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节 俘虏 上
睡了五个小时,老罗在清晨醒来。
同手下的亲兵战士一样,拿着带融的麻质毛巾、木头杯子、马鬃牙刷、混合着薄荷香味的牙粉盒去孛罗河边洗漱,孛罗河的一段河岸被战士们用原木钉砌了一个高于河滩半只小腿的简易台子,老罗蹲在上面取水开始刷牙洗脸。
孛罗河的水流远比后世来得湍急,前几日滞留的血腥味估计早就被冲刷到了东北方的艾比湖。褪去浑浊的血色,重又恢复清澈的河水清澈透明,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河水里偶尔窜行而过的游鱼的身影。
薄荷的香辣清洗了老罗的神志,吐出满嘴的泡沫,掬水洗脸,用麻质毛巾擦着脸上水迹的老罗环顾四周。
远处传来一阵士兵们整齐的呼喝声,那是各营的士兵们晨练的方向,在老罗所处位置稍远的下游,大群穿着不同服饰的女人们正在沿着河边忙碌,清脆的声音如同水流的叮咚声一般悦耳……
这些女人多数来自老罗在达姆甘之后购买的那群待嫁娘,除此之外就很零散了,有生活难以为继投奔来的草原人、有从赫拉特之类的城邦解救出来的汉人遗民、有冬季之前在库扎克以东俘获来的葛逻禄残余、更有在比什凯克战役之后收拢的草原遗族……不论她们的来历是什么,情愿或者不甘心,现在都是这个集体的一部分,至少她们现在吃得饱穿得暖没有人喝骂。
民营成分最复杂的那一部分在靠近孛罗城方向,那里有一条孛罗河水的支流,凭借老罗的耳力,依旧可以听到隐约的笑语。
营地东边最远的方向,那里一片寂静,如果不是可以看到正在迎着晨光晃动的身影,几乎会被人认为那是一片无人地带。其实那里是关押俘虏的兽栏所在,被饿了两天零一夜的俘虏们已经没有了喧嚣的精神。
头一次抓获这么多的俘虏,老罗其实有些不知道怎么处理,虽然他在前夜餐会上说的那么杀伐果断。
全部杀了是不可能的,用铁血、心肠硬还有严苛来形容他都不为错,但那只限于战场和训练场,他毕竟是来自后世的军人,不是屠宰场的屠子。
全部放了也是不可能的,队伍中虽然人数不少,但事关老罗对将来的构想,这点人力只能算是杯水车薪。所以对待俘虏只能是收纳,只不过怎么收纳就是个大问题了,做的不好,两万多俘虏肯定会在队伍中惹出难以收拾的麻烦。
好在前夜的餐会上,他想好了应对的方案,拉了一个李铮做鉴别,再把粟米菲罗和姆纳奇两个配给他,加上有蓝眼睛魔鬼西德克诺德和斯拉夫蛮人富拉尔基睁大眼睛盯着,他还真的不信有哪个能够能够惹出什么乱子。
当然,若是有什么乱子,真的以为他老罗不懂这个时代的十一抽杀律①吗?
……
大队的俘虏有专人去甄别了,还有一个重要的俘虏需要老罗亲自来处置,李德明,这个人究竟该怎样处理,说实在话,老罗同样没拿准注意,或杀或囚或拉,都可能意味着定居灵夏方案的变动,不得不慎重。
吃过早点,骑在公爵背上像狮王巡视领地一样的四处查看一番,老罗最终到了守备营旁边的军法处营地,这里四处都是带着白底红字袖章的宪兵在忙碌走动,见到老罗过来,只是抚胸一礼便又继续自己的忙碌。
老罗从马背上下来走了没几步,西德克诺德就率人迎了上来,“见过将主!”
“这两天李德明有什么反应?”挥动右臂回了一个抚胸礼,老罗开口问道。
“回将主,那个李德明刚被抓回来的时候,就像个木头人,直到昨天才吃了些食物,只是从来不肯说话。您要进去看看吗?”西德克诺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嗯,让其他人都离得远一点,你也不用跟着,去忙你的事情,我进去看看!”里面的虽然是阶下之囚,但毕竟身份不一般,老罗也不想两个人的谈话被别人听到,那怕是自己的手下战士。
“遵令,将主!”
……
关押李德明的是一处单独围起来的环形栅栏,栅栏是用手臂粗细的原木制作,围成了大约二三十米的圆圈,里面有四个战士全副武装的守卫着,栅栏中间是一顶人字形支撑的帐篷,不同于这时代通用的圆帐篷,这种帐篷与后世的军用帐篷很像,除了布幔和主支撑结构,没有任何可以拆散的竹竿式的撑架,栅栏圈内的地面上甚至没有一颗超过手指头大的石子。
在这样的布置之下,被关在里面的人,逃跑不可能,自杀更不可能。
李德明很郁闷,极度郁闷。仿佛前一刻他还是千军万马的统帅,只是稍稍得意一下,眨眼之间就变成了阶下之囚。这种巨大的落差不是那么好消受的,他想过逃跑,但是不可能,不说周围的高大木栅栏难以逾越,每个时辰换班一次的看守战士就不是好应对的,而且他身上手无寸铁,赤手空拳对付四个全副武装的壮汉?他还没那份本事。
刚被抓进来的那天,他想过自戕,可是他办不到,不说时刻有四个壮汉一动不动盯着自己,连找一根把自己勒死的绳子都没有。
没人殴打,没人问询,他觉得自己仿佛被遗忘了,周围的人更仿若是哑巴,甚至没人说话。
被关进来的第一天他想把自己饿死,但是第二天他就忍耐不住了,因为该死的看守拿进来的食物香味就像魔鬼的手在抓弄他的肠胃,从未有过忍饥挨饿经历的他根本无法承受。
吃下食物的那一刻,李德明想到了大萨满还有那些光头和尚讲过的话——自杀的人不会被任何神灵接受,只能成为孤魂野鬼。
想到孤魂野鬼的时候,他就不想死了。
信奉哪种宗教对李德明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找到了一个活下去的借口。
即便注定活得身不由己。
……
走进栅栏,老罗看到的是一个坐在一块脏污的地毯上望着远方天空发呆的男人,他披散着头发,脸上乱糟糟的胡子,身上只有一件从头套到脚的袍子,甚至没有裤子和靴子,如果不是曾经见过一面的脸型,他怎么都被把眼前这个颓废的家伙与不久前那个统帅数万人马的节度使联系起来。
“你们都出去!”老罗挥手示意周围的四个看守士兵。
“遵令,将主!”四个充当监视器和控制器的壮汉走了出去。
取出几个填充了羽毛的皮垫子随手叠放在一起,老罗施施然的坐下,很有些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眼前这个与昔日模样完全搭不上边的李德明。
过了好半天,发呆的男人依旧默不作声,事情繁多的老罗却没耐心耗下去了,开口说道“现在,罗某该叫阁下西平王、李节度还是李将军?”
“落魄之人谈什么王?你们汉人讲成王败寇,某眼下应该是寇吧?”李德明口气还算从容,只是嗓音很沙哑,他毕竟曾经执掌一方,虽然不想死,却也不愿丢了男人的气概。
老罗感到有些好笑,按照草原人的习俗,为了防止仇恨的蔓延,不能接受失败的家伙往往都会被杀死,眼前这个李德明失败了还在硬充好汉,明显是汉家教育的结果。当然他不会真的嘲笑李德明如何,他本人也不喜欢看到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样子,把眼下这个不想死的李德明嘲笑死了对他并没有什么好处。
“那就还是称阁下李将军吧……”老罗也没在意对方的麻木的表情,“半月之后,罗某将帅队前往灵夏,不知将军希望罗某如何对待将军的族人?”
“罗将军是想拿我党项部族向赵宋邀功?”李德明到底不白给,没有为自己部族担心,反而猜测起了罗开先的目的。
“哈,李将军真真好说笑,罗某虽是汉人,却也不想去亲赵宋皇帝的靴子②。”
“那倒要预祝罗将军能够抵挡住数十万宋军的攻伐咯!”
“李将军说的有道理,宋军既然那么多,罗某目前的人手倒是不好应对,看来只好先发制人,把党项人驱赶到宋境比较稳妥。”
“你!你敢……”言语交锋了几句,李德明挡不住了,赤脚站了起来瞪着老罗,他知道只要对面这个大个子罗将军想,把党项人驱逐到宋境真的不难,近十万的联军都稀里糊涂的败了,松散的党项部落勇士又能如何?
“李将军为何如此气愤?听说宋境富有,党项人过去正好吃好穿暖,有何不可?”为了挑起李德明的情绪,老罗也算是煞费苦心,这话说得是无比刻薄。
“宋境……赵宋岂会……”越说声音越低,李德明又颓然瘫坐在了地毯上,“请说吧,需要某作甚?”
“李将军觉得自己能做什么?”见对方的态度软化,老罗也就不为己甚,轻轻地反问了一句。
“……”能做什么?李德明心思活络了起来,却真的一时想不出自己能做什么,没兵没将孤家寡人一个,外面应该有些自己被俘的手下,但是眼前这个罗姓大个子会允许自己招用手下吗?肯定不可能的,没有利益,对方凭什么相信自己?对,利益,自己能给对方提供什么利益?
老罗没指望一次就说服对方,何况他同样没想好要对方怎样,眼下不过是第一次接触,今后时间大把,他并不着急。
看着陷入沉思的李德明,老罗甩手站了起来,“李将军尽管想,想好了叫人通知罗某便是,相信李将军不会让某失望的。”
说完,也不理会对方是否听清,老罗径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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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十一抽杀律,古罗马将军控制手下战斗军团的一种手段,一般用来针对军中叛乱或者不尊战令的惩罚机制。东方同样有类似的治军手法,还有一个专门的词汇——杀一儆百。
②亲某人的靴子,是草原上弱者对强者表示屈服的礼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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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节 俘虏(中)
无论那个时代,力量才是话语权的基本保证。当然力量分外很多种,诸如战力、智慧、权势、利益等等。老罗所能用的,也是最为熟练的,唯有战力,这种最底层的力量在这个时代却是最好用的。
虽然没与李德明交谈多久,罗开先却深知,李德明没得选择。
因为党项人的命运就是李德明致命的短处,除非他宁可一死舍弃自己背负的所有。
但是能活着谁会自己寻死?
既然李德明没有绝食寻死,老罗深信他再不会有自杀的想法,而且老罗的目的何尝不是李德明活命的动力?
之所以没说几句话就离开,不过是老罗给李德明一个仔细思考的缓冲时间,结果其实不会再有什么变化。
有了李德明做中间媒介,就等于老罗掌控灵夏地区多了六成把握,至于之后如何收服党项人,也就变成了随之而来的枝梢末节。
……
此时兽栏位置正一片繁忙,守备营有两千战士在这边驻守,这会儿正从几个兽栏里不停地提人出来,旁边李铮几个人正在询问着什么,他们的边上是军法处的宪兵在分辨一个个俘虏,另外靠近河边的位置,几十个俘虏被赶下了河洗澡,他们身上的破烂衣衫被扔到了火堆上点燃,另有人在用大锅煮粥——这些俘虏至少两天多米水未进,可吃不了油腻的东西。
这样一片类似流水线的操作的更远处,李涅和杜讷、窦铣几个老人看着忙碌的人在说笑着,他们在等着挑人进工坊。
“唉,三郎真够狠的,这些后生都饿的手脚无力了。”老头子李涅年纪越大心越软,盯着十几个刚刚洗过澡在喝粥的汉人说道。
“大兄,这话不对,战场上举手不留情,能留下这些人的性命已经是罗将军仁慈了。”旁边窦铣粗声大气的驳斥了一句,事实上他对安排俘虏进工坊的事情都有些想法,只不过不知道怎么开口而已。
“你这老愣子总是叫三郎罗将军,也不怕给后辈折寿。”向来在自己人当中充当和事佬的杜讷打趣道,三个人年纪差不多,是多年的老交情。
“怕什么?老窦就是个老军,还是个受不了腌臢窝囊气的老军,罗家三郎虽然年轻,却比咱有见识有魄力,如何当不得老窦一声称呼?若不是他,咱这数万老少还在希尔凡那个地方给异族人上供呢!”窦铣是炮筒子脾气,说起话来更是能噎人一个跟头。
好在能在这里的都是多年的老弟兄,彼此也是熟的不能再熟,没人对窦铣这种话语有什么意见,反而听了这通话之后,连李坦都有一种说不出的畅快,更有一种无法向别人言语的自豪感——这是咱李家的女婿。
“说不过你这愣子!叫你来可是帮忙的,看着点哪个老实肯干,适合到工坊里做工,别让程家那块门板把人都拉走了!”杜讷依旧是一副满面笑容的模样,拉着窦铣叮嘱道。
“杜兄,你就瞧着好了,有俺老窦在,程小子敢来抢人?”窦铣排着自己的胸脯承诺着。
另一边,一系列筛选程序正在一步步有条不紊的进行。
“粟米菲罗,你这些同族怎么说?”李铮盯着兽栏下面瘫坐在地上的黑头巾们问道。
“铮管事,他们可不全是我的同族,能拉出来的,我和牟尼奇已经挑选出来了,余下的就按主人吩咐的办就好,粟米菲罗没有异议。”穿了一身褐色麻布袍子的粟米菲罗脸色平静得很,像地坑一样的兽栏底部还有四千多人,却多是谋刺部和婆匐部的人,还有一些是所谓维吾尔联合的小部族,都是追随喀喇汗王国东部可汗卡迪尔汗的哈桑系,与他踏实力部何干?他只要能够跟随罗开先这个主人,能保护自己的族部,其他人并不值得他在意。
“好,粟米菲罗,多谢帮忙。”跟着老罗见了很多冷酷的处理办法,李铮对兽栏里面执迷不悟的人会有什么命运根本没有感觉,转头道谢一声,接着用突厥语说道:“不过,粟米菲罗,你的族人不能待在一起,最好能够加入守备营,要知道,将主可是很忌讳有人私下勾连的,你可明白?”
“是,是,我明白,铮管事,多谢提醒。”粟米菲罗心底捏了一把汗,他这次总计拉出来近七百相关的族人,本想按照预想的向老罗请求安置驯养马匹,听了这句提醒才恍然大悟,这支队伍里,即便是前段时间被救出来的汉人奴隶都被拆散了单独安置,又怎会允许自己这样明目张胆的小团体?
另一边的突厥人俘虏更加麻烦一些,不过没有人过分关注他们的命运,程守如亲自带人挑选俘虏,改信的、愿意屈服的拉到一边,顽固的和言语无法沟通的则直接刀枪说话。当然,后者并没有多少,想反抗的在最早被扔进兽栏的时候就反抗了,这个时候还试图做点什么的,不是蠢货就是浑人。
最简单的其实是定难军俘虏的处理,虽然这部分人数最多,这些俘虏也是心态最安定的,即使那些剃秃了头顶毛发的党项人也没几个敢捣乱的。并不是这些人脾气好最驯服,而是自从李德明率众逃跑那一刻开始,他们就知道自己被抛弃了,而俘虏他们的人却是说汉话的!
所以虽然被饿了两天,却没人敢妄动。河西地区常年战乱,能跟着李德明出战的家伙即便都是精悍的老兵,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完全不用任何人提醒——费心费力挖个兽栏关押他们就不是杀俘的前兆,所有定难军的俘虏们多数都很安定,不就是饿几天吗,死不了就成。
别说什么虐俘之类的话语,这时节没这个概念。无论西方的罗马还是东方的汉唐,战场之后,俘虏的命运都不怎么样。
如果俘虏老实听话,罗马人会把所有俘虏转交给随队商人,商人给与的钱财用来与士兵发响,如果俘虏躁动不安份,罗马人就会执行他们的十一抽杀律。更晚一些,西方的宗教兴起之后,十字军东征,会把所有俘虏全部钉在路边的十字架上。
换做东方几乎也是差不多的做法,只是东方的将领对人命更不看重,除了偶有拍卖俘虏给世家大族,多数时候的做法非常随意,仁慈的会编入自己的队伍,残酷的则直接杀俘,战国时期秦武安君白起坑杀赵国四十万俘虏就是最典型的记录,而且还有杀死所有敌人,砍掉脑袋堆成京观的做法。
……
老罗过来查看俘虏处置情况的时间已经是下午了,听了李铮详细的报告之后,很是平静的说道:“那些顽固的绿教徒都杀了,这事老程你看着时机动手,然后就地掩埋,让那些吃饱喝足的俘虏动手!”
