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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行者雷昂     跳跃一千年txt下载     跳跃一千年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十四节 涟漪(四)盟友?

    最麻烦的问题糊弄过去了,接下来这个小圣女的问题实际上也不好回答,罗开先不得不慎重。

    自从这两位一露面,清楚了“生命宝石”的事情,他就知道很难保证东西还是自己的,如果他不想大开杀戒的话。所以他的想法是把“生命宝石”保留在手里一段时间,至少要研究明白有何等功用,因为能够得到一个古老宗教如此重视的物品注定不会是凡物。

    与普通人的认知不同,拜托职业关系,罗开先在是接触过很多奇奇怪怪的事情的,诸如古老传说、宗教轶事、民俗野闻,多数时候是有些夸大其词牵强附会的人为造假,但总有一些事情并不完全是空**来风,只不过都被强大的各国政府控制了,相关的知情者也被封口,偶尔流传出来的一点真相就变成了道听途说。

    他在后世并没有听说过同样的东西存在,想来不是被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中,就是被哪个大势力隐藏了起来,所以他对面前两人的话语并不怀疑,因为很方便证实,对方没有必要说谎。

    只是,选择如何交换?这是一个问题。

    罗开先抬手抓了抓自己下巴上的半寸胡子,定神说道:“先前的缴获太多,本将军又事务繁杂,整理之前缴获绝难一时可成,两位所述之生命宝石是否存在尚不可知,现在说交换之事不过空谈而已……”

    古丽亚娜和帕翠丝对视一眼,发现彼此都有些迷茫。她们一时搞不清罗某人到底是推托之词,还是确如对所说有需要长期清点才能理清的库藏,心中有疑问却不能直接开口询问,因为她们面对的不是普通人,而是一个车翻了许多势力的强力将军——那不是眼下的古教所能随意应付的,至少现在不是。

    分不清罗某人的态度,两人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心里有话却不能当着罗开先这个外人交流,所以都有了告退的想法。

    只是她们尚未开口,罗开先话语一顿,转而说道:“此事暂容押后再叙,本将军有事相询,不知两位可否释疑?”

    古丽亚娜这个圣女资历尚浅,先前的勇气一泄,再不敢乱开口,所以说话的是帕翠丝嬷嬷,“将军有事但说不妨,只要不关机密,老妇人自无不言!”

    有了对方这话,罗开先再无顾忌,直接开口问道:“据本将军所知,自从绿教东进,贵教节节退缩,如今已经失去了南部高原(伊朗高原)的信众,好像只有乌浒水以北还有些零散的信民,作为传承千年的教义,贵教难道就没想过恢复昔日的荣光?”

    好吧,如果不是罗某人本身战力出众,手下又有大把战士,听了罗某人的话语,古丽亚娜和帕翠丝都想着抽出腰间的匕首和他拼个你死我活了。

    这种话实在是揭人短了,哪怕琐罗亚斯德教已经衰落,但对于一个神明的信徒来说,罗某人这种问话还是太不恭敬了。

    古丽亚娜的面纱只遮住了眼睛一下的部位,露出来的脑门和眼睛周围的皮肤都开始泛起了淡淡的红色,帕翠丝嬷嬷的眉毛更是皱成了一团,显然也很是恼怒,只不过对方的话显然没有说完,她总算是压制住了开口驳斥的想法。

    “很愤怒?还是很恼火?”罗开先眼睛里有些戏虐的看着面前两个地位还算尊崇的女人,他并不担心言辞会引来一场战争,事实上他更希望看到一个有进取心的势力出现在乌浒水以北,当然,前提是这个势力不要把目光投向他自己,“本将军的话语可能直接了些,但绝无藐视神的想法,在某家看来,千多年的时光里,贵教的一代代长老都是不称职的,他们罔负了神的信赖与期许,不知道在贵教的起源地,还有多少人记得贵教光明神主的神名?”

    对于古老的波斯古教——琐罗亚斯德教的掌控者来说,他们有多久没有当面听到过这样直接而又辛辣的指责了?古丽亚娜不知道,年迈的帕翠丝嬷嬷同样不知道,对于处在信仰传播者位置上她们来说,讲述神的故事并传播神的旨意是她们的职责,但是怎样更有效的扩大神的影响力从来都是一个无法掌控的难题。

    东来的绿教徒一手提着弯刀,一手捧着宗教与世俗的法规,在鲜血和利益面前,太多人放弃了他们曾经铭刻与他们心中的神名,而一些原本的信众甚至是教内的长老,他们为了保存自身的利益或者说财富,更是直接改信了绿教,所有这些,都是波斯古教衰落的原因。

    古丽亚娜的体会不是很深,帕翠丝的阅历却足以让她明白罗某人话语的真实性,她脸上的愤怒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地无奈与茫然。

    “巴托尔将军言之有理,我教确实在走向衰退,只是这都只是暂时的,在光明神主的辉映下,一切异端都将变成灰烬!”帕翠丝强自振作了精神,“只是我教内的事务容不得外人指手划脚,将军战力强大,不知信奉的是哪位神裔?是否愿意尊崇我教光明神主?”

    罗开先稍微一愣,坦然说道:“本将信奉的是一位掌控时间与空间的神,虽不知祂的神名,却知祂的强大与神秘,至于贵教信奉的光明神主,本将至少会保持基本的恭敬。”

    对于这个时代乃至以后很长时间的中西亚人来说,无信者是可怕与可耻的,所以罗某人不得不谨慎言辞,至于信奉时间与空间的神,也算不上他在杜撰,他真的相信有一位搞不清的存在安排了自己经历的这一切,把那位存在称为神,好像也算不上什么夸大其词。

    “掌控时间与空间的神?”帕翠丝嬷嬷有些困惑的问了一句,她身旁的古丽亚娜则用湖绿色的眸子闪烁着异彩。

    “是的,”既然透露了一点“秘密”,罗开先并不介意把它变得完整一些,“时间是流动的一条河,空间是万物存在的根基,祂可以出现在任何一点,并掌控其中的规则,具有不可思议的伟大的力量。”

    “哦……神主在上!”精神有些恍惚地帕翠丝从罗某人描述醒悟过来,感叹了一句马上向自己的信仰目标祈祷和忏悔,至于再没有开口说话的古丽亚娜则有些懵懂的神情恍然,那面纱无法掩盖的秀色也是看起来晴暗难定。

    时间与空间,光明与火焰,各种各样的力量,在信徒的眼中,那是神灵们掌控的领域,不是凡人可以触摸的存在,但是并不意味着她们无法依据自己的认知在心底猜测神灵的强弱,无论怎样看,光明还有黑暗相对应,时间与空间又有什么来约束呢?

    过了好一会儿,帕翠丝嬷嬷才恢复过来,用比先前更加恭谨的态度问道:“尊敬的巴托尔将军,关于我教的现状,我认同您的说法,只是……您提起这事,是希望我们在灵州传教?”

    能这样直截了当的问话并不符合老嬷嬷的本意,只是面对罗开先这样一个直率的将军,继续兜圈子显然是不合适的,她只能选择有话直说。

    这种问话,恰恰附和罗开先的习惯,他很干脆的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意图,“传教?不,并不完全是……确切的讲,本将军希望贵教可以强势一些,最好能够对抗绿教的泛滥,而灵州可以多一个盟友。”

    “盟友?”波斯古教是单一神系的教派,是排斥他神的,作为宗教人士,而不是政治势力,帕翠丝对这个词感觉有些陌生,重复了一遍之后,才有些困惑的说道:“将军,我教的大部还在乌浒水以北,距离灵州此地还有数千里,最为盟友很难彼此关照。老妇人对可以传播光明神主的意志更感兴趣,不知巴托尔将军如何看待绿教还有东方道家以及光头们的佛教?”

    这才是说到正题了,心底感叹一句之后,罗开先依旧是直截了当,“本将军对任何宗教都不排斥,无论是贵教还是东方的道教、光头佬的佛教,事实上,如果不是绿教徒们动辄提起什么圣战,某家对绿教徒也没什么异议,当然,本将军不喜欢他们总是磕头朝拜的做法!”

    “本将军欢迎任何劝人向善的宗教进驻灵州,前提是他们要遵守灵州本地的法律和制度,毕竟,神灵的归神灵,凡人的归世俗,包括传教的所有人。帕翠丝嬷嬷,你可懂得本将军的本意?”罗开先希望今后的灵州不是一块无人来往的死地,引入宗教只是一部分,尤其面对一个非东方本土的宗教,提前敲敲警钟还是有必要的。

    “这不是老妇人和圣女两个人能够做主的!”从引领波斯古教重新崛起的想法中醒悟过来,帕翠丝嬷嬷冷静了一点,否定了一句之后接着解释道:“无论是确立盟友还是向新的区域传播神主的意志,都需要教内诸多长老的合议,这需要时间。”

    “没错,时间……”罗开先并没有对方没有决策权就小看对方,反而欣赏这个老妇人的慎重,“还有耐心和意志!本将军说说贵教与灵州为盟友的好处,贵教没有强大的军力对抗绿教,可以选拔人才到本将麾下培训,而本将军建设灵州需要大量的人才,譬如兴修水利就需要精通之专才,据闻贵教有修建坎那孜1的贤者,那恰是本将军需要的……”

    “治水?坎那孜?”帕翠丝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明白了,巴托尔将军!春季天气转暖之后,我会亲自率人返回布哈拉,与众长老商议此事,古丽亚娜圣女会留在灵州,希望将军会照料于她。”

    “善!”罗开先拍手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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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坎那孜,波斯语,也发音为坎儿孜,西疆一种古典的荒漠区域的灌溉工程,因其特殊的构造被称作“坎儿井”,如今在很多边远地区仍在使用,伊朗的某些地区也有同样的设施,这种技术据考证在汉代就已经存在,创始人已经不可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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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更新晚了点,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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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节 涟漪(五)后议

    琐罗亚斯德教的圣女和长老嬷嬷两人很快就走了,毕竟这只是初次正式会面,双方有太多的东西不够了解,而且……无论是生命宝石还是结盟之类,都是不是短时间内能够仓促完成决议的。

    所以,初次见面解决了身份问题之后,解决了可能会存在的争端之后,双方都需要仔细斟酌今后的方向抉择——那并不是随意拍脑袋就可以做出的决定,古丽亚娜和帕翠丝需要谋求教内其余十一位长老和两位圣女1的支持,开始踞有灵州的罗开先也同样需要探寻手下人的想法,虽然很多事他可以一言而决,但初回东方的他对这个时代依然陌生,一言而决固然爽利,一旦决策失误损失就绝不止是人命那么简单,更多的将是罗某人尚未巩固的威信——那必定得不偿失。

    ……

    卫兵护送两位女士回去自己的住处,罗某人安坐在宽大的木制靠背椅上闭目养神,实际上他的脑袋里在不停地思考今后关于宗教方面的应对方案,静谧的木屋里只有一旁整理会议笔录的努拉尔曼在忙个不停。

    肃静了好半天之后,闭目养神的罗开先听到纸面上写字的声音停了,然后是腔调还有些怪异的努拉尔曼说汉话的声音,“将主,我知道您没有睡着,能问一个问题吗?”

    “嗯,你说吧!”罗开先睁开了眼睛。

    努拉尔曼现在并不是阿拉伯人的打扮,而是入乡随俗如同罗开先一般把稍有些卷曲的头发披在脑后,并随意的扎了一个马尾,身上穿的也是汉人样式的藏蓝色右衽长袍,一张富有棱角的阿拉伯面孔上带着不多的连腮胡子,一副很古典型的小帅哥模样。

    只是这个小子并不像阿尔克那几个色胚,喜欢把目光扔在女人身上打转,这个小帅哥或许是受了他舅舅艾尔黑丝恩的影响,颇有些年轻学者的风范,他对女色并不是那么看重,即便是适才面纱覆面都难以掩盖其中风情的圣女,也没有得到他的注目。

    小帅哥正襟危坐的对着罗开先问道:“将主,您很厌恶绿教吗?为何如此排斥?”

    罗开先眯了眯眼睛,从这个阿拉伯小伙的神色他就能猜得到,这种问题在他心底积累了不短的时间了,能当面问出来真的不是很容易,这或许是受到刚才与帕翠丝谈话的影响,否则这个稍有些腼腆的小子是不会这么直截了当的。

    “努拉尔曼,穆罕穆德整理出来的教义经文是好的,一份《古兰经》囊括了神与人的一切,神灵的部分无法证实,所以无法评价,但对凡人的教导明晰可见,它教人团结,规定了世俗的生存方式,就像一部法律。但是这里有一个问题,经文描绘的世界是千年前的,它更适合千年前那个人群,如今时代变更,许多习俗已经与过去大不一样,继续守着老旧的规矩就会变得不合时宜。”眼前这个阿拉伯小子就像是自己的学生,罗开先还是很用心的。

    努拉尔曼点点头,不发一言的低头思索着。

    罗开先并不是很喜欢长篇大论的教导人,但是到了这个时代,处在目前的位置,很多时候的很多事情并不是拳头能够解决的,不管是碎嘴婆子教导员也好,人生导师精神领袖也罢,作为所有人的首领,这都是他必须要充当的角色,无人可以替代。

    所以他硬着头皮也必须把事情解析清楚,就像眼下涉及到的宗教问题,容不得丝毫马虎,因为一旦有些疏忽,眼下或许看不出什么问题,但却难免会为未来埋下隐患。

    他接着说道:“诚然,经文中一些事关民俗的约定是不随时间变迁的,但关于时政、治国、乃至外交、军事之类就完全取决于当时的统治者心中所想,所以不同的统治者必定会对经文做出不同的解读,如果是心态宽宏的统治者,肯定是会顺从世间规律,保全民众和平安定的生活,但若是心胸狭隘的统治者呢?假借神灵的名义做事,带来的肯定是血色漫天无边杀戮了……所有这些,你在爱资哈尔清真寺应该是看不到的,但是时下绿教分为逊尼派、什叶派还有伊斯玛仪派等诸多派系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事关宗教的事情,肯定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解说清楚,罗开先只能言简意赅的按照自己的理解来诉说,至于努拉尔曼这个聪慧的小子能听懂多少,他心里是没底的。

    只是他却轻视了自己在努拉尔曼心中的地位,年轻的阿拉伯小子冥神静思,罗开先的话语在他心中宛若洪钟大吕响彻心中,这小子甚至把罗某人的一些话记录到了自己的本子上——那是他在爱资哈尔清真寺就养成的习惯。

    做完所有这些,努拉尔曼才抬头继续问道:“将主,既然您并不排斥绿教的教义,为何您还禁止人们做礼拜?我记得在开海伦的时候,宣礼塔上的钟声响起,千万人伏地跪拜的仪式是那么壮观……”

    “那确实很壮观,”罗开先肯定了一句,接着就开始调转话题了,“但是,每日里那么多次的钟声响起,是不是影响了人们正常的生活?哦,或许你会说那是表明人们的信仰多么虔诚,对神灵足够恭敬,可是,努拉尔曼,你知道那些伏地跪拜的人有多少在惦念家中的急事,手边尚未完成的琐事?而且,每天朝拜神灵,向神灵祈求安康祈求饱食,那与路边的乞者有何不同?都是有手有脚的人,能够创造的为何不能自己创造?需知神灵或许都是强大的,但终究不是人类的保姆!”

    这类的话语是说不完的,千百年来,人与神的关系就被研讨来琢磨去的,直至千年后的生产力高度提升之后,依旧如此。

    哪怕心有千千言,罗开先能说出口的依旧只是点滴,能改动多少?至少短期内,他是不抱希望的,而且这种事情不是着急就可以改变的,在这方面,他也只是一个普通人,一副口舌而已。

    ……

    回到了自己居住的木屋,打扫干净身上的落雪,安坐之后,圣女古丽亚娜和帕翠丝嬷嬷同样在讨论之前的事情。

    “圣女殿下,在巴托尔将军那里说到生命宝石的时候,您有些鲁莽了,好在那位将军真的不是什么残暴之人,否则你我能否安然回到这个木屋都是很难说的事情。”帕翠丝嬷嬷想起之前的事情,仍然为古丽亚娜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感到后怕。

    回想之前在那个大木屋中的经历,古丽亚娜的脸上就是红一阵白一阵,气恼一阵羞涩一阵。以往总是远远的看到那个高大男人在忙碌,或者是听女营的同伴转述的琐事,那是来自那些经常围在女营外打转的战士们的评述,那时候,她总是认为不过是道听途说夸大其词的话语罢了,在七河流域的各个部落,关于各个部落首领的这类的题材不要太多。

    只是这次正式会面之后,近在咫尺的距离的接触,她才发现,往日那些营里姐妹的转述其实一点都不算夸张,那个家伙的眼睛即深邃又锋利,深邃的仿佛能够看清人的内心,锋利的仿佛比弯刀都要灵动,让人感觉好像赤身站在无人的旷野中手足无措。

    发觉年轻的圣女有些神思不属,帕翠丝眯着眼睛带了些笑意,“圣女殿下?古丽亚娜?再想什么?”

    被召唤了几次的古丽亚娜终于从发呆中醒悟了过来,看着年迈嬷嬷有些揶揄的神色,她的俏脸又红了起来,“嬷嬷,我在想那位巴托尔将军说的话,几百年来,教内的那些贤者长老真的不称职吗?为什么我们丢失了南方高原的信众?南方的绿教真的就那么强大?”

    帕翠丝点点头,虽说遇到巴托尔这种出类拔萃的男人,古丽亚娜有些迷惑,但到底还是数百人中间选拔出来的圣女,不会真的失了理智,一番问话也是说得恰到好处,“教内曾经的贤者长老是否称职不是你我能够随意评价的,我读过当年阿拉伯人东侵的一些记载,无论是倭马亚王国还是后来的阿拔斯王国,他们都是一手捧着教义一手提着弯刀率军攻击的,高原上的贵族忙着保护自家的财产,教内的长老们麻木不仁,对底层的民众需求不管不问,所谓皇族的子孙更是早就丢失了上古大流士大帝的荣耀,他们的所作所为只能让祖先蒙尘……这些在教内典籍中都有记载。”

    “啊,竟然是这样?!”古丽亚娜湖绿色的眼睛瞪得好大,感叹一句之后说道:“真让那个家伙说中了……嬷嬷,春天如果你要去布哈拉,还请帮我找寻那些教内的典籍,我需要认真读一读!”

