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历史军事窃晋TXT下载窃晋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窃晋全文阅读

作者:浓择胡作陪     窃晋txt下载     窃晋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章 又起祸端

    石虎眯了眯眼睛,不动声色,静等下文。

    壮汉瞥了一眼张貉道:“张刺史虽然战败,但几十年来忠君侍主,毫无二心。今元老凋敝,战将稀缺。天下未平而父皇就要斩杀大将,将来南蛮子何人可平?”

    石虎的脸色逐渐阴沉起来。

    壮汉知道石虎听了这话不会开心,但依旧坚持道:“父皇之所以下令南征,无非是担心桓温而已。如今他的成色已经实验出来,根本不足畏惧。父皇若要出气,孩儿只需提一旅之师,足以纵横江淮,令江东不敢正视中原!”

    “修成侯勇力绝伦,智谋超群。老衲早有耳闻!”一旁的老和尚也及时出来解围道,“可双拳难敌四手,即便勇如修成侯,也需要能征惯战的老将为副手,今天下未平而擅杀大将,恐寒将士之心啊!”

    有了壮汉和老和尚打头阵,其他大臣也都勇了许多。一名五十多岁的老者出列高声道:“天王若是不解气,老臣愿亲自出马,狠狠地揍一顿南蛮子给天王出气!”

    石虎环伺四周,见众臣为张貉说好话的不少,他眼珠一转,嘿嘿冷笑道:“看不出来,你在朝中的人缘不错啊!”

    张貉半条命都被吓没了,哪里还敢吱声,只能连连点头。

    “好吧,看来朕今天想杀人都是很难的了。”石虎看看老和尚,见他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也无可奈何的连连摆手,示意侍卫们把张貉放下。

    “陛下,射阳一战,晋人锐气已挫。郗鉴老儿退守江东,宛若乌龟,不可轻动。”那老者沉声道,“臣闻庾亮陈兵武昌,军逼夏口,北伐之意久矣。那庾亮名高而才浅,当年陶侃在日,老臣尚畏惧三分。如今庾亮治兵,臣真不称之为对手矣。”

    这老者名为夔安,是当年追随石勒起兵的十八人之一。他虽然藏身群盗之中,但也识文断字,是后赵勋臣中少有的儒将。

    对于夔安,石虎还是信任的。不仅是他的忠诚,更是他的能力。这几十年来夔安出手,从来没有让石虎失望过。

    东边的郗鉴是个老奸巨猾的家伙,不好拿捏。但一听他要挑软柿子庾亮捏,石虎顿时便有了信心。

    “好!既然你们都说南蛮子赢弱不堪,那朕也再给你们一次机会。”石虎捋着胡须,手指那名五十多岁的老将道,“夔太保,朕就命你为征讨大都督,率众南征。棘奴!”

    壮汉应声。

    石虎指着他道:“你和张貉都作为副将,随军出征。你是朕的孙子,切莫给你父亲丢脸!”

    棘奴抱拳应下。

    “对了,那支突入你军中的晋人是谁的部下,你打听清楚没有?”石虎突然问道。

    张貉知道这个问题只能自己来回答,他来不及庆祝自己死里逃生,连忙恭声答道:“据俘获的晋人士兵说,是陶侃老儿的孙子,和颍川荀氏的荀羡。”

    “叫什么名字?”石虎皱眉道。

    “陶旭,旭日的旭。”

    “旭….”石虎眯起眼睛,轻轻的抚摸着被人类惊醒的“大将军”额头上的“王”字。他又凝望起天边即将落下的夕阳,嘴里喃喃自语着这个字。

    ***

    比起邺城宫廷里的血雨腥风,建康的宫城气氛则更加诡异。

    王导坐在房间的主位上,翻看着手中的信札,叹了口气道:“对陶子初的加封,我已免去,令他仍回庱亭练兵。元规居然还要他去荆州,这是要做什么呀!”

    说着,他把手中的信札一扔,表示了对庾亮的不满。

    王导身边一左一右,正是尚书令诸葛恢和会稽太守庾冰。

    两人对视一眼,由庾冰开口道:“射阳一战,已经挫动狄胡锐气。听说张貉被连夜押解回邺城,石虎必杀此人无疑。家兄之意,是乘着这个机会,正好北伐!像陶子初这般的人才,家兄是绝不会放过的。此时辟他为江夏相,正是为了充分展现他的才能。”

    王导一听北伐两个字顿时嗤之以鼻。他又不是没见识过庾亮的手段,当年连个苏峻都搞不定,弄得大家都很狼狈。现在居然自不量力想挑战石虎,简直是蛤蟆打哈欠——口气比力气大!

    但照顾到他庾家的国舅身份,王导的话还是十分客气的。

    “南郡公主择婿一事,想必季坚(庾冰)也有所耳闻吧。”王导淡淡的一口回绝道,“陛下已经属意于陶子初,在完婚之前,他不可能去荆州。”

    语气里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

    庾冰的真正目的正是为此,一听王导提及婚事,立刻把目光投向诸葛恢。

    诸葛恢知道轮到自己,便开口道:“陶子初固然英才过人,但门第不符,恐为天下所笑。倒是郗太尉之子……”

    “道明(诸葛恢)兄不必开口了,”王导冷冷地答道,“道徽(郗鉴)他已经明言退出驸马之争,羊郎又不幸过世,这驸马之位无他人作想。”

    王导这人平时是千好万好,但庾冰万万没料到今天他这么强硬。

    王导遽然起身,朝二人拱了拱手道:“老夫尿急,少陪了!”

    说完,竟不顾二人惊诧的目光,自顾自地大摇大摆而去。

    “(尚书)令公,你可一定要站出来啊!”庾冰急的连连朝诸葛恢行礼道,“陶子初鹰面狼心,若成驸马,那就再也没有人可以制约于他了!”

    诸葛恢本不想管这烂事,虽然答应了庾冰,但也没有尽力的意思。现在一听庾冰急了,更是嗤之以鼻。

    “你不是都和道徽(郗鉴)打过招呼了么,怎么连狄胡都没能杀了他?”

    一提起此事,庾冰气得原本帅气的白脸都变了色。

    “是啊!我用计调回了太尉的主力回防江南,可没想到这狄胡如此不济!居然连区区一两个屯队都吃不掉!”

    “所以令兄就起了北伐之意?”诸葛恢摸着胡子轻蔑的道。

    庾冰又是一噎。

    的确,连初出茅庐的陶旭、荀羡都能击败后赵,他庾氏兄弟凭什么就不能?

    可现在不是说这个。

    “家兄的意思,是不能让他成亲!”庾冰正色道,“天子年纪渐长,亲政已经迫在眉睫,荀令则久在天子身边,这次却亲自上阵为陶子初卖命,难道诸葛令公还不明白其中的意思吗?”

    诸葛恢眉头一挑,似乎明白了庾冰的真意。

第一百三十一章 造访

    “可就算明白,那又能如何?王茂弘已经亲口拒绝令兄的辟请,陶子初已无可能去荆州了。”诸葛恢先是一愣,随后有些心灰意冷。

    这是皇家的婚姻,他本无权干涉。再加上庾家还是皇帝的舅族,连他们都没法干涉了。诸葛恢一个老头子又能怎么办?

    庾冰却嘿嘿一笑,“事在人为,只要想做,又有什么不能的?”

    他附耳上前,对着诸葛恢的耳朵细声低语了好一阵。诸葛恢的一张老脸又红转白,又由白转红,变幻了好几次,最后无奈的叹了口气道:“好吧,我再试试。不过成与不成,我可无法保证。令兄的承诺,最好不要只是一句空话!”

    庾冰早料到了诸葛恢的反应,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书信交给诸葛恢,“家兄早已手书一封,令公一观便知。”

    诸葛恢没料到庾家居然如此上心,他半信半疑的接过书信一看,顿时倒抽一口冷气,“好吧,既然元规(庾亮)如此上心,那老夫说不得也豁出去一次了!”

    庾冰微微一笑,摇着扇子抚须不语。

    ***

    庱亭垒。

    从射阳撤回庱亭已经过去了半个多月,军中的伤员们也都一一康复了。陶旭军又恢复了日常的训练。

    这些日子里陶旭也没闲着,又是给伤残阵亡将士的家属发抚恤金,又是把士兵家属安置到长沙,还要筹办所缺的兵器甲胄,直忙的头头转,对于朝廷封赏的事也不是十分上心。

    直到沈奂神秘兮兮的把他拉到营垒外路边一颗大树底下,取出一封书信交给陶旭,他才意识到这其中的问题。

    “那支道林倒是卖力,有什么消息都通过老六透了出来。”沈奂见四下里没人,这才低声道,“朝廷里最近也不太平。三郎(沈劲)要我告诉你,这段日子最好先别回去。”

    “怎么?难道建康还有人要杀我不成?”陶旭听了沈奂的话,反问道。

    他就是不信在京城还有人敢杀他灭口,反倒是对信中的内容起了兴趣。

    “根据支道林的话,这江东其实并没有太多狄胡军,只是沿海劫掠了一番就走。可这也不能说明太尉就是故意撤兵的呀,难不成他连郗昙都不要了?”

    沈奂摇了摇头,“这里面的事我也不懂,只是那道士的猜测,二郎你防着点总没错!”

    陶旭点了点头,“麻老六这些日子怎么样?”