“将主,那有超过五千人,养好了做奴隶……”程守如没有马上应诺,而是轻声说了一句。
“妇人之仁!”老罗喝骂了一句,转而扫视四周,接着说道:“当初恒罗斯兵败之后,那位高大帅的河西军下场如何?工匠营的人如果不是还有价值,恐怕也被杀光了吧?至于奴隶,东去路上难免有不开眼的,怕找不到人吗?还有,用这些顽固的绿教徒做奴隶,他们将来作乱伤了人谁来负责?”
“末将遵令,将主!”程守如再不敢多言。
旁边的众人也被老罗的命令与呵斥吓到了,恒罗斯基就是太多人心底的伤疤,而且就像老罗说的那样,谁也不敢保证那些事情不会发生,于是都没了言语。
稍后一会儿,老罗觉得自己的语气太过生硬了,才解释了一句,“我知道有人担心这种仇恨会越来越深,但从古至今,这种仇恨还少吗?老碎叶城的汉人哪里去了?孛罗城原本的汉人哪里去了?我们不乱杀人,投降的可以接收,但是这种死硬的敌人一个都不能放过!”
在座的人不多,除了奥尔基等亲兵之外,也就李铮、程守如、闵文侯几个人,随着老罗的话语,这些人的气息都开始粗重了起来。
老罗也是点到为止,就连程守如这种军人也还有着市侩的想法,所以指望所有人一下子具有杀伐果决的气质是没可能的。眼下的军队在他眼中还非常粗糙,如果不是有归家的信念和充足的补给,估计这队伍会和难民没什么两样。而他如果想要走得更远,需要的是一步步的走稳妥,培育起一个信念相同的群体,然后才能引导着所有人走向自己期望的方向。
这中间需要多久,需要花费多少心力,根本无法预料,而他能做的只是从一点一滴做起。
……
打发众人去接着忙碌,老罗本想四处看看,李铮却拦住他说道:“将主,定难军俘虏中有几个汉将,您要不要见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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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节 俘虏(下)
“汉将?”老罗停住了脚步,这是他没想到的,本以为作为党项人,李德明不会用汉人做将领,也就没在意俘虏的身份,“给我说说都是什么人,什么情况?”
“是,将主。”李铮应诺了一声便继续说道:“定难军的俘虏中一共有十四个军将,除了两个是党项人,余者十二人都是汉人,职位最高的类似校尉,同类一千人,最低的是曲长,他们叫百长,要求见您的是其中两个校尉三个百长。据说都是灵州或者夏州的汉人。”
听着这种诉说,老罗来了兴致,“你觉得这几个人如何?”
“将主,某不敢擅自评价,将主见了自会有所了解。”李铮可不会在这个方面多说什么,他基本算是老罗临时指派做俘虏鉴别的,属于借调,清楚老罗预备文武分家想法的他,自然不想过多涉入军队的事情。
这是个谨慎的聪明人,老罗心底评价了一句,遂不露声色的说道:“让他们过来吧。”
因为人手的差异,一开始老罗就没指望能够俘虏一只建制完整的军队,很显然俘虏了万多定难军,底层什么什长伍长不算,俘虏的中层军官却只有十几人,其他的注定不是死了就是逃了,这片空旷的原野上,什么都有可能,却是不足为奇。
少顷,五个洗漱干净穿着一身麻布袍子的汉人走了过来,之所以说是汉人,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气质,就像在后世同样的东方脸孔,兔党和脚盆鸡之间的神情差异。在老罗看来眼前走过来的几个人从步幅神态来看就与草原部族有很大的不同,有些类似关河西或者严嵩明那种,同草原上那种或谦卑怯懦或狂妄自大的表情都完全不同。
在老罗关注甚至可以说审视的目光中,五个人步调缓慢却稳定的走到老罗面前七八步远,然后不约而同的用单腿半跪的方式行礼,“降将王难、卢守仁、魏莽、欧阳儁、孟博虎见过罗将军!”
几个人的汉话很是类似后世黄河沿岸的口音,而且显然是习惯了这样报名号,让老罗听得一阵新奇,再仔细打量五个人,老罗才注意到一些不同的地方,除了身高参差不齐之外,他们普遍比一般的俘虏要壮硕一些,为首的王难和卢守仁两个额头上各有一块带着文字的金色印记,魏莽是其中最粗壮的家伙,络腮胡子,左侧脸颊上还有一道非常刺眼的刀疤,欧阳儁算是外表最出众的,面相看起来像个书生,但一双粗大的手臂出卖了他——那可不是一般文人能有的,孟博虎显然是个混血,棕色瞳孔眼窝深陷外加卷曲头发的特征绝不是纯粹的东方血统。
“几位不必客套,站起来说话,本将军这里没有这种跪地的礼节!”入乡随俗是必须的,老罗切换了自我称呼开口说道。
跪地的五个人彼此交换了下眼神,站了起来。
明显是带头人的王难开口说道:“谢将军恕末将几人不恭,末将几人只想询问将军欲往何处安身?可是欲投赵宋否?亦或投奔北辽?”
“投奔赵宋如何?不投如何?”几个人的表现让老罗眼睛一亮,风格也是让他认同的开门见山的军人风格,但并不表示他会直接回答对方的提问,东方环境复杂不了解,眼前这几个人也不过初次见面,很难保证这几个人不会是某个势力的间谍,老罗的警惕心可是从未放下过。
王难看了一眼身旁的欧阳儁,后者上前一步说道:“将军,某等几人均为赵宋逃逸之人,回不了赵宋,又深恨北辽,遂投奔定难军彪下为生,现为将军所俘,自然性命归将军所有,只是……若将军欲投宋辽,请恕吾等难以从命,杀罚全凭将军!”
“你等为何从赵宋逃逸?听闻赵宋繁华远超他处,难道不能供你等谋生?”不要责怪老罗多心,手下近十万人的命运担在他的肩上,由不得他不认真。
“这……”欧阳儁犹豫了下。
“末将来说!”稍后的王难站在原地抱拳躬身之后,很是坦然的说道:“将军,末将原本是永兴军下一员偏将,被上官夺了战功,怒尔返家之后反被人污为逃兵,无奈杀了与上官勾结的县尉和那个上官……赵宋已无末将存身之地。”
老罗看了看王难头上的金印是个隐隐约约的“永”字,猜到对方所说大概不假,转头又看看同样带着金印的卢守仁,那上面的纹样是个“顺”字,遂开口问道:“永是永兴军,顺是什么,卢将军?”
“不敢称将军,职下原本隶属顺安军,曾任都虞候1,乃因军中监军门下扣押信报,致延误战机,职下被押解回东京途中,为兄弟魏莽所救,不敢归乡,无奈之下西逃进了定难军。”卢守仁一张圆脸,唇上一抹胡子,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神倒是坚定得很。
老罗仔细端量了一下这个卢守仁,对方身高也就一米七五,大约三十左右岁,却是臂长腿长的体型,显然是适合奔跑和灵巧动作,能做到都虞候这种职位,显然也算是精英人物。老罗感觉这人倒是和自己曾经的职业有些类似了,“如此说来,其余三位也有难言之隐了?”
“是,将军,欧阳本是军中文吏,曾属宁化军钱粮曹,后因督办粮草与太原府三司使纠葛,蒙冤之时不堪忍受,遂与同仁破狱逃亡,昔日诸同僚,只余职下与孟博虎兄弟。”距离老罗最近的欧阳儁也没了犹豫,简练的诉说了一遍自己的往事。
永兴军、安顺军再加上宁化军,前者老罗有所了解,后两者就不是很清楚了,想来应是赵宋的边军,只是……呵呵,老罗心底鄙薄了一下,跟自己想的好像没什么大出入,“也罢,和你等说说也无妨,本将还没有确定是否投奔赵宋,不过初步谋划在灵夏之地找一片土地落足,至于今后与赵宋如何,你等尽管安心,本将从不会亏待安心做事的自己人!”
五个人彼此观望交流了下眼神,虽然有些无奈,却不约而同的再次单膝跪地,高声齐喝:“愿为将军效死力!”
老罗眼睛一瞪,沉声说道:“效死力倒不尽然,本将从不派给属下必死的任务,唯独要求军纪严整,任何人不得有犯,军礼也是同样!站起身来,不用本将再说吧?”
“喏!”五个人赶忙起身。
“你等均为行伍出身,当明白军令之操守,入我军中,自会有人为你等讲解军令军纪,功劳抚恤虽还有待完善,却也是能者上庸者下,绝不容许偏袒营私之事,可有异议?”不是老罗刻意装作严苛,而是鉴于几人都曾在宋军和定难军中待过,他可不想对方有什么不好的习惯影响到刚见雏形的队伍。
“遵将军令,职等不敢有违!”到底是曾经的军中精锐,话语和心志都不一般。
“嗯,去吧。”暂时没什么需要说的了,老罗挥手让他们退下。
“职等告退!”又是整齐的话语。
……
等李铮也告辞从老罗身边离开之后,见始终在身边跟随的奥尔基若有所思,老罗问道:“有什么想法?”
“他们的话有很多听不懂,军中礼仪比我们做的齐整,看着气势不错。”作为老罗身边的亲信,奥尔基自然是敢说敢做的。
“嗯,话语这种事情还是慢慢适应吧,”这种事情没办法,后世军队中都是这样,南来北往的兵们凑到一个军营里面闹笑话的事情太多了,短时间内想推广什么普通话更是无稽之谈,不过自家队伍中的礼仪需要完善是没错的,所以老罗接着说道:“稍后你找西德克说一下礼仪的事情,叫他们商量一下怎么规范。”
“是,将主!”
“还有,去告诉李铮,七天培训之后,王难安排进守备营,卢守仁进斥候营,欧阳儁……派给斯坦,魏莽和孟博虎自选,另外,你安排几个稳妥的人盯着他们的日常举动,有事情及时回禀。”
“遵令,将主!”
因为隶属于重视实战的兵种,老罗在后世并不怎么看重军中礼仪,但在这个时代就不同了,他要做的是从无到有建立一支军队,为了提高凝聚力,礼仪规范这种能够提升荣誉感的细节也必须重视起来。
收纳人手是刚需,对今后一段时间的战斗力肯定会有影响,但却不能不做。
至于对细节的安排,无所谓信任与怀疑,收拢这么多俘虏,注定不能全部当作敌人,也不能期望他们马上变成自己人,该有的监控观察期却是必须的。老罗也不知道自己做的是否完全正确,后世可没有这种经历,他也只能试探着去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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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都虞候,“侯”在古代语言中的含义是守望、观察的意思,都虞候是军事官职名,起自唐代,最早是藩镇将领的亲信军官,至宋时则为军中掌管舆情的军官,是军中都指挥使的副手,一般掌管军情统计之类,按现代的说法,就是某只军队内部的情报总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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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补更昨日欠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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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节 交流(一)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的进行,东行营队就像一架磨合好的碾米机,仅仅七天时间,两万一千三百四十二个俘虏被一口吞下,如同被投入入料口的稻谷,消饵得无声无息。
开始收拢鉴别俘虏时,除了卫生洗漱之类让所有被俘的人觉得有些难堪之外,之后每个人被发了一套麻布袍子和短腰靴子,以及个人用品,诸如铁木结合的饭盒、麻布毛巾、刷牙的青盐之类诸多的零碎玩意,除了一些见识过更好物件的人,这些东西都被众人当成了宝贝,于是难免有心机灵动的人觉得这支队伍对内宽泛,好混日子云云。
但是之后的一天把他们的这种印象全部改变,死硬誓不投降或不肯改信的葛逻禄人和一部分突厥人一共五千多人全部被弓箭射死,石头砸死,无论他们是否有反抗的勇气和力气,那些人的生命都就此终结。然后一众被收揽的俘虏得到了他们第一个命令,拆除所有兽栏,把原本被挖出来的土原地回填,五千多具尸体悄无声息的被埋在了地下。
有了这样事件,某些觉得老罗这只队伍心慈手软的人全都没了心思——能对敌人如此凶狠的队伍领头人绝不会有一副软心肠。
当然如果仅仅是这样一个念头也不能让人的想法持续很久,随之而来的各种军制培训和礼仪训导外加各种卫生习惯纠正,让这些混迹草原的粗胚们知道了什么才叫严苛。
专门的就餐区域、专门的学习区域、专门的训练区域、甚至还有专门的洗漱区域,连每个人每天都必须的如厕都有四个分别能容纳数百人同时使用的大厕所,而且这玩意儿还是他们自己动手挖的……
除此之外,一天时间必须背下所有的军规条例,不管你今后被分配到哪里,背不下来等着饿肚子的同时享受鞭子的撕咬吧,看着身边同伴能吃饱肚子自己却只能挨鞭子,哪个会心甘情愿?老老实实改过的倒还罢了,想抡胳膊耍硬的直接被三五成群的套袖党(军法处宪兵)一顿胖揍,然后还有丢到地坑里关上一整天,敢还手反抗的直接两把长刀三只长矛顶上来,旁边还有弓手伺机而动,你还敢说自己英雄了得?
而且你自己说背下来还没用,从培训的第二天开始那些套袖党就三五一伙在整个培训营地转悠,真不知道他们一整天下来听着那么多来回重复的话语会不会烦。
当然,整套的军规的语言也不是完全重复的,也有不懂汉话只会突厥语和自己部落的语言的,那么就会有懂得突厥语的套袖党来和你较真,一遍遍的考核校对之后,还好拍着肩膀友好的提醒你一句,兄弟,你该学汉话了!
然后不懂汉话的家伙就发现自己要做的事情又多了一个——找人学说汉话,这个事情简单吗?还真不难,培训营地里面至少七八成是汉人,但是……学个汉话咋就这么难呢?同一句话换个人来说就是两回事儿,好吧,人在屋檐下,学汉话的同时又多了一个分辨方言……
当然也有适应能力比较强的,就是那些曾经经过专门训练的军伍出身的家伙。
在老罗面前露面过一次的王难就是其中之一,这个在赵宋做到偏将职位的家伙现年不过三十岁,没有任何世家背景的他能在赵宋军伍中得到将军职位,可以想见这个家伙在作战的时候是什么表现。
可是即便如此,培训营地的一切也一样让他叫苦连天。
战俘整合的第九天上午,这是一个难得的休息日,所有培训营的众人休息一天,第二天会把他们分配到各个不同的地方。
午后,王难、欧阳儁还有一个昔日唐人营的家伙窦祖承找了个靠近河边的阴凉地方胡扯。
“这些天可累死某家了,想当初在大宋刚入军营的时候,也没这么累过,填了一天土,挖了一天坑,总算活着坚持下来了……”王难把自己往河边的草地上一扔,整个人摊在了河边。
“王大哥,你就知足吧,按照将主的话来说,这些都是小把戏!”说这话的正是窦祖承,他到没像王难一般躺在草地上,而是规规矩矩腰板挺直的盘坐一块大石头上。从一开始的骑兵校,被拉到了军法处,当了一个宪兵百人队的队长,却每天都叹息自己为啥不能留在骑兵校。
“窦老弟,这是你们罗将军的话?小把戏是什么意思?”王难半支起身子,侧头问道。
“别你们你们的,现在王大哥你也是将主手下的兵!”窦祖承不满的瞥了对方一眼,心里暗叹若不是那个蓝眼睛魔鬼说是探探你们这些家伙在想什么,老子才懒得和你们这种懒汉打交道呢。他转而又解释道:“小把戏就是孩子玩的东西!”
