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节 雪夜(上)
荥阳城,夜色深沉,无星无月的天幕仿佛要与大地重合,刮了半夜的风渐渐了,凝结于一体的雪花却仿若鹅毛一般飘荡了下来。
与南城福贵居三座已经陷入黑暗的独院不同,荥阳城内的许多地方还亮着闪烁的烛火。
福贵居不远有一处高墙围绕的大宅,大宅的主人姓丁,往常这个时候这大宅早就漆黑一片,但是这个雪夜,主家的会客大堂里,却依旧是烛火通明,人气正盛。
坐在主位上是个方面大脸的老者,头脸上的须发皆白,好似一位老将军,但他肩上却披着一件蜀锦精心缝制的暖袍,坐在那里,一张肚皮圆圆的隆起,倒更像是一方大贾,这种在别人身上看起来很矛盾的地方,在这老者身上却独有一番气势,“王家老,郑家老,何通判,天色已晚,恕老夫不奉陪了……”
罢端起茶碗就要送客。
“丁老且慢……”声音响起,坐在主宾位置上的是个四十许岁的中年人拱了拱手做为歉礼,然后便不动声色的继续道:“丁老当知我大宋正缺优良马种,眼下只需放下一些不必要的脸面,便可轻松获得……”
“真是难得,你何通判竟然还识得脸面二字!”须发皆白的老丁声若洪钟,却一也不显得老迈,两句话语更是道尽嘲讽之能犀利无比。
何通判的脸色瞬间就红了,“何某自谓忠心报国,丁老何敢辱我!”
“辱你?忠心报国?”老丁眯了眯眼睛,“呸,老夫老矣,却不曾糊涂!忠心报国?怕是为了强取豪夺媚主求荣吧?你读书人的信义何在?那灵州人乃是远路使团,光明正大入我店中投宿,从不曾违反法度,你想调兵夜袭,是为不义!老夫这老店时年三十载,从未失信于人,你让老夫违信乎?”
“你,你……!”何通判被老丁几句话得七窍生烟,却不敢出任何同等威力的言语,原因无他,他是官员,而老丁却不仅是商人,还是被宋高祖赵匡胤授过武爵的老行伍。
同坐的另外两位对视一眼,其中王家的家老开口了,“丁老且请缓言,何通判为本城治政之主,境内出现国之所需,心切之下有所急迫,亦在所难免。况调遣禁军乘其不备一鼓作气谋而得之,轻而易举之事耳,至于丁老所虑客栈之损失……我王家三倍赔付,若何?”
老丁不屑地瞥了一眼话之人,朗声道:“花言巧语利令智昏!王动啊王动,你是想给这荥阳王家招致灭门之祸乎?”
被直指其名的王家家老王动愣住了,“丁老何出此言?荥阳王氏虽非太原主家,却也不是贵老轻易侮辱的!”
“嘿嘿!”老丁冷笑了两声,扫视了一圈继续道:“王动你与这何子乃一丘之貉耳!口称为国,实则为家才对!你敢不是为朝堂上争名夺利乎?调动禁军,好大胆魄!你等可知那灵州人实力如何?还轻而易举!当灵州人是木胎泥塑吗?知己不知彼就敢妄言军事,若是禁军伤亡惨重,你王家有几颗脑袋用来赔付?”
“……”王动同样没办法开言,这老丁话语辛辣至极,纵使他出身翰林,同样无法辩驳。
唯一未曾开口的郑家人开口了,“丁老凭大火气,且请息怒,休要伤了身体。较之老大人,王家老与何通判二人譬若幼童,如何得及老大人?事出突然,贸然决策,有所差错亦在所难免……老大人若有心得,莫若指一二,也免得晚辈错漏百出……先前听老大人言及知己不知彼,何意也?”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老丁瞪着郑家人好半响,突然蹦出了这么一句评语,然后才看着对方愕然的脸色笑道:“哈,你郑家人保命手段天下第一,这京畿之地谁人不知?老夫老矣,却还不朽,休要以为花言巧语便能诓骗老夫允诺你们随意行事!皇帝不想打仗,一纸条文罢了北疆大好形势,如今诸军懈怠,空有骏马抵得何用?”
“丁老岂知陛下不愿征战?”闷了半响的何通判觉得有话机会了,开口便是驳斥,“老大人位居开国伯,休要妄测圣意!”
“休拿大义诳我老朽!檀渊之战,若非寇枢密(指寇准)与高琼那子硬颈,帝京早已迁往金陵,欺我老朽不知乎?”怒意上呈,老丁眉毛胡子都翘了起来。
“你,你……妄测上意,诽议君上!”何通判亦是涨红了脸。
见到此景,老丁反而平静了下来,抬手指着自己的脑袋,道:“老夫皓白头颅在此,你去禀告皇帝,但有旨意,尽可拿了去!”
谁敢?这老丁年近九十,已是人间祥瑞,何况这老丁还是高祖皇帝御封的开国伯,如今别只是骂两句皇帝,真若怒起拿着拐杖打皇帝几下,也是没人奈何得了他。这老丁家族虽不是兴旺大族,却是将门中的一员,枝蔓牵连,谁敢惹这样的老怪物?
在座的三个人都不知该如何是好,闭嘴不吭声,大堂内的空气仿佛都凝滞了。
静默了几息之后,老丁缓了缓气息,坦然道:“实话不妨告诉你等,那灵州人入住的三个院落,已经自成一体,客栈中的店伙亦不能进,敢有妄动,灵州人会先用刀兵话……你们若有想法,可自行前去,恕老夫不奉陪!顺便提醒诸位,敢去撞灵州人这块石头,先要准备好棺木,免得这冬日里凄冷,且春节将至,不知诸位家中对准备棺木做年货是何感想!今日到此为止,诸位请回……来人,送客!”
门外响起几声“嗑嗑”的响动,随后“吱呀”声响,堂门洞开,一个拄着拐杖披着狼皮大氅的人走了进来,正是福贵居客栈现任掌柜,老丁的四子,俗称丁瘸子的是也。
进了大堂,丁瘸子也不开口,只是拐杖抱在怀中,双手一搭拱了拱,旋即撤回直腰并抬手虚指门外。
郑家家老、王家家老王动、荥阳何通判三人均是一脸落寞,起身冲老丁深躬一礼,在门口侍立的丁府仆役指引下径直离开。
是送客,老资格的老丁不动弹,瘸了腿子的自然也是不便于送行,这送客的却只有丁家的管事与仆役,郑、王、何三位心中的郁闷就没人在意了。
关上堂屋大门,往地中间摆放的火盆加了几块木炭,之前沉默不发一言的丁瘸子才向老丁道:“父亲,已经三更天了,该去后堂休息了。”
发了一通火气的老丁这会儿也感觉身上有些疲惫,却不想去休息,只是半眯着眼睛瘫坐在垫着软垫的高背椅子上,抬手冲着旁边的座位指了指,“四郎,坐下听老父话!”
“是,父亲!”
“多事流年啊……”见到儿子有些拘谨的坐下,老丁忍不住感叹了一声,才缓缓问道:“你刚从店里回来,那灵州人可有异常之举?”
“傍晚时,儿子在外围看了一眼,灵州人不知在哪里弄了些檩木,于三个宅院中各搭起了三层楼高的简易望楼……还有,运送战马精料的店伙曾,那灵州人对马厩做了改建,所有马匹都有一个单独的厩棚……”丁瘸子丁四郎恭恭敬敬地答道。
老丁捋着胡须沉思片刻,慨然道:“与草原胡人相比,这灵州人非同一般,绝不可窥!四郎你要打起精神来,千万莫要让店中伙计触怒了对方,这些灵州人面带血色,为父敢,高祖皇帝昔年亲兵亦不过如此!只是……这等精锐派做使团?怎也让人琢磨不定……”
丁瘸子丁四郎也已年近六旬,和他老父一样有一把大胡子,只是不同于老丁的须发皆白,他的头发胡子则是半黑半白显得有些杂乱,这刻听到老父言辞夸张,不免有些疑惑,开口问道:“父亲未免过于高看灵州人,高祖皇帝当年南征北讨始有精兵千万,据信报所闻,灵州一地新来之人不过十数万众,其兵丁或许悍勇,怎能及……”
“莫要瞧了天下人!”训斥一句之后,老丁抬手止住了儿子的话语,低声解道:“这赵宋江山由何而来?若非前周睿武孝文皇帝(指柴荣)英年早逝,焉能有赵氏今日荣耀?昔年柴氏世宗雄才大略,统合民意,精练士兵,才是奠基之人……如今时过数十载,昔日老军百不存一,你又见过几人?”
“儿子也曾是军伍之人……”被老父当孩子一般训斥,年近花甲的丁四郎也不禁觉得有些委屈,低声辩解道。
“呸!”期颐之年的老丁可真的是百无禁忌,嘻笑怒骂开口即来,“你这痴儿少时贪玩,技艺不精,入得军中也不过行走中帐,何曾到过前锋冲杀?你这腿子不过是落马摔伤,若非老父于军中尚有几分薄面,安能以荣军之名得以休养?”
被老父揭了老底的丁四郎老脸通红,却也不恼,反而厚着脸皮开口道:“腿瘸了才好于家中陪伴父亲,若我也同二兄一般镇守北疆,三兄又远在滇南,父亲你又训得谁来?”
“呵……”老丁心中焦躁尽去,笑着骂道:“你这个惫赖四郎!”
还是那座大堂,却少了之前剑拔弩张般的火气,反而多了一些浓热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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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节 雪夜(下)
感受着浓浓的亲情氛围,老丁的心情也放松了许多,四个儿子,长子英武却早夭,二子如今还在莫州1,三子却远在滇南,唯余这四子虽然能力差些,还断了一条腿子,却可陪自己闲话,排解寂寥。
丁四郎见老父面容和蔼,便壮着胆子问道:“父亲,那灵州人虽举止间井然有序,但终究不过四百余人,这荥阳城外禁军八千,或不及灵州人精锐,却也不差太多,父亲为何如此顾忌?”
心态平和之下,老翁也有了教导老儿子的耐心,悠悠然开口解道:“四郎怎如此不知长进?观军容仪态以辨其强弱者,要有三,一为序,是为秩序,是为军律,那灵州人昼夜兼程赶路而来,风尘满衣襟,想必筋骨具疲,却仍行进有序,驻扎之后,那院之外,可曾有人听见其大声喧哗?人马由河西苦寒之地到这京畿繁华之所,可曾有人随意进出?”
丁四郎回味了一番,轻声答道:“父亲所言甚是,自入驻之后,三院之内从无人大声喧哗,虽曾有人进出采买,但多五人或十人共同进退,其行止之间皆有节律……”
“四郎,你于军中尚有同袍,可知禁军中有能比者?”老丁捋着胡须问道。
“……不曾有。”丁四郎迟疑了一下,回答道。
“呵……”老丁哑笑一声,“四郎言不由衷,竟在老父面前花腔!你话中犹有迟疑,怕是觉得自己未见禁军所有,故不敢断言……然否?”
“父亲明察秋毫……”
“唉,真若能明察秋毫就好了……”老丁慨叹一句,续言道:“自高祖兵变得掌大权之后,南征北战,东征西讨,昔日大军折损近半,及至太宗继位,先是压服闽地余孽,后又灭陀汉,抵制北辽,昔年精锐日渐蹉跎,好在尚有后进补额。但如今,皇帝拟定以文制武,以文统武,军伍之权操之文酸之手,以彼等纸上谈兵之智,何能掌控诸军?老夫年迈,虽不曾亲见,却敢断言,所谓新编禁军,必定难成大器!至于与灵州人相比?呵呵……”
丁四郎不敢如老父般信口而言,却不妨碍他默默谨记,这刻见到老父谈兴大增,也就捧着道:“父亲适才所言要有三,其二三者为何?”
老丁难得见这幺子做恭谨状,也不细究,欣然继续道:“其二为技,技巧技艺之技,午后我见灵州人入驻之后,片刻不停歇,便开始布设居处,未及傍晚便已布设完毕……非是精锐之卒,安能如此纯熟?”
“禁军……禁军远不及也!”丁四郎沉吟了片刻,明证了老父所言。
老丁悠然自得的继续捋胡子,“其三为胆,非是胆大妄为之胆,而是敢为天下先之胆!那灵州人远从河西翻山越岭而来,途中必定见过诸多边军,自知我朝兵马数量,然,彼等入这京畿腹心之地,可曾有半怯懦之意?”
“确不曾有!”丁四郎皱着眉头思量了一番,恭声问道:“依父亲所见,这队灵州人如此精锐,那灵州统帅罗氏究竟是何居心?有意内附?抑或宣示河西治权?”
老丁轻轻摇了摇皓白的脑袋,手掌搁在大腿上轻轻敲,“老父亦无定论!我丁家既非江山之主,又非治政之臣,除却老夫区区开国伯之衔,我丁家不过区区中等民。如何应对灵州人,乃朝中大臣与皇帝该有之事,轮不到我丁家人指手划脚!四郎,你记住……但凡涉及灵州事物,我丁家概不参与,哪怕居中走动也要慎之又慎!”
“是,儿子谨记!”丁四郎恭声应诺。
老丁看着幺子欲言又止的模样,旋又安慰道:“你也无需担忧,灵州人兵锋不弱,却人数稀少,在这京畿之地却难有作为,定与江山无碍。而那天马神骏,河西之地亦不得多见,拥有之人又岂是弱者?类王、郑、何三人,不过鼠目寸光,绝无可能讨得好处……况且,汴梁才是灵州人目的所在,他们不会停驻在这荥阳太久,或许三五日,便可云开雾散!”
丁四郎长吁了一口气,老父之言恰到好处中他心中担忧之事,不由暗念,“天下太平,无事就好!天下太平,无事就好!”
老丁瞅瞅无声地念念有词的幺子,不禁好笑,忍不住继续道:“不过,王、郑、何三人适才离去,举止却有不甘之意,恐不会就此罢休,你最好知晓店中伙计,心行事,莫要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啊?”丁四郎长大了嘴巴。
“啊甚么!”老丁站起身来,走动几步,转头道:“惦念那天马之人绝非仅有三家,王郑何三人若敢妄动,必为出头之鸟,儆猴之鸡!而灵州人众乃外来强龙,必不愿牵连过众,故我儿无需担心客栈折损过多……嗯,我儿若有心,不妨关注此三家名下产业,或可大有收获!”
年近花甲的丁四郎被老父唬得一惊一乍,真的有不知所措。
而始作俑者却不知不问,踩着一双毡底软套鞋,“踢踢踏踏”地径自回后宅休憩去了。
……
这一雪夜,是安眠的好时节,但却有许多人彻夜难眠,如丁家大宅内这般亦不在少数,不过如丁家这般有一老怪物坐镇者却为数不多。
是故,雪落“噗噗”声的掩映下,更有无数人影往返于各家,亦有那孤夜独行客翻过福贵居客宅院墙欲行刺探之事,只是身影刚一进入,便传来低低的惨叫之声,只片刻,便又悄然变得静寂。
福贵居内有值夜的店伙,提着灯笼四下走动之时,也免不了觉得心惊肉跳,他们多半不曾见到什么夜行之人,借着灯火,却能偶尔能见雪地上三三两两浅浅的脚印,只是脚印仅有单向去往后院的痕迹,却无有出来的踪影。心下不定循迹查探之时,却闻见冷冽的雪夜之中,仿若谁家屠宰了猪羊,充满了甜腥之气。
巡夜之人中自有那见多识广的,连忙壮着胆子拉着同伴快速退走,“噤声,出事了,肯定有人死了,黑夜难寻,明日若有官差来问,直便可,若无,千万莫要宣扬出去,莫给家人招灾惹祸!”
于是,踢踢踏踏的巡夜人便也悄声匿迹了。
与心怀叵测彻夜难眠的人相比,罗开先简直可称得上没心没肺了——这大雪夜,他老人家自顾自拦着两只娘安然酣眠。
好吧,是没心没肺其实还是有些冤枉他,是他庙算在先胸有成竹才是恰如其分。
从西方海洋古国到这东方陆地古国,见识了太多这个时代的不同军队,凭借对这个时代军队的观察,罗某人并不相信能有哪只军队可以在半天之内集合发起针对性的攻击,罗马人不成,中亚国的军队不成,这赵宋的军队……同样也不成。
当然,这并非他自大狂妄,事实上,如果真的有人能组织起一只军队前来夜袭,他反会更加高兴——手下亲卫队这些混蛋,已经开始有了骄傲的迹象,这个时候,若能有人来帮忙做做陪练,最好能有一些出乎预料的事情,他罗某人才好继续给手下人加训加料。
自过晋州之后,很多事情在潜移默化中稍稍有了改变,要建立一个国度的愿景传了出去,亲卫队的人可人尽皆知,虽没有人会外传出去,但私下里悄悄议论总是有的。
于是,仅仅两三天之后,这次仓促之下决定的购粮之旅变了性质——亲卫队成型之后的试炼之旅,灵州建军之前的预选之旅。
没人愿意给同僚擦拭酸臭的靴子!没人愿意见到同僚做将军自己还是兵兵!
