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遭遇战(三)
刘建的龙队是晋军阵列的最左翼,他的步兵队首当其冲。不过也幸亏他身边的弓弩手玩命的射击,在他的阵前,后赵军的冲击并不是非常猛烈。
可饶是如此,对面的士兵依旧如排山倒海一般冲杀而来。
刘建看着对面如狼似虎的士兵,脑海里幼时流离失所的记忆被彻底唤醒,血液里的那股不屈意也彻底迸发出来。他爆吼一声,双手持戟,在两名盾手的护卫下主动发起了反冲锋。
按照陶旭的军规,每一队的士兵都要紧紧跟随队主。队主做的任何动作都必须完全遵守。
龙队后方的士兵见队主如此英勇,他们的士气也被瞬间点燃。无论是在庱亭接受过训练的新兵们,还是在高邮被临时征调的民夫们。他们的家园大都在淮河以北,和后赵有着切骨之仇。现在队主发动带头冲锋,他们也不甘落后,紧紧地跟了上去。
后赵军没想到一直被动防御的晋军还敢主动出击,虽然愣了一下,但也迅速反应过来,和刘建部扭杀在了一起。
陶旭和荀羡坐镇中军,二人一左一右,始终紧密观察着左右两翼的战况。
陶旭正仔细衡量着后赵军冲击的猛烈程度,以此来推算后赵军的纵深有多少。
可猛地看到刘建发动了反冲击,连忙下令挥动代表沈奂虎队的虎旗,让他立刻跟上,保护刘建的右侧。紧接着又让旗手挥动白色旗帜,让沈奂队也改为代表五行中金的圆阵。
沈奂的身后也有两个预备队的纵深,他也是陶旭预设的主攻方向。两个步兵队加上四个预备队的兵力构成了晋军最强大的左翼,他们能否成功代表了晋军此战的结果。
后赵军也不愧有着让江东晋廷畏惧的威名。尽管刘建身先士卒,挥舞着长槊大开大合,把后赵军打开了一个缺口。但后赵士兵不惧反喜,舔着干涸的嘴唇,充满血丝的眼中冒出兴奋和嗜杀的眼神,不断地前赴后继,和晋军左翼死死地纠缠在了一起。
陶旭眼看左翼的反攻一时没有成果,又把目光投向了右翼。
对面的后赵军也不是鱼腩,一看晋军在左翼发动了反攻,立刻认定右翼就是晋军的薄弱点。这种一头重一头轻的古典斜阵不仅是郗昙用熟了手,后赵军自然也非常熟悉。
果然,对面又是一阵低沉的号角,陶旭虽然看不清对面后方的旗号,但看后赵军后方烟尘滚滚,显然是大队人马正在调动。夏侯长的右翼估计要面临敌人的大规模冲击了。
“要不要?”荀羡一见夏侯长部陷入困境,他立刻扭头对陶旭建议道。
陶旭知道他想说什么,再次伸手拦住了他。
在晋赵双方正面战线宽度大致相等的前提下,后赵军却毫不顾忌己方的战损,果断发动了死亡冲锋。这说明对面的将领要么对自己的部队战斗力十分自信,要么就对自己部队的兵力十分自信。
不知敌我强弱寡众的前提下,陶旭就采取四正四奇的二线轮替防御阵型。为的就是在防御反击中摸清对方的底细。
可对方明显打错了算盘。
后赵军的第一波冲锋看似唬人,但在正兵各部的顽强阻击下,还是死死地挡了下来。看来对方的战斗力也不过尔尔。
陶旭素来谨慎,这又是他第一次和后赵正面接触,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下,他是不会把手里的牌全都打出去的。
更何况他还留了一手。
除了配合刘建的沈奂队提前发动了攻击外,其余的三支奇兵仍然不动如山。这三支奇兵除了陶旭自己所在的奇二队外,还有夏侯长麾下的两支。
夏侯长右翼的三支步兵队身后都各有一个预备队的兵力用来支援。可后赵军却把夏侯长的右翼当做了晋军虚设疑阵用以拉长战线的疑兵。
尽管后赵军在局部拥有兵力优势,但在夏侯长部的顽强阻击下,后赵军也没有打开缺口。
反而是陶旭的中军陷入了危机。
晋军正面八支步兵队的阵线宽度中,就属中军的两个步兵队是没有预备队的。这才是晋军最薄弱的一点。
后赵军各部都陷入苦战,可中军的后赵军却屡屡得手,前方的士兵不断地倒下,后赵军士的面目在陶旭眼里越来越清晰。
“事已急矣!”荀羡急的声音都快变了。
后赵军的弓箭已经射到了陶旭的马前,前方的长矛手不顾自己的安危,拼命地挥舞长矛阻止赵军的前进。
陶旭见的确到了最紧要的关头,他拔出身上的佩剑,怒吼道:“决胜负就在这一刻!全体冲锋!”
他身后的旗手们立刻挥动旗帜,所有队伍的队旗全部向前指,晋军的号手也吹响了进攻的号角。
早已按耐不住的晋军奇兵们立刻倾泻而出,怒吼着冲向了后赵军队。
后赵军竭力死战,已经一点一点的取得了优势,明明即将把晋军击溃,可眼看着胜利即将到手,晋军的生力军们又倾巢而出。后赵士兵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胜利从自己的指尖溜走。
可即便如此,悍不畏死的后赵士兵们在逆境下依旧爆发出来惊人的战斗力。一些带头冲锋的重甲甲士们如今早已是伤痕累累,很多人都倒在了冲锋的路上,可剩下的甲士依旧犹如典韦一般手持双戟,赤膊着上身死战不退。
陶旭的手下已经无兵可派,左右两翼的战斗他也不顾上了。在后赵军的死战下,晋军左右两翼和中军之间的联系已经是摇摇欲坠。
原本两个步兵队一左一右构成了中军的阵势,但在后赵军的奋死冲击下,已经缩成一团。
陶旭一声令下,旗手们挥动青色令旗,中军立刻变阵为发挥兵力效率最大的直阵,让每一个士兵都和敌军交上火。
陶旭自己也不甘落后,他披着当年陶侃遗留下的甲胄,挥舞着一杆长槊,居高临下的扫荡着后赵步兵。
“扑通”
不知是坐骑被砍中还是射中,混战中陶旭的坐骑忽然倒地,把他甩翻在地,在一阵尘土中,陶旭趴在地上痛苦的扭来扭去。
身后的旗手们负责擎举战旗,他们无法上前救援,只能干看着着急。
第一百一十六章 遭遇战(四)
荀羡在一旁看着真切,他也来不及做反应,本能的驱马绕到陶旭身前,用自己的身体和坐骑做掩护,一面挥舞着手中的兵器驱赶赵军,一面对着后方的晋军士兵喊着什么。
现在中军的每一个士兵都是战斗力,但还是有一些重弩手在后方操作重弩,他们一看已经无人可派,立刻自觉的放弃阵地,把陶旭像拖死狗一样的拖到了后方。
旗手、金鼓手、号手们的任务就是紧紧追随陶旭,他到哪他们就到哪。一看陶旭后撤,他们便也随之后撤。
两翼的晋军已经和后赵军混战在一起,在杀声震天的战场上根本不知道中军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中军的旗帜混乱,开始往后撤退,冲锋之势顿时为之一停。
陶旭被摔下马来,没有别的伤。但是从马上摔下来,也是剧痛无比。
他已经顾不上自己是不是骨裂骨折,强忍着疼痛翻身上了另一匹战马。
“往前冲!”陶旭从身边的士兵手中抢过两支粗大的长戟,夹在双肋之下,双腿一夹马肚,瞬间就冲了出去。
荀羡顿时被他的自杀式冲锋吓傻了,连忙招呼旗手们紧随其后。
后赵军左右两翼都陷入了苦战,只有中军,越战越勇。
原本已经把对方的主帅击下了坐骑,士气大振,正准备一鼓作气生擒晋军主帅之际,却看见从晋军阵中飞跃出一名手持双戟的骑士,怒吼着带着胯下战马如旋风一般冲进了后赵军的阵线。
如果是开战初期,后赵军凭借着己方士兵的悍勇和经验,对于这种死亡冲锋毫不畏惧。可经过了半个多时辰的激战,双方都已陷入疲劳。此时再有人冲进了己方的阵线,后赵军顿时大乱。
陶旭也不管自己杀了多少赵兵,也不管有多少赵兵追杀自己,只是催动胯下坐骑玩了命的往前冲。
而晋军的旗手们也不负陶旭的厚望,强顶着赵军的弓箭死死擎着手中的大纛和队旗紧紧追向陶旭。
左右两翼的晋军远远看中军大纛突然前冲,还以为己方主帅那边已经胜利,士气立时又高涨了起来。
刘建此时早已杀红了眼,他手持长矛不顾一起的往大纛方向杀去。
他身后的龙队和沈奂的虎队紧随其后,尽管前方的龙队死伤惨重,但凭借陶旭事先布置下的两个预备队的后续兵力。在源源不断的持续冲击下,集结了重兵的晋军左翼终于击溃了赵军的右翼。
后赵军队这一次调虎离山,原以为把郗鉴调离了江北战场,就能横行无忌,没想到这支晋军居然这么不要命。
其实晋军中那些强征的民夫作战技术低劣,后赵士兵是能感受的到的。
刘建好几次都已经冲开了赵军的防线,但无奈后续部队动作迟缓,只能撤回来再打消耗战。
如果这些民夫都是经过了严格的训练,晋军又何至于打得如此辛苦?
可这些民夫久经后赵荼毒,又被郗昙断绝了南逃的后路,等于陷入了绝境。加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陶旭麾下这些从江南来的官兵都舍命保卫自己的家园,那自己还有什么理由龟缩在后呢?
凭借着顽强的战斗意志,晋军还是一点一点的撕开了后赵军的右翼。
等刘建冲散了最后一队后赵军后,眼前已经是开阔的平原,后赵军右翼的纵深已经被完全突破。
他抢过身边旗手手里的队旗,直接指向了中军大纛所在的方向。
晋军左翼的胜利也明显打击了后赵军的士气。
原本重兵集结,妄图打穿晋军右翼的后赵军左翼却占不到任何便宜。原本认为是突破口的晋军右翼身后还有同等兵力的预备队,这是后赵军所没有预料到的。
夏侯长的六个步兵队死战不退,以惨重的代价拖住了赵军的重点进攻。
中军这边。陶旭一路呼啸着穿过了后赵军的阵线,只见一队后赵骑兵也擎举着他们的战旗,簇拥着一名胡人装扮的将军。
这位后赵将军瘦长身材,一脸的长须,看起来倒似汉人面孔。他一见陶旭单骑冲杀至此,不由得有些惊讶。
但随后再一看,这单骑冲来的晋军将领身边并没有多少卫兵跟来,只有几名旗手紧随。他顿时目露凶光。这个冒失的晋军小白脸居然自己送上门来,这是他唯一扳回战局的机会了。
后赵将领双腿一夹,催动胯下战马,手执两柄短槊,忽然从阵中杀出,直奔陶旭而来。
对面一看就是战场经验丰富的老将,陶旭冲锋凭借的是一股气,但此时气已衰竭,不敢和赵军主将正面对战,连忙勒住马头。
陶旭此时不仅双臂酸疼,后背估计也是被摔的不轻,只要稍有动作,背后就剧痛不止。他甚至做不到调转马头的方向,只能硬挺着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向自己冲来。
晋军的中军旗手们一见主帅有难,也顾不得什么旗号指令了,连忙以旗为兵,数面大旗对着赵军主帅的方向就是一阵乱舞,立时就遮断了对方的视线。
后赵中军也不是饭桶,主帅都上去玩命了,他们哪能落后,顿时便有十几名骑兵左右散开,围了上来。
但也就是这么耽搁一会的功夫,刘建和沈奂队已经冲了上来。
刘建暴喝一声,夺过身边士兵的短槊,直接当做标枪扔了出去。
沉重的短槊在刘建手里居然射程也达到了七十多步,短槊呼啸着直插在后赵军主帅马前,那战马顿时前蹄翻飞,显然是被惊着了。
沈奂也不甘落后,他身边的轻弩手们纷纷举起手弩,向后赵中军发动了一波火力覆盖,几名后赵旗手顿时应声中箭,被迫停下了围堵。
后赵军主帅眼见得晋军左翼已经取得完胜,再不杀陶旭,就失去了最后的机会。
他怒吼一声,不顾一起的举起手中的两柄短戟,直接向陶旭扔了过来。
陶旭之所以能支撑到现在,全靠的是顽强的意志。
他的双手颤抖着不停,虚脱了力气,而背后又是阵阵剧痛,根本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两柄短槊向自己投来,却毫无办法。情急之下,他喷出一口鲜血,双眼一黑,再次栽下了马去。
后赵主帅眼见这次势在必得的攻击又被躲了过去,气得也只想吐血,但战机已失。晋军左翼大队人马离自己只剩下三十多步的距离。
他长叹一声,吹响挂在脖子上的口哨,调转马头,向北方绝尘而去。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战后余生
刘建见陶旭倒地,也顾不得逃走的后赵军,一路狂奔到陶旭身边,招呼着身后的晋军士兵把他团团围住。
“子初?子初?”荀羡也拍着马刚刚赶到。
后赵军的战斗力十分顽强。直到中军看见主帅溃逃,丧失了斗志,这才让荀羡杀穿了战线。
与此同时,后赵军左翼正在集结重兵,用整队步兵发起集团冲锋。眼看着就要冲破夏侯长的右翼战线,但后赵军中军和右翼的败兵不断经过左翼的后方,带来了兵败的消息。
后赵军左翼部队一看主帅果然早已跑远,最后的那一点战斗意志也瞬间崩溃。
数百人的队伍说散就散,大批士兵抛下武器掉头就跑。夏侯长被死死地压着打了整场,终于逮到个机会哪里肯放过!