王难的脸顿时黑了,连同旁边没说话的欧阳儁的脸也黑了下来。
“怎么,不相信?”窦祖承比他老头窦铣的脾气好些,只不过也有限得很,见两人的黑脸,马上觉察出来了,紧跟着的就是莫名的火气,“我说两位,王大哥和欧阳大哥,你们都比小弟我年长,是不是觉得小弟在说谎?别忙着摇头,小弟我明白……这么和你们说吧,王大哥没准明天会被安排进骑兵校,到时你就知道了,每天必须的马术训练,长兵器和弓弩练习之外,还有至少十里的定时跑动训练,可不是你们现在五里地的那种,而是穿着全部盔甲的跑动。”
“嘶……窦老弟你说的是真的?”王难嘴上发问,心底却已经相信了大半。
“不信等明后天,王大哥就能见识到了,保证会让你没时间发牢骚,吃饭时候都能睡着。”这些算不上什么秘密,所以窦祖承说的肆无忌惮。
王难傻眼了,别看他曾经做到偏将,那是凭借不要命拼出来的,单论训练,宋军中的可没这么严苛,或许某些将门世家有这样的传承,不过那可不是他一个出身寒门小户的普通军人能接触到的。
这时候旁边始终没能插上话的欧阳儁说话了,“窦老弟……你们这些人怎就都没有表字呢?称呼起来很不习惯。”
“没办法,恒罗斯之后,祖上流落他乡,能记得家乡话就已经不错了,昔日唐人营里面,只有张家人习惯在加冠之后起一个表字。别说我等,据说将主也是没有表字的。”对这种看法,窦祖承倒是无所谓的态度。
“将主也没有表字?某记得前些日见面将主也能说一口官话,只是音调总让人觉得很怪异。”欧阳儁这时也没用初见老罗时候的雅言,而是和普通士卒一样用着白话。
“没听过将主用官话,俺只知道平素将主都是用白话,还经常用些让人觉得很怪异,细想却又很……妥当的用词。”
“哦……窦老弟,你刚说王兄会被分去骑兵校,知道某会被调去做什么?”欧阳儁是个有心计的,察觉了窦祖承语气中的不耐,转而问起了自己的前途。
“据说欧阳大哥曾经掌管钱粮,或许会被分到后勤营。”总是被问话,窦祖承的话少了很多。
“后勤营?就是那个非常高大的蛮人管理的?”欧阳儁追问了一句。
“蛮人?欧阳大哥可要小心言语,你口中的蛮人名字叫做斯坦,据说来自什么叫做欧罗巴的北方,他一路掌管后勤营,可从未出过差错。”窦祖承提醒了一句,就懒得再纠缠这个话题,把目光对准了王难额头的金印,“王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不知当不当问?”
“窦老弟尽管说!”
“小弟发现你们当中有很多人脸上都有……这个,是怎么回事?莫怪小弟俺胡言,只是好奇。”窦祖承说着话还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你说这个金印啊……”听了窦祖承对于骑兵校的介绍,本来就苦着脸的王难这会儿脸色更苦了,“从入军营的第四天就在脑门上了,大宋那边的军队为了防止逃兵,只要不是将门出身,又不是欧阳这样的文人,身上都有这样的金印……窦老弟,你别看有的人身上没有,其实是在手臂上呢。”
“至少为了防止逃兵就在人脸上烫印?”这下轮到窦祖承感叹了。
“没错,就是那些该死的文官,说什么逃兵不好管束,老兵出了军营容易做乱……整个大宋所有的军营都是一样的规矩,谁叫咱进军营之前不是什么良家子?谁叫老子不是出自将门?活该服兵役还在脸上烫印!立了功还要被上官诬陷,到如今有家不能回,可怜我家中的老娘还有刚刚一岁的娃,七年了……”王难的眼睛通红一片,随着牢骚话,更充满了怨恨。
欧阳儁比王难的情绪稍好些,却也满是黯然。
不是两人敏感,因为窦祖承一句话就情绪大变,而是连番的挫折,加上最近几天的劳累,好像所有的倒霉事都凑一块了,没有崩溃已经算是坚强的汉子了。
窦祖承可没学过安慰人,只好坐在石头上不停地搓手,半响之后,憋出一句话来,“王大哥和欧阳大哥,两位不必如此,只要听从将主指令,将来说不准有家人团聚的那一天。”
“兄弟,你说的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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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节 交流(二)
面对两个人的同时发问,外加四只通红的眼睛直勾勾的关注,窦祖承也有些措手不及,事实上他说的话是几个同年在一起聊天时候的猜测,他也不知道是否会涉及自家将主的未来一些安排,因为待在军法处虽然时间不久,很多保密的要求他还是很清楚的。
犹豫了好一会儿,窦祖承才说道:“两位大哥,不要那么紧张……先说好啊,这事可不是将主明确说过的,而是我和几个兄弟闲着无聊时候猜测的……”
“窦兄弟尽管直言,我等绝不会向人吐露半句,若有虚言,天打雷劈!”还是有过官场经历的欧阳儁猜到了窦祖承的想法,马上诅咒发誓的许诺了一句,说完还拉了王难一把。
红着眼睛的王难才反应过来,也赶忙发誓道:“窦老弟安心,若有胡言乱语传出去,让王某永远见不到家中老娘!”
面对两双通红的眼睛,还有近乎诅咒自己的誓言,窦祖承想不说也不成了,只好拍了自己一巴掌,才缓缓地说道:“两位见过将主一面,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将主是绝世无敌的猛将!”
知道肯定还有下文,红着眼睛的两人也不插言,只是点头表示在听。
有了开头,窦祖承也就不再犹豫,接着说道:“将主很排斥文人干涉军队的事情,譬如他就很多次阻止张家人插手军伍……张家啊,据说祖上做过大唐的宰相,还有李家,算是大唐皇室的后裔,不过李家现在从来不提这事,也从不搀和行军打仗的事情。”
只要进入这只队伍,只要长着耳朵,这些事情都会知道,窦祖承说起来也没什么顾忌。反而是作为听众的王难和欧阳儁满脸惊异——他们本以为这就是一只西边过来的游民,没想到居然有如此来历,竟然和昔日大唐还有牵连,那距离他们实在太遥远了。
“将主虽然排斥文人干涉军务,却勒令所有人学字,军中就有规定,不能亲笔写出一份千字奏报的人不得任都尉以上职位……所以除了一些木头脑袋,没有不识字的人。”说道兴头上,窦祖承还看了看欧阳儁,“欧阳大哥说的蛮人,就是大个子斯坦也能写至少千五百汉字,可不是小弟浑话。”
“武人还要识字?”王难长大了嘴巴问道。
“没错,包括被你们叫做夜叉鬼的那个黑皮大个子,那家伙叫那噶,据说是将主在什么阿非利加收的随从,也会一口汉话,同样识字。很奇怪吗?明告二位,都是被各种规矩逼出来的,欧阳大哥是文人出身应该不用忧虑,王大哥可就要警醒了,若是不识字,能在骑兵校里面当个什长就不错,还想当偏将?可不是砍几个脑袋就行的。”说到后半截,窦祖承满脸戏虐的看着形容粗旷的王难。
王难发红的双眼不见了,换做的是满脸的凄苦相,像是被谁欺负了一样。
旁边的欧阳儁有些不忍,说道:“当将军只要能够奋勇杀敌足矣,何必还要强求识字?”
窦祖承也不卖关子,直接说道:“当初也有人这样问过将主,将主说,砍人脑袋都不怕,识个字有什么好怕的?后来将主也说,行军打仗,每个人都要顾及自身的安全,写奏报都不会,还当什么将军,难道带个书生做拖累?”
欧阳儁的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半天憋出一句话来,“书生怎么成拖累了?”
“嘿嘿,那小弟就不知道了,若是俺带兵打仗,张家那样的书生俺是绝不会带的,满口的之乎者也,听着就头疼死了。”窦祖承也不解释,直接说了自家想法。
王难听了半天了,却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心底有些急迫,张口就问了出来,“窦老弟你可不实在,这东拉西扯的,和让老哥见到家中老娘有甚关系?”
窦祖承也不恼,眼睛眯了眯,说道:“两位大哥都是聪慧人,小弟从未听将主说过日后会与赵宋如何,最近的说法是到灵夏定居,这个瞒不了人,再多的谁也不清楚,俺也不知灵夏再哪里,只是听说赵宋朝廷是文官掌大事,两位以为将主这样的豪杰人物会听从那些文人呱噪?”
着啊,武将和文官本就天生矛盾,只有对赵宋的情况有些了解,依照自家刚刚投靠的这位将主的脾性,后面的结果还用想吗?王难和欧阳儁可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浑人,马上就把这里面的道理想明白了,两人对视一眼,看向窦祖承,就要说话。
窦祖承倒是抢先开口了,“看来两位大哥明白了,小弟也就不再多说。倒是奉劝两位不必自苦,努力做事,时日久了自会清楚。今日是休息日,可不要走远了,营地的规矩两位都清楚,想来不会叫小弟难做。眼下还有事情需要小弟去忙,告辞!”
该说的话说完了,不该说的话紧咬着一点没露,窦祖承施施然的走了。
留下王难与欧阳儁两位彼此呆看了半天,才有些回魂。
“最早和李节度到这里,就觉得这只人马绝非等闲,没想到竟然如此……”如此什么?欧阳儁没有说下去,但是语气中的感慨却谁都听得出来。
“别提那位李节度了,被人鼓动几句,就带着人来做强盗,发现事态不好,转身就跑,把我们扔了做替罪羊,若不是罗将军大度,你我能否保命都是两说。”提起前事,王难的语气就很暴躁。
欧阳儁赞同的点了点头,“这样看来罗将军是不会回大宋的,只是这算不算造反啊?”
“造反?造谁的反?罗将军又不是宋人!赵家人有没给某家什么什么好处,某家立了功劳被吞不说,还陷害某家亡命天涯,有家不能归,造反又如何?”或许是记忆太过难堪,王难话语中的火气非常大,牢骚话就没停止过。
“王兄,稍安勿躁,待某想个明白!”之前窦祖承留下的话语内容有些多,欧阳儁半天没有想出个结论,王难又在一边鼓噪,他只得开口劝阻。
“欧阳,莫拿你那官话哄某家,你那文人习惯要不得,瞻前顾后忒不爽利!”王难捏了捏自己大腿,霍然站了起来,“不就是每天都要训练嘛,不就是要读书认字嘛,每天吃饱喝足,辛苦点又死不了人,怕甚,只要能让某见到老娘,王某这条命交给罗将主了!”
说完了也不理会目瞪口呆的欧阳儁,扭头就往营地内部走去。
欧阳儁再也坐不住了,连忙站起身就追,“王兄,你慢点,等等某!”
……
河边的这种交流不过是培训营地的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整个培训营地,这类的事情不断的上演着,不单是在汉人之间,数量占劣势的几个中亚部族人员中间也同样发生着一些琐事。
只是这些族裔中的交流,就不像河边的话语那样维持着一团和气了。
二三十个没有缠着头巾,披散着一通卷曲头发的男人围成一圈坐在草地上,不时的用突厥人叽里咕噜一通吆喝,当然,吆喝的目标是圆圈中间三五个高矮不同的壮硕汉子。
中间那个头发散乱的披在肩上的家伙用突厥语咕哝着,“哥舒亚,你这个汉人养的混蛋胚子,老子骑马抗刀的时候,你还在你娘怀里吃奶呢,老子的事情,用不着你个羊羔子来管!”
站在他对面的正是哥舒亚,这个哥舒烈的儿子,原本弱不禁风的瘦弱少年,已经变得粗壮有力,唇上甚至还有一抹黑色的胡茬,看着很憨厚,嘴巴却同样不饶人,“汉人怎么了?至少有汉人照顾,我活下来了,活得还很好,不是给贵族老爷倒尿壶的奴隶!你呢?乌买提你是年纪大,但你现在活得如何?你的可汗老爷还不是被我家将主一根绳子绞死?”
“哥舒亚,你在侮辱我!”
“屁话!乌买提你个白痴脑子有问题!被骆驼用屁股坐了吗?”
哥舒亚的俏皮话引得围观看热闹的人一顿大笑。
“闭嘴,你们这些混蛋!”披散头发的乌买提冲着周围骂了一句,然后眼睛紧盯着哥舒亚,“戈什亚,你个羊羔子,变壮实了就像冒充狼崽子了?谁知道是不是变成肥羊了?”
“乌买提,是不是肥羊你来试试不就知道了?嘴巴多厉害没用,看看你是不是变成老山羊了!”听着身前这个家伙叫自己的小名,哥舒亚心里不舒服,口头上的火气更多了。
“来就来,怕你个羊羔子!”乌买提三五下脱了自己身上的麻布袍子递给身边人,往手心里吐吐口水,拍拍手挥舞了起来。
“哼,等着我教训你这老山羊!”哥舒亚话语说完同样脱了身上的袍服,没等对面反应过来,挥舞着拳头就扑了过去。
这下可就热闹了,围观的人纷纷起身往后撤,中间两个赤膊的家伙拳头腿脚头槌全都用上了。哥舒亚先前曾入骑兵校,后来转入军法处算是经历不少,和他交手的乌买提曾经是原哥舒部附近的部族人,后来是卡迪尔汗手下古拉姆卫队成员,只不过算不上卡迪尔汗的心腹,所以免了困守孛罗城一死,被俘之后虽然也愿意改信,却总是有一股牛筋劲儿,直到被哥舒亚看到。
孩提时候认识的人如今重逢本该是好事,可是因为一点立场的微妙,两个人没少较劲,如今这个休息日,恰好是解决矛盾的好日子,拳头架或者摔跤本就是草原男人解决争端的习惯,也是他们信奉的最好办法。
只是……哥舒亚初生牛犊不怕虎,乌买提久经战场经验老道,谁会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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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节 交流(三)
拳头架好看吗?
或许在某个时段,对于某些习惯装腔作势或者自认文明人的家伙来说,那是一种野蛮没教养的行为。
但是在这个时代,武勇争锋才是一个男人的最大魅力所在,尤其在草原上,角斗场是一个男人证明自己强大的斗场,是生存能力的最好体现场所。
所以两个赤膊男人的拳头架很快就引来了围观的家伙们一阵阵喝彩,然后临近的一些休息的家伙也跑了过来,好在有“套袖党”的存在,这些“套袖党”也是喜欢看热闹的——拳头架在老罗的队伍里实在是稀松平常,只要不涉及人命或持强凌弱,根本没人在意。有了“套袖党”维持秩序根本出不了乱子,所以除了乱七八糟的的闲谈声,就剩下了场地中央拳头和人的皮肉碰撞的声音。
哥舒亚的打法是在骑兵校的摔打中练出来的,骑兵校战士的格斗术法却是受了老罗的很大影响,所以各种攻击方式都是凶狠凌厉,只不过哥舒亚技艺并不熟练,又因为对方不是生死敌人,很多时候留了余地。
乌买提则是草原式的摔法加上在古拉姆卫队学来的一些技艺,加上他的阅历要比哥舒亚强过许多,一套熟练的“缠”法用的灵动活现,倒也能顶得住。
于是给所有围观的人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景象,哥舒亚的凶狠直拳本该打向脖子,结果变了线路锤到了乌买提的肩胛或者脸颊位置,踢出的腿本来是直奔下三路的中点,却直接踹向了大腿肌肉最厚的地方……乌买提的钩子腿探到哥舒亚的脚后跟,本来跟着的应该是搂颈锁喉,却变成了头槌对撞……
这样的打斗看得周围众人一边嘘声不断,一边是拳拳到肉的嘭嗙声响,虽然分不了生死,却是看得人热血沸腾分外过瘾。
这边说“哥舒亚你个笨蛋,来个猴子偷桃!”,那边就来一句“乌买提你的叉子手呢?抓他肋骨!”,汉话、突厥话还有莫名其妙的小部落方言乱成了一锅粥。
没人拉架,连作为宪兵队的“套袖党”都在呼喝。
作为搏斗的双方从开始的气势轩昂,到中途又觉得罢手不能,直到手脚酸软,浑身剧痛,两个人都没了再继续的力气。
到底是体力比不上还不足二十岁的哥舒亚,乌买提脚下一个踉跄没站稳侧着倒在了地上。
挥出最后一拳杵在对方身上,哥舒亚同样翻到坐在了地上,气喘吁吁的叫道:“该死的老山羊,你先倒了,我赢了!”
乌买提哎呦着翻了一下身,仰面朝天躺在了草地上,“你个混蛋羊羔子,哥舒家就这么教你的?一点也不敬老!”
“我呸,你个老山羊,小时候你抢我的木头车怎么不说?”带着两只乌青眼的哥舒亚抹了下嘴角的血迹,咧着嘴说道。
“混蛋!多少年的事情了,你居然还记得!你这混蛋命好,找了个好主人……”前半句还硬气,后半句乌买提就说出了无奈的话。
“……”哥舒亚。
没人能再听清说什么,四周围观的人涌了上来,把两个人围了起来,用玩笑的口吻调笑两人的狼狈,其实没人在意最后的结果,过程才是最重要的。
哥舒亚明显只是个年轻小子,乌买提却曾经是古拉姆中的好手,不论两者之间是否曾经有什么关系,作为年轻小子的哥舒亚能和一个成熟战士抗衡,这本身就能说明一些事情。
那就是这只队伍的底蕴。
一个成型的势力有一些优秀的战士并不稀奇,但是如果这个势力的后辈也同样出类拔萃……那就更加值得重视了。
很多头脑简单或者或者语言表述能力不怎么样的人或许说不清其中的道理,但却并不妨碍他们下意识的选择——新进的后辈小子都能做到这个地步了,未来会怎样没人能说清楚,但是所有人都知道一个朴素的事实,拳头够硬才是未来的保证!
……
在这个休息日,交流在继续。
言语的亦或是肢体的,各有不同的功效,却总能让人明白其中的差异。
什么差异?