    沈奂哈哈一笑,“老六这小子机灵着呢,不消操心。”

    两人正聊着话,突然听见远方传来一阵马蹄声。营垒大门口望楼上的士兵立刻敲响了警锣。

    无论正在训练,还是正在休息的士兵们一听警讯,立刻全体集结。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八个步兵队四百多人的队伍就完全列成。

    “出营列阵!”陶旭看了看阵势,见士卒们士气都挺高涨,十分满意。

    庱亭地处江东腹地,基本上是不大可能遇到什么敌人的。更何况这里驻军有四五百个壮汉,平常人躲都来不及。之所以要列阵,陶旭多半还是为形象考虑。

    但凡有来访的部队,不是从京城来,就是从京口来,要不就是从会稽而来。无论是谁,陶旭都不想在这些人面前跌了面子,失了身份。

    不过片刻之间,八队士兵四四列阵,一左一右,旌旗招展,剑戟林立,没有一个人说一句闲话。

    在一片甲胄的反光下,部队隐隐中也有一股煞气。

    来者速度并不算慢,陶旭这边刚刚列阵完成,上百名骑兵已经骑着马赶到了庱亭垒的大门口。

    为首者面带七星,紫睛浓须,正是桓温。

    “子初兄,别来无恙啊!”

    桓温见陶旭军整整齐齐的列为两队欢迎他,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哈哈一笑,翻身下马行礼起来。

    桓温的官职是琅琊太守,尽管郡治是侨置的,但好歹也算个实职。陶旭在朝中的职位还只是个黄门侍郎,太尉府行军司马不过是郗鉴私人的掾属,并不算朝廷公职。

    两人的公职按照魏晋制度,都是第五品,但是太守是实职,有两千石官秩,而黄门侍郎只有六百石官秩,因此陶旭还是要矮上半头的。

    虽然算起年纪桓温长了陶旭五六岁,但陶旭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桓温便也客气的称呼他为“兄”了。

    陶旭一身戎装,和桓温一身宽幅大袍形成鲜明对比。见桓温满面春风,又是一脸喜色,便也寒暄客气了几句。

    “温初次造访,特为子初兄带来美酒五十坛,肥牛十头,肥羊五十头,猪五十只,鸡鸭各两百只,小米三千斤。小小意思,不成敬意啊!哈哈!”

    原来是来送礼的。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不管桓温来意如何,这些酒肉总是真的,让手下吃饱喝足也是陶旭的一桩心事。既然有这等好事,他也愿意承桓温这个情。

    陶旭当即十分热情的将桓温和他的车队迎入了营垒中。

    “今日桓驸马做东,那就放一天假!晚上宰牛烹羊,痛饮一天!”

    陶旭一声令下,众军都激动的山呼万岁。

    虽然陶旭的抚恤金和军饷给的很足,但同时他对士兵们的训练却也是极为严格。如果各项训练课程三次不能达标,就要直接卷铺盖滚蛋,看在待遇的份上,各队士兵没有一个敢偷懒怠慢的。

    这半个多月训练的也着实辛苦。郗鉴那边损失惨重,自然没心情再来犒劳庱亭,就连鲜鱼都给断了。陶旭还得自己花钱去四乡八镇谈补给,各军只能吃些黄萝卜咸菜就窝头,勉强温饱而已。

    现在有了酒肉,众军都激动的拉着牛羊去开荤了。

    “元子!”荀羡也笑着迎上来打了个招呼。

    “令则也在这里!”桓温见到荀羡,更为开心,他一左一右拉着二人道:“在下特地带了一坛五十年的好酒,这酒据说还是武皇帝在位时候洛阳酿造的御酒,在江东可是难寻一坛啊!”

    荀羡笑着说道,“那你应该给谢府君送去,他是酒中饿鬼,就这一坛好酒,你什么事他都能给你办了!”

    桓温却笑着摇头道:“这等好酒如何能给谢无奕这等老饕喝?自然要我兄弟慢慢品尝了!”

    说着,他话锋一转,“温此次前来,除了美酒佳肴,还有要事想和二位相商,不如我等坐下,边品边谈如何?”

第一百三十二章 图穷匕见

    陶旭知道他无事不登三宝殿,便带着他和荀羡一同回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庱亭垒的中央是一座三层高的土垒。因为建于苏峻之乱时期,所有一概标准全部按照军用标准来建造,基本上就是姑孰和京口的土垒缩小版。

    陶旭的房间也就是王允之和郗鉴所住的房间。

    校场上桓温的亲随和陶旭的部下们正亲切交流着关于烹饪的话题,陶旭和荀羡、桓温三人也相对而坐,打开了带来的美酒。

    泥盖被敲碎,一股水果的清香扑鼻而来。这比陶旭在现代社会闻到的任何酒香都要舒服,这种说不出的清香仿佛能透过鼻子沿着气管直透到肺里。

    一口酒还没喝,三人就都已醉意熏熏。

    “如何?”桓温得意地对二人道,“据说这是太康年间武皇帝赏赐给齐王的御酒,也不知道怎么就流落到江东了。这酒要是落到谢无奕手里,哪里还有我喝的份?再说了,这等好酒,当然要二三知己,仔细品尝才能得其中真味了!”

    说着,他舀出三小勺搁在三只碗中,又用新酒稀释了这陈酒的浓郁,这才端起碗来轻轻地抿了一口。

    只是一口,桓温本就红彤彤的脸就愈发的红了。

    陶旭品了一口,果然也是奇妙无比。说是水果酒,却又掺杂着米酒的味道,几种味道在嘴里轮番爆炸,品上一口就足以回味无穷。

    也不知道当年极盛时期的洛阳朝廷喝掉过多少这等好酒。

    “听说当年武皇帝酿造此酒,花费了十几种水果!”桓温对于酒也是如数家珍,“光是西域葡萄就花费了上百斤!”

    晋代的交通还不是十分便利,从西域到中原更是耗费甚巨。能从西域进口上百斤葡萄用来酿酒,这西晋极盛时期的国力果然也是不亚于盛汉!

    可现如今……

    酒过三巡,三人打开了话头。

    “子初兄可知道此酒从何而来?”桓温笑道。

    “倒要请教!”

    “这是诸葛令公赠与我的!”桓温拱手虚拜道,“他知道子初兄和他小女有过一段过节,生怕你不肯收下,因此假托老弟我的名头,希望子初兄能不计前嫌啊?哈哈!”

    “哪里哪里!”陶旭没想到居然是诸葛恢送来的,倒是有些诧异,“诸葛令公和王丞相、庾征西并称中兴三明,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旭焉敢记恨?”

    桓温听了大喜,他抚须大笑道:“好好好!子初兄果然有容人之量!诸葛令公已经教训了那个不成器的女郎,上次她陪侍公主出巡,也没给子初兄打招呼,真是太失礼啦!”

    桓温东拉西扯,一会说酒,一会说诸葛恢的事。倒让陶旭愈发的好奇他说的要事究竟是什么?

    果然,桓温端起了碗,终于进入正题。

    “当然,除了替他女儿赔罪外,这酒也算是诸葛令公提前为子初兄道喜的喜酒啊!”桓温向陶旭端着碗笑道,“在下这里也要提前道喜,恭喜子初兄荣任驸马啊!”

    荀羡也反应过来,连忙端起碗祝贺。

    陶旭这才反应过来,这一屋子三个人,好像两个都是驸马……

    算起辈分来,荀羡好像还是桓温的姑丈。

    “这……八字还没一撇,在下哪里当得起公主良配呢?”

    当然,口头上还是要谦虚几句的。

    桓温哈哈大笑道:“这京里早就传开了!子初兄你就不要谦虚啦!”

    荀羡也跟风道:“是吗?我来之前,京城对南郡公主驸马的人选开盘下注,子初兄你可是一赔三,赔率垫底呢!那些重金押你的人可要发大财了!”

    这都能开盘?

    陶旭有些无语。

    “不才,在下就押了子初兄三万贯!”桓温得意地笑道。

    荀羡也一脸狡猾的比了一只手,“在下押了五万贯!”

    两人对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

    敢情桓温这还是借花献佛?

    本钱三万,一赔三就是九万贯。而这些牛羊酒肉加在一起也不会超过一万贯,原来羊毛出在羊身上,怪不得他这么大方!

    陶旭原来该想承他的情,可现在看来,这礼送轻了。

    要是知道还有这种赌局,陶旭早就自己给自己下注了。

    二人看出来陶旭有点郁闷,便安慰道:“子初你何必郁闷呢?那王(洽)敬和重注十万贯压了羊贲,结果血本无归。这种事本就是气运,哪里有什么定数呢?”

    桓温接着道,“钱财还是小事!听说了吗?庾会稽苦心经营了许久,结果玉成他人,气得都闷在家里告病不出了!”

    陶旭奇道,“还有这等事?”

    印象中的庾冰气度也没这么小啊。

    桓温叹了口气道:“是啊,我还听说庾会稽当面找过王丞相,结果闹得不欢而散。谈到最后,王丞相竟然直接拂袖而去,一点面子都没给他!”

    这大概就是战场上打不赢,谈判桌上怎么谈都没用的真实写照吧!

    陶旭叹了口气,可眼前的桓温和自己把酒言欢,丝毫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也不妒忌自己,倒的确是个英雄。

    “那羊贲已死,郗二郎又退出驸马人选。驸马之选不作二人之想,庾会稽找王丞相还有什么用?”荀羡倒是有些好奇起来。

    桓温一脸神秘地压低了声音,“那当然不只是为了驸马的事了!庾会稽说,令叔南中郎将陶称不法已久,庾征西想除掉此人,特来征求王丞相意见!”

    陶旭顿时沉下脸来。

    但他也随即意识到自己失色,立刻又眯起了眼睛装作若无其事。

    要论养气功夫,陶旭这种小年轻和王导比起来还是差的远。据说当年苏峻作乱叛军当着他的面痛骂琅琊王氏他都能唾面自干,这等养气功夫没个几十年根本练不成。

    桓温早已看出他脸色不对,但也装作若无其事,继续说下去,“庾征西自己都督荆州军事,荆州诸将都受他节制,什么时候杀个人还要王丞相同意了?这分明就是要挟啊!”

    “要挟什么?”陶旭故意装傻。

    “哎,就是用令叔的姓名,来换这个驸马了!”桓温叹道,“要是王丞相和子初执意不从,那庾征西就杀给你们看。用令叔的人头作贺礼。只怕这场婚,子初你心里也不会好受吧?”

