,怎会以谎言相欺?况此去灵州不过千里,总有行商往复,老丈何妨一问?如若不信人言,老丈经营有道,想必手下不缺人才,何不派人前往验证一番?”

    “你这……后辈!”老丁倒不是真的恼火,只是对面这厮的实在让他有些犹疑不定,老妪都能提着刀子上路,自己这个老翁还能作甚?偏生对面这后生言之凿凿的样子,自家还真的不能把准。

    自宋立国以来,为限制武人,受儒门礼教影响日重,不单武人受限严重,男女大防也变得愈加严苛,对这老丁的连串反应却是真的没有丝毫预料,担心会把这老翁气出毛病来,罗开先只好从对方的角度道:“卫某所,老丈可是感到奇异?据某所知,这宋国将门还是有将门虎女之……”

    对坐这后生子已经给了台阶,老丁心中有些恼火还能如何?于是,他抬手摆了摆,止住了罗开先的话头,也不好再借此纠结探问罗开先的身份,只得带着哭笑不得的苦意道:“将门女娘岂能与老妪带刀相提并论?卫四郎你莫要戏耍老夫!”

    “戏耍”这个词用在这里可不是什么好意,不过面对一个老人,即便只是初识,罗开先却也不好直接反驳,只好端起茶碗保持沉默。

    老丁奎当然也不能仅仅因为罗开先实话实就扯破了面皮责怪人,怒气过去就知道言语不妥,忙打着哈哈道:“哈,哥你知大宋有将门虎女却也不假,不过在这大宋,寻常时日将门女娘也是不能带刀出门的……”

    “还有这等限制?”罗开先的印象里,在这个时代,将门即便受些限制,也不至于抹消了本就拥有的特性,所以老丁奎的话真的让他有些惊讶,“不瞒丁老丈,我灵州尚有女营、女将军……你老莫笑,我灵州女营可不是女伎营,而是能够提着刀子砍人脑袋的女兵营,营中能够开弓射箭之人亦不在少数,老丈若有余暇去灵州转转,可要心不要被她们的鞭子抽了!”

    话音一落,轮到老丁奎目瞪口呆了,“你灵州没有军纪约束?怎容得女娘如此凶蛮?且如此凶蛮女娘,那个男儿敢娶?”

    “哈!”朗声笑了一下,罗开先坦然道:“灵州自是有军纪限制,不过却不限刀兵,灵州女娘也不会无事生非,只是若有人无缘无故惹了她们,被人用鞭子抽一顿都是事!至于嫁人之事确是不愁,老丈该知烈马远胜庸马,何况是胭脂烈马?”

    话到此处,老丁奎若是再听不明白,就是白活了八十载了。这老丈稍一思量,明了其中关翘,也是‘呵呵’一乐,嘴上却是有些哀怨的道:“你灵州有女儿营,也有女将军,这大宋将门家中女娘就有苦难言咯……将门各家女儿多数不过做个家中母虎,若有时运,挂个夫人之名也能稍有建树,却是难得朝中那些酸腐文人认同……”

    罗开先嗤然一笑,有些轻蔑地回道:“为人只需行事光明,磊然而行,何须他人认同?”

    老丁奎头,紧跟着却又摇摇头,然后扶了扶额头道:“老夫老矣,不若哥这般尚能肆意直行,然,却知世间道理非是一两人所能定论。女儿之事,依老朽所见,但使须眉男儿在,何须女娘提刀舞抢?”

    但使须眉男儿在?罗开先皱了皱眉毛,忍不住反问道:“老丈所言不差,不过,若是须眉男儿不在了,女娘们难道要闭目等死不成?”

    他可是清楚的知道宋国的历史演变的当然是没有他存在的那段“历史”,依照目前的脉络发展下去,假若没有外力干扰,区区百年后,宋人会连自己的皇帝都被野蛮的北方金人掠去,就像花蕊夫人1诗中所写那样“十四万人齐卸甲,宁无一个是男儿”。

    不过此时,老丁奎显然是不知道这段诗歌的,更何况还是女人所著,他这个武人出身的老家伙更是不屑于顾。面对罗开先的反问,好强了一辈子的他带着恼火和奇怪的腔调回道:“怎会没有须眉男儿在?除非男儿都死光,或者都是没有卵袋的软骨头!”

    “老丈此言可谓言不由心!”罗开先直接下了这样一个断语之后,跟着便道:“晚辈稍知历史演化,久远之事不提也罢,只前唐溃灭之后,北方之契丹人、室韦人、党项人,西方之突厥人、羌人、吐蕃人、南方诸多杂苗,多少外敌掳我汉家女儿?再近世,据晚辈所知,檀渊战事之前,北方契丹人南下打草谷,这宋国边州被虏汉家女儿几何?不知老丈所言须眉男儿何在?”

    虽然经历诸多坎坷,骨子里罗开先仍旧是个炮筒子脾气,这一番话也算是事有凑巧,反正他从未想过臣服于这赵宋皇朝,也就根本不在意所谓得失,若非眼前这位一副‘女人就该呆在家中相夫教子’模样的老丁奎是武人出身,他真的不屑于一辩。

    话出口之后,他就完全不在意了,任由老丁奎面红耳赤瞪着泛红的眼睛如同愤怒的公牛一般揪着胸前胡须大口喘气。

    站在这个桌位侍立的随从和不远处忙碌的店伙都被吓到了,想要上前却被老丁奎瞪着眼睛阻止在远处。

    唯一能够保持平静的只剩下罗开先一个人,他施施然的提起还算温热的茶壶,给已经空了的两只茶碗重新斟好了茶水,然后除了偶尔看看窗外,就这么静静地等着老丁奎平息下来。

    没人计算过时间过了多久,老丁奎眼中的愤怒与焦躁渐渐开始褪去,他的呼吸也终于恢复平静,捏着已经开始有些变凉的茶碗一饮而尽,“卫四郎……你究竟是何人?”

    “老丈莫非迷了心窍?某来自灵州,姓卫,家中行四。”罗开先的表情依旧如故。

    老丁奎终于缓了过来,心知这位自称“卫四郎”的年轻人绝非等闲,甚至名字都可能只是掩饰,他却知道自己不能拆穿其中的蹊跷,不为别的,只凭对方这份镇定就非是常人所及,至于对方适才所一切,更是令人振聋发聩的威力,如若透露出去,必定会在整个宋境引起轩然大波,而且必将是没人能够按压得住的那一种。

    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道:“是了,好个卫四郎!只是一番话便害得老夫心神失守,可知若卫四郎你方才所言传扬出去,这大宋天下必将有千万户家宅不宁?”

    “老丈此言过矣,世间之人皆有双目,但有几人看得懂人间是非?世间之人皆有双耳,有几人听得懂明辨之言?”罗开先摆出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坦然道:“卫某所言即便传出,又能如何?十人之中能有一二人懂得已是邀天之幸!”

    “好你个卫四郎,又来欺心之言!”老丁奎吹着嘴边凌乱的胡子,瞪着眼睛道:“便是百人之中有一人懂得,三五载之后也会转为滔天之势,老夫虽是年迈,还未昏庸!”

    被这老丈看穿了,罗开先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表情,反是摊手问道:“家宅不宁也好,滔天之势也罢,总比某日受外人所迫,保不住妻儿更佳,老丈以为然否?”

    “唉……”老丁奎想要反驳,却发现实在无话可,只得感叹一声,直言道:“哥莫要窥我大宋边军之悍勇,岂容外人随意践踏?且朝堂诸公皆是一时栋梁,怎知没有万全之策?”

    听这老丈还在嘴硬,罗开先道:“老丈所边军悍勇,卫某确曾得见,不过将兵之人却多为庸碌之辈,至于老丈所言朝堂诸公,卫某不曾得见,只不知若逢战时,有几人肯亲赴杀场?”

    老丁奎又哑了,对方寥寥几句,轻飘飘,却又如砧如磨,每个字词都仿若长矛刺击在薄弱之处,难得这宋国在灵州人眼中竟如此不堪?他本来是想亲身试探一下灵州人虚实,如今几番言辞过后,却被对方区区一年轻后生针砭时弊辩得无言以对……他怎能甘心?

    ………………………………

    注:1花蕊夫人,本文中指的是五代十国时期,前蜀亡国皇帝孟昶的妃子徐氏。

    :十四万人齐卸甲,宁无一个是男儿:出自花蕊夫人所著《口占答宋太祖述亡国诗》,全片内容是‘君王城上竖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宁无一个是男儿!’(83中文网 )</div>

第七十三节 卫四郎与丁老怪(下)

    之前停留在这福贵居迎宾楼三楼,除了观景静心,再就是摆出一副太公钓鱼的架势,找个愿者上钩的地头蛇类人物聊聊天,现在很显然,罗开先没遇到地头蛇,而是个地头龙老丁奎可不是个简单人物。

    罗开先之前所,可以称得上是率性随性,但他可没想过真的与人辩论出个什么人间大道之类的结论,更没想过去挑战一位老军人的尊严和信念,尽管这位只是个局限于时代的古典老军人。

    所以看着老丁奎开始变得越发难看的脸色,他打算见好就收,“晚辈一时妄言,丁老丈大可不必放在心上,此类家国大事非是晚辈与老丈所能决策。”

    “卫家哥所言极是……”老丁奎沉默了半响,终于没了发怒的想法,有些颓然的坦承事实,转而又有些不甘的道:“哥好见识,只是……如此见识却仅为购粮之官,莫非灵州人士皆如哥这般不凡?”

    “老丈过誉,区区浅见实不足挂齿……老丈该知我灵州人远行数万里,途中所遇少有良善,除却匪盗,虫蛇乃至野兽均可害人生死……”坦然描述了一番路上景象,罗开先带着一丝欣慰的表情继续道:“非是晚辈夸口,灵州有众约十四万,年迈老妪也敢与饿狼正面搏杀,而不是闻风而逃……诚然,老妪不见得能够杀掉饿狼,但此等胆魄更为珍贵!老丈以为如何?”

    听着罗开先平静诉的言词,老丁奎闭上眼睛,仿若能看到几个老妪手持弯刀与饿狼对持,待饿狼踟躇不前之时,有战力彪悍者挥舞长刀瞬间将狼头砍下,鲜血四溢处,换来的不是妇人惊恐的瑟瑟发抖或尖叫,而是纷涌而上的纤瘦身影……那该是怎也悍勇的场面?

    老丁奎可不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闭门书生,无论是早年间征战杀场,还是荣养之后经营家业,活了八十载的他见识过太多,若人间疾苦,又有几个比他更为清楚?

    一个连同老妪都敢与饿狼正面对持的族群定居在了河西商路上,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河西的党项人、吐蕃人、回鹘人甚至羌人会如何?西部边州又会如何?

    很久没有思索这类的事物,老丁奎感觉脑子里乱哄哄的难有头绪。揉了揉额角,又沉默了半响之后,他才沉了沉心态问道:“卫四郎,你家将主率众囤聚灵州,所为者何?落足未稳,便派你等为使节前来我宋京,莫非欲借购粮之名,行探看我宋国山川地理之实?”

    这话就不是先前一般称得上友好了,而是更像带着审视与敌意的质问。

    罗开先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面色如常的回道:“想必老丈听人提起过,我灵州众乃昔日大唐安西军后裔,久居异邦,如今远归而回,我家将主对宋国也并无敌意,此次使团开封府,纯为签订互不侵犯之盟约,购粮亦是此行目的……不知卫某所答,老丈满意否?”

    “前唐后裔?老夫确曾有闻,不过为甚你家使团正副使皆为胡人?”虽然荣养多年,老丁奎依然保留着一些军人的素养,这一刻全部觉醒了过来。

    罗开先有些不耐烦了,他是想找人聊天的,而不是接收什么审问的。他坐直了身体,正色道:“卫某乃老丈手下囚徒乎?”

    “非也,老夫……仅是……”望着眼前罗开先挺拔的身躯,老丁奎猛然意识到了自己先前话语的不妥灵州使团这些人显然远非无知的胡人可比,至少荥阳城没有能够对抗的力量。

    “丁老丈,妄言掩饰可非君子所为!卫某不过区区粮官,亦非等闲可以要挟!老丈若有他意,不妨先虑自身安危!此外,请恕卫某直言相告,我灵州并无东土汉胡之分!”与之前平静的话语截然不同,罗开先这番话得可谓是声色冷厉。除了表面上掩饰自己的身份,他并不介意暴露一丝实力,若是对方真有歹意,他并不介意放倒所有直立在他眼前的人这对他来,并不比收割玉米秆困难多少。

    或许是连串的话语警醒了老丁奎的头难,他同样坐直了身躯,连同有些驼的后背也仿佛扳回了许多,“卫四郎,切勿误会!老夫不过试探之言,绝无他意,何苦这般冷面相对?”

    了一大顿类似外交辞令的话语之后,听到对方的软化的反馈,罗开先也对应的收敛了一下自己,努力让自己的表情变得和善,道:“非是卫某言词冷淡,还请老丈谨记,我灵州并非宋国臣属,不劳外人质疑!”