领袖的差异,战力的差异,甚至衣着,甚至饮食……所有一切的差异。
这种差异会造成什么后果?
就像“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这样平实的话语一样,没人会希望跟随一个弱者或者没有头脑的领袖。
对于普通的牧民或者战士来说,什么族群延续、什么血脉相传、什么王侯将相之类的高大上的东西,距离他们都非常遥远,让自己活下去,活得好,再能照顾好家人,所有这些才是生存的主题。
……
战俘培训营地这一块确实是这次修整的重要部分,却并不需要老罗亲自值守。
他的事情要繁杂与重要得多。
首先要火化战死士兵遗骸还要安抚他们的亲属的事情,这个务要老罗亲身出面处理。
之后,整修破损兵器和装备的技术问题,人口逐渐增多和人员成分日益复杂的管理问题,外联部族诸如曷萨人还有孛罗城居民之间的问题,伤兵复健和人员安置的问题……所有这些当然都有具体负责的人,却需要老罗不时的关注,外加提纲挈领的加以引导。
然后,关于人员的整合,这是修整工作的重点。
老罗不希望未来自己手下的群体中山头林立,但也知道其实这种事情难以避免。他要做的就是限制矛盾的升级,增加群体中人与人之间的了解,把不同族系之间的竞争控制在一个有序的范畴内,更重要的是良性竞争,而不是彼此相杀!
换一句更为明晰的话,就是避免内争,糅合内部的竞争力变成向外拓展的凝聚力。
要知道人类多数的群体,部落也好,政权也好,甚至后世的合股公司都可以作为例证,在最开始的时候都可以合力开拓,但是往往发展到中期就变成了内部勾心斗角,然后变得机构臃肿内耗严重,从而导致发展停滞。
究其原因,不外乎从一开始就没有打好基础,然后在发展的过程中矛盾挤压成了摩擦,摩擦导致了更大的矛盾甚至对立,再由对立演变成最后的分崩离析。
来自后世的老罗虽然只是一个军人,却因为信息的熏陶影响下,没少思量这方面的事情,到了这个时代之后,就更是经常把自己放在一个核心决策人的位置,这样能够让他居高临下的看明白很多东西。
若说私心,老罗也有,或可称之为野心,那就是把整个东方统合成一个完整的族系,放在这个时代,他的这种私心就变成了公心,因为他的私心与东方所有的利益群体都没有根本性的矛盾。
这种心态下,老罗所制定的规则就具备了一视同仁的公正性,强大战力的保证下,公正恰好是所有族系能够顺利融入的基础。
这么说或许有些失之于泛泛,具体一点就是民生、教育、司法等诸多方面对所有人的公平对待。再具体一点就是从基础的衣食住行,到孩子的抚养教育,再到所有人行事规则的严格规范。
基本上来说,保证了这个,也就保证了整个群体能够拥有积极向上的发展脉络。
当然,做到这样的构想注定是艰难的,需要每一步都不要行差踏错,每一步都走得扎扎实实。
就像后世制造的发动机,从设计到制造,每一个齿轮都必须结构合理,制造起来都必须精密坚固,然后还要有一个坚固的框架外壳包裹它,然后注入动力之后才会良好的运行。
如果把坚固的框架外壳看成是规则本身,那么里面的构件就是规则所包含的所有个体,任何一样出了问题,都很有可能导致随之而来的种种变数。
对于眼下来说,加上新融入的战俘整个群体内十多万人,他们之间发生的有些嘈杂的交流,并不能让老罗集中关注——李德明投降了,他与这个党项人的头领之间的交流才是最值得重视的。
这个李德明或许猜测到了老罗不愿意或者说不可能杀了他,虽然不清楚老罗的目的何在,但他开始一点点做些小动作,来试探老罗的底线,这却是老罗所不能容忍的。
“西德克,你是说那个李德明想派榦木朵联系他原来的部下?”扔下手里的鹅毛笔,老罗问道。
蓝眼睛魔鬼,不,西德克诺德的动作一板一眼,“是的,将主。自从前日您把榦木朵派到李德明一起,这两个人就有些不安份,总想试探着做点什么。”
榦木朵是李德明最忠心的手下,虽然受伤却很幸运没有死,前几日被老罗从俘虏中挑选出来,安排照顾老实了的李德明。老罗的本愿是缓和一下那个党项人头领的情绪,也好到了夏州之后完整的接纳党项人,而不是再大动干戈打一场——那没什么好处,反而可能会给赵宋可乘之机。
“嗯……去看看!”豁然起身,老罗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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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节 交流(四)
依旧是当初囚禁李德明的木栅栏,只不过气氛比当初松了很多,至少表面上外面的防守稀疏了很多,而且原本两个时辰换一次班的四个监守战士不在里面了。
老罗和李德明相对而坐,旁边陪同的一共两位,老罗这边是西德克诺德,李德明的旁边怎是脑袋上缠着麻布的榦木朵,后者一言不发的瞪大了眼睛盯着老罗。
面子上寒暄几句之后,老罗就开门见山了,“前次说好到了灵州之后,罗某就放李将军回归夏州,今后通力合作,李将军莫不是另有想法了?”
“罗将军,李某认为你我该重新商议一下主次……”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德明的神情带着一种奇怪的悠然。
老罗马上回想到了西德克诺德所说的事情,看来眼前这位党项人的头领人物觉得自己有了凭借,想要改变些什么了。他也不恼怒,只是很平静的问道:“看来李将军找到了凭仗,认为自己能够打败罗某手下的几万战士咯?”
“哈,罗将军却是见多识广,也着实有胆气!”李德明拍着手说道,“难怪敢用区区不足四万战士就敢说控制我党项三十万军民!”
“这就是李将军的凭仗?”老罗嘴角露出了一丝讥讽,眼前这个李德明还是太年轻了,还不是史书上记载的那位承上启下的“西夏太宗”,接受不了失败,只是看到一点翻盘的机会,就沉不住气了。
“罗将军,李某有三十万党项军民,还有十几个从属部落,外加依从我党项部生存的汉人,总数至少百五十万,不知罗将军的战士能够抵挡多少人?”仿若是重新找回了自信,李德明的表情甚至恢复到了第一次在战场上见到老罗时候的那副神态,完全不像一个阶下囚。
面对李德明的表现,老罗没有任何担心的想法,反而心中松了一口气。
事实上他从一开始就没敢小瞧这位党项人的头领,即便前几日李德明表示屈服的时候他也没有完全相信,因为老罗不相信一个能够在史书上被评为西夏“关键先生”的李德明会因为一次失败而气馁,更关键的是针对灵夏广大的空间,他手里的这数万战士并不是具备绝对压制性的力量。
“百五十万?”老罗先是轻松随意的反问了一句,然后接着说道:“先不说李将军能否保证灵夏所有人都忠诚于将军,百五十万人又能有多少强悍的战士?若都是先前将军统帅的那些士兵,呵,不提也罢!”
老罗这话是事实,百五十万的人数听起来确实不少,但李德明能够如指臂使的顶多也就只有最亲近的三十万党项人,而这三十万人中间去掉老幼,能选拔做战士的又能有多少?
除此之外,党项人还要兼顾调动人手防御东方赵宋和北辽可能的入侵。
李德明也清楚老罗说的事实,但老罗这种轻飘飘的口气显然太让人难以承受了,尤其是常年跟随父亲李继迁东征西讨的李德明,他怎么也无法接受别人对他手下战士的藐视,即使这个人先前带兵打败而且俘虏他这个带兵的将军。
于是,怒气有些上扬的李德明带着气愤的语气说道:“罗将军未免小窥了本将手下的党项战士!”
“不,罗某从不小窥任何人!”老罗摇着头否定了一句,然后又补充了一句惹人恼火的话,“最关键的是,你们和突厥、葛逻禄三部一起打了败仗,而本将军带着的人赢了!”
话说得有些琐碎,却是一句大实话!
李德明顿时不言语了,说的再多拳头不够硬怪得谁来?
只是,他能忍,他身旁的榦木朵却忍不住了,扯下头上包裹伤口的麻布,愤然起身说道:“罗将军,你的人耍诈偷袭赢了算什么本事?有本事来开人马堂堂正正打一场!”
“堂堂正正?”老罗同样站起身,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勇将说道:“也好,给你个堂堂正正的机会!某可以释放和你们同时被俘的三百八十人,本将军这边也出同样的人数,堂堂正正比一场!不过,你能做的了你家将军的主吗?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老罗的话一说完,榦木朵就把目光对准了自己的头领。
李德明犯难了,有心不答应,肯定会折损了最亲近手下的士气,答应吧,又实在担心另外那些战士的命运,因为他知道老罗把话说出来,肯定是有所把握的,唯一需要衡量的就是这种战斗值不值得。
“大王!”榦木朵单膝跪在李德明面前低头诉说道:“草原上的勇士不畏惧生死,但不能接受阴谋诡计的失败!”
“也罢!”李德明慨叹了一声,身前这个粗壮的同族忠心可嘉,但是脑子却不怎么灵光,话说到这种程度,已经由不得他在做什么,顺水推舟或许还能收获点什么。
于是李德明扶起身边最后一个忠心手下,站起身对老罗说道:“按照草原的规矩,等同数目的战士决战,胜者王汗,败者奴仆,罗将军可敢?!”
这时代草原上有没有决斗定主从的习俗?老罗也不知道,不过他清楚,这样的比试其实应该算是一种解决矛盾避免更大损失的手段。
既然李德明有这个决心和胆魄,老罗又怕得谁来?对他来说这样的决斗没什么太大的风险,却可以最大的限度打消李德明的抵抗心理,同时还可以给某些不太安份的俘虏以警示,这样一举多得的事情,却是正中下怀。
“好!”老罗喝了一声彩,“某家也不用重骑欺负你们,就用那天晚上俘获你们的人,也好叫你们心服口服!”
榦木朵的眼睛瞬间就红了。
……
四个时辰之后,时间已是下午未时,军法处与俘虏培训营之间的至少八百米方圆的空场,东西两侧分别列满了观战的人群——民营的人和正在培训休息的俘虏们全部充当见证人,甚至孛罗城的人还有后队的一些随行的商人都赶来看热闹,空场的南北两方向则披挂整齐的列满了两队人。
空场北侧的是当初跟随李德明逃命剩余的三百八十个心腹,他们穿上了自己曾经的皮甲、链甲,取回了自己原本的兵器,当然还有原本的坐骑,率领他们的正是榦木朵这个党项人中间有名的勇士。
这些党项战士基本都恢复了曾经的伤势(都是当晚轻伤的,重伤的根本没人理会),眼下多数都是红着眼睛一副斗牛的模样。
南侧的当然就是阿尔克、哈斯那还有费舍尔一行人,出战的人数同样是三百八十人,同样一副整装待发的阵容,只不过对比对面,他们的神态就要从容多了,当然不是轻敌,而是一种必胜的信念。
为首的阿尔克目视着前方,对身侧的两个家伙说道:“待会儿号角响起,哈斯那带着你的人直接穿凿敌阵,我的人在西侧用弩箭掠阵,费舍尔你带人押后,怎样?”
“放心,白眼圈!”哈斯那吐出嘴里叼着的草棍,咬着牙齿说道:“这群不识好歹的混蛋,上次就该杀光他们,还敢找麻烦,一会儿看山猪大爷把他们全部拱翻!”
费舍尔翻了个白眼,用一副无奈的口吻说道:“哈斯那,你这混蛋收敛一点,将主刚才说过,其他人不管,带头那个尽量留他一命。”
“嗯,我就不明白将主为什么不干脆点,既然不听话,把他们全杀了多省心。”哈斯那鼻孔里喷气之后哼哼唧唧的说道。
“闭嘴,你这个山林里跑出来的野猪!”阿尔克有点恼火了,喝骂了一句,接着说道:“走了万里路了,什么时候你见到将主做错事了!就知道杀杀杀,现在不是在角斗场上!”
“还说不是在角斗场上……哎呦,你打我做什么……”哈斯那嘟嘟囔囔的还没说完就被费舍尔的刀鞘拍的没动静了。
……
站在西北观望台上的老罗眯着眼睛看了下场地,再看看两方不断调整状态等待号角信号的战士,对跟在他身旁的李德明问道:“李将军你还有最后一次反悔的机会,现在阻止这次战斗还来得及!”
李德明有些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沉声说道:“不,传令开始吧!”
事实上随着时间的行进,到达空场上的时候,他就有些后悔了,一是他没想到观战的人会有那么多,他曾经的部下——那些汉人军士赫然在列,二是两方的装备实在差异太多了!
战马的差距倒不是很悬殊,但是老罗这方的骑兵里面有一半以上是全员金属铠,马匹的身上也做了重点防御……那次夜晚被袭的时候,由于慌乱他没能看清楚敌人的具体装备。但是现在,光天化日之下,所有的一切都摆在眼前,他可不是赵宋的那些书生监军,怎会分辨不出其中的巨大差距?
但是,事到如今,势成骑虎,他还有的选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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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节 交流(五)
“呜……呜……呜呜呜……”连续的几声号角响了起来。
第一声长鸣是所有人上马戒备,第二声长鸣是整备冲锋,接下来的连续短鸣就是催促作战了。
马蹄声响起的霎那,平静的空场上的尘土和草屑开始肆意的飞扬。
四周一片寂静,场上的气氛却另外人感觉有些诡异,党项人一方在马匹开跑之后就大呼小叫,阿尔克、哈斯那、费舍尔等人却一言不发。
不过没人询问这些细节。
两方战士距离不过四五百米,平常人跑动也不过需要一百个数,何况是两向骑兵对撞式的冲锋?
所以交手时间只需要一刹那,没有什么过多思考的时间,所有马背上的动作完全依靠战士最基本的战斗本能,也就是前文提到过的“堂堂正正”,这种情况下来不得任何取巧,是纯粹的硬实力。
当然,对于普通人来说,不被吓住已经是幸事,这短短的瞬间顶多做个遮挡之类的动作就算不错,但对于经验老道的战士的来说就不算什么了。
纵马出阵的一瞬间,所有人的兵器就已经拿好,飞奔向前的同时,两阵的弓手都开始尽量快的射出手中的箭只。只是区别有些大,阿尔克和哈斯那等人的盔甲防御力不错,又在急速狂奔中,党项人的弓箭又只是普通的铁头箭,所以基本没用。
阿尔克手下斥候战士却都是箭法出众的家伙,而且配备的是硬弓破甲箭,虽然时间短促仅有两次开箭的机会,却使得党项人榦木朵这方二十几人栽落下马。
密集的冲阵阵形中,落马的人很难保住性命,所以基本就不用考虑他们了,但是慌乱的马匹却打乱了榦木朵所帅的骑兵阵形,而且还影响了后队人奔驰速度。
这下可就要命了。
需知道,冷兵器战争骑兵冲杀凭借的第一属性就是速度,没有了速度优势,骑兵与步兵对比不过就是一个高度差的问题,或许还没有步兵灵活机动。
于是,面对极速前突的山猪哈斯那,榦木朵这队骑兵彻底悲催了,占据了速度优势的哈斯那带着他手下的两百人得利不让人,避开带头的榦木朵,斜斜的扎进了榦木朵身后的队伍里,手中的长兵器横摆,党项人的短兵器却根本没用,只是马匹错身的功夫,甲胄撕裂的声音和血花溅起的影像同时绽放……
阿尔克带人在外围掠过,他们手中的箭只更是迅捷,论起杀人的血腥凶残,阿尔克或许不及哈斯那,但是效率却远超那只粗蛮的山猪,在他的带领下,斥候骑兵们的箭法得到了最大的发挥,所有的箭只不是奔着敌人咽喉,就是趁着敌人抬手的瞬间直射肋下——那是皮制盔甲最薄弱的地方。
费舍尔带的手下最少,干的却是最缜密的活儿,他们用的武器都是骑矛和圆盾,圆盾遮挡,骑矛瞬刺,属于攻守兼备的风格。面对这种敌手,输急了眼的党项人又如何能够占得优势?
心态不稳之下,发挥更是失常的党项人再没了战斗的勇气。
余下的时间就是垃圾时间,阿尔克带人负责远程,哈斯那在凿穿了榦木朵的骑阵之后,重又兜回来杀戮,榦木朵的个人勇武根本没用,有数的几下攻击全被战士的盔甲抵挡,顶多把骑兵校的战士打落马下,杀伤力却欠奉,等他勒住战马回身的时候,他自己身后的战士已经所剩无几。
仅仅几分钟,老罗这边派出的战士只有几十人落马,以榦木朵为首的党项人一方却只剩下二十多人能够停留在马背上,战斗至此,再无丝毫悬念。
四周围观的人开始喧嚷了起来,俘虏培训营的人面色有些惨淡,孛罗城和一些来自小部落的人以及那些商人交头接耳的时候都带着一丝惊骇,反倒是老罗本营的人很是淡然。
“李将军,还要比吗?胜负已分,继续下去不过是白白浪费了战士的生命。”虽然算是敌对,老罗却不想再继续了,因为输赢已经成定局,他想要达到的目的也都达到,在继续下去真的没什么意义。
“停下……不必再比了。”李德明满脸沮丧的说道:“请罗将军传令停止,某认输!”