右翼的晋军瞪着充满血丝的眼睛怒吼着死死追赶后赵士兵,那么多共同生活的战友兄弟惨死在敌人手中,晋军士兵一个活口都不留,逮到一个就杀一个。战场顿时化为了惨叫哀嚎不绝于耳的修罗炼狱。
陶旭脑子昏昏沉沉,他整个人感觉好像飘在了半空中,手脚轻的可以抬手间就毁天灭地。但背后再传来一阵剧痛,一下就把他刺激醒了。
睁开眼睛,只见荀羡和孙弘等一干中军将士们正一脸焦虑的正望着自己。陶旭看他们身上虽然都血迹斑斑,但脸色还算不错,就知道这场仗已经打赢了。他勉强张开嘴,想说几句话,却又说不出来。
荀羡见陶旭醒来,这才长出了一口气。可又见他张开嘴巴说不出话,连忙让人取水来。
陶旭喉咙里灌了半壶水,嗓子这才缓过劲来。
“咳”的一声,陶旭一口吐出了堵在气管里的血水,丝丝殷红吐在地下,荀羡都急的直搓双手。
一旁的医官却仔细观察陶旭的眼神气色,见他呼吸逐渐平稳了下来,脸色也逐渐红润,这才点头道:“没关系,吐出来就能喘匀气了。”
陶旭缓过神来,哑着嗓子道:“赢了么?”
“赢了赢了!”荀羡激动的紧紧握住陶旭的手,“你别乱动。狄胡一路溃逃了十多里地!刘、沈还有夏侯屯长都追上去了!”
都追上去了?这里离晋、赵双方对峙的前线不远,要是碰到了后赵军主力…..
“快!”陶旭急的都快口吃了,“快叫他们回来!穷寇勿追!”
“好好好!”荀羡连忙又按住陶旭,让他不要乱动,“我这就派人让他们回来。你先别乱动。”
说完,他就派人去追刘建他们了。
众军见主帅无碍,便也都纷纷散去。
陶旭一把拉住医官的手,低声问道:“我是不是骨折了?”
医官脸色犹豫,欲言又止。
“老实说就是。”
医官看陶旭的脸色倒是平静,也不是不能接受,便道:“是不是骨裂我也不知道,需要….”
“那便快诊断吧!”陶旭主动翻过身露出后背来。
医官见他坚持,便给他临时诊断了一下。
“恭喜陶司马,你说剧痛不止,其实只是后背被拉出了一道血口子。骨头还是没事。静养数日便可。”
数日?数日以后说不定桓温整个人都没了,哪里还等得到数日!
不过现在也急不得。重伤之下,陶旭自己也没法投入战斗啊。
等医官为陶旭包扎好伤口,前往追赶后赵败兵的晋军也都陆续回来了。
可在这些得胜而回的士兵眼里,陶旭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喜悦。
相反,不少平日相交甚厚的好友命丧战场,有的人命悬一线,更多的人缺胳膊断腿,躺在地下不断哀嚎。整个战场依旧乱作一团。
陶旭伸手招呼孙弘过来,强撑着让他扶着自己起身,一手拄着长槊充当拐杖,第一时间巡视起战场来。
“陶司马!我家阿兄死了!”
“陶司马,我阿弟不见了!我要去寻他,求你让我去寻他吧!”
一些侥幸生还的士兵经过了这场血的厮杀,都害怕的不行,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哭什么!”
刘建赤裸着上身,一身黝黑的腱子肉上满是一道道伤痕,他一边接受着军医的敷药,一边怒斥这些胆小鬼道:“哭哭哭,哭就能让你们兄弟复活吗?哭就能让狄胡不南下劫掠吗?今天我们”
啊。
等医官为陶旭包扎好伤口,前往追赶后赵败兵的晋军也都陆续回来了。
可在这些得胜而回的士兵眼里,陶旭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喜悦。
相反,不少平日相交甚厚的好友命丧战场,有的人命悬一线,更多的人缺胳膊断腿,躺在地下不断哀嚎。整个战场依旧乱作一团。
陶旭伸手招呼孙弘过来,强撑着让他扶着自己起身,一手拄着长槊充当拐杖,第一时间巡视起战场来。
“陶司马!我家阿兄死了!”
“陶司马,我阿弟不见了!我要去寻他,求你让我去寻他吧!”
一些侥幸生还的士兵经过了这场血的厮杀,都害怕的不行,纷纷打起了退堂鼓。
“哭什么!”刘建的喝声震撼了整个战场。
刘建赤裸着上身,一身黝黑的腱子肉上满是一道道伤痕,他一边接受着军医的敷药,一边怒斥这些胆小鬼道:“哭哭哭,哭就能让你们兄弟复活吗?哭就能让狄胡不南下劫掠吗?今天是战死了不少兄弟。可他们不死,难道让我们的父母妻儿们去死吗?”
“大丈夫生居天地之间,堂堂七尺男儿,为国为家而死,正是死得其所!”刘建咬牙切齿的恨道,“我只恨杀的不够多,不够快!”
沈奂也阴沉着脸在一旁附和道:“只有杀到这些狄胡彻底怕了,他们才不敢南下,咱们才有太平日子过。我不去死,你不去死,难道你们还要让你们的子孙去死吗?这还算什么大丈夫!”
沈奂的话彻底打懵了那些意志动摇的士兵,他们都羞愧的低下了头。
陶旭也叹了口气,他拍了拍身边一个士兵的肩膀,“给令兄好生安葬了吧。”
说完,他又回头对孙弘道:“你也别扶着我了,快去找各队队主统计战损。我要精确到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探马回报
一场激战下来,后赵军固然被彻底击溃,但晋军的损失也不小。经过这场不知名的遭遇战,兵力减员了足有三成之多。
夏侯长的右翼应付的是后赵军的主力,损失更加惨重,八个步兵队的队主阵亡了四个,重伤了三个,只有一个人还能继续指挥战斗。夏侯长本人更是被打得口吐鲜血,昏迷不醒。
陶旭的本队伤亡也不小,除了刘建、沈奂二人坐拥雄厚的主攻兵力没有受重伤外,其他的六个队主里阵亡的也有四个,重伤的也有一个,只有一人没有受伤。
满打满算,十六个队里只有四个队主还能继续执行作战任务。
别人可以尽情的感叹战后余生的庆幸,但陶旭不能。夏侯长生死不知,他是目前整支部队里军阶最高的军官。
“令则!”陶旭招手把荀羡叫过来。这个原本面如冠玉的帅哥驸马现在也是满面血污,一身的泥灰,和普通士兵没什么分别了。
“现在军心最重要,你去代管夏侯屯长的八个步兵队。”陶旭绷着脸,“所有出缺的军官位置,马上补齐。就用队里战斗经验最丰富,战斗意志最顽强的人。还有,按照奇正配合,优先从奇队抽调经验丰富的老兵补充进正队。夏侯屯长的四个正队,我要求在一个时辰内全部补齐到战前状态!”
荀羡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也不啰嗦,当即领命而去。
陶旭又叫过沈奂,“四哥,你是各队里唯一没有怎么受伤的队主了。你也按照荀参军的做法,帮刘建把咱们四个正队的兵力全部补齐。”
沈奂是久经战场的老兵了,当然也不啰嗦,立刻掉头就走。
最后,陶旭又把刚刚统计完战损的孙弘叫到身边道,“你去安排一下,让无法作战的轻伤员留下,把死伤者运回高邮。顺便再向郗二郎要一支援兵,最起码还得要两个步兵屯队的兵力。我不知道狄人那边还会不会派出援兵,但有备无患总比毫无准备的强。你明白我的意思?”
孙弘也是个读书人,当然知道这里的利害关系。他当即表示立刻组织伤员后撤。
一口气安排完了工作,陶旭总算松了口气。
经过两个时辰的鏖战,天色已经将晚,残余的晋军在官道附近找了一片树林当作临时休憩的所在。因为战场近在咫尺,也就不扎营了。
而之前派出的三队侦察轻骑,只有两队陆续找了过来,看见惨烈的战场,这两个骑兵伍长顿时吓得脸色苍白,连滚带爬的跪爬到陶旭身边,瑟瑟发抖,生怕他降罪自己。
“你们都侦察了些什么?”陶旭阴沉着脸问道。
一看陶旭的脸色不对,一名侦察伍长立刻抱拳道:“回陶司马,属下已经见到了司马校尉所在的大营,因为沿途遇到了几股狄胡骑兵,所以才耽搁了。”
陶旭一听有了前线的消息,连忙让他细说。
“前线的战事也非常焦灼!”侦察伍长绷着苦瓜脸开始诉苦起来。
原来司马校尉虽然坐拥一个步兵校部十个屯队五千多人的兵力,再加上郗昙友情赞助的两个屯队总计六千多人,但对面的后赵军队却也似乎和他兵力相当。
无论司马校尉如何增兵,对面的后赵军总能拿出对等的兵力应付。晋赵双方在前线实际上已经陷入了僵持状态。
虽然对面具体兵力不详,但从后赵军的兵力部署来看,也不会比晋军富裕到哪里去。
侦察伍长说到司马校尉已经看到了前几日受了轻伤的后赵军在今天又重返战场凑数,所以断定后赵军兵力也即将枯竭。
虽然后赵军兵力即将枯竭,但晋军这边情况更加不容乐观。
在司马校尉的严厉督令下,晋军已经是几乎不惜一切代价的疯狂向射阳方向推进。每拿下后赵军一个营寨,都要付出几乎一个屯队的代价。
饶是如此,后赵军依然死死地把晋军拦截在了半道。
司马校尉的晋军由于突入过深,已经和后赵军形成了犬牙交错的态势,双方都无法轻易撤出战场。
如果射阳那边一旦失守,后赵军腾出围困射阳的兵力来,司马校尉部基本上就是一坨美味的饺子陷了。
“那司马校尉知不知道今天有狄胡军截他后路?”陶旭又追问道。
那侦察伍长摇了摇头,“但是他说了这几天的补给十分不稳定,前线又战事激烈,别的不说,草药已经快接济不上了。药要是接不上了,士兵们知道自己一旦受伤就只能等死,那对士气是极大的打击啊。”
陶旭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后方的兵力已经宣告枯竭。郗鉴带走了全部主力,郗昙本校十个步兵屯,被赞助走两个,现在又被陶旭赞助走一个,只剩七个屯队,再抽调一两个屯队已经是极限,又拿得出多少兵力护卫输送辎重呢?