    “是……是老夫失言,还请……哥见谅……”老丁奎彻底丢下了自己的面皮。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他同样没能逃离这个藩篱,至少他难以舍弃眼下安宁的荥阳城。

    让一个无涉怨仇的老人向自己道歉可不是罗开先的本愿,所以老丁奎出‘见谅’二字之后,罗开先抱拳做了一揖,恭声道:“谢老丈体谅晚辈,不过言语纠葛,事关国事,却与私人无涉。”

    老丁奎的脸色同样缓和了很多,抬手回了一礼,赞了一句,“……哥好气度!”

    不远处,七八个面目紧张的店伙和随从脚步无声地向后退了开去。

    紧张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罗开先开口道:“先前晚辈所述皆无虚言,老丈若为宋国朝堂所急,即可传报贵国皇帝与近臣……老丈不必推辞,所谓事无不可对人言,卫某胸怀坦荡,何惧之有?且听晚辈完,某家使团自绥州入境,刺史李继冲言及快马递报贵国朝堂,然卫某一行众人抵这荥阳城,仍未曾见贵方鸿胪寺官员前来接洽,莫非宋帝觉我灵州地少人寡,不屑一顾乎?”

    “这……”无论老丁奎地位如何尊贵,距离决定国事的宋国朝堂仍然远得很,听了这段话之后,顿时陷入迟疑。

    罗开先的目的也很简单,灵州与赵宋之间,表面上的实力差距太过悬殊,为了避免无谓的纠葛,选出一个中间人作为沟通渠道和缓冲是很有必要的,这种人物古今从不缺乏,汉时叫做‘客’,在后世也有一个形象的词汇国际掮客,这个时代则被叫做‘牙人’。

    而且,很显然,寻觅不如巧遇。他之前曾经有所考察的商人努瓦克和贾仁也是备用人选,但若是涉及这种‘国事’,二人地位格局远远不够,眼前这位宋国开国伯老丁奎就强得太多,实是一个合适的人选。

    主意打定,也不等老丁奎表态,罗开先继续道:“老丈无需顾虑太甚,仅需居中传话即可。之前卫某所言句句属实,且请老丈如实报知贵国朝堂,不知老丈意下如何?”

    “居中传话?老夫明晓了……卫四郎你是属意老夫做居中牙人?”老丁奎终于明白了罗开先的意图。

    罗开先头,“确与牙人仿佛,然不需老丈美言,仅需老丈不偏不倚,实言相告即可,老丈可有异议?”

    老丁奎的心境彻底平和了下来,理了理嘴边凌乱的胡须,郑重道:“若老夫亲赴朝堂,把适才四郎你所言全部告知我国陛下,何如?”

    “晚辈曾事无不可对人言,老丈无需隐瞒,尽可言之!”罗开先这话得斩钉截铁般果断。

    “好!”思量了一下,老丁奎豪气大发,喝了一声彩,断然道:“既然卫四郎你坦率直言,老夫便走这一遭……只是陛下与朝中大阁如何决断,并非老夫所能左右,如之奈何?”

    罗开先表情一松,平静回道:“既与老丈无干,卫某亦非目盲之人,自不会归罪于老丈!至于贵国朝堂如何决断,无非受与不受,非卫某所能决判,尽可由之!”

    老丁奎奇道:“若是朝中有人质疑,何如?”

    罗开先的表情更是平静,坦然回道:“若有人质疑,不妨遣军来试,无非一战而已……只是刀兵出鞘容易收回难,老丈应是军伍中人,自知此等道理,质疑之人必受反噬之果!”

    最后这话他的轻松无比,但内容却一不少,甚至带上了威胁的意思他想得非常清楚,最坏不过被宋人调兵围攻,若战争,他又怕得谁来?何况在这赵宋腹心之地,真若战起,怕的也该是对方。

    火烧乌龟肚里疼正是适合眼下局面的一种战法,斩首之战更是罗开先所长,凭他手下精锐,虽然没有后世的热武器傍身,若真的放手而为,这赵宋京畿之地,必定会战火处处一片狼藉。

    当然,那只是面对最坏的局面才能选择的做法损人不利己的做法。

    事赶事走到这个地步,罗开先心里明白得很,在这时代,限制他掌握这片土地的是时间与人才,而唯一能约束他的却只有后世带来的价值观,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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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节 细节交接

    罗开先与丁奎的这次会面起来其实很有意思,巧遇其实有着必然,闲聊却又真的谈不上悠闲,若做谈判,双方放在明面上的身份又都算不上什么朝政要员,甚至连谈判资格都无从提起。

    但是偏偏两人的私事甚少,大部都是家国大事,这里面就很耐人寻味了。

    旁人不知,至少老丁奎晚上返回老宅的时候一晚上都没消停,前半夜把老儿子拎到面前敦敦教诲,后半夜难以成眠硬是辗转反侧了半宿,就为思虑白天接触的‘卫四郎’,还有这个‘卫四郎’所的一切。

    在老丁奎的眼中,那个自称‘卫四郎’的人本身就存在很多令他疑惑的地方,当然,他并没有确定卫四郎就是罗开先,而是认为这‘卫四郎’才是灵州使团真正的正使,毕竟据他所知,所谓的正使奥尔基一直忙于内务,并未公开露面。

    而让老丁奎心中纠结的,还是‘卫四郎’所的话语。

    作为经历过战事、见掼权利纠葛的老牌勋贵,老丁奎非常清楚,灵州使团人数虽然不多,但远远不是荥阳地方所能应付得来的。作为一个老军,他并没有被使团表现出来的战力所吓倒,但他并不愿意调兵与使团在这荥阳城打上一仗,究根结底原因只有一个,荥阳虽不及开封府,但却是他老人家安身立命的上品瓷器,而灵州使团不过是外来穷横的破瓦罐,上品瓷器与破瓦罐碰撞,谁亏谁赚?

    此外,对‘卫四郎’强硬的态度与言语,他并非毫无顾虑。事实上,夜半难眠的时候,他的脑海里浮现得最多的就是‘卫四郎’那张过分平静的脸孔。

    老丁奎在荥阳勋贵圈子里,被称作丁家老怪并不是毫无根由的,一双识人的眼睛是他最大的长处,但是他看不透‘卫四郎’的冷硬表情。若硬撑面子的人,他也不是没见过,但是他在‘卫四郎’的脸上没有发现丝毫心虚的表现。

    那么,问题来了?这‘卫四郎’的底气何在?凭借那区区四百人的使团?

    老丁奎翻来覆去的在床榻上折腾了一个晚上,也没想明白。

    待到天明起身的时候,他做了一个决定去开封府走一趟,至于灵州使团那些让人迷惑的家伙,谁爱应付谁去好了,反正他老丁家是不掺合的。

    当务之急,最关键的是把这个让人莫名其妙的使团打发到开封府去,否则他老人家这个春节就别想消停了。

    还有一个关于‘牙人’的许诺,老丁奎根本没当回事,他老人家的结论是跑这一趟开封府就当是提携晚辈了,再以后?天高水长,下次甚时候再见都是难的事情。

    于是,迎宾楼闲聊的第二天,荥阳城差不多最具名望的丁家老怪乘着牛车去开封府了。

    ……

    回头再罗开先,自与福贵居的老东主丁奎一晤之后,他便陷入了无所事事的局面。

    除了与两只娘闲聊外加滚一滚宋式的木床,余下需要他的只剩下一些琐事,比如每日里把运送过来的粮食收到空间里,每日听取一次开封府来人汇报那边的情况,每日常例问询一句有没有意外的事情……这些事情听起来不少,实际上汇总起来也只不过需要他花费一个时辰的光阴。

    因为太多具体的事情,比如审核筛选未被赎回俘虏的底细,接收他们的家人,处理掉其中穷凶极恶的家伙;比如与石郭两家以及本地通判何守清之间的交易细节;比如与荥阳本地商户尤其是产粮大户之间的商洽;比如每日士兵吃住以及集训的琐碎事情……很多,但是所有的这些全有手下人专门负责,完全不用他去费心应对。

    闲下来的罗开先倒是想给自己找些事情做,但在此时此地,他又能做什么?

    等到迎宾楼会唔之后的第四天,听完开封府那边赫尔顿派来的信使奏报之后,罗开先命人把奥尔基和安提亚诺两个人一起找了来,“奥尔基,那些俘虏处理得如何?”

    “回将主,石郭两家之人已全部赎回,另有九人也被高价赎回,有二十七人因被举证犯有劣迹,经核实,人犯现已被处死,愿意投奔我们的有三十七人,借助石郭两家寻得他们家眷的有二十三人,尚余十四人的家人未曾到位……”奥尔基认真的回复道。

    “嗯?怎的数目与之前统计不同?好像多了?”

    “是,将主,至今日,总计多了三十三人……因这几日仍不断有人试探我们,多的人都是这四天抓获的……”

    “好!”罗开先称赞了一声,转而问道:“处死之人的尸体如何处置的?”

    奥尔吉答道:“按日前将主吩咐,递送给了荥阳通判何守清!”

    罗开先琢磨了一下,吩咐道:“这样,奥尔基,你找个字写得规整些的,写几份大字通报贴在外墙入口处,内容嘛……就写……非请而入者,死!”

    “遵令,将主!”奥尔基恭声应诺。

    一旁的安提亚诺提议道:“将主,这……通告,是否该与客栈东主商议一番?”

    “不必!护卫住客安全本该是客栈职责所在,如今贼匪窜墙而入,不找他们麻烦已是仁义,何须商议?”罗开先断然否决,只是话出口之后,才觉得自己的态度有些太过生硬,转而道:“不过,安提亚诺你的也有道理,明日你派人知会店东与那通判何守清,此事不容他们质疑!”

    “遵令!”

    “如今还有多少粮食没有运过来?”

    安提亚诺从袍子里面掏出一个羊皮本子,翻看了一遍,才回道:“将主,石郭两家允诺的数量已经全部到位,何守清那里运来的粮食还差两成,另有帮忙联系的粮食两万三千石已经交付定金,预计在两天后运送过来……”

    在心底计算了一遍,抬眼瞧了瞧窗外天色,罗开先道:“现在大约是午后未时末,安提亚诺,稍后你派人去找何守清,请他命人加速运粮,最好能够在今日天黑之前运完……嗯,可以考虑给运粮之人发些铜钱做奖励,数额你自己决定。”

    安提亚诺没有马上应答,而是略有些迟疑的问道:“将主,两千三百石粮食半天运完……时间有些紧迫,为甚不能等到明日?”

    “因为……我准备明日一早启程去开封府!”罗开先径直给了答案,然后解释道:“至于你通过何守清联系的那些粮商,让他们把粮食运到开封府南庄园,途中消耗以及运费届时一并付清!”

    “明白,将主!我这就找人去知会何守清!”安提亚诺应接了一句,转身就要往外走。

    “慢着,忙甚,我还有话未完!”罗开先忙喊了一句。

    性子活泼的安提亚诺忙又转回身来,“嘿,将主……”

    罗开先懒得与这厮计较,瞪了一眼后,对着两个人道:“明日我带一曲人先走,现在确定一下人员……嗯,就且格拉斯那一曲好了,另外归顺的俘虏也在他手下训练吧?我都一起带走,包括那些俘虏的家眷……你俩有无疑问?”

    “将主,还有十四个俘虏的家人……”奥尔基提醒道。

    “那些人好办,回头派人送他们走一次,或者等你俩去开封府时候,一并带着!”

    安提亚诺也问道:“将主,你要去开封府,我和奥尔基还有三百人的日程怎么安排?”

    “你们再在这里停留两天,若是宋国鸿胪寺官员还不过来,就不再等候,让金骞给你们留个向导,直奔开封府庄园那里!”事关细节,罗开先早就盘算好了,“还有……奥尔基,之前交给你那份羊皮卷算是国书,若是见到宋国迎接的使臣,交给他们就好,估计最迟后日,宋国使臣必到,你们的行程仍旧是两日后,这个日程不要听宋人的……嗯,还有一个到了开封府的住处问题,我先前问过赫尔顿,宋国官员通常会把使团安置在鸿胪寺附近的外馆街……至于之后的安全事宜,需要我再次提醒吗?”