李德明仅有的侥幸心理被彻底打消,先前那种孤注一掷的赌徒心态已经彻底没了。他脚下站立的位置是一处临时的土坡,可以隐约听到周围观战人群的议论声,虽然凌乱得有些听不清楚,但是随便推测一下也能知道是对自己不利的言论。
能做到党项人头领位置的李德明可不是白给的货色,他又怎能分不清自己这次试探的失败?像眼下这种情况,虽然只是数百战士的战斗,但他忽然觉得自己无形中失去了更多的东西,却又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老罗瞥了一眼李德明的神色,也懒得要求对方宣示主从誓言之类,直接吩咐人叫停这种无聊的决斗。只不过这个时机稍晚了点,党项人的战士仅有十七八个人还能保持战斗的姿态,却也伤痕累累。
“西德克,叫人送李将军回他的驻地!”老罗朗声吩咐道。
“遵令,将主!”
“对了,场上还剩下的十几个人可以和李将军安排在一起,叫海顿带人给他们治伤,不过兵器就不要带了。”
“明白,将主!”
一场闹剧草草了之。
按照规矩,李德明应该在战斗结束后,当众向老罗这个胜者宣誓效忠,但老罗却不在乎所谓的誓言,所以这个程序根本就没有进行。
……
黄昏时节,晚饭后,李轩拉着李铮来找老罗闲聊。
“三郎,今天的事情真是鼓舞士气!”李轩几乎就差双手竖大拇指来夸奖老罗了。
“那些商人之流什么反应?”老罗没理会夸赞的语言,而是问了一句外人的反应,如果不是考虑要震慑外人,他才不会答应这种无聊的决斗。
“那些商人被吓坏了,好多人说从未见过这样凶狠的骑兵。突厥人和葛逻禄人都比不了,几个来自罗马的商人说他们的近卫军也就这个水准了。”战场效果不错,李轩复述的时候满是与有荣焉的表情。
“曷萨人那边如何?”都在兴头上,没必要泼冷水,老罗转头问接待那些部族人的李铮。
李铮的表情与李轩极为类似,“没别的话语,都是差不多的话,曷萨人探问想买一些我们战士是用的兵器,不知将主意下如何?”
“兵器卖可以,盔甲不卖,倒是先前的一些战利品可以处理一些,不过曷萨人用什么来交易?”
“曷萨人有治伤的草药,据说效果不错,他们的兽医很擅长治疗牛马羊的疾病。”
“很好,就这样!”老罗很欣慰,能够为自己人这边收拢利益才是好的外交官,而且很显然这个李铮找到了关键点。
“三郎,孛罗城的人有很多希望可以投靠我们,还有的希望我们能在此驻留……”旁边的李轩沉淀了下表情,说道。
“不,”老罗摇头否定道,“最多十天后,我们就出发。不过可以告诉他们,用不了几年,我们的人就会回来的。”
“三郎你是说……”李轩的眼睛瞪大了。
“这个事情还不能说,轩兄。事情需要一步步做!”老罗挥挥手阻止了李轩的疑问。
“好吧……”李轩也有些无奈,老罗不想说的事情谁问都没用,一路过来,他早就习惯了,“不过,今天比斗结束后,为什么不要求那个李德明宣誓服从?”
“呵,轩兄认为李德明是个什么样的人?”老罗反问了一句,却没等对方回答就接着给出了答案,“李德明此人是个枭雄,任何誓言和话语都没用的,他如果当时就跪地起誓,按照草原的习惯,我也同样要发誓保护党项人的安危,这样对我们来说是个束缚,反而还有提防对方不知什么时候毁约。”
“这……”李轩不知道怎样理解老罗的想法,一时有些无语。
“不必想那么多了,轩兄!”老罗很是随意的接着说道,“后日,窦老会带队去东面的艾比湖采集芒硝和盐块,孛罗城的人如果有愿意跟随的可以一起去,骑兵校会去三个都的战士跟随护卫。”
“好!”李轩也罢了心思,这种事情他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纠结,做好手边的事情才更重要。
……
送走二人,老罗感到轻松的时候,又有些疲惫。轻松的是身体,疲惫的却是来自说不清的灵魂深处。
人力整合这个事情的最关键事宜已经接近完成,还有几日就要出发,他的心似乎已经飘飞到了几千里外的那片黄土地,不知道那方土地与曾经的“过往”又有何不同?
此去东方还有四千里路,回鹘人、归义军、党项人几个大的势力,还有零七八糟的不同小部落,他们真的会退避三舍,让自己这只十万多人的队伍从容“路过”吗?东方的赵宋、北辽又是到底什么样?
从书本得来的记录终究没有眼睛看到的来得真实,老罗在期颐中也有些不自主的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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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第二更,看来时间来不及,明日两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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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节 重整
停驻在孛罗城外的东行营队并不是悠闲的旅行度假,除了人身最基本的吃喝拉撒睡,每日里依旧有忙不完的事情。
除了童子营的孩子们事务最少,其他的人就没有空闲的。
民营的事务最烦杂与琐碎,原本联合工坊的工匠们重建了一处临时工坊,用来修理破损的偏厢车、盔甲、兵器,同时还要对某些战利品回收重制;女营的女人们同样不得空闲,她们需要帮忙缝制大量的衣物,好在这些女人虽然来历不同,却都有吃苦耐劳的天性;老罗军营中工匠团队的人数也在渐渐扩大,添加了很多好手,现在成了专门研制精致武器的部门,倒是有些像“研发中心”这种方向靠拢;医务营的人手也有添加,已经有千多人手,这个地方是最安静也最整洁的所在,所有的伤兵都在这里修养,没人会打扰他们……
老罗在营帐里翻看着最新的各营统计。
因为补充进来两万多俘虏,加上一路投靠收拢的牧民,民营的人数已经达到七万八千四百八十四人,这个数字还要去除五岁以下幼儿的数量;女营的人数也在陆续增加,目前已经有八千四百五十七人,其中待嫁娘有七千九百多人;除此之外,新设的奴营的人数也在扩大,粟米菲罗和牟尼奇管辖的奴隶人数已经达到了四千三百多人,这部分人专责照料各种牛马羊骆驼之类的大型牲畜,虽然名义叫奴隶,实际上生活的状态比草原上的部落都要好;除了所有这些,仍然有数千徘徊在东行营队之外等待接纳的人群,还有七八只不同来路的行商队伍一路跟随。
军队的编制就没有民营部分那么凌乱了,因为补充了很多人,老罗重新调整了各部的人数。守备营依旧是基数最大的编制,却比原来精简了许多。
目前守备营总计人数一万五千人,分为十四个校,外加一个主将护卫外加军务的精兵校,这么多的人已经能顶得上一个师的编制了,不过为了遵从这个时代的习惯,老罗并没有提出“师”这种编制,依旧叫营,主将程守如的称呼正式定为将军。
同样定为将军的是骑兵的头领冈萨斯,同时骑兵校整体提升为骑兵营,总人数一万两千人,补充的人手部分是从守备营选拔,同时也从俘虏中挑选了一些好手,原有的十个“都”全部升格为“校”,另外整编了一个精锐的亲兵校归冈萨斯直属,此外还有一个内部补充校负责日常和人手补充。
属于临时编制的斥候营彻底固定下来,阿尔克同样被提为将军,人数比另外两只队伍少很多,只有四千人,却都是精挑细选的精锐,名字虽然叫做斥候,但老罗是把他们向多用途的特种作战兵种来培养的。
原本定位为保密状态的弩炮营正式成为单列编制,主将塞缪尔,人手虽然只有为数不多的三千八百人,但却没人敢小窥这个队伍,不是这只队伍里有平均最强壮的壮汉,而是他们掌控着眼下攻击力最强的武器——松树炮和各种弩炮。
主战的队伍除了这四只,还有一只单列拉出来的老罗的亲兵队伍,这只亲兵队伍扩大到了总数两千人,同样人数不多,却因为有老罗这个将主带领,所以得到了所有主战队伍中的战士们看重,选拔人员的名额更是得到了所有人的争抢。
与这个名额同样受到争抢的是后勤营中那只小规模的工匠队伍名额。
后勤营是这次整顿之后设立的一个统一名称,总人数七千八百人,主管将领是斯坦安德森这个北欧白熊,副手包是田保田定庵、哥舒烈、姆纳奇三个人,分别主管补给、研制维修和安保三个大的方面,因为事情繁杂同样没有设立具体名称。
其中哥舒烈这个忠心的汉子在老罗的后勤部门撑起了一片天空,加上老罗不时指点一些东西,成为了工匠们最向往的地方。
这里还有一个关键先生——始终跟随一路的艾尔黑丝恩,老罗没有给他安排任何职务,并不是不看重这个曾经的法蒂玛大贤者,而是太看重了,老罗可不想这位超越时代的大科学家变成处理杂事的管事,所以艾尔黑丝恩成了整个后勤营中的自由人,老罗预想中未来的科学院或者博物院首席。
主战、后勤两个大的版块之后,还有两个**的部门,一个是军法处,另一个是医务营。后者的主管是海顿,暂不细说,前者的主管是西德克诺德,称谓是总军法官,辖制整只队伍中一切纪律,包括民营,属下拥有两千宪兵。
这里需要说明的是宪兵并不是固定的,而是从各个营队随时抽调的人手。也就是说整支队伍里任何人都可能有成为军法处宪兵的可能。
这样做的最大好处就是每个人都会懂得队伍中规矩的存在意义,也可以避免宪兵成为高高在上的存在。
总和各营的人口数目,老罗才发现,手下的人口数量已经接近十四万人!
这么多的人如果交给刚到希尔凡的老罗来统一管理,他肯定会乱了手脚,这可是相当于后世一个中等规模乡镇的总人口,他这个曾经的特种兵头子手下最多的时候也不过三千人!
但是到了这个时候,经过万里路途的磨合,这个队伍已经形成了一个很是简易实用而且高效率的管理模式。
老罗又不是喜欢处处揽权的人,所以这个自然而然磨合出来的模式居然也不错。
这次整顿队伍其实是抵达目的地之前的最后一次调整,面对即将展现在眼前的一切,老罗需要自己的后方稳定,才有精力面对可能发生的任何事情,包括遭遇赵宋和北辽联合攻击的最糟糕局面,都在老罗的估算之内。
十四万人啊!老罗心里感叹了一句,从软塌上站起身,缓步走出帐篷,临近黄昏,夕照映得整片营地到处都是红彤彤的。
远处传来一阵隆隆地四**车和马匹前进的声音,老罗开口问道:“奥尔基,东面是什么?”
奥尔基向旁边的亲兵询问了一句,高声回答道:“应该是去东面艾比湖搜寻芒硝和盐块的队伍回来了!”
连续几天,窦铣带着数千人在东方的艾比湖边收捡各种盐晶,每次收集好了一批就会用麻袋装好派人运回来,这已经是第四次了。
老罗当然清楚这个事情,事实上这个事情还是他主张的,“走,去看看。”
这时节孛罗河的水量远远超过后世,东方的艾比湖也比后世的面积大得多,按照老罗的观测,水域的面积甚至覆盖了精河流域的一部分,东方的很多低洼地都是艾比湖水域的一部分,面积大了,一些浅水地方形成的盐沼泽也就多了,一些干涸的地段就积存了大量的盐晶。
这些盐晶当然不能直接当作食用盐来用,却可以经过几次粗略的加工分解成不同的用途,数目最大的就是食用盐。
食盐这种东西在后世看着稀松平常,但在这个物资缺乏的时代,只要处理得当,就是老少咸宜的高等货品,尤其在某些偏远的地方,黄金白银之类可远不如食盐好用。
另外芒硝同样也有巨大用途,比如医用,而在老罗看来更可以用在一些简易的工业用途——高深的东西他也不懂,但至少可以试探着用在造纸和玻璃制造方面。
……
有马匹代步其实很方便,很快老罗就带着几个亲兵赶到了路边。
几十辆四**车正在马匹的拖动下隆隆前进,因为没有橡胶轮胎做减震,宽大的车轮碾过地面的声音非常大。
车队前方带路的正是不服老的窦铣,这个倔老汉老远就看到了马背上的老罗,催着身下的坐骑赶上来说道“嘿,罗将军,这次咱们可是弄了三十大车的盐块!你说过的那些芒硝也有十几车,加上前几次的,足够今后用的了!”
“窦老一路辛苦了!”老罗远远地拱手问好,“这些盐块和芒硝多多益善,等到出发去东方之后,稍事加工一下,这些东西就能变成一等一的货物,用来交换布匹、粮食,比真金白银更好用!”
“老汉有甚辛苦的,就是盯着那些年轻后生们忙碌……”窦铣倔强却绝不糊涂,听了老罗的后半段话语,催马走近几步,低声说道:“将军是有法子熬制成能吃的食盐吧?这手艺可不能让外人知晓,需要用咱自家人!”
“您老说的没错!”老罗同样压低了声音说道:“距离动身去东方还有四天,您再辛苦两天,盯着多收集一些,否则今后再来这里可就没这么方便了。”
“好说,包在老汉身上!老汉才不怕辛苦!每天骑着马多跑几圈,比闷在帐篷里快活多了!”窦铣豪爽的笑着说道,“对了,这次跟着一同回来的有罗将军你派出去的几个人,其中一个瘦得像干柴的小子叫……赫尔顿,他在后面!”
“赫尔顿回来了?”因为李德明别别扭扭不肯痛快的合作,始终没有东方的详细情报,老罗等得很辛苦。
“没错,你看……”窦铣勒了一下马缰,挥着马鞭指着不远处,“是不是那个年轻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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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节 信息与决策
确实没错,远远地骑在马背上从车队的后方赶上来的,确实是被老罗派出去很久的赫尔顿,这个保加利亚和南欧人的混血变得更加消瘦了,不过眼神中没有最早被老罗从角斗士营中挑选出来时的那种戾气,而是洋溢着自信与成熟,尤其他下巴上留着的整齐胡子还有脸上时刻挂着的笑容看起来很像一个成功的冒险商人。
同他一起的是佛洛姆那个红头发,还有猎人出身的金骞和几个东方面孔的家伙。
或许是因为收获不小,或许是离开队伍好多天终于回归,几个人的脸上都流露着兴奋和快乐的神情。
“见过将主!”纵马来到老罗面前的几个家伙统一跳下马背,弯腰抚胸行礼,颇有些整齐划一的意思。
老罗同样回了一个军礼,扫视了一下所有人,“诸位辛苦了,赫尔顿留下,其余人回去见见家人休息吧!”
“喏!”兴奋的应诺声之后,几个身上挂满了疲惫与尘土的家伙哄然散去,包括红头发的佛洛姆都奔着斥候营方向纵马离去——那里有他关系最好的几个伙伴。
被留下的赫尔顿没什么艳羡的表情,对他来说,老罗就是就是他的主心骨,家长、族长都差不多,走到老罗近前,这个昔日看不到希望的角斗士脸上挂着笑容说道:“将主,这一仗打得真是威风!”
老罗当然明白他说的就是刚刚结束的和三部的战斗,也不自谦,直接问道:“轮台那里的人有什么反应?”
赫尔顿脸上的表情很精彩,惊叹、崇拜、欣喜还有一点沮丧全都展现在上面,“将主,前几日有逃兵跑到了轮台城,引起了很多人的慌乱,都在担心我们的人会直接攻击轮台城,我出发的前几天,有一些胆小怕事的人在谋划跟着逃兵去东方。”
“哦……”诧异之后是恍然,老罗才发现自己好像忽略了些东西,“轮台城的人不会是都跑了吧?”
“当然没有,将主。”头一次见到自家将主不同的表情,赫尔顿想笑却没敢,“轮台城本就是个很杂乱的地方,没有一个统一的首领。逃兵过去之后,所有人都很慌乱,穷人或许能什么都不管的逃走,商人却舍不得他们的钱财……有几个胆子大的还召集了人打算整合轮台城的秩序……”
整顿秩序?不外乎是想试试能否保住自家的产业罢了,或许还能趁机抢夺他人的财物、地盘?老罗猜到。
没有法律的世界,所有秩序都依靠力量来主导,或许还有一些朴素而传统的道德观念,但是单凭道德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又能产生多少效用呢?