    “好!”帕翠丝心里真的很欣慰,作为曾经的圣女,如今的圣女侍从长老嬷嬷,她的地位比之昔日已经大为降低,如果守护的圣女能够给教内做出杰出的贡献,她这位侍从长老的身份就会重新水涨船高,“先知德奎尔那里有很多典籍,只要古丽亚娜你有兴趣,我都会给你找来!”

    古丽亚娜脸上的红润消退了许多,冲着帕翠丝弯腰施了一礼,正色道:“多谢嬷嬷的支持!只是……真的需要我停留在灵州这里,不用回布哈拉?米亚拉和法拉哈尼还有她们的追随者肯定会找您的麻烦……”

    米亚拉和法拉哈尼是教中的另外两位圣女,帕翠丝对她们是非常熟悉的,听了古丽亚娜的话语之后,老嬷嬷有些不屑的开口说道:“那两位虽然支持者不少,但多数都是看着她们的漂亮脸蛋还有身段的,需知美丽往往不能持久,智慧才能永恒!一旦她们年纪稍大,美丽不再,绝不会有什么好的归宿,古丽亚娜你可不要向她们一样!”

    “是,嬷嬷。”只要不是遇到难以抉择的事情,古丽亚娜对帕翠丝的话语是耳听即从的,她轻轻地应诺了一声。

    “唉……”想起了之前罗某人关于古教长老不作为的话语,帕翠丝嬷嬷有些无奈的叹息了一声,拍了拍古丽亚娜白皙的小手说道:“你也不必担心,先知德奎尔是偏向于我们一方的,那两位绝不敢轻举妄动!”

    “我只是担心,嬷嬷你年纪大了,从这里到布哈拉有数千里之远,奔波劳累难以承受。”古丽亚娜反手抓住嬷嬷有些粗糙的手掌,眼圈有些红润的说道。

    帕翠丝年轻时原本是淘汰圣女,她是通过点滴做事和智慧升任为侍从长老的,两个人名义上是主从,实际上既是师徒,又有些类似母女,只不过她们没有直接的血统关系罢了。

    老嬷嬷心里也有些感伤,盯着古丽亚娜的脸庞仔细看了看,有些真情流露的说道:“去年冬季,在进入这队人马之前,先知德奎尔曾经说过,未来变成了一团迷雾难以看清,变数从西方来,正往东方去,今天见过的那位巴托尔将军就被怀疑是那个变数。你知道吗,古丽亚娜?”

    “啊?”古丽亚娜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有些惊讶的张开了涂抹了玫瑰花唇脂的双唇。

    “你知道的,你的圣女值守期还有不足一年半……”帕翠丝嬷嬷有些怜爱的盯着身边这个年轻的圣女,相处日久,这个古丽亚娜就像自己的女儿一样,她可不希望这个女儿如同自己一样孤老终生,“德奎尔曾经希望与那位变数拉近关系,寻找生命宝石只是一个引子,能够扩大传教范围才是更好的发展之路。而且,百年前,先知阿雅图拉更改了圣女不能嫁人的习俗……德奎尔和我曾经希望你能在值守期之后嫁人,作为联系变数的纽带,当然不会勉强你。那位巴托尔将军你见到了,你讨厌他吗……”

    “啊?”又是一声轻轻地惊叫,古丽亚娜的脸庞瞬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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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长老与圣女,波斯古教也就是琐罗亚斯德教并没有所谓的教皇,它的决策层是由十二位长老和三位圣女组成的,或许正因为决策层的人数太多了,它的执行效率远没有基督教或者绿教高,私以为它的没落除了教义毕竟原始之外,更多的是因为教会上层的腐化还有效率的低下,当然最根本的是它把神灵捧得高高在上,失了地气少了对普通信众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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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节 涟漪(六)人心涌动的会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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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集体婚礼之后,灵州营地内部纷纷扰扰的很热闹,消息传散开后,灵州周边数百里的范围同样也变得有些喧嚣起来,就像池塘里面被丢进了一粒石子,溅起了层层涟漪。

    ……

    自强唐轰然倒塌之后,河西之地并不安宁,百多年间,各路的节度使如同上元节1夜晚的走马灯一样轮番登场,有名望势力雄厚的或可多荣耀几年,野心与实力不相匹配的更是如同荒野里的茅草,刚刚冒芽只是须臾间就被漠漠黄尘掩盖得无影无踪。

    自从党项人扎根河西一带之后,定难军就成了拓跋氏的囊中之物,虽然党项内部屡有纷争,但拓拔李氏始终还是掌控了定难军的话语权,及至两年前李继迁居于灵州,被宋人在背后鼓噪使计吐蕃潘罗支出力害死,便又是一番动荡。

    李继迁死后,因避讳或认为不祥之地,他定居的灵州也就此废弃为废墟,之前更是沦落为成员混杂的乌塔部安身之地。

    去岁,李德明终于灭了潘罗支部,重掌定难军,并为东方两大王国宋和辽封为西平王,只是没人想得到,仅仅一次看似平常的合作剿敌,变成了李德明只身而回,所部尽为一个从西方归来的先朝后裔队伍所掳。

    而后陆续发生的事情,则是令所有关注变动的人瞠目结舌。

    那位强势的带队将军在抵达灵州第二天,就毫发无损的灭了嚣张一时的乌塔部数千人!所有人都知道乌塔部虽然无恶不作,但他们可不是什么待宰的羔羊,而是可以驰骋草原的不要命的饿狼,可是就是这样的一群野兽一样的的东西,被新近的外来者反手之间灭了个干净!

    这样的消息一传开,原本想要打探一下新人虚实的部族都偃旗息鼓了——并非他们胆小不敢妄动,而是目标摆明了很强大,谁都不想做出头鸟。

    在那之后的两个月,灵州之地忙成了一团,曾经有河西岸一支沙陀人残余部族想靠近了试探一番,结果发现,大兴土木的灵州即便忙得不可开交,也从未放松过对周围百里的巡察与戒备,结果他们只得仓惶后撤,其中的郁闷自然不可与外人分说。

    灵州营地的侦骑散步的范围至少百里,这段距离之大甚至囊括到了会州城的城下,会州城内会没有意见吗?

    当然不可能,只是头先的一个月,城主卫慕乙黑带人护送自家女婿李德明回夏州,被叮嘱固守城池的卫慕山喜根本不敢妄动。及至卫慕乙黑从夏州返回之后,被罗某人派出护送李德明的队伍震慑了的老将更是打消了谋算北部几十里外灵州营地的心思。

    做主将的心态都是如此保守,会州城内的民众心内如何像就可想而知了。

    当然,老将卫慕乙黑并不想坐以待毙——如同他这样的老家伙可是比任何人都清楚弱肉强食的道理,在他看来,自家女婿已经失了心智,早晚会向灵州那位长人将主俯首,眼下没有变动,只不过是那位长人还没有准备好接手整个河西。

    他是听了女婿李德明的诸多倾诉的,作为对罗开先稍有了解的人,他深信类似罗开先这种能够率众跨越万里回归故土的猛人绝非好相与的,读过汉人兵书的他对“呆若木鸡、动若脱兔”的道理理解得可谓非常透彻。

    在战马上征伐了一辈子的卫慕老将看来,眼下灵州那里看似在大兴土木,其实不过是为了休养生息,是猛虎在捕食前的潜伏休憩,而不是什么卸甲归田,他不相信有哪个领军之人会任由数万强力战士变成安逸的牧羊人。

    所以,老将的选择很简单,即便有朝一日不是对抗新来的罗姓长人,而是如同女婿李德明想的那样依附于对方,他卫慕氏也要有自己掌控的子弟兵作为说话的底气。因为,拿了一辈子刀枪的卫慕乙黑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年头有刀枪盔甲的才有说话的力气。

    从夏州回返会州之后,老卫慕并没有对自家城池的军纪做出变动,甚至没有禁止平民的出入和商旅的走动,只是仿照罗开先被派驻夏州的军队,对自己手下的军伍做了一番整饬,还调整了作训制度。

    只是,他手下的党项部族战士已经习惯了松散的军阵安排,对莫名其妙的的变动更是牢骚满天,短时间内连七日一操都无法做到,更不用说两日一操甚至一日一****。

    老将卫慕乙黑的想法是不错,但是一只没有外来参照物刺激的军队想要有所变更?真的非常难,他能做的也只是木棍皮鞭硬着头皮慢慢来了。

    在这缓慢的变动中,灵州的斥候仍旧断续地在周围掠过,北方的消息开始慢慢衍生开来,会州城内的汉人和党项人还有诸多不同族裔之间开始了各种口口相传的流言。

    好在罗某人暂时并没有想过主动攻伐会州,也没人刻意传播什么流言蜚语,被传播开的消息多是从诸多小部族人士的口中扩散开的,还有路过商旅的所见所闻,这些零散的消息拼凑在一起,倒也有模有样,可信度极高。

    有传言说,西方归来的队伍叫东行营队,领队的主将是个身高九尺力拔千斤的大汉,手下更是能人异士众多,据说还有身量高达丈二的小巨人……队伍中的几大家族中,都是出自传说中大唐的名门,甚至还有曾经皇族的后人……

    另有传言说,西归之人全民皆兵,所乘巨大马匹传为昆仑以西的天马,可载人万里奔驰,该部所用兵刃皆为上古所授秘法,能切金段玉,斩杀沿途匪盗无数……

    还有荒唐一点传言说,西来之人有奇异法术,能让十数万人不吃不喝而不觉得劳累,所以才能穿过夏季酷热的瀚海沙州,才不不会因为饥渴导致半途而废,而后行至灵州,更用术法限制了乌塔人的行止,故数千人被屠戮殆尽而无任何折损……

    因为没有能让所有人信服的官方言论,所以世俗传闻便变得众说纷纭,各种传言都有人支持并信任,虽说有的传言荒诞了些,但是没有任何人贬低现下灵州那里队伍的强大,这几乎是所有人都认同的。

    只是……因为对方并未对会州做出任何不好的举动,所以外人强大与否与自己没有切身的利害关系,这种传言终究不过是无关痛痒的饭后余暇的消遣……

    但到灵州之地建设完临时的居所,开始拉拢周围的小部族,并构建了一个榷场作为互通有无之地,一些有经营意识的小部族拿了交换的砍柴斧子、菜刀、锅子之类卖到了会州市面上,事态便开始有些不同了——那些穷困的下层民众听说可以用劳力来交换到食物甚至各种物件之后,许多人开始有了各种不同的想法。

    一些好逸恶劳的家伙开始搜刮各种消息,然后试图把这些消息出卖给那些过往的商人,他们不敢直接对灵州做些什么,但贩卖消息本就是这些人多年的生存之道;另外有些因为各种原因生活困苦的人则开始打探灵州对外人的态度,如果可以,他们也希望能够像那些小部族的人一样用力气来换取些收入;此外还有些在本城地位不高的人,这些人多是汉裔,他们有些生存的技能,偏又不受城内统治者党项人的重视,同时他们也是眼光最敏锐的家伙,为了寻找更好的生机,对灵州加以关注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灵州的变化实在太过于迅速,未等一众心思萌动的人真正开始行动,一个让所有人感到惊叹的消息传了来——那位彪悍的统兵将主为手下千多人举行一次集体婚礼!

    婚丧嫁娶在哪里都不过是平常事,但是为千多人集体举行婚礼可就不是简单的事情了。它不仅意味着要消耗大量的财力,还意味着那只人马里面有完整的礼法制度,是有规矩的存在!

    若说前者,河西一带很多传承先唐而来强大的地方势力都具备同样的财力,但是后者?还是算了吧,多数势力的统治者都是贪财好色的家伙,所谓礼法制度全被抛诸脑后,他们恨不得把所有能生育的女人都拉到自己的宅子里面,偶尔一些能够体恤下属的统治者,也不过是把玩腻了的女人赏赐给手下,至于婚礼?别开玩笑了,赏你一个人暖被窝就已经不错了,还想奢求其他?

    鲜卑、回鹘、党项、契丹各个草原部族的内部野蛮不堪,拳头为王才是硬道理,很多部族头领完全不在意手下人所思所想,对他们来说,战士是消耗品,女人同样是消耗品,没有了再抓再抢就是,偶有开明一些懂得照顾部族兄弟的,也不过是抢掠了女人推进各自的帐篷草草了事,至于婚礼之类的花头玩意儿?是没人在意的。

    在这种背景下,区区一个千人集体婚礼的消息,使得很多事情变得不一样了。

    唐亡之前,河西就已是混乱之地,唐亡之后,又乱了一百年,经历了如此之久的混乱,又有谁不希望安安稳稳的过几天消停日子?即便那些有点钱财拉了百多千多人马称令一方的家伙,也不过是为了自保或者投机罢了,那些每日里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家伙真的喜欢每天刀头舔血的日子吗?

    并不尽然,因为在混乱而摸不清人心的情况下,即便是强壮的野牛也要把自己的牛角上绑上两把尖刀,否则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宰掉吃了。

    说的直白些,危机意识而已。

    而今,一只新来的势力,一个强大的势力,一个有规矩的势力,一个体恤士卒甚至能够为手下人的血脉繁衍考虑的势力出现了,一切马上开始变得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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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上元节,农历正月十五,也称元宵节、上元佳节、小正月、元夕和灯节,现为春节之后第一个重要传统节日。这个节日起始于西汉年间,武帝时期,为祭祀“东皇太一”的祭祀日,当时只称为正月十五、正月半或者月望之日,隋时称为元夕或元夜;及至唐时,因受道教影响才改称为“上元节”,唐末偶有称呼为“元宵”,“宵”字在在古时为夜晚的意思,“元宵”则是简称,指的是上元节的晚上,而不是类似今天被代指为汤圆类的食物;有宋之后,某些地方改称为灯夕;及清朝,有地称为灯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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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节 涟漪(七)卫慕家父与子(上)

    会州城内,卫慕家的老宅内,一座典型大唐风格的木制建筑大堂里面,四周走动的侍女奉好了茶水,迈着轻盈的步子退了出去,虚掩的门扉被重新关好,外倾角很大的唐式建筑有这宽阔的屋檐,足以遮挡从天上飘落的雪花,几个剃秃了顶发的党项侍卫挺胸挖肚的侍立在周围,那一言不发冷酷肃立的模样配合他们身上挂着的长刀短戟显着他们是精锐的亲兵。

    大堂里面只留下了两个人,穿着汉人战袍花白胡子的老将卫慕乙黑,还有他的剃秃了顶发套了一件羊皮袍子一副党项人打扮的长子卫慕山喜。

    “阿父,灵州那里的汉人越来越放肆了!”卫慕山喜喝了口茶水,然后皱着眉头把青色的茶碗重重的墩在了桌子上,“他们的斥候经常在成为兜来兜去,这样的雪天都没能影响他们!”

    老卫慕乙黑同样端着茶碗喝了一口,眯着眼睛瞥了一下儿子,低低地说了一句,“怎么?看不惯?看不惯也得忍着!”

    卫慕山喜梗着脖子瞪大眼睛说道:“阿父,城内人心已经乱了,那些汉民看着温驯,背后里说什么的都有,即使本部的男人也在背后议论纷纷。那罗姓长人的手下没有丝毫顾忌,除了不曾进城,城外都变成了他们的跑马场……”

    “镇定!说话之前想好了,你要说什么,想要达到什么目的!”卫慕乙黑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吆喝了几句才缓和了语气继续说道:“宋国那边士大夫常讲,临渊静气,意思是即使站在悬崖边上也要保证心平气和!老父讲这话不是要你当什么书生,只是……山喜儿,你要知道,卫慕家的男人总要上战场厮杀的,还没有到战场的边缘,你就急躁得乱了手脚,还能指望你打胜仗吗?”

    见到老父的眼睛紧盯着自己,卫慕山喜收敛了适才的暴躁,压下声音说道:“阿父,我手脚没乱,还能提得稳战刀!我只是着急,那罗姓长人占了灵州之后,大兴土木,俨然是把灵州当作老营了!只是,灵州……前两年迁叔(指李继迁)死后,众人都避讳,可灵州乃我党项故地,容不得外人撒野,依照罗姓长人的做法,今后我卫慕家置于何地?”

    儿子卫慕山喜说得有些道理,老将卫慕乙黑也认同,只是……他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山喜儿,你想怎么做?”

    卫慕山喜见自己父亲有缓和之意,忙把身子凑前了一些说道:“阿父,我说了你可别生气,你没在的那几****算过很多次了,我卫慕家能调动的兵力约有两万余,只是若要攻伐灵州,其中半数汉兵恐难听令从事……所以,我想趁着雪日路上人少,通报野利家,不用多,野利家只要能出兵一万,在征召一些小部落,凑足四万兵,在春天到来之前,隐秘偷袭,足以一战而胜!”

    “野利家?”虽然儿子说得看似很有道理,卫慕乙黑却知道其中错漏百出,他心中没来由的一阵怒其不争的恼火涌了上来,“野利家是你的部属吗?还凑足四万人,阿移带了四万人加上突厥葛逻禄各两万,一共八万正兵都没能奈何那罗姓长人,你怎能保证一次偷袭就能取胜?”

    “阿父,说好了不生气的……”卫慕山喜向后缩了缩,然后硬是梗着脖子反驳道:“野利家向来排斥汉人,角荣更是我表兄,灭了罗姓长人,不但能得到大量奴隶,还能获取大把财富,有这样的机会,他们怎会不出兵?阿父,你不是被那罗姓长人的兵马吓破了胆子吧?”

    “啪!”卫慕乙黑猛然拍了一下桌子,“闭嘴!山喜儿,你这悖种!怎敢如此和老父说话!”

    盯着剃秃了顶发的长子,老将越看越气,心中恼火上来甚至恨不得把那颗带着丑陋发式的脑袋拧下来。

    只是,他做不到,也舍不得,因为这个长子是他第一任妻子野利阿蛮留下的唯一骨血。

    作为李继迁的兄弟,卫慕乙黑同样是深受汉人习俗影响的,他喜欢汉人习俗里面父严母慈兄友弟恭的情节,而不是草原上父子相残兄弟血拼的狼性习俗。

    早几年,他跟着李继迁东征西讨,忽略了对这个儿子的教育,使得这个儿子和野利家的人走得很近,如今再想把亲情捡起来,真的是困难重重。

    如果亡妻的娘家野利家是个开化包容的家族倒也算不得什么,老卫慕倒也没甚好担心的。

    但是,党项内部谁人不知野利家是渴望建立一个纯粹党项人国度的家族?