    “明白,将主,犯我者杀!”奥尔基和安提亚诺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呼喝了出来。

    罗开先头,这才是自己需要的手下,亲卫三百,不敢各个以一当十,至少遇战不慌是最基本的素质。

    交托完了所有细节,安提亚诺转身出去忙碌,奥尔基趁着罗开先还没有返回后院,靠近了他轻声问道:“将主,这几日粮食运送进来,不见宅院内堆放,更不见运出去……有福贵居店伙还有周边宋人在私下议论我们把粮食藏到哪里去了……有传言我们灵州人都是怪物,每个人每天要吃至少十石粮食……”

    “嗯……”听着有些荒谬的传言,看着奥尔基脸上古怪的表情,罗开先憋住了大笑的念头,挥挥手轻松道:“随人如何去,我们又不是他们爷娘,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

    奥尔基挂着古怪的脸色去继续忙碌,余下的罗开先站在庭院当中,感觉到一阵轻松,也感到一种斗志在胸腔里奔涌开封府啊,这时代最繁华的都市,该是什么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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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节 崔十八郎与张婉娘

    从荥阳到开封府路程约为二百里,之所以有一个‘约’字,是因为这时代所谓的路都是蜿蜒曲折的土路,又没有后世的里程标识,多种因素加起来,造成的结果也只能是约算。

    罗开先一行人清晨卯时中就离开了荥阳,抵达开封城外南郊的庄园时,却已经是落日渺无踪的黄昏之后了。

    按照全部阿哈尔捷金马配置的骑兵来,这个速度实在称不上快捷,原因也很简单,随同罗开先一起出发的不仅仅是亲卫队的且格拉斯曲,还有三十七个归降的俘虏以及他们的家眷,这些人拉拉杂杂的汇总在一起也足有百多号,其中有几位家庭成员较多的,更是足有十四口之多。

    新近归降的人员没资格骑乘阿哈尔捷金马,好在队伍里原本还有自绥州开始收拢的一批驴子、骡子、河西党项马之类的牲畜,在雇上一些往返荥阳与开封的马车,才总算得以成行。

    好在荥阳东去开封的路途并没有河西山地那般起伏难行,更因为积雪冻结在地面上,马车并没有预料中那么颠簸,那些新近投奔的家眷们才能得以支撑下这段不算很长的路途。

    及至黄昏之后,终抵目的地之前,罗开先一行人路上不过在开封府郊外绕了半圈,甚至连外城范围都没有涉及,所以,能看到的开封府也只能是粗略的掠影而已。

    待到赫尔顿买下的庄院,一行人才发现这里的面积果然如那个角斗士并商人出身的家伙形容的那样很大,能够供给住宿的屋舍也足够多,之后,人声马嘶鸣的又折腾了一个多时辰,总算把所有人安置好,在所有人开始忙碌准备晚餐的时候,罗开先才有时间四处走走看看。

    他首先要做的当然不是查探庄园的布置,而是探看伤员。

    总共十一个伤员,仅仅是因为一次纨绔引起的莫名其妙的冲突,甚至还有三个人因此丧命,这多天来,平静的罗某人其实积攒了不少怒火。

    一排半新不旧的青瓦白墙屋舍,里面透着蜡烛的光芒。

    赫尔顿错后罗开先半步,神态有些犹疑地解道:“将主,这片房子就是专供伤员养伤的地方,崔十八还有其他一些人都在里面……”

    “嗯,不错。”罗开先头赞许道:“看来到了这宋京,你没少忙碌,辛苦了!”

    头一次被主将用这样贴心的词汇夸奖,赫尔顿激动得都不知话都如何了,因为据他所知,灵州现有十余万人之中,能够得到主将如此对待的人绝然超不过两只手。

    罗开先转回头,拍拍赫尔顿强壮了许多的肩膀,轻声道:“我这将主平素要求苛刻,对你们一向要求甚言,但谁做了什么,付出了多少辛苦,可都是记在心里的。论战力你差斯坦甚远,论统率力你远不如冈萨斯,论心思灵动你也差阿尔克一筹,但赫尔顿你通晓各族语言习俗,又能尽心尽力做事,我岂有不知?所以安心便是,十八及其他人受伤实属骄纵自大,忘了身处异地的危险,责不在你……”

    赫尔顿的表情已经彻底凝滞,泪流满面,却大张着嘴巴不出半句……

    再次拍了拍赫尔顿的肩膀,罗开先便不再理会他,推开身前的木门径直走了进去。

    刚一进去,还未仔细打量屋舍内的陈设,罗开先便听到整齐划一的“见过将主”声音,只是这声音不是那么洪亮,反而透着沙哑、虚弱与沮丧。

    这屋舍里面是个长度大约有三十余步宽度近十步的大通间,可以清晰看到的墙面是用石块堆砌而成,石块之间的缝隙不大,又用白勾添,因为时日长久已经变成了灰褐色,除此之外,墙面上还残留有被拆掉的隔壁墙的痕迹很显然这房子原本并不是个打通的房间,而是仓库之类的地方。

    扫眼一过大概的环境,罗开先把目光投注到了十几个贴墙摆放的木架子床上这种床是灵州医护营的样式,床上或坐或侧身卧着十几个男人,其中就包括崔十八郎,他们的目光全都在自己身上,遂朗声道:“看来都能动了,伤好得差不多了?医士何在?”

    医士就是军营里的医护兵,罗开先给起的名字,之所以不直接用后世的名字,当然是为了遵从时下的语言习惯。

    站在旁边不引人注意的一个汉子上前一步道:“将主,某是主责医士!”

    “你是……张老实?”罗开先看着对方有些熟悉的面孔,琢磨了一下确认道:“我记得你,应该是首批跟随海顿学习缝合术的?”

    “是,将主!”张老实涨红了脸,烛火映衬下更是宛若烧炭一般。

    “不用紧张,看他们气色都还不错,证明你学艺有成!”走了两步,拍拍这个敦实汉子的肩膀,罗开先安慰了两句,错过身一边打量近前的伤员一边问道:“可有什么急需解决的问题?”

    张老实醒过神,紧跟在罗开先身后道:“将主……日前从灵州所带伤药已经不多,开封府这类的用药与我们不同,眼下时值寒冬,去山间采药亦来不及……”

    “不妨事,稍后你去找且格拉斯,他那里备有应急药物!”罗开先很随意的吩咐道,这张老实所的事情,虽未亲眼得见,却也能想象得到,时下开封府的药馆医馆所用药物必定与自己途中教导手下人配置的红伤用药大为不同,中医在这个时代还是依靠师门弟子口口相传,若是随意能够买到合适的药物,那才是稀奇事情。

    “是,将主!”张老实亦步亦趋的恭声应道。

    “伤未好利落,都乱动甚子!你们几个,回去躺着!”几个胸腹或者大腿上捆扎着白色绷带的伤员欲要挪步上前,罗开先连忙喝止道。

    虽然被训斥,却没人着恼,不论是被训的还是几个原本有些哀怨的面孔,都改换了表情,只是笑得龇牙咧嘴的模样不那么……美观。

    一个稍嫌突兀的声音冒了出来,“大人是十八兄弟的上官?”

    罗开先闻声望过去,只见一个头上挽着发髻并用棕褐色头巾包住头发的汉子斜倚在木架子床上,目光同样凝滞在自己身上,他坦然一笑,“可是十八在开封府结识的市井游侠儿?”

    汉子颇有些自傲,虽然一胳膊缠着绷带,一条腿子明显不听使唤的也是同样被捆扎着,眼神中对罗开先却并没有什么恭敬的意思,“市井游侠儿?俺不知,俺只是与十八兄弟交好,站出来帮拳的……你到底何人,来这里大言凿凿?”

    靠在最里面床铺上崔十八郎吆喝了起来,“莫要乱言!潘哥儿,这是……这是我三叔!三叔,侄儿受了苦了,差被开膛破肚……你一定要给我报仇啊……”

    “十八你又想挨鞭子了?!闭嘴!不许乱叫!”罗开先开口便是训斥,直到耍赖犯浑的崔十八紧着安静下来,才对被称作‘潘哥儿’的汉子道:“在这里,某是谁,不需你质疑,既是帮十八助拳的朋友,该有一些本领,只是些许本领并非是你自傲的本钱……想做好汉没错,但谨言慎行多看多想才是长久之道……嗯,不必起身,安心养伤便是!”

    用眼神示意张老实按照了面露懊恼之色的潘哥儿,罗开先继续往里走,挨个查看了每个人的伤口愈合情况,最终走到崔十八郎所在的位置。

    只见这平日活蹦乱跳的子面如白纸,身上更是用绷带捆扎得好像木乃伊一般,罗开先想要继续训斥一番的念头也没了,“闭嘴,我问你答,再犯浑,待你伤好了,罚你滚回灵州去跟西德克!”

    西德克诺德那个古板的家伙是崔十八郎的最大克星,所以罗开先的话音一落,崔十八郎还想扮作一副可怜相免于责斥的念头悄然无踪,故作凄苦的表情也荡然无存,老实的如同鹌鹑一般回道:“三叔,侄知错,莫要罚我去跟那个棺材脸……”

    “棺材脸至少不会冒失犯错,至少不会被人开膛破肚!”没好气的回了一句,罗开先自己动手搬了一个木墩坐下,才把目光投向始终不发一言侍立在侧的文静女娘,是女娘,在罗开先眼里不过是十六七的女孩,倒是如赫尔顿传言那样生得眉清目秀颇为妍丽。老罗审视的目光宛若实质,待看得女娘有些羞涩,才开口问道:“这位娘子……张显是你父亲?”

    崔十八郎苦着脸不敢吭声,文静女娘举止大方地双手挽起至于身侧,然后双腿微屈,行了一个福身礼,才轻轻开口道:“女子姓张闺名婉娘,家父正是三司度支使司书吏张显,敢问大人……”

    “叫甚子大人!”罗开先挥挥手,打断了女娘的话语,“与十八一样,称某三叔便可!十八受伤,汝父能派你侍候,可见有情有义,不知十八受伤之事,于你父职司可有影响?”

    不过十六七岁的张婉娘才开始有些羞涩,稍有些迟疑地答道:“三……三叔,女子来到这里已有十天,期间从未归家,并不知家中如何,只是听闻那杨姓纨绔家中颇有势力,却无人知其究底,不知……恳请三叔派人探看……”

    话音一停,泪水也随之落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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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节 无需忧心

    一般的时候来,罗开先的心很冷,这世间很多事情都不会让他放在心上,但他毕竟还是个具备血肉之躯的人,而不是单纯的战争机器,所以但凡触及到亲族或亲情的时候,他的心又会变得很柔软。

    所以,早在君士坦丁堡偶遇火娘子的时候,才会轻易饶恕李这只冒失的野猫,所以才会听到昔日安西军工匠营沦落希尔凡的时候,出手相助,所以,才会在许多孤儿将被野兽所食的时候,心生怜悯得就像兽王惋惜幼兽生存之不易。

    这个张婉娘放在后世多不过高中生的年纪,罗开先可以清晰察觉到这个姑娘面对自己时候的恐惧,但是面对将要破家或者失牯的可能,却不是四神无主的盲目哭泣,而是敢大着胆子镇定自若的求救这可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

    这该是十八这子的良配对崔十八郎这个子的好运,罗开先倒是感到很欣慰,这个年轻的‘热带子’很少能够令他安心,当初若非崔州石的委托,他真的不想带着他一路归程。

    “十八,别装死狗!”抛开不必要的想法,罗开先拍了拍木架子床,提示装模作样的崔十八郎道:“张家娘子照顾你几天了?还不安慰一番?好男儿要有担当,这就是你未来的娘子,等你伤好,三叔我给你们做主婚人!”

    “嘿,三叔,就知道瞒不过你……”崔十八郎龇牙咧嘴的侧着支撑起身体,斜斜的伸出一只手臂拉了拉张婉娘的衣襟,“别担心,婉娘,有三叔做主,咱谁都不怕,就是你宋国的皇帝老儿来了,都不需忧心!”

    哭的梨花带雨的张婉娘拿泪眼瞪了一下崔十八郎,“莫拿巧言哄我,之前你谁也不怕,为何没有制住那纨绔子,反而自己被人砍伤?”

    崔十八郎无言以对,只好拿出炉火纯青的赖皮技术,拉住娘的手道:“可是婉娘,若非我还有弟兄们拦住那个纨绔子,不准你就会被人家抢回家做妾了,莫非岳丈大人喜欢找个纨绔子做女婿?”

    “十八你个烂嘴巴,什么妾?谁是岳丈……”到底还是深闺娘,张婉娘心性不错,也挡不住崔十八郎的口无遮拦,“开封府地处皇帝脚下,谁敢抢人?”

    “婉娘你……皇帝老儿又不是千里眼顺风耳,怎知有人枉法?为了救我,有三个兄弟死在那纨绔子手中,开封府尹为何至今未曾给一个答复?呸……咳咳……”话多了,情绪激动起来的崔十八郎牵扯到了胸腹的伤势,顿时咳嗽了起来。

    “十八郎,你别吓我……”张婉娘倒底还是倾心崔十八郎的,一听情郎咳嗽,顿时没了嘴硬的气势,转而侧身扶住了崔十八郎的肩膀,带着泣声轻呼了起来。

    罗开先不置可否的看着两个情侣的交流方式,待到两人的情绪稍有缓和,才捏住了崔十八郎的手臂,听听脉象,“好了十八,你要安心静养,再敢惹祸莫要怪我,你知道的,西德克……张娘子,无需忧心,命人我会派人联系你父亲,余事自会有人处置!”