凭着赫尔顿的只言片语,老罗就想到了太多东西,让他有些头痛的东西。不过具体怎么做还是需要更多的信息,他开口说道:“去我的军帐,给我讲讲都有什么情况!”
“是,将主!”
丢下窦铣的车队继续忙碌,回到老罗的军帐里,老罗询问,赫尔顿负责讲述,努拉尔曼负责记录,这场问询一直持续到了日落。
拉着赫尔顿一起吃了晚饭,把这个有些不知所措的家伙赶去休息,老罗才有时间汇总分析东方的大概情况。这种事务没人能替代他,至少在老罗眼中,身边所有人都加上也没有一个能够清楚把握全局的。
即便党项人的大头领李德明,在老罗的眼中也远不是史书中那个西夏的“关键先生”,而只是个刚刚继承了父亲地位的新嫩,或许李德明在“曾经的历史”上为西夏的建立打下了基础,但是眼下他还真的稚嫩得很。
李德明能够提供给老罗的信息也不过是赵宋和北辽如何,归义军和回鹘人又如何,说起的东西也只能是泛泛。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方并不配合,使得老罗对东方的情况依旧停留在曾经的“史书”概念里。
赫尔顿则完全不同,他是老罗派出去的一双眼睛。
对于这个时代在东方的这片世界来说,赫尔顿与老罗没有什么本质的不同。老罗是不同时间线上的旅人,赫尔顿则是来自遥远西方的异客,两者的共同点就是都不够了解这个时代的东方,老罗的概念是来自于书本上,赫尔顿的印象则是来源于旁人的口述。
所以,赫尔顿用眼睛所看到的点点滴滴,对老罗来说都弥足珍贵。
赫尔顿是作为一个普通行商的身份去轮台城的,所以他能接触和看到的就是底层的一切。再加上李德明所说的一些大概消息做大的脉络,老罗把这些都汇总一遍之后,得到的结论只有两个字——混乱。
没有什么词汇能比这两个字更能确切的形容眼下的局面了。
汉人、回鹘人、吐蕃人、党项人、契丹人、黠戛斯人、突厥人、甚至还有羌人或者鲜卑的一些残留贵族以及很多搞不清自己族系的家伙纠缠在这片土地上,无关善良与恶毒,也不要提什么正义与邪恶,他们彼此间互相掠夺,偶尔又彼此依存,没人能挣得绝对的统治位置。
即使有人短时间能够统合几个大小势力,也顶多不过支撑短暂的十几年或几十年,甚至更短的几年时间,然后分崩离析。
因为昔日大唐的余辉照耀外加人口的关系,党项人在这片地方是个相对较大的群体,与他们相似的是归义军这个同样属于藩镇的势力,两者之间很是相似。对于东方最大的势力——赵宋和北辽,他们的态度几乎是相同的,用一句这个时代的话就是,听调不听宣。
赵宋和北辽在东方彼此牵制,没有余力开拓河西这片广大的区域,才是这片区域的大小势力能够安然的基础。
至于之后党项人定难军能够支撑着走下去,甚至建立**的王朝,最基本的原因是因为有党项人的人口基数做支撑,其他的什么能臣良将不过是因人成事,没有人口的基础,党项人拿什么来对抗西部的回鹘人和葛逻禄人?更何况还有吐蕃高原上下来的蛮人。
汇总了这样一个脉络之后,老罗才稍微松了口气。
作为曾经的特战军事主官,他深刻明白做一件事情最大的忌讳就是情况不明。没有情报做参考,任何的谋划都只能停留在纸面上。
眼下这些信息虽然仍旧很粗陋,却可以让他根据这个思考的脉络来处理事情,而不是毫无头绪的闭门造车。
当然,也不是不可以什么都不管,像在中亚一样横冲直撞。
但那样会造成什么后果?
注定会到处都是敌人!然后这区区十多万人还能在河西一带安居吗?
肯定不成的!
在中亚,老罗选用的是过江龙的做法,就像过路的土匪一样捞一把走人,谁也没奈何。
但是到了河西走廊或者河套地区,再这么做就不合适了。
老罗带着这十多万人是要扎根在片土地繁衍生息的,弄得满地是仇人,每天里忙着打仗吧,还怎么拉拢人力资源?
更何况打仗有缴获不假,但也同样有消耗,一旦消耗大了,肯定难以维系。那就是人心丧失,分崩离析的时候了。
所以,长远考虑,光凭刀子来说话是不成的。
老罗不怎么清楚治政的事情,但后世信息爆炸的社会给了他大量的间接经验,连立国二百年的usa都懂得大棒胡箩卜的治政理念,他不相信治政这种东西会有多么困难。
再者说,也不是马上就要管理诺大的地盘——想统治也还需要人家认可的时间过程,何况有眼下的十多万人做基础,老罗不相信会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了不得用军镇的模式过渡好了,余下的事情也就是顺昌逆亡而已。
至于赵宋和北辽,至少这个时候,老罗知道考虑得太多也没用。
按照日程推算,党项人的溃兵应该已经过了轮台,没准已经到了伊州(哈密)甚至瓜州(酒泉),远在河套地区的党项人势力会有什么反应实在很难说,即便李德明也无法判断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最糟糕的局面就是党项人会和宋人站在一起向西进攻。
老罗却并不相信宋人会有这样迅捷的魄力,也不相信党项人会把命运和宋人系在一起,即使是他们听到头领在孛罗战败的消息。
至于会不会有什么变数?真的没什么值得担忧的,手下总计十四万人,精锐战士就有三万多,至少到达灵州之前,老罗不相信哪个敢来随意冒犯,孛罗河岸地下泥土中埋藏的数万具尸体可还在下面没有腐烂。
放下所有暂且不用考虑的事情,老罗决定三天后直接拔营起行。
……………………………………………………………………
附:有些卡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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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节 细节与感悟
('连续三天,紧张而繁琐的忙碌。
所有的事情,都有不同的人去安排、督促、实施,现在又多了很多新的人手,虽说磨合起来还有些问题,但无论是最麻烦的装备修理,还是整理出发必备物品之类的琐碎杂务,全部提速了很多。
若论这只队伍各个组成部分,老罗最关注的还是军队的整合,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安全的重要性。
因为之前骑兵校升级为骑兵营,从守备营抽调了三千人,俘虏中也优选了一千人,同样也斥候营的扩充也从守备营抽人,而守备营的老弱士兵进了工坊,另从俘虏中选拔了人手补充守备营,这种杂乱的人员调动之后,肯定需要作训磨合。
所幸老罗对这只军队的前期建设非常重视,从希尔凡到库扎克的一路加上一整个冬天,形成了一个个作战非常熟练的成熟团队。
这样的团队实际上是以老罗的个人号召力为启始核心,以混血的汉人做主体,加上一些白种欧罗巴人,还有波斯人、突厥人、阿塞拜疆人甚至还有阿拉伯人共同组成的。从血统上来说,可以说是无比混杂,但从信念上来说,却充满了包容性。
这种包容性其实非常重要。
至少在老罗看来,招降的原本突厥、葛逻禄、党项三部的人都能被这个初初磨砺的团队所接纳,而不是无根由的排斥。
当然对于一只军队来说,新人能够被接纳只是一个开始,之后新人的能力被认可才是最关键的步骤,然后才是整体队伍变成铁板一块的时期。
这中间的过程,肯定不是老罗下一道军令就能够解决的,也不是短短几天能够完成的,好在短时间内不用担心再次面对大量的敌人,老罗只能把这种糅合与认可的过程更多的寄托在东行的路途上,好在这并不是什么难题,反而会更有效率——开阔的环境必将会面临各种各样的问题,远比封闭的训练营地更有实际演练的效果。
这只军队的管理框架已经被老罗磨砺的有些模样,具体的训练之类并不需要老罗亲自下场。所以,他甚至还有时间巡视民营各个部分的新人融入情况。
“轩兄,各家老人的事情可安排好了?”因为需要关注的事情太多,老罗并没有多少时间去仔细走访队伍中的所有老人。
“三郎尽管安心,些许琐事均有人专责。”穿着广袖麻质袍子的李轩颇有一副书生味道,微笑的回答老罗的问话之后反问道:“三郎这是要去工坊?”
“嗯,去看看那些新人,不去看看总是有些担心。”
“同去!我也要去看看那里的进度。”
待到工坊的临时营地处,十几辆修缮一新的偏厢车停在营地外的空场上,老罗的准丈人李坦正在盯着三五十个匠人在一旁忙碌。
看了好一会儿,工匠们忙碌完走向营内,剩下李坦和几个老匠人落在后面的时候,老罗才和李轩一起上前。
“世伯……”走到李坦身侧,老罗问道:“那些新人的表现如何?”
“是三郎啊,你在担心那些新人?”李坦转头看了老罗一眼说道,然后转回头冲自己的老伙计们挥手让他们先去忙碌,脚步停了下来。
“是的,世伯。那些家伙毕竟是新来的,而且……工坊这边有几千新人!”面对这位睿智的老罗,罗开先从来不会隐藏自己的想法,事实上在对待具体的人情世故方面,老罗并不认为自己比得上这位思想差距千年的老人。
“哈哈,年轻的三郎!”老李坦捻着花白的胡子朗声笑道,“可别小瞧了老夫,不过几千个年轻人,还是被你带着人揍了一顿的,别忘了,工坊里还有一万多工匠,虽然比不上你手下那些年轻后生,却也有一把力气,收拾几个跳蚤还是很容易的。”
“世伯说的是,倒是我想得偏颇了。”老罗哑然无语,暗叹自己有时还真的忽略了民营的工匠们。那些每天轮锤子摆弄铁砧的家伙确实不能小窥。
“老夫还没说完呢,三郎,你也别把那些新人看成敌人。”李坦的脸色很是安然,“终究是快到故土了,这些新人们说起来也是故乡人,抗刀卖命的苦命人而已,不是为了吃饱穿暖照顾家里,谁会拿着刀子和人拼命?”
老李坦这话刚一说完,老罗恍然大悟。
要不怎讲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呢!这些老人们或许没有年轻人的魄力,但是多年的生活阅历让他们多有一双看透世情的眼睛。某些时候,老人们或许只是不经意的提点一下,你就会发现很多自己忽略了的东西。
老罗眼下就是这样。
告别准岳丈李坦,丢下假书生李轩,甚至抛下了时刻跟随的一众亲兵,老罗自己一个人在民营的四处开始闲逛,这个过程持续了整个下午。
营内的妇人们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缝制完成最后几件给战士们配备的战袍,忙碌的男人们在各自领队的指引下不停歇的忙碌——收集捆扎沿途必须的杂物,不同年纪的儿童和少年们两三个一伍七八个一群的做着自己力所能及的琐事,工坊里的工匠们忙碌不停——修缮最后几辆偏厢车、改装最后几件盔甲……新近的新人们多数只是安排做琐事和简单的工活,但是这些家伙甚至比原本的工匠们更加努力,事实上他们并不需要人去敦促……
这一路,尽管不时有人向路过老罗打招呼问好,但更多的却是太多人根本不用督促的忙碌——他们根本没注意到老罗的身影,没有哪个人会悠闲的偷懒休息……所有这些都是平素待在军营或者帐篷里的他不曾留意的东西。
傍晚回到军帐的时候,老罗闷在帐篷里自问,自己什么时候变得高高在上了?
后世的他可是最讨厌什么领导拍脑袋做决策的,因为那些所谓决策多数都是想当然的产物,或许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但是做的决策却是烂的不能再烂的玩意儿。
拍拍自己的脑袋,老罗有些庆幸自己的警醒的及时,幸好他这个民政的外行没有对民营那边指手画脚的做什么胡乱的安排,否则说不定什么时候会闹出笑话来。
若是平素,一些小笑话或者误会可能无伤大雅,但是眼下这个情况却截然不同——他是十多万人的主心骨!领路人!任何一点失误造成的后果都有可能是灾难性的,因为生存重压下的危机感会使得所有人变得更敏锐,能在这个时代活着的人没有傻瓜,一点小错误都会被所有人放大了看,如果没有得到修正,连续的小错误就会使得整支队伍变得像沙滩上的城堡,轰然崩溃。
当然这只是老罗的看法。
这次对新人的留意倒是提醒了老罗一个最基本的事情——同样是这个时代的人,从希尔凡回归的大唐安西军后裔和这片土地的东方族系还有很大的不同,估计灵夏和赵宋以及北辽的汉人也会有很大的不同。
有一句管理学的基本哲理叫做细节决定成败,老罗对这个道理有着深刻到骨头里的理解,因为这种理解是用鲜血和生命学来的。还有一句话叫做性格决定命运,虽然老罗是个高壮雄武的家伙,却有一颗缜密的心脏,否则也不会曾经做到特种大队指挥官这种阶层。
理解和性格两者相加得到的结果必定是倍数以上的结果。
于是白天发现的事情,让老罗思考筹划了整整一个夜晚。在这个夜晚,习惯了用军中方法解决问题的他做了一份详细的个人决案,这份东西不会有任何人看到,因为其中的内容是提示他自己未来行止的纲要与标准。
这个纲要还只是一个粗疏的框架,甚至连最终目标都没有确定,但是近期的行动准则和目标却已经有了。
那就是掌控军队带领队伍东进的同时,注意体察具体的民情,包括所有不同群落甚或不同阶层的人们,他们的生活状态和愿景都将在老罗的考察范围之内,而老罗的近期目标就是熟悉时下的民政事宜,之前制定的管理模式属于半军事化,到达灵夏之后肯定会面临更复杂的情况,届时能否适合还是一个未知数。
强制性的一刀切政策是肯定行不通的,所以必要的强硬需要有,该有的变动同样不可或缺,毕竟老罗的中期目标是控制一块可以自己说了算的地盘,而不是卑躬屈膝给什么皇帝做忠臣。
思考了一整晚,待到老罗收笔不动,天已经蒙蒙亮了,吹熄燃烧的快到底座的牛腿蜡烛,老罗也不想什么睡觉的事情,施施然的走出帐篷迎着朝阳去练拳——只要有时间,这是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老罗有忽略了的东西吗?
暂时没人能够提示他,只不过可以说他已经做好了面对所有变数的准备,哪怕是最坏的局面,除此之外,其他的事情实际上都不重要,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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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今天还有一更,终于要完成这段剧情的章节,收口的方式实在有些不好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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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节 东出
李德明的手下除了干木朵之外只剩下了六个人,其中还有两个受伤需要静养的——余下的都死在了之前那场所谓硬碰硬的比拼当中,所以除了每天固定有十个人轮番在他身边守卫,他的活动范围并没有受到太多限制。
所以最近的几天,只要有可能,他都会四处走走看看。
然后,理所当然的,他看到了很多他难以想象的事情。比如井井有条的营地,没有任何杂乱的或者**的东西,甚至每个人的衣着都很整洁,没有人会醉醺醺的在营地里乱走,所有人都在很自觉的忙碌,没有皮鞭与喝骂,除了不时游走在营地中手臂上缠着一块白底红字麻布的士兵……
李德明很是认真的审视过这些士兵,他们共有的那块白布上的字是个汉字“宪”,这些士兵的战袍盔甲同样整洁,他们身上所有的金属物包括盔甲上的每一块甲片都擦拭的铮明瓦亮,即便是黑色的表面,在阳光下同样闪烁着乌亮的反光,而不是像他自己的那些手下——身上的皮甲衣物平素都是臭烘烘脏兮兮的。
除此之外,这只人马中间,还有搞不清数量的女人,多数都是草原部族的面孔,但是衣着打扮和坐行举止却都是类似那些军伍战士一般,绝无娇纵之态,更不想自家部落里那些女人常常衣着不整**不羁。
在李德明的眼中,所有这一切都不合理。
尤其令李德明疑惑的是,在他的认知里,在这片土地上,宋军的衣着算是最好的了,可也与定难军没有太多区别,更不用说东北的契丹人了。好像除了宋人的一些官僚们只有那种大商贾才会这样讲究,即便宋国那边号称传承千年的将门也没有这样的风仪。
莫非昔日的大唐就是如此?
李德明听父亲李继迁讲过一些往事,但从没有关于这样的军中操典的事情。
罗开先向李德明简单介绍过这只队伍的目的,但是李德明却并不相信,一只迁徙的队伍能做到这种程度?
草原上迁徙的部落就像同样在草原上迁徙的野马、野驴、黄羊群落一样多,也同迁徙的动物一样,强大的活下来,老弱的死在路上……
但是眼前这只人马呢?