“要不,咱们负责护送辎重把吧?”荀羡建议道。
陶旭摇了摇头,“战事迫在眉睫,我原想着今夜整修一晚,但看来不行。即便给前线大营送了辎重,他们就能突破防线会和射阳?”
“哼哼,”陶旭冷笑两声,“要是能突破早就突破了。”
荀羡知道陶旭是在暗讽司马校尉无能,但现在不是赌气的时候,他只能劝道:“那我们怎么办?”
陶旭也很犹豫,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自己麾下的士兵还没从刚才那场和后赵军遭遇战的噩梦里醒来,要他们再接再厉冲向后赵军的大本营,只怕是凶多吉少。
但是看白天这支后赵军的兵力,似乎也是他们能派出的最大规模的机动兵力了。
如果真的如此…..
那现在晋赵双方在战场上唯一的机动部队就是自己了。如果说有一把打开僵局的钥匙,那就是自己。陶旭不容许自己坐失良机。
见主帅皱紧眉头犹豫不定,另一名回报的侦察伍长连忙开口道:“陶司马勿虑,属下却是来报喜的!”
一听有好消息,原本围在陶旭身边听下一步作战部署的各队的押官们凑的更紧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新的编制
“属下原是按陶司马和夏侯屯长命令,在我军左翼进行侦察,可始终没有敌情,正要回报二位上官,却看到了狄胡军一路溃败。于是属下便索性把人手全都散开,尾随狄胡溃兵回去。”
“只见狄胡溃兵连逃了三十多里,还在一路狂奔,方向却是淮河。属下只派了两人盯着这些溃兵,让他们目睹过河,才回来报告。属下自己却带着另外两个手下去了东面观察了一下司马校尉和狄胡对峙的前线。”
按照这位侦察伍长的说法,后赵军看似抵抗顽强,但损失也相当惨重。
射阳其实就在后赵军营垒的后方不到五里之处。后赵军日夜攻打,已经损失了相当多的兵力。
原本驻扎士兵的营帐几乎空了一大半。
不仅如此,围困射阳城的后赵军西北方营垒现在安置着大量的后赵军伤兵。一股浓浓的草药汤味和血腥味迎着风在二里地外都能闻得到。
“那你的意思是那里可以突破狄胡的包围?”荀羡追问道。
“不不不!”那侦察伍长却又连连摇头,“那里虽然包围薄弱,但隔着一大片沼泽,雨水冲积下全都是淤泥,一个不小心,只怕人都要陷进去。”
“那算个屁的好消息!”
这下就连文明人荀羡都忍不住了,一脚踹在那侦察伍长的屁股上。
陶旭摆了摆手,他双手捂住脑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冷静。
陶旭伸出手指着第一个侦察伍长道,“你现在就走,沿着官道回高邮。向郗校尉报告你现在知道的所有消息。前线缺乏辎重,我们这里有一场遭遇战,急需补充兵员,这些都要尽快让他知道,要快!”
随后又指着第二个侦察伍长道:“那一伍侦骑没有回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估计已经是凶多吉少了。我不能再当瞎子聋子,你天明就出发,沿着狄胡营垒来回搜查,如果有行动,一定要告诉我知道!”
二人应声而去。
“现在的兵力配置怎样?”陶旭又转头问荀羡和沈奂道。
荀羡皱着眉头道:“本屯八个队里四个正队已经全部凑齐了战前的兵力和武器装备。剩下的四个奇队,每队都只有原来两成的兵力,也就是十四、五个人…..还都是带伤的,不过士气还都很高涨,大家都摩拳擦掌,准备痛揍一顿北伧为同侪们报仇呢。”
沈奂见陶旭看向自己,他硬着头皮道:“本屯的情况稍好一些,四个奇队也只有二十人不到的兵力。”
“好!”
士气不错,这总算是战后到现在陶旭听到最好的消息了。只有士气可用,他才有下一步棋可下。
”你们现在反其道而行之,从各正队中抽出精锐和壮汉充入奇队,把那些瘦弱、矮个、带伤的全都踢出奇队归入正队。“陶旭下令道,”再让他们去战场上捡一些狄胡人留下的标枪和投枪来。“
荀羡和沈奂又摸不着头脑了。
按照正常逻辑,难道不该是集中所有资源打造一个缩水版的八阵吗?原先十六个步兵队经此一战,已经缩水了一半。正应该抽调各队精锐集中战力才是啊。
陶旭苦笑了一声,解释道:”让这些精锐士卒全部褪去甲胄,轻装上阵,只带投枪和轻盾。“
见众人还不懂,陶旭便问了一个问题:”同样是两个人,你穿着重甲,追得上无甲的你自己吗?“
荀羡和沈奂连连摇头。
”那不就得了?“陶旭一摊手道:”既然重甲追不上轻甲,那就最大限度的发挥机动性。让这些精锐全部褪下甲胄,在战场上当作最灵活机动的兵力。“
”那遇到骑兵怎么办?“沈奂问道。他自己就是骑兵出身,太明白骑兵对步兵的优势了。
”如果你是骑兵,你怕弓箭吗?“陶旭问道。
沈奂摇摇头。
”那你怕长矛手吗?“
沈奂又摇摇头。
陶旭接连又问了几个兵种,沈奂一律摇头。
”那投枪呢?“
沈奂愕然。
这个看似不起眼的古老兵器在以前的战斗中并不怎么为晋赵双方所重视。投枪虽然势大力沉,但身着重甲的步兵本就体力消耗巨大,再投标枪等于在浪费战斗力。
因此,在过去晋赵两军中,投枪都只是用来针对步兵方阵中防御能力低下的重步兵和弩炮手用的。
把投枪用在对付骑兵身上,沈奂是从没想过。
可仔细一想,比起弓箭,投枪的威力明显要大得多。比起轻重弩箭,投枪的射速和瞄准都要快得多。尤其是当数十支投枪实行覆盖式火力投射,骑着马的骑兵目标太大,很难进行有效的机动规避。
见沈奂沉默不语,陶旭又问刘建道:”如果是用来对付你重甲步兵呢?“
刘建想起白天后赵军第一波远程火力投射,每个方阵里都是一片哀嚎。要不是队尾的副队主们军法从事,恐怕连后赵军的第一波冲击都接不下来。
”由于没有穿甲胄,他们能逃脱重装步兵任何想把他们拉入近身肉搏的企图。相反,他们可以继续攻击方阵,消耗他们,而自己不受到伤害。“
众人听了这才恍然大悟。
陶旭虽然没有瞎说,但把各队里的精壮士兵抽调出来,他也存了一点私心。
一场大战下来,损失接近四成。陶旭好不容易组建起来的新兵才一战就损失这么惨烈,如果回到江东,真的十不存一,他怎么向这些新兵的家属们交待呢?又有谁会愿意把自己的儿子、丈夫交给他呢?
陶旭不得不为自己的部队存留一点血脉。
荀羡不疑其中的深意,自和众队主、押官们去重新组织队伍去了。
做完了所有的吩咐,天已经完全黑了。侦骑们已经上路,剩余的士兵们也按照各自的队伍归属围在一起休息。
陶旭撑着“拐杖”,一个队一个队的视察过来,详细问了各队的情况,见夏侯长也缓缓苏醒过来,便安慰他好生养伤。
等回到中军休息之处,又过去了一个多时辰。
坐在淮东树林下的陶旭,背靠着一颗大树,仰望着天上的明月。
古代的月亮格外的大,陶旭甚至能清晰的看见月亮上蟾蜍和月兔的斑影。他不由得长叹一声:“回首昭阳离落日,伤心铜雀迎秋月!”
第一百二十章 再识荀令则
荀羡一听陶旭吟诗,立刻闻着味又过来了。他从怀里掏出已经被血浸透的本子和笔,哆嗦着记了下来。
“怎么这种时候你还不忘着记?”陶旭见他记的认真,苦笑着连连摇头,自己不过是随口一吟而已。
“子初你这些句子真是闻所未闻啊!”荀羡一边记着一边还笑着说,“等回到建康,我一定让人抄上一百本。每本…..就卖一千贯钱!”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呢!”陶旭叹了口气。
虽然在众部下面前他镇定自若,指挥有方,但说实话他心里对接下来的战斗一点底都没有。后赵军一支偏师就已如此强悍,要是遇到后赵主力,怕不是把命都搭上了。
荀羡见他愁容满面,便一屁股坐在陶旭身边,握着他的手开导道:“哈哈,子初你可不是悲观的人啊!”
“当年令祖被王敦发配广州时可曾气馁?面对苏峻之时可曾气馁?令尊在青溪栅独面上千叛军犹从容就义,怎么陶家到了你这里却开始优柔寡断起来?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去武昌呢!”
陶旭看了荀羡一眼,有些惊讶。自打离开建康,这一路上荀羡就一直有说有笑的。即便陶旭在庱亭遇刺,别人都揪着一颗心,唯独他却从容淡定,好像从来不担心一般。
荀羡见陶旭表情惊讶,他嘿嘿一笑,也靠在身后的树干上仰望着天空,翘着二郎腿,“不瞒你说,早在你之前,武昌的庾征西也找过我,说我若有意出仕,可以直接举荐我出任一方太守,十年内必升任我为一州刺史。谢仁祖也曾劝我,说扬、豫各州,位置任我挑选。子初,若是你,你会怎么选?”
“我?”陶旭被他一问有些走神。
按照荀羡的家世、才学、品貌。只要他愿意,到老混个三公退休是一点问题都没有的。的确,他为什么一定要跟着自己来新军呢?
“当年在荆州,家父受杜曾之围,险些丧命,后来还是拜令祖令舅的厚恩,这才解了围。阿父在日,常教导我为人要知恩图报。当日若无令祖令舅舍身相救,家父早已丧命,又哪里来的我呢?”
陶旭没注意荀家和陶侃还有过一段缘分,这才恍然大悟。
“可如果你以为我是为了报恩,那就大错特错了!”荀羡笑道,他话锋一转,问陶旭道:“我这次来,可就是为了考察你啊!”
荀羡索性把出发前浔阳公主和他说的话一股脑全都倒给了陶旭。
“所以,这次是天子和公主想要看看你是不是够皇家驸马的资格!”荀羡叹了口气,扭头对着陶旭道,“天子,可都盼着你打一场胜仗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不用再说了。
陶旭这才反应过来,皇帝一定是想让自己通过这场军功来堵住那些质疑自己驸马资格的人的嘴。自己门第不高,朝中又没有家中长辈做靠山。虽然有过殷浩的举荐,王导的偏心,但同时也有庾氏一族的掣肘和诸葛恢的落井下石。
如果做不出点成绩,皇帝也不好强帮自己。
“所以啊,你要打起精神!”荀羡又接着道,“虽然天子心里偏向是你,但众口悠悠。如果你失败了,天子也不会坚持的。”
这就等于是养蛊啊!陶旭心中顿时又燃起了熊熊的战意。
皇帝打得算盘不错,如果自己成功,乘势纳入麾下,成为皇室的坚定盟友。如果自己失败,那就推出去平息门阀的怒火。左右自己和公主都不过是个棋子。
可即便是棋子,陶旭也不愿意把这盘棋下臭。
“多谢令则坦诚相告!”陶旭回道,“如果是这样,那你在天亮以后,还是快回去吧。前面生死未卜,你已经是皇家驸马,又深得天子宠幸,没必要和我出生入死。”
荀羡听了不怒反笑。他一阵哈哈大笑,惹得附近的士兵们连连回头。
“子初啊子初,你还当我是监军不成?”荀羡猛地坐起身子,指着前方尸骨纵横的战场,“我若是贪生怕死,又怎么会在你落马的时候拼命上来救护?我若是贪生怕死,又何必过江而来?只需要待在京口坐等战报就行了!”