    那是曾经大魏的皇族拓跋氏1都已经放弃了的愿景!

    因为但凡脑子灵醒的人都明白,建立一个国度首要的是必须有足够的人口,听令即从的人口,而不是眼前这样一团散沙般的人心各异。

    而野利家那些浑人武勇确实不错,却只知道什么祖宗的荣光,什么大魏的辉煌,却不知道世易时移,如今北方契丹人拉拢了诸多部族建立了自己的国度,汉人也在东方建立了强大的政权,两方的人口都是数以千万计的,对比之下,河西之地区区百多万党项人算得了什么?

    须知道,这百多万人口可不都是战士,还要有老幼妇孺的,难道挑起了战争,让那些老幼妇孺全变成枯骨吗?

    两年前的李继迁虽然因为狂傲死于阴谋之下,但他也不敢妄言要建立什么党项国,野利家的妄想如果成真,恐怕整个党项部的所有人都会被他们的野心埋葬!

    “哼!”卫慕乙黑想了一会儿心事,盯着闭口不言的长子闷哼一声,开口说道:“山喜儿,你阿母早死,这些年我忙于战事无暇照顾于你,你跟着野利家走得近,跟自己兄弟疏远,老父都不怪你。只是……你终究是姓卫慕的,而不是野利家的,你能保证那个野利角荣不是为了拢络我卫慕家故意亲近于你?”

    “阿父!”卫慕山喜又瞪起了眼睛,“角荣豪爽而勇敢,不是贪婪市侩的商人!”

    “好,就算他不是!”老将卫慕乙黑抬抬手,示意儿子闭嘴,“你和野利角荣几个人合起来,能比阿移、卡迪尔汗还有马哈穆德要强大吗?那罗姓长人率领十数万人跨越万里路途,绝非等闲之人,你手下的兄弟探听到灵州只有四五万兵力,哈……你能确定那是真的?”

    被唠叨了半天,卫慕山喜也有些忍耐不住,“阿父,他们人数多又能怎样,我和角荣计划好了偷袭,不与他们正面硬抗,不会吃亏的……”

    “唉……”卫慕乙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教训这个长子让他感觉比砍掉十个人的脑袋还要累,“山喜儿,我和你说个机密事情,你要听好!”

    卫慕山喜有些疑惑,但看着老父郑重其事的模样,稍一犹豫就点头应承道,“是,阿父!”

    卫慕乙黑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借着眼睛余光扫视了一下大堂的周围,发现没有杂乱动静之后,才把茶碗放下,压低了声音说道:“两月前,我在灵州起行,送你妹夫阿移回夏州,护送的除了你妹妹八羊派的一千五百人,还有罗开先派遣的两千二百人同行,领队的是个王难的汉人,你应该认识他……”

    “王难?”卫慕山喜见老父有些诡秘的表情,也随着压低了声音,“是那个从宋境逃过来的永兴军的家伙?”

    “没错,就是他!”卫慕乙黑肯定了一句,接着说道:“他率领的两千多人多半还是你妹夫阿移的部众,老父本以为也就是罗开先奉还阿移的部下……结果,过了沟河2穿过隘口3快到白池时候遇到了一伙两千多人马贼打扮的家伙……”

    “马贼?白池城那里怎会有马贼?”卫慕山喜惊问道。

    “当然不会是马贼!”老将瞥了一眼儿子,“白池城靠近盐池,乃李家亲信守卫,在阿移回归夏州的节点上,出现马贼,哼!李家内部也不安宁,他们是摆明了不想阿移活着回到夏州的!只不过,那些马贼却不是李家人,而是野利家的!”

    “野利家的?怎么可能?”卫慕山喜心乱了,尽管他和野利家走得近,希望建一个纯粹党项人的国度,却从未想过加害自己的妹夫。

    “是与不是,蒙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老父,领头的几个我虽不认识,但是看面相就知道是野利家养的死士!”卫慕乙黑有些阴恻恻的说道:“两千多假扮马贼的战士,战力与你妹妹派的千五百人不相上下,也就是说派他们出来的人根本就是想让他们两败俱亡,而且……下令的人恐怕连老父都算在内!”

    卫慕山喜瞪圆了眼睛,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他从未想过居然有人会在族内这样算计。

    儿子的表情让老卫慕乙黑很满意,至少他的表现证明了他自己没有参与进来,“能做出这等狠辣谋算的人只有为数不多的那么几个,只是很可惜,他们的谋算失败了,那个王难带着两千多人,只是一次冲杀,就打散了所谓马贼的阵形,然后与你妹妹派来的千五百人合力剿杀了几乎所有人,老父离得远,没能参与战斗,猜测能逃走的绝不超过五十人!”

    “天……”卫慕山喜不是没上过战场的愣头青,他对征战也是有所了解的。老父所说的战果很令人惊讶,骑兵打仗并不单是人数比拼,坐骑、意志、装备、战术……太多方面了,倍数对半数的比拼,能杀戮一半已是难得,全部杀光?那是做梦,要知道在开阔地上,打不过逃总是可以的。

    回想了一阵当日的经历,卫慕乙黑对能够震慑住儿子感觉还算很欣慰,“王难率领的人原本只是阿移手下的辅兵,虽然战力不错,但绝没有当日表现的那么凶悍……由事观之,那罗开先在练兵与战场上绝非常人可比,先前阿移与人合作八万人都惨遭败北,想来也不是浮夸谎言……那罗开先,真是让人无法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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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曾经大魏的皇族拓跋氏,大魏,指北魏,拓跋氏是鲜卑族系的皇族,而党项出自鲜卑,拓拔李氏自认是曾经大魏王朝拓跋氏的血脉。

    2沟河,灵州北面河流名称。

    3隘口,山口,这里指的是古城墙缺口。

    4白池,白池城,沿着古长城修筑的古城,位置在今盐池县西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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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节 涟漪(八)卫慕乙黑的解读

    惊讶了一会儿,再听到老父在旁的感叹声,卫慕山喜心中的不忿又涌了上来,“阿父怎能涨他人威风,我卫慕家镇守河西,西抗回鹘、南拒吐蕃,还防着草原南下的野蛮人,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卫慕乙黑若是有后世的见识,一定会大声咒骂自己的长子年纪不小还是个熊孩子,只是很可惜,他终究不是罗开先一样的怪物,没有那份见识,也没这个词汇,他能做的只是用眼睛狠瞪着自己的儿子,然后强压住心中的火气,“山喜儿,那罗开先在七河之地杀伐果决,无论敌手是谁,从不心慈手软,你可知他落足灵州之后,为何如此作为?”

    “熊孩子”卫慕山喜抓了抓自己光秃秃的头顶,看了看老父花白的头发和胡须,也忍住了心中的那份嫉妒,想了想才开口说道:“莫不是他知晓东方人数众多,惧怕河西众人群起而攻之,所以不敢肆意妄为,收敛兵锋?”

    “……”白胡子老将差点一口老血喷出来,憋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晃了晃有些发晕的脑袋,用手指着儿子缓缓说道:“你这不学无术的悖子……那罗开先手下数万兵,足以在当初围了会州的时候直接攻城,届时以快打快,我党项虽有百万众,却四散各处,即便有人救援,也可按照兵法应对,不用消耗体力,只需围点打援就可以让来救援的各部消亡殆尽……河西之地,最强大的就是我们,灭了我们,他还怕谁?”

    老将说得详细,卫慕山喜不想再惹老父生气,难得的听了进去,才发觉自己的认知好像出了问题——那罗姓长人并非看着那么简单。

    “当初,罗开先抵达我会州之时,没有直接攻城,是阿移你那妹夫求情所致,并非他罗某人心慈手软……这是月前在夏州,阿移亲口告诉我的。”见儿子耐心听训,卫慕乙黑再次稳定了情绪,语气和缓的说道:“阿移同我还有你妹妹八羊,曾在夏州密谈了许多事,如今也不需瞒你……阿移自孛罗城被迫投降之后,并未受罗开先苛待,一路随行对那罗开先的人马了解得最为深刻。山喜儿,你知道吗?一只护送着老幼妇孺赶路的人马,每日里除了固定的脚程,还要沿途进行各种攻防演练,根本没人在意是否劳累,你听说过有哪个部族在迁徙的途中做得到吗?”

    卫慕山喜或许有些莽撞执拗,却不是傻瓜,老父敦敦善诱式的教导他还是听的明白的,只是话语中描述的事情还是令他有些呆愕。

    白胡子老将也不卖关子,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老父年轻时候,见过北方逃避白灾的部落迁徙,见过沙陀人在国灭时候1的大逃亡,还见过三千人以上的行商马队,所有迁徙的队伍都是混乱的,内斗和疫病之类的事情永远存在,一只人马迁徙千里下来,最强壮的男人也会瘦成一把骨头……前次你跟着我见过那位罗开先,你发现他的手下人有瘦弱之人吗?”

    卫慕山喜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确如自己老父所说,西来灵州之人就没有什么弱不禁风的人,反而多半都是孔武有力强壮的家伙。

    “阿移在夏州和我讲过,那罗开先的人马里面规矩森严,行进、攻击、防卫、驻守均有不同的戒律,无论统兵之人还是最底层的士卒全部都要遵守,绝无例外!而且他军中有一项独有的规矩,无论男女老幼,每日里吃食饮水全有规矩,甚至连如厕都必须在指定之地,行路之时如果遇到水源地,每个人都必须洗浴,即使伤病之人也不能例外,如此之多的规矩,阿移初始也是不解,不过罗开先手下有一医护营的统领告知他说,罗开先率众行经万里,十数万人从未有人因为饮水吃食而病死……路上到底如何老父我没看到,但是之前在灵州看他们构筑营地,可是看得一清二楚,阿移所说绝无虚言,那罗开先队伍中的妇孺都比我们的士兵懂规矩!”或许是教训儿子这种事情也上瘾,卫慕乙黑说顺了嘴,在有所感触的时候,那平缓苍老的调门也变得有些高亢。

    只是,老头得到的反馈并不多,他看到的是长子有些呆傻的脸,还有那亮油油的光头顶。

    从夏州回来,老将心中的郁闷就无从发泄,这会儿也不管儿子是否认真倾听,自顾自的接着讲了下去,“军伍中事,首重勇,次用律,三为械,此乃老父多年军伍所得。先前在白池城南,老父见识了罗开先所部之勇,之前又见识了他们的律,一路上更没少见识他们所披挂的武备,知道王难所部的军备吗?战刀、长枪、备甲、快马,任何一样都非我会州所能媲美!山喜儿,你说,假若给你四万人,你凭甚取胜?”

    一段接一段的描述,震慑了卫慕山喜心灵,他的脑袋里几乎乱成了一团浆糊,自己不多的见识和老父所言的明鲜明的碰撞在一起,他根本想不出该如何评定。

    所以面对老将卫慕乙黑的问话,他只能闭口不言。

    老卫慕也不强迫儿子一定要表什么态,对他来说,把利弊阐述清楚,由着儿子自己去抉择,他这个父亲并不是只有眼前这一个执拗的儿子,实在无法说服,也只能由他去。

    想罢了这些,老头接着说道:“有些傻了吧?这些时日,老父我也在苦思冥想,那罗开先能帅十数万众近乎无损的行经万里,一路上会遇到多少心怀叵测之人?想必他们走过的路途都是尸骨铺成的,如此之人怎会胆小怕事?灵州方圆百里,能战敢战之人总计也没有十万,对于七八天时间在孛罗城击溃灭杀八万联军的罗开先来说,算是什么?何况孛罗城的联军都是精锐之兵,十万乌合之众恐怕只要几次重骑冲阵就能解决了……”

    卫慕山喜跟着自己老父的话语不停思考,听到停顿,忍不住插言说道:“依阿父所言,罗开先此人多智且勇敢,手下也忠心于事,攻伐百里定无匹敌之人!如此……能攻而不攻,按阿父给我请的汉人老师所说,罗开先此人必有他谋!”

    “没错!”见执拗的儿子总算明白点事情,老将喝了一声彩,“说得很好,山喜儿!老父我思来想去月余,才推测出罗开先此人之谋算!”

    难得老父夸奖,卫慕山喜也很高兴,提着茶壶给老将的茶碗续水,然后也不多嘴,只把目光钉在老卫慕身上,期待下文。

    卫慕乙黑有些欣慰的端起茶碗饮了几口,茶水浸润了话语过多有些干燥的喉咙,也浸润了无奈的心灵,稍作停顿,他又接着讲了起来,“罗开先此人抵达灵州之后,接触我会州之事并不作数,有阿移当面,他怎也不会难为我们。只是,到了灵州之后,被乌塔部忤逆,第二天便如迅雷般灭杀整个乌塔部所有人,还就此收拢了被乌塔部霸占抢掠的女人,这一招算是震慑加笼络双管齐下之策;听闻北部兴州马氏曾派使者拜访罗开先,却没能达成谅解,之后罗开先派人在兴州周边四处袭扰马氏牧场和邬堡,却对王氏与曹氏毫无干涉,老父判定,罗长人必是欲借此分化兴州,目的也很简单,断马氏财路,挤压马氏存身之处,使之与兴州内部王曹两家再无默契,兴州有商人过来提供的消息也证明了这些,恐怕不等春季到来,兴州就会易主了……纵观罗开先此人一切行止,”

    “如此说来,罗姓长人的目标是兴州?”卫慕山喜接着问了一句。

    “不,绝不止兴州。”否定之后,老卫慕捋着胡子说道:“半月之前,灵州营地新设了一处榷场,罗开先宴请了数十家散居四处的小部族头领,想必是要拉拢他们。山喜儿,你要知道,任何一个强大的势力,首先最需要的是人,只有具备足够多的丁口,才能有力量做预想中的事情。当然,有了人,还要约束人的法子,否则一团散沙反倒伤人伤己。”

    “可是……”卫慕山喜开了个头,把后半句忍了回去,因为他忽然明白了,老父今天突然叫自己密话,为的就是让自己放弃对付灵州,大套的平素很少会说的话语已经给自己阐明了太多道理。

    “山喜儿,你总算明白了?”卫慕乙黑仔细看了一眼儿子的神情,不再理会他,自顾自的说道:“罗开先此人是真正的聪明人,看似谁也不招惹的进驻灵州,为的就是融入河西,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没有威胁。但实际上,他手里却抓着足以战胜河西所有势力的力量,这力量恐怕只有东方的赵宋或者契丹人才能应付,我党项部……人心离散,却难是对手。”

    “阿父!如果放开韦州2和清远3的口子,引导宋人来攻伐……”卫慕山喜扯开自己的皮袍衣襟,有些闷气的低声呼喝。

    “混账主意!宋人奸诈,岂是你我所能算计的?两年前,继迁首领就是被宋人算计死的,蕃人潘罗支不过是借刀杀人的那把刀!”话语几乎是从老卫慕的喉咙里爆出来的,“且以宋人之狡诈,他们胜了,会退出河西吗?绝对不会!如果宋人败了,罗开先胜了,他会放过我们吗?你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卫慕山喜也急了,“阿父,这样不行,那样也不行,按您的说法,到底要怎样?总不能在这会州城里闷死!”

    确定自己儿子想要借助宋人只是一时的妄念,老卫慕总算松了一口气,“这会州城啊,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罗长人的了,我卫慕家或可保留说话之地,那就要看如何抉择了。”

    “阿父,你?”卫慕山喜瞪大了眼睛。

    “老父记得在汉人典籍里看过,征服一地有无数种办法,刀兵强加却是最愚蠢的!”卫慕乙黑的脸色很复杂,“罗开先此人握着最强大的战力,目的不外乎是震慑周边,开设榷场,自然是笼络人心!如此操作自是不想与河西诸部产生太深仇怨,只是……这却是软刀子磨人,比硬打硬拼更难掌控,用汉人的话来说,这是王道手段!”

    “王道手段?”

    “不错,他手握重兵,谁敢招惹他?哪怕他用榷场收买人心,还抛出了大量好东西,谁敢去抢掠?恐怕那罗长人正坐在灵州等人发难,他好借机立威,震慑宵小!”

    “嘶……”

    “你妹夫阿移已经决定与罗开先联合,单我卫慕家是惹不起灵州罗开先的,野利部孤掌难鸣,又被砍掉了一只手臂,恐怕还要面对没藏几部的袭扰,能做什么?你那偷袭灵州的想法最好放弃,会州之兵不得妄动,老父可不愿去灵州为你捡骸骨!”卫慕乙黑最后的一句话可说是斩钉截铁。

    卫慕山喜则彻底呆愣。

    ————————————————————————

    1沙陀人国灭,指赵光义率兵攻灭北汉。

    2韦州,现宁夏同心县东韦州镇,宋时为静塞军司驻地。

    3清远,清远寨,北宋守卫西部交界的军寨,是静塞军控制的重要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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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节 涟漪(九)环州城内

    灵州东南,百里之外,是陇山之地。

    陇山总体呈东北-西南走向,东段又称六盘山,因山势陡峭、林木茂盛,山间又多有河流山川交错,故山路异常险峻,其总体地形便成了难以逾越的区隔河西与关中平原的天然分隔带。

    自陇山深处有许多溪流汇聚成河,其中一条被称作白马川,白马川沿山势走向流向东南,向东数十里处于山脉中央,冲刷出一块四面环水之地,该地因水而成,故名环州。

    已是宋景德三年,环州此地被定为军城已有数载。

    在此之前,宋皇赵恒为攻略河西,曾遣李继隆1为帅,统静塞军数万人攻略李继迁,惜屡战失利,李继隆不得已退守韦州。

    之后,李继迁因为骄傲自大被吐蕃人潘罗支设伏而死,赵宋本该鼓而进之,可惜李继隆旧伤发作加上连日困战,于景德二年病死床榻,于是,宋攻灵夏的计划彻底废弃,李德明才得以上位,并进奉赵宋为主,得赵宋封其为西平王。

    鉴于檀渊盟约已经签下,各处榷场也已开设就绪,赵宋边境各势力开始趋于平静,感觉自己这个皇帝做得有声有色的赵恒开始在王钦若的鼓动下,试图仿照先唐封禅泰山,宋境进入了休养生息阶段。

    这样一个局面对百姓来说,或许是好的,对文官则是最好时间,他们可以大肆夺权,压制各路军将了。

    所谓的一些功勋将门当然有所不满,但是在这之前,大将杨业、潘美、曹彬等大将战死的战死,病死的病死,在前一年,最彪悍勇猛的大将军李继隆也病死了,皇帝又在暗地里支持文官,将门有再多的不满,也只能忍着。

    如此的背景下,最苦恼的不是被压制的将门子弟,而是追随那些将军征战多年的老军伍,没有了战争,也就没有了建立军功的机会,多年征战留下的伤痕,还有丢下父母妻儿的遗憾,让他们在心灵受创的同时,也积蓄了太多的恼火。

    只是,对于忙着抢班夺权的文官来说,刀头舔血的老兵根本不值得他们在意——事实上自从重开科举之后,有了皇帝支持,新任的文官连将门中人也没怎么放在眼里,对他们来说,扛着脑袋玩命的士卒都不过是粗蛮无知的下等人。

    所以,他们在争抢重要官位的时候,几乎无所顾忌——反正皇帝都下令不准随意开战了,前线与后方又有什么区别?