足有几十万匹牛马羊骆驼之类的大型牲畜,吃喝不愁,行路更是用一只从未见过的四**车,更有那种他一点也搞不明白的飘在半空的大球,偶尔看到有老人坐在大球下面的木斗里面悠然自得,李德明就被眼前的一切搞糊涂了。
所有呈现在他眼前的事物,都有些似是而非,一切都是活生生的,却又与他所熟识的人间有所不同。
请原谅李德明,虽然他是党项人的头领,却也没能脱离时代的束缚。拓拔部落原本从属于鲜卑,他是信奉萨满教的,在他心中这一切仿若大萨满讲过的腾格里的传说,却也很像那些光头僧侣讲述的天国。
很多东西他看得懂,却不明白为什么,很多东西他觉得无所谓,心底却有个声音在告诫那只是自己见识浅薄。
前些日自己没奈何的答应与罗某人合作,李德明觉得不过是权宜之计,部族统领的自信和军人的倔强都让他很难彻底屈服与任何人。那时候的他认为罗某人与宋人没什么区别,不过是想玩弄文人那种阴柔的诡计,信奉刀锋力量的拓拔部从不对外人讲什么仁恕,却能纵横四野所向无敌。
但是随着时间的进展,李德明看到的东西正变得越多,心底积攒的疑问也就越多,原本的打算也就越来越没有底气。
这种万事都看在眼里,却始终无法明白根由的感觉让李德明彻夜难眠。
于是在队伍拔营出发的这天清晨,李德明找到了罗某人头上。
“罗将军,李某有事不明,不知将军可否解说一二?”走到忙碌的老罗身边,李德明规规矩矩的双手抱拳问道。
把临时想到的事情交代完毕,老罗才有空闲回应李德明,“李将军有甚不明?不妨说来听听,不过罗某没甚空闲,李将军最好长话短说。”
“为甚阁下的人如此号令统一?连民夫都是如此悍勇?”老罗的话听着客气,然后透着一股不耐烦的味道,李德明就像没听到一样,直截了当的开口发问。
面对这样的问题,又如何是一两句话能够说得清的?这个时候,老罗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去解说,于是他简练的说道:“无他,志同道合,明规矩,令行止,强其身,壮其志,则可。”
老罗这段时间空余的时候翻了很多李家和程家的藏书,受了点影响,说话一股子文言的简约风格,确是最简练和节省时间的,至于听解说的李德明是否明白,老罗是不在意的。
“唔……”李德明确实有些摸不着头脑,老罗的话他都明白,但却没有具体做法,只能哼哼哈哈的记在心中,然后又问道:“某的将士被俘之后,缘何甘愿从你?而且……脱胎换骨?”
老罗的嘴角露出一丝不置可否的表情,从容说道:“李将军率兵逃离的那一刻,那些将士就知道你把他们抛弃了,某俘虏了他们,却没有苛待他们,反而收容了他们,给他们吃好穿好,只是让他们服从军令,争取早日返乡……脱胎换骨,有何不能?”
是哦,有何不能?
李德明木呆呆的离开,然后问自己。老罗说的很简单,尤其是后一句直白的简单明了,但是道理放在那里,他却知道在自己的治下根本行不通。
因为他本身就是因了党项贵族群力支持和推举而继承父亲李继迁的位置的,手中的定难军高层也都是党项贵族一系,所以军中很明显的分成了两个部分,党项人和其他部族,尤其是汉人之间的待遇是完全不同的。
他想要打破,那么首先就要面对党项贵族们的集体反对。届时别说能否订制新策改善局面,他自己的位置甚至性命都难以保证。
而且党项人内部各部落之间同样矛盾重重,协调统一这些人的意愿就是一个费心费力的事情,需要用的时间更是难以把握,此外东方还有赵宋的汉人和北辽的契丹人虎视眈眈,面对这样的局面,一旦内部稍有乱象,宋国那些虚伪的假道学伪君子真的能够再继续压制将门?北辽的契丹人同样是草原上的豺狼,闻到血腥味肯定也会蠢蠢欲动!
东方两块重石不停挤压,西方归义军还有南方高原上的吐蕃人虽然同样野心勃勃,却不过是疥癣之忧,身处这只人马才是真正的心腹大患。
头大如斗的李德明听任手下在那些“套袖党”的敦促下忙碌,给马匹配置鞍子,卷起睡觉的软塌毛皮,拔起军帐的蹶子,把一切打包归拢……
他本人则是盯着黑压压的一个个热气球腾空而起,那上面的黑漆表层分明闪耀着朝阳的光辉,前后左右的金属号角清脆嘹亮,四**车和偏厢车的车轮已经逐次开始滚动,隆隆地声音甚至使得脚下的地面在颤抖着呼应,数以十万计的大型牲畜和坐骑跑动的声音能够传递多远?
依照草原骑兵的经验,李德明估计至少三十里,但是眼下这只队伍有多长?
最远的硕大的热气球已经在视野之外,在他和几个亲信的位置之后,却还有无法分清的大车和人马。
大车隆隆,马蹄踏踏,卷起的沙尘和草屑在微风的吹拂下甚至飘扬天际。
这样的气势令李德明感叹不已,比他当初和突厥人还有葛逻禄人合兵一处的气势还要强盛与浩大。
倏尔贪念一起——这只队伍若是由我来掌控必定可以横霸一方,李德明马上掐断了这样的念头,他是领兵统将的军将,不是白日做梦的小儿。
只是,面对这样的对手,自己真的能够翻盘吗?
对方的工匠与平民都能和自己手下的兵士相比拼,拿什么翻盘?李德明心底那丝犹疑再一次泛上心头。
或许罗某人心胸宽广,能够像他说的那样公平对待?
李德明第一次产生了臣服的念头。
……
东行营队的“东帰”和“罗”两面大旗无处不在的迎着微风招展,所有的战士骑在马匹或者骆驼背上身姿挺拔,盔明甲亮,浮空车顶部热气球上的白漆和红漆鬼脸鸟瞰着整片大地……很快就要面对数千里外的家乡,还有那方水土那方人能够接纳他们吗?他们的命运又将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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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本章节告总算一段落,这段文字真的码得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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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汤汤 shang
公元一零零六年,同样也是西方儒略历一零零六年,东罗马的统治者巴西尔二世依旧在维护他在北方保加利亚土地上的威严,传闻得沸沸扬扬的君士坦丁堡失窃案丝毫没有动摇他侧重武力的心志,即便有一些学者出走罗马城或者雅典,甚至有些人私下联络开海伦的阿拉伯人,执拗的巴西尔二世全然不在意。
而在这一年的年初,法蒂玛王国的君主艾布阿里继续拆毁基督教堂和排挤杀戮信奉基督的阿拉伯人,在这同时,他任命了一个新的国务大臣,他的名字叫做费奈勒,因为这个费奈勒在过去的一年里使得法蒂玛王国的人口增加了二十万。
这一消息丝毫没有引起远在巴格达的阿拔斯王国君主以及贵族们的重视,他们依旧沉醉在美女的眼眸中,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的河水上空弥漫着醉人的脂粉味儿,还有偶尔飘过的血腥味儿——那是贵族之间彼此争斗而引发的。
再向东一些,传说中金羊毛出产的地方,一个新的家族统一了外高加索广大的区域,而且正在一步步走向兴旺繁盛,他们的家族名字叫做巴格拉特。
走下伊朗高原,穿过遍布盐湖的中亚细亚平原,跨越高耸的兴都库什山脉和葱岭高原,是另一片乱战的景象。到处都有穿着黑袍或者褐袍白袍的绿教徒在追逐和杀死信奉佛教的部族,全民信奉佛教并曾经从东方窃取丝蚕技术的于阗王国走向了彻底的衰亡。
再向东,按照这方土地传统的干支纪年是丙午年,赵宋景德三年,契丹统和二十四年。在这之前的乙巳年初,赵宋的皇帝刚刚与北辽签订了一个经济换和平的盟约——檀渊之盟。
檀渊之盟的过程不必细说,盟约的内容是什么?第一,两国的皇帝互为兄弟,国乃兄弟之国;第二,明确边界事务的约束办法;第三,赵宋每年向北辽提供军费十万两白银二十万匹绢,第四,边界位置拟定榷场,开互市。
如果详细解读这个条约的内容,就会发现前两条与后世的国际条约类似,用直白的话就是堂而皇之的面子活。第三条则是大有问题,表面上看是北辽占了便宜,赵宋每年要支付大量金钱物资给北辽,实际上这些钱完全不被财大气粗的赵宋皇帝和士大夫看在眼中,同时这也是造成北辽军政懈怠的开端——不用打仗了,还养着那么多军队作甚?这也就是前文所说东方两大国的军队争相比烂的开端。
最具备历史意义的是檀渊盟约第四条!
榷场这个事物相当于后世官方开设的边境贸易口岸,只有政治稳定的国度才能很好的维持这种国际贸易市场的稳定。在赵宋之前的百年,是大唐灭亡之后的百年,东方土地上一片乱战,而这个榷场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稳定了赵宋和北辽的边界安宁。
总而言之,这条盟约可以说直接拟定了日后宋辽之间的政治走向,同时也使得黄河北部的广大区域内居住的平民得到了休养生息的时机。
有鉴于面对北辽时候,赵宋皇帝和士大夫表现出来的软弱,李德明这个好运小子在谋臣张陟(zhi)等人的主张下提出了同样设置榷场的安排,这样的示好态度当然得到了“财大气粗”的赵宋统治者的好感,于是他们遏制了将门的求战谏议,同样在赵宋与党项人的边界上设立了榷场,同时还因为李德明的示好,正式册封李德明为定难军节度使加西平王衔。
于是在李继迁死后,李德明的地位得到了稳固,只是他初承大位,极度渴望进一步得到族人认可并扩大影响力。这一想法是好的,但是他却听信了葛逻禄人和突厥人派出的联合信使,同时不顾谋臣张陟等人的劝阻——联合阻截西方归来的“東帰”罗姓队伍。
却没想到出了一个天大的偏差,远方迁徙归来的不是平常的野马和黄羊,而是征猎的荒狼。
……
时至今日,李德明深刻地认识到当初这个任性的决定有多么鲁莽,对比被绞死的卡迪尔汗,他能够保住性命应该是天大的幸运,只是心中的悔意比草原上深不见底的泥沼还有幽深。
从孛罗城出发,过轮台,没有去伊州(哈密),而是纵穿炎热的火州(吐鲁番),再经瓜州,然后从沙州(敦煌)北部掠过,经行肃州、甘州、凉州(酒泉、张掖、武威)、眼见抵达会州(中卫),历时一个半月,沿途的所见所闻让李德明的心底忽左忽右,没有一刻平稳。
不同于前次率军西征,那时有突厥人和葛逻禄人包揽了沿途的借路事宜,这次回归东方,李德明几乎是孤家寡人,顶多也就算是一个跟随迁徙的见证者。他这次可是见证了这支队伍的强悍与蛮横,无论是凶悍的黄毛回鹘人还是伪善狡诈的归义军曹氏族人,都被罗开先的手下人打得狼奔鼠突。
李德明作为一个已经示意投诚的人,被罗某人摆在了旁观者的位置,他本以为罗某人会在通过肃州凉州的时候对他有所借重,他也好为自己挣得一些筹码,结果没想到他党项人大统领作用根本没能得到发挥。
罗某人的手下比他预想中的更为彪悍,一个临时巡视的千人骑兵队就敢于冲撞三五千人的回鹘人沙盗,并且还能配合友军突袭围剿,高鼻深目的黄头回鹘种则或被杀戮或亡命大漠。
归义军的曹氏贵族更是不堪,只是带头的曹氏子弟被杀,几千人的队伍就此溃散,除了曹氏宗姓的几百个亲信拼死反抗,余者尽皆投降,能够逃到沙州的人寥寥无几。
距离会州已经不足二十里,李德明心中的忐忑更甚,有的时候他甚至感觉自己无颜去见自己的女人和年仅三岁的幼子元昊,当然也包括那些不断劝谏他的汉人幕僚。
急促的马蹄本性靠近,一个大嗓门在李德明的面前呼喝道:“李将军,将主有事相召,请李将军移步!”
“头前带路!”报讯的人李德明认识,是罗某人身边的汉人亲兵窦祖承,据说在军法处待了一段时日,最近刚被调到身边的,看着一副粗豪的样子,事实上就是个脸大心黑的粗货。他这个寸功未立的“将军”可得罪不起,赶忙随口应承。
……
发号施令的罗开先正骑在公爵的背上,所处的位置一个不算很高的土坡,土坡所处的位置可以清晰的看到北方一抹青色的建筑痕迹——那是会州的所在。
按照老罗原本的记忆,这里应该是在一个叫做中卫的小城市,是连接华北与西北的铁路交通枢纽,是除去陇海线铁路的最大交通咽喉要地。虽然他从未在这个地方停留,但却不知中途路过多少次,只是……眼前这个小城虽然看着不大,却是东来之后,看到的第一座带有青砖围墙的城池——孛罗城、轮台城、火州、瓜州、肃州和甘州、凉州全是沙土夯制的土城墙!
透过望远镜的镜片,眼前的这座小城虽然没有后世的城市宏大,却独有一些草原上感受不到的文明气息,那种属于东方的文明气息。
一种熟悉感从心底涌了上来,后世多数的城市为了所谓的城市建设,都已不再有古城墙存在,除了长安之外,多数城市都已经很难看到这种文化传承的痕迹,而是变得千城一面毫无特色可言。即使变成了那个样子,那些官僚们还在夸夸其谈的称自己为了建设地方付出了多少心力……
从军之前,老罗也曾经是个愤怒青年,从军之后,他就变得沉默了,曾经年幼时和伙伴们的牢骚话也被他放在心底默默深藏。
如今,当他亲眼目睹这样一个典型汉文明风格的城墙,想说些什么却又感觉有些无从说起——身边的人不是万里回归的“土著”就是来自异域对东方没有丝毫认识的“番鬼”。
和谁说?说什么呢?没人能理解他罗开先曾经深埋心底的悲哀,也没人会懂得千年之后国土沦丧族群血性泯灭的变迁……
老罗攥了攥拳头,偏身从马背上跃下,打发公爵去一旁吃草,随口问身边的奥尔基:“阿尔克那边有什么回报?”
“暂时还没有,最近的一次回报是他和闵将军到了灵州外围。”奥尔基站在老罗身后恭谨的回答道:“这个……会州,赫尔顿那边已经进去,同样还没有消息。”
“嗯……”老罗也知道这时候没什么可着急的,万事都需要一步一步来做,催促是没用的,转回头看了看后方,一只只热气球在半空飘荡,“派人去叫李德明了吗?”
“已经派了,是窦祖承,估计很快就来了。”随着路途前行,老罗的威势越来越重,奥尔基这等原本会当着老罗的面会嘻嘻哈哈很放松的人也变得很收敛,不再多言多语。
老罗倒没什么感觉,在他的认识下,军队本来就该如此,数千里路,十多万人的生命都在他的号令之下,来不得一丝马虎。
想要放松,尽可去民营,或者抵达目的地安稳之后,眼下?不行。
不过,好在目的地也不是很远了,就看这个李德明能否知情识趣,懂得配合,否则放手杀戮也不是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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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休整了两天,接着码字。猪脚开始从游民状态改为农民状态,对东方的攻略也将正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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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会州 上
李德明来的确实很快,离着老罗还有二十多米远的时候急速停住,然后偏身下马,快走几步到老罗面前,抱拳施礼道:“职下李德明见过将主!”
尽管只是一个多月时间,这个党项人的头领和罗某人的关系早不是行路之前那么僵硬,临到甘州的时候,李德明终于下定了决心彻底投靠罗开先,并不单是看到老罗这边的发展潜力,而是大败亏输的他在回到党项之后必定会接受族人的质疑,那时候不要说能否继续充任党项人的首领,能否保住他自己的性命都是一件值得怀疑的事情。
为了寻求地位的支撑,除了老罗这方还能有谁?
更何况打败了他的老罗同样打败了葛逻禄人和突厥人,面对这样的强者,他选择投靠并不是一件十分耻辱的事情。
对于李德明用“职下”来自称,老罗倒没什么诧异,实际上这也不是第一次了,先前有几次这位都是想要做点什么,只不过因为老罗需要在这片土地上拿一些贪婪的人来立威所以始终没有用他。
至于现在把李德明召唤过来,也不过是考虑到这里基本就是党项人的地盘,需要他这样一个人作为沟通的桥梁,如果本地的党项人肯沟通的话。
而李德明肯定是作为沟通桥梁的不二人选。
摆动右臂回了一礼,老罗说道:“属下告诉我这里是会州,不知李将军可清楚这里的梗概?”