第一百三十三章 花枪

    陶旭表面上发愁,可心里却乐开了花。他一早就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当初从石城归来,他当着皇帝的面就把陶称给卖了,为的就是让庾亮去收拾他。陶称不死,荆州还真不好下手。

    可在表面上,功夫还得做足。

    陶旭装作十分为难的模样,沉吟不语。

    荀羡不知陶旭的打算,知道他十分为难,便向桓温道:“元子此来,可是为庾(冰)季坚做说客的?”

    荀羡的话很不客气。谁都知道你桓温和庾翼的关系铁,但你也别忘了当初是谁舍生忘死的突入射阳城救你一命。

    桓温当然明白荀羡的意思,他立刻收起笑容道:“在下蒙二公搭救,这等大恩正愁无处可报,又怎么会替庾家做说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建康的使者这几天就会赶到。在下也是风闻此事,特来给子初兄报信的。”

    陶旭见桓温说的真切,不似作伪,便也谢过了他。

    “此事太大,我不能为了一身的禄位名爵而出卖家人。且容我三思而后行吧。”陶旭叹了口气,“不过还是要多些元子兄冒险前来报信。”

    说着,他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桓温见他承了自己的情,也松了口气,当即也干了一碗还礼。

    有了心事,这顿喝起来就不香了,三人又喝了几口,沈奂和刘建敲响了房门。

    “二郎,下面的将士们都等着你们呢!”沈奂见三人相对无言,有些尴尬,不禁也有些意外。

    “好吧,我们下去吧!”陶旭率先打开了僵局,起身指着那坛陈年御酒道,“军中的规矩,无论官兵,饮食一律平等。这御酒十分珍贵,我也没饮几碗,你们抬下去,给弟兄们分分,每人一碗喝了吧。”

    荀羡和桓温听了都有些诧异。

    这可是当年晋武帝送给弟弟的儿子,齐王司马冏的礼物啊。就这么送给军中那帮不识字的糙汉们,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可陶旭都发了话,二人也不做声。

    刘建和沈奂一前一后,把这御酒抬到校场上,兑着新酒,一人一碗,恰好全部分完。一时之间,整个营垒里都充斥着芬芳的酒香。

    “子初兄好大手笔啊!”桓温有些嫉妒,如果是他,那是绝舍不得分出去的。听说诸葛恢收藏此酒,也花了不少的本钱。

    陶旭背着双手看着校场上恣意放纵的士兵们,面无表情的道:“酒么,本来就是身外之物。倒是说的仓促,忘了给谢府君留一瓶了。”

    桓温讪讪一笑,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令叔父的事,子初可想好了?”

    “元子兄如果有机会见到庾府君,可以替我传个话。”

    “你说你说!”桓温忙不迭的上前一步,静等下文。

    “我陶旭并非攀附权贵之辈,如果今天我当上这个驸马是踩在自己亲叔叔的背上而来的,那我和出卖自家兄弟的陶称又有什么分别?”陶旭转过身来正色道,“如果武昌愿意放过家叔一马,我也愿意放弃这个驸马。”

    “好!”桓温肃然起敬。

    在桓温的眼里,陶旭先是攀附庾怿不成,紧接着又通过殷浩抱上了王导的大腿,现在和谢尚、荀羡打得火热,还不是为了名利禄位而苦心钻营的小人么?

    如果陶旭今天义正词严的说自己绝不退让,那更加坐实了他是一个为了名利禄位连自己亲叔叔都可以出卖的小人。在东晋这样一个重名的时代里,名声一旦臭了,那就等于宣告了前途的终结。

    荀羡听了也有些动容。本来陶旭的前途可谓一片光明,只要当上这个驸马,那陶旭的地位就可以一跃而起,和荀羡还有桓温平起平坐了。现在主动放弃,等于把之前的努力全都拱手让人。

    “子初这番话着实令人动容!”桓温抱拳致意,这次他是真心实意的,“如果有机会,我一定会转达给庾会稽。”

    “呵呵,曾记得殷大师说过,官本臭腐,钱本粪土。我也是谨遵他的箴言罢了!”

    既然说开了,陶旭也就放松下来,当下和桓温一起与兵同乐去了。

    第二天一早送走了桓温,陶旭原本堆满了笑容的脸立时又沉了下来。

    荀羡轻声道:“子初昨日之语,恐非真意吧?”

    陶旭侧过脸,嘿嘿一笑,“令则看出来了?”

    荀羡笑而不语。

    开玩笑,陶旭一早就是这么谋划的,他怎么可能放弃这个大好的机会。

    陶旭一招手,把沈奂叫过来。

    “你把这封信交给三郎(沈劲),要他亲自转交给我大哥。”陶旭背着手望着远去的桓温车队,“送完信立刻回来,不要多做停留。”

    “明白!”沈奂想也不想,立刻接过信来,仔细贴身藏好,找了两匹快马,立刻绕着小道就走了。

    “怎么?对我也要保密?”荀羡就这么站在一旁,见陶旭也不解释,心里有些不满。

    陶旭嘿嘿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要是对你保密,我还会当着你的面让沈奂去送信吗?”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

    建康城这两天的气氛愈发的热闹起来。

    公主择婿的事别说上层公卿了,就连市井巷尾都议论开了。人人都在谈论着这个新驸马的人选。

    热闹的街市上,一名身高体胖的壮汉赤膊着上身行走在街道上,肩上只搭着一条乌黑的毛巾。他大摇大摆的走过,惹得旁人一阵议论。

    “哟,这不是十郎吗?恭喜恭喜啊!”一名和壮汉相熟的老者上前祝贺道。

    “不敢!什么喜啊?”壮汉虽然还礼不迭,但也摸不着头脑,自家似乎没有喜事啊。

    老者神秘兮兮的附耳上前,“你家二郎被南郡公主选作新驸马啦,这等喜事,还要瞒老汉不成?”

    “驸马….”壮汉的脸色阴晴不定,他沉吟不语,见老者脸色有异,连忙还礼道:“老丈休要胡说,朝廷又没旨意,六礼一礼都没开始,何来的喜事啊。”

    “哎!”老者一脸嫌弃的说道,好像觉得壮汉不够意思,连他还要隐瞒,“这满建康城早就传开了!公卿各家都在准备上好的礼物贺喜呢!”

    壮汉一脸无奈的摇了摇头,“这些小厮,真是不晓事。这么高调,岂不是害了我家兄弟?”

    老者见自己说中了,不由得哈哈大笑,他拍拍壮汉的肩膀道:“是啊,你陶家又要兴旺啦!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老朽一把啊?老朽的儿子…..”

    老者越说越兴奋,却没注意到壮汉的眼里露出了一丝愤怒的火焰,他抓紧了肩上的脏毛巾,狠狠地抓成一团,待他再松开,毛巾已成了一团碎步。

    “哎,十郎?十郎?”

    壮汉不顾老者的叫唤,自顾自的快步离去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走后门

    穿过街道,壮汉快步来到自己经营的肉铺里。他并不走前堂的门面,而是从后门拐进了后堂。

    和前堂到处都是鲜血和猪肉的味道相比,后堂就舒服了许多。一名四十多岁的男子正惬意的躺在树荫下纳凉。

    “阿爹,你还有心睡觉?”壮汉见男子一副悠哉悠哉的样子,不由得发急道,“陶旭都快要当上驸马了!”

    “知道了!”男子面无表情,依旧闭着眼睛。

    壮汉不明所以,他上前追问道:“那…..”

    他还没开口,男子却一脸嫌弃的用手中的摇扇把他挡开,一面捂着鼻子道:“你是不是去进货了?快去洗洗,一股的腌臢味道!”

    壮汉的确刚刚进完十头肥猪,身上的味道引得周围的苍蝇不住得往他身上叮。

    男子见壮汉还没反应,气得直坐起来,“先去洗,洗完我自然与你理论!”

    壮汉勉强压下火气,在一旁的水井里打上一盆冷水,把浑身的肉味都洗了个干净。

    “用干净点的毛巾!”男子坐在一旁监督,见他儿子洗下的水都快黑成泥水了,却还在用那块烂毛巾,气得又从一旁取过一块干净毛巾让他擦洗。

    好容易洗完,壮汉一身的腱子肉在阳光下油光锃亮。

    “去换一套礼服,待会跟我走!”男子见壮汉洗完,这才满意的又重新躺下。

    “阿爹,你别打哑谜了。你也知道我不聪明,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吗?”壮汉最恨的就是跟他打哑谜,八尺高的汉子,委屈的却快哭了。

    男子无奈,只能招呼他一同坐下。

    “宇宙,你都知道那陶旭要招婿为驸马了。我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说起这件事,男子就一脸的咬牙切齿,“亏他还是一门同宗,居然对自己的从兄弟下死手!要不是你身板硬,恐怕命都要没了!”

    壮汉也一脸的怒火,“那小娘们也是个喂不饱的狗,居然胳膊肘子往外拐!亏阿爹还送她学琴棋书画。”

    男子白了儿子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想这些?”

    他用了摇着扇子扇了几扇,“老实告诉你吧,陶旭已经私下里和庾府君达成和解了。他已经放弃驸马,换取对你六叔的宽大处理。”

    陶旭居然舍得驸马,这倒是壮汉想不到的,他有些讶异的追问道:“会是真的吗?”

    “消息是桓驸马传过来的,还能有假?”男子白了他一眼,却也有些疑惑,“不过我也有些不信,按道理说陶旭不是那样的人啊。”

    “不过不管那些了!”男子摇了摇头,“待会庾府君要接见我们,你打扮的精神些。我替你谋个差事。他陶旭能平步青云,你凭什么就不能?给阿爹长长脸,知道吗?”

    壮汉这才明白父亲的用意,他连忙点头,拍着胸脯道:“要说别的本事没有,这剁肉的本事在这建康谁也干不过我!”