    完,便不理会崔十八郎的崇拜眼神,也不理会张婉娘的感激之词,转身在各个木架子床前轮番走了一圈,查看一遍每个人的伤情,包括之前撞过他的‘潘哥儿’和其余五个街头‘助拳’之人。

    屋子内摆放了二十几张木架子床,养伤的人显然不止是因崔十八一事,除了几个助拳的人,受伤之人也并不仅仅是派遣过来的战士,还有庄园里的两个因训练而受伤的庄户。

    显然,这并不是一个具体事的地方,他也就不再多待,随口安慰几句之后,径直离开了这个大通间式样的病房。

    而在他离开的片刻,里面的人们便开始了议论纷纷。

    张家娘子变得不那么温婉,捏着崔十八郎手臂上的一层皮,道:“十八郎,你这三叔所到底是真是假?他看起来凶得很……”

    “哎哎,婉娘,这是人皮,不是你那刺绣用的布帛……”崔十八郎毫无顾忌的大呼叫了起来。

    “你皮那么厚,怕甚么?针都扎不透!”张婉娘羞红了脸,在他手臂上轻拍了一下,不敢左右看,只是低着头盯着这个惫赖的家伙,道:“你不?”

    崔十八郎瞥眼向四周望去,发现旁边众人虽在低低私语,眼尾也不曾扫向自己这方,但是身体举止却并不那么舒坦,他心里马上就明白了,显然那些家伙都在竖着耳朵打算听自己的热闹呢,不露声色的按住张婉娘的纤手,“婉娘莫急,三叔这人面色虽冷,却最是古道热肠,刚刚三叔不是和你过‘无需忧心’嘛,你放宽心便是,我这三叔从不虚言!”

    “无需忧心?”张婉娘喃喃的声重复了一遍,转而又有些情绪化地问道,“你这厚皮原本也出去逛玩无大事,结果如何?”

    面对这比自己还两岁的娘的埋怨,崔十八郎也只能服软,“好婉娘,之前怪我失了警惕心,挨了一刀纯属活该,你也别总拿这事话好不?三叔远非我所能比,他告诉你无需忧心,便是真的无需忧心,爷我敢以项上人头作保……”

    “呸,你这烂嘴巴……又在胡……”张婉娘慌忙去捂崔十八郎的嘴巴,动作到一半才觉不妥,遂一边抱怨,一边着:“快冲旁边吐口水!有没人和你过,烂话多了会灵验?”

    崔十八郎冲着床边的瓷盂喷了两下口水,抓起一旁的布巾抹了抹嘴巴,镇静了一些道:“婉娘,我真没大话,反倒是你……不要不信人,三叔这人……三叔这人可故老得很,若是不能明根由,可容不得他人质疑,如是三叔知你不信他,撒手不管,你可莫悔……”

    这子假模假样依着罗开先的名头吓唬娘,外人不知根底无法置评,房间里另几个受伤的士兵和医士张老实就不同了,他们可是知道前后原委的,一时忍不住停下了彼此的私语,或者闷声笑了起来,或者如同张老实一般面色古怪。

    有那不明就里的,比如‘潘哥儿’这类直筒子脾气的家伙,隔得远远的扯着调门开口就问:“十八郎,你那三叔看起来浑身煞气远超常人,只是瞪俺一眼,俺就甚子都忘了,他到底何等人物,也和哥哥俺!”

    “潘哥儿你这憨子懂得甚子煞气!”一旁有同样宋人平民装扮的伤员瓮声接言,“十八那三叔,至少是领军之将,某这眼睛错不了,年前在御街,想必诸位也曾记得,边军大将回京夸街而行,那才是真的威风煞气!十八这位三叔若是换上甲胄,必定犹有过之!”

    被人打断话题,潘哥儿不干了,“董五儿,莫要以为识得几个大字,就在俺们跟前卖弄,边军再好,不过给长袍大阁卖命,与俺们穿短褐的何干?十八这位三叔虽是当面斥责俺,俺却明白实乃肺腑之言,如今正要问问十八究竟,董五儿你莫要开口,十八?十八郎,十八弟弟,可能否?”

    崔十八郎扭头和张老实以及几个卧床战士彼此对视了一下,见后几人微微头,才试探着道:“诸位哥哥莫怪十八推脱,实是三叔有言在先,不许我等在外妄言……不过,潘哥儿既然开口,弟也就简而言之,只是……弟今日所之话,只停留在这病室之内,诸位且要许诺不得传入外耳……”

    “使得,使得!”潘哥儿几个忙不迭的答允,然后又赌咒发誓般的把肠穿肚烂之类言语了一通。

    崔十八郎性子不安稳,却不是傻,只是拣着路途上无关紧要的一些事了起来,当然主题大半是消灭阻路异族或者断路匪盗的事情,言语中描述异族与匪盗的部分绘声绘色,己方如何征战的细节却一带而过。

    什么带着鸟嘴面具的西方游医,什么瘦得皮包骨的真腊苦行僧,什么能藏身在沙山里面的凶悍盗匪,还有什么头上扎了数十条发辫的漂亮娘,崔十八郎把这些得绘声绘色……潘哥儿等几个汴京城走街串巷的闲汉也听人过一些野史传闻,但胡编乱造的东西哪有崔十八郎描述的实情来得有趣?

    连有些忧虑的张婉娘都忘了心事,只把一双眼睛盯在她喜欢的男人身上,只觉得有一天陪着自己喜欢的男人走天下却也可能是一件趣事。

    能够短短十几天在开封府街头混得如鱼得水,崔十八郎当然配得上机灵过人这样的词汇,而能够在危急时刻出拳相助,潘哥儿和董五儿这几个人的心性也可见一斑,而能被接到这个庄园里面的人,基本的信任是没问题的。

    当然信任这种东西也是分层次的,“事无不可对人言”的前提是对己方没有危害,所以机灵的崔十八郎很是巧妙的偷换了话题,而且很显然,这种偷换了的话题更得人喜欢。

    同样旁听的还有张老实和几个受伤的士兵当然也没闲着,虽然这种谈话的机巧不是他们所长,但并不妨碍他们彼此间挤眉弄眼的自得其乐。

    还是离开了的罗开先的那句话,对这座大通间病室的所有人来,外面的事情确实不需他们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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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节 八卦的赫尔顿

    用话语安慰了病房的一众人等无需忧心,也就是,罗开先接下了十八郎被袭这事的手尾。

    若是按照这时人的构想,那个杨姓纨绔子能在开封府内横行不轨,想必家中有着滔天的背景,没准就是宋庭的高官显贵,甚至可能是联系到赵宋皇族,多数人只要想到这里就会打退堂鼓了,毕竟宋国是个庞大的帝国,这开封府的势力肯定错综复杂,寻常人想要做什么,绝不会那么容易,至少守在病房外感慨的赫尔顿是这样想的。

    所以在心事重重的罗开先走出病房之后,他就迎上前低声道:“将主,十八此事……不易处置。”

    “嗯?”罗开先稍一错愕,他没介意赫尔顿的判断如何,而是马上反应了过来,“查探清楚那杨姓纨绔子的底细了?”

    “确实有些眉目……”赫尔顿一边,一边引领着罗开先向这所庄院的主宅走,“将主,这边走……那个杨姓纨绔子全名杨景宗1,原本是开封府城北富户子弟,按宋人的评,这人贪博惫赖,我问过几家西来的坐商,意思是喜好赌博胜过自己性命,还经常赌输了放赖……简直与泼皮混混没甚两样!”

    “如你所,这杨景宗出身并不高,却能如此妄为,想必是有人护着他?”听赫尔顿绘声绘色的诉,罗开先也不扫兴,随口附和了一句。

    “将主所言不差!”闻听自家主将搭腔,而不是责备自己,赫尔顿感觉自己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起来,“那杨景宗是无赖子,他父亲与伯父均却是在职的武职官,这类官职却是附和宋国皇族选妃之基准,这杨家有一女儿就被选为皇帝的女人,按照宋人法,现在是很受皇帝喜欢的妃子……”

    罗开先何曾关注过这类的琐事?

    他原本读史的时候,偏注的更多是军事变革之类,绝少关注不相干的野史传闻,这会儿听了赫尔顿穿插着拉丁语的解,停住脚步琢磨了一会儿,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按赫尔顿你所,这杨景宗该是有个姐妹是现任宋国皇帝的妃子,而且还很受宠?”

    “没错!”赫尔顿拍手叫好,接着解释道:“正是因了杨景宗的姐妹是宋国皇帝的女人,才没有人敢开罪他。日前,十八受伤之时,属下曾经找上开封府的官衙,宋人的官只是听到杨景宗的名字,就把属下赶了出来!”

    这时代有个词叫做‘主辱臣死’,罗开先自然是知道的,但是反向来,臣属受了屈辱,做主上的人该怎么处置?

    别人如何想,罗开先不关心,赫尔顿辛劳任事,却受人侮辱,他心里的火气又燃了起来,眼中闪过一抹厉色,问道:“你去开封府衙,见到的人都有什么人?哪个人下令赶你走?叫什么名字?”

    “将主,此乃事,按宋人法,无足挂齿。属下毕竟没有受到任何伤害,区区话语何足道哉?”赫尔顿一边盯着罗开先的表情,一边试探着诉道:“属下昔年曾走遍罗马人的属地,若论傲慢,这宋国的官员已算……文明太多。”

    赫尔顿这段汉话可谓是得字正腔圆,若不是夹杂了一些罗开先曾经用过的词汇,都会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宋人当面。

    不怕没好事,就怕所遇非人。

    有个能够压住事的手下,罗开先的感觉顿时好了很多,忍不住赞叹道:“赫尔顿,你这汉话得倒是愈发通顺了,连成语都能一用,看来最近一段时日,收获不少?”

    赫尔顿可没什么沾沾自喜的毛病,很是坦率地道:“将主过誉,若非当日将主把属下从角斗士营地带出来,恐怕我早就死在斗兽场上了。如今不过学人话,实在不值一提,前些日属下接触了一些西来之人,有安居在这开封府的,他们中有人甚至在筹备参加宋人的科举!”

    罗开先顿时哑然无语,赫尔顿显然不会夸大其辞,但是这种看似细节的事情往往会明很多问题。

    不过眼下却不是探究这些问题的时刻,他道:“语言问题容后再议,关乎十八郎此事该有六七天,开封府衙那里探问不出消息……听你讲,杨景宗该不是息事宁人之辈,为何这多天来,并无丝毫举动?”

    “回将主,属下也曾有疑……奈何我等初来乍到,开封府有百十万人……宋人若有心隐瞒,很难摸清头绪……”赫尔顿的声音带着明显的迟疑。

    罗开先问过话之后,就知道这种的话有些难为人了。

    赫尔顿一行人到这开封府不过两个月多些,人数不过百多众,洒在这诺大的宋国京城,几乎相当于芝麻洒在沙子里,再加上人地生疏,短时间内若是能够摸清头绪,那才是见了鬼了。

    所以赫尔顿解释的话语陷入迟缓,他便开口指道:“赫尔顿,不必担心泄漏身份,也不必舍不得钱财,我们的人手有限,派人到市井中打探,那杨景宗再有势力,总不能捂住所有人的嘴,另外,那个杨景宗不是喜欢赌吗?派几个人去赌坊里转转,赌输了的赌徒可是什么都愿意做的!”

    “遵令,将主!”赫尔顿不是没有办法,他只是被限制了手脚,如今罗开先约束放开,就不信没有办法找到一个声名狼藉的纨绔子。

    两个人此时恰好走到主宅外墙避风处,明月初上,罗开先站住脚,恰巧能看清赫尔顿比常人衰老的脸,那修缮过的胡须里分明掺杂着银白色的丝丝缕缕。

    他心情有些复杂的问道:“若是我没记错,赫尔顿,你今年三十四岁?该是与冈萨斯同年?”

    “是,将主。”借助远处映射过来的朦胧的光亮,赫尔顿的脸上带着他惯常的浅笑,那笑容里并没有谦卑,反而带着一抹从容。

    罗开先带着一丝感慨道:“两年前在雅典角斗士营地,我只挑选一百零八人,这还要算上四娘身边四个人,除了几个死在路上的,到如今还有九十六人,包括冈萨斯、阿尔克、西德克诺德、斯坦、海顿、奥尔基、安提亚诺还有赫尔顿,你们诸多人都已经能够独挡一面……真是想不到,时间过去了不过两年多,回想一下,却仿佛还在昨日……”

    “将主,我却不喜欢回想过去,对我,还有昔日角斗士营地的所有人来,过去就像是噩梦,如今的忙碌却让人很……充实。”聊起闲话,赫尔顿也轻松了许多。

    罗开先饶有趣味的听了属下人的感慨,问道:“那么未来呢?有什么想法?”

    “嘿……未来……”赫尔顿有些赧然的抓了抓下颌的胡子,“属下想多娶几个娘子,就像将主在灵州时的那样。”

    “仅仅是因为我的?”