罗某人问得直接,李德明搞不清他的意图,索性也就放开了有什么说什么,“回将主,职下很清楚此地事宜。会州是数百年前宇文朝①传习的旧称,隋唐时期本地重定名为鸣沙县,如今唐亡百多年,吾祖②承袭银州之后,取本地交汇东西之意,重订名会州,现宋商和西来的商旅有很多会从此地经过,辖制这里的是吾党项卫慕氏……”
李德明说的详细,老罗听得也很认真,关于会州在后世有很多说法,一说是会宁县一说是中卫,这种地名的问题并不值得他去纠结,他关注的更多的是本地势力的强弱如何,“卫慕氏?”
“是,将主。”李德明赶紧停住接话。
“给某说说本地有多少人口,多少战力,以何为生,谁为主导,其他琐碎的事情暂且不提。”眼下不是讲古的时间,老罗可没那份耐性。
“是……会州概有丁口四万五千众,多是汉人和党项人,此外还有的就是散乱的小部族,敢战之士五千人,为卫慕氏主导,卫慕氏以放牧和走商为生,汉人以耕田做活。”面对老罗的强横,李德明不敢有一丝赘言。
“卫慕氏,应该叫做卫幕部吧?听人说李将军你的夫人出自卫慕氏,还给你生了一个儿子,没错吧?”这个话的内容就不是听人说那么简单了,而是来自老罗曾经的“历史记忆”。
“是,将主。”李德明不能不惊,连这种小事都看在眼里,这罗某人究竟对这东方还有什么不知道的?他也不敢说老罗如何,只好开口解释道:“职下的妻确实出自卫幕部,现今卫慕部的头人为卫慕乙黑,是职下的丈人,是先父手下骁勇之将,会州为他驻守之地……”
随着李德明的诉说,老罗倒是慢慢弄清了党项人统治地方的大概脉络。
说得形象点,很像是一种联邦制加上军政统治的混杂,几个大的氏族部落统合在一起成为一个族群,拓拔李氏是主干,另有卫慕、野利、、咩迷(密克摩特)、没移(摩依克)、都罗、没藏等诸多氏族。
这些氏族也都是有兵的,所以拓拔李氏为定难军节度使拿下了最大的权力,拓拔李氏的支持者——那些部落们自然也同样享有部族封地的福利,而需要统合对外作战的时候,他们就会统筹意见联合出兵,这一点同草原上的部落封地没什么大的区别。
而眼前的这个“会州城”,就是卫慕氏的封地。
因为不是直属地盘,所以李德明解说会州城的情况时候才会有些含糊不清。
想明白了这些的老罗瞧了瞧远处,那座名叫“会州”的小城城门紧闭,没有护城河,城墙不过七八米高,城墙上几面低垂的旗子,模糊看不清字样,上面倒是有人影影绰绰不闻声响的正处于一种诡异的平静中。城外有些杂乱的窝棚和明显是开垦的农田,半青半黄快要临近收割,一条满是车辙印记的土路直通城池,路上没有任何人影,却可以看到被丢弃在路边的杂物,路上甚至还有被丢弃的鞋子……
稍等了一会儿,依旧没见城池有任何反应,老罗转回身直接对着李德明说道:“城内既然是卫慕氏做主,就请李将军书信一份派一个信使过去探问,如何?”
“可,只是职下该如何书写?”在一起走了一路也没弄明白罗某人强大的根底,李德明早就心服口服,不敢有丝毫耍心眼的想法。
“就直言本将军未来会驻兵灵州,路过此地,请他出城一见!”老罗想了想,很干脆的回答了一句,借口很好找,他的目的也很简单,就是见见这里未来的邻居,如果能打交道就和气点,如果是个飞扬跋扈或者诡计多端的,就顺手灭了卫慕家接管这里。
面对老罗眼中一闪即过的凶光,李德明心中一跳,连忙回复道:“职下这就撰文派亲信去报城,必叫卫慕氏族长开门来见!”
他不敢不应下,这一路虽然不是全程打过来的,但是沿途的大小阵仗也从未少过,罗某人的手下那叫一个凶狠,对于打劫的强盗之流从不留情,投降快的命好能当奴隶,慢一点的直接被斩断四肢抛之路边。
面对这样一个杀伐果决的人物,他可不希望自己的丈人行差走错,毕竟卫慕氏的女儿嫁给了自己,而且还是自己能够上位的支持者。
……
李德明转身去后面找纸笔书写信件不提。
程守如拉着塞缪尔找上了老罗,“将主,为什么不直接攻城?和他们有什么可谈的?让我的人防御,让塞缪尔带着他手下的壮汉用那个松树炮把城门轰开就成了!”
老罗偏了一下头,直接看到了塞缪尔跃跃欲试的表情,他抬手制止了塞缪尔马上要开口说出来的话,转而问道:“轰开城门没问题,然后呢?里面不单有党项人,还有很多的汉人,我们刚刚回来,还没彻底站稳跟脚,就需要和故乡人打一仗吗?”
程守如顿时不言语了,塞缪尔也没了跃跃欲试的表情。
“打一场很容易,但为什么要打?”一路行来,小规模的马匪强盗之流都被斥候营的战士顺手做掉了,人数较多的敌人也有骑兵营出动作战解决,守备营和弩炮营可以说悠闲了一路,都快憋出犄角来了。他们的求战心态,老罗很理解,但这并不是盲目找敌人开战的理由。
两个人继续一言不发。
“我知道你们一路上总是看着斥候营和骑兵营的耀武扬威,心里闷气是不是?可是,这个小城里面顶多五千士兵,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欺负他们有什么值得荣耀的?”缓了一口气,见着两人点头的表情,老罗接着说道:“而且,我等跋涉万里回到故乡,为的是依靠母族壮大自己的实力,眼下这里的人说的都是汉话,他们就是最好的士兵来源,很有可能未来不久你们的手下就有这个小城里面的人,你们说还要打吗?”
听了老罗一顿教训之后,程守如忙着解释道:“将主,是俺老程的错,骑兵营和斥候营不适合攻城,只有守备营和弩炮营才有这个能力,是俺不想将主焦急才拉着塞缪尔来请战的!先说好啊,这事和塞缪尔没关系!”
“你呀!”用手指了指程守如,这厮也不知和谁学的,变得有点混不吝的架势,老罗也没了脾气,“别忙着推脱,回去通告所有士兵,懂得说汉话的未来都有可能是自己人,到了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主动进攻他人!当然,该有的防守还是按照老规矩来!”
“遵令,将主!”程守如不敢乱说话了,几万里路走下来,他当初的那点脾气早被老罗压制没有了。
老罗把目光对着自己弩炮营主事人,这个肌肉男正一脸窘迫,“塞缪尔也别太多想,你和冈萨斯、阿尔克几个都是我在雅典挑出来的,都是我的左右手,你家将主我在罗马被称作塞里斯人,你们跟着我,今后同样也是塞里斯人!”
“遵从您的旨意,将军!”头一次挨训的塞缪尔一紧张,把自己的家乡话吐了出来。
老罗心底一乐,把手臂一挥,“都滚蛋,去自己的位置戒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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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宇文朝,指的是公元六世纪北周宇文政权,南北朝时期,鲜卑族建立的短命王朝。
②指李德明的祖父李光俨,定难军节度使,李继迁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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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会州(中)
时间没用多久,李德明派出了两个信使——干木朵和他手下一个叫做李明义的本家族人,两个人骑着马手里举着李德明原本使用过旗子一路招摇而去。
看着他们离去的是守在山坡上的老罗和李德明,还有一众正在布置防御营地的守备营弩炮营士兵。
“卫慕乙黑其人若何?”马蹄声渐渐远去,老罗低头询问身旁的李德明。
昔日神气自得的党项人大统领脸上的表情很复杂,过了好一会儿才嗓音有些沙哑的说道:“卫慕老将军现年四十七岁,体魄……很是类似冈萨斯将军,行事公允赏罚分明,从不苛待属下民众,作战勇猛而不莽撞,阿父在世时常说卫慕老将军是他的右臂,前年初春阿父死于潘罗支的诡计,还是卫慕老将军把阿父的遗骸夺回!”
这种秘闻可不是后世的史书中能够记载的!
“请节哀,李将军既然愿为罗某属下,汝父之仇……罗某誓不会袖手旁观!”拍拍李德明的肩膀,老罗安慰了一句,转而继续回到正题,“如此说来,卫慕将军该是李将军的支持者?”
老罗的安慰话可不是刁买人心,从某些角度来说,他这样的家伙还是有些帮亲不帮理的,李德明如果真的甘心做他的手下,他真的不介意帮忙报仇,至于那个潘罗支是否正义是否无辜?他是不在意的,何况这个混乱的年代,真的有所谓无辜与正义吗?
“多谢将主!”李德明显然是听明白了老罗的言外之意,道了一声谢之后收敛了感慨的神色,接着说道:“昔年家祖病逝,赵宋表面上对我李家恩宠如山,实际上不过是为了削蕃统令兵权,然后把我李家人当作猪彘来养,就像潘家、曹家一样,如果仅仅这样还则罢了,赵宋派驻的文官却不把我党项部民当人看,每有争执总是偏执汉家。”
这话是真是假暂时没法证实,但参照“历史”的记录,老罗却知道汉唐之后,民族之间的仇恨难分,农耕与畜牧的习俗不同,当有争议的时候,汉人官吏偏向自己族人的做法不是没有可能。
他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李德明接着说下去。
李德明手里抓着一个水囊饮了两口,继续说道:“是年,职下伯父1承爵,宋历太平兴国七年,为表诚意至汴京叩首赵宋光义皇帝2,却被假借名义扣留,我父为保全部族,无奈之下只得聚兵自保,惜乎先父壮志未酬,死于蕃贼与宋官宵小的阴谋之下……职下得卫慕、野利、没移、没藏几大部族支持,得以继承父志……几部族之人,卫慕忠勇、野利阴鸠、没移忠厚、没藏勇悍,此乃先父评断,以上,供将主体察!”
罗开先也不得不慨叹,比之眼前的李德明,李继迁更是个富于远见的人物,听眼下李德明的话语就能分辨出来了——这一口半文半白的话可不像是一般草原部族的首领能说的出来的。
这一番话不但是诉说几十年来所有事情的经过,还把宋人描述成了无恶不作的恶霸地主,党项人反而成了屡次被人惦记欺负的小媳妇。这样的说法当然不够公允,老罗却听出了很多不一样的东西。
譬如李德明对宋的仇恨是埋在骨子里的,后面则诉说了在党项内部他的支持者都有谁。
听明白了这个老罗去了一些心事——至少短时间内不用担心李德明背叛并于宋人合伙的攻击,至于对方是否说出了所有的底细,老罗并不相信。
不过这也不必强求,谁不会有点秘密?只有这个秘密不构成威胁就好。
何况,只要他罗开先的人在这里站稳脚跟,这片土地上的话语权就绝不会旁落。
当然,即便他如今还只是刚刚抵达这里,也不容许失了主动权。
崇奉进攻的老罗想到这里,先是扫了一眼远处没什么动静的小城,然后低头对着旁边的李德明说道:“某记得在路上曾经给李将军讲过,罗某不许有族群歧视,所以李将军尽可不必担心罗某会有什么私心。如果李将军真的是为了党项部的繁衍,当明白罗某说的不是空话,一路行来,想必李将军也了解甚多。”
“是,将主!”李德明自是无话可说。
老罗坦然说道:“想必一路空闲的时候,李将军也听说了很多罗某的事情……没错,罗某远从几万里之外的地方归来,回到这方土地不是为了专门教训你党项人结仇的。说句实话,如果不是渴望回到这里,凭借罗某的本事,在罗马……你知道罗马否?”
“是,职下听西来的商旅说起过,他们自称罗马人,也有人叫他们拜占庭,汉人称呼他们为西秦。”李德明对老罗要说的内容很好奇。
“没错,就是那个国度,时下他们有直属人口约两千万,不是罗某夸口,如果罗某停留在那里,用不了十年,就能成为他们的皇帝!”当初索拉提诺克发出邀请的时候,罗开先并不是一点没有心动,真要想成为罗马人的皇帝,对他来说真的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啊……”低声感叹了一句,李德明并不觉得老罗在说大话,但两千万人口这个数字仍旧令他有些吃惊。
“不信?”很随意的伸手拍了拍李德明的肩膀,老罗说道:“跟着罗某多走多看,或许有生之年你可以亲自去拜访那片国度。”
老罗说的随意,旁听的李德明却难称随意了,而是心下里大为震惊。自从继承了父亲李继迁的地位,他也经常自认可以纵横河西,乃至在赵宋、北辽、吐蕃、回鹘几个势力之间游走无间了,却从未想过跳出这番天地看看远方的世界,随着对话,心中不免升起了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的感觉。
说这样的话有什么意义?老罗从未小看这时代能够在史书上留名的人,除了所谓“时势造英雄”之外,能在“历史”上留下一笔的莫不是有着超过常人心智的家伙,幸运儿或可幸运一时,却绝不可能凭借幸运安然几十年。
在老罗眼中,眼前这个李德明就是个心智很不一般的家伙,虽然还不够老辣,却有着足够的韧性,先前败在自己手中并不说明什么,只是被眼界经验还有未知打乱了手脚而已。
老罗没有收集名将的癖好,至少没指望有人对自己叩首垂拜,却是真切希望能给这方土地上出类拔萃的自己人换换脑子,眼下的李德明就是他做的一次试验。
说话间,老罗身后的众多将士已经开始驻扎营地——守备营的人构筑环形车垒、弩炮营的肌肉男们埋设松树炮、骑兵营的人则在挂甲换马,一切有条不紊的在筹备,无论是进攻还是驻守都不影响自家人的安定自若。
远方那个不起眼的小城突然响了几声爆响,引起了老罗身旁众人的注意。
“什么声音?是在敲鼓吗?”老罗转头问道。
“是,将主!”回话的人正是李德明,“定难军的战法承自先唐,鼓响为攻,磬响收兵。行军则配备牛角号为呼应。”
“嗯,这个时候擂鼓……卫慕氏是要进攻了?!”老罗有些不解,眼前的会州小城能够容纳五千人驻守就很不错,但是向自己这方进攻?除非守将脑子进水了。
“不,将主……主将出营也是要敲鼓的,应该是干木朵见到了卫慕乙黑,他们要出城来了。”李德明脑门上的汗都要滴下来了,这个罗某人率军独有一套,但却不清楚东方的军伍习俗,真的不知道他的军中操范是从哪里传承来的。
好吧,老罗清楚自己可能闹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笑话,有点尴尬的抹了抹额头并不存在的汗水。
连续的短促湍急的鼓点声响起,会州城的厚重大门哄然大开,一个骑兵百人队从里面涌了出来,为首的可以看出是个身材魁伟留着花白长须的主将,那人与守在城下的干木朵李明义二人交谈了几句,就带着手下百多人冲着老罗这方骑行而来。
“是卫慕乙黑将军,他们应该是看了我的信件过来的,将主!”注目看了所有的动静,李德明提醒道。
“那个留着长胡子的是卫慕乙黑?”老罗轻伤问道。
“哦……”距离超过三千步,还能看得清?李德明惊愕之后下意识的说道:“卫慕将军确实留着长胡子。”
“嗯……”沉默的看了一会儿远处过来的会州骑士们,老罗提高声音吩咐了下去。“奥尔基,挑选一百亲卫,离阵三百步,随我出迎!李将军和我一起去!”
很显然从会州城内涌出的人不可能有攻击的想法,凭借老罗身后的大队人马,别说一个小小的白人队,即便万人骑兵也不会放在眼里,更何况,方圆不过五里的区区会州城,能有多少人力?
值得老罗看重的只是李德明口中评定为“忠勇”的卫慕乙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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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李德明口中的伯父,指的是李继棒,李继迁的兄长,曾在李光俨死后继承定难军节度使的职位,只是面对赵宋的压迫,不得不亲去汴京表达诚意,后背赵宋皇帝扣留宋境。
2光义皇帝,指宋仁宗赵光义。李德明的这种说话的方式并不合乎东方的礼节,按照当时的礼仪,应该是称作“仁宗皇帝”这种把谥号加在前面的提法,而不是直呼其名然后加个皇帝称呼,不过李德明的这种说法是表明对赵宋的排斥与愤怒,同样也是对罗开先的有意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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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城市大了真的很麻烦,堵车加意外,想做点什么事都会比较烦,这两天有事外出,去了几个朋友介绍的公司,几乎是绕着京城兜了两个圈,里程还是以百公里来计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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