    说着,他就兴高采烈的回房去换衣服了。

    这对话的父子正是当日被廷杖二十的陶范父子。虽然事情没办成,但二人的忠诚倒是让庾冰颇为欣赏。

    庾怿既然回了江州,那二人就顺理成章的投入了庾冰的门下。

    这些天庾冰忙着别的事,把陶范父子给冷落了。直到现在驸马的事出现了转机,庾冰才又重新想起了二人。

    陶宇宙换上了一身华贵的绸服,如果不开口说话,倒也是一表人材的模样。

    陶范背着手欣赏自己的儿子,见他身上还是有一股淡淡的猪肉味道,便从身边取过一只陶瓷罐,取了些花瓣熬制的香水洒在儿子身上。

    “嗯,不错!”陶范又给儿子扎了一个刘公冠,看上去更像是个文明人了,这才满意的点头道,“走罢,一会不叫你说话,你就少说话,庾府君那里少不了你的好处,明白吗?”

    陶宇宙连连点头。

    ***

    庾府就在马粪巷一墙之隔的鸡鸣巷。

    这里也是建康城顶级豪宅区之一。和乌衣巷里都是高级士族不同的是,这鸡鸣巷里住的基本都是皇亲国戚。哪怕你官阶再高,和皇室攀不上亲戚,也都没资格入住。

    陶范虽然家里有钱,但商人地位低下,能住到马粪巷已经是他的极限了。

    鸡鸣巷的街道更加繁华,除了各处住宅之外,商店也都是些卖胭脂水粉、金银首饰之类的奢侈品店。像陶宇宙这种严重污染卫生环境的肉铺是绝不可能开在鸡鸣巷里的。

    陶范因为是悄悄拜谒,不敢乘车。到了鸡鸣巷口,便和陶宇宙下了马车步行。直走到庾府后门才敲响了角门。

    “浔阳陶范,特来拜谒庾公!”

    即便是庾府一个小小的看门门僮,陶范都不敢得罪。

    可那门僮年纪不大,态度却也很好,全无其他豪门家奴那种仗势凌人的气焰。他非常恭敬的给陶范回了一个礼,直接把二人带到了后堂西厢房内。

    门僮一招手,附近的侍女立刻从厨房端来了解暑消渴的瓜果茶点。

    “二君稍后,我家主人稍后便来!”

    作为顶级门阀的庾家果然与众不同,陶宇宙这几年生意做大了,给几家豪门送肉的时候,各家后厨他也去过。可无论是厨子还是婢女,无不是用仰着头鼻子看人,对他这种屠夫都是毫不遮掩的鄙视。

    这庾家的门僮如此客气,陶宇宙也是受宠若惊。

    陶范白了他一眼,“少见多怪!”

    虽然门僮说话客气,但二人不敢造次,案上的瓜果一口没动,只是喝了几口凉茶权当解渴。

    可从午后一直等到辰时末刻,足足一个多时辰,才有人过来叫他俩。

    “二位,我家主人有情!”庾冰的家奴十分礼貌的弯腰作邀请状。

    陶宇宙立即起身,慌乱间竟把身前的案几打翻,陈列在上面的瓜果点心撒了一地。

    “哦,无妨的。我让丫鬟们打扫便是,二位这边请!”那家奴倒也很有眼力,一看陶范就要发作,连忙劝住,带着二人出门而去。

    穿过一阵花树环绕的走廊,只听的前面一阵喧嚣,一群宽袍大袖的高官显贵们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会议,正在各自散去。

    人群中庾冰站在c位,频频和众人行礼道别。

    看到家仆带着陶范父子到来,也不动声色,只是悄悄歪了歪头,那家仆会意,便把陶范父子带望别处。

    “咦?这二位倒是少见!这位小郎虎背熊腰,颇为雄壮,是季坚(庾冰)新买的家奴吗?”

    庾冰身边一名相貌俊美的长须男子开口叫住了二人。

第一百三十五章 引荐

    陶范父子的脚步顿时停住。

    没等那长须男子再说,他身边的另一名相貌更加俊美的男子也笑道:“季坚何时有过这等雄壮的家奴?倒是年长的那位,看起来精明许多,应该是季坚新任的管家罢?”

    庾冰有些尴尬,自己请的客人却被看扁成了奴仆之流,这让他的面子上有些挂不住。

    听着二人一搭一唱的讥讽,庾冰身边一名身高八尺,颌下虬髯的大汉忍不住了,他正色高声喝道:“士可杀不可辱,王、刘二公本是当世高人,不愿与下等人计较便也是了,如何开口就辱骂他人?须知人可不是牛马,岂能随意羞辱?”

    先开口的长须男子冷笑道:“是啊,你桓元子愿意折节下交。刘惔佩服不已,告辞了!”

    说完,竟拂袖而去,再也不发一言。

    另一名俊美男子也笑着朝庾冰和虬髯大汉行礼道:“刘真长一贯就是这副脾气,二公切莫当真啊?哈哈哈!在下还有要事,就不多留了。请留步~!”

    说完,他也倒退着离开了。

    此时众人早已离开,门庭前就只剩下了庾冰和虬髯大汉。这时候也不需要回避什么了。

    庾冰无奈的招招手,陶范父子便应邀过去。

    “请坐吧!”庾冰带着三人返回房间重新坐下,庾家的家仆也十分默契的撤去旧的茶水坐垫,替客人们换上了新的茶水,又十分贴心的放下了门帘,这才退了出去。

    “给元子老弟介绍一下,这位是先大司马陶公的第十子,陶范!这位是他的公子。”庾冰介绍道。

    “在下陶范,小字胡奴。”陶范对刚才大汉开口解围心存感激,现在的笑容也十分真诚。

    大汉点了点头,也还了一礼。

    “我便是桓温!”桓温豪气的一拱手。

    庾冰见双方气氛融洽,便也松了口气,“桓驸马生平最好结交天下英豪之士。吾亦久闻陶公子的威名于街市,听说一头三百斤重的公猪,陶公子单手就能制服呢!呵呵。”

    陶宇宙这点“英雄事迹”实在是拿不上台面,但他可以说道的也就这点事了。庾冰吹起来都没多少底气。

    可桓温似乎却不怎么在意。他哈哈一笑,举起杯子对陶宇宙道:“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又何必在意那些籍籍虚名呢?我今天得遇壮士,大快平生!此杯中虽是茶水,但壮士若是瞧得起我,还请满饮此杯!”

    陶宇宙这辈子就没被那些大官们看的起过。现在有个皇室驸马居然举着茶杯向自己敬茶,他受宠若惊,连忙跪着还礼,一饮而尽。

    “好!”桓温抚须大笑,“壮士何名?”

    陶宇宙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父亲,陶范急的朝他连使眼色,让他赶快回答。陶宇宙这才老实说了。

    “唔,宇宙!这名包括宇宙,倒是十分大气啊!和壮士你十分相配。温再饮一杯,以慰今日之快!”说着,桓温又痛饮一杯,陶宇宙也连忙陪了一杯。

    庾冰见两人相谈甚欢,他也颇为欣慰。他指着桓温对陶范道:“桓驸马前日在江北与狄胡血战十余日,深感人才难得之痛。他连日来托我寻觅壮士。我想令郎身高八尺,体阔胸健,正是从军的大好材料,所以僭越,先给桓驸马说了。陶兄不会见怪吧?”

    陶范这才明白原来庾冰是要把儿子引荐给桓温,笑得都快合不拢嘴,哪里会在意。

    庾冰见陶范十分情愿,也就放了心。

    “宇宙兄弟,天气这般热,为何要重重叠叠的裹这许多衣服呢?来来来,我与你解下乘乘凉!这里也没有外人!”三杯下肚,虽然只是茶水,但桓温也开始话痨起来,站起身子就要给陶宇宙脱衣服。

    陶宇宙回头见父亲正和庾冰聊的开心,也就管不了那么多了,一身不太合身的士人衣服脱下,露出了一身锃亮的肌肉。

    “果然好身板!来来来,季坚这里还有些好兵器,你来看看哪样称手,顺手拿了去。回头我替你说!”

    桓温拉着陶宇宙去试兵器去了,陶范这里却和庾冰戚戚搓搓的越聊越小声了。

    “这…”陶范面露难色,他也明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庾冰愿意给儿子引荐一个好前程,自然会有相应的代价付出。

    见陶范面露难色,庾冰顿时收起了笑容。

    “陶兄,你已年近四旬。不出仕也就罢了,令郎却连二十都不到。难道你真的安心让他做一辈子屠夫吗?”庾冰继续引诱道。

    陶范立时犹豫了。

    庾冰的条件不可不谓狮子大开口,几乎是押上了陶范全部的身家财产。而陶宇宙在桓温麾下,也还不知道做个什么官呢。

    庾冰知道他很难下这个决心,索性再加一注,“只要你答应了,令郎的事我自会管到底。桓驸马那里我去说,保管他至少当个队主。以后就是当屯长,乃至校尉都不是没可能啊!”

    陶范知道既然自己求上了他的门路,那就只能任由人家开价。更何况庾冰给出的回报并不低,以后陶宇宙能做到什么地步,还是要看他自己,能有庾家的提携,想必桓驸马也会对儿子高看一眼吧。

    “好吧!我答应!”陶范几乎是咬着牙答应下来,“这几日我就会出售铺面房产。最多一个月,就把钱凑齐。”

    “不不不!”庾冰连连摇头,“事情紧急,一个月内,我也说不准那陶旭会什么时候回来。我只能给你十天的时间。十天之内,桓驸马不会离开建康。十天之后,若是钱不到位,那令郎还是回去继续卖肉吧。至少能混个安稳营生,也不至于饿死。”

    说完,庾冰捋着长须便不再言语。

    陶范心知事不可违,只能咬着牙狠心答应下来。

    “十天就十天!”