明白自家主将的选人标准,亲卫队每个人心里都藏了一把火,这把火燃烧起了每个人的热情,不同于别家军队内部的互相打压,在这亲卫队里变成了良性竞争——而这,恰是罗某人喜闻乐见的。
到了这个地步,原本事必躬亲的罗开先觉得有必要让手下人发挥一下了,毕竟,他不能完美在这个时代复刻自己——人的接受能力总是有限的,只有在需要的时候,人们才会主动地去掌握知识这种东西。
当手下人开始自满的时候,当手下们不明白自己缺陷的时候,罗开先希望能有外力敲打一下手下这些人。
睡着之前,他还在思量——这荥阳的人们能否满足他的这个愿望呢?
伴随沉睡人们的梦境,雪越下越厚了,空气中弥漫着的甜腥气息也变得越加浓郁了,浓郁得仿若这荥阳城都变成了血腥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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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莫州,今hb任丘西北鄚州镇,为名医扁鹊、三国名将张颌出生地。
闽地余孽,指割据漳州与泉州的陈洪进,陈原本是闽地大才,文武兼备,南唐李煜亡国前,尝封陈为清源军节度使,宋一统中原之后,陈审时度势,于公元978年,纳土称臣。
陀汉,指沙陀人刘氏所立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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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节 闺房蜜议
福贵居客栈其实并不是一个整合封闭的**空间,它的主体是个三层木质楼,楼兼具餐饮和接待客户的功能,此外也同样提供一些为数不多的散客住宿空间。
在这木质楼周围的街面上,分布着十余处独门院落,用以招待不同等次的“贵客”。
既为招待不同贵客,这些院落便有着格局与功能式的不同,其中一进一出的院是最的,多是提供给二十人以下的型团队,这类人多半是官员赴任或者型商队;等级最高与最为奢华的却是五进五出的超大宅院,据仅有一套,足够容纳上百人,是为了提供给豪商大贾或者高官显贵们使用的。
罗开先一行人则是因为情况特殊,选用的独门院落是一种类似三进三出建筑构造样式的宅院,之所以是类似,则是因为这种院落并不完全贴合宋时的营造法式——考虑到宾客多数携带大量马匹和护卫的原因,多了一个校场,两侧的厢房也是鳞次栉比,院落的前端更有马厩与停放马车的空场。
总计租用了三套相邻的院落,一套安排给奥尔基这个使团领队,一套给安提亚诺这个副领队,最中间的一套却还是留给了罗开先这个主将,只不过罗开先对外宣称的可不是他的本名。
哦,罗某人为了隐匿身份也算是煞费苦心了,把自己的繁体姓氏“羅”字拆开,复又倒过来,变成了卫四郎,身份嘛,灵州罗将军的表弟——这个身份可没少被李姌这火爆娘取笑。
当然,他这个身份只是提前预设,阻止无关人等的试探而已。
好吧,这都只是枝梢末节,带着一颗不属于这个时代大脑的罗开先并不是很在意的枝梢末节,掩饰身份也不过是为了尽量遵从这个时代的规则——王不见王。
而事实上,是清醒的自我认知也好,是狂妄自大也罢,罗开先其实是无所畏惧,也无所顾忌的,至少这个时期还是这样。
……
福贵居的屋舍虽是青砖木质构造,到底还是比帐篷安稳多了。
一觉好睡的罗开先在清晨醒来的时候,发现身旁空荡荡的,扭头抬眼看时,才发现两只娘打开了纸糊的格楞窗子,正肩并肩的趴在窗口叽叽喳喳,就像两只清早起来唱歌的喜鹊,丰腴的那一种。
不声不响的起身,套上外袍,走到窗边两个娘中间,伸手揽住两个娘的腰身,在她们还没有惊叫出声前,开口道:“你们两个在吵嚷什么?也不怕冷,得了伤寒怎办?”
这个时候两个人才反应过来,还是喜欢话的李姌先开口,只不过表情不怎么友善,“三兄,你像怪物一样摸过来,还好我们两个足够大胆,否则不会得伤寒,反倒会被你吓掉了魂!”
罗开先才不理会这娘的叫嚣,抬手拿起窗子的撑杆把窗子撑起来1,然后敞开宽大的外袍,把两只娘都包裹在自己的衣袍里,才有余暇向外张望,“哦,下雪了……”
感受着男人充满呵护的举动,准备叽叽喳喳一顿的李姌再没了吵嚷的兴致,至于另一边的葛日娜,更是变得像鹌鹑一样惬意的缩在男人的臂弯里。
“嗯,下雪了,不知荥阳这里热闹不?夫君你带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这一刻李姌的表现就像花彪,一双杏眼眯起来,看着粘腻得很。
这个要求不过分,不过嗅探着晨间空气中弥漫的丝丝甜腥气息,罗开先知道眼下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外面还在下雪,昨晚好像出了些事情,没闻见空中飘散的血腥味?”
李姌皱着鼻子仿若狗一般嗅了嗅,很快就发现男人所不假,瞪大了眼睛问道:“该是有人死了,究竟何事?夫君莫要瞒我!”
“如果我没算错,该是我们的坐骑引起了某些人的贪心……”罗开先颇有些无奈地解道:“阿哈尔捷金马比宋人用的马好太多了,如果在灵州出发的时候换成伊犁马,或许会好……”
“夫君无需自怨自责,依我看,没人能比夫君做得更好……若是当日换了伊犁马,它们怎驮得动穿上厚甲的战士?”李姌抬手摸了摸男人满是胡茬的脸,有些动情地道。难得看到男人脸上出现懊恼之类的表情,她有些欣喜也有些心疼,欣喜是因为自家男人也有犯错的时候,自己还能有些用,心疼则是感觉到男人的疲累。
“好吧,娘子得对!”面对眼下这种情况,老罗确实有些头痛——闻到血腥味之后,他就开始了精神力扫描,远远地能感受到南面的外宅院里面关押着几十个被困在一起的人,这些人怎么处理?他并不想在这片土地上制造太多杀戮,但事情惹到身上却不是逃避可以解决的。
这边察觉到男人有些恍惚的神态,李姌的急躁脾气又来了,“自家用什么马匹,还要在乎旁人是否贪心,世间哪有这样的道理!强盗就是强盗,伸手的砍手,抬脚的剁脚……娜娜,你这笨蛋笑甚?”
缩在罗开先怀里的葛日娜身体确实在抖动,实在是凶巴巴的李姌着砍人手脚的样子,威势怎也不够,倒像是抓狂的花彪。
李姌的是气话,罗开先倒是眼睛一亮,开口道:“娘子所言不差,不过这东方都是血脉同族,为夫担心杀戮过甚,积累仇怨,于我灵州不利。”
“夫君过虑了!”罗开先话音一落,李姌就急火火的开腔了,“自离银州之后,我就发现夫君你好像心软了,若在比什凯克,乱石山那些人早被夫君你下令杀光,岂会把他们交给大李?”
受罗开先的影响,李姌也把李德胜和李继冲唤作了大李。
“嗯……”罗开先头,这娘所一不错。
难得看到自家男人乖乖听自己话,李姌顿时来了兴致,“我猜夫君是不想沾染太多同族的血……不过,按夫君的话来……想当然耳,嗯,就是这四个字!依本娘来看,七河之人与这故土之人没甚区别,贪心不守规矩的人就该得到该有的惩罚,而不能因为他们是同族就有所例外!日前,夫君要于河西之地独成一国,夫君若做国君,岂能因血脉不同而有所偏颇?”
着啊!到底是跟着马其顿后裔安娜莉亚学过很多知识的皇族后裔!
罗开先发现自己捡到宝了,之前总觉得这火女郎颇为类似后世的**女性,现在才注意到,不知不觉中,自己后院中的宝贝已经成长到刮目相看的地步。
“娘子得好!是为夫想左了!嗯……想要什么奖励?为夫我都满足你们!”调整好了心理状态的罗某人可不是木头人,虽情|趣方面还有所欠缺,但是把两只娘当作女儿来宠完全没问题。
两只喜鹊彼此对视了一眼,互相咬起耳朵来,半晌之后才由发言人李姌表述意见,“真的什么要求都可以?”
“嗯,君无戏言嘛!”其实两只娘的悄悄话又怎能瞒得过耳聪目明的罗某人?不过心情大好之下,配合自家婆娘也是蛮不错的,曾经的木头人罗开先头一次觉得这场面是如此温馨。
“嗯,我们两个商议好了……”李姌昂着头还卖了一下关子,然后才紧盯着罗开先的表情道:“这荥阳城人心贪婪,偏巧今日又下雪,想来没甚稀奇,不过几日后该去汴梁,那可是宋国都城,夫君你要陪我们转遍宋都,如何?”
罗开先顿时苦了脸,“娘子,汴梁城据方圆百里,内城是皇帝住的,外人无法进入,但外城……方圆百里,娘子你想转几天?”
“哼!刚你还君无戏言……”李姌杏眼一瞪,爪子就摸上了罗开先的腰肌。
赶忙拉住左右两边探过来不怀好意的“魔爪”,罗开先连忙道:“好!就依你们!即便你们想去男人喝花酒的地方,为夫也带你们走一遭!”
“真的?!”李姌的杏眼瞪得更大了,连同另一侧不爱话的葛日娜也昂起头瞪圆了绿宝石一般的大眼睛。
被四只眼睛盯住的罗开先恨不得打自己嘴巴,好端端什么喝花酒的地方,明知自家娘胆大无比,这不是倒找尴尬嘛?
有心想反悔,偏又无法开口,正尴尬际,宅院门口传来卫兵的低声呼喝,“将主,外面有客来访,安提亚诺副队正在接待,奥尔基队长命属下前来传报,问将主是否前去旁听?”
“去!去!外面等候,这就过去!”总算找到脱身借口的罗开先完之后,把窗子一关,抱着两只娘扔到睡榻上,然后风风火火的就跑了。
留在屋子里的是一片馨香,和……两只娘抑制不住的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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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这个时期的窗子并不是左右开的,而是从下向上掀起来,然后用一根木棍支起来。详细例子,可参照水浒传中,潘金莲邂逅西门庆的桥段。(83中文网 )</div>
第五十七节 问路石如何处置
内宅风光不足为外人道,虽是甜蜜却终究还是只枝梢末节,出了后宅,罗开先便恢复了平静的心态,吩咐四个女汉子把食物给两个娘送去,他才径直向外走。
天空上仍然稀稀落落的飘着雪花,宅院内的地面上却已被亲卫们打扫得一干二净,地面的青石上有着薄薄的冰痕,宅子里曲线柔和的宋式建筑古朴而秀美,内嵌着铁板的靴子却在地面上敲击出“咔咔”的响动,两者之间的错差,倒是让罗开先产生出一种难以名述的荒谬感。
刚过主房前面的垂花门,正好迎面遇见奥尔基。
“将主,有宋国的官吏在门外,安提亚诺把他们挡在门外,将主是否要去看看?”
并没有听到哨兵发出战斗的信号,罗开先摇了摇头,平静地道:“先不急,夜里有贼摸进来了?现况如何?”
“确有贼人闯入,靠边的房舍有几处损坏,需和店家交涉,不过我们没有损失。”奥尔基答道。
在自己手下精锐的警戒下,居然还能破坏房舍?罗开先来了兴趣,“一共抓了多少人?审问了吗?他们是什么身份?怎么进来的?”
面对罗开先连珠炮似的问题,奥尔基脸色有些古怪的回道:“将主,三处住所一共擒获贼人五十三人,都是奔着战马而来,五十三人中有半数被亲兵所伤过重,目前已有十四人死亡,他们多是三五人一伙,彼此之间并不熟识……至于审讯,现下尚未有结果,职下怀疑他们都是贵族手下死士……至于他们进来的方法,有人是从院墙之上过来,执哨士兵他们粘上毛比猴子都灵活,好像能飞一样,除此之外,还有几人是从宅院的水沟处钻进来的,水沟里面的水已经冰冻,墙面豁口很,有几个健壮的家伙沿着排水口凿了一个大洞……房舍的破坏也是他们搞的……”
罗开先心里犯了嘀咕,他着重注意到了这个‘飞’字眼,他渴望解开自家身上的谜团,但一路所见所闻却清楚的告诉她,这个世界与前世没甚区别,是个凡人的时空。
除此之外,奥尔基的话里信息量很大,罗开先未置可否的在心里分析着,嘴上却吩咐对方引领自己去相关的位置查看。
果不其然,在宅院的外墙上发现了抓钩与绳索的痕迹,随后检查缴获物的时候也验证了这一,破除了哨兵所谓“飞”的错觉……缴获物很多很杂很零碎,除了抓钩之外,多是各种巧或者适合夜间使用的武器,什么匕首、短剑、短矛、手锏、手弩、锥子、飞镖之类应有尽有,翻弄着这些玩意儿,有失望也有惊喜,最意外的是,以罗开先的经验竟然还发现了一个类似后世手动破拆器的玩意儿。
“将主,这是何物?”当罗开先摆弄这个古典‘破拆器’的时候,奥尔基好奇的问道。
罗开先感慨的摆弄着手中的物件,道:“这天气冷的,冰面比刀子还硬,我们这住处的院墙可是石头砌的,那个排水口就算有些老旧,也不是随便就能拆了的……看到没有,这东西就是拆墙用的,这里,往墙缝里一插,再板这个手柄,墙上的石头肯定松动……”
奥尔基的眼睛亮了,“给我看看,将主,这个……很有趣!”
随手扔给奥尔基,罗开先道:“嗯,确实不错,这手艺比我们灵州的工匠也毫不逊色,这些贼人哪里是过来偷东西,分明是送宝贝来的!”
“嘿,将主,要不要去看看那些家伙?都在外宅的院子里冻着呢!”
“走!去瞧瞧!”
是外宅的院落,其实也不,占地足有二百平,院子内竖立着很多原本用作拴马的木桩、石桩,只不过现在没拴马,改栓人了。
三四十个衣冠不整的家伙,或者双手背柱或者双手抱柱,颤抖着挤在一起,他们多半头发蓬乱脸上都有淤青,身上或多或少都沾有些污痕和血迹。另一边,一些伤势较重的蜷曲着倒在一堆干草堆上,哼哼唧唧的伤势或许还有救,那无声的,与死人也差不了多少。
没人担心他们会逃跑或自杀,因为他们的手指都被牛筋绳绞在一起——不止是大拇指,没有特殊的手法,想要解开纯属做梦,而且所有人都没了鞋子或靴子,如此冷天,或许还没跑几步,冻得快要僵掉的脚掌就会断掉。
至于自杀?他们所有人被擒获的时候,卫兵们都会剥光他们的衣物检查,不过是身上的杂物,连他们嘴巴或者后门可能藏东西的地方都不会放过,这也是这些人如此沮丧的原因——嘴里的毒囊、衣服缝隙里的秘密全被挑开,空手空脚能做什么?
这时候,这些人,与其是贼人,不如是倒霉鬼或者可怜虫,更为合适。
这一刻,见到罗开先进来,多半都是头不抬眼不睁,个个与等死的囚徒没甚两样。当然,为了掩饰身份,罗开先的打扮与亲卫们差异不大,这些只是被人驱使的家伙也分不清他姓甚名谁,或许是担心被拷打折磨的缘故,不但没人讨命求饶,竟连之前忍不住疼痛哀嚎的声音都减弱了许多。
罗开先镇定自若的走进院落,只是大略扫了一眼,就没了兴趣,对着奥尔吉道:“负责审讯的是谁?阿杜勒那个毒蝎子?”
“是,将主。需要我把他叫来吗?”
“不必,派人通告他别玩得太狠了,知道这些人的东主是谁就可以!”罗开先想了想又吩咐道:“顺便查查那个破拆器是谁用的,找出制作那物件的工匠!”