    按照军中的规矩,重要的物资配给都是首发前营军司的,一些重要军事节点是驻兵的要塞不错,但同时也是物资的中转站,掌握了物资中转,等若是权财均得,对于这样的位置,拼命挤压武将的文官又怎能不在乎?

    于是,将门得不到皇帝支持的前提下,又不想造反,就只能尽量保全自身,这些敏感的位置也就被文官们拢络了去,那么被排挤的原本的军官去往何处?

    一部分手脚不干净的被处以军法,另一部分则明升暗降,派驻后方或者不重要的地方戍守。

    而环州,处于静塞军司韦州和定边军之间的夹缝位置,恰是这样一个不怎么重要的地方,便成了“发配”中下层军官的最好所在,而且,被发配到这里的并不仅仅是静塞军的,还有北侧定边军的,甚至还有来自整个永兴军路的。

    环州军司看似是个重要机构,但在赵恒主持用知州来统辖地方政治的大势之下,再不是能够轻易影响地方的职能部门,话语权的减少,主将袁破虏自然是满身的幽怨之气,却又奈何不得新近来到的王姓知州。

    进了冬月(十一月),连续多日的雪花飘扬,环州四圈水域全部冰冻,没了往来船只的事务,连过往商人都已不见影踪,大部人等终于彻底闲了下来。

    无聊之际,袁破虏索性命人招来了几个亲近的部将日日饮酒作乐。

    这天,袁破虏的大宅里面来了三个新客人,是从韦州被排挤下来的新近同僚。

    七八个人团团围坐在主殿前的平台上,头顶有幕布遮挡飘落的雪花,自有那亲兵在旁侍候,把烤好的羊肉,商家奉送的水酒端上来,袁破虏与一众没有家眷在此的同僚吆五喝六的大口吃肉,大碗饮酒。

    因不用像文人一般行酒令之事,所以众人醉得都很快。酒过三巡,新来环州任了都虞候的杨延平眯着醉眼说道:“将军守在环州有年半了吧?可曾听说灵州那里发生的新奇事?”

    袁破虏酒量甚好,宴请新人目的一个是为了笼络人心,另外就是为了探寻周边很难得到的消息,此刻见新人主动开口搭话,自是求之不得,也不做作,豪爽的说道:“杨兄弟说的可是那西来之人罗开先?哥哥只听人说此人率众跋涉万里,卓尔不凡,具体可没有兄弟你在韦州消息灵通。”

    守着酒席另一边的一个粗豪汉子开口了,“杨兄弟,你这蔫坏的性子,怎喝了酒也脱不去?有甚话,快快道来,再敢卖关子哥哥我这拳头可就要开口说话了!”

    “曹十九,你这混货少开口,喝你的糊涂酒吧!”粗豪汉子旁边的是个红脸膛的壮汉,推了身旁家伙一把,才转头对着扬延平说道:“杨兄弟,不用理会这个酒虫子满口胡言,有甚稀奇事说来听听,大雪连天,哪里都去不得,莫如听些新鲜事解闷!”

    “诸位哥哥哪里话,延平不过一个跑腿探路的,道听途说来的消息不少,借酒说话,就是为搏众哥哥一笑,可不是有意卖关子……”这杨延平是个口舌伶俐的,客气话说了一大套,再不理会旁人何想,接着酒劲进入正文,“灵州那方新来的罗开先,据说祖上出自绥州,先唐安史之乱时全家迁徙远行,究竟去了哪里却无人知晓。如今这罗开先是从七河之地……诸位可知七河之地何在?就是西去两千里过葱山的极西之地,据说那里有七条大河,现下是突厥人和葛逻禄人还有黠戛斯人的地方……”

    杨延平的口舌确实不错,众军伍中的粗莽汉子就当野史轶闻来听,不怎么插言,彼此端着酒碗,接着故事下酒,倒也凑趣。

    “那罗开先手下有十数万人,半数是先唐安西军的后人,据说是甚工匠营的,放现在就是辅兵辎重营的杂兵后人,那些人手头都有一把凿石锻铁的本事,据说他们西来的路上就用了好多稀奇的物事,什么四只轮子的大马车,什么能飘在半空的巨大球囊之类,一路上,可算是诸邪辟易,劈荆斩棘啊……”杨延平越说越兴奋,简直要把做斥候探听的消息,当作馆舍书先生的道场来做了。

    只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袁破虏听到了一点关翘,抬手呼喝了一声,“且住,杨贤弟,你说那罗开先手下好多人都有凿石锻铁的本事?”

    “没错……”被打断了话头,杨延平也没恼,开口解说道:“将军且听某言,某自韦州离开前,曾听草原部族说,那罗开先在灵州南五里外设了一处榷场,专门和草原诸部交换皮毛之类,他那里提供的都是些什么锅子、铁铲、镰刀之类……”

    还是未等杨延平说完,袁破虏便拍了自己大腿一下,嘴里叫着:“祸事来了,祸事来了……朝中大阁与皇帝议定在边境开榷场,为的是用我朝大家的产出换取草原的马匹牛羊,如今有这罗开先从中搅合,所有铁器近产近销,省了运送之事,想必便宜得很,河西那些破落户自会与他交易,只是……那些大家的货品卖与谁去?说不得半载一年之后,就会有人向朝中大阁提议讨伐灵州了!”

    袁破虏一嗓子唤醒了好多醉鬼,一席人的酒意散去了大半,七嘴八舌的话语都来了。

    这边说道:“这哪里是祸事?分明是好事,有仗打有人杀,多砍十七八个脑袋,某家就能升职了!有仗打是好事啊,将军可不要乱了阵脚,有仗打,那些酸子才能老实!”

    那边又有人说道:“也不尽然,那罗开先手下人懂得炼铁,还懂得丝织女红不成?即便有人懂得种田,也没有凭多土地给他耕作,少不得又会与牧马放牛的胡人争斗一番!依某家看,朝中大阁多半会……坐观虎斗,平收渔人之利!”

    七言八语的各自乱说一通之后,杨延平放下手里的空酒碗,眯着眼睛满脸笑意的说道:“诸位哥哥,某自韦州还听到许多事,那罗开先与党项大族多有不合,野利部纠结了一些小族正准备开战,还听说那罗开先与本部兴州的马氏不睦,马氏正不断派人联络火州沙州的黑头巾联合攻灵州……换做兄等是那罗开先,该如何应对?”

    这……自家兵力四万余,敌兵统计……超过八万,近十万,自家不熟地利,敌方却是地头蛇,自家还有妇孺需要照料,敌方来自四面八方……众军官虽不是统兵大将,却也军伍多年,虽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但心底忍不住的战斗期盼还是让众人都开始琢磨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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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李继隆,950-1005,字霸图,潞州上党(今山西长治)人,北宋名将,善骑射、懂音律,与儒生交好,口碑甚佳。身为武将,其坚毅勇猛,用兵谨慎而多智,曾先后征战后蜀、契丹、党项诸部,997年,组建镇戎军,治所固原,此处为之后赵宋与党项对抗的重要支点,也被称作静塞军司。李继隆是赵光义的大舅哥,赵恒的亲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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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这一节看着简单,涉及的历史背景让笔者感觉脑子好累,但愿朋友们看着顺畅。

    感谢书友“山村俗子”“爱吃苏丹红”“漢心永驻”“kgb136”“无话可讲3”“leofu”“黯月子”“星晨晨曦紫”八位的点币打赏!

    又:明日有事,停更一天,抱歉。

一点牢骚

申请签约又未能通过,说实在话,有些心冷——这样的坚持是否有意义?

    作为历史文题材的初手,笔者自信对自己的文字足够认真负责,故事剧情与题材的把控也没有犯忌的地方。貌似除了网站数据——点击量与推荐票之类,不是那么好看,真的不知道为何不能签约。

    本书已经坚持写了差不多十六个月,期间虽有两次调整,但基本算是每天一章,少有间断……现在回头想想一年多的坚持,好像有些在做无用功?

    好吧,真的有点累了。

    有些不知如何抉择……

    这点牢骚,目的也很简单,想看看书友们的意见反馈,如果有时间的话,请路过的书友提提意见,谢谢!

第七十节 涟漪(十)牟那山下

    若论咨询传播的速度,在后世必定首推无处不在的无线电波,但是在古老传统的世界里,口口相传的信息较之电子的跳跃速度,似乎也并不逊色太多。

    短短两个半月,黄河上游沿岸灵州之地的变化,已经传至千百里外。

    区区环州军司一个偏狭所在的口舌之议,不过是微不足道的细枝末节,在这个雪花统治了的时节,静塞军司的人事变动似乎比灵州的外来户更让人重视,只是新任的文官出身的转运使把目光投向了灵州让人有些困惑之外,北地契丹人好像也从檀渊之盟的变化中挣扎了出来,开始向四周巡视。

    哦,顺便提一句,环州杨延平所提起的那位文官夺武权的转运使,只不过是众多关注灵州变化的人物之一,他之所以会对灵州做出反应,并非是这类文官多么兢兢业业,而是他们这类文官不懂征伐,却明白河西之地并不是荒无人烟,而是敏感之地,一旦稍有变动影响了边境现状,带来的将不仅仅会是宋境内的朝局动荡,还有可能是丢官弃职,甚至关切到他们本人的身家性命。

    更何况,罗开先率众抵达的事情绝非小事,十数万人,至少四五万人的强大军力,不一定会影响全局,但对河西之地未来的走向绝对是关键性的。

    如此让人摸不清头脑的势力,又怎会悄无声息的不引入关注?

    当然,无论哪个时代,有尽职尽责的人,有心细敏感的人,同样就有玩忽职守的人,有疏忽大意的人,只不过这类人实在不值一提。

    ……

    黄河,东方文明的母亲河,她的整个身材非常妖娆婀娜——在地面上画了一个曲折非常大的“几”字形,在“几”字拐弯的最北部中段,河水北岸,有一处高耸的山系在此矗立。

    党项人叫此山为腊蒻山,契丹人则称之为牟那山1。

    山之南水之北,是一片方圆至少数千里水草丰美的开阔地,在这里最早矗立着一座九原城2,那是曾经之所在,只是随着秦汉的衰落,北方不重视城池的族系南进,古老城池早已废弃,及至鲜卑人建立政权大魏(北魏)之后,曾于此建立一个石头城,名叫怀朔镇,只是很可惜,草原部族的传承向来是不稳定的,随着魏的衰亡,怀朔镇也很快荒废。

    再之后就是隋唐时期,文武全才的张仁愿3趁突厥默啜可汗4西征之际,在水北建立了三座受降城,其中的中受降城就坐落于此,为北方沟通东西南北各处的枢纽之地,也是行走北路商旅的重要落足地。

    唐亡之后,各族系包括唐军镇势力你来我往,经过多次土地争夺,最终北方的契丹人强势崛起占据了这里,并划分为西京道下属的次等行政区——云内州,中受降城得以继续使用为州府所在。

    与南方汉制的赵宋王朝不同,北辽契丹的州并不是完全的行政机制,而多是几部贵族联合(或者大贵族单独行动)劫掠民奴跑马圈地划分的可世袭的地盘,名为头下军州,实际则类似于南方的王公世袭封地5。

    围绕着牟那山,南面就是隔河相望的河套地区,北方远去就是草木稀疏的大漠,东西两侧分别是云内州和丰州6,两者都是北辽统治,只不过稍有不同,云内州是头下军州,丰州则是直属中央的驻军大区,还有个不同就是云内州的统治者被称作夷离堇7,丰州的驻军是天德军8,统帅沿袭了唐制,叫做节度使。

    相同的是两者都是镇守北辽西南大区,都有防御定难军北扩的任务。

    罗开先落足灵州这一年,为赵宋景德三年,契丹历统和二十四年,云内州的夷离堇浦古与丰州天德军节度使耶律庆喜两个关系不错,经常凑在一起饮酒作乐,却又由于利益和性格习惯,凑在一起争吵甚至打架分胜负。

    十一月的这一天,连续的大雪使得山路被封,人马难行,被大雪阻碍没能回返丰州的耶律庆喜只得留下,浦古也没办法,只好每天好酒好肉招待损友。

    中受降城内最宽宏的建筑,夷离堇府邸里面最豪华的宴客大堂内,几只巨大的铜制炭火炉内火光辉映,加上四处摆放的牛腿蜡烛,还有来回走动添酒眼神乱飘的侍女,使得客堂里面的温度如同盛夏一般。

    挂了一脸卷曲虬髯的耶律庆喜褪脱右臂的锦袍袖子,虬结粗壮的手臂揽住身边的女娘,恣意**了一会儿,拍拍女娘的屁股,让她给自己添酒,才肆意大笑着说道:“浦古,南面的秃脑袋(党项人)刚刚死了头领(指李继迁),现任的李德明威望不足,新来的那个什么罗开先……想来不过是个西域小族的狂人,有甚么值得你这样惦念的?”

    浦古的形象比耶律庆喜好不了多少,半敞着皮袍,胸口的黑毛恣意张扬,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比出身皇族的耶律庆喜沉静了好多,“拔野奴,你都没见过那罗开先,怎知他不过是个西来的狂人?”

    拔野奴是耶律庆喜的契丹名,他对浦古不叫他的汉名也不在意,只是嘴角一撇,有些不屑一顾的说道:“啊呸,那些南人偏好大嘴巴乱说一通,拿嘴巴吓唬人谁不会?你也别听那些风传的烂话,没准就是什么拿着话语吓唬人的,李继迁的小儿子心计不少,怎会那么容易吃亏?”

    浦古把手里的羊皮纸卷扔给侍女,让她递给对面的耶律庆喜,然后有些郑重的说道:“拔野奴,看看这封密信,兴州马氏那头狼派人送来的!那个包布脑袋阴险凶狠,可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耶律庆喜怔了怔,也不多话,翻手接过密信看了起来。

    半响过后,虬髯的耶律庆喜收拢了脸上的恣意,挥退身旁的窈窕女娘,对着对面沉思不语的浦古说道:“这上面写的东西可信?浦古,你想在冬季出兵南下?”

    “上面写的应该不差,马祖荣不敢欺骗我们,只是……”浦古抓起身前的厚瓷酒杯,痛饮了一大口,眯了眯眼睛说道:“只是,河西之地乱不乱,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对你我来说,南方的党项人、汉人、宋人、还有回鹘人,都死绝了才最好,不是吗?”

    “嗯,不过马祖荣时常派人送礼物过来,就这样不管他,好像……”耶律庆喜有些迟疑,他这个人看着粗豪,又出身于耶律皇室,但却不是个狂妄自大的人。

    “拔野奴,马祖荣哪会那么容易被灭掉?就算那个什么罗开先还是巴托尔很凶悍,他们远路过来,肯定疲惫不堪,哪有可能马上动作?”作为统领云内州的夷离堇,浦古当然是通晓军事的,分析了一大通之后,转而压低声音说道:“何况……去年,南京道那里与宋人交战吃亏不少,需要修养生息,太后9可是下了谕旨不许私开边隙,你敢违背太后的旨意吗?”

    耶律庆喜缩了缩脖子,“我哪里敢,叔姆虽说不喜欢我,却也给了我独掌一地的机会。”

    浦古盯着这个损友,心内叹了一口气,太后掌控朝政数十年,没人不畏惧她的强大,即便自己也不例外,拔野奴这个皇亲做的已经算好的了,“还有两年文殊奴10就要正式临朝亲政了,这是去年太后在檀渊盟约之后允诺的,未来不知会有什么变数,你我……按汉人的说法,一动不如一静啊……”

    “浦古,你说的有道理。”耶律庆喜能掌控天德军,凭借也不仅仅是武勇,又出身于皇族,见识与智慧同样不俗。

    浦古察觉损友的神情还有些不豫,便干脆的说道:“至于河西之事,派兵就不必了,马祖荣此人野心不小,他不会受任何人掌控的,大不了派一队人过去,等他兵败的时候把他救出来,届时你我也有机会插手河西了。”

    耶律庆喜眼睛一亮,“浦古,你今天怎这么聪明?”

    “我总是比你聪明的!”浦古瞪了损友一眼,吆喝道:“雪晴之后,你就要回丰州了,冬季的俗事不用理会,饮酒最重要!喝酒!”