    “好!”庾冰两眼一亮,“此事办成,不仅令郎可以获益。以后我也会举荐你入朝为官。那王茂弘年老体衰,下世就在这一年半载了。我已联络好朝中众臣,他死后,接任辅臣的就是我。到了那时,还不是我说了算么?”

    陶范听到庾冰泄漏的朝中机密,知道他是在给自己打气,但所言估计也不会有差,不然的话,庾冰也不会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

    “如此,便拜托庾公了!”陶范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揖到地。

第一百三十六章 提亲

    庾冰达到了目的,自然也十分满意。

    两人又聊了一会,桓温和陶宇宙也挑拣了一杆卜字戟,换上了一套戎装。

    桓温显然对陶宇宙十分满意,还让他当着庾冰和陶范的面舞了一阵。四人从黄昏一直畅饮到月中,这才尽兴。

    送走了桓温和陶氏父子,庾冰长出了一口气。

    忙活了整整一天都没休息过,庾冰好容易空闲下来,却对一旁的仆人道,“去给我准备一盆凉水,我要擦脸。顺便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庾冰的家奴十分乖觉,也不多问,立刻就去准备了。

    走在街上,陶宇宙早就喝得七荤八素认不清路了。陶范连连向桓温表示歉意,说自己儿子如何如何,还请驸马多多见谅。

    桓温非常大度的表示没有关系,甚至十分欣赏,还说十天内他一直会在建康,但凡把家里的事处理好了,随时都可以去他府上报道。

    陶范千恩万谢,目送着桓温车驾离开,这才松了口气。

    “痴儿,你可知阿爹为你付了多少代价啊!”

    说完,他也扶着不省人事的儿子慢慢走远了。

    待三人都走远之后,庾冰府邸的角门才缓缓打开,一辆挂着帷幕的牛车早已停在角门边,从门内窜出一个黑影,身手利落的一下就窜上了牛车。

    “去褚府!”黑影一声令下,车夫拉着牛头,缓缓朝着乌衣巷的方向而去。

    牛车之后,另一个黑影也紧随其后。他一路跟着牛车从鸡鸣巷来到了乌衣巷的一处府邸后门,眼看着车上的人下车入府,这才一个闪身,消失在黑夜之中。

    ***

    一听说庾冰深夜造访,这所宅子的主人连忙更衣,非常郑重的将庾冰请到了上房。

    又是冰镇瓜果,又是自制解暑汤,反正有什么上什么。看来这所宅子的主人对庾冰造访显得十分的重视。

    “季野弟,三年没见,可曾想我啊?”

    一见主人倒履相迎,庾冰也是有些不好意思,连忙起身回礼,示意他不要过于隆重了。

    “季坚兄可是稀客啊!我这破宅子一年到底也没几个人来,来来来,快请坐!”

    季野三十出头的年纪,乌黑亮丽的发髻,白玉似的脸庞,一缕短须梳的整整齐齐,比之庾冰的颜值也是丝毫不差。

    庾冰点点头,端起一碗自制解暑汤尝了一口,连声夸赞道:“记得小时候来你家,姨母就经常自制这种解暑汤给我们喝。只可惜姨母去世的早,没想到今日又能喝到这汤啊!”

    季野嘿嘿一笑,也有些伤感,“是啊,这我也是去年翻老宅的时候翻出来的家母手札,这才发现的原料配方。季坚要是喜欢,我待会送你一份就是。”

    庾冰又点了点头,放下碗盏道:“尊夫人和令嫒还都好吧?”

    季野心里有点疑惑,庾冰半夜造访,难道就是为了拉家常?可他也不挑破,只是应付了几句,说都还好。

    “如果我没记错,令嫒是属猴的。今年好像….也该十五了吧?”

    季野点点头,“没错,上个月刚刚及笄呢。”

    “有人家了吗?”

    “还没呢,季坚你的意思是…..”

    庾冰微微一笑,“我今天是特地来为侄女而来的,我想为她说门好亲事,所以特来征询你的意思。”

    季野又惊又喜。

    庾氏兄弟如今在朝堂上可以说是炙手可热,除了三朝老臣丞相王导之外,谁都不敢不卖他们兄弟面子。有庾冰出面说亲,不知道自己女儿能高攀哪家王侯。

    “季坚上门,那自然是好的。老弟我倒是有些惶恐,只怕小女配不上哪家的王侯啊。”

    庾冰听了哈哈大笑,抚着长须连拍季野的肩膀道:“咱们侄女言容德功,样样一流,自然不是一般人家能配得上的。”

    “咱们侄女要许配的,正是当今天子的弟弟,琅琊王!”

    季野盯着庾冰的双眼愣神看了好一阵,确定他没有开玩笑,可自己的嘴巴却怎么也合不拢。

    琅琊王司马岳是当今皇帝的亲弟弟,也是庾氏兄弟的外甥。

    和他的皇帝哥哥外表懦弱,内心精明不同的是,司马岳是真的憨厚诚实。既不争也不抢,每天就知道安安静静的坐在府邸里,外人都不知道他在干些什么。

    虽然这个司马岳人傻了点,但自从晋室南渡之后,琅琊王的爵位一直就是皇位继承人的专属爵位。

    当今天子还没有子嗣,如果有一天…..

    不敢想,不敢想。季野越想越远。

    可就算将来不即位,能和皇帝的弟弟攀上姻亲,那对他的家族也是十分有益的。成为外戚的快感实在太吸引人了,像庾氏兄弟这样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面前,季野实在不想放弃。

    “怎么?季野不愿意吗?”庾冰见他半天不说话,便笑着问道。

    “哦,不不不~!”季野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歉道,“非是老弟我不愿意,只是这事实在太大。敢问是季坚你个人的意思,还是?”

    庾冰听了心里有些不开心了,他收起笑容道:“这自然是我兄弟和天子的意思。如果没有圣意,我怎么会私下找你呢?”

    虽然庾冰这般说了,但毕竟还只是私下里,季野心中还是有些惴惴不安。

    “虽然这是好事,但我夫人她…..你也知道。我妻兄家里….”

    一听他吞吞吐吐的,庾冰就知道他想说什么。再一听他提到他老婆,庾冰心里更是明镜似的。

    “我知道,尊夫人是谢仁祖的妹妹。那又如何?难道谢仁祖不想让自己的外甥女当上这王妃吗?”庾冰正色道,“这等好事天上砸下来,他谢仁祖谢都谢不过来呢,又怎么会从中做梗?”

    季野想想的确也是。平时仗着陈郡谢氏的名头,他去谢尚家遭尽了白眼。谢家那群势利眼看不起他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如果他褚家能早于谢家成为皇亲国戚,他倒要看看谢尚会怎么对自己。

    “好吧!”褚季野咬着牙答应下来,“此事我就做主了,可我们家的情况….这纳征时候的钱….”

第一百三十七章 泄漏

    庾冰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他就知道这个表弟烂泥扶不上墙,幸好早有准备。

    “钱的事你不用担心,十天之内,我自会准备好送到府上。离亲迎还远的很,一切你先都操办起来。到时候绝误不了事的。”

    “是,还是阿兄你想的周到!”褚季野感动的都快哭了。

    又是替自己女儿提亲,又是自己掏腰包。这种无私的奉献精神让褚季野差点没绷住哭出来。

    “你现在不还只是一个丞相府的从事中郎吗?改天我和诸葛令君说一声,改任你为给事黄门侍郎。这样你的官职就更匹配了!”

    褚季野一听这话,更是感动的五体投地,当场他就想给庾冰跪地磕头。这简直不是表兄弟了,亲父子也不过如此吧。

    “好了好了!”庾冰连忙扶住他,“我也只是和你说一声。等钱到位以后,天子就会有正式的旨意。到时候再说罢,今天一天下来,我也乏了,就不多说了。改日再会!”

    说完,庾冰抬腿就要走。

    褚季野连忙喊住庾冰,死活让他拿了解暑汤的配方,又灌了一大罐解暑汤让他带回去慢慢品尝,这才恭恭敬敬的把庾冰送出大门。

    目送着庾冰的牛车离开后,褚季野松了口气,刚一回头,只见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女正挽着母亲的手臂,不安的探出头来望着自己。

    “谁让你们出来的?这么晚了还不回去睡觉~”褚季野显然是个窝里横,在庾冰面前一点脾气都没有,但在妻儿面前却架子甚大。

    少女的母亲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平时保养的一般,却也风韵犹存,从她的眉眼里还能看出十多年前青春年少时的风采。

    在丈夫的面前,她丝毫不惧。反而牢牢挽住女儿的手臂问道:“你表兄这么晚了来咱们家作甚?我最近可听说了,庾王两家暗地里较着劲呢,你可别没事找事自投罗网!”

    “妇人家懂得什么?”褚季野不耐烦道,“快回去睡觉!”

    他妻子却生气了,她皱起眉头不满道:“现在庾家势头被遏制住,正是一心报复的时候,你在朝廷里又没根基,就不要趟这浑水了。你褚裒左右不过是个从事中郎,还是我阿兄替你求来的。像你这种小杂碎,王丞相动一动脚趾就把你踩碎了!”

    “哼,从事中郎?那也叫官?”褚裒一脸的不屑。

    “你倒是有出息!那怎么当初不抱紧郗太尉的大腿?”那妇人越说越来劲,她索性叉着腰和丈夫对起嘴来,“连这乌衣巷的房子都是我阿兄给你安排的。有本事,你倒是自己挣一个呀?”

    “当初郗太尉是何等的看好你,还辟你为参军。可你自己偏偏不争气,听说叛军来了跑得比谁都快!亏太尉他老人家还给你弄了个都乡亭侯的爵位,要不然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啊?”