阿杜勒是个有黠戛斯人血统的汉人,还是之前冬天驻扎在库扎克时候收拢来的,对敌事什么阴毒的招数都敢用,因为熟悉沙漠之类的地方,所以得了个毒蝎子的诨名。一路也是功劳不断,现在同样在亲卫队历练,估计过段时间不是被安排进斥候营就是西德克诺德的军法处。
“遵令,将主!”奥尔基郑重的应诺了一声,随又开口问道:“将主,这些人多半不是死士,否则他们会在第一时间结束自己的生命,我猜他们是被人扔出来的……问路石,我在罗马也见过类似的人,就像佣兵,这类人多半命运坎坷,如果他们有愿意投诚的,如何处置?”
罗开先回头又瞧了瞧萎顿在杂院里的一众人,开口道:“你酌情处置即可,能留活口就不杀他们,毕竟他们中的多数也不过听令行事,估计还有人的亲眷被人掌控……有愿意投靠我们的,可以帮忙把他们的亲眷救出来!”
奥尔基有些为难的道:“将主,我们现在仅有四百人,没有余力去救人……”
“救人并不一定要我们亲自去……”罗开先接着解释道:“直接向这些人的主事者要人即可,敢不给?哼哼……”
罗开先冷冷的笑了两声。眼前这些人,虽可恶,但终究不过是别人手中的兵器而已,毕竟没有真正造成己方的损失,饶恕与否存乎一心。
但是背后主使的人就不一样了,他敢确定背后之人不是某些高门大族就是某些野心勃勃的家伙,随便哪一方都可能是未来的敌人,既然是敌人,就没有饶恕的道理,真若纠缠不休,他并不介意演绎一把老罗闹东京,或者类似在库塔伊西一般操作一次也无不可(请参看第三章第七十九节)。
“明白了,将主!”奥尔基眼睛闪亮的应诺。
这个头一次主事的保加利亚人,深知此次到宋国之后的复杂,眼下如何处置这些俘虏就让他很是头痛。全部杀了倒是简单,但这里毕竟是自家主将的故乡同族,杀戮的后患难以估量,放了显然更是不可能,无关仁慈,有错不纠意味着软弱与纵容,而在这东方的异国,一次软弱可能造成的结果就是致命了——会有无数嗜血的野兽和贪婪的秃鹫蜂拥而上。
而有了罗开先这个主将的决策,奥尔基就轻松多了,他怎能不明白策反后俘虏的用途?何况眼下人手不足,这些看起来倒霉的家伙,他们的战力还是不错的。
一时间,奥尔基看向俘虏们的眼神充满了渴望。
冰冷的地面上,几个还没有被冻晕的家伙,不自然的缩了缩手脚。
罗开先哑然一笑,“奥尔基,吩咐人给他们换换绳索,再用牛筋捆着,这些人就废了,余下的事情你自己安排吧!”
这样的冷天,被牛筋缠住手脚,血脉循环就会受限,用不了多久就会因为淤血而坏死,一旦坏死的血毒重新进入身体……那个时候,除非真有大罗神仙施法挽救,否则就不仅仅是截肢的问题了。
“遵令,将主!我这就吩咐下去!”得了命令的奥尔基急匆匆的向外走。
难得看到奥尔基这样主动的一面,罗开先也不干涉他,径自转去另一套三进院子——在那里的门口,安提亚诺正在与宋过的官吏们演戏,如果没差错,或许会看到一幕大宋版的官场现形记。
至于眼下这些俘虏的处置,完全不需要他亲自过问,奥尔基不是一拨一动的木偶,手下的亲卫更是数万人中出类拔萃的家伙,可随便抽出任何一个都有一番特长,若论辨人真心投靠还是假意试探,他们比测谎机更有效率。
所以,有事属下服其劳,罗开先悠悠然的准备去看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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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节 通判的名字叫通判
所谓看戏,也就是看热闹,若是在后世,这种事情怎也轮不到罗开先——那个时候的他每日里军务都忙不过来,可没闲情逸致观他人是非。
不过在这个时代却又不同了,之前在营队中,每日里不是规划各种琐事,就是要处理按倒葫芦起来瓢的紧急事务,好不容易到了灵州安顿下来,以为可以安心种田发展几年,但事不如人愿,迫上眉睫的食物缺口就压在罗开先的肩膀上。
总算还好,食物缺口暂且只是预估中至少半年后的事情,现下还称不上万分火急,所以他这次宋境之行与其是购粮之旅,到莫若是一次难得放松心境的考察之行。
只是,他罗开先这考察之行,绝非后世官员们公费出行走马观花那么简单。查探时下宋境的山川走向只是顺带,观察风土人情亦是应有之意。
除了采购粮食之外,对罗开先来,重要的则是笼络人才和精选人才。
笼络人才太过刻意,并不为罗开先所看重,何况宋境的所谓‘人才’就一定适合灵州的日后发展吗?
不见得。
曾经的职业特性与阅历决定了,罗开先更愿意相信自己亲自培养的手下,而不是盲目的寻找所谓高人志士。所以在他眼中,挖掘身边的人才和培养人才,才是重中之重。
培养人才,只要花费一些时间,选定人选后定向培养足矣,但是挖掘人才,就不那么简单了,那需要的可不仅仅是一双慧眼。
罗开先自认在自己的麾下,还不会有屈才的法,唯一需要在意的是,尽量避免自己一个人包办所有事情,而是要给手下人创造一个可供发挥的平台,眼下的宋境之行就是一个。
之前的路上,该叮嘱的该提醒的都已经教导给手下人,走在宅院内部的石板路上,罗开先又回想了一遍,没发现什么疏漏,他也就懒得再去细想——反正大不了跟宋人打一场一拍两散,然后他带着人回灵州准备之后的争斗,又能如何?
……
客院被改造的不仅仅是院子中央建了一个望楼,靠近四边墙还搭起了几个木制角楼,罗开先寻了一个前门侧位的角楼爬了上去。
“将主,可有要务?何须将主亲自上来?”里面值哨的士兵第一时间问道。
这士兵是个头发有些卷曲的混血汉子,身高比罗开先矮不了多少,尤其突出的是手长腿长,放诸后世没准会是个篮球或排球运动的健将,在这时代却是最好的弓箭手坯子。
罗开先当然识得自己手下人的面孔,开口便道:“莫要高声,石勒,外面甚么情况?”
被唤作石勒的汉子赶忙答道:“将主请看,那边站的一些人就是来找麻烦的,中间那个穿着绿袍子的就是头领,刚才俺听到他自家报名号,好像是甚么通判……将主,通判与唐时太守比,谁的官大?”
“据我所知,宋国通判多半掌民务,专政事,而唐时太守权力最大时可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你谁大?”眼睛瞄着墙外空场上的动静,罗开先随口回道。
他并没有呵斥手下人随意插嘴,因为他本就没把手下亲卫当作普通士兵来看待。身边这个石勒虽是弓手,却不是闷葫芦的性子,恰相反,这厮是个多嘴多舌好奇心很重的家伙,若是没有回答他,保不准就会问个没完没了,奥尔基和安提亚诺两个都曾评过。
好在当着主将的面,这个石勒收敛多了,低声嘟囔道:“原来还不如太守大,是个豆大的官,刚刚安提亚诺副队和他了几句话,好像临时有事又回去了,这不,那官只能老老实实在外面等着……”
罗开先向外张望,院墙外熙熙攘攘人群大把,宅院门外围着一圈人,除了看热闹的,中央位置确是正如这石勒所,自己手下的十几个战士把住了门口,穿着绿袍子的通判呆立在他们对面,却不敢有丝毫妄动,即便他身边有三五十个跟随。
他身旁石勒的嘟囔声再次响起,“那厮怎么套着一身绿袍子……胡子那么稀疏,看着不像男人,莫不是眼下宋人的官都这般模样……”
罗开先却是懒得再理会这厮的牢骚,不过看着墙外空场中央的惨绿身影,也是不由在心底暗笑。
……
别人想什么,穿着绿袍子的何通判这会儿是顾不上的,他只知道住在福贵居这几个宅院里面的灵州人做下了好大事情,虽事不关己,但他这个通判却是逃不开的。
前夜议事回去的时候就已经很晚,清晨还没等他梳洗起床,就被几家勋贵的当家人给堵在了后宅。连他也没想到,前夜与开国伯丁老商议了半天的事情,鉴于老丁的刻意反对,他自己是没敢妄为,但是万没想到居然真的有人敢强硬试探,而灵州人的手段更是辛辣得很,没声没语的几十个探子就被扣押在了宅院内,至今仍然生死不知。
事关几十条人命,哪怕只是几家勋贵的仆役,也不是那么好平息的,相关的主家这会儿生怕自家宅子里闹出乱子,推来推去找到了他来出头。
只是,他这个通判又该去找谁来抹平关隘1?找知州?这荥阳的知州是朝中年老力衰的大学士兼任的,根本任事不管,更何况人根本不在这城里,而是在东京开封府,再向上的上官转运使同样在东京。
偏偏靠近京畿,禁军厢军都不是他一个通判能够调动的,即便那几个勋贵也不敢妄动。
不得他也是有急智的,马上派亲信骑马急报东京鸿胪寺,而为了安稳住灵州人,同时也是为了保住几家勋贵的秘密,只能从衙门里调几个差役,再加上勋贵的家仆家将,凑了三五十人,才壮着胆子前来这福贵居。
只是他这个通判却是没想到,带如此多人出行,按东方官场的习俗,他这个州县长官出行不过平常事,但在安提亚诺这个曾经的角斗士来看,这分明就是来找场子来的,哪里还会好言对待?
领着两什的士兵把这宋人的官挡在了门外,安提亚诺见面的头一句就是愣头愣脑的质问,“我是灵州使团副使安提亚诺,你是何人?”
何通判是典型的东方文人官员,通常的交往中与同僚或属下彼此称好也从未有直呼你我的情况,听了这句问话马上就恼了,好在他还知道对方不是自己的部属,更不是治下的平民,所以只能压制住怒气回应,“本官乃大宋荥阳通判,之前接到举报……”
按他这话放在平常并无问题,但是很可惜,他好运碰到了不守规矩的安提亚诺,还未等完,便被打断了。
“你叫通判?你是宋国的使节?”打断了别人的话,安提亚诺还装着懵懂的样子愣头愣脑的发问。
这厮一定是故意的!何通判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一半是气的,另一半是羞的。
需知道,因为常有豪商贵人来往,旁边又是商贸集中的地方,福贵居门前这段通道并不窄,眼下恰是上午,又是春节之前腊月里购买年货的日子,路上行人可是不少。
而在这个时候,本地的州官带着人马找上商街最大客栈里面的住客,这意味着有热闹可看,于是路过准备去买东西的人,忙碌送货的店,还有三三两两的闲汉就开始堵在这里看起了热闹。
安提亚诺的官话虽然腔调怪异,却并不难懂,看热闹的人本还算肃静,这刻却开始低低地哄嚷开了。
有那闲汉开始挤眉弄眼的和同伴嘀咕,“通判的名字就叫通判?这住客莫不是憨傻?”
旁边听得明白的人就解释,“你这夯货才憨傻!刚那住客胡人报了名号,是甚子灵州使团副使,叫甚子安提诺,按通判官人该回应自家名字……”
明白人没完,旁边又一位喧嚷开了,“这下通判官人闹出乐子了,哈……何通判的名字叫通判……哈……”
低低的哄嚷声传开,处在场中央的何通判窘迫又愤怒之下,恨不得命令身后随从一拥而上撕碎了这个他眼中的胡人,只是对面侍立的一众灵州亲卫壮硕的身材还有他们身上浸着血色的铠甲警醒了他——这不是他能凭借话语压服的人。
只是,再不开口,他这个通判名字的问题可不好就要变成满城皆知的乐子了,届时官场之上还有自己的立足之地吗?
于是沉默了半响,何通判只能咬着牙关报名号,“本官……本官姓何名守清,字俊卿,乃这荥阳主官,官名通判,非是朝中使节。”
……………………………………
注:1有宋一朝,因为之前五代十国战乱频仍造成的人口褪减,为了增加丁口,可是一改先唐不把人命当回事的习俗,明面上宋律规定不得随意枉伤人命,即使家丁奴仆也不过是契约制的,当然暗地里的很多陋习依旧存在,只是民不举官不究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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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节 艰难的沟通
还是曾经在希尔凡的时候,罗开先给安提亚诺下过一句评语——这厮身上的毛再长能比猴子都机灵,这是原角斗士队伍所有人所共知的。
口中诉着自己名字的何通判当然不会了解这一件事,但却不妨碍他有共同的看法——眼前这个身材瘦长还长着一脑袋棕黄色头发的家伙就是一只该死的猴子,那双不停转动的眼睛里面流露出的戏虐表情,每一次转动都在提醒何守清一个事实——这个家伙在戏弄自己。
只是,即便感受得到,何守清也不敢任何过分的话
有过一任边远州县任职经历的他非常清楚,对面这个家伙身边站着的兵士显然不是厢军或者禁军那些痞兵能比的,那一身的杀气,还有几个晚上没能捞到休息的兵士的怨气,即便隔着还有七八步远,即便他只是个文官,都能轻易感觉到。
于是,他拼命的压制心中的火气和……恐惧,没错,就是这个词,唯恐对面侍立的人冲上来挥刀就砍,因为他知道,武力面前,他与平民没有任何区别。
这何守清算是能够忍辱负重的了,但是他却没想到,他自己身后站的人并不仅仅是手下差役,还有那些勋贵,也会是同样想法吗?
没人注意到的方向,他身后有几个壮硕的家伙就露出了愤怒的面容。
轮到安提亚诺反应了,这厮到没再作怪,只是很随意的瞥了一眼身前众人,便换了一副看起来严肃些的表情,“啊啊,我向你道歉,何通判,何守清通判?这么称呼对吧?你们宋人叫我们胡人,你看,我真的分不清你们的名字和官职……”
何守清能什么?他的思想没有‘烧脑’这样的词汇,但是看着眼前这个板着面孔怪腔怪调的家伙,他怎么就感觉帽子里的头发快要冒烟呢?
看着眼前的宋官鼓着嘴不话,安提亚诺这厮也没老实,而是继续开口道:“啊啊,何通判身后几位仁兄,怎的如此大眼睛?是要比试谁的眼睛更大吗?抱歉,我的眼睛太没法和几位相比,那边有几位兄弟到能与诸位一争高下……”
罢,他还抬手指了指身旁的几个有波斯血统的家伙,没错,被指的几个都有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
他的这段话语得那叫一个严肃认真,但是内容却实在让人忍俊不禁,何守清身后几个人顿时变得有些气馁。
“安……副使,还请检言……”何守清终于稳住了心神,忍不住谴责了一句,又紧跟着道:“本官是为昨夜贵使住处擅闯之人而来……”
很可惜,他的这段话又没能完。
“停,停……何通判,请稍等!”安提亚诺摆着手示意何守清暂停,然后继续一本正经的道:“很抱歉之前我弄错何守清通判的名字,但是何守清通判你总不能同样叫错我的名字,你是在报复我?”
何守清没搞清怎么回事儿,愣了一会儿才回应道:“怎会……?”
安提亚诺板着脸,近乎一字一顿地道:“何守清通判,你姓何名守清,字俊卿,官职为通判,我没记错吧?我这胡人称你做何守清通判,有错否?但是我的名字,叫安-提-亚-诺,而不是安,我的官职是使团副使,你该称呼我为安提亚诺副使,而非安副使……”
习惯多嘴多舌的这厮是个语言天才,这会儿用了一口近似河洛官话的发音,除了用字与旁人不同,可是非常标准,除了到他自家的名字不自觉的带了一亚平宁语言的舌颤音,这段话可是有理有节、无可挑剔。
何守清,又懵了。
作为以“中央帝国”自诩的人,作为自认读过千年“圣人”书的读书人,作为“大”宋国高人一等的进士出身的官人,何守清是骨子里瞧不起胡人的,不过受于职命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而已。
只是,站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这个替人出面的勾当不好做,这……彼其娘之灵州人怎的如此刁钻古怪?!
可是骑虎难下的他总不能甩手就走,那样的话倒可痛快一时,不定回头就有御史台的人弹劾他一本有失国体。
可怜的何守清只能结结巴巴的重复道:“副使名字叫安-提……诺?”