    “哈!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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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牟那山,蒙古名牟尼乌拉,位于内蒙古巴彦淖尔明安川之南,黄河之北,东起包头市昆都仑河,西止巴彦淖尔盟乌拉特前旗西山嘴,全长70多公里,在包头市境内长34公里。乌拉山平均海拔1900—2000米,其主峰大桦背位于九原区阿嘎如泰苏木西北,海拔2324米。乌拉山南麓陡峭,植被稀疏,北坡平缓,草木茂盛。现有包头市最大的金矿—哈德门金矿,就坐落在此山中,还有梅力更旅游区等景点分布在大山里。

    2九原城,公元300-200年间,秦赵两国先后于黄河北岸驱逐北方匈奴人。最早赵在胡服骑射之后,在黄河北岸设立云中郡,并修筑长城和城池,城墙作为防御工事,城池则为驻兵之所,其中最大的一座位于今哈德门沟山口南部,为九原城,是赵国西北的军事重镇。后九原城为秦所占,秦沿着黄河修建了三十四个县城,并将此地统一划分为九原郡,为天下三十六郡之一。汉时,九原郡改为五原郡,为重要的农田开垦区,但之后因汉朝政错误和匈奴部族南侵而渐渐衰落,及至东汉末年,南方大乱,军队无力防守边境,该地居民纷纷内迁,城池则被废弃。汉末名将吕布出生于此。

    3张仁愿,?-714年,原名仁亶,华州下邽gui(今陕西渭南临渭区)人,唐宰相、名将。

    4默啜可汗,?-716年,唐中期东部突厥可汗,阿史那氏,名环,骨咄duo禄弟弟。天授二年(691)立,称阿波干可汗。证圣元年(695),受封为迁善可汗。万岁通天元年(696),助唐平契丹,受封为立功报国可汗。又自唐取得河曲六州突厥降户及种子、农具、生铁等,势力日盛。自此屡扰唐境,俘掠人口畜产。又攻击契丹、奚、黠戛斯、西突厥诸部,拓地至黑海以东。开元三年(715)北征九姓勅勒次年,在独乐河(土拉河)大破拔曳固部,负胜轻归,中途为拔曳固溃卒所杀。他在位十五年,发动战争二十五次,故其部众多不满。死后其子小可汗匐俱继位。

    5详情请度娘“辽国官制”,总之就是一个字“乱”,耶律家族建立的这个王朝,其统治策略囊括了其草原祖制、唐朝军制、渤海国国策、还有当其时赵宋的官制,总之让人感觉就是一锅大杂烩,凌乱得很。

    6丰州,这里指的丰州应该是黄河北岸包括乌梁素海的大片地区(现巴彦绰尔周边)。

    7夷离堇,契丹语,大王,部族统领。

    8天德军,本是唐时军队的番号,本文中指的是契丹人为了统治西南地区,同时也是为了应对定难军,设置在丰州的军队,其辖区和驻兵位置均与唐时相同,连同军队的番号都一模一样,估计当时领军的契丹人是个很典型的大唐崇拜者。

    9太后,指萧太后萧绰(953-1009),契丹历史上最有名的女性强势人物,曾掌控了四十余年的北辽大权,她掌控朝政的时期,是契丹最为强盛的时期。

    10文殊奴,指辽圣宗耶律隆绪,972-1031,是继萧太后之后,北辽王朝中难得有作为的君王。

第七十一节 筹备

    有多少双眼睛盯着灵州之地的变动,没人能说得清,作为局内人的罗开先更没有那个洞察千里之外的本事,虽然他比旁人多了些诡异的本事,但没了后世的通讯设备,他一个血肉凡人并不比他人强许多。

    不过好在一点最重要,罗开先有一颗坚强有力的大心脏。

    经历了一路坎坷,他对这个时代已经有了一个基本认识——没超出他对历史书上记载的范畴,无论是风土人情还是重大事件,或许细节有些许出入,但总的来说,他在后世读过的那些书里面记载的东西还算是靠谱的。

    所以,对眼下经营出这么个局面,他还是颇为满意的。十五六万人啊,放在后世至少能算一个偏远的县城总人口了,当然和那些富裕的地方没法比,问题是这时代的人口总数也没多少,一路行经数万里,也就是开海伦和君士坦丁堡还有拉伊城几个为数不多的城市人口多些,其余的地方不是人烟稀少,就是虎豹狼熊纵横四野,即使过了孛罗城,到了这片记忆中的故土,看到的也同样是荒野无人的景致。

    史书里记载的河西这边的热闹事不少,但是对于这个时代的民生民俗却没能记录多少,至少在罗开先看来,时下的灵州这地方不比后世的偏远的西疆野村好多少,四下里虽说散布着一些部落或者村落,但是能看得到的耕地没几处,水利建设更是全无,有数的那么几处土堡也顶多千八百人了不得了,余下的地方更多是杂草野塘,碎石滩或者烂泥地,还有偶尔能看到的被掩映在枯草与碎石阴影下的枯骨——这类事物在后世的和平地界是很难看到的,但在这个时代,却不是稀罕事,多年的征战与混乱,这地方就是一块没有规矩的世界。

    当然,说完全没有规矩也不尽然,党项人掌控了定难军,用来统治地方的方法是部落式的族供与军税两样结合的法子,粗旷而疏漏,行事更是简单粗暴,至少罗开先从侧面了解到的就是这些。

    在如此杂乱无章的地界,信息的传递根本谈不上稳定,恶劣与荒芜的环境,更是极大地阻碍了人员的流动,包括军队的出行。

    所以,尽管没有对周围各大势力——尤其是赵宋和北辽的具体情报,罗开先却并不担心己方会遭遇到大规模敌人的围剿。

    他看得很明白,灵州这地方目前还只是偏僻的烂泥塘,就算距离丝绸商路不远,也算不上什么重要的地方,而且自己这队人到来的仓促,算是本地的新鱼,周围的狗鱼鲶鱼或者鳄鱼们没有摸清自己底细的时候,是不会妄然动手的,除非有那不开眼的,比如兴州马氏之流,只是,所谓马氏之辈顶多也就只能凑个一两万兵力,对于他罗某人来说,值得重视吗?

    这可真的不算是罗开先狂妄自大,换了早在希尔凡的时候,一两万敌人或许还会让他头疼一阵,但是如今?一路整合历练下来,手下轻重骑兵总数三万,重步兵一万余,光是这些家伙就够很多势力喝一壶的,还不算越来越油滑的斥候营,以及技能越来越熟练的弩炮营,手下一群没事儿就嗷嗷叫的家伙,无论哪一个拉出来,都是能够让人轻易应付的。

    加上对这个时代的节奏的了解,罗开先真的没觉得有什么会打乱自己的安排,至少暂时不会。

    当然,说这个暂时,也顶多是一两年光景。

    因为在这段时间,罗某人也命人收集和汇总了一些周边的信息,虽然收集信息的人不是那么专业,但零散的资料结合之前李德明提供的点点滴滴,也足够他拼凑出整个河西一带的大略情况,有了这些认识,他对眼下的发展前景做过一些粗略的估算。

    至多一年时间,他罗某人就能彻底掌控周围百公里范围的一切事宜,两年时光,灵州的人口没准就能翻上一倍,两年之内,灵州这里应该能够做到自给自足,包括衣食住行各个方面。

    这可不是他闭门造车空想出来的,而是通过自己手中的力量与本地情况对比分析出来的,谈不上准确,他也没这个方面的实践经验,但是后世退役后走遍了世界各地,看也能看明白很多事情的。

    手下有一大堆熟手工匠,还有差不多的人力,以及能供应至少半年的食物,还无法解决基本建设的问题,那他罗开先真的该找一堵墙撞死了。

    对于那些经历了多年战乱的人们来说,罗开先不信他们不想过安稳的日子!

    整理好了这个思路,他的心思也就安定了许多。

    告诫自己眼下需要按部就班稳住阵脚的同时,他曾经想过制定一份短期的发展计划,没过两天又自我否定了。

    先不说眼下正是快速变动的时候,就是制定了计划,又有几个懂得去掌控执行呢?何况,眼下驻足灵州仅仅三个月不到,了解的情况还远远不够,制定出来的玩意儿能看吗?

    于是,暗叹了缺人才的罗某人开始琢磨弄几个培训的纲要,经济方面的事情他不是很精通,但也有所了解,把印象中的一些概念整理一下扔给杜讷和李轩几个人,想必会有所帮助吧?

    只是他这个构想刚刚开头,就到了冬月,给那些新人准备集体婚礼的日子到了,然后紧跟着的就是他与李姌婚礼的筹备期。

    按照负责传话的老杜讷的话语,依大唐的民俗惯例,男女婚前一个月内是不得相见的,所有事务都需媒人来负责中间交涉,只是这多年下来,唐人老营的坚持也磨灭了许多,轮到罗开先这位特殊人物的时候,更是不得不做以改变。

    只是……好吧,什么都有个只是,眼见婚期不远,只剩了不足半个月的时间,罗某人在这筹备期里面不用做什么,但万事都要配合总是应该的。

    于是,没奈何的罗姓长人的本事不顶用了,入乡随俗这个词可不单单是字面意思。

    前面的集体婚礼一结束,冬月初四开始,罗开先这新入住的木屋里面就再也没能安静过。

    先是一队木匠过来扫场——这是负责打制新婚家具的,然后是一群大脚(这队伍里就没有裹脚的女人)婆子婶子嫂子冲了进来,把罗开先上下左右量了一个遍,还毫无顾忌的大肆评论短长,把个也曾混迹脂粉帐的长人将军摆弄成了红脸关公——这些人是负责给新郎做婚服的……

    一拨人走了之后,难得空闲一点的罗某人想去看看准新娘李姌,结果被告知不能见面,被否决的之后还给了个合情不合理的解释,为了今后婚姻的幸福,罗开先这个将主再急迫也得忍着。

    忙碌到初七这天,罗开先觉得总算没什么事儿的时候,有一群婆子婶子嫂子带人抬了一只大木桶冲了来,七手八脚甚至没有避讳的把他按进了浴桶里面,然后给他用各种香料混合的水冲洗,顺便给他修面加束发——就是打理干净,检查新郎有没有什么疫病,至于束发,就是要按照传统样式把他那一脑袋披散的头发梳理成发髻。

    关于这个,罗开先倒是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让一大堆女人帮忙洗浴可是他从没想过的,说不得又是一阵的不舒服,只是不舒服也得忍着,说不得他还只能在心底嘀咕,这年代的已婚妇人同样彪悍得很。

    这还没完,洗漱干净打理利落的罗开先被扯着披挂上了一件新近试制还没全部就绪的红色华丽新郎袍子,然后几个婆子七手八脚按住他就要给他脸上涂上****试妆——这玩意儿可是罗某人实在难以接受的了。

    改变脸型化妆执行任务他做过,涂上军用油彩战斗没什么问题,但是让常年户外活动黑脸膛的罗某人试试这厚厚的粉底?

    这东西可完全不符合他罗某人的审美观,他一张骨点分明的大黑脸涂上厚厚的粉底,那还有得看吗?估计本来还有点人模样的罗开先,就会变成传说中的巡海夜叉了。

    不管别人怎么想,反正他罗开先是接受不了。

    左推右搡,好不容易说服了大队的婆子婶子嫂子,他还是被迫涂上了一层据说有养颜功效的润肤膏,还被勒令待在屋子里不准出去,目的是他那一脸的风霜需要仔细滋养……

    这道理就没法讲了。

    被勒令留在屋子里的罗开先也没能捞到空闲的时光,许久没怎么露面的老家伙张慎带着几个年轻人进了来——他们是要做示范教导罗开先新婚礼仪的。

    这个却是不能少,古典礼仪这东西就是罗开先所缺少的,说不得他顺便把其他各种场合的礼仪也顺便了解了一通。

    至于对张家人的那一点心里排斥也就算不上什么了。

    当然,这几天偶尔午夜梦回的时候,他还会思量,这先前还想着培训别人呢,却没想到自己先被教导了一通,倒也算是很有趣的经历。

第七十二节 告诫

    【播报】关注起点读书,获得515红包第一手消息,过年之后没抢过红包的同学们,这回可以一展身手了。n∈頂n∈点n∈小n∈说,

    对灵州的妇人们来说,折腾一个英明神武的将主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这事儿与尊敬与否无关,对四五十岁的婆子还有婶子来说,罗开先这位主将就像孩子一样,对不到三十岁孩子已经十几岁的嫂子们也是同样没什么区别,实在是因为刮干净胡子之后,罗开先年轻的面相太能糊弄人了——那张看着顶多黑皴了一些的面孔,完全没有时下一个主将的沧桑与凶戾,顶多有些冷峻的表情可吓唬不住这些女人们。

    何况,这是罗开先的大婚典礼,是值得所有人重视的事情,所以,无论有什么样的不舒服或者说委屈,他罗某人也得受着。

    这可不是摆将主威风的时候。

    当然,对罗开先本人来说,除了“有趣”这个字眼,一切与后世不同的风俗也算是难得的体验,至少周围婆子婶子嫂子们的热情表现抵消了一些他对后世父母的思念之情。

    说来也奇怪,似乎是回到这片土地之后,罗某人发现自己对后世的一些记忆变得越发清晰,每当余暇,看着眼前这片与后世完全不同的景致,他就会对比怀想其中的点滴不同。

    驻足灵州之后,或许是感觉距离绥州不远的缘故,他不可避免的想起了隔离了千年时空的老父老母,还有兄长和姐妹,甚至还有那调皮捣蛋的小侄子。只不过闷葫芦一般的性格,让他很少在外人面前表露出来罢了。

    或者说他想找人诉说,又有谁是合适的人选呢?

    即便火娘子李姌在罗开先面前是个温顺性子,也绝不是他最好的倾诉对象。

    换了其他人,那就更是不用想了。

    所以,罗开先心底的情绪和秘密注定只能成为他一个人的私密,至少暂时是这样。

    对于平凡的普通人来说,如此之大的心理压力恐怕会出现较大的心智问题,但在罗开先来说,却并不是无法克服的难题。

    对能够扛过战场综合症的罗开先来说,他的心智远比普通人来得坚韧。子弹随处穿梭弹片横飞四溅的战场都经历了,来到这个时代更是没少见到断臂残肢之类的血腥杀场,所以眼前的一些思乡之情真的算不上什么。

    罗开先的调节方式就是转移注意力让自己忙碌起来。

    只是在眼下这个将要结婚的时节,他是真的没想到他的忙不是正儿八经的处理军务,而是来回不停的被各类帮忙的婆姨折腾,然后还要没完没了的应付大堆提前来贺喜的营地内众人。

    ……

    距离婚礼的举办还有三天时光,他的新郎袍服已经缝制完毕,该收拾的细节已经完全完备,之前习惯了披头散发的罗开先已经完全被换了形象。

    如今的老罗,穿着的是典型汉式右衽锦袍,头上的头发也是丝丝束起,在脑后顶打了一个发髻,并用古式的武冠结合金簪作为装饰。就这形象,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已经再没有后世那个寸头铁血军人的感觉,反倒是看起来是看起来是个古典装扮的东方武门贵胄,他有些迥异于这个时代的气质与这身传统服饰搭配起来,更是透着与众不同的彪悍。

    从没如此装扮过的罗开先也是自我感觉良好,只是可惜没有大面的镜子,无法自我审视如今的形象,木着一张脸的时候,倒是在心底有些“化身古人”的莫名感觉——之前穿着阿拉伯长袍或者波斯风格的大氅只不过感觉是像“战前伪装”。如今,却是好像骨子里有些东西开始不同了。

    只是……感觉这种东西是多变的,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

    这身袍子不是正式的新浪礼服,而是同一批制作的议服,专门用来在吉庆之日接待宾客的,算是常礼服,唐人老营里面继承的老手艺不多,却也还是有一些的。

    唯独可惜的是,换了新装的罗开先依旧不能出门,他这副新形象也没多少人能看到。

    被一众妇人约束在房子里面,罗开先觉得自己快要闷出犄角来的时候,供他解闷的事情来了。

    ……

    在灵州营地南面设立的榷场里,灵州一方主将罗开先将要大婚的消息被四散传了出去,这可不是罗开先的本意,而是李铮还有李轩几个人的自作主张。

    “轩兄,你和李铮两个可要害苦我了!”不大喜欢应酬的罗开先冲着前来拜访他的李轩抱怨道,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婚礼掺杂太多复杂的东西,尤其是还要在婚礼上接待一些并不熟悉的宾客,哪怕人家都是来贺喜的。

    他重视军律,甚至把整个东行队伍都变成了一支仿军队的队伍,但却算不上独裁,负责民事和军事各部的人都是有着自己的权限的。

    过访的李轩却没在意罗某人的抱怨,还颇有些新奇加羡慕的打量着他的装扮,口中还啧啧有声的不停赞叹着,“三郎,你这幅身材简直可称是威若天神,古人所说的身材彪炳就是指的如三郎你这般雄武吧?”

    情知李轩在故意装傻的罗开先有些恼火,抬手冲着围绕自己打转的李轩肩膀就是一巴掌,“轩兄,莫要顾左右而言其他!还有几日,就是四娘与我婚礼时刻,到时若是来些杂人……你不是想我穿着红袍子去砍人脑袋吧?”

    “哎呦,三郎!我这身子可禁不住你那巴掌!”被拍了一个趔趄的李轩赶忙回神,他才想起来眼前这位长人可不是程大门那个家伙,“三郎,你还信不过手下的各营儿郎?那些家伙可不是花架子摆设,大风大浪都过来了,就灵州这片地方,哪个能在他们面前摆威风?”

    “轩兄可不要大意!”罗开先晃了晃脑袋,“灵州这里虽是故土,我等却是多年未归,如今只能算是新人,甚至在某些人眼中,我们算是外来人,在没有彻底搞清楚所有人想法之前,容不得有丝毫马虎!”

    李轩凝滞了一下,颇有些无奈的感叹道:“三郎,死在你那把长刀之下的敌人怎也有数百上千了吧?怎还是这般谨慎……难怪大门那厮总是和我说你是天生的大将军!”

    面对夸奖,罗开先没说任何自谦的话语,只是无语的勾了勾嘴角,心中自然免不了带了一点自得——当然不是自满。在他的看法里,这个时代能称得上精兵的只有东罗马兵团和赵宋初年的精兵,中亚的教兵嘛?倚多为胜或许还成,真的遇到凶悍的精锐兵种,他们顶多不过是草原上的豺狼。

    眼前这块土地上,或许还有哪里存在着精兵,却不见得能有多大数量,能够撼动灵州的真的并不多。

    但是这却还远远达不到自我炫耀的地步,看着对提醒并不重视的李轩,罗开先皱了皱眉毛,“轩兄,眼下已是冬季,大雪难行,不会有大批的敌人来袭,但是五十一伙,百人一群的盗匪呢?我营内如此富足,惦念的人绝不会少……我与四娘的婚礼,想必兴州马氏也已经知道,据传来的信报,马氏的人在兴州城内过得可不怎么样,一旦你我有所松懈,你猜他们会否铤而走险?”