“枉我还以为你是江东难得的人物,却也是个小肚鸡肠的小人!我荀羡真是看错了人!”
说完,荀羡就要起身走人。
陶旭知道自己会错了意,连忙起身挡在他身前,不顾背上的伤,连连作揖道歉。
“是我陶旭有眼无珠!今日方真正认得荀令则!令则弟若是还看得起我陶旭,便请留下,明日一起上阵!”
陶旭也不提回去的事,荀羡就明白他认错了。
“这才是陶公的子孙呢!”荀羡哈哈一笑,他也不是个小气的人,一看陶旭低头认错,便也释然了。
他拉着陶旭重新坐下,“我可听说令祖当年被贬謫广州,还不忘每日搬砖锻炼。这份心性,子初兄可要好好体会啊!”
陶旭明白他是激励自己时刻不能气馁,心里也有些感动。
按照荀羡的地位和财富,他原用不着和自己出生入死。可现在不仅为自己的军队忙里忙外,还在生死关头为自己挡刀,这份交情实在不应该怀疑他。陶旭深深一揖,再次致谢。
两人坐在一处,越聊越激动,从朝廷人物聊到建康城的风土人情,直到子时才昏昏睡去。
梦里,陶旭似乎又回到了童年时刻。
记忆里,父亲带着兄长和自己在建康做官。恰逢苏峻之乱,为了让自己和兄长躲避叛军的追杀,父亲毅然决然的反身拦住叛军厮杀。
而兄长带着自己东躲西藏,一路上低声下气地向农人为自己讨一口饭吃、讨一口水喝。直到找到了祖父陶侃的大军,才算安全了下来。
陶旭永远忘不了祖父听说父亲遇害时那一瞬间眼神中消失的光芒。祖父虽然子嗣众多,但可堪大用的没有几个。父亲一遇害,祖父从此以后就开始沉默寡言起来。
而那以后,陶旭和兄长被送回了浔阳老家,后来又被送到长沙封国,再也没回过建康。
建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
“子初,该出发了!”
荀羡拍醒了陶旭,示意东方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太阳已经冒出了地平线,是时候出发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准备破围
陶旭睡了半宿,几乎都是趴在地上,突然被叫醒,背上火辣辣的疼。
“没事吧?要不要我叫.....”
荀羡话还没说完,陶旭连连摆手。他不想让自己的伤情影响到军心。
荀羡点了点头,扶着他站起身来,擦了把脸,略略拭去脸上的血污,这才翻身上马。
经过昨天一战,晋军的士气显然受到了打击。军士们走到昨天激战的战场上,脸色都凝重了起来。
陶旭眉头一皱,纵马来到战场中央,挥舞着手中的佩剑高声道:“弟兄们!我们的兄弟为了保护我们,为了保护江东的父老,昨天在这里捐躯了!今天,我们就要继承他们的意志,继续北上,彻底击垮狄胡贼虏,保卫江东!”
“他们是死了,可他们为我们换来了更多的狄胡首级!”陶旭指着堆在地上形如小山的后赵军首级道,“这些为他们,为我们换来的不只是军功封赏,还有战机!现在我们是整个江淮区域唯一一支机动的部队,我们的生死决定了司马校尉和高邮城的生死。弟兄们,我们能让前线的兄弟们失望吗?”
“不能!”晋军将士们激动的纷纷挥舞着手中的武器高声道。
“弟兄们,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今日!跟我走,杀狄胡!”
陶旭一声令下,晋军全体都激动的连声附和。一时间曾经死寂的战场杀声震天。
“高邮城那边有消息!”
就在晋军士卒战意高昂,重新组织列队准备出发之际,从官道南方沿路跑来两匹战马,正是孙弘和侦察伍长。
孙弘也顾不得客套,纵马奔到陶旭的身前这才停下,喘着粗气道:“郗校尉同意再调拨一个步兵屯的援兵前来。”
晋军将士听了士气更是大振。
“可是….”孙弘说了一半,却欲言又止。
“可是郗校尉说要陶司马你听新来的赵屯长的命令,以他为首。”那侦察伍长吞吞吐吐的说道。
“放他娘的屁!”刘建听完一口老痰直接吐在地下,“要不是陶司马昨天指挥得当,咱们两个屯千把来号人早就死的干干净净了。那个人什么来头,也敢让我们听他的指挥?”
“那赵屯长是西中郎将、历阳太守赵胤的大公子。上个月刚刚升任的屯长。”
有知道赵屯长底细的,连忙告诉了陶旭。
“赵(胤)伯舒的父亲当年代替过陶公出任武昌太守,是王敦的手下。”荀羡凑到陶旭身边低声道,“当年庾国舅和南顿王争辅相之权,此人时任右卫将军,就是他收捕的南顿王。”
陶旭一听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庾亮一党,难怪要和自己为难。
可大敌当前,现在不是内耗的时候。桓温死了,对他赵家也没好处啊。
荀羡见陶旭犹豫,便又给他出了个主意,”不如装作不知,立刻发兵速行。只要和狄兵交战了,他也无法再下命令了。“
陶旭一想不错,既然撕不得脸面,那就干脆走为上。
在陶旭的命令下,晋军各部立即加快了整编的速度,不到一刻钟就完成了所有队伍的列阵。
”夏侯屯长,我们走吧!“
夏侯长休息了一晚,也恢复了过来。他昨日胸口吃了一记铁锤,但所幸身上甲胄够厚,又离的远,那铁锤已经没什么力道,因此休息了一晚,虽然脸色还有些苍白,但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经过了重新的编队,晋军十六个步兵队现在已经缩编为了八个正满编步兵正队,又从各队抽调出作战精锐来组成了四个三十多人规模的轻步兵奇队。
剩余不能动弹的和不能继续作战的伤兵则带着昨日收获的后赵军首级,沿着官道缓缓南行,撤回高邮城中。
按照昨天侦骑的情报,几乎所有从遭遇战中撤下来的后赵军都没有回射阳附近的后赵大营,而是直接渡过淮河撤回了北方。这就意味着后赵军很可能还不知道有晋军有自己这样一支机动部队的存在。
陶旭并没有直奔晋军主力而去。
晋军主力在前线和后赵军对峙多日,自己麾下不过五百多人,连塞牙缝都不够,就不去正面战场送人头了。
陶旭的真正目的是围困射阳的后赵军后方,他的五百多人只能从最薄弱的地方下手,才能撕开一个口子,打开晋赵对峙的僵局。
绕过官道,晋军沿着官道的右侧逐步向东推进。直到看到一片连绵不绝的沼泽,才又重新折返向北。
沼泽的北方是射陂,一片不小的湖泊。
沿着湖泊的边缘,晋军一路急行军,从湖的西南方一直绕到东北方,从天蒙蒙亮一直走到正午时分,这才看见连绵不绝的营寨。
这一次,陶旭为了时刻保持先发优势,让侦骑不离自己本队五里开外,务必做到随时发现,随时回报。
按照侦骑刚刚获得的情报,后赵军营寨后方十分空虚,到处都是躺在地下哀嚎不止的伤兵。
陶旭接到消息,让大部队原地休息,自己则跟着侦骑沿着湖泊边的树林悄悄地抵进到后赵军营寨外仔细观察起来。
这哪里是什么“十分空虚”,简直就是十分热闹。
各种乘人之危买卖金创药的,买卖口粮酒肉的,甚至买卖棺材板的后赵士兵们聊得唾沫横飞。
前方的士兵打得拼死拼活。后方的士兵却乘机敲诈勒索。
虽然地上躺着不少呻吟连绵的伤兵,但也有不少健康的后赵军士兵正在出入。
而后赵的军营外不仅竖着高大的木栅栏,而且一座座营帐连绵不断,层层叠叠,后赵士兵出入频繁,根本看不到包围圈里的情况。
“这也叫十分空虚?”
陶旭气得当场就想给那侦察伍长来一个脑崩。
可时不我待,每耽搁一秒钟,射阳城都有被攻克的风险。
陶旭决定冒一次险!
“走吧,你让各队押官过来,我要下达命令!”
不一会,十二名正奇兵的押官和荀羡、孙弘等中军军官都凑了过来,等候陶旭下达指令。
“看见寨门没有?”陶旭指着可供五人一伍,并排出入的后赵寨门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 潜入赵营
“八支正兵一前一后,把四支奇兵保卫在中间。”陶旭拿过一根树枝在地下画着示意图,“四支轻步兵在穿越狄兵营寨的时候务必要急速快行,不得陷入近身肉搏。”
出发前的重新整编中,陶旭把四支奇兵队全部改制成了毫无近战能力的轻步兵。这些轻步兵身负标枪、手举盾牌,身上不着寸甲,一旦陷入了近身肉搏,那就是送肉的节奏。
这些是陶旭专门为后赵军重甲步兵方阵和轻骑兵编队准备的菜,他可不想早早的在突击中送掉。
不管后赵军的营寨有多长多宽,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离射阳城不会很远。
只要在后赵军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前提下能快速通过,晋军就有机会以极小的代价抵达射阳城外的两军交战的阵地处。
“还有,”陶旭又在地下画了几个圆圈,“推进的时候,务必以队为单位,第一队站住阵地后原地坚守,直至后续部队全部通过,才继续向前。各队车轮前行,相互掩护。”
荀羡立即表示反对,“狄兵营寨重重,虽然看起来都是伤兵,但万一合围上来,我军后队势必难以脱离战斗,这样前进,必将全军陷于险境。况我军兵微将寡,更当合势齐力,才能一股破敌。”
各押官们都把头望向了荀羡。自从建军以来,这支部队里一向都是陶旭一个人说了算,从没有人敢反驳他。
然而事实也证明了陶旭的布置的确都对,怎么今天荀羡突然表示反对了呢?
陶旭也是愕然,但他仔细一想,也有道理。现在他手里八个满编步兵队加上四个半编步兵队,不过四五百人的规模。如果再分兵的确有陷入拉锯战的风险。
“善!”陶旭居然同意了。
顾不上部下们的惊奇,陶旭也来不及解释,他直接下令道:“那就按照荀参军的意见。龙队的押官呢?你们队打头阵,虎队打尾阵,其余不变。其他各队腾出重甲让给这两队,准备完成就立刻出发!”
长官下了命令,各押官当即领命而去,向各队下达起作战命令来。
“子初,你怎么这么快就…..”
乘着各队正在进行战前紧急准备的时候,荀羡有些好奇的问到陶旭。说实话,他自己心里都没有预料到陶旭会毫不犹豫地采纳他的建议。
“你说的对,我当然会采纳!”陶旭一边穿着甲胄,一边面无表情地答道,“无论是谁,只要说的对,我就会采纳。更何况,我信你!”