“不对,不对,看我的嘴巴……安-提-亚-诺!不是安-提……诺!”这会儿的安提亚诺可一不像猴子,肃身静立板着脸一本正经——可是,更为气人。
气恼交加的何守清却木讷讷的只能如同鹦鹉学舌一般找那个舌颤音,“安-提……耶……诺……”
旁边围观的闲人们可是忍不住了,乱成一团,荥阳本地人边笑边是同样的学着舌头打卷,路过的胡商本来想走却也停下脚步微笑着看起了热闹,何守清身后原本怒火朝天的几个人却是一脸尴尬恨不得地上开口子钻进去,亲卫们则一边看着安提亚诺耍宝,一边咬着两腮硬挺……
来回重复了几次之后,听着周围越来越大声的笑闹,安提亚诺停止了耍宝,装作有些沮丧的道:“好吧,好吧,何守清通判,你……你还是称我做安副使好了……”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失望与无奈,与之对应的却恰恰相反,何守清的脸色几乎青得看不见血色。
察觉到这个宋国官员近乎到了忍耐的极限,安提亚诺收敛了些,回到了正题,“何守清通判,你可以明来意了!”
“……安副使,本官刚才就讲过,有人报知本官,昨夜有人闯入贵使驻地……”被人在大庭广众的场合一次次戏弄,何守清已经没有发怒,已经可以称得上涵养过人,这刻能够清楚的明来意已经是非常难得。
“你是昨夜闯进宅子的蟊贼?确有此事,不过这与何守清通判有何相关?”安提亚诺到没有否认,只是依旧一脸的若无其事。
见对方没有否认,何守清松了一口气,脸色缓和了不少,话语也变得从容了起来,“怎会与本官无干?这荥阳乃本官辖地,但有不轨,皆有本官辖制!还请贵使将……人犯押出,待本官处置之后,定与贵使以公正。”
“公正?”安提亚诺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转而有些疑惑的道:“依我灵州戒律,不告而入谓之盗,况彼等持械而入,非盗实匪,尽可自主处置,何须劳动通判?”
听了安提亚诺不同意的答复,何守清的心里反而舒缓了一些,对比对方的戏虐语言,还是熟悉的官务更让他得心应手,所以起话来也自然自信了太多,“安副使所或为贵方通律,然此地非是灵州,乃我宋国荥阳,本官为荥阳通判,自有权处置!”
“有权处置?”安提亚诺依旧是挑词挑字眼,虽然面对并不完全了解的宋国官员,却并不妨碍他自由发挥,“这荥阳城受何通判管辖或者不假,然我灵州人却非何通判治下属民,今次入住这福贵居,缴纳金银之后,此三院……按我家将主旨意,至少入住这几天,此地三座宅院之内,即为我灵州辖地,似昨夜犯我领地之人,自该按我灵州律令处置,容不得外人插手!”
“这……”何守清只是一介通判,并非鸿胪寺官员,当然不懂甚么涉外律条,但他却是个明白官,听的安提亚诺条理分明的话语,马上明白了自己的被动之处,好在他真的不是初入官场的读书人,脑筋稍一转悠便又反应了过来,眼前这厮真的堪比猴子,绝非等闲胡蛮可比,不过不就是扯皮嘛,与别州官员也扯过,何某人怕得谁来!
想通关键所在,他根本不理身后跟随之人拉他衣袍的举动,反是换了个自称镇定自若的回复道:“何某非是鸿胪寺卿,涉外律令亦非何某所长。不过在何某看来,贵使所言仅为片面之词,使团租住福贵居之地,这三套宅院之内是否该尊贵方之律,尚有待商议,何某区区通判,难能确议,不过此地终究何某治下,冒犯贵使之人亦是本官治下之民,自该有本官惩治!不知安副使有何异议?”
安提亚诺难得的愣了,他自觉在灵州众人当中,除了有数几人,少有能和他辩论一番的,眼前这宋国的官儿倒是……伶牙俐齿,嗯,就是这个词,还是将主送给自己的。
“安副使?”感觉扳回了一局,心中得意却难于外人,何守清的心气却提了起来,见安提亚诺有些恍惚,便开口催了一句。
拿不准该如何继续下去,安提亚诺正在想该怎么应付下去,连何守清的追问也没听清,身旁的亲卫靠近一步侧耳道:“副队,队长派人在院内找你,是否该去看看?”
安提亚诺抬头看看天色,琢磨了一下,低头向何守清道:“何通判知我是副使,究竟如何决策却非我能做主,还请何通判稍待,我入内问过正使再议!”
言罢,他也不听对方答复,转身就回了内院。
溜了?溜了!
这等不识礼数的胡蛮!何守清心里暗骂不止,却也无可奈何,之前的火气再度上涌,心中的担忧也重又起来,真的是怎一个纠结二字可以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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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节 换人,开打?
罗开先到墙边箭楼看戏的时候,恰巧就是安提亚诺转身回院把何守清晾在门外的时候。这段时间有多长,罗开先不清楚,安提亚诺没在意,但是站在门口的何守清却是觉得仿佛度过了近半年。
他身后几个耐不住性子想要上前的人,直接被依旧守候在门边的亲卫们拦阻在外,而且交流的都不是言语动作,只是几个眼神。
何守清感到很沮丧,但看到惹出事端的勋贵们被拒绝的时候,心成擒,连逃脱的人都没有,甚至何守清从眼前这个黄毛胡人的眼睛里看到了毫不遮掩的蔑视!
什么时候能有胡蛮敢如此鄙视我东方圣人的学子了?
虽然从未有过御史台清贵的履历,何守清却也难得的热血了一把,“还请安副使暂歇片刻!本官不明,贵使不过灵州入境使团,怎可在我宋境擒人?莫非是想挑起争端不成?!”
被打断了话语的安提亚诺没有丝毫恼怒,反而用他那不甚标准却也能够让人明了的汉话,从容不迫地道:“何守清通判,还请慎言!非是我灵州强掳宋人,实是盗匪上门不得不愤而博之!至于何守清通判所言擒人,实属无稽之谈!正使不愿与贵国地方无谓纠缠,现已下令,不日前往开封府,待接触鸿胪寺官员后,将一众人犯呈递贵国皇帝!”
呈递皇帝!区区盗匪之事,一旦被呈送上了朝堂之上,会是什么样的情况?
何守清不敢妄下断言,但他知道,只要对方所成行,在诸多羁縻州和附庸国的使臣面前,朝廷的脸面必将彻底丢光,而他何守清的半生劳苦也必将化为泡影!
如此被人钳制的被动局面,再加上一次又一次被人连名带姓带职位的称呼,何守清感到难以言叙的屈辱,以及从清早被堵在后宅的闷气积累到这一刻,他这个书生官员的承受能力达到了极限,心中的火气迸发出来,这荥阳通判大人彻底恼了,“如此来,安副使是欲要罔顾本官之权益,强擒本官治下之民?莫要忘了,贵使所擒罪民虽胆大妄为,却仍是本官治下,须遵我荥阳律令!该由本官发落!”
安提亚诺眨了眨眼睛,状若无辜地道:“何通判好像……很恼怒?入宋境之前,我家将主曾,宋国皇帝权力最大,我要把盗匪递交权力最大的人处置,为甚你……想要拦阻?是这被擒盗匪于你关联?还是何守清通判你的责权大于皇帝?”
何守清涨红的脸瞬间又白了,对方貌似懵懂,但后两句话实在是诛心之言,无论与盗匪相关,还是责权大于皇帝,哪里是他一个心通判能够承受的?
两人交谈的声音并不,旁观看热闹的人有不明白的自然两两相问,有那明晓事理的自是暗呼厉害,这黄毛胡人言语虽然笨拙粗陋,但是挤兑起人来招招进逼,绝非等闲。明白的与不明白的人聚在一起,话语声汇流在了一起,嗡嗡成了一片。
骑虎难下的何守清懵了,面对比他高了有半个头的安提亚诺,越发觉得压抑,不由自主的向后踉跄的退了两步,忽又若有所悟的看了看左右两边跟随的人,双眼一闭然后猛地睁开,“安副使,何某添为荥阳通判,无能决断灵州之事,贵使所擒之人,半数曾从属何某身后之人,内情本官亦不清楚,或有误会也未可知……何不由他们与你直接交涉?”
言罢,他也不等安提亚诺的反应,扭头就向两侧的人道:“郭员外,石提辖,与灵州人交涉该由鸿胪寺部堂决策,实非何某区区通判所能左右,后事如何,两家自凭手段,或可直接交由陛下决断……”
言未几,他脚步一侧,也不知怎么迈的步子,或是这天上飘落的雪花造成的路滑?没人拦阻的他直接到了对持的两拨人的一边。
是的,他也溜了。
不同于安提亚诺之前的溜,他是彻底撂挑子不干了凭甚你们勋贵惹得麻烦要我一介通判锅?
被何守清出名号的郭、石两人都是出身将门,不过性子却大有不同。此时此刻,两人彼此对望了一眼,除了无奈恼火之外,更多的却是愤怒。
无他,被灵州人擒住的盗匪多半出自这两人门下,他们若是置手下人死活于不顾,那就不仅仅是几十条人命的问题,而是家宅内部的离心离德!
郭员外本名郭耀庭,身材修长却不瘦弱,最显著的特是脸上留着几缕长须,是远近闻名的美髯公。这人性格稳重虑事周密,虽是将门出身,平素却喜欢读《春秋》和《史记》,算是将门世家中难得的另类。
石提辖本名石坤,这人是个壮硕的彪形大汉,是虎背熊腰亦不为过,这厮是个火爆性子,仗着不俗的武力,家中又是将门石家旁系,在这荥阳城虽比不上根深蒂固的郑家,但也算是一流的存在。
这厮先前被郭耀庭压制了一阵,早就感到不爽,如今文绉绉的何酸生撤到了一旁,他二人恰好与安提亚诺对上。
心机与智慧都不错的郭耀庭暂还不像出头,抬手捅了一下石坤的腰际,趁后者扭头的时候,使了个眼色,才懔然扶着刀柄戒备。
石坤的粗豪其实只是表面,火爆性子掩饰下的其实是并不逊于人的奸狡。
虽然没见过灵州人身手如何,但见灵州亲卫体魄外形不逊于己,石坤也不敢贸然抽出刀子上前,只是站在原地大声喝道:“兀那灵州甚子副使,洒家1将门石坤是也,你等所擒之人半数为洒家庄中农户,使者备天马过境,彼等妄起贪渎之心,实为不赦!不过使者初入我宋境,洒家部众皆不知实情,但有得罪之处,还请使者饶恕则个,若能义释洒家部众,洒家必以重金厚礼相赠,事后亦绝不为难,若何?”
应该夸奖的是安提亚诺的语言天赋真的非常不错,这石坤祖上可不是地道的荥阳人,嘴中更是一口鼻音甚重的关西腔。石坤言语罢后,安提亚诺仅是思考了片刻,便明了这东方大汉话里的潜在意思先放人后赔钱然后你好我好……
应该这石坤却也不傻,他这话换做应对外来的胡人倒也不差,但是对于灵州人来,真的是提着干肉送佛爷走错了庙门。
跟着罗开先走了千万里的安提亚诺可不是草原上没见过财富的牧民,不之前一路上的缴获,据他所知,自家将主单只是在库扎克那山洞获得的财富,都足以让拜占庭元老院的元老们惊掉下巴。
些许财富就能收买我这堂堂使团副使?
安提亚诺恼了,再开口的时候便没了好言语,“你这大肚子男人眼睛很大,看到的却只有沙子!我灵州使团入这宋境秋毫无犯,却招了匪盗上门!那匪盗既是你家中人,你必定是匪盗主使!来来来,束手就擒,择日随本使一同去见你家皇帝!”
“哇呀!气杀洒家!”石坤的耐心到底有限,若他先前还想好言抹平惹出的篓子,现下即便郭耀庭再拉他,也没了可能,“你这胡人如此狂妄,莫非只是嘴上了得?可敢与洒家博一铺?赢了洒家带回部众,输了洒家任你处置,可敢?!”
旁边的郭耀庭顿了顿脚,却也明白眼下再无别的机会,“噌亮”一声,抽出了腰间朴刀,然后默不作声的站在了石坤两步外,准备与这石坤同进退。
“要开打了!都闪开!”围观的人慌了,这可真热闹,着着要开打了,有那机灵的马上转身就喊。
一时间中场没乱,周围倒是挤作一团,什么鞋子、头巾、皮毛帽子、褡裢……甚至还有一些购买的年货米面豆子之类,散落一地。
对面开始叫号了,守门的亲卫们自也不甘示弱,矛斜指、刀出鞘、箭上弦,就等安提亚诺一句话了。
……………………………………
注:1洒家,宋元时期,关西一带人自称,有考证把这一范畴扩大到了整个北方,意同‘俺’‘咱’等,话意之中暗含自傲、玩世不恭之类的寓意,《辞源》修订本里面,注释“洒”音为“zá”与“咱”“”相同,“洒家”即“咱家”。(83中文网 )</div>
第六十一节 胜负战
矛斜指刀出鞘的是守在门口的亲卫,弓上弦的则是箭楼以及攀上了墙头的亲卫,甚至墙后面还有外人根本察觉不了的松树炮,一切的布置安提亚诺非常清楚,对方虽然看着勇悍,但对己方来却只是砧板上的肉而已,尤其挂上弦的箭矢冷幽幽的摆在了明处,又有几个能够轻易抵挡?
安提亚诺能用眼睛余光把握住己方的反应,抽刀准备耍两下的石坤和郭耀庭以及他们的家将护院之流,甚至远处正在慌乱的吃瓜众可也不都是盲子。
石坤和郭耀庭就在原地根本没动,准备甩麻烦的何通判更是爆发了通天技能悄无声息的横向大挪移出去了至少十多步远。
当然这里还有并不缺乏存在感的一些人,包括石郭两家的家将护院之流,本来想要簇拥着他们的家主上前,这刻也停住了脚步,而另一些作为何通判拥蹩的官差衙役则完全不用,彻底跟随他们上官的脚步,平地大挪移的招数用的更是娴熟无比。
至于混乱的吃瓜众……好在这时候还没有脚老太太,都是手脚灵活的健全人,齐刷刷的退开了近乎半趟街。
这景象一也不奇怪。
有宋一代,为了统治或压制平民,朝堂或衙门对武器的管控可远胜于前当然不及后世的菜刀实名制,比之前唐,平民手中是不允许有弓弩一类的武器的,当然,柴刀、菜刀和书生剑并不包括在内。
除此之外,对于平民来,盔甲之类更是禁品中的禁品,若是某户地主老财家中藏有盔甲十副八副之类,妥妥的就是有造反嫌疑。
当然,规则严苛之下,也不是没有例外。
宋高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压制了将门势力的扩大,却不能轮着象征皇权的棍子把所有将门的人都砸死,所以一些曾经的开过功勋将门还能保留着他们残余的荣耀类似唐时那种辕门立戟之流的习俗已经不多,但是家中留有几副早年间的盔甲还是很平常的。
石郭两家就是这类的武勋将门,虽不是被圈养在开封府的主家,却也还稍稍留存着一些底气。
只是这份底气实在已经不多,至少他们没机会提着弓弩满街走。
眼下,福贵居门外空场上,这种诡异的平静好像过了很久,其实也不过短短几息而已,眼睛里仿若闪着光的安提亚诺从容不迫的开口了,“搏一铺?啧啧,是想打出一个结果?非常好!我灵州人最喜欢几位这样的爽快人!莫要担心那些弓手,他们不会随意射箭……嘿,这周围的人……”
石坤和郭耀庭两人心中一惊,马上反应了过来,何守清这厮撂挑子没担当,我二人却成了出头的椽子,夜里突袭灵州人住处的可不止自家的家将,那这事情的背后还有谁?
心如电转的两人彼此对视一眼,却都为灵州人的精细而吃惊,同时也明了己方已经势成骑虎,眼前这胡人更是精明近似鬼,了弓手不是对付自己等人,那么……或许还有机会弄个平手?
安提亚诺当然没有读心术,即便有,他也不会在意这门前空场上的人在想什么,比起个人的荣辱之类,他更在意如何才能恰到好处的处理好自家将主交托的使命。
所以,他根本无视石郭二人脸上的颜色变化,抬手像身后两侧的战友做了外人根本不理解的战术手势,然后便紧盯着石坤的眼睛,径直喝道:“依你所言,搏一铺!只是这场赌斗……是胜负战还是生死战?”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若一开始石坤挑起赌斗是为争一条出路,那么几息之间的强弱之势的转化,不能石坤没了勇气,却也再没了一往直前不计生死的士气,面对安提亚诺的询问,他迟疑了,“胜负战如何?生死战又如何?”