    “马氏?有冈萨斯将军在北方盯着,他们岂敢妄动?”李轩也是心思敏捷之人,自不会罗开先几句话吓唬住。

    罗开先摇了摇头,“先不说骑兵营那里每次出巡的人数都不多,北面诺大的旷野,一旦他们抽空大举突进,骑兵营能否及时应对都是问题,而且……你怎知马氏之人就一定会从北面而来?如果他们遣兵西向绕行,自南跨过冰面攻击,怎么应对?”

    说起军兵操演,罗某人的脑子里有大把的实施预案,李轩也不是一点不懂,于是几句话下来,他脸上的神采飞扬就消失了。

    “马氏真的有可能发动突袭?”

    “那谁能知道?”罗开先双手一摊,“储备的粮草被抢了烧了,数万人被驱赶到了一个小城里,还只能占半个城,整整一个冬天,吃什么喝什么?冈萨斯和阿尔克在北面配合的就是赶狗入穷巷,马祖荣还能怎么做?只不过留给他选择的是远远的逃开,还是狗急跳墙临死一搏罢了。”

    罗开先说的轻松自如,李轩却倒吸了一口冷气。

    以往的路上,他只是知道眼前这个罗三郎统军征战一往无敌,如今才算是知道这个家伙排兵推演的凶戾。“你就不担心坏了自己和四娘的婚事?”

    “担心?马氏想要集结出兵,先要准备食粮,军械,兴州的王氏和曹氏两家会帮他们吗?兵少了是给我们送奴隶,兵多了……首先忌惮马氏可不是我们!即便马氏解决了后患,恐怕这个野草都要发芽了。”照例是轻松的口气,罗开先真的不在乎马氏会如何。

    李轩紧张起来的情绪又松了下来,“三郎,你就唬坏为兄了,营内所有人都在为你这位大将主忙碌,可别因为战事坏了好事!”

    罗开先知道这位大管事说的轻松,心里已经开始重视起来了,也就不再多言,转了个话题问道:“婚事的消息散播出去,可有人等回复或通报?”

    说起这个,李轩的精神又回来了,“三郎,你的婚事必将隆盛,眼下已经有二十几家小部族说会派人来观礼,会州卫慕老将军那里也送了书信过来……夏州那里没有消息,但是,来自西南赵宋秦凤路的商人转告说,他们那里有位转运使大人会过来观礼……”

    “赵宋……转运使?”多数都是预料之中的人物,但是最后一个被提起的动向引起了罗开先的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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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节 应对

    罗开先怔了怔,随即便镇定了下来。≧頂點小說,

    转头看了看李轩的脸色,轻声问道:“杜老和营中诸位长者可否知道此事?”

    “赵宋的信使藏匿在行商队伍中,到了榷场通告于某之后,即刻返回,其时,杜长老和窦老均在。”察觉了罗开先话语中的凝重,李轩的回复也严谨了许多。

    “不会是假冒之人?赵宋的转运使怎能擅离职守,越境进入这河西之地?”罗开先疑惑的追问道。

    李轩断然否认了罗开先的猜测,“三郎,那信使曾出示自身携带的腰牌,经行商证实,确是赵宋镇戎军番号,递送之信件也有印绶为证,杜老与窦老在场验证。”

    “哦?信件何在?”

    “没能留存,因为上面有那转运使曾易行的公印和私印留凭,他在信中提到,不敢私留印绶于我等,故等我与二老鉴证之后,由信使焚毁。”李轩坦然而言。

    “曾易行?那位转运使的名字?”罗开先头一次对这位贸然来访的转运使有了些兴趣。

    李轩注意到了罗开先的关注,笑着说道:“是,杜、窦二老也如三郎你一般觉得那位转运使胆大妄为,只是信使不敢多言,匆匆离开了。”

    罗开先想了想印象中宋史上有名的曾姓之人,却不得要领,“哈,如此说来,这位曾转运使倒是个妙人……杜老和窦老二位意如何应对?”

    “杜老和窦老命我回报于三郎,曾有言万事皆由三郎自作主张!”郑重回复了一句之后,李轩的脸上绽出一点笑意,“若非时值三郎你大婚之际,此事又非同一般,两老本意是不愿此类琐事搅扰于你的……”

    抬手摆了摆,罗开先说道:“轩兄休出此言,罗三与四娘婚事为小,众人生计安危为大,容不得懈怠大意!轩兄此举甚为妥当,还请传告营中诸老,无论是赵宋还是北辽的人马过访,罗三均有应对之策,无须忧虑!”

    “还请三郎慎重行事!”李轩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免不得有些担忧罗某人的杀伐果决,在他了解的范围内,赵宋是个统一了大半东土的王朝,作为外来者,他并不想贸然的与其敌对。

    罗开先对身边众人的心思可算是了若指掌,包括眼前这位民事大总管。

    他当然没想过马上与赵宋刀兵相见,事实上那也没什么好处。

    拍了拍李轩侧面臂膀,罗开先说道:“轩兄,命运这种东西是握在手中的,安宁更是用刀兵打出来的,绝非话语可以求来!宋人若是安分守己,某也不想妄起兵戈!”

    李轩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能来了一句“如此甚好!”

    不能奢望每个人的思想都能与自己时刻同步,对于李轩的忧虑,罗开先倒是完全能够理解——如同李轩一般的唐人老营之人,因为曾经困守在希尔凡,常年受周围几个人数众多大族的压迫,对于大的势力有些恐惧心理实是再正常不过,他们听从祖辈的号令回到东方,对东方的风土人情却同样模糊不清,初到灵州,眼前的一切与他们从祖辈那里听到的诉说大相径庭,自然免不了有些乱七八糟的想法。

    换一种说法,这就是心态上的水土不服。

    对这种藏在个人心底的心事,罗开先同样是没办法解决,他所能做的也只是让众人忙碌起来,所以商议之类是没什么用处的,平白的增添困扰。

    “轩兄,还请回去选人主持榷场交易,顺便请李铮回来见我!”

    “……喏!”李轩迟疑了一下沉声应诺,转身离开。

    下午,脑子被各种礼仪词汇弄得混乱不堪的罗开先见到了匆匆赶回的李铮。

    “榷场那里一切安好?”

    李铮在罗开先面前恭然肃立,罗某人的新造型让他感觉这位将主身上突然多了一份尊贵与雍容,但是那种被包裹起来的强大与凶悍仿佛变得更加凝滞。

    他用比以往更加恭谨的姿态回复道:“回禀将主,榷场秩序井然,守备校尉费舍尔心思缜密,手下儿郎更是精锐彪悍,没人能扰乱榷场的秩序!”

    “很好!”夸奖了一句,罗开先接着问道:“这几日总是下雪,榷场那里,恐怕没多少人吧?”

    “不,将主!”李铮否定了一句,解说道:“下雪只是影响了传信的速度,远路问询赶来的部族并不少,其中还有远在姑藏山1的吐蕃人,貌似他们并不惧怕风雪,他们骑着长毛牛赶路,带来了很多干肉、皮毛、牛毛毯子还有盐石……”

    “长毛牛……哦,知道了,他们为何如此远途跋涉到灵州?据某所知,西面的凉州和南方的韦州都更便利吧?”长毛牛显然就是指牦牛了,罗开先疑惑了一下,恍然追问道。当然,心下免不了有些感叹这时代的人为了生计在雪天跋涉的辛难。

    李铮开口解释道:“据吐蕃商人所述,凉州近年为回鹘人占据,信奉绿教的回鹘人不许异教徒入城交易,至于韦州……赵宋虽然于去岁开设了多处榷场,交易的人却仅只涵盖契丹和党项诸部,南方的吐蕃人不在其中。”

    宗教排斥加上经济封锁?罗开先禁不住感叹这时代的人并不愚蠢,只不过治国治政的手法还是太粗糙了。还有……吐蕃人,他们的命运还真的是坎坷啊。

    “非常好!未来的大鸿胪!”喝彩了一句之后,罗开先高兴的夸赞道:“才到这里短短时间,你已经了解了很多事情,让未来的大鸿胪来筹划一个榷场,真是大材小用!”

    “将主过誉,铮只是尽职责而已……”

    “无需自谦……”挥手止住李铮的话语,罗开先断然说道:“召你来此,了解榷场的变化只是其一,某需要你尽快召集人手,负责在某大婚期间与来访宾客的接洽,能做否?”

    被打断了话语的李铮一愣神,才顺着罗开先的话语清醒过来,转而兴奋地应道:“铮愿为将主分忧!请将主明示!”

    罗开先低头凝视着眼前这位李轩的堂兄弟,从对方眼中,他看到了野心,更看到了兴奋与自信,“李铮,某大婚这几日,估计会有很多外来宾客到访,想必你在榷场那里已经有所耳闻……你说的吐蕃人只是其中之一,南方韦州赵宋一曾姓转运使会到访,轩兄是否转告与你?”

    “是,十二兄先前已通告与铮……”李铮镇静答道。

    老罗点点头,“那位曾姓转运使仅为其一,我等据此灵州,东方赵宋与北辽强大,那位曾姓转运使仅为赵宋秦凤路一隅官员,东方尚有赵宋永兴军路、河东路,东北有北辽西京道,北有北辽上京道,现均未有反应,不知他们近日会否陆续前来……”

    随着罗开先的诉说,李铮听得聚精会神双眼闪光,却不发一言。

    “眼下他们可比来时路上的伽色尼人和葛逻禄人强大多了……”罗开先瞧着李铮凝神的样子,也不求他马上有什么反馈,而是接着说道:“北方,北辽的上京道辖地与我灵州远隔沙海,可以暂且不论,但赵宋三路人马,北辽一道,最迟春季雪融之后,必有反应,你的任务就是注意搜集所有与己方有联系的信报!”

    “赵宋三路,北辽一道……”李铮重复了一遍,忽又抬头问道:“将主,西部凉州、高昌回鹘人,沙州归义军,还有青塘吐蕃人,他们会让我们在这灵州安居吗?”

    罗开先摇了摇头,“回鹘人、吐蕃人,还有归义军都不过是疥癣之疮,不值得全面关注,即便他们媾和联手,某也有办法杀得他们望风而逃,但赵宋和北辽是不同的。”

    他没再解说有什么不同,李铮也非常机灵的没有追问。

    对于曾经幼年就跟随家人行走西域诸部的李铮来说,与不同族类打交道是个增长见闻的最好途径,过去希尔凡唐人老营嬴弱不堪,每到一处与人交往总是要低头,如今万里路途之后,已换了个天地,背后有数万强力战士的支撑,却是要昂首挺胸的,这种享受又怎是平常人所能承受的?

    要努力了,李铮握紧拳头暗暗地提醒自己。

    ……

    安排了李铮负责接洽到访宾客,罗开先命人去北部骑兵营戍守区提醒告诫,便又陷入了婚礼前的焦灼中,他并没有对正北方戒备兴州的冈萨斯还有阿尔克做什么战术指导,目的很简单——锻炼手下。

    因为按照这个时代唐人的婚姻习俗,新人在婚庆之日是不宜见血光的,但是灵州眼下的情形又怎能一厢情愿想如何就如何?所以营内的老人们才会只是限制罗开先外出,杀伐之事则任由各营自主。

    在罗开先看来,骑兵营和斥候营,他们总有一天要单独进行战斗的,在这个通讯受限的时代,他这个主将不可能每时每刻都能提供战术安排,所以冈萨斯和阿尔克这类统兵将领必须尽快的成熟起来,而眼下,兴州马氏不强不弱,绝对是个上佳的练手目标,恰巧可以借此机会锻炼一下队伍。

    只是被迫闷在屋子里的罗开先也不知道,婚期还有两天,他的这个打算能成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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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姑藏山,姑藏,先秦时,为月氏与匈奴姑族部落祖地,故山下城池的名字为姑藏。又名凉州、雍州、侠都、雍都、凉都,现为甘肃武威。姑藏山,属于祁连山冷龙岭一脉,现名武威莲花山,因内有佛寺大莲花寺而名,现为西域佛教名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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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感谢诸位书友的打赏与推荐,最近几日事情较多,难有大块时间码字,所以思路有些不畅,这一篇还是夜半时分新鲜出炉的,发的有些晚,见谅!

第七十四节 兴州乱 上

    灵州营地正北八里处,是一处东北-西南走向的土山,土山并不高,却也勉强可以挡住北方的朔风直下,山下又是一片起伏不大的平缓地,而且没有太多树木,所以这里就成了最好的驻军地。

    一片木栅围住的马场,一片半是窑洞半是木垒的建筑,加上环绕布置的各处暗堡,构成了骑兵营驻扎的最好所在。

    最大的一处主建筑是个借助山边巨石开凿搭建的石堡,因为下雪被迫停下的石堡外观还没有全部竣工,内里却足够人休憩和议事。

    其中一个宽大的石厅,类似壁炉样式的灶膛上,粗旷的铸铁架子上穿着一只烤得外焦里嫩的黄羊,冈萨斯、阿尔克、那噶、哈斯那四个人轮番上阵,用腿叉子片下烤好的部分,装在手中的木盘上,然后刷上一些坛子装的野果酱,那口感——烤肉的焦香和果酱的清爽混杂在一起,房间里一时只有四张大嘴巴咀嚼吞咽的声音。

    半响过后,嘴巴最大吃的最快的哈斯那瘫坐在铺着厚实皮毛的木榻上,“啊,吃得好爽,塞里斯人真的聪明灵巧,将主只不过提示了几句,他们就把果酱做出来了……我吃多了点,站不起来了……”

    “噗……”吃相稍微文雅些的阿尔克没忍住,最后一口肉块没来及吞咽下去,咳了几下说道:“哈斯那,你这头山猪,别忘了你的誓言,你现在也是塞里斯人!”

    站着吃东西的冈萨斯踢了哈斯那一脚,然后同样把自己扔在木榻上,抓起桌案上的木制杯子,痛饮了一口里面的野果酿,浑不在意的用手抹了抹嘴边的水渍,瞪着阿尔克说道:“别管那只山猪,阿尔克,真没想到,我们百多个人里面,你居然是最先娶了女人的,怎么,不用陪着你的新娘吗?”

    “嘿嘿,米娅娜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阿尔克一脸幸福的夸耀自己的新婚旗子,然后才有些无奈的解释道:“只是,将主今天派人传信,命我们严密监视兴州的马家人,防止他们趁着将主婚礼期间捣乱!”

    别人的新娘是否善解人意不是冈萨斯关注的目标,他凝神瞪着阿尔克洋溢着幸福的脸庞,他坚信这个从角斗士营一起走出来的伙伴并不是疏忽大意的人,只是对方话语中的内容由不得他不认真,“你的斥候们探听到马家人的动向了?”

    “还没有,”阿尔克晃晃脑袋,“兴州城的南门关得紧紧的,城里的杂碎们防守得很严密,不管白天还是黑夜,都有至少千多人在城墙上巡视,出来的探子不是被我的手下杀了,就是被你的战马踩死了……”

    被冈萨斯踢了一脚的哈斯那懒得动弹,摊在木榻上哼哼了两声,恰好听到两人的对话,忍不住插嘴说道:“冈萨斯、阿尔克,拜托,有什么好想的,想个法子放火烧城,或者弄几辆抛车到城外,不信马家人还躲在城里不出来!”

    虽然宣誓要做一个塞里斯人,但源自西方的习惯,哈斯那这种混不吝的家伙仍旧习惯直接叫自己的长官名字,而不是恭敬的称呼官职,说起话来也是毫无顾忌的直截了当。

    “闭上你的嘴巴,哈斯那!”用拉丁语喝骂了一句,冈萨斯对着阿尔克说道:“将主马上就要举行婚礼了,我们需要做点什么,为将主做贺礼!”

    阿尔克把手中的木盘放在桌子上,有些无奈的摊开双手,“可是,将主不允许我们强攻兴州城,也不允许采用放火或者投毒之类的法子,还要我们尽力保存手下的性命……将主是仁慈的,可是这样等于捆住了手脚去战斗……”

    “不,阿尔克,将主这样要求必定有他的目的,你我的职责是执行命令,不许有怨言!”出身自职业军官的冈萨斯远比旁人懂得军律的重要,稍加提醒了一句,他把目光转向了一旁没有发言的黑家伙,“嘿,那噶,你和将主一同在阿非利加过来的,可知道将主会怎样处置这样的局面?”

    黑皮肤的那噶有一张好胃口,他比原来壮硕了太多,对寒冷的适应能力也提高了很多,他站在壁炉不远处,端着手里的木盘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我记得和将主在草原上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一个超过三十只的野狗群,野狗群聚在一起不敢攻击我们,也不逃走,将主的做法是扰乱它们,让它们变动位置,然后将主趁机杀了他们的头领,其余的就没有了停留的胆量,半数逃走了,余下的都变成了我们的食物。”

    这个黑家伙比原来稳重多了,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比之在草原上不顾生死胆大妄为的那个半大孩子,如今这个那噶已经有了睿智的一面。

    阿尔克与冈萨斯对视了一眼,前者高声叫了一声,“我想到了!”

    冈萨斯稍停了一阵,有些疑惑的说道:“阿尔克,你来说,想到什么了?”

    “猴子!”阿尔克兴奋的叫了一声,才脸上带着潮红地开始解释,“闵文侯,那厮还在兴州城里面,他带了十四个人在城里!”

    “你是说让他给马家人捣乱?”冈萨斯的反应也不慢,反问了一句,然后晃着脑袋否定道:“人太少……恐怕很难做到,而且做了之后,怎么撤出来?还有……猴子的任务是查探城内变动,而不是攻击!眼下城门紧闭,没人能混进城去,你又怎么通告里面的人?”

    “不妨事!”阿尔克的表情彻底轻松了,颇有些眉飞色舞的说道:“斥候营有一套约定好的铜号声律作为信号,现下是正午,你派一都人到兴州南门,我的人跟随在黄昏时候吹响铜号,那个时候是约定的联络时间,猴子那厮肯定会听到……然后就是等着保护他们撤退,这事归我了,怎么攻击马家人,就看冈萨斯你的了!”