    那妇人越想越气,索性把丈夫的老底全给抖落出来,弄得褚裒俊秀的小白脸上一阵青一阵红。

    “好了!说这些做什么!”被妻子当着女儿的面一阵数落,褚裒有些下不来台,他把女儿轰回房间睡觉,这才回到自己的卧室。

    “你不懂!刚才我表兄来,是给咱们孩儿求亲来的。”褚裒被妻子拽着衣袖一阵数落,好容易挣脱开来,才找到机会说话。

    “求亲?上个月才及笄,这个月就来提亲?他动作倒是蛮快的嘛。”褚裒的妻子连忙替丈夫整理衣袖,一边问道,“替哪家求的亲啊?”

    “琅琊王。”褚裒没好气的答道。

    “谁?”

    “琅琊王,就是天子的弟弟。”

    褚妻听了丈夫又说了一遍,确认没有听错,却愣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傻了吧?”褚裒得意的道,“这事要是成了,那不比你阿兄那点小恩小惠强的多了?从事中郎算什么?我表兄说了,不管事成与不成,都让诸葛令君改任我为给事黄门侍郎,那可是五品官!到时候这乌衣巷里我也能自己买一栋房子,不用寄人篱下了!”

    褚妻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丈夫,她始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真要有这种好事还能轮得到自己家?

    “可这钱….”

    “钱的事你也不用担心了!”褚裒十分大气的拍了拍衣袖上的尘土,背着手踱着方步缓缓道,‘“我表兄说,钱的事他全包了。十天内保管送到,什么事都不会耽误。”

    “有这么好的事?”褚妻实在不敢相信,她小心的拉了拉丈夫的衣袖,“要不还是和我阿兄商量商量吧?”

    “切!”褚裒一脸不屑的道,“他陈郡谢氏什么时候把我褚家放在眼里了?问了也是白问。”

    “对了!”褚裒生怕妻子捣乱,还特别吩咐了一句,“你也别去,少生事!要知道这种事那是闷声发大财,先把事坐实了再出去说。万一有那眼红的人从中做梗,那咱们还得出去求人,不是又欠了别人人情?”

    “知道了!”

    事到如今,褚妻总算相信了这天上的馅饼真砸到了自己的头上。她一脸的娇羞,犹如出嫁时的羞怯,不好意思的摇了摇丈夫的袖口,示意道歉。

    褚裒哼了一声,吹灭了房间里的蜡烛。

    ***

    “确实吗?”谢尚追问道。

    “确实!我一路跟着庾冰的牛车到了褚裒家的后门,看他进去才回来报告的!”

    “好了,你下去吧。”

    谢尚拂退了下人,叹了口气,问道:“渊源,你怎么看?”

    殷浩不知为何,又悄悄回到了建康。这一次他十分低调,连他妻子都不知道。

    殷浩摸着胡须故作深沉,想了好一会,也才摇摇头。

    “世坚(沈劲),你怎么看?”

    殷浩没有答案,谢尚只能再问沈劲。

    沈劲跪坐在二人面前,三人之间只有一盏昏暗的灯烛,像极了有什么阴谋诡计在商量一般。

    可沈劲也是正好碰巧遇上,他得了陶旭的书信,连夜进京联系了殷浩,正在谢府拜访谢尚,却听到了这样一个消息。

    “褚季野….”沈劲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褚裒这些年来都是朝廷的边缘人物,虽然早年间也参与了反抗苏峻的义军,但也没什么大的功绩。

    这些年在朝廷混吃混喝,基本上都靠谢尚的施舍。虽然和庾冰是表兄弟的关系,但褚裒能帮上什么忙呢?

    沈劲也想不通。

第一百三十八章 尾行

    眼看着左右二人都沉默不语,谢尚也没了话。

    “先不管他吧,”过了半晌,殷浩开口了,“倒是子初说的那件事,你觉得怎么样?”

    谢尚捋着胡须道:“可以倒是可以。丞相最近身体不适,很多事都已经不管了。他的很多印鉴都是我在管,这也不是问题。问题是这么做真的有用么?”

    沈劲连忙劝道:“一定有用!”

    “陶称一向不法,武昌久欲除之而后快。即便子初这次答应了撤出驸马人选,陶称也活不了几个月。不如干脆加把火!让武昌坐实杀人的恶名!”

    谢尚又有些怀疑的看了看殷浩,见他不反驳,也就等于是默认了。

    “好吧,这件事我来做。三天后你来我这里取信。”谢尚叹了口气,答应下来。

    陶旭和庾家加深矛盾,这是谢尚非常乐于看到的。和庾家渐行渐远,那陶旭就只能和谢家越绑越紧。

    陈郡谢氏从来都不是什么高门大族,而是在谢尚父辈那一代才刚刚开始崛起。

    就在一年多前,谢尚的从弟谢万经过王恬家,还想着拜访他一下。

    可那王恬眼高于顶,根本不拿陈郡谢氏的名头放在眼里,反而进去洗了个头,当着谢万的面怡然自得的擦干头发。弄得谢万十分尴尬。

    可眼下还不能得罪王家。毕竟只要王导活着一天,王家就还是第一流的门户。

    和庾家全力支持桓温一样,谢尚也急需寻找一个在军中的代理人。

    陶旭就是最好的选择。

    这一次陶旭在射阳给谢尚大大的露脸,不仅王导和殷浩面上有光,庾冰在他面前说话声也小了很多。

    可庾冰居然还不肯放弃驸马的事,实在是有点小气了。

    “好吧,那你先回去。我和渊源还有些话说。”聊了几句闲话,谢尚便把沈劲打发走了。

    “渊源兄,这沈劲看来有二心了!”沈劲一走,谢尚立刻言道。

    殷浩冷笑着点了点头,“这些年他沈氏一门上下打点,走过多少人的门路?听说他的兄弟叫沈奂的,以前在姑孰王豫州帐下听命,这次也跟着陶旭到京口去了。在射阳一战里也颇为卖命呢!”

    听了殷浩的话,谢尚心里隐隐开始不安。

    这些日子里谢奕其实一直和他保持着通讯往来。陶旭在京口的所作所为他一直留心观察,为的就是随时保持对陶旭的绝对控制。

    如果稍有脱离控制的轨迹,他就会毫不留情的翻脸。

    “那,以兄长的意思。需不需要…..”

    殷浩连连摇头,“即便他当上了这个驸马又能如何?左右不过四五百人的军队,还能翻天不成?”

    “可这次一折腾,太尉他老人家听说身体也不行了。”谢尚不无忧虑地问道,“郗家两个儿子都不成大器,谁可以接替徐州重任?”

    “太尉举荐的是谁?”殷浩抚着长须悠闲地问道,仿佛事不关己一般。

    “听说是太常蔡谟。”

    “那就让他去吧。”殷浩毫不犹豫的答道。

    谢尚一愣,“可徐州很重要…..”

    殷浩毫不客气的打断道,“那,要不你去?”

    谢尚又是一愣,“我…”

    “太尉镇守京口凡十余年,根深蒂固。除了他以外,没有人能镇住庾家。”殷浩冷笑一声,“虽然现在庾家五兄弟各自出任方镇,但庾氏自从渡江以来就在京口住脚,庾家上千口人至今仍然住在那里。别人去,庾家会怎么想?”

    想想也是,谁也不会放任政敌出任自己老家的父母官的。

    “可蔡谟也太…..”谢尚还是有些犹豫。

    要说蔡谟这个人,名声、品行那是没得说的,博学也是在江东首屈一指,可要说带兵打仗,却也没什么本事。

    见谢尚还是有些犹豫,殷浩微微一笑。

    “你还是没理解太尉他的苦心啊!”

    “太尉他老人家这几年来最担心的是什么?”殷浩追问道,“是北伐!”

    “他最担心的就是庾氏兄弟胡来!”

    说到这里,就连殷浩都有些不忿起来。

    “要说和狄胡作战,如今的江东,太尉他是经验最丰富的。以他的能力尚且不敢北伐。庾氏兄弟不知天高地厚,竟敢挑衅石虎!如果阴差阳错,说不定江东从此不保都有可能。太尉他要的不是一个能征惯战的名将,而是一个老实守成的文官!”

    被殷浩这么一点,谢尚逐渐明白了。

    让蔡谟这种老实人去京口,虽然没法北伐光复中原,但能做到保境安民。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如果北方有变,再行北伐,这也未尝不可。

    除了蔡谟之外,郗家的两个儿子名望才能都不够。要让桓温接手….就连谢尚都不敢想象他能做出什么来。

    蔡谟似乎就是最佳人选了。

    “不过么,”殷浩话锋一转,“我们心里清楚,这是一码事,可嘴上,不妨和太尉讨价还价一下,陈郡谢氏从未出任方伯,不如就从你谢仁祖开始。”

    谢尚双眼一亮,“愿闻其详!”

    ***

    沈劲自打出了谢府,便独自一人在乌衣巷里晃荡。

    他出行从不驾车。从桑榆园出发,直接坐船,沿着青溪和秦淮河,建康各处都四通八达。又何必坐车呢?

    正在街上行走时,却见一辆装饰朴素的牛车从一条巷子里拐出来,吱呀吱呀的望外驶去。

    一条黑影正鬼鬼祟祟的跟在后面。

    “这不是谢仁祖的仆人么?”

    沈劲一眼就认出了刚才向谢尚回报的那个家奴。

    那车里应该就是庾冰了!沈劲索性也尾随其后,一探个究竟。

    跟着牛车一路尾行,居然沿着秦淮河一路向北,又沿着青溪进了东篱巷。

    这里非皇室公卿有爵位者还进不去,谢尚的家仆跟到这里只能悻悻而返回。

    沈劲则亮出了陶弘给他的通行证,一块小木牌。守门的卫兵看了一眼,便也放他进去了。

    就是这么一耽搁的功夫,庾冰的牛车已经走远了。

    “他娘的,跟丢了?”沈劲还不甘心,四处张望了几下,附近几辆牛车的装饰都很朴素,沈劲一时间竟还分不出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汇报

    正当沈劲茫然之际,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噪动。

    一辆装饰豪华的马车肆无忌惮的发着轰隆声快速穿过街道,扬起的尘土惹得路边的行人一阵咳嗽。

    “这是谁家的车啊?这般无礼?”沈劲假借着气愤,顺势骂了几句。

    岂料身边的路人听了都脸色各异,一个都不敢搭茬,纷纷各自离去。

    这么嚣张还没人敢说,沈劲愈发的好奇起来。

    要说这建康城里的达官显要,沈劲也见过一多半。

    哪怕是丞相王导,国舅庾氏,顶流殷浩都没这么嚣张跋扈,他到想认识认识这么嚣张的人还有谁?