安提亚诺撇撇嘴,轻描淡写地道:“胜负战以一方全部倒地为负,生死战还需详解?自是生死由命,不死不休!”
黄头发的话语虽然平淡无味,但到了后面却仿若无形中渗透出难以言喻的血色。石坤与郭耀庭再次对视,且不约而同地咽了咽唾沫,皆发现了彼此眼中无法掩饰的恐惧。
“就选胜负战!”始终把石坤推出来话的郭耀庭开口了,因为他知道这时节再容不得丝毫犹豫,否则不用打,身后的人就会不战而退。
“爽快!”安提亚诺喝了一声彩,却是再次道:“为示公平,我方只出十二人,你方人数随意,战时若有倒地,最好躺在地上待命,否则纠缠起来丢了性命不要怪罪旁人!如何?”
“善!”“就依安副使所言!”领头的石坤和郭耀庭分别答道。
话音落下,两家便开始排起了阵势。
安提亚诺身后的亲卫们根本无需吩咐,十二个门口执哨的步战好手开始踏步上前。他们以三人为一个单元,分别构成了四个战斗组,每个组中有一力大之人持镔铁长矛,另两人则分别手持四尺直刀与圆盾,挺矛的不曾言语,只是迈步上前把竖起的长矛冲前斜指,持刀盾的更是冷面如霜,唯不同的是用刀身在盾牌上敲击了三下,第一下还有些参差不齐,第二下就已经变成了同声,沉闷的兵器撞击声和他们夹着铁板的靴子踏地声,交接在一起,仅仅十二个人,硬是走出了百人的杀场气势。
在他们对面的石郭两家人,却也到底是将门后人,虽气势稍有停滞,却彼此呼喝打气,其中几个应该是经历过战阵的变成了核心,同样有样学样的组织了起来。
对比来看,灵州一方人少却精锐,远不如石郭两家勋贵一方人多势众。
但实际对战来,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战前策略、战时发挥或许只是泛泛而谈,但具体到细节,诸如战斗人员的体力、力量、机巧还有装备,甚至心态,这种种因素之中,任何一项有所偏差,最终的结果都可能完全不一样。
灵州一方出战的人都是各部选出来的精锐,普遍身高超过勋贵一方,体力更不用,每天都有大量肉食进补的他们远胜旁人,且都是从尸山血海中历练出来的猛人,至于技巧,每个三人单元都是精通配合的好手,长矛远探,双盾护住自身,长刀反制敌人的攻击,这种攻守兼备的组合最是适合眼前这种规模的乱斗。
而石郭两家勋贵一方则完全不同,他们或许同样可以保证每天酒肉充足,但多半有着“将军肚”大的他们平日里不是陪着家主串街走马,就是与同济饮酒作乐,能够坚持每日作训的几近于无,当然其中也不乏想要在战场上夺取功名的倔人,但是这类人被同伴所拖累,面对冷血机器一般的灵州亲卫,又能发挥出多少?
何况两方的心态从一开始就完全不对等?
所以,对比悬殊的两队人,刚一接触便展现给了围观中的闲人们预料之外的结果。
凶恶而且高大的灵州手持铁矛向前一探左右一摆,也不见得如何精妙,偏偏擦着碰着的三五个人就横向倒了下去,两个抱着腿在地上躺着哀嚎的,三个借势向旁边滚的……然后哀嚎的人被持刀提盾的人两脚踢到身后不吭声了,向外滚的却妨碍了自家人的脚步,那持矛的家伙便又上来了……
长矛适合远攻,使矛的又势大力沉,当然有空子可钻,有那腿脚灵便的便左绕右绕闪过了倒在地上的自家人,冲了近前,试图玩个五虎断门刀之类,但是持刀提盾的家伙更是蛮横‘不讲理’,不和他们玩刀来刀往,只是简单的长刀稍架,那锅盖般大的盾牌横着就砸了过来,玩刀子的瞬间就是鼻青脸肿口眼歪斜眼冒金星轰然倒地,手里没了力量刀子下坠顺便还戳穿了自家的脚背……
被砸晕的家伙还不是最惨的,有那看出灵州人高大势猛,试图用对付马队的办法玩地躺刀和扫堂腿的,只是手脚头脑都灵活的他们在灵州人的腿上吃了大亏那内衬着钢条的胫甲和靴子根本砍不动,至于想踢的却是踢到了,但是根本踢不动,反是他们自家腿脚生疼的时候,被铁板靴子踩了两下,然后被反踢了回去灵州人的腿脚进退并不花哨,但同样势大力沉,擦着泥土积雪向外滑的还是命好的,几个身材瘦的伙计硬是被踢了个全身腾空,落下的时候还砸倒了三四个试图援手的家丁……
先前好的是倒地一方不得随意起身,但实际操作哪有那么简单?
人一旦热血上头,哪里还会管什么约定和规矩?何况作为勋贵家的家将家丁,虽然不见得都会欺男霸女,但平素到哪里不是被人哄着抬着?这一刻,一身的本事还没有使出来,便被人抽了个眼冒金花,是可忍孰不可忍?
勋贵一方有些悲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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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节 悬殊
事实上悲催的不止是石郭两家勋贵一方的家丁家将们,悲催的人还包括作为家主的石坤和郭耀庭。
比起一众家丁家将,将门出身的石坤和郭耀庭二人可谓是从锦衣玉食,同时也承受着各自家族上百年的传承,所以除了衣食无忧之外,从打熬身体熟读兵书才是他们的基本素质,所以论起打斗他们并不逊色于手下的兵将。
二人之中的石坤身高力大,马步战都有一手,郭耀庭稍微逊色一些,却也能挥着朴刀砍人。他们这水平若是入了禁军,再加上军中原有的人脉,混个武功郎或者正侍郎1之类不要太容易。
但是这种水平,用来应对万里路途历练下来的灵州人?真的没法相提并论。
灵州方出战一共十二人,迎上石郭二人的是以且格拉斯为首三人队。且格拉斯这个家伙算是高加索系的混血,生得牛高马大,同奥尔基冈萨斯诸人一样,是被罗开先从角斗士营选出来的一员,只是这个家伙性格有些……不同于另几位的活络,换句话就是有些类似武痴的脾性,执拗得很,所以才成为亲卫中最适合训练新兵的家伙。
当然,处在亲卫队中,且格拉斯的主责虽是带新人,该有的轮值制度却是同样要参与的。恰巧入住这福贵居的第一夜轮到且格拉斯这一曲人值岗,闹了整晚的夜贼,偏又不能下重手杀戮,结果谁都没能捞到休息,且格拉斯这心中的火气可想而知。
石郭二人一个手执朴刀,一个持着精致长剑快步上前的时候,且格拉斯真的很想长矛一挥,直接削掉两人的脑袋对他来这真的不难,但是好在执拗人的心中往往底线更强,他还记得自家将主一路上的嘱咐。
所以,看着石郭二人上前,且格拉斯只是前踏一步,双手长矛挥转,划了一个完美弧线,舍了要命的位置,低开低放,冲着跟同二人一起的五个人就扫了过去。
能与石郭两人一起的自然都是有本事的,几个人或是跳动,或是滚动,或是用手中兵刃戳地斜架,反正没人傻愣愣的等着铁矛扫断自己的腿子。
敌方气势一弱,且格拉斯却并不上前,他手中的是长矛,可不适合贴身近战,长矛在最后一人斜戳地面的刀身上轻轻一荡一滑,矛尖在对方的刀锷处一挑,那人的长刀就被挑飞了起来。
刀子这玩意儿在人手里或许还妥帖一些,被挑到了空中没了人把控,可就没数了,至少谁也不远站在刀子可能下落的方位。
面对这样有高空坠物的情况,抬头去看是最傻的应对办法,而最好的应对便是迅速脱离刀子可能落下的区域。
而这个比拼的时候,就能看出战法配合的娴熟与否了。
且格拉斯一队三人,一矛两刀盾,三人交错站位,攻守兼备,进退同步。而与他们对持的石坤性格勇猛径直前冲,跟随他的还有一个贴身家将,郭耀庭却是性格保守横加长剑纵身便退,他身边的人却是慢了一步,下落的长刀贴着他的手臂插了下来,只是须臾,这家将便被鲜血浸透了衣袍。去掉一个丢了刀子的,本来同进退五个人却是彻底散了。
与此同时,前冲的石坤算是勇猛的了,“哇呀呀”乱叫着提着刀子直接找上了且格拉斯,在他看来这个持矛的胡人也就是身高力大,他石坤也不是庸手,就不信贴近了还打不过一个胡蛮。
他这想法不能有错,长矛适合远攻,不宜近战却是也不假,但这里有个前提,就是兵器是死的,使用兵器的人却是活的。
只是,论武力,石坤这般养尊处优的将门子弟也算不俗,但怎能与且格拉斯这种经历过多年杀戮的武痴相提并论?
所以他疾步向前贴近挥刀的时候,且格拉斯只是矛柄触地,右手执矛斜架挡住了刀身的同时,左腿前跨,左拳横摆,正中石坤的右颊。
石坤本想依照自己的刀法就算不能纵横沙场,自保总该是无虞的,根本就没想到只是两下,对方的拳头速度根本看不清,脑袋便嗡的一下,钟儿磬儿铃儿跋儿一起响了起来,就像牛鼻子道士和光头和尚一起斗法开法会一样。
且格拉斯的拳头有多重?
这时代可没有办法测量拳头挥出的力量,不过亲卫队的人基本都知道,这厮曾经赤手空拳打死过横冲直撞的公牛。
当然,且格拉斯心中虽然烦躁,打在石坤脑袋上这拳头还是收着力的,若是按正常战术动作,是要攻击脖颈,那才是致命的要害。
这且格拉斯见对手开始已经木了,也不收手,抓了石坤的袍子顺手一带,趁着这厮脚步踉跄的时候,松手再一回肘,正中石坤后颈,这自负勇武的石家家主就像木桩一样轰然倒地,无声无息。
在这电光石火的瞬间,左右的刀盾手同时放到了另外几名家将,眼前已经开阔了太多,其格拉斯也不停滞,继续向前,铁矛当作长棍劈头盖脸就向郭耀庭砸了下去。
郭耀庭这厮的武力不及石坤,却有一双好眼力,见到石坤倒地不起,难分生死,顿时忘了平素的沉着冷静,怒喝了一声,“敢伤我家兄弟,拿命来!”
这很少暴躁的人一旦失了冷静,真的很令人意外。
郭耀庭长剑横架,试图挡住下砸的铁矛,结果“咔嚓”一声刺耳的脆响之后,长剑绷断,他的右手满是鲜血,不过倒是好运使得且格拉斯的长矛斜斜的滑落没能砸到他的身上。
亲近兄弟生死难明,这郭耀庭血气上头,也来了拼劲,扔掉右手里的断剑,左手从怀中抽出一柄短匕,也不后退,借着之前横架的上冲劲儿,直奔且格拉斯的胸前扑来,他这刻已经忘了什么胜负战,就想着把手中匕首送进眼前胡人的胸膛。
手中只有一杆长矛的且格拉斯招式已经用老,再挥矛横档却已经来不及,面对对手势要拼死的架势,他仍旧闷声不吭丝毫不见慌张,只是右手一松,任由长矛倒地,恰恰捏住了郭耀庭的左臂的臂弯处,这发狂的郭家主便再也拿不住手中匕首,且格拉斯也不管郭耀庭的右手,他的左手下探一把捞住了对方的腰带,然后腰杆挺起,两臂一起用力,把个郭耀庭直接拔了起来。
悬在空中的郭耀庭根本来不及蹬腿之类,就觉得腾云驾雾般飞向了自家的兄弟,“嘭”的一下全身着地,再没了挣扎的力量。
石坤和郭耀庭两个难兄难弟被解决之后,诺大门前空场上便再没了能够阻挡十二个灵州亲卫杀伐的人物,连续不断的“嘭”“咔嚓”“当啷”之类声响之后,终于重又恢复平静。
避开了锋芒的何守清何通判与他的衙役们心中惴惴不安的瞪眼细看。好在所有灵州战士并没有扩大打击面涉及无辜。
而这何守清到底曾经在边州待过,只在开始的几个瞬间便察觉了这场拼斗的结果两方人的差距实在悬殊,简直完全没有可比性。
随着时间的推进,石郭两家的人一个个倒地不起,何守清的心里越发觉得自己之前退避三舍的正确,当然观战的同时,他也在一阵阵的冒冷汗这灵州人如此凶悍,好在自己前夜被丁家老怪物拦阻了,否则……否则自家这条命能否保住不好,丢官弃职却是注定的。
想到丢官弃职,他就忍不住一阵阵头痛。自家倒是没有轻举妄动牵扯尽去,但是这石郭两家吃了如此大亏,岂能善罢甘休?
如今这将门虽是受限于朝政,多半都在荣养,但终究三军之中还是有很多人是将门中人,一旦处理不妥,将门世家的人争闹起来,惹出更大的纠纷,依照朝中想要维持平稳的风向,他何守清这个区区五品通判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何守清是真的后悔了,后悔自己怎么会认为灵州人远途而来必定不敢招惹是非,后悔自己怎么会执迷不悟听不懂丁家老怪物的告诫,后悔自己怎么会贪心不足想着借由石郭两家试探灵州人的深浅……
后悔之后,何守清就紧盯着场中的动向,琢磨着接下来应该如何应对。
拼斗渐渐停歇,他见洒满积雪的地面上除了歪七扭八躺在低声哼唧的石郭两家人,并没有太多血迹,便知道灵州人还是留了手,该是没有太多伤亡。
当他想重新上前,与安提亚诺交谈善后事宜时,忽然听见弓弦“铮铮”作响,几只箭矢冲着他身后疾速窜了过去。
他心中大惊,莫非这灵州人要下狠手了吗?
…………………………………………
注:1武功郎、正侍郎,宋武官晋升阶梯中的从七品,前者的正职一般为皇城副使,后者则一般为延福宫副使。
三军,宋时的三军,指的是边军、厢军和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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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节 契丹人?
之前的打斗虽兔起鹊落,紧张而又激烈,但是守在墙垛上和箭楼上的弓手们并不曾发过一矢,但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失去了警惕心。
即便是眼看打斗接近尾声,也没人轻松的左顾右盼。
无他,这些历练了数万里熟悉各种战场情况的亲卫们有一个共识,他们都晓得越是接近战斗尾声的时候,越容易出现预想不到的事情。
那是用血液铭刻在所有战士心中的曾经有许多的好手因为打扫战场的时候,因为疏忽大意而为人偷袭致死或终生残疾。
曾经路上一目了然漫漫的沙丘中都能钻出敌人来,何况宋境这种人丁复杂的地方?
所以,在最后一个不知是石家人还是郭家人倒下的时候,敏锐的弓手们发现了围观人群中的蹊跷几个腰间挂着朴刀的壮汉不约而同的挽起袖子摆弄起什么,虽然看得不是很真切,但那金属的光泽确实没有任何差误的这等举动比空场上明刀明枪的敌手更危险!
面对未知的危险该怎么处理?
都不用安提亚诺呼喝告警,瞬即松动扣弦手就是最佳的选择这也是罗开先一路引领教导出来的结果,面对未知而又危险的敌人,不要忙着去探寻究竟,灭杀才是第一选择。
至于是否会有误伤,是否会产生更大更严重的后果,没人去在意。
因为对于战士而言,身处斗场险境,没人会是真的无辜,至于更大的后果?有比丢掉己方战友性命的后果严重吗?
这才是灵州人最大的特色,这才是罗开先这类人被后世人冠以‘铁血’二字的由来,而且,很显然,罗某人的这种战场理念已经完整的传承给了他信任的所有亲卫们。
已经和平度过了数十年的宋境荥阳人哪里见识过这种场面?
若先前的比斗,在围观众看来还不如街头巷尾卖艺的杂耍精彩,这一刻箭支穿透人的身体鲜血四溅的景象,就宛如突然降临的噩梦般让人警醒。
惊骇之下,何守清瘫坐在了混杂着泥土与积雪的地面上,他身旁的差役们稍微好一些,但也不由自主的放下手中的朴刀与水火棍之类,那心翼翼的样子,唯恐有哪一只利箭会突如其来的安插在自己身上。
围观的众人却彻底丧失了继续下去的勇气身旁的人突兀的像木桩一样被人放到,可不是谁都能承受得住的。
气氛顿时喧嚣起来,只是这种喧嚣再没了之前看热闹的悠然,反是充满了恐惧与惊惶,不知是谁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快跑啊,灵州人杀人了!”