    “不,还有到了这开封府之后,发现这里简直是男人的天堂!多半富贵的男人家中都会有两个以上的女人……而且皇帝竟然可以有数不清的女人……”到后半截,赫尔顿无法表述,只好换了拉丁语缓慢地完,那眉眼跳跃的感觉,好像与刚刚完全是两张面孔。

    “你……赫尔顿,我怎没发现你原来是个色|鬼呢?还那么八卦!”起轻松的话题,罗开先也不再保持着严整的脸孔,有些没好气的回道。

    “将主,我可不是什么色|鬼,我只是想和阿拔斯人学学,嗯……就娶四个女人好了,不会违背将主你定制的婚法的。还有,刚刚将主你八卦?八卦是什么意思?”赫尔顿认真的解释完了,反又追问起罗开先的用词他在这时代也算是个语言‘专家’了。

    “八卦……”罗开先有犯愁怎么给赫尔顿解这个词的含义,琢磨了一下,继续道:“八卦原本是东方古典宗教的一种数学计算方法,八进制的那一种……好吧,八进制我就不解释了。我用的八卦这个词汇是家乡那里的习俗,意为喜欢探寻旁人私隐的事情。”

    “将主的家乡,你是绥州那里?”赫尔顿的语速不慢,对于语言方面的悟性也更好,马上又澄清道:“将主,我可不是喜欢探寻旁人私隐……”

    罗开先没好气的道:“绥州是我的祖籍,家乡与祖籍不是一个意思,是出生地,明白了?还有,我用的八卦这个词没有倾向性……就像用拉丁语culus这个词骂人,不同的语调才是表述的重……”

    一大通话下来,赫尔顿已经双眼转圈了。

    浪费了好多口水,总算解决了赫尔顿的疑问,罗开先快速地道:“明日派人探探那位张显的情况,如果可能,约见一下……”

    “是,将主!”赫尔顿收起了记录的本子,恭声应道,眼神还有些不舍的盯着罗开先。

    “执哨的事情交给且格拉斯安排,早去休息,还有事情明日再吧……”罗开先挥挥手,转身就向自己的住处走,他可是怕了赫尔顿的这个执着的八卦劲头。

    …………………………………………

    注:1杨景宗,史上确有其人,为宋真宗赵恒皇后之一章惠皇后(死后谥封)的叔伯兄弟,为人……按现在的话来,就是不学无术的那种烂人。

    附:补全本章节,这两日翻资料翻得头大,昨晚本好补全的,结果半夜没写完,趴桌子上睡着了,累得很。还有一位书友今日加了微信,几句问候的话,确是暖人心,嗯,谢谢书友“彩虹”的微信红包打赏!(83中文网 )</div>

第七十八节 夜难眠(上)

    当罗开先返回赫尔顿精心准备的主宅时,已经时值戌时末,女汉子侍卫告诉他两只娘感觉有些疲累已经睡了,他不想去打扰睡熟的两个女人,只好找到书房钻了进去。

    书房同样是新近布置的,赫尔顿了解他这个将主的喜好,特意布置得很是宽敞,除了贴墙的书架上还有些空荡之外,书房里甚至还专门设置了一个用来临时休憩的睡榻。

    除去身上披着的大氅,外袍同样扔到还没正式使用的书案上,罗开先把自己扔在睡榻上,思虑起了远近的一切事情。

    之前与赫尔顿的对话,可以是虎头蛇尾,并非他不想继续下去,实在是他有些心绪不宁。

    这种纷乱的心态,并非是因了某人的言语,或者有人敌意冒犯以及冗杂的琐事,而是自靠近开封府的那一刻才有的。

    前文无数次提起过,自从到了这个时空,罗开先的身上莫名多了许多常人所不具备的能力,比如至今还让他摸不清头绪的斧子纹身,比如同样莫名认主的指环,比如无师自通的所谓精神力感应,还有他仍旧不断被强化的身体以及同样在不断有所进境的记忆力,尽管后两样的增长正在变得衰减……但这超脱常规思维的一切,除了让他偶尔的沾沾自喜,剩下的只有困惑。

    当然,这样或许有些矫情。但是在罗开先看来,不受掌控的能力不准就是潜在的危险,没心没肺的认为一切都是自己应得的?

    那才是蠢不可及的想法。

    带着这样的认识一路走来,逐步掌握变化的同时,他也从曾经翻看的某些杂书答复,让我真的不知如何好。也谢谢论坛里诸位书友的热心关注,好吧,只要诸位不弃书,我便不弃笔。

    另外感谢书友“江东布衣”的微信红包打赏!顺提一句,我的微信号是“landbard”,添加时候请注明“千年书友”,谢谢!(83中文网 )</div>

第七十九节 夜难眠(下)

    时值夜半,圆月开始偏西,想了半宿事情的罗开先觉得肚子里空荡荡地实在不舒坦,他不想去打扰辛苦值夜勤的哨兵,径直起身,亮桌案上面安置好的牛腿蜡烛,准备犒劳自己开始叫苦的肠胃。

    随身空间这种物事,在这种琐事上是最为方便的只要准备充足,衣食住行的装备都可以塞在里面。

    一大盒早在灵州就烹制好的酱汁牛肉,一陶罐煮过的热牛奶,一张与新出炉没甚两样的烤馕,还有一罐腌制得味道正好的野蕨菜……为了满足他独有的好胃口,这些食物都是灵州后勤营专门为他预备的。

    这个算也是特权吧,也是罗某人唯一肯接纳手下人心意的的方面。

    没有美貌娇娘在身边陪伴,也没有书卷在手,当然谈不上“红袖添香夜伴读”的那份温馨浪漫,只是烛光与月光辉映,与之对应的却是一魁梧大汉伏案大嚼,这场面静谧与豪情反差而又共容,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如同吃行军饭一般填补肚子亏空的罗开先,可没有精力品评自己的作态。

    狼吞虎咽的喂饱自己之后,他抬头时才留意到,透过窗户的月光投在东侧涂着白土的墙壁上,已经偏斜得只剩下面积不大的一抹冷幽幽的银辉,而这抹银辉也是光耀不显,三根牛腿蜡烛的暖意光芒几乎完全抹消了它的余韵。

    罗开先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纠结似乎有些可笑,宋国与灵州己方之间的对比,岂不是正如眼前这月光与烛火?

    凭人口数量以及统治疆域的对比,治下有数千万人口兼有半数东方最富饶土地的赵宋堪比窗外那轮圆月,自己统帅的一方却只不过刚刚落足河西,据有的灵州也只是草创,甚至还远远谈不上势力稳固,治下人口更是只有区区的十四万,岂不是正如同这烛火?

    两厢对照,这宋地的事情还轮不到自己来置评,至少暂时没这个资格。

    不过,就像月光终究是借来的辉芒,按照历史的轨迹,赵宋政权想要倚靠嘴皮子治理天下(强文抑武),终究会失了存身的力量而变得萎靡不振甚至消亡;而烛火却是自发热源,若得了发展的机会,焉知不能变成一颗辉煌的“太阳”?

    一念及此,罗开先才觉得自己是真正的理清了心中的脉络。

    归根结底还是发展与提高自己的影响力才是人间正道,除了这个,别无他法。

    比如眼下,想要直面解决那个纨绔子杨景宗,首要面对的甚至不会是宋帝赵恒(不会有人在皇帝面前控诉他的舅子如何如何),而是宋帝赵恒手下的大臣。那些大臣或许明白其中的是与非,但是为了维护皇帝的威信,那些大臣绝对会对纨绔子杨景宗的所作所为视而不见,而假若自己这方动作激烈了些,那些人中间的多半数就会站出来作何反应?

    若是没有确定这其中的脉络贸然举动,会导致什么样的后果?己方这个新近东归的势力能否承担得住?

    这都是眼下急切需要考虑的事情。

    至于将来?

    改变一个族群性格之类的目标显然太过遥远,在那之前必须要具备的是掌控或者影响这个族群的实力,而要掌控或影响一个族群,需要的是什么?

    凭借无人可及的武力?凭借三寸不烂之舌的服能力?凭借让人无法拒绝的利益?还是至高无上的精神信仰?

    很显然,单纯的武力只会造成好勇斗狠,耍弄口舌多数会导致陷入空谈,而利益输送引来的只会是逐利之辈,至于玩弄信仰的,古埃及的法老们已经成为反面的明证1。

    无论怎样,都不是麾下仅有十四万众的罗某人所能考虑的。

    罗开先晃了晃脑袋,摆脱了这种烧脑的问题,他心中的那个愿景还只是空中楼阁,至少不是现在的他所能做到的。

    理清了思绪,余下的事情就好办了。

    不同于之前的路上,因为去留随意且没有任何后顾之忧,可以毫无顾忌的按照自己的心意行事,现在的局势显然不能适用之前的做法。

    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想起了过往这两年的所作所为,从法蒂玛王国开始,一路招惹的各路毛神就没断过,什么罗马人、格鲁吉亚人、波斯高地人、突厥人、葛逻禄人……哪一个不是一方豪强?

    只不过遇到自己这个沾边即走偏又本事高强的流寇,任他是谁,也只能无可奈何。

    没错,他把之前冒险者并旅行者般的一路穿行叫做流寇行事,如今盘踞灵州显然就是座寇?

    他吞掉嘴里最后一块牛肉,捋了捋胸口的衣襟,自嘲般的笑起,座寇也好,山大王也罢,在这宋国,若是有文人知道了自己的过往,这些个名头恐怕全部都会安在他的身上。

    顺而想起这时代所谓的“读书人”,罗开先的面色变得有些苦,这时代的人才有适合自己需求的吗?或者,会有愿意投奔自己并为自己效力的吗?

    恐怕这在未来又将是一件难事。

    征战四方需要的是勇敢而精锐的战士,自己手下并不缺,但是治理四方需要的却不仅仅是能够提笔写字的人,除了治政的素质之外,更重要的公心与忠心,前者暂且不论,后者却是难寻,即便如今,原唐人老营中以老张慎为甚的张家人对自己仍然是心存犹疑。

    如今看来,想要获得能够达到自己所需的人,终究还是要自己培养。

    只是,培养合乎自己需求的治政人才,又该做有多少事情?

    他猛然想到日前与李在闲聊时曾经许诺过一件事编写一份低等数学教材,这事到现在还没有着手去做!

    他杂乱的思绪顿时停了下来。

    揉揉有些发胀的额际,顺手把头上挽着头发的发簪扯了下来,被李梳得紧绷绷的头发散落下来,才感觉稍微好了少许,只是头发难免有些蓬乱,便又找了一根束带,把这入乡随俗保留下来的三千烦恼丝松松垮垮的拢在脑后。

    只是没有镜子,瞧不见自己的“婉约形象”,当然,他也没心情在意这个。

    再次无奈地对着烛火咧了咧嘴角,他决定抛开杂乱的思绪,反正难以成眠,趁着无人打扰,忙忙眼下最紧迫的事情。

    收起桌上餐具之类的杂务,铺开了新近购买的纸张,选出一支号的硬笔狼毫,沾了研磨好的墨汁,笔走龙蛇一般勾勒起来。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

    事前多想,总比事到临头乱了手脚要来得高明。

    杨景宗、赵恒、寇准、王旦、王钦若、丁谓、石保吉……这些时下宋国的执政层热门人物的名字被他写在纸上,然后又在每个人的名字下面用字作为标注,标注的内容分别是近期了解到的信息,以及他原本从书上得来的记忆,两相对照加以印证,拣着确定无误的信息判断他们的应变趋向。

    列出这些人物脉络表之后也不停歇,又另扯出一张纸,写上最近宋国朝政的动向,市井中百姓热衷的话题,开封府官场上的人文风气,宋军的调整布置,宋国与周边的外交关系,甚至还有赵宋皇族子弟的习性品行……拉拉杂杂的问题罗列出来,写满了整张纸面。

    后一张纸上写的这些都是他需要迫切了解的内容,也是他以赵宋为假想敌所罗列的情报需求。

    边写边想的时候,他也也想到了,这个时代的信息量与后世远不能相提并论,至少没那么复杂,但即便这样,想要考察并了解一个数以千万计人口疆域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帝国,即便这个帝国是很古老的原始的,所需要注意的事项以及需要的人力,也远不是他现在所能具备的,即便把他手下的所有军兵都派上用场,仍然只能是杯水车薪!

    接下来的事情并非他所长,后世曾经在他身边的那位花少爷才是个中好手,是他手下最得力的情报主官,只是很可惜,至少目前他手下的人力远远不够,即便后世信息发达的社会,也需要数以万计的人做汇总分析。

    不得也要把自己赶到架子上试一试了,当然汇总分析情报这种事情,是个琐碎而又细致的工作,虽然不曾是他的主项,但却难不住他,更关键的还有一,现在的局面还,他还能应付得来。

    他这会儿做的,只是勾勒一个脉络和框架,具体的执行则需要安排人手去添血添肉,很显然这需要的人手数量会很多,需要做的事情很多,需要想的事情却更多,每一样都紧密相关联,他不想有任何疏忽……

    一张张稍有些偏黄的纸面上,逐次被墨迹填满……

    不知不觉中,天,渐渐地亮了。

    ………………………………

    注:1法老的明证,无论是图特摩斯三世,还是拉美西斯二世,都曾试图以统治者的身份神化自己,结果仅仅在他们死后,便人亡政息。

    附:算是昨日的补更吧。感谢书友“若海清凌”“彭苍漓”“你是我的苹果”“东哥”“东山石头”“冰山上的骇客”“康华”七位书友的微信红包打赏!顺便提一句,“康华”书友曾看了两个通宵,这……真的是最好的褒奖!(83中文网 )</div>

第八十节 葛日娜的未来

    因为思路顺畅,这一忙起来,罗开先便忘了时日长短,期间李和葛日娜曾经进了书房看过一次,只见书房内半面墙上贴满了字纸、桌案上同样摊开摆放了层层叠叠的物事,再看到他专注地样子,便又遂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顺带还叫来卫兵守住门口,免得有人打扰到他。

    待到将近午时,隐隐的从远处传来的战马嘶鸣声惊扰到了他,恍然看时,才留意到桌上的牛腿蜡烛早就不知何时燃烧殆尽,而窗外冬日骄阳的光芒在依旧存在的雪色映衬下,正是格外明媚之时。

    扫视了一圈半个晚上加整个上午的成果,罗开先颇有成就感的站起身来,伸个懒腰,对着周围“古朴”的场景,想要吟上一句诗,才发觉自己实在不具备那份资材,想要剽窃两句熏陶一下自己,奈何之前脑子里满是各种战争与征服的念头,一时之间,又去哪段记忆里去翻查?