荀羡看着陶旭眼里信任的眼神,也收起了笑容。这时候无声胜过有声,一切都不需要再多言了。
晋军人数不多,加之又只是微调整,很快就做好了战斗准备。
在陶旭的指令下,晋军全体下马步行作战。只留了几个侦察轻骑。陶旭另外给他们留了任务。
晋军沿着湖边的小树林,利用地形掩护,尽可能的接近后赵营寨,缩短冲锋路程。也幸好晋军人数不多,不然光凭着脚步声,晋军也无法发起突然袭击。
“预备…..冲!~”
待走到了树林的边缘,陶旭一声令下,晋军立刻悄无声息的直奔后赵营寨大门而去。
在陶旭的严格约束下,晋军金鼓不鸣,士兵全体静默,一群人毫无感情直接冲锋。
后赵军还没发应过来,一些正在乘人之危敲诈勒索的后赵士兵还在有说有笑的做着买卖。至于地上躺着的后赵伤兵,那就更没心情去管一支路过的陌生部队了。
晋军一路疾行,也不和沿路的后赵军搭话,只是一个劲的往前冲,遇到挡路的就毫不留情的推开。
可饶是如此,沿途的后赵军依旧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有些后赵士兵骂骂咧咧地质问晋军是哪个将领手下的部队,如此蛮横无理。
就这么走出了三百多步,才有个别后赵士兵反应过来,厉声质问晋军究竟是哪部分的。可晋军依旧无人回应,好像全体都是哑巴一般。
陶旭虽然脸上镇定,但心里也是慌的一批。四面八方都是后赵士兵,连绵不绝的都是后赵军的营寨,根本看不出通向哪里。晋军只是沿着营寨内最宽广的大路一路闷头猛冲。
“去抓个舌头。”陶旭轻轻一拍荀羡的肩膀,荀羡立刻会意。
他带着两名晋军从营帐里随便找了个士兵就拉到陶旭面前。
“前线怎么走?”
后赵士兵还一脸的懵逼,自己睡觉睡的好好的,怎么就出来一堆人问自己话呢?
可他也来不及反应,只是下意识的指了一个方向。
“走!”陶旭也顾不上和他说话,顺手一推就把他推出队伍外。
附近的后赵士兵见这支队伍如此奇怪,不由得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这是谁啊?”
“他刚才问你什么?”
不少人纷纷上来问那被打断睡觉的士兵。
可那后赵兵也是一脸的懵圈。
***
后赵军围攻射阳已经整整十二天了。
负责围攻的后赵军将领是新任的徐州刺史张貉。他奉后赵天王石虎之命,先杀了之前和桓温暗通款曲的旧徐州刺史,新上任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发动青徐二州全部兵力南下伐晋。
石虎对于自己手下和东晋勾连十分愤怒。对于这次南征,张貉知道,天王能接受的最低底线就是消灭桓温。
为此,张貉不敢怠慢。为了活捉桓温,他亲自负责淮阴方向的战事。甚至不惜调动大批舟船佯攻长江沿线,调走了郗鉴的主力。
在没有郗鉴主力的救援下,张貉可不信仅凭郗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能解这射阳之围。
张貉自从投入先帝石勒的麾下,至今已有二十年的军龄。凭借着累积的战功,他一不靠裙带,二不靠贿赂,一步步做到徐州刺史、出任方伯的位置着实不易。
虽然天王的底线很低,但他自己给自己加了码,此次南征不仅要生擒桓温,更要占据淮南的大片土地,逼迫晋廷承认,造成既定事实,为大赵开疆拓土,才算合格。
当然,如果能为自己家捞点好处,那就更完美了。
可前线这些酒囊饭袋居然连一个桓温都捉不住,不得不逼得他亲自上阵,督促起战事来。
“将军,午时已到!”手下的小卒小心翼翼的向张貉汇报,这几天久攻不下,反而死伤惨重,将军的心情可着实不好。
第一百二十三章 最后的进攻
“嗯,”张貉站在一处临时用土堆推起来的小山上,满意的环顾山下后赵军雄壮的军威。在他的亲自督促下,后赵军已经拿下了射阳城的外城,守城的晋军只能依靠城内的残砖碎瓦进行最后的抵抗。
“将军,要不要干脆放火?一把火下去,这些南蛮子不想死就只能乖乖的出来。”张貉身边的一名后赵将领谄媚的给他递上一块手绢。
张貉每次战前都习惯的洗手,这是他几十年军旅生涯的一个习惯。
作为军人,武器就是灵魂。什么都能蔑视,什么都能践踏,但一定要尊重、爱惜自己的武器。手可以断,腿可以断,但武器不能丢。
这就是张貉为人的准则。每次大战之前,他必定焚香沐浴,洗净双手,才肯握上煞气腾腾的兵器。
张貉冷笑一声,尖细的眼眶几乎眯成了一条线,他轻蔑的指着不远处已经成为一堆废墟的射阳城道:“要是全烧光了,我拿什么向天王邀功?”
“是是是!”后赵将领不敢反驳,他又谄笑着吹捧道:“李具这小子作战不力,一万多人居然拿不下区区一个小城。还是将军您神武过人,不过两天就拿下了外城。破这射阳城,就在今日了!”
不提则罢,一提起“李具”这个人,张貉的脸顿时阴沉了下来。
张貉身边除了为观察敌情而临时搭建的木制工事外,还有一根高约两丈的立柱。立柱上除了张貉的帅旗外,还高挂着一颗脸色蜡黄的人头,赫然竟是当日第一批攻进淮阴城的后赵军将领。
也不知道他如何作战不力,得罪了张貉,竟然被阵前处斩,人头都被高挂起来警告众军。
可这一招也的确管用。原本在晋军殊死抵抗下有些出工不出力的后赵军官兵纷纷舍生忘死的冲击射阳城摇摇欲坠的防线,不过一天半的时间,就占据了射阳的外城城墙。
张貉一脸鄙夷地冷笑道:“都是贱骨头!不抽不行啊!进攻吧!”
他一声令下,身边的后赵将领立刻招呼土山上的后赵鼓号手摇动令旗,打起了进攻的鼓点。
一眼望去,整座射阳城除了西北面正对着张貉所在的土山外,其他几个方向都布置了军队。
别看张貉现在一副志在必得的表情,可就在一天前他还暴跳如雷。
虽然他战前做了周密的部署,但晋军这次作战之顽强也远超出他的想象。
城中的桓温部就不提了,所谓困兽之斗,在绝境之下,晋军的死斗一定会爆发出异常的战斗力,这一点张貉他早有心理准备。
可西南方向解围的晋军如此疯狂也是张貉没有想到的。
为了阻援,他不仅把预定的一个校部的兵力全部投了进去,而且这十几天里又连续几次投入援兵,直接让他少了五个原本用于攻城的步兵屯队。
可即便是这样,阻援部队也才堪堪挡住了晋军的解围部队。
只可惜主攻部队不争气啊!
城内的桓温部队加上原有的守城晋军不过区区两三千人,据手下说战前还歼灭了晋军一个屯队。可就是这么点人,这么点大的地方,张貉坐拥两个校部接近一万人却连攻十二天不下,伤亡却已过半。
前天阻援的后赵军又发来求援报告。张貉无奈之下只能又拨出两个屯队前往支援。这一次他还长了心眼,眼看着射阳指日可下,他又额外派了两个屯队绕道晋军后侧进行袭扰,意图不仅仅在射阳一城,而是连晋军的解围部队都要一起吃掉。
算算时间,现在这帮小子应该得手了吧!
张貉一边面无表情地看着土山下的后赵军山呼海啸般的冲向射阳城,一边却还想着阻援的事。
今天的主攻方向是东南,在那里张貉布置了两个满编的步兵屯队,总计一千多人,其余的方向都只是佯攻。
在多日连续高强度作战下,后赵军各屯队的缺额已经非常严重。除了被调走支援的部队以外,射阳城外后赵军就只有十六个屯队,其中满编屯队就只有今天主攻的那两个。
剩余的十四个屯队里,缺额超过三成的就有八个,缺额超过四成的有三个,剩下的三个屯队都是缺额超过五成,已经完全丧失了作战能力。
要是今天再拿不下,张貉不需要石虎动手,自己都一头碰死在这射阳城下了。
眼看着后赵军展开了进攻,张貉的心顿时吊了起来。
后赵士兵们举着盾牌滋哇乱叫的跨过已经成为废墟的城墙残址,正要冲入城中彻底剿灭晋军之际,一道火苗瞬间燃起,沿着城墙的废墟形成一道火墙,已经冲到火墙前的后赵军士兵顿时茫然失措,待要往后退去,却又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燃起了第二道火墙。
“快运土!运土灭火!”张貉嘶声力竭的嚎叫着,后赵旗手立刻挥动土黄色的旗帜,拼命摇动。
晋军虽然凭借火墙暂时阻挡了一下,但架不住后赵军人多势众,很快就把火势灭了下去。
后赵军也不用全灭火墙,只需用土铺开一条道路,后赵军士兵便嚎叫着冲进了城里展开了贴身厮杀。
就在两军进行最后的搏斗之际,忽然身后的营寨里传来一片杀声。张貉一脸茫然的回头看向营寨,只见各处营寨都乱做了一团。
“怎么回事?”张貉厉声叱问道。
他身边的那名后赵将领立刻一哆嗦,连忙表示自己前去察看。
可还没等他来得及动身,却发现各处营寨都燃起了滚滚浓烟。
“谁在放火?”张貉怒道,“闵四!你带两队人去,但凡有人不听号令,不问情由,当场格杀!”
“诺!”那后赵将领应声而去。
可闵四没走出几步,还没下的土山,只见一彪人举着龙头盾牌,旋风一般冲出了营寨,直奔射阳城而去。
“将军,晋军!这是晋军!”闵四吓得连话都说不利索了。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个时候哪里来的晋军?
张貉也是一愣,他在战前对郗鉴军做过详细的调查研究。根据江东的细作报告,就连郗昙的帅旗他都熟记于心,眼前的这面绣满金木水火土的帅旗却是谁的?难不成情报有误?
“将军!将军!”闵四见张貉发呆,连忙上前拽醒他,“快下令啊!”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穷途末路
“哦,”张貉也是个老军伍,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连忙下令道:“让骑兵队全部出动!”
因为是强攻城池,后赵的轻骑兵们全程都百无聊赖。他们的作战任务就是在开战初期通过机动,穿插包围晋军,务必不能让桓温南逃。在作战完成后,骑兵部队的主力就赶往盐渎,上船前往长江沿岸“机动作战”了。
张貉的身边只有两个骑兵队,约计百余名骑兵。此刻全部都列阵在土山下方,负责督战。
后赵骑兵队主们眼看山头上旗号飘动,就知道轮到自己出手了,再一看旗号所指的方向,正是那股不知道从哪来的晋军方向。
后赵骑兵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他们立刻翻身上马,呼啸着四下散开,瞬间就对晋军形成了合围之势。
“呜呜~”
凄厉的号角声响起,晋军左右两侧立刻散出了几十名手持盾牌,身负投枪的灰衣士兵。
这些晋军士兵原本穿的都是白衣,可一路风尘仆仆,白衣已经被染成了灰衣。
后赵骑兵们看着这些衣着不整满面风尘的士兵不由得哈哈大笑,他们双腿一夹马肚,立时便扑了过来。
晋军这些奇兵都是经过精心挑选,拥有作战经验且作战意志坚定的士兵。他们在战前就被交代了自己的作战任务,就是为的对付可能的后赵骑兵。
现在敌人就在眼前,他们立刻抽出身后的投枪,呼啸着朝骑兵扔过去。
投枪不比弓弩,虽然弓弩的精度和射程更远,但因为“口径”的关系,无法对骑兵造成致命的伤害。而短距离内大面积的投枪在这些富有经验的士兵手里,则可以组成一道火力网。
长达四五尺的投枪比重型弩箭都要沉重,却没有重型弩箭的笨拙和低下的射速。一片投枪射来,后赵骑兵们躲让不及,纷纷中枪。
这些骑兵们胯下骑马,速度本就超过步兵,再加上投枪的方向是迎面而来,杀伤力更强过站在原地不动。一时间,众骑兵不是自己中枪落马,就是战马中枪,把骑兵们甩下马来。
就是这么一愣的功夫,晋军重新吹响了进攻的号角。八支步兵队立刻组成了两列四行的双纵阵型,朝着射阳方向猛冲过去。
“快拦住他们!”张貉几乎用喊的声音直接朝战场上下令,他已经顾不得什么指挥系统了。
此时的后赵军正在和城内的晋军进行着贴身肉搏,根本就抽不出兵力反身作战。后赵军的主攻方向在东南,恰好又是城的对面。
如果被晋军突破,很有可能让这次进攻功败垂成。
如梦初醒的后赵骑兵立刻催动胯下马匹,不顾投枪的威胁,悍不畏死的冲了上来。
“快!你亲自下去,组织部队反合围!就算这些南蛮子冲进城里,也要堵住这个口子,老子要全部吃掉!”张貉一把抓住闵四的胳膊,一边用力摇晃一边怒吼道。
闵四几乎被张貉吼的快要失聪了,他也顾不得说别的,连连点头后,就匆匆下山,重新组织部队去了。
“娘的,要是….”张貉看着一路朝射阳城狂奔的晋军,嘴里却说不出话来。
陶旭一边组织着部队一路狂奔,一边朝荀羡下令道,“你去后面,继续带队,后面的轻步兵,我来掩护!”