仿佛突然被滚油中滴入了一滴水,围观的人众如同溅开的油花,开始了向外围的涌动。
弓手的箭矢并没有停,连续又有几个与之前被射倒的汉子一样行迹鬼祟的家伙被钉在了地上。
好在敢于围观之前打斗场面的人群并不是非常多,而且并没有老幼妇孺,而死亡的恐惧更是震慑人心,只是十几息的功夫,人群便散开到了百步开外,泥土和积雪混杂的地面上,除了一些乱七八糟的杂物,留下的还有十几个倒在地上的人还有几个在惨烈的哀嚎,余下的却都变得无声无息,他们的身体边上已经变得晕红一片。
十二个出战的灵州亲卫静立场中纹丝不动的戒备着,之前被打翻在地的石郭两家的家丁家将们,除了一些被打晕的人,多半瘫坐在地上,,即便他们的趁手兵器就在身边不远处,却不敢稍有妄动。
始终静立在宅院门口的安提亚诺动了,他从墙边抓了两捧积雪攥了两个雪球,施施然走到昏迷在地的石坤与郭耀庭身前,把两个人的身子并排仰躺摆好,然后把冰冷的雪球直接按在了两个人的脸上。
“洒家不服!再来!”这个是石坤不甘心的吼叫,只是没什么用处,没人扶着他连坐着都在打晃。
“咳咳……”被摔惨了的郭耀庭明显气息不足,仰面躺在雪地上,目光呆滞而茫然。
“何通判?”安提亚诺冲着不远处同样在呆滞的何守清招呼了一声,看到对方慢悠悠地起身,才继续道:“何通判认为这场比斗结果如何?”
何守清一边走一边想,待到了石坤与郭耀庭面前,才有些沉重而肃然的道:“两位,你等输了!”
他这会儿才明白之前灵州人的举动,拒绝自己是因为自己并非直接涉入,与石郭两家比斗是为了压制以获得话的主动权,至于最后的弓手杀人,除了是为了排除隐患,恐怕更多的是为了震慑。
只是,想得明白归明白,他对这种外人自己治内的肆无忌惮仍然感到深深地愤怒,抬起头冲着安提亚诺问道:“安副使,本官知道贵使想要平息此事,只是何须杀人?”
话一完,他还用颤抖的手臂指了指不远处被箭支穿透的那些人。
安提亚诺却根本不解释,转头呼喝道:“且格拉斯,把我们的猎物拖几只过来!”
猎物当然指的是被弓手射穿的那些人。
少顷,四五具满是泥污和鲜血的尸体被拖曳了过来,连同几个被射穿了手脚的也同样被押到了近前。
安提亚诺仔细观察了一下,面孔特征之类他分不清楚,但这些人显然都很健壮,能看得到的许多特征显示这些人并非平民,而且除了还挂在尸体腰间的刀鞘之外,死尸手臂上莫名的凸起显然很可疑。
他释然道:“我的兄弟不会轻易杀人,何通判,你不妨掀开他们的衣袖看看!”
何守清有些愕然,但是面对安提亚诺的从容,他又不得不忍着血腥味带来的肠胃不适,翻开了死者的衣袖,然后……一把绑扎在手臂上的折弩展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作为临近京畿的一地主官,他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吏,他当然知道这尸体上绑扎的是什么物件,但是据他了解,这类折弩一般只有禁军中的将军护卫或者皇家的皇城司密碟才会有所配备。
难道有禁军中的某位将军或者皇家的人搀合进来了?到了这个时候,他不能不多想一些。
“何通判,你再想想这些人想要出手的时机?”安提亚诺轻声的提醒道,话的同时他轻车熟路的把死尸手臂上的折弩拆了下来,拿在手中仔细查看。
只不过,他这提醒对于一个不通战事的文人来实在没甚用处,何守清只是疑惑的反问道:“时机?”
“没错!”安提亚诺颇有些无奈地解释道:“之前比斗激烈之时,这些人未曾出手,反是在比斗末尾才有所动作,他们的目标是谁?”
是了,这些人配着手弩,却并没有在比斗之时搀合进来,反而在将近结束时涌动,目标是谁?何守清觉得自己的脑袋快要炸开了,这种问题该是带兵的将军来考虑才是,怎么轮到自家一个文官通判身上了?
他把目光从死尸的身上移走,转到了几个还算神志清醒的家伙身上,后者虽然手脚受伤被擒,却并未哀嚎呼痛,反是用一双狠厉的眸子扫视着周围,显然这狼一般的眼眸并不是平常人能够拥有的。
“安副使以为他们想要射谁?”何守清喃喃的低声问了一句。
安提亚诺翻弄着手里的折弩,半天也不得要领,干脆把上面的弩矢拆了,余下个弩身,随手扔给了坐在地上张望的郭耀庭,在后者精神大振的同时,回答何守清道:“这折弩工艺粗滥,射程至多不过三十步,我方众人多半着甲,弩矢想要射穿绝非易事……排除我方,只有……”
“这些人是想偷袭……何某?”何守清转瞬间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翘,灵州人打不动,勋贵一方不值得,岂不就是仅有他这个通判目标最大?
安提亚诺并未轻下结论,反而郑重其事的道:“何通判或为目标,适才围观者众多,或有不明身份者掺杂其中,这些人的目标并未现身也未可知……”
显然这种法是老成持重之言,何守清赞同的了头,却没有出声附和,只是脸色却变得越来越难看。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有些超过了他这个通判的能力所及,无论是这些人试图栽赃陷害煽风火,还是试图混水摸鱼,都会连累他这个荥阳主官的官运。
这时,一个急切的声音插入了进来,却正是坐在地上的郭耀庭,“这上面有契丹文,何通判,这些人是契丹人的内鬼!是了,他们想要挑逗我等与灵州人互损,已收渔翁之利!”
契丹人?
安提亚诺刚刚没能注意到,是因为他哪里识得什么契丹文?
但是折弩内部凹槽上镌刻的字样却瞒不过将门出身的郭耀庭祖辈父辈都曾参与北部战事,怎会不懂的敌人的特征?
郭耀庭的话音一落,所有人都把目光投到了被箭支所伤的几个人身上,七八个仍旧清醒的家伙却凛然不惧,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很显然,事情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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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节 事不关已
作为初来乍到的势力,灵州人从未与契丹人正面接触过,但是并不妨碍对契丹人的了解。
月前还在灵州的时候,无论是安提亚诺,还是亲卫队中的任何人,都曾在不同的渠道听甚至遇见过契丹人。
安提亚诺见过的契丹人,不是如同所有行商一样奔走东西的商人,就是在草原争斗中败北的落魄者。在他眼中,所谓的契丹人与什么宋人、党项人相比,除了语言的不同,没有任何区别。
而不同于自家将主对宋人的纠结感情,在安提亚诺心里,这宋国就是己方想要购买粮食的地方,至于宋人与契丹人有什么纠葛,与己方何干?
所以,郭耀庭脱口而出的‘契丹人’三个字引起了在场所有宋人的关注,他这个灵州使团副使却完全没有丝毫感触。
扭头打量了一下几个还残余些精神的‘契丹人’,安提亚诺撇了撇嘴,懒得看何守清脸上的纠结,再次回转,盯着坐在地上的郭耀庭问道:“郭员外?这么称呼应该没错……还请抬头看看周围,输赢如何?还需再战否?”
郭耀庭猛然一愣,才抬手捂着后颈龇牙咧嘴的向四周张望,只是略略一扫,便彻底没了声气,再瞥眼打量身旁的好兄弟“石坤”,见这厮坐在地上摇头晃脑的像是随时要跌倒,赶忙抬起还算完好的左手扶住,“兄弟,感觉如何?”
“兄长莫要碰俺,俺头晕!直娘贼,这灵州胡人拳头真硬!”石坤瓮声瓮气的回答道。
郭耀庭无奈地苦笑了一下,“兄弟,安副使在问俺们还打不?”
“打甚?兄长莫话,俺想要睡觉,睡醒了接着打!”石坤的眼睛完全没了之前的凶焰,唯一留存的只剩下迷糊。
知道自己这兄弟不过是嘴硬,郭耀庭没办法,只得冲着安提亚诺拱拱手,“安副使,这场比斗……俺们认输,但有所言,无所不从!”
安提亚诺琢磨了一下,才搞懂这郭家家主这句汉话的意思,忍不住确认了一句,“此话当真?”
“岂会有假?”着话,郭耀庭咬着牙硬是站了起来之前被其格拉斯摔的一下绝对够狠,若不是他身上还套了一件羊皮袄子,而他在落地的时候尽量团身,搞不好就会栽断脖颈。
安提亚诺发现对方的脸色虽然不好,却没有输了不认账的趋向,便静立不动看对方的表现。
郭耀庭也确实没想赖账到现在手下人没死一个,明人家已经留手了,想要想那些文人一样玩什么酸腐花活,真的以为灵州人不会杀人吗?地上躺着的那几具与契丹人有瓜葛的尸体就是明证。
所以,他站起身之后,也没刻意拿腔拿调,径直向周围一众垂头丧气的家丁家将吆喝道:“凭娘的,郭石两家人,都给俺站起来,别瘫在地上装死人!这比拼俺们输了,别让灵州人认为俺们输不起!”
他这话算不错,但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的,多数人干脆就是置若罔闻,木呆呆坐在冰冷的雪地上发愣,有那脾气硬倔的石家人便道:“郭大(郭耀庭家中行大),俺们一共四十六人,输给了十二个人,还有脸见人吗?来人,砍了俺吧!”
另有不服气的则狡辩道:“石蛮子,你认输,俺皮二可不认,十二个全身披甲的对付俺们手中只有朴刀和棍子的,俺不服!有本事拉了禁军再行比过!哎……谁他娘扔的!”
自称皮二的被人劈头盖脸砸了一个泥土和冻雪捏成的泥球,泥球砸在他身上正好爆散,加上之前沾染的泥土,这厮狼狈得与街面的乞丐没甚区别。
“俺砸的!”另一个石家人瘸着腿颤颤巍巍站了起来,“皮二你个杂坯,再敢胡言,洒家砸烂你的破头!”
“谁?十四郎……”皮二缩了缩脖子,这十四郎虽是石家支系的支系,却是难得的文武兼备,他这个家生子可惹不起。
“十二个人对付俺们近四倍人数,伤而不死已是手下留情,还要怎样?”瘸着腿的十四郎喝问了一句,然后也不再理会下文,任凭兵器丢在地上两手空空的拐到石坤身旁,两手探入后者的腋下,用力一托,把个石坤愣是架了起来。
晕头晕脑的石坤哼哼唧唧地咒骂道:“别动俺,十四,你这粗胚,哥哥我头晕……”
“俺扶着你,哥哥你站好了,比斗俺们输了,认不认?”十四郎把石坤的一只手臂架到自己肩膀上,另一手托着后者的脑袋,粗声大气毫不遮掩的问道。
或许是因为被人架起来感觉好了些,或许是知道身边这个本家弟弟不会做事还算稳重,石坤的状态好了些,轻轻摇动着脑袋,左右环视了一圈,看到萎靡不振的家丁家将,他梗着脖子道:“都站起来,石家人赢得起也输得起,这比斗,俺们认输……兀那汉子,你打了俺一拳一肘,回头俺再找你打回来!”
被石坤盯着叫阵的当然是且格拉斯,这武痴天生一副冷酷性子,甚至比罗开先的木头脸都要冷,面对石坤的叫阵,这冷面孔哼都未哼,只是瞥了一眼随又扭头戒备去了。
血气上涌的石坤险险又坐到地上,狠狠瞪了一眼且格拉斯的背影,然后才僵硬的转头看着郭耀庭道:“兄长,你得对,俺们不能输人又输阵。”
郭耀庭没开口,只是轻微地了头。
强自振作了精神,却再没了之前自称“洒家”的豪气,石坤对着安提亚诺沉声道:“安副使,这场比斗,俺石家认输,后事如何处置,还请直言!”
“爽快!”赞了一声之后,安提亚诺从容的道:“先前过,昨夜总计擒获六十三人,经过审查,计有石家十六人,郭家十二人,不知此数目可对?”
“确是十六人!”“安副使明察……”石坤和郭耀庭两个人分别答道,只是两个人的脸色都不那么好看。
安提亚诺依旧保持着平静,坦然道:“我灵州非是嗜杀之徒,按我家将主制定的约法,盗抢之人一旦被擒,至多可罚处矿山苦役十年,若有涉及人命,一律处死,二位该庆幸昨夜我方无人殒命!”
石坤和郭耀庭确实缓了一口气,彼此对视一眼之后,却并未开言,两人对眼前这灵州人的底细又多了一番认识。
安提亚努也不嗦,径直继续道:“琐言少叙,我方留着两家之人并无大用……两位先别忙笑,想要我方放过他们也很容易,请两位赎买即可……”
听到对面松口,两个人大喜过望,尤其石坤再也压不住情绪,急迫的问道:“敢问赎金几何?”
不就是钱财嘛,将门的人如今难以在朝政上争取话语权,便打开门经商,自有大把的商人依附,所以财富是不缺的。
安提亚诺就没见过这样爽快答应赎人的,欧罗巴各个国家那些贵族自己活得光鲜,谁个真正把手下人当回事了?
所以被打断了话语的他不但没恼,反而带着一丝惊异开口问道:“你就不担心赎金太高?”
石坤是真的不担心安提亚诺狮子大开口,因为除了朝堂上的权力,石家最不缺的或许就是钱财了。所以他没有正面回答,却是反问了一句:“若是你的兄弟家人被人所擒,你待如何?”
安提亚诺根本不在意这所谓的言语不恭,而是稍稍思量了一下,便道:“如此再好不过……只是,金银之类也就罢了,我灵州不缺,请两位以谷物做以替代,麦、黍、稻均可,价码么……每个人的百倍体重,不可议价!”
石坤和郭耀庭两个长大了嘴巴,愣住了。
因为秋季丰收,这一年的汴京周边谷价极低,以至于朝堂上那些大学士们不得不想出设置常平仓的做法。但即便如此,每斗谷物总要几十文钱,换成这灵州胡人所百倍体重的谷物,该是多少?两个将门出身的家伙怎能算得清楚?
当然,即便算不清楚,他们隐约也能猜想得到,这赎买的法子灵州人肯定不会吃亏,两家合计有二十八人被扣在灵州人手中,百倍的话,就是两千八百人,两千八百人的总重有多少?
就算是被扣的家伙都是瘦猴子,那也是一大堆啊。
留给了石郭两位思考的时间,安提亚诺转身的时候,才发现何守清这位本地要员正在眼红红的盯着自己。
“何守清通判,这是……”
何守清理了理衣袍,恭恭敬敬的冲着安提亚诺行了一礼,“何某感谢安副使属下救命之恩!”
“救命之恩?”安提亚诺一时有些糊涂。
“不错……”何守清没有丝毫迟疑,直接指着被看押在地的‘契丹人’解道:“这些人即便不是契丹人,也必和契丹人有所牵连,适才若非安副使手下兵士行事果决,何某焉有命在?即或彼等欲袭之人非是何某,也必是此处贤达,待那时,何某纵使活命,亦难逃失察之罪责,终究还是一死……”
安提亚诺没心情听别人的感激话,更何况还是咬文嚼字的东方话,他能上几句已经算是难得,再继续下去,这个早上真的要荒废了。
“何通判有事不妨直言,若无要事,便请自去忙碌,恕本使不便奉陪!”着话,安提亚诺便要转身安排收尾事宜。
“安副使且慢……”何守清顿了顿嗓子,快速道:“贵使远来汴京,无非欲结好我朝,今番贵使部众快速剿灭潜在之契丹人,使地方免于兵祸,若能传达于朝堂之上,必将有助于贵使之使命……”
安提亚诺明白了,眼前这个地方官吏是想借着这个事情,向上回报获取功劳,不过这与己方却是两厢有利的,便头道:“何通判尽可通报于上官,待到贵国鸿胪寺官吏问起,本使自会配合!”
“多谢安副使!”何守清又唱了一个肥诺,然后试探着问道:“不知安副使……可否把所擒契丹人等交由本官处置?以便人证……”
安提亚诺有些恼了,眼前这宋官怎的没完没了,这‘契丹人’是己方俘获,怎能容他人插手?即便宋人与契丹人恩仇难分,又与己方何干?