    罗某人无奈低笑了一声,暗嘲自己只能算是一个武夫,更没有那份文人情怀,偏又此时一阵“咕咕”的声音响了起来,他脸上的自嘲之意更浓自己如今这身体真的算是远超常人,各项指标都不同一般,包括食量,夜晚吃了大概有一条牛大腿,如今却又是饥肠辘辘。

    拍了拍肚皮,他正打算出去,却见房门开了,李带着葛日娜带着一些物件走了过来,“夫君,你忙完了?快洗漱一下,看你散着头发,真的好像草原上的野人……”

    “野人也是你夫君!”罗某人难得放赖了一句,随口道:“昨晚见你和娜娜早睡了,听是有些疲累,可无事了?”

    “该是无事,大概是昨日累到了……夫君你坐下,我把你的头发挽起来,这样散着可不雅观,待会儿要见客人,可不能这样去见人!”李心中甜蜜得很,感觉这男人终于不再像块冰,有些好笑的应付着,扯过椅子,把男人按在椅子上重又坐下,从原本手里抱着的木匣里取出梳子给男人打理头发显然,进来之前她就准备好了。

    而另一旁,葛日娜也没闲着,把端着的铜盆放在椅子上,毛巾浸在水里涤荡了几下,拧干了给他敷脸。

    享受着两个女人的温柔,罗开先心中的惬意自是无法与外人的,只是想起李的话,随口问道:“客人?难怪我刚刚听见马嘶,来的什么客人?”

    “昨日夫君你不是见过十八郎身旁的那个娘?闺名叫做婉娘的那个?来的就是她父亲,适才正巧遇见,人生女肖父,那女娘生得俊俏,其父倒也不差……哎,他的面相倒有几分酷似隆平叔呢!”李确实是个话多的,巴拉巴拉了一大串。

    插不上嘴的罗开先待她完,才问道:“赫尔顿昨日与我起过,他名张显,祖籍清河,与隆平叔当是份属同宗……”

    “哦?这倒很有趣,十八郎这子看不上营中那些女娘,到了这东方倒是看好了一个家乡人……我先前还奇怪那婉娘看着面善,原来是张家姐妹同源,只是那客人或与隆平叔同辈,夫君你怎好直呼全名?”李手上动作不停,嘴巴也没闲着。

    “唔……娜娜轻,我这是胡子,不是猪鬃!”被娘葛日娜刮胡子的罗开先半天没敢动,待到褐眼睛娘的动作暂停,才开口抱怨,转又回复李道:“十八郎换我三叔,你我该如何称呼他未来的岳丈?”

    处在两个女人中间,真是难为他还能应付得来,这也算是难得的本事了。

    葛日娜对罗开先的抱怨偷笑不已,手上的动作却不停,利落地把他冗杂的胡须修理干净,倒是看起来俊逸了很多。

    同时,在罗开先身后忙碌的李也完成了自己的任务,话语依旧不停,“那也不该直呼全名,隆平叔是教过我的,该称呼表字才对……哦,对了,夫君你好像没有表字,当年你加冠时候没有长辈送你一个表字吗?”

    “我哪里知道他表字,至于我的表字……这没必要吧?我家那里已经没有加冠礼了……四娘你该记得初次见我的时候,我的头发可没有现在这么长……”起这些习俗,罗开先其实懵懂得很。他仅仅知道相称人该用表字,但是关乎加冠礼的事情,他知道后世南方某些城市试图捡起旧俗,但真正认可的人却少之又少,更多的时候却是用在旅游节上做秀罢了。

    “嗯嗯,夫君我想起了……你那时穿着一件宽大袍子,短头发,就像流浪的阿拔斯人,若不是开口汉话,哪个知道你是汉人呢!”提及往事,李顿时忘了之前的话题。

    像什么人无干紧要,些许礼节更可以今后再学,罗开先不想纠结在这样的问题上,转而问道:“呵,不这个,那张显来了,赫尔顿怎没通报于我?”

    “先前见你在忙,我吩咐人别有人打扰你,赫尔顿便引领着客人去医馆那里,想必正在探看未来女婿的伤势……夫君不必急着见他,你不饿吗?”李也没在意罗开先岔开话题,只是了一下经过,便有些戏虐的问了她最关切的问题。

    “咕咕……”罗开先的肚皮不争气的响了起来,他站起身道:“我快饿死了,你们定然准备了饭食,端过来一起吃?”

    “早就准备好了,全是娜娜做的你最喜欢吃的!我去叫人给你端来!”李掩着嘴笑了一句,转身就出去了。

    勤快的葛日娜则是清理了之前的琐碎,正在帮着正理罗开先摊放在桌案上的纸张。

    被打扮利落,清爽多了的罗开先把目光投注到这个很少言语的女人身上,见她一边翻阅上面的文字,一边很有条理的分类,心中不由一动,靠近几步站在这娘的身后,问道:“娜娜,你看得懂?”

    葛日娜放下手中的纸张,低着头道:“夫君写得很清楚,这份是关乎西来行商的……该是划作西域大类,与归义军相关……夫君我得可对?”

    “你做得对,那……看看这一份,可看得明白?”事关正事,罗开先自然心中没有旖旎之意,而是存了考校之心。

    葛日娜咬了咬下唇,但见纸张上画着一份纵横交错的线图,还标着许多一看就是地名的文字,但这显然不是男人之前画的地图,她犹豫了一下,断然道:“这个不该归类,应是总纲,夫君在上面标的该是……想汇总多方势力之间的纠葛?”

    “啪啪”罗开先拍了两下手,喝彩道:“娜娜,你平素不喜言语,果真心细得很,可愿今后帮我处置这些?”

    “我……我怕做不好……”葛日娜的脸色有些红,声音更是低得很。

    揽住这个仍旧有些害羞的女人,罗开先高兴的许诺道:“不怕,为夫教你,先从简单的做起,错了也无关紧要……不过今后若是熟练了再出错,可就要受罚了。”

    被男人的手摸上身体,这个娘禁不住颤抖着道:“夫君要怎的罚我?”

    “咦,还未做事,就想着受罚?为甚不想着把事做好?”身前这娘什么状态,罗开先自然知道,他也不清是为了补偿这个始终自觉低李一等的女人,还是为了培养一个合格的情报主官,或许是两者兼有吧。

    葛日娜靠在男人怀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微张着嘴却吐不出半个字,一张俏脸红润欲滴,甚至连脖颈都红润了起来。

    无声无息的门开了,李提着两个硕大的食盒走了进来,见到两人模样也不生气,反而调侃着道:“哎哟,夫君,这外面日头正足,怎的就想当晚上过了?娜娜!你这个闷闷的骚猫,想要偷吃……”

    她的话没能完,罗开先转身接过了这娘提着的食盒,而适才几乎动不了的葛日娜则抬手捂住了李乱的嘴巴,这几下动作,从未有过演练,两人倒是配合得极为默契。

    桌面已经清理干净,罗开先把食盒放在一旁,从容的道:“四娘不要乱,想要偷吃也不会饿着肚子偷吃,而且光只娜娜一个人怎能应付得来为夫我?还是得要你主阵才成!”

    “呸!”李挣开了葛日娜的束缚,转手去抓后者的痒处,撕缠之余还不忘反驳,“看来夫君你还是不累,饿着肚皮都要口花花,也不知是和人学的,还是本性如此!咯咯,娜娜,你要造反了……”

    “四娘姐姐,你总是乱话!”葛日娜难得的开了口,挥舞着两只爪子就缠了过去。老实人被挤兑得没路走,也就这样了。

    两个人原本是主仆,实则情同姐妹,每日里撕闹一番都是惯例,罗开先也不干涉她们,只是把吃食从食盒里面取出来摆放好,饭菜的香气与这书房的墨香揉在一起,再有两只娘身上的体香,实在让他有些醺醺然。

    那两只没人理会,只一会儿便消停了下来,搬着椅子还贴在一起坐在了罗开先的对面,虽然不再撕闹,却是难免钗横鬓乱面红若朝阳。

    待两人气息平稳,罗开先坦然开口道:“今后事情会愈加繁琐,娜娜为人心细,我决定今后让她帮我汇总文案,你可不要误会……”

    “哼,娜娜是我姐妹,有事做总比跟着我要好,只是做事归做事,汇总文案也不需两人贴在一起吧?也不怕被人瞧!”李一边帮着摆放吃碟和巾帕,一边嘟囔着。

    罗开先实在绷不住脸了,笑了出来,“刚正到做错事要有惩罚,娜娜还在问是何惩罚,四娘你和安娜莉亚女士管着童子营,你做错事情,该如何惩罚?”

    “打手板?挨鞭子?还是打屁股?”李不知有诈,还在嘟囔。

    罗开先脸上的笑容更甚,“好,我决定了,无论是娜娜还是四娘你,若是做错事,一律扯了衣服由为夫我亲自打屁股!”

    “啊?”两只娘齐声惊叫,瞬间脸色都变得艳若桃李。

    这个有些旖旎的正午,却是罗开先为防将来后院不宁,定下的第一条后宅家法。

    附:这章晚了些,祝所有书友圣诞快乐!感谢“平道枯木”“徐宇铮”“若海清凌”“往事如风”四位书友的打赏!(83中文网 )</div>

第八十一节 张显其人

    三个人这一顿旖旎香艳的午餐吃了将近一个时辰,期间根本无人打扰。

    心灵剔透的赫尔顿也算见多识广,直到未时末(下午三前),才遣人通报罗开先有客人来访。

    见面的地方自然不能是主宅后院,而是这所庄院中轴线上的第一座大房子,就算这庄园的原主人也是把它当作宴客厅的,罗开先提前到了这里等候,绕着它转了一圈,才留意到这房子竟然还是唐式的,而不是宋式建筑1。

    他曾记得家中老父过,宋时有一本书叫做《营造法式》,眼下的开封府地界竟然还有这样的房子,显然那本书还没被写出来,或者汇总出来罗开先悠悠地想着。

    当他得出一个结论眼下的北宋还远未到最繁容的阶段,这时候,赫尔顿带着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抬眼看去,这人该是张显无疑,只是若非眉眼之间与张卢颇为神似,罗开先怎也没想到这位张显与其是官场的胥吏,倒不如更像是一个武人,当然他这样判断之后,却也禁不住在心底自嘲,他罗某人何时变得以貌取人了?

    而在他的对面,被引领进来的张显也是觉得有些惊讶,如果按照之前崔十八郎与他所,这位三叔必定是身高丈二凶神恶煞一般,倒是没想到罗开先除了身材高大超过常人,连武将普遍留有的胡须也被刮得精光,倒是一双眼眸深似幽潭,让人印象深刻。

    赫尔顿负责引介,两厢问候客套几句自不必细,分宾主落座之后,罗开先率先开口道:“先前听闻十八伤重,没想到先生竟派女儿陪护,可见先生高义,罗某对此深表敬佩!”

    这张显却是豪爽之人,开口便笑着道:“哈哈!罗将军谬赞矣!儿女辈情深意重,某是父亲,却做不来严父,只觉不能抹了女儿心意,何况……当事之时,十八郎对女回护有加,免了女一场横祸,某若见势便退,怕是会终生被人指戳脊骨!”

    “先生此言至诚也!”听这种直爽汉子话真是痛快,罗开先心情大好,言语也放开了许多,“先生此举确是免了十八郎身伤之后,再遭情伤……”

    张显连连挥手,打断了罗开先的话语,径直道:“可当不得先生之称,某家不曾有教化子弟,何德何能担此称谓?张某名显,表字昌莆,生于开宝四年,今年该是三十七岁,观罗将军不比某年长,若是觉得妥当,唤某一声昌莆兄可也?”

    “也好!”罗开先从善如流应了一句,心中虽觉自己这年轻了的外貌吃亏不,却也没得奈何,“就如昌莆兄所言,某今年不过廿八,姓罗,名开先,却是没有表字,概因原所居之地已没了成年加冠之仪,某在家中行三,世人皆称某作罗三郎,昌莆兄唤某罗兄弟或罗三郎皆可!”