    冈萨斯霍然站起,来回踱了几步,停下来说道:“好!阿尔克!就听你的了!那噶、哈斯那,去集结你们的手下,一个都的人数太少,两个校的人数才能防止敌人突袭!”

    ……

    四个稚嫩的领兵将拼凑了一份完美的传信方案,一场迷惑人的行动就此开始。

    从骑兵营驻地到兴州没多远,加上河面已经冰封,快马脚程也不过两三个时辰,只是很可惜,直到夜色降临,铜号声响了至少七八遍,兴州城墙上依旧是毫无动静,更不用说坚固的南城门,根本没见到任何打开的迹象。

    “阿尔克,你能保证城内听得到?”夜幕下冈萨斯远眺着开始点起篝火的墙头,闷声问着身旁同在马背上的阿尔克。

    “肯定能听到,适才都能听到里面孩童的哭声!”因为带着面罩,阿尔克的声音同样瓮声瓮气的,“再吹一遍,我带着人去东面哨口接应,冈萨斯你最好撤退到河岸那里,防止马家人夜袭。”

    “就这样,我这里不需你担心,如果城内有变动,无论马家出来多少人,都没用!”冈萨斯咬着后牙床说道,“只希望猴子那厮在里面动作快点,夜晚守在外面的滋味可不好受,将主的婚礼后日就要开始了。”

    随着啰嗦的话语声,浑厚而又嘹亮的铜号吹奏声复又响起。

    ……

    同一片夜色下,不远处的兴州城墙内,距离南门三百余步远就是马家的主宅,主宅的对面是一片青砖青瓦的唐式建筑,当然因为年岁久远,它们已经破败不堪。

    地面和房顶的积雪掩盖了太多的不堪,但是斑驳的墙壁和褪色并露出木质纹理的廊柱则显示着这个地方已经很久没有经过修缮了。

    一堆破烂的瓦砾后面,有一间粗陋的耳房里面,五六个人凑在一起,在昏暗的一点油灯下,一边吃东西一边诉说着,气氛很热烈,他们的食物却只有一个瓦罐匆匆煮就的干肉汤和人手一只的烤馕。

    “号声一共响了九次,可以确定是传信通告我们变更任务,准备离开。”一个粗旷的声音诉说着,伴随着他的话语还有食物的吞咽声。

    “不,不仅仅是变更任务,孟钷,你要听仔细,第二段音调后半部是六短三长,意思是我们要开始行动,这个时候,行动做什么?”一个严谨的声音纠正着。

    “不要吵,小心被外面的人听到!”这话有很明显的命令口气,但后面又紧跟了一句解释,很显然,这是一个刚刚适应领队角色的家伙,“行动只能有一个,搅乱马家人!”

    沉寂了一会儿,几个不同的声音同时低喝道:“喏!”

    领队的家伙重又说道:“该死的马家人,已经有人饿死了,还是闷在城里,打又不打,降又不降,连累我们也困在城内走不脱,我都饿瘦了!还有两日就是将主大婚了,做完这一次,我们马上出城回灵州,一定要吃几顿好的!”

    随着唠叨埋怨声的,是几个刻意压抑的闷笑声。显然,屋子里的人都有相同的想法。

    一阵连续的吃东西吧嗒嘴和吞咽声,过了好一会儿,领队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这个时候改动任务,必定发生了什么变化,最大的可能是将主那里希望不要有人搅乱了婚礼……从下午听到的马蹄声,带队在南门外的肯定是骑兵营的人,大约有两千众,吹号的应该是我斥候营的人。现在天色已晚,他们必定后撤,防止马家人出城突袭……而马家人摸不清头脑的时候,前夜肯定会加强方便,我们想做什么都没有机会!”

    “猴哥,我们一共偷运进来的百多个罐子,埋设好的也有六十多处,余下的改成小罐子,后半夜扔到马厩和粮仓,哪怕不能烧毁全部粮食,也足够搅乱那些混种了……”一个清脆的声音建议道。

    “十八,说的好!”粗嗓门的孟钷低喝了一声,“猴……将军,罐子俺来扔,俺臂力好!”

    “猴将军?”领头的人重复了一遍,然后嘿然低喝道:“以后都叫闵将军!你们几个混蛋!不许叫什么猴哥、猴将军的!”

    “喏!”这个应声不是很干脆,还夹杂着低低的笑声。

    “既然都没有异议,就定于后夜动手,只是先后顺序需要调整,集合撤退地点需要重复确认,都说说,该怎么办?”

    低低的议论声嗡嗡起来,显然暮色笼罩下的兴州注定不会再有一个安宁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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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节 兴州乱 中

    距离这座隐藏在废墟后面耳房不远的地方,就是熙熙攘攘的马家人聚居的地方,那里的房舍比这处要好得多,但却远比这里喧嚣——大人叫孩子嚷,有太多不知名的人们在争吵,而且与这里有些诡秘却又平静的谈话不同,太多人的话语中包含着不同程度的怨气,生存现状的不满,还有无谓的争吵甚至打斗在发生。

    与这片破旧的房屋隔街相望的那座豪华而又古雅的马家主宅内,同样在爆发一场争吵。

    “族长,族人们已经快忍受不住了,十几家人住在一户宅子里,拥挤不说,连吃食都难以满足,这样的日子要熬到什么时候?”

    “族长,灵州人撤了,城墙上的人是不是可以撤回一半?”

    “大哥,灵州人来的也就两千多,给我五千人,我出城去灭了他们!”

    “都闭嘴!”随着一声爆喝,坐在首位的马祖荣站了起来,那张刀条脸变得愈发阴沉,“胡大不会放弃他的子民,困难与危险都是祂给与我们的考验!据信报,后日就是灵州那罗姓贼子大婚的日子,他们的战士肯定会放松警惕,我们马家的机会来了!”

    一个花白胡子缠着头巾的老者问道:“族长的消息准确吗?灵州那伙强人可不是好相与!之前袭击我们的邬堡的战士就凶悍得很,没人能够抵挡……”

    “马嗣元,安分守己做你的长老就好,本族长容不得你来质疑!”阴沉着脸的马祖荣少了往日的从容,或者说他骨子里就没有敬老这种概念,“别忘了,之前邬堡失守的事情,我可没有追究你的责任!”

    “……”马嗣元瞪了瞪眼睛,终究这兴州城不是他曾经戍守的邬堡,旁边又多是这个本家侄子的亲信,他也只能退后几步,闷声不语。

    “大哥,我要做先锋!杀光那些灵州蛮人!”之前就叫嚣要出兵的壮汉站了出来,正是马祖荣最信任的一个血亲弟弟马祖铭。

    “不行!”马祖荣断然拒绝,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侍从按住自己的弟弟,“城内王家和曹家心意不明,你要留在城内坐镇,防止王、曹两家断我后路!至于出战……”

    他左右四顾了一下,直接点名道:“土狼,马玄翼,之前收拢的那几个乌塔人就在你手下,他们对灵州更熟悉,我马家目前一共有战士一万两千人,明日你去挑选四千人,负责袭击灵州!”

    “是,族长!”被点名的土狼马玄翼迈步上前,双手交叉捂胸躬身行礼,他的脸上多了一条狭长的刀疤,正是前阵侥幸借沙漠逃遁回来的遗留物,只是伤疤还未能痊愈,鲜红的疤痕看着格外狰狞。

    马祖荣刻意选了自己这个侄子带队,并非是看重什么乌塔人的向导作用,而是这场纷争本就是因其而起,如今祸及全族,权衡利弊之下,他的选择也只能是如此,当然,面子上的功夫他还是要做的,“土狼,灵州罗开先凶横之辈,此次出兵必定凶险万分,兵员、军械任你挑选,如何作战也由你全权统帅,可还有别的要求?”

    被伊斯玛仪教派洗脑的马玄翼心里充斥着先前邬堡被袭的恼恨,哪里能明白马祖荣心中的算计?

    他双眼泛红的大声呼喝道:“土狼此行必不复族长所托!胡大至上!”

    随着马祖荣的决议,聚在厅堂里喧嚣的人开始偃旗息鼓,因为要开始打仗了,谁都不知道是否会牵涉到自家子弟,也不知道会否在不知道的时刻丢了性命。

    压制了众人的喧嚷,马祖荣的脸上也没什么兴奋,脸上依旧阴晴不定,“今晚安心休息,明日校场集合,土狼选人,下午准备出战灵州!都回去准备吧……祖铭,你留下!”

    打发走了众人,连同侍从也被遣了出去,马祖荣才对着自己弟弟说道:“二弟啊,你怎如此糊涂!”

    “大哥,我怎又糊涂了?”马祖铭其实也不是笨人,只不过对比自己兄长来说就有些“肌肉多过脑髓”了。

    马祖荣拍拍自己的脑门,有些无奈,却又不得不费心解说,因为这个兄弟对他是最忠心的,也是他坐稳族长位置的保障,所以他只得耐心的说道:“马家与灵州罗开先的争执缘何而起,你都知道,土狼他站出来才是最合适的,何况他在喀什葛尔学了那么久,回来之后未立寸功就惹上了强势的敌人……”

    马祖铭还是没想通,开口争辩道:“大哥,土狼,呸,玄翼那小子有甚统兵能力?把战士交给他们,岂不是递刀子给敌人?”

    “笨!”马祖荣冲着自己弟弟就是一巴掌拍了过去,心里还是暗叹自己说那么多做什么,还不如直接吩咐他怎么办。想明白了这一点,他换了话头说道:“明早会有人在北街那里闹事,你带着人去北街镇守,就说王、曹两家意图合灵州之力谋我马家,明白了吗?”

    马祖铭身材宽厚,根本不在意自己兄长没什么力气的巴掌,有些恍然的问道:“大哥你是说……”

    “还不明白?”马祖荣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嘱咐道:“平素战士们都是你来统领的,哪些是好手你最清楚,除了必须在城墙镇守的,明早都带着!”

    话到这里再不明白真的就是榆木脑袋了,马祖铭总算弄明白了自己兄长的打算,拍着胸脯说道:“大哥尽管放心,家中的好手我都留着,玄翼那厮自从喀什葛尔回来就看不起家里人,又惹了这么大祸事,让他去死好了!”

    马祖荣叹了一口气,若是像自己弟弟说的那么简单就好了,但是作为家族统领,他有很多想法是不能说的,土狼虽然冒失,但毕竟也算家中力量,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想舍弃的,但是眼下马家的处境实在不妙,派去夏州方向联络野利家的信使出城就遭遇劫杀,如果不是有受伤逃回的人,恐怕现在都还不能得知,派去喀什葛尔的人不知道能否在冬季安全抵达,也不知他们是否会同样遭遇拦截,现在看来,很难熬过这个冬季,城北的王家和曹家,明显是在作壁上观,恐怕瞧着己方与灵州人两败俱伤,才是他们最希望看到的。

    马祖荣突然发现自己家突然就陷入了四面皆敌的地步,原本联络着党项野利部还有葛逻禄人的马家虽然算不上大族,但也算游鱼得水,怎么那罗开先一到灵州,所有事情好像都变得不同了。

    想到灵州那位罗姓长人,马祖荣顿时觉得有些心惊肉跳,“祖铭,今天灵州人的举动很奇怪,我有些心神不安,晚上你不要回府,就在我这里休息,你我兄弟一起,谁也不惧!”

    “哈,大哥尽请安心!”马祖铭自无不从。

    ……

    兴州城东北,王氏老宅。

    依旧是经常议事的厅堂,一瘦一胖两老一壮年三人正在议事

    披着一件白熊皮大氅的瘦老坐在矮榻上开口吩咐着,“三弟、二郎,今日灵州人的动向有异,晚上恐不安宁,提醒各宅注意戒备,家中战士最好能够披甲而眠,防备有人夜袭!”

    “父亲,先前曾您老庆寿,马家人曾送来礼物,如果有乱,是否相助一二?”被称作二郎的壮年回复道。

    瘦老怔了怔,随即说道:“夜晚万一有事,必定与灵州有关,白日灵州人在城外之举,必是冲马家而来,马家与我王家何等关系?二郎,此事不提也罢,事关灵州那条强龙,我王家搀和不起!”

    “大兄所言甚是有理,二郎你只管吩咐家将安守本分即可,外事我王家真的不能涉足。”胖老重复解说了一遍,转头问道:“大兄,有消息说,灵州那罗开先后日将要大婚,附近小部头人多数要去观礼,我王家是否应派人前去?”

    “唔……”瘦老琢磨了一会儿,慨然一叹道:“自二十多年前晋阳被焚1,吾王氏一脉已分崩离析,如今连西域归来的小民都无法应对……三弟,明日准备一下,后日你去灵州恭贺一番,至于如何应对,你自作主张便好……”

    ……

    王氏老宅西面,曹家的大院里面,曹义兴会同自己的一众手下大吃大喝的正在酣畅淋漓之时。

    “灵州那罗姓长人的手下真的可称凶悍!”机灵汉子三刀吞下嘴里的肉汤,忍不住的说道:“首领,今日去城墙上看到那个领头的家伙没有?看着像头白熊,俺敢说,你打不过那厮!”

    “屁话!三刀子,你这混蛋又想挑事不成?”饭桌上无大小,不怎么在乎礼节的曹义兴张嘴骂道。

    “嘿嘿……”三刀诡笑了两声,然后把目光投向身旁挨着坐闷头吃肉的汉子,“哇呀,葫芦哥最是狡诈,诺大的牛腿你都吃了两条了!”

    “啪!”闷头啃食的葫芦抬手在三刀的脑后拍了一巴掌,然后才抬头慢条斯理的说道:“你这厮唯恐天下不乱,不就是白天看到灵州人行事诡异,想要晚上看热闹吗?”

    三刀也不恼,抓起一只牛蹄膀啃了一口,嘴里有些含糊的嘟囔着,“谁敢跟俺赌一把,不是今晚,就是明晚,马家那头肯定要出乱子!”

    很可惜,活跃的三刀等来的不是应赌的话语,而是一片揶揄的嘘声和……漫不在意的伏案大嚼的吞咽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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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晋阳被焚,晋阳,春秋战国时开始修筑的古城,曾先后为多个郡国政权的都城,及至十世纪中晚期,最后一个定都于此的北汉政权时,公元979年,宋太宗赵光义灭沙陀人所建北汉政权,后以晋阳与汴京争龙脉为由,迁城中士绅富户于洛阳汴京,焚毁晋阳城,城中老幼死伤无数,后决汾水、晋水灌城,古城就此而毁。唐时常说的五宗七望中的太原王氏,其主家应在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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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节 兴州乱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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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半正中,按说这种冬日月中时节的天空应该是月朗星稀,但是这个多雪的冬日仿佛积攒了所有的怨气,朔风潇潇,冰粒飘散,地面白色的积雪和青黑色的砖瓦显得越发斑驳,晦暗难明的光色里,兴州这片老城凭多了几分凄凉和衰败。

    因为兴州城内的马、王、曹三家彼此之间的防备,夜晚的时候,除了城墙上各自分段防守,城内是没有巡防的士兵守卫的,所以眼下这个时段,除了某段城墙上还有坚守的士卒在火光下来回走动之外,城内可说是一片漆黑,偶尔几个点有些光亮闪动,也不过是仆从下人起夜忙碌杂务而已。

    四下里静悄悄地,仿若不似人间。

    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在城南的街头小巷间穿梭,偶尔蹲下身去,在墙角旮旯里埋设着什么,然后彼此比划几下,又蹑手蹑脚的继续前行。

    他们的身影并不多,散布在整个黑暗的城区里,更是宛如晚间偷食的老鼠一样没人能注意到。

    随着时间的逝去,他们的身影慢慢汇拢,三个一群,五个一伙的向着马家的库房重地和城内马场聚拢过去。

    “脚底下轻点,手脚利落点!”低声催促完身后的几个人,闵文侯缩在阴影里,一双眼睛紧盯着不远处的高墙豁口,那里有一个身影匆匆的闪现出来,“金毂,快点过来,里面怎么样?”

    从豁口出来被叫做金毂的身影哈着腰跑了过来,贴近闵文侯的身旁蹲了下来,停顿了一会儿,才有些气喘吁吁地回复道:“猴哥,天气太冷,里面的混蛋都缩在屋子里,根本没有出来的,我把装了药的罐子拴在门上了,他们的粮仓简陋的很,只有一层薄木板,有两三个小罐子砸在上面,只要火够旺,几息之间就能烧透它……”

    听了手下的汇报,闵文侯抽了抽鼻子,强忍住打喷嚏的感受,恶声恶气的说道:“做得好!不过,金毂,你小子身上撒了多少胡椒粉?熏死我了!”

    “嘿嘿!”金毂低低地恶笑了几声,“猴哥,不撒不成的,那里面没人出来,却有好多长毛青獒四处乱窜,我可不想被它们盯上。”

    “个驴球球……”闵文侯咒骂了一句,转头招呼身后的人,“都开始准备,估摸还有两个时辰天就亮了,十八,给马场那边发信号!”

    被叫做十八的正是从希尔凡出发就钻到斥候队伍的崔十八郎,这个油滑的小子如今变得机警多了。他也不回话,空出两只手,刻意甩着袖子,又两手连续不规则的拍打几下,“噗噗”的声音响起来,然后嘴里学着野猫吃亏后嘶哑的“喵”了一声,寂静的夜里,这样像流浪野猫争食搏斗的声音可以很远。

    稍停一会儿,一个稍微弱一些的同样声嘶力竭的野猫叫声从远处传了过来。

    “嘿,看来乌买提那老小子也就绪了……”闵文侯低低地贼笑着,“十八,解开你的背囊,把罐子拿出来,孟钷你臂力最好,盯准了库房的木门,金毂、十八分别找准那边的柴垛,准备开始了,注意,投完了赶紧跑,还有别的地方呢!”