狠话不得,他甩甩衣袖便想再不理会这黏人的何通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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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节 利人利己
何守清是个好官吗?
这个结论暂时没法能够确定,但是有一区别于宋国所谓清贵的御史台成员的就是,这个何守清绝对是个惯会审时度势、察言观色的有心人这一从之前他果断推出灵州人与本土勋贵的纷争就能得见一斑。
而且,若无过人的心智,他又怎能一任边州之后,便挪到这京畿周边总揽一方?
所以,当安提亚诺稍有不悦的表情流露出来,这何守清就马上觉察到了。他忙不迭的道:“安副使切莫误会,何某非是讨要贵使战斗所得……如石提辖与郭员外般赎买,可否?”
“赎买?”安提亚诺来了兴趣,区区几个搞鬼的契丹人,俘获回去也不过是审查一番,而且见瘫坐在地上还活着的几个人,留作奴隶显然不可能,难得还能留着吃肉不成?
“契丹人乃是贵方所获,何某怎敢强行索要?”何守清泛红的眼眸里面充满了自信,话语自然也果断了许多,“贵使若需谷物,何某愿以二百倍俘虏体重之谷物来交换,不知安副使意下如何?”
“何通判此言甚佳!”安提亚诺来兴致了,“不过这契丹人借我灵州行事之机,意图诡秘,动机难明,须得仔细查探,恐不能直接交由何通判处置……而且,他们身上这种折弩乃我方缴获,不能与人身等同……”
何守清的心又悬了起来。这几个还活着的“契丹人”若是任由灵州人审问,回头还能活着到自己手中吗?很显然,自家若是想要向上官邀功,活的绝对远胜死的,毕竟死人不能话,不是吗?
“安副使不可……”突兀的冒出来这么一句,何守清马上停了话头,转而道:“安副使若能把契丹人交由何某,在审讯之后,何某定将详情报与贵使,至于他们身上所携兵器,何某只需几件作为证物,仍可以谷物作价赎买,如何?”
安提亚诺深深看了一眼眼前这位原本不曾在意的宋国官员,虽然最初印象并不如何,但这会儿他的心中倒是多了几分认可,若是抛开立场,眼前这人的机变能力至少能与远在灵州的轩郎君(李轩)媲美。
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家将主所忧心的购粮一事或许可以从这类宋国官员身上找找头绪,于是便随口试探道:“何通判莫急,契丹人多半不过箭矢贯通伤,与活命无碍,本使尚有一议,何通判可愿一听?”
何守清再次扫了还算“活着”的契丹人一眼,暗叹这灵州人心肠冷硬的同时,也深感惊悚,灵州人如此凶悍,若再有争端,谁来约束他们?指望城外营地那些纪律混乱的禁军吗?他可不看好禁军的战力。
回过头之后,何守清变得沉稳了许多,“安副使尽请直言,何某洗耳恭听!只要无损荥阳百姓,本官定无不从!”
“何通判无需担忧,本使又非盗匪,与这荥阳……百姓何干?”宽慰了对方一句,安提亚诺继续道:“不瞒何通判,我家将主派正使奥尔基与本使一同出访,目的有二,其一,与贵国皇帝约定不得互相侵犯,其二,也就是本使职责在这宋地购买谷物与种子……不知何通判可愿成全本使?”
互不侵犯?这种国事还轮不到自己掺合意见,但是购粮这事倒是不难,今岁秋末粮食丰收,谷价低廉,已损害到许多平民良家的生计,朝中虽拟设常平仓,却非一朝一夕之事,若能引得大户售粮,谷价必定抬升,与寻常农户倒是大为有利,不定还可作为自家明岁大考之政绩!何守清把事情想了个清楚,才问道:“不知安副使所需数量几何?若是量多,本官可联络荥阳大户,想来万石1谷物还是有的……”
安提亚诺心中颇为惊喜,却不动声色的核对道:“万石谷物……我知唐石约为一瘦弱男子体重,贵国计量,一石约为几何?”
“一石……我朝一石远大于前唐之时,此处无有量具,本官只能约数,大抵两个成年女子体重之和,近乎一石。”何守清皱着眉毛解道。
“两个女人的体重之和,万石……甚好!”咕哝了几句之后,安提亚诺贺了一声,断然道:“何通判有心了,既如此……共计十四个契丹人,五个……哦,六死八活,全部交由何通判处置,战利品留下半数,余者皆归何通判作为物证,总计定谷物……三千石!另由何通判联络属地大户,若能汇集谷物过万石,来日面见贵国皇帝,本使必不吝美言!”
三千石粮食不算什么,联络本地大户也不过几句话的事情,联络万石粮食对旁人或者很麻烦,但对自己?同样不是大事,何况若对方真能在皇帝面前提起自己……那可真是天大的好处了!何守清心如电转,仔细的计算得失,猛然发现,依眼前这黄头发灵州人的许诺,自己来年不但能入了朝中大学士的眼,甚至能够直达圣听!
这可是金银难买的好事!
做官,做官,做外州的官和做京官能一样吗?何守清对这些再清楚不过,他这个京畿周边的五品官,是朝廷大员,实际上若无朝堂旨意,想见皇帝同样是千难万难,如今有这样直达圣听的机会,怎能不努力抓住?
这可比冒着惹怒灵州野蛮人强买马匹的预想好太多了!
何守清强忍住乱跳的心,面色潮红的抱拳拱了一拱,朗声道:“多谢安副使成全,何某必定尽心尽力!”
安提亚诺尽量维持着平静的表情,道:“既如此,击掌为誓!”
两只手掌拍在一起的时候,这个家伙心中同样激动不已嘿,咱可不是光会俏皮话的!将主忧心的大事,办成了!虽然只有万石粮食,但终究是个好的开端不是!
不过,万石、万石粮食够多少人吃多久来的?这个回头还有仔细算算……
处理妥了所谓‘契丹人’的事情,而且与本地官员达成了共识,安提亚诺的事情并没有完,余下与石郭两家的交涉同样琐碎而麻烦。
好在有何守清在前做榜样,石坤与郭耀庭已经蹭了一鼻子灰,拳头不如人的情况下,即算不甘,又能如何?
而在接下来与石郭二人谈判的时候,安提亚诺同样在粮食换俘虏的交易上加了条件查找和拯救一些人。
什么人?一些被俘盗匪的家人。
要知道被俘获的石郭两家的家丁家将不过二十八人,还有别的势力派来的探子或者家将。而这些人中,总有一些人并不是心甘情愿找上门来的,这些人或者家人被人所控,或者有这样那样的缘由而不得不冒险。
这类人怎么处置?
杀了?那并不符合灵州人向来的习惯,因为这些人有罪不错,但还算不上死罪。
放了?那岂不是太便宜了他们!
杀了可惜,又不能放在亲卫队伍里,怎么办?
于是,清早奥尔基曾与罗开先汇报了几句,得出一个结论放到赫尔顿手下磨砺去,反正赫尔顿在汴京那里应该缺乏人手,把这些倒霉蛋补充过去再好不过。
但想要这些人收心,可不是那么容易的,首先要做的是把这些人的家人救出来,或者控制在手中。
寻找一些宋国平民这样的事情交给谁?罗开先本人不能出面,奥尔基总揽杂务也不能兼顾,所以之前安提亚诺回院子里听通报的时候,交给他了。
这样一个琐碎的活,若是安提亚诺亲自带人做,也是个麻烦事,人生地不熟,两眼一抹黑,怎办?
这样一个罗开先和奥尔基都拿不准注意的事情,到了安提亚诺这里,还真的碰巧找到了解决办法没有比石郭两家这样的地头蛇在合适不过的了。
面对这样压到头上的差事,石坤和郭耀庭能什么?他们根本没有选择余地。
……
安提亚诺与何守清交接的时候,他身后不远院落内的箭楼上,石勒嘀嘀咕咕地对罗开先道:“难怪被称作舌霸王,安提亚诺这家伙的舌头真是灵巧,汉话得比俺好,连官话都学会了……瞧那宋官的高兴模样,莫不是把安提亚诺当成了他的上官?”
罗开先憋住笑意,回复了一句,“嫉妒了?石勒你平时练箭的时候,安提亚诺可没闲着,没见他路上都在不同追着那个叫贾仁的商人话?”
“俺才不嫉妒他!”石勒一脸不屑地晃了晃头,“俺怕话多了,舌头磨薄了,就没法吃肉喝汤了!”
“狗日的,胡八道!”没好气的拍了这厮一巴掌,罗开先弓着身子站起来,“我走了,你这厮要盯好的外面,有敢来捣乱的……”
“安心吧,将主!俺敢射他眼睛,绝不会射到鼻子!”石勒大大咧咧地回复了一句。
跳下了这箭楼,罗开先悠悠然地向回转,心里品评着看到的一切,宋人的表现看在他眼里,更出彩的却不是宋人,而是自己的手下安提亚诺。这厮平素喜欢多嘴多舌,真到了正式场面,也还不错,而且比自己更适合处理这样门面上的事情。
比如眼下这事,虽然震慑稍嫌轻微,却也足够,尤其试探出了官方交易这种操作,与当事的所有人来,都称得上利人利己。
对罗开先来,这个结果比他预想的要好得多!
…………………………
住:1石,dan,古时计量单位,一石为十斗,一斗为十升。唐一石约为5公斤,宋一石约为97公斤,而秦时一石约有109公斤,到了清代,一石却仅为8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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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节 赫尔顿问对
回转内院的路上,罗开先颇有些我心悠然的感觉。
从当初决定带领希尔凡一众人回归东方的时候算起,他还是头一次有了这样轻松了一的感受。
一步步慢慢走,一步步悠然回想。
若最早在东非到拜占庭这一路还算轻松,但那个时候孤身只影又何尝不是处处危机?老虎都有打盹的时候,罗开先一个人走天涯又怎能不处处心?
至于后来在雅典收了一批角斗士之后,他才可以睡得稍微安稳一些,但开始忙碌的事情就变得多了起来,那会儿,他不但要重新调整自己的战斗能力,还有学习各种语言,更为重要的是要收服角斗士们的人心,同时还要给角斗士们灌输自己的战术理念……如今看来,那个时候的任何一项都是在打基础。
在那之后,从抵达希尔凡一直到回归灵州的路程用了一年半,这一年半的时间里,他已经算不清自己都做了那些工作,充任了多少角色。无论是战争统帅、杂务主管、技能教官,还是工程师、医生、商人,他都曾充任过,甚至偶尔还要扮演民务法官和……孩子王!这其中的辛苦又有哪个人能够猜想得到?
历尽艰苦抵达灵州之后,事情变得更多,不过也让人感到很充实那一一滴建设自己家园的感觉真的让人很有满足感。
如今的日子便比以前轻松多了,眼前这个境况需要他低调隐匿身份,必须他亲自处理的事情就变得更少,除了一些把控方向的关键事情,余下皆有手下人自己把握这对他来就是个检验之前付出的季节,收获的季节。
而刚刚看到安提亚诺还有诸多亲卫的表现之后,一种难以言喻的成就感自他胸中涌起安提亚诺这厮原本不过是角斗士中不起眼的一个,如今却可以与这宋国的地方大员有来有往的口舌对阵,且格拉斯这种血气灌脑的家伙也能分得清比斗与杀戮,并能够在关键时候收放自如,十二人对阵四十六人,两者谁强谁弱很难清,但十二人打到四十六人,还保证每一个倒下的敌人伤而不死,那就不是时下随便一只队伍都能做到的事情。
一切正在向他所预期的那个方向前进,他又怎能不自得呢?
这种饱满的情绪一直持续到雪停之后的黄昏时节,赫尔顿的到来。
……
从开封府到荥阳距离并不远,也就二百多公里,放诸后世走高速公路也就两个时的事情,但在这个时代,即使全速骑马半路不停歇也要一整天的时间,何况还恰逢连夜的雪天?
牛腿蜡烛照亮的宽敞大堂里面,炭火在铜炉里面哔哔啵啵的燃烧着,不同于灵州还在沿袭唐式桌矮几,这大堂里摆了十二把木质高背靠椅,中间更是纵向拼起来拜访了两张硬木大方桌,方桌之上摆放了许多个瓷质果盘盛放着瓜果干果之类,另外还有一把陶壶沏满了煮好的团茶。
罗开先、奥尔基、安提亚诺三人并赫尔顿还有金骞五个人坐于一堂。
“将主,属下已在开封府三十里外东郊购买了一处庄园,总计用了金子……一千两,两是宋人的计量方式,约合三塔兰特1多些,按我们灵州的计量应不超过半斤。庄园占地约有……南北五千步,东西纵跨三千步,庄园东侧就是汴水,只要河面不结冰,每日都可以看到商船往来……临河位置原有一座简易码头,属下买了庄园之后,已经修缮近半,只是眼下汴水封冻,预备春天到来之时,只需半月即可完成……”赫尔顿恭恭敬敬的向罗开先汇报道。
“开封府东郊三十里……”南北五千步,东西三千步,每步按不足一米计算,也差不多将近十五平方公里的面积了,这个面积可不,对于花了多少钱,罗开先反而并不在意,他琢磨了一下赫尔顿所的地理位置,发现没到现场很难想象具体的情况,便转而问道:“外人入宋购地不受限制?宋国勋贵多有庄园,他们会容许外人随意购买耕田?”
“回将主……”赫尔顿不假思索的径直答道:“宋国勋贵购地多在开封府城北或城西,因汴水自东而西穿城而过,上游水质清澈,汴水穿城而过之后,水质便不能饮用,故下游少有勋贵,多是宋人商贾富户……宋人并不排外,有许多黄发碧眼之人居留,更有许多人在开封府外城购买屋舍居住,之前同路那位行商努瓦克就在南城买了一座大宅……另外属下还曾遇见了一些犹太人,据他们在开封府已经住了几十年,宋人叫他们做一赐乐业人。属下这等带着金银前去购地的人,很得宋人官吏欢迎,且宋人官吏贪婪,属下只花费少许,便再无人刁难……”
赫尔顿的这段话涵盖了汴水的概况、宋人的政治态度和面貌以及对外来人的态度,甚至还有关于犹太人的内容,虽是略略几句话,却包含了太多信息,罗开先思著了半响,才又问道:“庄园那里……现下如何?”
听到问起庄园的现状,上唇留了两撇胡子的赫尔顿颇有些眉飞色舞的道:“那庄园据原本是宋国一个什么大学士的财产,现在那个大学士告老……对,就是这个词,告老还乡去了南方,所以才会出售。庄园里现有住宅一百四十六间,都是宋人样式的木质房子,大不一,足够五百人住宿,只是宋人讲主房与厢房,还有甚么前院后宅……我分不清楚,主人宅院的南面还有一片空场,可以平整作为马场,冬日下雪之前,属下已经命人建好了一千个厩栏……哦,禀告将主,庄园内现有三分之一为耕地,而且原主人留下八十四户农户,属下不知是否该留下他们,请将主示下!”
“八十四户农户?”罗开先皱了皱眉毛,“待几天后,大队人过去开封再不迟……庄园内没有仓库吗?”
“啊,请将主原谅属下的疏忽……庄园内现有粮食仓库七个,杂物仓库三个,另外还有一个地下的储物窖,是原主人用来存酒和冰块的地方,现下正在修建的码头附近也有两个粮食仓库正在修建……”赫尔顿急忙回答道。
“多大的仓库?按照我们的计量办法,能够容纳多少粮食?”粮食是这次东行宋国的主题,罗开先当然希望早解决,而这个赫尔顿的有些泛泛,所以他问话的语气不免有些严肃。
会客大堂里炭炉很旺,或许是温度有些高,赫尔顿额头渗出了一层汗水,却连擦都不敢擦,身体坐得直直的,回答道:“回将主,按我们的计量方式,所有的粮食仓库累计可以储备粮食七万五千至八万吨……这个数字只能是估算,因为宋国南方的稻米重量大占地少,而北方的未脱壳粮食占地要多……当时购买庄园时,原主人在仓库里存有大约三百吨麦,属下留下了,另外修缮庄园期间,也曾派人与粮食商人联络,先后购买了二十万石麦和三十万石稻米,哦,‘石’是宋国的计量方式,换成我们的,分别约为……两千零六十吨麦和三千零九十吨稻米,另有订购的南方稻米,现下由于河面封冻,没能运到……”
“嗯,仓库的容量足够……”罗开先了头,然后又轻轻地摇了摇头,“不过,仅有五千吨粮食根本不够。安提亚诺,今日上午你和人约定的赔付一共有多少?什么时候送来?”