荀羡一拍陶旭肩膀,表示自己知道,陶旭立刻就扭头向后队奔去。
按照陶旭战前的部署,排在最后的两队晋军是装备重甲和小型圆盾的掩护部队。这些一手长枪一手圆盾的肉搏步兵用来应付轻骑兵最为合适不过。
至于前方,陶旭则根本不用担心。没有哪个骑兵会不开眼的去阻拦上百名步兵的集团冲锋。
最后两队的队主一看到陶旭朝自己奔来,连忙叫住了手下。陶旭手中挥动白旗,这两支步兵队立刻改为圆阵。
与此同时,原本在最后断后的轻步兵们也且战且退,向陶旭的方向靠了过来。
后赵骑兵们也不是傻子。一看对面南蛮子列出了长枪阵,就知道对方准备和自己肉搏,一个掉转马头,便绕开了晋军的掩护部队,直奔晋军突击部队而去。
可射阳城距离张貉所在的土山不过五百多步的距离,晋军在轻步兵的掩护下已经跑到了射阳城的外围阵地。
“放箭!”荀羡一声令下,队里所有的弓箭手全部出列,朝着后赵骑兵的方向猛烈射击。
这一次由于是机动作战,陶旭在出发前就放弃了所有的重型武器,全部采用弓箭,就连装填较慢的轻弩,他都全部丢下,只带弓箭。
弓箭的射程虽然只有九十步左右,但胜在击发迅速,连珠箭下,后赵骑兵只能连续规避。挨上一发两发不打紧,可挨上五发六发,即便人能忍住疼痛,马也忍不住。
又是这么一耽搁,陶旭的掩护部队已经顺利和先头部队会师。
“刘建呢?”陶旭见到荀羡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刘建。
荀羡指了指后方,晋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和后赵军接上了火。
陶旭拍拍荀羡的肩膀,示意他接手指挥防御后赵骑兵后,就头也不回的往前冲了。
一旦进入了射阳城的外围,晋军士兵就躲藏在残垣断壁之间,依托工事半隐蔽起来,后赵骑兵们只能不断的勒着马头原地打转。
张貉一看部下如此无能,不禁暴跳如雷,他一把推开身边的侍卫,亲自穿上重甲,手持长戟,在闵四组织起来的后援部队包围下,开始了决死一战。
陶旭也顾不上屁股后面,眼前就已经火烧眉毛了。
***
后赵军虽然没有动用抛石机等重型攻城武器,但在十几天的连续攻击下,整座城早已化作了废墟。城中晋军的弓弩等远程武器早已耗尽了箭矢,只能依靠近战武器和后赵军肉搏。
可晋军毕竟人少,城中男子壮丁越战越少,已成图穷之势。
当日在射阳城外组织败兵入城的虬髯大汉此时已是全身沐血,满身的甲胄破烂不堪,手中的长剑剑身上也是缺痕累累。他站在一片空地中央,附近全是瑟瑟发抖的妇孺。
看着已经他紧握长剑的双手不住的颤抖着。
“驸马,突围吧!”一名晋军将领哭着跪在他身边,身边的战士越来越少,最后一批预备队也被派上了前线。
城中已经无人可用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桓驸马
大汉环顾左右,除了不能动弹的妇孺之外,身边就只有这一个还能动弹的手下了。
远方的喊杀声越来越近,眼看敌人就要冲到自己面前了。
“城破以后,玉石俱焚。”大汉平静的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原本绢黄的信纸已经被血水浸的鲜红。
他把信交给部下,“龚队主,待会我会带头向东南突围。你就留在此处,待我吸引了狄胡主力,你便相机逃脱。如果侥幸能回江东,便把此信交给公主吧。”
那龚姓队主连连摇头,他用恐惧的目光盯着大汉,用力地摇着大汉的腿道:“事已急矣!属下愿誓死护卫驸马突围!”
“现在不是意气之时!”听着越来越清晰的杀声,大汉面露凶光,对龚队主的反应十分不满,他厉声呵斥道:“如果不按我说的做,你我都必死无疑!”
“不不不,一定有办法的!太尉坐拥数万大军,援兵朝夕可至…..”
龚队主话还没说完,就被大汉愤怒的一脚踢开,“还至个屁啊!都十二天了,就算从京口爬,都爬到射阳了!”
他激动的指着城外土山的方向道:“狄人光是堆那土山就花了整整三天,你听到城外有一点援兵的声音吗?”
就在他大声吵嚷之际,不远处的喊杀声愈发清晰了。
大汉不再犹豫,他把信一把塞进龚队主的怀里,拍了拍道,“听这喊杀的声音,狄兵应该是从西北和东南两个方向主攻的。我去东北方向突围,那你就去西南方向吧。”
龚队主再也忍不住眼角的泪水,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
大汉正要再怒斥一番,却只见一队晋军在后赵军的压迫下且战且退,正迅速向自己的方向靠拢过来。
“没想到这么快!”大汉叹了口气,“难道真是天要灭我不成?”
大汉举起剑盾,正要投入战斗稳住战线,却发现有些不对劲。
明明是后赵军压着己方士兵不断推进,可这推进的速度也太快了,双方几乎是边战边走,一点都没稳住战线的意思。而且后赵军士兵不断地回头看,主要心思根本就没放在和眼前晋军士兵交战上。
“给我稳住!”大汉怒吼着冲入战阵,挥舞着长剑砍翻了两名后赵士兵。
可奇怪的是平时悍勇无比的后赵士兵此刻却毫无战意,一看大汉要和他们玩命,立刻发一声喊,往两侧逃走了。
前方的队友一走,跟在后面的后赵士兵也都作鸟兽散。几十上百名后赵士兵眨眼间就失去了阵型。
“这……”
就在大汉纳闷的时候,后赵士兵们惨叫着被扑倒在地,一群手执龙纹盾牌的长矛士兵怒吼着朝自己冲来。
大汉连忙招呼手下组织防御。
“桓驸马在那里?”
可对方一看自己的服饰,立刻大声吆喝道。
龚队主一听来者是江东口音,立刻激动的就要大喊。
大汉一把拉住了他。
“你们是什么人?”大汉喊道。
“我们是陶司马的手下!”
陶司马?郗鉴手下的高级军官大汉全都认识,没有姓陶的司马啊。
正当大汉招呼手下谨防有诈的时候,对面的盾牌后却转出一个身着甲胄的年轻将官。他浑身的血污,虽然看不清面目,但衣甲服饰却分明是晋军形制。
“是援兵!是援兵!”龚队主激动的一下从地下蹦了起来。
那年轻将官也是一手持盾一手持戟,他缓缓走了过来,平静的问道:“桓驸马在哪里?”
大汉丢下剑盾,缓缓走过去,抱拳行礼道:“在下便是桓温。”
***
张貉简直就要被闵四给气死了。
动员了一炷香的功夫,也就组织来了三个步兵屯队的部队。可这些部队不是拄着拐棍就是少条胳膊,就算是这样,满员率也超不过一半。
“这种人要来何用?”张貉抓住闵四的胳膊像抓小鸡一样用力摇晃,“这些人有什么用?”
闵四被他晃的差点连早饭都要呕出来,他竭力忍着答道:“将军,这已经是全部能用的人了。”
“放屁!那些买卖棺材,倒腾金创药的人呢?别以为我不知道!”张貉怒吼道。
“他们一早就跑了!”闵四都快哭了,“南蛮子就是从他们那里进的大寨,他们生怕将军处罚,一早就跑得没影了。这是大营里最后能用的人了。”
张貉一把把闵四扔到了身旁,接过身边侍卫的长槊,对着这三队伤兵喝道:“所有能动弹的人都给我听着;不管伤重伤轻,有一个算一个,今天只要消灭了这伙南蛮子。回去以后我亲自请功,所有人都加封都尉,每斩一颗首级,赏绢五十匹!”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可现在的问题是只有病夫。
纵容敌军穿越大营来到前线,按照军法是无可饶恕的死罪。那些暗地里为自己做生意的后赵士兵们发现穿过大营的居然是晋军之后,不仅没有主动上前阻击,反而一个个的都携带着家当溜之大吉了。
闵四能招呼起来的后赵士兵除了极少数是忠于张貉的,剩余的都是跑都跑不起来的伤兵。
可现在能动用的兵力也就这些了。
战况正在一份一秒的恶化,张貉也顾不上什么重新整编,一声令下,所有能动弹的后赵士兵全部怒吼着向射阳城冲去。
张貉头顶黄翎铁胄,胯下一匹重甲黄骠马,双手持戟,一马当先,冲向晋军。在主帅的鼓舞下,后赵的伤军们也鼓足了勇气奋力杀来。
依托城墙废墟为工事的晋军在之前的战斗里已经消耗了大量的远程武器。像投枪这类重型投射武器,由于全靠人力背负,更是早已消耗殆尽。
作为掩护部队,荀羡手上只有两个步兵队,再加上四个轻步兵分队,总计不过两百来号人,眼看着两倍于自己的部队向自己冲来,荀羡反而觉得战机到了!
“你!”荀羡一把抓过来身边的一名士兵,贴在他耳朵边吼道:“立刻回去告诉陶司马,让他带所有的部队到这里来集中。告诉他,突围方向就在这里!”
说完,他夺过身边旗手的队旗,挥舞着向对面的后赵军指去。晋军立刻从废墟中起身,向着迎面而来的张貉发起了反向冲锋!
第一百二十六章 汇合
张貉本部中军只有两个步兵队,百余人的兵力,还大多是金、鼓、旗、号各种非作战人员,再加上三个缺编一半以上的残步兵屯,合计在一起也就七百多人。
可这七百多人的部队愣是冲出了上千上万人的气势。
加之几十名轻骑兵一直在旁来回徘徊,后赵军竟然声势不减,猛地一个扎子,和晋军绞杀在了一起。
张貉是久经战阵的猛将,自从晋升将军以后,他极少亲自上阵厮杀。
可现在到了最紧急的关头,张貉多年来养成的本能再次迸发出来,他手中挥舞着两丈长的粗大长槊,挥舞横扫,犹如战神下凡,十几名晋军士兵近不得身。
张貉身后的亲随护卫也是亦步亦趋,不断地用弓箭和盾牌进行掩护。
不过几个呼吸的时间,后赵军就把晋军再次逼退到了城墙附近。
晋军见情势不对,后赵军的反扑竟然如此猛烈,晋军眨眼间就损失了数十名士兵,荀羡不得不领兵后撤,利用城墙废墟进行逐次抵抗,
忽然间,一名身高九尺的铁塔般大汉也挥舞着两柄短槊拨开晋军的阵势,从后方杀入到后赵军阵前,一对一的接下了张貉的攻击。
荀羡定睛一看,正是刘建。
他心中大喜,回头一看,果然刘建麾下的龙队士兵纷纷赶到,投入到了战斗中,晋军也得以稳住了阵脚。
“陶司马人呢?”荀羡扯过龙队的副队主大声吼道。
那副队主在杀声震天的战场上听不太清,荀羡只能再吼一遍。
“在那边!”那副队主用手指了指左边,又指了指右边。
荀羡正纳闷时,只见对面后赵军阵势大乱,不断地有士兵抛下武器掉头逃跑。张貉身边的亲随护卫们也感到了不对劲,尽管他们拼命地斩杀逃兵,但仍然阻止不了后赵军的崩溃。
“将军!走!”