    “哈,罗兄弟凭地爽快!”张显喝了一句彩,随又道:“至于加冠之礼,乃是儒门教礼,罗兄弟本是统兵之人,当属兵家将门,自是无须在意这等枝梢末节。”

    作为宋京三司衙门中的陈年老吏,见过的高官显贵不知凡几,眼界可谓是开阔得很,虽是面色豪爽,却也同样通晓人情世故,可不会仅仅因为罗开先没有表字之类就低头看人。

    罗开先听了这张显为自己开脱的话,反是无谓的笑笑,道:“多谢昌莆兄体谅,某非是清高执拗之人,入乡随俗之事,罗某也能做得,容后寻一亲近长者赐名便是。不妨告知昌莆兄,某此番前来汴京,外人仅知某叫卫四郎……昌莆兄可莫要告知外人……”

    “卫四郎?为何用这名号?”张显疑惑的问道。

    “卫字取谐音,本是这个……”罗开先着话,身体稍微前倾,用手指沾着一茶水,在桌面上写了个“维”字,待侧坐的张显看清之后,又在上面添了个“四”,上下两相叠加,恰好是他的姓氏“”字。

    张显饶有趣味的看了看罗某人写的字,恍然大笑,“看不出,切切看不出,不曾想罗兄弟竟有这般雅致情怀,只是……罗兄弟现下非是这宋国之民,反是疆外统军之将,如此算作偷入国境,莫不担心为人识破身份?”

    “昌莆兄会去禀报上官,或者皇帝吗?”罗开先眨了眨眼,直言问道。

    自两人对坐开始,始终未落下风的张显明显有些窘迫,不过既能在罗开先面前安坐,也是不乏急智的,稍一沉默,便学着罗某人的做法,坦然道:“罗兄弟何出此言!愚兄虽是食禄之人,却不过区区三司之吏,可不具备御史台与皇城司的职权,且……以愚兄所见,贤弟该不是妄为之人,既是如此行事,想必早有应对之策,愚兄又何苦做恶人,平白坏了我二人初识之宜,而我女婉娘与十八郎之事,必定横生波折……啊哦,贤弟是欲考校愚兄?”

    “昌莆兄果是不凡!”面对最后一句类似诘问的话语,罗开先并没有半尴尬,喝彩之后,依旧用一副坦诚的面孔解释道:“日前某在荥阳,赫尔顿曾派人禀告与某,言及十八郎伤重,昌莆兄遣女侍候之事,某便以为昌莆兄乃值得结交之人,得君一席话,看来某日前判定无差,昌莆兄确是坦荡磊落之人。”

    这话算是当面夸人,倒是张显或许不曾被人如此评价过,面色有些赧然,稍即恢复,带着一些感慨回道:“罗兄弟过奖,愚兄不过实话实而已,只是世间多半容不得人如此……罢了,不这话……愚兄与十八郎见过几面,每次都听他谈及贤弟你,罗兄弟兵锋如何,愚兄未曾得见无法判定,倒是这言辞……真若刀锋般锐利……如此,愚兄虽是迂阔,却也能猜到罗兄弟为何停驻灵州,而不归宋了……”

    两个人谈话的节奏并不快,而且因为初次见面,还保留了许多客气成份,旁听的赫尔顿充作茶师作陪,听到张显最后这句,不由提起了精神自家将主为何停驻灵州,同样也是他感到不解的问题。

    始终聆听的罗开先更是如此,“昌莆兄与某虽是初识,却无需忌讳言语,若有所见,不妨一谈……”

    他可不是假客气,而是真心想听听眼前这人如何看待自己的选择。

    张显看着罗开先硬朗的面容,端起茶碗呷了一口,放下茶碗时,慨然道:“也罢,愚兄心中藏不住言语,便与罗兄弟一谈,若有所误,贤弟你可不许笑某!”

    “昌莆兄尽请直言,某在此洗耳恭听!”罗开先断然回应。

    张显也不再客套,径直道:“日前十八郎尝与愚兄谈及过往,得知贤弟统帅众人于万里之外东归,初闻此事时,愚兄还以为十八郎儿呓语,再三核实之后,愚兄才得信世上竟有如此之事……此,实是不世之举,而今得竟全功,贤弟却必定难舍部众性命交托旁人,此为贤弟停驻疆外因由之一,不知愚兄此言可对错?”

    “昌莆兄所言半不差!”罗开先回应了一句,转而问道:“不过,昌莆兄此为之一……该是还有之二、之三?”

    他真的有些好奇,仅凭崔十八郎的陈述,眼前这位未来的亲家能推测出多少。

    “哈哈,并无之三……”张显笑道:“愚兄鲁钝,只得两条,已是不易,贤弟莫要把某当作那扯幡道人4,只是……之二却事涉贤弟自身,愚兄可不想冒犯贤弟虎威。”

    “罗三虽是杀场洗身,却非难容他人言语的妄人,昌莆兄但请直言便是!”罗开先是打算问到底了,这话的同时,心底已经暗自盘算,灵州眼下万事待发,正是缺人之际,难得遇到一个熟悉东方事务的人,而且还是崔十八的准丈人,更关键这人算是合自己心意,无论这张显得正确与否,都要想办法把他和家人弄到灵州去。

    张显松了一口气,对面这罗某人带来的压力太大了,在他的印象中,便是朝堂诸公也有所不及,好在自己也不算太差,能敢和这等人物称兄道弟,也算是没有丢了祖宗的荣耀。

    振作了一下精神,张显张昌莆道:“罗兄弟是十数万人之统帅,自是杀伐果决一言而鼎之,所以这之二,便是贤弟不愿受他人束缚,故驻足疆外河西之地,却又能以西去商路作为凭依……”

    这话得有些道理,却并非全部,罗开先专心听着,暂也不作置评。

    先前他已经存了拉人的想法,这时听对方话,却是通过内容品评这人心性如何,是否表里如一,能力不够并不是问题,完全可以时间和历练去培养,但若心怀叵测,那就是给未来埋下隐患,那样引发的后果可不是他想看到的,所以这事由不得他不慎重。

    好在,张显只是以为与准亲家之间闲聊,却不知罗开先想的完全不是那回事他想的是把女郎和亲家一起打包卷到河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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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别问罗开先为什么知道,他是绥德人,现世仅有的唐式建筑都保留在河西,耳熏目染的也不会忽略。

    《营造法式》,出自公元110年,适年北宋徽宗赵佶刚刚继位第二年,作者或者归纳编撰者李诫,该书论述并制定了完整的建筑构造规范,是中国第一部建筑类专业书籍。

    开宝四年,公元971年,开宝是宋帝赵匡胤称帝之后所用的第三个年号,分别是庚申960-建隆,癸亥96-乾德,戊辰968-开宝。

    4扯幡道人,指游走街头的算命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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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节 探问(上)

    自回到这东方以来,罗开先与人交谈的次数不算少,但真正称得上对等交流的却实在不多。

    宋地大多数普通人面对他的时候,并不是那种对远方游子的热情,而是面对陌生人的冷漠与排斥这无可厚非,后世的情况大体同样如此,罗开先对此并没有感觉到异样。

    但是从愿意接触的那些人中间,他所感受到的同样不是对等的反馈,更多的却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谦卑,而且那种谦卑并不是礼节性的,也谈不上什么奴性,而是几乎融到骨子里的阶层观念。

    所以每当与这类人对话的时候,罗开先总是免不了由兴致盎然变成意兴索然。

    如今这时代,能够和他对等交流的人,真的为数不多,除了灵州营地内部的人,余者大半分属不同的势力,譬如李德明、李继冲几个党项人,而入宋这一路上,竟只有几天前在荥阳彼此试探来恐吓去的那位老丁奎,连一路同行的商人贾仁也从一开始的从容,变得越来越拘谨。

    如今在这开封府南郊的会客大堂里面,显而见之,这张显看来却是个与众不同的。虽然一些事情得不是那么完全,但这种敢于话的风格却不适合官场中人,当然,罗某人不了解这时代赵宋官场的习气,但,至少他所认知的后世官场是容不下这种人的。

    想到便做,瞻前顾后转弯抹角可从不合罗开先的脾性。

    他也不在意什么初次会面是否需要客套,听完张显的评之后,径直问道:“昌莆兄所不全,但大体也是不差……不过,恕某唐突,昌莆兄如此敢言,在三司衙门中,职事如何?”

    罗开先这话也算是尽量收敛了用词,但内容却是抹不去的突兀,至少这不是正常谈话的路子,更何况对方还只是初次见面的人?

    不过他罗某人问话的目的是招揽对方,那么言语突兀一些就不值得他在意了就像以往一样,转弯抹角的试探来去从来不是他的做事风格。

    侃侃而谈之后的张显的脸色瞬间尴尬了起来,沉默了几息才继续道:“某知将军不会嘲讽一初识之人,只是……事关张某私事,如此问话,是为何意?”

    这便是有些恼了。

    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罗开先直接回道:“昌莆兄不必着恼,某观昌莆兄为人爽朗大方,言语犀利而不失实物,正是灵州欠缺之人……某欲邀昌莆兄往灵州任职,不知昌莆兄可否思虑一二?”

    张显脸上的恼色僵住了,忙端起茶碗饮了一口,又用手抹抹嘴边的胡子做掩饰,才颇有些啼笑皆非的道:“罗兄弟言语才是好生犀利,到叫愚兄误以为贤弟如朝中那些……唉,不提也罢。只是,愚兄与罗兄弟不过初会,彼此尚未了解,如此相邀,贤弟不觉冒然?赫尔顿使者,你怎不发一言?”

    赫尔顿抬眼看了看老罗,转过头回应道:“张员外,这刻该是我家将主主话,我为属下,却不该随意接言……员外所冒然,我亦有同感,不过我家将主却非同我等,琐务繁多而少余暇,自是直来直去最为便当。”

    手下人替自己打圆场,罗开先这个主导总不能一声不吭,难得的半解释半引导的道:“昌莆兄,恰若赫尔顿所,在罗某看来,言语之事仅为沟通,虚言客套最是消磨时光,某见昌莆兄亦是爽快之人,故才有此一问……莫非昌莆兄做事时,偏好虚言一日,实事却半个皆无?”

    他这后半句,还是脱不了习惯性的直来直去,甚至不知不觉地用上了激将法。

    而显然同样是直爽之人,张显则要沉稳了许多,这宋国的三司文吏快速敛去了之前的恼火之色,甚至带了一笑意,道:“贤弟莫要激将法,愚兄从清河县到这开封府,一路历练至今已十五载,心机抒巧之辈不知见过几何,故,贤弟莫怪愚兄犹疑……不瞒贤弟,这宋国朝廷上下,心思爽直之人多半只能做个言官,某身处三司,见多同济相争,面上笑容可掬,转身便是刀剑相加……”

    话到这个地步,便算是互相谅解,气氛也比之前要融洽太多。

    罗开先根本没把之前的几句争执当作一回事,闻听张显解,颇为不屑地评论道:“如昌莆兄所言,宋庭官场之内,各个工于心计,必定导致事拖沓,似昌莆兄这般爽直之人,恐是异类……却不知兄长于三司内,何以存身?”

    张显面色闪过一丝苦涩,叹然道:“贤弟所言不差,然也正因彼辈为权谋而攻心计,才需某等做事之人……”

    话仅一句,虽未完,但其中哀怨却透了出来,罗开先这等敏锐之人又怎能察觉不出?暗中喜色一闪而过,径直问道:“我知宋国三司主责盐铁、户税与度支,却不知昌莆兄于三司中任何职守?”

    张显脸上惭色渐浓,“三司主分盐铁、户部、度支三部不差,然各部更有十几二十余杂类门项,这等类,于此不必细,愚兄就职于度支司辖下计粮属,职位不过区区一等文吏,实是……无颜见张家祖辈!”

    “计量属司?怎的赫尔顿适才称呼昌莆兄为张员外?”罗开先随口问了一句,对方所的职位却并未理会,确切来他更希望对方职位低些,想要拉人去河西便会容易得多。

    “是计粮属司,钱粮之粮……”或是感觉到了罗某人并未关注自家眼下职衔,张显便从容了一些,“至于张员外,呵,愚兄这等文吏之职算不得入品正官,偏又手持实事,比之偏远州县主官也丝毫不差,但却有实无名,算不得朝中大员,故世人按前唐旧例戏称愚兄这等职吏为员外郎,赫尔顿使者所称便是据此……据实来,若非愚兄任职计粮属司,势必难与赫尔顿使者结识,也便难得与贤弟相识而座谈……或者这便是常人所的因缘际会……”

    “因缘际会?”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罗开先晃了晃头,转而评述道:“某却是不信这等宿命之言的,某更愿相信事在人为,若非如此,某今日恐还在阿非利加草原上追赶狮子……哦,阿非利加那里便是十八郎家中长辈生息之地,远在万里海外,来日再与昌莆兄细……且昌莆兄不过三十七岁,正是男儿乘风破浪之时,怎的如此暮气重重?”