安提亚诺同样正襟危坐,很是认真的回复道:“回将主,石郭两家的赔付明日一早就会送到,约定数目两千八百石,合计约二百七十吨,至于荥阳何通判那里会稍晚些,估计会在午后,约定数目三千石,合计约为二百九十吨,另外,他曾许诺联络本地商户,是可以征调万石谷物,但是时间会更晚……”
“嗯,荥阳这里由安提亚诺你来联络,若是见到那些粮食商人,不妨当面许诺最高可以比市价高五成收购!若是几日后我们离开荥阳,他们可以送货至开封府,我们可以支付运费,安心,我们不缺金银!”罗开先镇定地吩咐道。
“遵令,将主!”安提亚诺朗声应诺,虽然保持了严肃,但话音里面仍能让人听得出一些得意的情绪。
罗开先懒得理会这些细节,转而接着问道:“昨日金骞你来过,不曾见我就去了开封府报讯,赫尔顿你今日又匆匆赶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告诉我!”
他一直压抑着心中的疑问,直到赫尔顿完了最主要的概况之后,才提起这个话题。
赫尔顿和金骞两个人同时站了起来,单膝跪地,右手抚胸行军礼,前者道:“将主,半月前宋国一杨姓贵族曾与我们冲突,属下有三人死亡,十一人受伤,崔十八郎亦在其中……请将主责罚!”
三人死亡?十一人受伤?还包括崔十八郎?
罗开先有些恼了,不过并不是针对赫尔顿与金骞。他非常清楚手下这些人,虽都是杀戮场上走过来的,但也有很大区别,赫尔顿和金骞这种就不是惹事的性子,连同他们带领的人也是八面玲珑居多,崔十八的性格活跃些,却也不是惹事生非的那一种,那么责任必然在所谓的杨姓勋贵身上!
想到这些,他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站起来话!把事情经过清楚……”
………………………………
注:1塔兰特,赫尔顿这里的是古希腊塔兰特,约合现代6公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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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节 崔十八郎的春天
不同于同样出生于热带草原的那噶与姆那奇,崔十八郎从来就不是一个稳稳当当的性子,出生在蒙巴萨岛上的他,耳熏目染也沾染上了一些热带族群的习性。
自跟随罗开先踏上回归故土的路程之后,在他看来,虽跟着这位“三叔”可以学到很多本事,但这位“三叔”的事情实在太多了,而且要求的也太严苛了。所以当到了希尔凡罗开先开始忙碌的时候,少了拘束的他就开始尽心竭力的避免出现在罗开先的视线里。
当然,忙碌之中的罗开先虽然顾不上单独照顾这个“热带子”,却还是依照当初许诺给老铁匠崔州石的话语,给崔十八郎找了个临时师傅金骞。
前文过(第四章五十五节),金骞这人年纪不大却是不善口舌,做起了单人独行的猎人,罗开先把崔十八郎交接给他,不知怎的两个人看对了眼,这金骞对待崔十八郎即严格又充满了宠溺,到了后来,两人处得不单像师徒,倒像一对兄弟。
一路行来千万里,跟着金骞一同历练过诸营,有人宠溺的崔十八郎没机会变成一个纨绔子,反倒凭借他曾经在罗开先身边跟随的‘资历’,还有不错的头脑和一副不逊于人的口舌,混得如鱼得水。
而正因为这个原因,他才能够在赫尔顿出行宋国的时候,得以随行。
随着赫尔顿一行到了开封府之后,因为最初的事物繁杂,赫尔顿和金骞等人忙碌得手脚不停。面对繁华远超之前经历所有城市的开封府,他那颗好动的心又怎能被琐事束缚住?赫尔顿与金骞倒也懂得人尽其材,于是他这个年轻的晚辈连同其中九个同样的子得到了一个有趣的差事混迹在开封府市井人物中,探寻一些宋国勋贵或者大臣的秘密。
对于崔十八郎来,这差事简直太适合他了,以他现在不逊色于寻常人的拳脚还有健康阳光的外表,不要太轻松。
所以,在赫尔顿众人忙碌于琐务的同时,崔十八郎很快在开封府的市井中混得如鱼得水,甚至还有了一个不错的名号俊逸十八郎。
没错,就是这个称号,崔十八郎有一张标准的东方面孔,一路的历练没能抹消他的灵性,反倒多了一份狂放不羁的野性,另外还因为罗某人的督促,带着一些书卷气,这样混杂在一起的气质,远不是所谓将门之子或者世家子弟所能媲美的。
变成街头巷尾人群焦的崔十八郎当然不仅仅在市井中人受到关注,因了出手阔绰,更是三姑六婆的眼中宝贝,当然也免不了成为许多待嫁娘眼中的良配。
崔十八郎这子也算是情窦初开的年纪,若不是当初他的祖爷崔州石早有叮嘱,没曾想在路上寻一个中亚女郎做婆姨,到了这开封府,闲暇之余总能在脂粉街之类的地方看到容貌秀美的东方女郎,再加上有街头一众闲汉屡次鼓噪,自是大为动心。
所谓无巧不成书,诸多的因素凑到一起,就成了一种必然。
在讲究门当户对的这个时代,崔十八郎这种市井人物自然不会有机会攀到高门贵族,但这里又有一个特别,崔十八郎他姓崔!
唐代五宗七望盛极一时,虽然唐末黄巢起义杀了很多高门大户,但世家大族毕竟根深叶茂,即便时逢战乱也总有枝叶留存。类似崔十八郎所系这一支远走海外是一脉,艰苦熬过战乱的别家子弟总也是有的。
三司衙门度支部中有一书吏,姓张名显,祖上承自清河张氏,偶有一次遇见了崔十八郎,了解到了他是清河崔氏后人,又见他不同于世俗,恰逢他家中有一幼女正过及笄,便与金骞商议,愿结秦晋之好。
张显女儿生得花容月貌,崔十八郎也甚是喜欢,金骞回报了赫尔顿之后,就与张显商议,准备等罗某人抵达开封后,给两人定亲。
此时礼教大防远没有百多年后那么严谨,前唐遗风依旧还有留存,张氏女儿与崔十八郎的接触也称不上什么禁忌,偶有休沐日,崔十八这机灵的子也会拉着人一起出去游街逛景。
事情到这里也都算是喜事好事,只是诸事顺利或许不为天公所喜,总要出挫折才叫人铭刻于心。
入腊月头一日,恰逢开封市集,崔十八郎带着张氏女郎还有一起的几个伴当,加上他结识的市井儿郎游走街坊,恰遇朝中勋贵杨某,那杨某撞见张氏女郎,调笑了几句,崔十八郎见倾心女郎被人调戏,哪里肯让?
所谓相争无好话,争斗一起两相不让的情况下,动手便是最好的选择。崔十八郎这一队人虽然半数见过血,却限于开封府禁不能佩戴兵刃与铠甲,而且身边半数是市井混混之流,哪里见过流血厮杀?而且还是有朝中勋贵相争?
而那杨某人却是朝中勋贵,一向纵横跋扈的,而且因其身份还可以领着带刀侍卫!
两厢拼斗,若只论拳脚当然无妨大碍,只是崔十八郎打了杨某两拳之后,对方恼羞成怒,喝令手下挥刀便砍,事情最后,对方只是有两人断了胳膊和腿腿子,十八郎这方却是当场死了两个,后又有一个重伤不治,此外还有十一人轻重伤不等,崔十八郎本人更是胸前中了一刀。
……
听着身前赫尔顿和金骞两人大略的诉完毕,罗开先皱着眉毛问道:“死的是谁?十八伤势如何?其他人怎样?”
“回将主……”赫尔顿上前半步,躬身道:“死的是收自赫拉特的石顺、孟奇和吕邦明,受伤的人现下还在庄园养伤,十八郎的伤势算是最重,险险被人开膛破肚,好在有将主之前所授缝制之法,如今已无大碍……”
“那杨某人究竟是何来历?出了人命大案,开封府如何行事?”
赫尔顿苦笑了下,道:“将主,我们毕竟初来乍到,最早在事情发生的时候,甚至没人敢告诉我们那杨姓勋贵的名字,开封府官员更是……好在他们并不敢贸然行事,否则所有外来客商都会人人自危……出事五天后,我才知道那杨姓勋贵姓杨名知信,据与宋国皇帝内宫有些关联……”
罗开先的眉毛皱的更深了,他能想象得到这个时代的法律如何,也能想像得到所谓的官官相护,但真的没想到眼下不过是宋初年,‘史书’中所谓的大宋朝最开明的时期,所谓勋贵竟然敢于当街杀人而不获罪,而直管府衙竟然还为凶手遮瞒消息!他禁不住问道:“据我所知,宋国有所谓御史台言官,可以风闻奏事,既有人命争斗而死,宋国朝政可有人言语?”
“属下……不曾有闻!”赫尔顿迟疑了下,断言道:“一些商人曾劝告属下,宋国的清贵御史是最高傲的,他们看不起所有的外邦人,怎也不会为我们这些新来乍到的人话的。将主曾到过君士坦丁堡,该知那里罗马人的长老如何行事,属下以为两者颇为类似。”
是了,这个时代的士大夫们是骄傲的,这个时代的汉人是自信的,他们不相信任何人能比得上自己的族群,至于外人?那是什么,不过胡蛮而已。虽然未曾亲眼见到这时代的最高统治层,却并不能妨碍罗开先对所遇境况的揣测。
而且,很显然,眼下的事实告诉了他现实与记录的区别。
认真想了一会儿,罗开先才有些恍然的开口道:“回坐吧,此事责任不在你们!给我那位张显是何等人物,十八出事后,有何反应……”
赫尔顿应了声诺,才有些面色讪讪的把半个屁股安放在靠背椅上,性格有些冷的金骞更是面如红布。前者没有迟疑,就着罗开先的问题回道:“张显这人年纪不过四十,只是宋国三司中掌管钱财的度支部中的书吏,为人谨慎细致,家中有一妻一妾,两个女儿,一个儿子,欲要与十八结亲的是长女……十八郎受伤后,他把女儿送到了庄园亲身照顾,按宋人法,也算是有情有义……”
罗开先的脸色好了些,若是十八郎所欲非人,这种冲突也未免太不值得了。
红着脸静坐的金骞有些瓮气地道:“将主,张显此人祖籍清河,若属下没有猜错,他与营中张家当属同宗,还请将主明察!”
罗开先稍稍一愣,随即明白了这曾经的独行猎手的心细之处,“嗯……金骞你有心了!赫尔顿,此事之后,努瓦克众人反应如何?庄园修缮之事可曾有人干扰?”
“回将主,努瓦克本人并无异样,余者……或避嫌或……哼……”赫尔顿了一半,便不下去了转而道:“至于庄园那里,属下令人修缮了围墙,更派人挖了陷阱之类,凭我们的兵器弓弩,足以抵挡宋国五百禁军。”
听到这话,罗开先反而把心态放平了,“赫尔顿你,商人本就逐利而行,他们从未从属于我们,亲近还是疏远自是无须在意!庄园防御不得松懈,外敌不明,内敌更要慎重!”
“内敌?”赫尔顿疑问道。
“不错!适才你庄园并有八十四户农户,他们乃是宋人,并不了解我们,更没有恩情交结,怎会与我们一心?我不知庄园内住处如何,不过防御之事不可疏忽,怎能信由外人?尤其饮水吃食,更不能交由外人,必防有人投毒纵火之类举动!”罗开先解道。
“属下明白!”赫尔顿站起来复又行了一次军礼,脸上隐有汗渍渗出,并非他不谨慎,而是被开封府的繁华与安宁懈怠了头脑。
罗开先同样站了起来,喝令道:“赫尔顿你休整一下,明早回返开封府,别的事务暂且放下,务必谨防庄园安全!”
“遵令,将主!”应诺之后,赫尔顿有些迟疑地问道:“……那十八郎之事?”
“无需担忧,后日,至迟两天之后,我必定率队抵达庄园,凡事待我到了再不迟!嗯,金骞留下,后日做向导随行!”罗开先安排道。
被提到的金骞脸色又红了,这次不是羞愧与紧张,而是兴奋所致自家将主何曾吃过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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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节 丁家老怪物的解析(上)
依旧是丁家老宅那座恢宏的大堂,须发皆白的老丁坐在一张暖榻上,丁四郎丁瘸子、荥阳通判何守清、提辖石坤、外加员外郎郭耀庭四人两厢对坐。
诉了白日里发生的所有事之后,还未等评论,何守清站直身子理了理衣袍恭恭敬敬地给老丁做了一个深躬大礼,“昨夜多谢丁老大人指,晚生感激不尽,日后若有需晚辈之处,愿效犬马之劳!”
“犬马之劳,大可不必……何通判他日若是高升,莫忘了关照一下我家足矣。”老丁可不含糊,空口白牙的犬马之劳毫无用处,能做到彼此关照才是正经、
“好!就依老大人所言!”何守清当然听得懂话后面的意思,从善如流的接应了一句,转而道:“晚生不通军务,险险酿成大祸,现在想起还觉脊背发凉。白日之事宛若电光石火,晚生却还有些摸不清头脑,还请老大人赐教,那灵州人究底如何?今后该以何等面目对待?”
“何通判还请回座,容老夫想想再叙……”老丁捻了捻胡子,眯了半响眼眸,之后猛地睁开,开口道:“灵州人入住那天,老夫就在迎宾楼三楼,亲眼目睹灵州人步入这南城之后的全程,你等可知老夫那时在想甚么?”
一旁安坐的丁四郎起身给老父添了一些茶水,轻轻道:“父亲莫非是想到昔年从军时的过往?”
“四子所言不错!”老丁拍拍儿子的手,转头对着另外几人道:“何通判文人出身该不清楚,石家大郎与郭家大郎两个该知如今禁军何等模样,你等可知,如今禁军较之太平兴国之时1差之甚远?”
老丁的人望确实了得,同是将门出身的石坤与郭耀庭并不敢胡乱插言,只剩头倾听的份,至于何守清,不仅为了自己的前程,更是为了自家性命,由不得他不认真。
眼见各家晚辈包括如今的州府主官都在静听自己开口,老丁的谈性也渐渐起来了,“如今禁军与二十年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而二十年前禁军又如何?非是老夫夸口,那时的千人队对上如今的万人队亦毫不逊色!而二十年前攻灭沙陀汉国,老夫随之退军荣养,那时禁军为朝,且灵州人毫无损伤,如此当可判定灵州人绝非等闲!不准他们之前路途上就灭了无数同类盗贼,你等哪个不信,不妨派人去他们来路之上查探一番!”
石坤与郭耀庭彼此对视一眼,都发现了对方眼中的骇然,而闷声不语的何守清则稍微思量了一番后,开口问道:“多谢老大人为晚生解惑,只是……凭老大人所言,禁军中人定然也可做到同等事情,为何……为何适才老大人评述灵州人远胜本朝太祖昔日帐下精锐?”
冲着何守清了头,老丁接着道:“何通判确实心智超人,老夫所言却并非只凭推演,而是自有观人之术,此术听来玄奥,其实甚是简单。老夫问你,灵州使团人数不过四百,你可曾发现任何一员有怯懦亦或别样神色?”
何守清仔细琢磨了一番,才慎重地回道:“以晚生所见,不曾有……灵州人与以往所见西域胡人截然不同,不但没有胡人身上污浊之气,其举动行止别具一格,甚至……甚至晚生曾见皇宫侍卫也远远不及……”
“啪啪!”老丁拍了几下手,赞道:“何通判观人之术已有三分,真是难得!昨日听你妄言多多,还以为也是被官场迷了心智,如今看来倒也有过人之处!”
“老大人谬赞……”何守清的脸色颇为红润,半是欢喜半是羞愧。
老丁言语不停,继续道:“不必妄自菲薄,观人之术非是朝夕之功,老夫年有八十四,常诩纵览天下豪杰,却也从未得识如若灵州众人般气质迥异之人!”
“迥异?”何守清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词汇,心中原本对灵州人的认识却又变得模糊了。
石坤、郭耀庭和丁四郎其余三个没敢插言的人,同样有些摸不清头脑。
在眼前这位长者心中,灵州人竟然值得如此高的评价吗?
………………………………
注:1太平兴国之时,指宋太宗赵光义主政时期,976-984,计八年时间。
开宝年间,指宋太祖曾经用过的年号,时间为968-976年,计九年时间。
附:补更昨日欠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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