一声暴喝,一个浑身破衣烂甲的大汉手持刀盾冲入战场,替张貉接过了刘建,正是闵四。
张貉稍一脱离战斗,他身后的亲随们立刻一拥而上,拽腿的拽腿,拖手的拖手,连拖带拽地把张貉架在肩上,头也不回的就往回跑。
“这是….”荀羡都看傻眼了,他还愿意为这场阻击战凶多吉少呢。可一炷香的功夫都不到,后赵军居然全面溃败了。
“荀参军,此时不上,更待何时啊?”刘建的副队主激动的喊道。
的确,到了收人头的时候,谁能不激动呢?这可都是活生生的战功啊!
荀羡一声令下,各队队旗立刻前指,晋军士兵呐喊着冲向了后赵军。
闵四独木难支,他虽然悍勇无比,但奈何晋军人多势众,众长枪手们发一声喊,十几支长枪顿时就把闵四扎成了一只刺猬。可饶是如此,他只是跪倒在地,久久不肯仆倒。
荀羡也顾不上闵四,他带着手下绕开闵四,死死地咬住后赵军不放。他奔出百十来步,这才看到后赵军一左一右,两侧都出现了包夹的晋军。
左翼的大纛正是陶旭的标志。
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绕到了后赵军的侧翼,居然还分了一支兵,两面包夹。
这一冲锋彻底击垮了后赵军的士气。
这一批后赵军大都以伤兵为主,那些腿脚不便的士兵在冲锋时落在了后面,但在撤退时却反倒在前头了。
可奈何他们腿脚不便,行动迟缓,反而阻碍了之前跑得快的后赵士兵。两伙人两相冲击,反而更加乱作一团。
乱军之中,张貉的亲随们把他送上一匹战马,幸亏马快。要不然连他也跑不了。
而剩下的七八百名后赵军士兵全部崩溃。
这些伤兵们本就没什么战斗力,现在阵势崩溃,更是沦为砧板上的鱼肉,晋军士兵一个不留,见一个杀一个,全部处死。
除了一百多名腿较快的逃走之外,其余的五六百人全部被歼。
土山上本来还有十余名后赵旗手在那摇动旗帜,可一看主帅都逃跑了,他们也吓得立刻丢下旗号,掉头就跑。
围攻射阳其余三个方向的后赵军本来就攻城不顺利,晋军利用地形优势,将战线缩小到一个街道,一所房屋,甚至一间屋门。后赵军的兵力优势和装备优势根本无法发挥出来。
再加上主帅张貉下的又是活捉桓温的命令,很多玉石俱焚的重型武器又无法施展,这让后赵军的进攻十分的憋屈。
西北方向本就是张貉亲自督战指挥,可其余几个方向的后赵军遥遥望见土山上旗帜晃动,鼓号不明,军心士气顿时便开始动摇起来。不少屯长甚至派出令兵前往查探。
可现在张貉一跑,土山上的旗帜掉落下来,这明显代表中军出事了。后赵军的士气更是跌落到了谷底。
这一次南征,张貉征调的都是青徐二州的地方军队,并不是驻扎在邺城和洛阳的中央军。
这些地方军平日里和张貉素无往来。他们原本的主帅因为替他们谋福利而被取代,这些地方军本就对张貉十分不满。再加上他治军严酷,任人唯亲,除了张貉的亲卫部队外,其余各军也都是出工不出力。
如今一看中军旗帜跌落,后赵各屯屯长们立刻撤出了战斗。
在混乱的战场上,情绪是很容易被传染的。一支部队撤退,它的友邻部队也立刻紧接着撤出了战斗。这些不明真相的围观部队纷纷自寻出路,往着不同的方向撤出了战场。
原本还在竭力死战的晋军士兵们一看后赵军不战自退,纷纷起立。待他们看清了缴获的后赵军大纛和旌旗,更是激动的山呼万岁。
守城晋军的战马早已被宰净吃光,桓温骑在一匹缴获的战马上手持张貉的大纛,绕着城墙废墟缓缓骑行一圈,所到之处,皆是狂欢的晋军士兵,他们簇拥在桓温的身边,高喊着“桓驸马”的口号,好像他才是射阳之战的关键人物一样。
荀羡和陶旭却正在后赵军营寨里,一面搜刮,一面焚毁。
“子初,这风头让他出,你甘心吗?”荀羡问陶旭道。
陶旭看着忙进忙出正在紧急搜刮战场的士兵们,微微一笑:“桓元子被困十余日,几度濒临崩溃。如今大困方脱,如何不激动?且让他发泄发泄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和谈
“你呀!”荀羡苦笑着摇头道,“魏武王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你还没善战呢,倒先开始无赫赫之功了!”
其实陶旭倒也不是一味的谦虚。
虽然解开了射阳之围,但后赵军兵力仍然远超晋军。如果后赵主将能卷土重来,说不定这一次连自己都要被卷进去了。
射阳虽然解围,但依旧是个死地。现在要做的是尽快收拢部队,准备撤退事宜。
“孙弘在哪里?”陶旭掉头问道。
“哦,他去统计战损了!”荀羡指着不远处正在和各队队主、副队主们交谈的孙弘,欣慰的道:“这小子倒也机灵,不需要吩咐,就自己统计起来了。”
陶旭点点头,“告诉各军,除了粮食和草药,其他东西一概不要,全部扔掉。我军虽然获胜,但时不我待,需要立即南下脱离战场。一旦狄胡回过味来,这射阳城就是死地!”
荀羡也表示同意,“的确,我军长途奔袭,已成力穷之势,全靠着一口气才拿下的此役。我去和桓元子说一声,让他们也尽快撤吧。”
“他已经来了!“陶旭指着不远处的桓温道。
发泄了一通后的桓温现在精神奕奕,全无刚才穷途末路时的英雄气短。粗粗的擦了擦脸,桓温脸上的七颗痣露了出来,加之颌下一部浓密如刺猬的黑须,看起来简直就是张飞再世一般的猛人。
桓温一脸严肃,缓步走到陶旭和荀羡面前,纳头便拜。
“温今日蒙二公舍身搭救之恩,无以为报。“
陶旭二人连忙上前将他扶起。
”满城军民被困十二日。幸赖二公千里驰援,方得侥幸!温此身性命,托寄疆场,本不惜一死。他日二公若有差遣,温敢不效忠竭力,一死以报二公。”
”桓驸马言重了!“陶旭连忙上前又把他托起,”旭之所以全力以赴者,一是为了这满城军民,二也是看在将军当世英名的份上,不愿江东失此英才啊!“
两人惺惺相惜了一通,陶旭连忙把话头转向正事上来。
一提起正事,桓温就皱起了眉头,他掰着手指头道:”我麾下本部四个步兵屯队,除在撤退途中被歼灭的一个是重建的以外,其余三个都是满编进驻的射阳。直到昨天晚上,这四队幸存的士卒也已经不到五成了!“
”要不是二公及时赶到,即便今天我击退了狄胡的进攻,也撑不过明天去。“桓温惭愧的摇了摇头,”昨天晚上我还统计了一下,满打满算,四个屯队加在一起也不过七百多人,这还是带伤的都算进去的情况。“
”那能动弹的还有多少?“陶旭皱着眉头问道。
”不过一半。“
我去,这水分也太大了吧。陶旭心想,你还不如直接说三百多人呢。
”城中百姓还有多少?“荀羡问道。
”不过千人,而且全都是妇孺。“桓温有些为难的答道,”城中男丁全都被我征调入伍了。“
三百多士兵,三百多伤兵,一千多妇女儿童,再加上自己的五六百人和百来号伤兵。
这样一支老弱病残齐全的队伍,要穿过江淮地带纵横交错的水网抵达江东,可以说是痴人说梦。
陶旭和荀羡一对视,立刻就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同样的想法。
”此地虽胜,但不知狄胡是否会卷土重来啊。“荀羡叹道,”可要说走,西南方向还有上万人的狄胡军主力在和司马校尉对峙。要是惊动了他们,恐怕我们很难….“
”温有一计,不知二公意下可否?“
就在二人为难的时候,桓温却主动提出了建议。
”适才我也大致了解了一些战况。原来司马校尉为了解在下之围,也是拼尽了全力。“桓温叹道,“既然战不能,走不得,那干脆不如议和如何?”
陶旭又和荀羡对视一眼。
之前就是你私下里和后赵往来,才惹得两国交兵,现在你又要说议和,司马校尉和后赵阻援部队已经打得不可开交,如何议和?
桓温却十分自信的拍着胸脯说道:“负责阻援的主将是狄胡的琅琊太守张承,此人久任边疆,与我交情深厚。所以那新调任的狄胡徐州刺史才调他前去阻援。如果让他攻我,只怕狄胡主帅也不能放心。”
“此事非同小可,桓公有多少把握?”可形势比人强,这也是一种办法,荀羡便问道。
“如果能说服司马校尉,我便有八成把握。毕竟狄胡主帅尚且不敌,他如果能把部队成建制的撤回去,也不会收到惩罚的。更何况…..”
桓温微微一笑,没有说下去。
陶旭明白他的意思,更何况这乱世里实力为王。经此一战,张承坐拥数千兵马,在后赵那边已经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地方实力派了。在没有过错的前提下张貉想要动他,就要提防着他倒戈一击了。
“可以一试!”陶旭也点了点头。
他刚才和桓温在城中只是匆匆一晤,就看到了那些瘫坐地下有气无力的老弱妇孺们。她们已经连续十多天断水断粮,全靠军队分配的那一点军粮才勉强糊口。现在又在没有交通工具的前提下要她们长途旅行,无疑是在要她们的命。
也只有一试了。
“好吧,那就拜托驸马尽快书信一封,送到那张承手里。”陶旭同时又吩咐荀羡道:“咱们不是还有数名轻骑么?把他们和缴获的狄胡战马全部集中起来,组织一支骑队,在狄胡军后方广设旗鼓,虚设疑兵,恫吓狄胡。”
“好!”荀羡点了点头,“缴获的战马加上营寨里拖车的马总有二三十匹,再加上咱们的队伍,当做疑兵总是够了的。”
三人商议既定,立刻分头行动。
桓温立刻就地写信,书信一挥而就。
陶旭则重新组织部队,补充缩编遭受损失的各队使之重新满员整装。
而荀羡这边搜罗后赵军留下的金、鼓、旗、号等指挥工具,尽量造成晋军声势浩大的假象。
晋赵双方对峙的前线离射阳城只有五里开外,如果有撤退的后赵军靠拢过去,那边很快就会知道这里兵败的消息。
只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十六个整编满员的步兵队又重新列阵完毕了。
“出发吧!”陶旭深吸一口气,挥动马鞭,率先行动。身后的旗手们也都紧随其后,一支支旗号各异的部队有序的向西南方向奔去。
第一百二十八章 战后余波
果然,一路上到处都是四下溃散的后赵败兵,遇到晋军无不是抱头鼠窜。
行不过三四里地,只见前方连绵不绝的土制营垒相迭,一眼都望不到头。
射阳城被围不过十二三天的事,后赵军在全力作战的同时居然能建成这么多营垒,这也挺出陶旭意料之外的。
可更出乎意料的是,距离射阳之围被解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这些营垒里已经是浓烟滚滚,营垒中的后赵军士兵们往来匆匆,根本就不顾营寨外有大队晋军逼进,看来后赵军是打定主意逃跑了。
“子初兄,我们要不要?”桓温和陶旭并马而行,见后赵军中大乱,便想浑水摸鱼一番。
荀羡白了他一眼,刚刚说要和后赵军和谈的是你,现在想浑水摸鱼的又是你。
陶旭却摇了摇头,“看样子已经不需要我们了。派两个人去和司马校尉取得联系吧。现在射阳城中空虚,我们倒要提防射阳被溃兵偷袭才是。”
“陶公所虑不错,那我派个人去吧。龚队主!”