    “暮气重重?贤弟倒是一语中的!然身处这繁华之京,往来贤达不知几何,高官显贵更是堪比过河之鲫,愚兄一介文吏,亦不过水中虾米,怎能不兢兢业业如履薄冰?是暮气重重……却也委实不算言过其实……”爽快之人张显依旧爽快,只是话语却绝对称不上泰然。

    “……”罗开先了解一些后世政府中官员们的勾心斗角,暗叹这时代依然如此的同时,却是不怎么懂得安慰人,何况是安慰一个初识的大男人,沉默了一会儿,坦然道:“某听过一句俗语,所谓树挪死人挪活……昌莆兄不妨就某方才提议斟酌一番,不敢一定光宗耀祖,但至少可保家人无忧!”

    着话,他的眼睛瞄向了张显的衣襟,对方套着一身皂色锦袍,质地还算不错,但是斜襟领口处稍露的一内衣边缝却不那么华丽,只是凭他的眼光,也能看出那是浆洗过太多次造成的结果。

    “贤弟果真是领军之人,眼神忒也锐利!”能在文职吏中做到一等之职,张显当然懂得察言观色,很容易就察觉到了罗开先注目的地方,爽朗一笑,继续道:“京城居大不易,仅靠愚兄个人俸禄养家殊为不易,好在家中人丁不多,也颇有经营,维持家物已经足够……至于贤弟提议,暂请休提,愚兄尚有一事需待明……”

    “昌莆兄但请直言!”察觉到对方语气中的郑重,罗开先坦然应诺,至于对方所的‘暂请休提’,他是不做理会的,因为很明显对方已经有所意动,只不过顾虑重重罢了。

    张显理了理衣袍,端正坐好,正色道:“罗兄弟,愚兄此来,非只赫尔顿使者相邀,实是愚兄头上官曾寻某问话,调派愚兄前来探寻……灵州众人使团于开封府,所为者何?”

    他的话音未落,一旁的赫尔顿面色已改,把眼睛牢牢的盯着这张显,手上沏茶的动作都停滞了下来。

    抬手止住赫尔顿欲要出口的话语,提起茶壶给每人的茶碗蓄满,罗开先才从容应道:“昌莆兄上官?寇?亦或丁谓?”

    张显目中异色一闪而过,暗道这位灵州主将果然不凡,虽初至开封府,却连丁谓与寇交厚都明晰,而自己厚着脸皮与之称兄道弟,被套了不少话,对方底细却始终不露分毫,遂息了诸般心思,郑重答道:“是三司副使丁谓丁大人……”

    丁谓?确是那个史书中贬褒不一的丁谓?他怎么关注到自己身上了?

    罗开先不免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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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节 探问(下)

    一时之间,罗开先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情绪,这就直接与记忆中的“历史名人”正面对上了?

    之前遇到的“名人”也不少,包括埃尔黑丝恩和李德明等人也算是“名人”,但他却并没什么感觉,而这里毕竟算是自己的母国……如此突如其来的关注,就这样到来了?

    句实在话,害怕与惶恐之类的情绪,在罗某人身上是不存在的,他只是……有些困扰依照这时代的帝制朝廷的处事效率,自己不过十余万人抵达边境而已,怎会如此快的引起这赵宋朝堂的目光?

    想到这里,罗开先便开口直问:“昌莆兄莫非笑,丁谓贵为三司副使,掌控千万人财力物力,怎会关注到河西区区十余万人之动向?”

    “愚兄并非笑,确实如此。”张显摇摇头确定自己之前所之后,对于罗开先直呼自家头上司的姓名听而不觉,径直解道:“不过非为河西之动向,而是为荥阳……贤弟莫非忘了?灵州使团于荥阳做得好大事,荥阳勋贵石郭两家同时受挫,好在荥阳知州何守清能够安稳得住,否则不知会惹起何等乱子,讯报已经传抵朝堂,连陛下都已被惊动……鄙上丁大人又岂能置身事外?”

    边听边思考,罗开先晒然回道:“那也该是鸿胪寺出面,或者直接调禁军才对,怎须堂堂三司副使出面?怕是其中另有原委才对!”

    张显心中暗赞这初识的罗某人心思着实敏锐,面上却只能头,确认道:“贤弟所言不差,丁大人闻听灵州使团众人遍有骏马,远超河西党项马青唐马,便是北地契丹马亦远远不如……”

    罗开先有些烦了,不就是带了一些马,到哪里都招人惦记,因为这些战马,入了宋境之后就没消停过,如今连宋国三司这种财权一体的怪物部门也找上门来,他沉了脸道:“那也该是去找使团正使才对,而不是由昌莆兄与我来谈!莫非……那丁谓知晓了某家身份,欲要强留某家在这开封府做客?”

    “贤弟莫恼……”张显连忙安抚,紧跟着解释道:“丁大人并非知晓将军身份,而是荥阳有位丁姓开国伯,多年不曾参政,偏前几日入朝参议,传出了卫四郎之名,恰好昨日将军率众从荥阳而来……丁大人以为使团是明,卫四郎是暗……又知愚兄家中儿女事,遂……”

    “遂遣昌莆兄你来试探虚实?”罗开先心中警觉了起来,“荥阳丁姓开国伯,该是丁奎那老军痞?”。

    “将军切莫误会!”面对罗开先的冷脸,张显再不敢称呼什么“贤弟”,而是恭敬了起来,“将军身份,显绝不敢外泄,若有违此诺,必遭天打雷劈!至于丁姓开国伯确是姓丁名奎,他可绝非甚子老军痞,而是昔年曾跟随神德皇帝1亲军主将,封号荥阳伯……”

    并非张显不忠于这宋国朝堂,而是得益于家学渊源,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这位看着与常人无异的罗某人有何等危险能从数万里外率众而归,还是从乱战远胜中原的西域荒地穿行而来,怎会是如同面貌一般平常?

    “昌莆兄言重……”随意安慰了一句,罗开先道:“昌莆兄与某将成儿女亲家,还是兄弟相称为好……至于那丁谓遣兄来问之事,也不必忧心,定让昌莆兄有个交代便是!还有那老丁奎,由他便是,期颐之年的老怪物又能如何……”

    “这……”张显心底顿时纠结万分,女儿婚事不难抉择,但是因若私废公,却不合自家理念,另一方面也为罗某人的胆大而暗自咂舌。

    罗开先也不管张显作何想法,径自道:“某这卫四郎之身份不过为掩人耳目,避免不必要之麻烦,若是宋庭众人、包括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知晓便知晓,却也无妨大碍……卫四郎此番东来是为购粮之事,使团众人是为递交国书约定互不相侵,战马则是战士身家性命之所在,没有灵州主将许可,谁敢贩卖?”

    “……”张显一阵无语,这罗某人是抬眼盲话,不准备承认自家身份了。

    看穿了张显脸上的犹疑神色,罗开先想了想继续道:“昌莆兄不必为难,兄长不过丁谓派来问路石子,而卫四郎亦不过负责采买事务,皆无主事之权!昌莆兄按此交代即可,若是你那上司丁谓不依不饶,叫他去灵州寻某便是!若想要做强盗也可,某家正缺几颗新鲜头颅擦拭刀锋!”

    这话得已经只不是交代那么简单,反而称得上是威胁也不为过。

    随着话语,罗开先身上涌起了一丝冷血战意,坐在他一旁的张显虽然自谓胆大豪爽又见过血腥之人,也觉得后勃颈的汗毛耸立了起来。他忍不住抚了抚后勃颈,坐直了身体,硬着头皮问道:“将军……哦,贤弟,何须如此?贤弟也是东方族裔,何需……何需用攻伐化解争端?”

    “安心,昌莆兄且请安心!”罗开先悠然回道:“某亦不是无事生非之徒,人若做强盗,莫不成某便应双手奉上?不得要剁了盗贼的双手!至于主使之人,便要心项上头颅了!昌莆兄莫要瞪眼……某从无虚言,更不屑于言语恐吓,若非这宋国是某同族之国,单只屡次三番有人惦记某家财物,某便直接挥刀找上门去!昌莆兄尽可把此话转呈丁谓……就……就是卫四郎转诉,此是灵州主将亲口所言!”

    “这……这话……”张显听得是瞠目结舌,主使之人……是谁?除了上司丁谓,只能是皇帝,莫非连皇帝的头也要砍了不成?他不过一文吏,虽家学渊源,看起来也是孔武有力,但终究不是武人,而宋国的武人又哪有罗某人这番气魄?

    知道这些话需要张显消化一下,罗开先也不催促对方回话,只是提着赫尔顿新沏好的茶,给彼此的茶碗斟了一些,悠悠然的在心中推想一切,比如就有自己的话语传递出去将会起到的怎样的波澜?

    当然,无论事态怎样演化,即便是打一场反围剿之战,亦或宋帝事后倒找挑起边塞攻略之战,他都有应对之法,这才是他让张显传话的自信所在。

    张显却是不具备这样的心态的,踟躇思量的好半响,直到茶水都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几次之后,才抬起头来,“将军……贤弟,你可害苦愚兄,传话倒是无妨,只是愚兄传话与丁大人之后,朝中同僚如何看待于某?”

    “哈!”罗开先洒然一笑,道:“某当昌莆兄忧虑何事,如此何须待言?兄长那诸般同僚若是非不分,兄又何必与彼等共事?至若丁谓其人,身居高位者怎会辨事不明?若是拿兄长开罪,某便率兵劫了法场如何?正合某意,昌莆兄与同归灵州便是……哈……”

    “你……罗兄弟,某可得罪与你?何必……”张显又瞪起了眼睛,只是了一半,便无法继续下去,他也想明白了,人家根本没有害他之心,而且如若传话之后有所手尾,连劫法场这样的话语都了出来,他又能如何?

    难得笑了一场,罗开先也觉得甚为惬意转来转去把个投自己脾气的家伙套住了,怎能不容他得意一番?

    情绪稍待平歇,罗开先摆摆手,道:“昌莆兄与某脾气相仿,又因十八郎之事将成儿女亲家,便不外话……昌莆兄与那丁谓传话即可,切勿妄谈自己见解,任事只推到卫四郎身上便是,则兄与此军国之事无涉,否则,以昌莆兄文吏之身,怕是牵累家中。”

    平整了自家情绪的张显又是悚然一惊,忙拱手向罗开先道:“愚兄这厢多谢贤弟提醒,若非贤弟此话,某怕会因为心中所想而惹祸上身,若为正事,愚兄性命不足惜,却不能牵累家中老父幼子……”

    “日后昌莆兄与某乃是亲家,自家人,些许客套话无需再提!”罗开先抬手虚托示意,转而道:“某这还有一事,需向昌莆兄问明……”

    张显的脸色总算恢复了正常,不过经此一番话之后,再不复之前洒脱,“贤弟但,愚兄知无不言!”

    “某所问之事与昌莆兄同样相关……”罗开先道:“日前某手下有几个儿郎身死,十八郎也同时重伤,涉事那杨景宗究竟何许人?家住何方?非是某夸口,某之手下非等闲人可抵挡,那当场手持刀兵者,绝非一纨绔子所能差遣,谁人?是否另有涉事之人?关乎此事,开封府尹意向如何?”

    一大串的问题下来,即便张显是个文思敏捷的能吏,反应也不免有些慢,半响才调整好思路道:“贤弟,此事颇为复杂,那杨景宗不过一无赖子,只因他堂姊杨氏,乃是如今皇帝宠信妃子之一,而当日持械杀人者,并非全是他手下帮闲,确如贤弟所言,执刃杀人者另有其人,只是……”

    “只是何人?昌莆兄尽管直言,莫不是宋帝宫中侍卫?”

    “怎可能是宫中侍卫?”张显连连摆手,忙道:“持刃之人乃是几员石家家将,日前愚兄也曾寻人问起,那几厮也受了伤,不过伤在手臂或腿子,目下就在杨景宗府上养伤,曾放话出来,他家与灵州人有仇怨……”

    “石家人?哪个石家?荥阳石家?还是……”罗开先头一个想到了之前的荥阳石家,但是话出口之后,才觉得时间对不上号。

    张显唯恐罗开先再提起其他,忙道:“是陈州石家,卫国公石守信之石家……”

    “石守信?”罗开先当然知道这个名字,宋初赵匡胤的铁杆亲信,只是他一时想不起何时曾与石家人有过仇怨,若没有,人家不可能空口白牙传扬此事,这之中的蹊跷便大了。

    ……………………………………

    注:1神德皇帝,指赵匡胤,这位宋朝创立者的死后谥号是“英武圣文神德皇帝”,所以作为臣子的张显不会什么高祖太祖皇帝之类民间的称呼,也不会用一句简单的“先皇”来代替。

    陈州,淮阳,现周口下辖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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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跃一千年介绍:
国际佣兵罗开先非洲任务中遇到意外,穿越时空到千年之前的非洲,周边都是黑漆漆的部落野人以及草原猛兽,偶遇乡人也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群体,该怎么生存下去?即使他是个兵王,个体的力量同样微不足道,更何况在没有归属感的非洲。所以……回故乡吧。
陌生的城市中,他是不受约束的野蛮人,拐走法蒂玛人的大科学家……搬空君士坦丁堡的学术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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