    可眼下却什么都问不到,沈劲闲逛了一圈,见找不到庾冰的牛车,便索性去一趟陶弘府邸。

    这些日子里陶弘十分低调的躲在家中修仙炼丹,依旧是昼伏夜起,一炉金丹练的是不亦乐乎。

    幸好现在是夏天,炭价不高,要不光是烧炉子的炭就得费不少钱。

    现在是戌时二刻,按照陶弘的生物钟,正是一天修行的开始。要是赶晚了,说不定又得再过一天。

    沈劲一路小跑赶到陶弘府邸,从后门闪进了门里。

    “公子他开始修炼了吗?”一进门,沈劲也不客气,直接问起了门僮。

    “回沈郎,公子他刚刚用过早饭,正在打坐。估计还有半刻钟就会开始炼丹,到时候他自会出来的。”门僮十分客气的答道。

    沈劲长舒一口气。

    陶弘家里到处都是金属化学的味道,他实在不愿意多待。

    “这些天二郎家里还好吗?”

    乘着等候上茶的功夫,沈劲又问起了陶旭家里的情况。

    “都好呢!”门僮笑道,“就是挂念的不行。二郎家的两位小娘子和刘将军的夫人每天都在念叨京口那边有无信来,我可都被催的耳朵起茧了。”

    “他们都好,还打了胜仗呢!”

    沈劲虽然嘴上在报喜,但心想出门这么多天难道在庱亭还有什么乐子不成?一个个的连家书都不愿意写一封。

    其实倒不是陶旭和刘建不愿意写家书,而是陶旭严禁了所有官兵写家书。

    但凡写家书,无非就是吃喝住行,日常生活,可要是被有心人截获,那庱亭垒内部队的情报就外泄了。

    为了做到保密,陶旭也只能以身作则,完全禁止了任何私人信件的往来。

    “慎言啊!”那门僮一听打了胜仗,不喜反惊,连忙让沈劲悄声,“你是没见过那些小娘子的火气,要是被她们知道打了胜仗也不回报一声,她们不得直接冲过去玩命啊!”

    沈劲顿时敛容正色道:“多谢小郎相告!要是遇上她们,我也只说不知道罢。”

    就在二人窃窃私语之际,果然从门外传来了一阵娘子军的吆喝。

    “刘大郎他怎么了?”先开口的是刘建的夫人,她一听见有人告诉说沈劲来了,连忙抱着怀里的儿子就冲了过来。

    紧随其后的就是陶旭的一妾一婢,两个小姑娘都扑闪着大眼睛好奇地盯着沈劲。

    沈劲被这三个女人盯的心里发毛,连忙道:“在下是来找公子的。子初那边没有来信,我也不知道啊。”

    说完,还悄悄捅了捅门僮。

    陶弘的门僮被顶上杠头,也只能陪着他撒谎说什么都不知道。

    刘妻显然有些失望,她叹了口气道:“出去这些日子,一封信都没有。坐大牢还让探班呢!”

    沈劲不敢搭话,只能唯唯诺诺的拱手道歉。

    正巧内堂里传来一声清啸。

    “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啊!”

    正是打坐完的陶弘。

    沈劲如获至宝,连忙道歉道:“在下还有要事禀报公子,失陪,失陪!”

    说完,不等女人们反应,就连忙闪进内室了。

    “陶猛,你老实说,沈(劲)三郎,他到底知不知道前线的消息?”刘妻却并不甘心。

    她算准了前线的消息必定会通过沈劲来传递。更何况这几个月来他从没登门过,如今造访,必定是知道了些什么。

    ”是啊,我等亲人都在前线。如果童子你知道些什么,就请老实说罢,我等都是妇人家,知道了也好安心些。“骊姬也急忙补充道。

    刘妻见陶猛有些吞吞吐吐,更是心中笃定他知道内情,上前一步逼问道:”陶猛,公子那是贵人,我们惹不起。沈三郎不住在这里,大不了可以不来。可你….咱们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你能避着我们几天?“

    陶猛被逼的没法子,一步步的后退,却发现后路已经被完全包抄。

    ***

    沈劲走进了内室,陶弘一身素白道袍,留着长须,宛若神仙中人。他刚刚打坐完毕,正是神清气爽的时候,见沈劲进来,便顺手让他坐下。

    “怎么?有消息了?”

    沈劲点了点头,从怀中掏出陶旭的亲笔信交给他。

    陶弘就着灯烛看完,若有所思的道:“你去见过谢仁祖了?”

    “诺!”沈劲老实答道,“仆是先去见过了殷大师,再和他一起拜访谢尚书的。”

    说完,把谢尚、殷浩的话,还有路上的见闻都给陶弘说了一遍。

    “呵呵,庾季坚到处活动。看来还是不甘心啊!”陶弘一面用梳子梳理着长须,一边漫不经心的说道,“既然谢尚书都同意了,那你也照旧去做。”

    “可是,一旦事发….”沈劲小心的问道,“要是被庾征西发现了…..”

    “发现了那又如何?”陶弘傲然道,“让他自己去和桓元子咬吧。是他桓元子先欠子初的人情,又不是我们欠他人情。”

    “诺!”沈劲只能答应下来,“前线打了胜仗,朝廷都没封赏,子初在信里说,军中的将士们都有些不满意呢。”

    陶弘叹了口气道,“他们是不知道啊,现在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思封赏。你没看见这几天建康城的警卫都紧了这许多么?”

    “听说,是王丞相病重?可我听谢尚书说,王丞相只是偶感风寒啊?”沈劲试探的问道。

    陶弘面无表情,依旧小心翼翼的整理着胡须,一面指了指案几上的茶壶,让沈劲自己喝。

    “偶感风寒?病重?或许都是真的吧”

第一百四十章 十面埋伏

    沈劲一激灵,连忙追问道:“公子的意思是,王丞相这次的确病的不轻?”

    陶弘点点头,却也不言语。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劲是个聪明人也就不再问下去。

    “倒是庾府君夜访褚府,还有些意思。”陶弘漫不经心的道,“这几天若是没事,你不妨打听打听。”

    “诺!”沈劲又答应下来。

    “明天还有场朝会,我这炉丹还差最后一步就能炼成。没有别的事,你就先去吧。”陶弘一边说话一边不住的瞟向一旁的丹炉。

    沈劲是个聪明人,连忙告退,出了内室。

    内室中终于安静下来,陶弘深深吸了一口气,举起拂尘,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

    第二天一早,天蒙蒙亮,太阳刚刚冒出地平线,建康城中各处都响起了鸡鸣声。

    平民百姓们还没起床,各门阀士族大家们却已经是忙碌异常。

    各家仆人们忙着给主人准备饭食早点衣物,陶弘也不例外。

    他结束了一晚上的修炼,神清气爽,又换上了朝服。

    按照长沙郡公的爵位,陶弘头著武冠,平上黑帻,一身土黄色的五时服,腰佩纯金印章,系紫色绶带,甚为隆重。

    甚至所坐的车驾也按照朝廷标配,朱班轮,倚鹿较,伏熊轼,上覆黑色帷幕,顶罩皂色缯盖。俨然一派王侯气度。

    “郎主今日这般隆重,可是有大事?”陶猛一面替他穿戴,一面问道。

    陶弘冷哼一声,也不直接回答他,“你昨天和那几个妇人说了?”

    陶猛一惊,不敢做声,只是默默地干活。

    陶弘一看他今天无事献殷勤,便猜到了几分。不过也无所谓了,陶旭的战绩多宣扬宣扬也没坏处,反正都要公开了。

    “把我炼好的丹丸带上,精细些!”

    陶弘吩咐完,便带着陶猛上车赶赴朝会去了。

    今天的朝会来的格外的齐。但凡在京的大小官员,凡是有资格参与的,全都来了。

    在宫城的司马门前,所有的大臣都需要下车步行。

    陶弘一看,好家伙,各家的豪车纷纷亮相。

    那些架牛的油幢车、云母车、皂轮车,一看就是年高德劭的王公大臣所乘坐的。今日朝廷里够坐这种车资格的,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

    “陶公!少见少见!”

    陶弘刚下车,就有不少前来贺喜的大臣上来打招呼。不少人还自甘下流,要为陶弘开道。

    看来众人对于今天的议题都是心知肚明,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即将闪耀江东。

    “某公,少见!”

    “某君,少见!”

    陶弘一面和认识的,不认识的大臣们打着招呼,一面让陶猛取出丹匣中精心炼制的丹药,分给众人。

    “这是在下经过七七四十九天炼制的升仙丹,诸公闲暇时也可一品,聊以慰藉啊!哈哈!”

    “哟,丹皮鲜红,丹香芬芳。陶公数年不见,这炼丹手艺又见涨啊!哈哈!”

    众人和陶弘客气了几句,都不敢怠慢的收下了丹药。

    如今的建康城里送金送银已经不时髦了。达官贵人们之间馈赠的雅物已经变成了佛道二教的宗教产品。

    像陶弘这种品质上乘的自制丹丸更是十分抢手,不仅服用后幻觉效果极佳,而且没有金银铜铁那种世俗的俗气,更显得这些贵人们与凡人不同的出尘气质。

    好容易把丹药都送的差不多了,一辆两匹马拉的驾二皂盖马车缓缓驶到了司马门。

    一名头戴进贤两梁冠,身着土黄色朝服的中年长须男子昂然下车,正是庾冰。他不住的面对正在寒暄的群臣百官点头致意。看到陶弘的时候,他也不忘了微笑点头。

    “庾季坚怎么还赖在建康?”