桓温唤过之前在城中交给他信件的那名亲随,又交代了他几句,便让去和晋军主力接头去了。
在陶旭的命令下,晋军又一路折返回去。一路上的败兵溃兵比来之前更多了。
等到晋军回到射阳城,果然又有一群后赵溃兵躲在附近意图偷袭,却也被晋军驱散了。
回到射阳,晋军终于休息下来。
过不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从来路的方向传来轰隆的脚步声。看来是后赵大军压到了。
陶旭和桓温连忙登上高处紧急瞭望起来。
但见后赵军队伍混乱,旗帜歪斜,人人心事重重,各部队没有携带任何重型武器。看来后赵主力也是彻底败了。
不过看队伍的规模,似乎有三五千人之多。
这些部队犹如丧家之犬一般,一路闷头狂奔,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对于城内正在观察自己的晋军也不屑一顾。
后赵大军轰轰隆隆的跑过了一半,一堆颜色样式各异旗帜簇拥下的队伍出现在陶旭的视野中,看来就是桓温所说的后赵琅琊太守张承了。
张承显然也看到了城头的桓温,他举着马鞭指着桓温嘴里念念有词,估计说的不会太好听。在部下的催促下,他骂了一通,也就走了。
“就这么放走了他,也是他的造化。”桓温背着手冷冷地道。
“怎么?元子兄不是他至交好友么?”荀羡半开玩笑的问道。
桓温摇了摇头,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要不是他当日放我一马,恐怕我连这射阳城都进不了啊。”
原来,第一批越过淮河南下的后赵军中就有张承的部队,那个脸色蜡黄的将领被张貉斩后,他才成为了阻援部队的主帅。当日他主动放慢了进军的脚步,才得以让桓温从容的退入射阳城内。
看来两人交情的确不浅,要不然也不会在战场上达成这样的默契。
在张承看来,今天桓温放他一马,不过是报了之前放水的恩情罢了。而在陶旭看来,放了张承一马,也是让桓温欠了自己一份人情。
城上城下的三人都沉默不语。
后赵军眼看着城中的晋军无所作为,也知道是看在自家主帅的面子上。晋军装模作样的张弓搭箭,后赵军也不理睬,只是闷头赶路。
后赵军来的快去的更快,三五千人的部队一路狂奔,不过一刻钟的功夫功夫就消失在射阳的视野中。又过了一刻钟的功夫,晋军的救援部队才姗姗来迟。
为首的晋军将领高头大马,一脸的风尘仆仆,虽然衣着都还完好,并没有激烈厮杀的痕迹,但从脸色上也看得出来他连日来昼夜不停的指挥作战,的确憔悴了不少。
“司马校尉!”桓温作为当事人,第一个冲出城去和来者相见。
司马校尉一看桓温身后的陶旭和荀羡,不由得有些惊讶,他放下兵器朝晋军诸将连连拱手,表示后赵军焚毁营垒,晋军边搜索边前行,这才来晚了。
可他一听桓温说后赵主帅被陶旭击退,脸上讶异之色更甚,他连连朝陶旭拱手作揖,言辞之间甚为客气。
“如今狄胡大军尽退,不如乘此良机,速速退回江东吧?”
荀羡指着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射阳城道。
司马校尉个字不高,但嗓门很大,他一开口就是嗡嗡的声音,“根据狄胡俘虏的口供,这附近还有一支狄胡的部队,约有一个屯队左右的兵力,驻在盐渎。不过他们一听大军都败了,估计也不会过来寻死。现在正是南撤的大好机会。”
“走罢!”桓温又回头看了一眼残破的城池,叹了口气。
***
射阳之战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江东和河北。建康和邺城都默契的对此缄口不提。
邺城那边什么反应陶旭不关心,但建康方面也沉默不语,舞照跳,酒照喝,他就十分奇怪了。
沿着邗沟,晋军护卫着百姓和败兵,缓缓撤到了长江以南。
这次战役虽然晋军解了射阳之围,大败了后赵,但损失也不小。
距离上一次后赵南侵江淮地区已经过去了数年之久。在东晋朝廷的努力经营下,从淮河沿线的淮阴县城往南,东晋的徐州各县里都汇集了上千名的百姓生活。
但经此一役,除了淮阴和射阳,还有高邮的部份百姓得以南返,其余的百姓全部被后赵军劫掠到了淮北,房屋田地毁坏无数。没有个十几年的和平,估计淮南地区很长一段时间又要成为无人区了。
晋军的直接损失更大。
担任解围任务的司马校尉麾下十个步兵屯队在日夜轮战下,兵力损失都在四成以上。郗昙麾下包括夏侯长部在内,一共派出了四个屯队助战,兵力损失也都在三成左右。
郗鉴麾下的左、右两个步兵校部在一年内直接丧失了作战能力。
陶旭本人的部队倒是经历了一波大换血。
原本在庱亭时只编练了四个步兵队的兵力,现在经过了两场大战后,建康的高层都明白了陶旭的战斗力,在建康的默许下,陶旭麾下的八个步兵队的编制被保留了下来。
那些在高邮被临时征调入伍的民夫们,再加上一些沈劲帮忙招来的新兵,算下来陶旭倒有满编八个步兵队,将近一个步兵屯队的兵力!
第一百二十九章 大赵天王
邺城
这里是后赵帝国的权力中心,也是中原最坚固最豪华的城市,皇宫深处巍峨瑰丽的大殿比起秦汉两朝丝毫不逊。
帝国的最高执政者,石虎正负手而立,站在殿前的台阶上,凝视着夕阳的余晖。
“说完了?”石虎听完了部下的汇报,只是淡淡地问了一句。
他的身后或站或跪,围着一群文武大臣。他们中有的面目狰狞,身材魁梧,在身宽体胖的石虎面前犹如熊罴一般,但脸上的神色无不是忐忑不安,不住的瞥向身后更加如狼似虎的侍卫们。
跪在阶下的张貉颤颤巍巍,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他的双齿不停地上下磕击,他清楚的知道石虎的脾气。
张貉已经不奢求能活下来,但只要能保住家人,他宁可现在就去死。
石虎见张貉半晌没有回话,也不回头,只是眉头微微一皱。他身边的一个和尚立刻上前一步道:“张将军,天王在问你话呢!”
“是….臣说完了….”张貉痛苦的闭上了眼睛,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那个张承在哪里?”石虎突然问道。
张貉猛地一激灵,连忙答道:“正在殿外候旨!”
“他是你的侄子吧?”石虎缓步前行,轻轻地抚摸着趴在地下正在熟睡的老虎额头。
这是石虎的一个爱好,在他的宫中,豢养着各种珍禽猛兽。这头老虎正是最近石虎的最爱,他手下的十队女官和这头老虎搏斗,全部被它咬死,这让石虎激动的钦封它为“大将军”。
“是…..”
听到张貉的回答,石虎轻描淡写地让侍卫把张承带进来。
比起叔叔,张承就淡定了许多。他自承这场战役中有功无过,必不会遭到什么惩罚。一路进宫十分淡定自然。
“见过天王!”
石虎缓缓转过头来,一个温文尔雅,面带长须的青年男子不卑不亢的站在他的面前。
“嗯,果然是一表人材。”石虎绕着张承缓缓走了一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叔叔此番南征,损兵折将上万人之多。你以为他有没有罪?”
张承皱了皱眉头,但看着跪在地下啊抖似筛糠的叔叔,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张刺史此次南征,虽然损兵折将,但南蛮子亦伤亡惨重。郗老头麾下步兵右校部十个屯队不顾我军工事坚固,连续攻击,伤亡亦达万人以上。”
见石虎面无表情,张承又硬着头皮道:“此战虽未擒获桓温,但水师浮海俘获吴郡一带数千男女,两淮地区南蛮子一扫而空。事实上已为我大赵所占据。据臣所知,郗鉴老儿现在只敢陈兵江南,根本不敢渡江。像桓温那般陈兵淮河,已经是一去不复返了。”
石虎听了哈哈大笑,他抚须长笑道:“好好好!”
他指着身旁的老和尚对张承道:“大师经常劝朕说,平时没事的话要多读一读汉人的经典。这汉人的经典么,朕读不大懂。倒是要请教请教你,这汉人经典都讲了些什么?”
张承不知其意,只能回道:“臣不知天王所读何典?”
“什么经典?”石虎大概是没有刷牙的习惯,一开口就是一股浓郁的口臭,熏得张承几乎就要呕吐,但偏偏石虎还贴上来说道:“什么经典朕哪里懂得?是朕在问你,还是你在问朕啊?”
张承逐渐感觉到石虎话里的恶意,他也开始紧张起来,只能先挑好听的话说。
“圣人所教诲的,首先就是忠和孝。”
“好!”石虎立刻打断他,并且鼓掌称赞。
他见身边的大臣们都没反应,脸色顿时沉了下来,“怎么?难道张承所言有差?”
“啊?对!好啊,好好好!”
众大臣们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不是背景板,而是需要互动的观众,众人纷纷鼓掌附和。
石虎这才阴转多云,他接着问道:“那你觉得,你叔叔有没有做到忠和孝?”
张承面露难色,他张氏出自底层,连寒门都算不上,张家的长辈早就过世,张貉是家中最长的一辈了,哪里有什么孝可尽。
但也不能不说话,张承硬着头皮道:“夫孝,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张氏一门已无长辈可以尽孝,天王身为天子,自然就是臣等尽孝的对象。”
石虎又是啪啪鼓掌。
群臣自然也纷纷鼓掌。
“好好好!”石虎又是三个好,“可你叔叔打了败仗,违背了朕的旨意啊!你觉得这是不是不孝?”
张承逐渐明白他的意思,但他不敢不保张貉。张貉一倒,他在朝中也就没了靠山,即便今天能够侥幸逃生,但以后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石虎玩死了。
一样是死,索性拼了。
张承扑通一下跪下,朝石虎磕了三个头,一脸正色道:“家叔虽犯圣意,但终究是孩儿作战不利,致使全盘战败。天王既然要降罪,那就请降罪于臣。臣别无他求,但求天王免臣叔父一死!”
说完,他又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啧啧啧!”
石虎就像在看戏一样连连赞叹,一边又是连连鼓掌,惹得群臣们也都鼓掌不断。
“看看,看看!”石虎指着跪在的张承,对身后的群臣道:“看看人家汉人是多么讲孝!”
“朕几次告诫你们,要多讲孝道,要多学儒学。可你们就是不听!整天的喝酒吃肉,好像能把南蛮子喝死一样!”石虎越说越气,他对着群臣大呼小叫,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看人家,这才叫孝!”
“来人!”
突然,石虎表演到一半,突然一声厉喝,数名如狼似虎的侍卫应声而出,众臣都吓得一哆嗦。
“今天晚上,大将军就吃他。”
石虎反手指向张承。他话音刚落,侍卫们立刻扑上前去,把张承整个扛起,也不容张承说话,就匆匆抬了出去。
“什么味道?”石虎嫌弃的问道。
他使劲嗅了再嗅,闻了一大圈,终于发现异味的源头来自于跪在地下的张貉。
石虎让侍卫们把张貉拉起来,但地下已经湿了一大滩。
“张貉,你侄子已经尽了孝道。那你呢?”石虎背着手问道。
“父皇!孩儿有话说!”一个虎背熊腰身高九尺的壮汉突然走出人群,面对石虎,他毫无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