    “好咧!”几个人不约而同地低喝,手下都不闲着,从十八的背囊里面掏出拳头大的火油陶罐,分左右散开,然后几下火镰晃动,火油罐子就被点燃了,也不用赦免口号,这些玩意儿就开始呼啸着奔向它们的目的地……

    瞬息间,几道闪着火光的弧线抛洒过夜空,然后是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动,紧跟的是又几道火光弧线闪过,猝然间,此起彼伏的犬吠声响了起来,夜空忽然间开始亮了,几声粗重而急促的门板推开的吱呀声响起,然后……倏忽爆燃起来了大团火焰照亮了几乎半片仓库外围的空间,连续的惨叫声想了起来,然后呼救声、咒骂声、霹雳乓啷杂乱的脚步声响彻了起来……

    另一边的稍远处,马家的城内马场那里,比这边更加热闹,远远地听不清人声,但是马匹嘶鸣和焦躁奔跑的踢踏声开始传遍整个夜晚的静空……

    扔完手里最后一只罐子,闵文侯四下里打量了一下,发现众人都已经变成了空手,十八和金毂两个还抽出了腰间斜插的短刀,那雪亮的刀身在火光映射下变成了一条瑰丽的亮线,比地面上萤白的雪色亮得多。

    太显眼了!

    “混蛋,把刀子收起来!”闵文侯连忙呼喝,“快点,把身上收拾利落,撤!”

    只是,没等他喊完,边上金毂、十八、孟钷三个根本没人回话,收起刀子和背囊撒丫子就开溜,他也只好心底咒骂着深一脚浅一脚的尾随在后。

    他们跑了倒是干净利落,身后马家人的仓库可就倒了大霉了。粮仓这种地方底部是用砖石砌成的,上半部为了散发潮气和粉尘,则多是半边木质的透孔结构,顶部又是青瓦盖顶,这底下入口大门被火油淋了烧透之后,整个仓房就变成了大号的炉灶,而上面的透孔则成了变相的烟囱,大力的孟钷坏心眼的朝着上半部的木墙扔了两个火罐,这下燃烧的速度就愈发快了。

    看守仓库的人很倒霉,门口被安置了绊发白磷引燃的火罐,这玩意儿不同于抛掷的小罐子,它是爆燃类型的,闷在罐子里的油气被爆燃的白磷引燃,引起的后果只有一个,陶片和油滴四处溅射,带着火星的油花溅到人身上,只有被沙土掩盖隔绝空气才能熄灭,偏偏这时代的人根本不懂这个,地面上全是积雪,守夜人身上穿的又多是带毛的皮袍,结果连串的巧合凑在一起,悲剧就这样产生了……

    浑身沾满燃烧的火油四处奔跑或者就地打滚的倒霉鬼,拼命想法子灭火却又被火焰粘到身上的被牵连者,只知道四处乱窜寻找肇事者的所谓机灵鬼,惊慌失措呆立在那里大声呼救的没头脑……再加上被火焰吓到拼命乱吠的青獒,怎一个乱字了得。

    另外的一边比仓房这边更加甚之,马场里的马匹和骆驼之类已经彻底炸营,被抛射的火弹惊吓住了的四腿牲口踢碎了栅栏,开始在兴州城的街道内四处乱窜。

    等到从睡梦中惊醒的马家人从房间内赶出来,他们的仓房火焰已经升到了最高,足足照亮了半个城,另一边的马场也因为牲畜的暴动而无法灭火,眼看着就有火烧连营的趋势……

    马祖荣披着毛皮大氅从睡房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亮如白昼的夜空,如果不是侍卫们搀扶,他几乎瘫倒在地——起火的方向正是粮仓的方向,而那个粮仓是马家的公仓,里面存储了所有存粮的大半,没了粮食,再骁勇的战士也只能变成软脚虾。

    最明白事情缓急的他总算还很清醒,近乎声嘶力竭的呼喊起来,“玄机,招人去救火!救不了,就把周围的房子推到了!快!”

    “二弟,祖铭,快!防御好主宅,四周查探,防止有人偷袭!”

    “土狼,你还愣着作甚?带着人四下查看,火是由那里起来的!去看看王家和曹家有什么动静!”

    “……”

    怎么办?喝令有些呆愣的人们忙碌起来,他站在庭院的地面上,深深地问自己。

    毫无疑问,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只有两种可能,一是熟悉城内情况的王家和曹家,另一个可能就是灵州那位摸不清底细的新来的狠人。

    只是,把王曹两家算一方,灵州算另一方,这两方敌人哪一个都不是眼下的马家能够惹得起的。

    最关键的是,没了吃食怎么熬过这个冬天?别说向南偷袭灵州的那个狠人,没有吃的东西,白日筹谋的调动战士出击马上变成了不可能,兴州以南的小部族都被对方保护起来了,所以根本不要指望从小部族那里抢食物。

    那么还有什么法子?

    从北方或者东方的小族那里抢夺?从赵宋那边交易?

    前者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方土地还是党项人统治的地方,马家只是其中一个不大不小的中等部族,如果不想灭族,那就需要老实点,至于后者?费用倒是不用担心,但是那太遥远了,东去最近的榷场也需要至少一个月的往返时间,如果仓库里面的粮食全部烧毁,剩余的吃食顶多能让马家所有人支撑半月时间,所以……那是不可能的。

    如果现在不是冬天,还可以去草场上打猎,或者西去讨伐归义军或者回鹘人,无论怎样,抓野兔子也能保证族人不被饿死。

    但是,最最最关键的是,现在是雪落不断的冬天。

    马祖荣阴沉着一张脸,孤零零地站在四下里都是忙乱人群的空场上,他在心底里诅咒着该死的纵火贼子,诅咒着这该死的冬天。

    他猜不准到底是谁主导了这样的事情,但是隐约的直觉告诉他就是前日下午行动诡异的灵州人干的,但是他更知道,如果真的是灵州人做的,那只能证明灵州人有着他想象不到的强大,是他惹不起的那种。

    不能不说马祖荣不愧是被称作马家头狼的家伙,短短的时间内,他想明白了所有的一切。

    呆愣愣的想了半天,刀条脸的马祖荣猛地抬起头来,冲着左右随侍的人吼道:“只有王家和曹家最清楚我们粮仓的位置,他们想把我们挤出兴州城!召集人,去抢了王家和曹家的粮仓,不然所有人都会被饿死!快去!”

    眼睛有些泛红的一众马家人都听到了这个话语,除了还在忙碌救火的,纷乱的人群开始涌向了兴州城北。

    这个原本雪落寂静的夜晚,彻底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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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好像不吼几嗓子,就很难看到有人反馈。也不知道这样的情节是否有人喜欢,感觉好像一个人在唱独角戏。不喜欢这样,希望看到书友们的观感,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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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节 又是一年冬节到

    readx();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即便是马祖荣这样数万人部族的头领也不能免俗。

    所以在他清楚的认识到将自己的家族要面临饿死的命运后,两相其害取其轻——他直接给己方挑选了一个相对来说容易对付的敌人。

    因为相对于了解甚少的灵州人来说,王曹两家至少还算是知根知底的敌人。

    从行事的果断来说,马祖荣也算得上是果决之人,尽管是形势所迫,也算难得珍贵。

    登上自家主宅外围的望楼,马祖荣站在高处向北眺望,不远处仓库方向的火光越来越旺盛,燃烧起来的光亮映照得四处近乎白昼,避开火焰夹杂的浓烟,他可以清楚看到远处自家子弟在奔向北面王曹两家的仓库方向——那里传来一阵阵不是很清晰的惨叫与兵器碰撞的声音。

    心里知道那非常可能是己方的战士在惨叫,马祖荣握紧了拳头,指甲几乎陷进了掌心的肉里,心底的直觉告诉他火是灵州人放的,把自家逼上这条绝路的也是灵州人,但是马家却没有对抗的力量,他想要开解自己没资格怨恨强者,但是却让心底的压抑与仇恨愈加深厚。

    这一刻,他的眼睛变得比远处燃烧的火焰还要鲜红。

    ……

    冬日的天亮的晚,约莫到辰时,灵州营地,快要憋出犄角的罗某人从木屋里面走出来,拍拍胸膛,吐出一口饱含着郁闷的白气,冷冽的空气并不是如同以往一样充斥着河边水汽的清澈,而是弥散着一种奇怪的焦味。

    “哈,奥尔基,派人去问一下,到底怎回事?莫不是什么东西烧焦了?”

    守在一旁等候的奥尔基并没有转身,而是神情严肃的回答道:“将主,不是我们的营地,天亮之前,斥候营的人回报说,北方兴州城内燃起大火,内里杀声一片,回报的人说,可能是潜入城内的闵将军纵火烧了马家的粮仓。”

    “难怪……”罗开先活动的手脚停了一下,转而吩咐道:“派一队人去骑兵营驻地,探寻一下那边的情况,询问是否接应到了闵文侯,命令冈萨斯严密监视兴州城的一切动静,如有马家人南来……反抗者杀!投降者俘!”

    “是,将主!”奥尔基转身而去。

    探寻的命令发下去,罗开先自顾自的在空场上活动手脚。

    说一点不担心兴州的变动那是胡扯,但若说心中火急火燎却也不见得。如同手下的将士信任他这个将主一样,罗开先对自己亲手训练出来的队伍也一样充满信心,他并不相信兴州的土鳖马家能够手下战士造成什么大的麻烦。

    空气中弥散着北风送过来的焦糊气味,偶尔还有甜腥的气息,与清洌的冬日雪气大为不同,认真习练着景源秘术的罗开先却颇为悠然自得。

    这种悠闲自得的心境,一直保持到了他吃过早点继续闷守木屋的时候。

    吱呀的木门响动之后,连串的脚步声,杜讷、窦铣、李轩三个人陆续走了进来。按说是没人敢擅闯他的住处的,但是万事也有例外,至少这几个人是不用通报的。

    看着刮光了胡子挽着头发穿着一身汉式礼服的罗开先,当先的杜讷似笑未笑的说道:“三郎,这副装扮真心好似某些大族中的贵胄公子!”

    话音一落,没等放下手中纸笔的罗开先说话,杜讷身后的窦铣便笑出了声来,另一边的李轩则没敢放声大笑,但脸上的表情怎么看怎么古怪。

    “杜老,莫不是闲来无事,过来笑话罗三?”顿了顿,罗开先有些无奈的说道:“这该死的衣服穿在身上像个套子,某感觉手脚都拘谨得很,唉,真是惹不起杜老你家那位娘娘(第一声)!”

    “哈!”年长一辈的人里面,窦铣的脾气最为爽朗,笑起来也最是百无禁忌,“罗将军,你可知老杜为何脾气如此……温和?都是他家中娘子管教的结果!哈哈!”

    “住嘴,老窦你个倔头!”老杜讷的脸顿时变得青一阵红一阵,怒喝了一句,才转头对罗开先说道:“别理会这个老东西,三郎,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罗开先憋住心中的笑意,有些疑惑的随口问了句。

    “呵,猜三郎你就忘记了,今天可是冬节啊!距离去年在库扎克,有一年过去了!”敛去了之前的羞恼,笑得像菊花绽放的杜讷说道。

    “哦……有一年过去了,”罗开先恍然醒悟道:“还真是忽略了,这几天忙碌婚礼的事情,好多事都耽搁了!”

    “不妨事,三郎。”杜讷摆摆手止住了罗开先的话语,“老夫和老窦还有十二郎过来就是瞧瞧你这里准备得如何了,明日就是你大婚的日子,按说今日还是要听那些妇人们张罗,所以这次的冬节祭礼就由李家老祖主祭,嗯……李家老祖精神头还不错,昨日还说这是抵达东土的第一个冬节祭礼,一定要亲自主持的,三郎你还是专心预备你和四娘的大婚吧。”

    愣了一下,随之罗开先就想开了,与一位期颐之年的老人攀比这种首祭的资格是完全没有必要的,他也不需要用这种虚名来维持今后的主导地位,更何况他马上要与李姌举行婚礼,因为姻亲的关系,李家的长辈与他的长辈也没什么区别。

    “也好,我对念那些祭文头痛得很,有李家祖爷代劳,再好不过了!”客气话说了两句,罗开先想起了早晨的事情,直接开口说道:“杜老、窦老、轩兄,晨时斥候营来报,北方兴州乱了,眼下还没有确切的信报,我猜兴州马家与王曹两家打起来了……”

    “竟有此事?!”急脾气的窦铣首先惊问了一句。

    “斥候营的信报不会有错!”肯定了信息不会有错之后,罗开先解说了起来,“三位应该还记得闵文侯吧?早在月前,他就被我派到兴州去了,我推算……如今兴州的乱局,恐怕与他有关,信报言兴州城内火光四起,杀声一片,恐怕马家有不得不战的理由,至于战乱一起,兴州一方的后事如何,恐难预计,我的建议是……轩兄,营地内可还有空置房屋?”

    “三郎,你意下如何?想要收拢流民?”李轩的反应很快,“营地内已无空置房舍,倒是马场那里还有许多富余……”

    罗开先打量了一下李轩的神色,心中忽然感觉这位大总管的格局还是小了些,不愿轻易接受外来人。

    不过他是心思灵动之人,翻转念头一想,这也算不上什么错漏,若是轻易接受外人,对一路辛苦的人们来说确是不够公平,而且,短时间内,外来人难辨心意,难免会对营地的安全造成隐患。

    “也好,我有下令给骑兵营把控北方状况,若有收留躲避战事的流民,届时轩兄要注意接纳安排。嗯,窦老,矿场那边,还请你老通告一番,若有战俘,我会一律安排进矿场,这个就需要窦老统筹!”

    “好!不就是俘虏嘛,交给老夫就好!别看老夫年迈,这河西之地的人还真让老夫瞧在眼里,多数都瘦的只有几两肉,老夫这花甲老汉都能一次抓俩!”窦铣拍着胸脯呼喝道。

    罗开先强自压抑住翻白眼的冲动想法,扫了一眼脸色红润的倔老头窦铣,因为一路行来饮食充足外加心情畅快,这老家伙变得愈发壮实,如同四五十岁壮汉一样的体格,确实有说大话的本钱。

    眼睛眯了眯,他也爽快的回应道:“如此,就劳窦老费心咯……”

    “那是,交给老夫,保证没问题……”老窦铣兴高采烈地又拍胸脯。

    杜讷在一旁看不过眼了,推了这个老汉已把,“你这镢头又逞能!忙你的事情去……”

    三个人推推搡搡的走了之后,罗开先闷在房子里装宅男,其实是伏案勾画一些完善工坊的想法,当然心神不宁是肯定的,冬节的祭祀庆典,明日令他有些心跳加速的大婚,还有等人回报兴州方向的最新消息,都在他的心里纠结,诸般事情凑在一起,让他的效率奇差。

    将将熬到中午,还没等到最新的消息,限制他留在屋内捂白的几个老妇人又来了。

    当先进来的正是杜讷家的老夫人,人未至声先闻的笑着招呼道:“罗家三郎,讨人嫌的老妇人又来了,别再说老老身限制你出屋……”

    再次扔下笔墨,罗开先站了起来,对着陆续走进来的几位年长的老妇人招呼道:“各位孃孃①,罗三我真的要憋出犄角来了,是不是能让我出去看看了?”

    “别又想作怪……”当先的杜家王氏老夫人抬手挥舞了一下,“坐下,生的那么高……让老身几位看看你这大将军的脸,呦,这不是细嫩了好多……啧啧,看着让人怕的将军大黑脸避避风沙保养一下,还是蛮不错的……”

    边上另几位老妇人也凑了近前,嘴里说笑着,“嘻嘻,杜家姊姊,你这刁钻的性子甚时能改改?瞧我们的大将军这张脸真的细腻好多哎,看来这将军到底还是和凡人不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咯,按照家中老人说法,能做大将军的人都是天上的星宿下凡哩……”

    “你家那只小猴子也要被封为将军了,莫不也是星宿下凡,不是你家里老闵的种?哈哈……别抓人……”

    “谁叫你嘴巴乱说话……”

    被几个年长的妇人戏弄调笑,急不得恼不得的罗开先只得老老实实的听人摆布,只是脸色后一阵白一阵,或许这样的变化可以促进血液循环?那就不得而知了。

    闭上眼睛,也不言语,任由这些老妇人在脸上摆弄,好容易把这时间熬过去,罗开先也知道这些妇人只是把自己当成了自家的娃子,心理郁闷的同时其实也有一些温馨的醺醺然,只是他在这方面实在算不上口舌伶俐,完全学不来别人讨好的做法,只能装做锯嘴葫芦。

    正闭目养神的时候,听到耳边杜家王氏老夫人说道:“三郎,莫怪老身几个口舌不敬,坚持住啊,也就还有半日功夫,明日就能安心见你的四娘子咯,要娶新妇,还是发妻,可要换一副新嫩面孔,未来才会幸福美满……咯,后面的物事端上来了没?快点!”

    “来了,来了……”一个手脚利落的婆子拎着硕大的食盒走了进来,并把巨大的食盒放在罗开先的桌案上打开。

    罗开先抬眼去看的时候,才发现送来的食物很多,足足装满了尺半高的一个巨大食盒。

    边上杜老夫人又说话了,“婚前不能见新妇,因为今日恰好是冬节,这是四娘子亲手为你做的,三郎你可有口福了!呦呵,要说李家小四娘真的是心灵手巧,一路上学了好多物事,这是包的偃月馄饨?赶紧的吧,老身几位下午再来给你调整明日要用的新郎袍服!走了啦,姊妹几个!”

    脑袋有些木木的罗开先根本顾不上起身送客,闻着食盒里面的饭菜香味,才发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走到长桌前,定睛去看的时候才发现,什么偃月馄饨,分明就是蒸饺!

    扯开层层叠叠的食盒,罗开先又发现了汤水分离放置的莜面饸烙,还有上好的蒸肉,这可是吃了一路烤制食物的他期盼已久的!

    一路事事当先的罗开先发现,偶尔充作一把宅男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这个冬节就有惊喜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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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孃孃,,第一声叠声,同娘娘,代指婶娘、姑姑一类的称呼,方言古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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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附:补昨日欠更,今日稍晚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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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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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37/ 第一时间欣赏跳跃一千年最新章节! 作者:行者雷昂所写的《跳跃一千年》为转载作品,跳跃一千年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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跳跃一千年介绍:
国际佣兵罗开先非洲任务中遇到意外,穿越时空到千年之前的非洲,周边都是黑漆漆的部落野人以及草原猛兽,偶遇乡人也是他完全不能接受的群体,该怎么生存下去?即使他是个兵王,个体的力量同样微不足道,更何况在没有归属感的非洲。所以……回故乡吧。
陌生的城市中,他是不受约束的野蛮人,拐走法蒂玛人的大科学家……搬空君士坦丁堡的学术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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