    “谁知道呢?早就听说他反对这桩婚事,如今还要来自取其辱。不知道他怎么想的。”

    一旁的闲人们议论纷纷。

    庾冰也不在意,只是照旧到处和百官们打招呼寒暄。

    “咦?这不是琅琊王吗?”

    不知是谁,一声低呼。司马门前的百官纷纷望向声音来处。

    但见一辆九旒,画有降龙的青盖画轮车缓缓驶来。车身上开四望,绿色油幢,朱丝绳络,两箱饰以金锦,黄金上再涂以五彩,尽显帝王之风。

    像这等豪华的驾三马车,只有皇帝的第一顺序继承人才有资格乘坐。当今天子没有子嗣,能坐此车的,就只有天子的亲弟弟琅琊王。

    琅琊王车驾之后,另有数辆青盖车,看来还有几位皇室宗王驾到。这场朝会的架势不小啊。

    琅琊王年纪不过十七岁,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一下马车,只见空旷的场地上跪满了年纪不一的大小百官,让他好一阵不知所措。

    “殿下,宜曰起身。”琅琊王身边的一名小宦官轻声提醒了他,琅琊王司马岳这才让百官们起身。

    紧随琅琊王之后的,除了东海王司马冲、会稽王司马昱、武陵王司马晞和新复位的汝南王司马统之外,另有年轻的谯王司马无忌。这些都是司马家仅剩的还有才能出仕的宗亲了。

    琅琊王毕竟年轻,一步步动作都要在小宦官的提醒下才能亦步亦趋。

    在百官们的恭送之下,几个司马王率先进了宫殿。待他们走远,百官们才又重新闲聊起来。

    “你说这琅琊王怎么也来了?”

    “这不是皇室大婚么!他肯定得出面装个门面嘛!”

    “也是啊!”

    在众人的议论之中,远方深处的宫殿里传来一声沉重的钟声。百官顿时收起了话头,按照官职高低排好了队伍。

    可诡异的是,远在京口的太尉郗鉴抱病不来也就罢了。身在京中的丞相王导却也没有出现。

    他二人不在,为首的就只能是三朝元老、尚书令诸葛恢了。

    诸葛恢之后,御史中丞顾和、度支尚书刘耽、太常蔡谟、左光禄大夫陆玩、丹阳尹何充,百官们依照品秩依次入宫。

    陶弘举目望去,除了沈劲所说平时的几个老面孔外,今天多出了不少新面孔。而这些人不是昔日庾怿的同僚,就是庾亮的好友,看来今天来者不善啊!

    他暗暗皱眉,握紧了拳头,跟在诸葛恢之后,踩着小碎步走进了宫殿。

第一百四十一章 猝不及防

    进了大殿,群臣在宦官们的指引下,依次落座在了自己的位置。

    因为皇帝随时会出现,这一次,群臣们不敢再窃窃私语。

    只不过小半柱香的功夫,对于陶弘来说却是度日如年一般漫长。

    他借着眼睛的余光瞥过去,和瘐家交好的大臣们个个眼观鼻鼻观心,不动声色的跪坐在地,一声不吭,一副踌躇满志的架势。

    陶弘再瞥向谢尚,但见他也是一脸的茫然,见陶弘偷眼看他,两人目光对上,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惧色。

    好在皇帝马上就出现了。今天的皇帝一身大红色的衮冕朝服,分外的隆重,见群臣都已到位,便朝身边的宦官点了点头,朝会正式开始!

    “皇帝陛下万岁!”

    群臣在宦官的指引下完成了三跪九叩的大礼,回归原座。

    本来,主持奏事批驳的应该是录尚书事的大臣。

    但作为录尚书事的王导和郗鉴都不在场,那这个重任自然就落到了诸葛恢的头上。

    诸葛恢傲然直坐,对着殿中群臣道:“有事奏来!”

    说着,他的眼神瞟了某人一眼。

    时至如今,即便是傻子都看出来庾冰暗中有图谋了。

    武陵王司马晞心里如同明镜一般,他早得了皇帝的旨意,不等有人发难,抢先出列奏道:“臣武陵王晞奏,前日陛下曾与臣言,南郡长公主年满及笄,宜适佳偶。今有浔阳陶旭,忠慎敏诚,且于射阳大败狄胡,于国有功,于家有恩,可为长公主佳配。臣请陛下谏纳!”

    东晋朝廷里纳奏之任为散骑省的工作,身为散骑常侍的度支尚书刘耽立刻出列奏道:“臣度支尚书刘耽奏,中原故地,肆虐滔天,江淮之间,岂伊朝夕!今天下岁凶扰攘,朝廷犹有兵戈之任,国库恐无别物以飨婚礼。”

    果然!

    陶弘认识这个刘耽。

    当年东海王司马冲被拜为长水校尉的时候还不到十岁,根本担不起京师禁卫的重任,全靠几个僚佐在那支应,刘耽就是其中之一。

    除了刘耽之外,现在的御史中丞顾和当时担任主簿,而当时的功曹,正是庾怿。

    这两个人的屁股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司马晞一听也立时皱起了眉头。

    他再看向庾冰和诸葛恢,两人均面无表情。

    皇帝听了也是眉头紧皱,他看向身旁那个空空如也的坐垫,那是王导的位置。心想,如果有他在,那么情势或许就没那么糟吧。

    会稽王司马昱的座位离皇帝不远,他一见皇帝皱眉,就知道这事不简单。不是都说好了内定吗?怎么又有不识相的出来捣乱,难道是招呼都没打好?

    不过他也不能让司马晞一个人尬在那里,司马昱立刻出列昂然奏道:“臣会稽王昱奏,婚礼者,将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继后代也。此天子家事,与朝廷何干?请陛下谏纳!”

    有人出头,皇帝立刻松了口气。他转头指向太常蔡谟道:“蔡卿最是博学,卿以为如何?”

    蔡谟鞠了一躬,恭声道:“公主下嫁,与王纳妃例同。前者中宗元皇帝和肃宗明皇帝都有女下嫁,按照成例赐绢三百。陛下以国事为重,尽可自赐三百绢为公主嫁妆。”

    蔡谟人称“活书柜”,一开口就是引经据典,不知道比司马家的两个王高到哪里去了。

    有了蔡谟解围,皇帝松了口气,指着弟弟琅琊王司马岳道:“你也是宗室,今天既然来了,就说说有什么意见。”

    司马岳朝哥哥拱了拱手,恭敬的道:“臣弟附议皇叔之见!”

    皇帝点点头,他原本也没指望这个弟弟能有什么意见。

    可司马岳说完却不坐下,依旧直挺挺的站在那里。

    皇帝有些奇怪,看看弟弟还有话想说,再看看他偷瞄的方向,正是庾冰所在的位置。

    司马岳鼓足了勇气道:“臣弟有一事想请皇兄成全。”

    没等皇帝说话,庾冰却出列高声道,“臣庾冰奏,闻丞相从事中郎褚裒之女聪慧善书,姿质美丽,闲于女工。有善相者尝相后,言其当极贵。以其配琅琊王者,必能宜室宜家,光我大晋!望陛下谏纳!”

    此言一出,满堂轰动。

    这个埋伏也打得太突然了。即便昨天晚上谢尚和陶弘都知道了庾冰的行踪,可就是打死他们也猜不出庾冰居然打的这个主意。

    让琅琊王娶褚裒的女儿?

    从明面上来看,褚裒和朝廷的两大派系都不熟络。尽管褚裒是庾冰的表弟,但谢尚也是褚裒的妻兄。他做琅琊王的岳父,可以说是各方面都能接受的人选。可这么仓促提出,显然就是不为对方做准备而打的埋伏。

    褚裒的女儿入选王妃,谢尚也能立刻晋升为皇亲国戚。就算他心里一百个不愿意,面上也开不了这个口。

    果然,谢尚坐在座位上一脸的茫然,完全被庾冰这一记黑虎偷心把心给偷了去。

    躲在角落里的褚裒更是激动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也没想到昨天晚上刚通完气,今天庾冰就当着百官的面说出来了。

    他只等着皇帝说一句准奏。

    “臣左光禄大夫陆玩奏!”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一个六旬老者出列高声奏道:“臣素闻诸葛令君幼女亦好学缀文,婉尔有妇德,亦适为琅琊王妃之选。请陛下谏纳!”

    说话的是左光禄大夫陆玩。他的声名虽不及诸葛恢,但论资历,却比诸葛恢还要老。诸葛恢现在的尚书令职位就是他让出来的。

    陆玩发了话,就连诸葛恢都不好办了。

    可不好办也得办!

    庾冰知道这种偷袭胜就胜在一个出其不意,陆玩算什么东西,谁敢挡道就让他死无全尸。

    庾冰朝诸葛恢一使眼色,诸葛恢立刻会意。

    老头子不甘示弱,对着陆玩道:“士瑶兄有所不知。我那劣女已许配有人。上个月就行过纳采之礼了!”

    陆玩惊道:“道明(诸葛恢)与谁订的亲事?老夫怎的不知?”

    “便是庾征西之子庾叔和。”诸葛恢硬着头皮正色道。

    这话几乎是赌上了诸葛恢一辈子的声名。

    庾冰乘机紧逼道:“陆大夫以订婚之女充塞王妃之选,是何居心?”

第一百四十二章 大获全胜

    陆玩一张老脸憋的通红。

    他在朝中一向站在王导这边。眼看王导本人不在,庾冰居然兴师动众,想要威逼天子打个猝不及防。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忍受的。

    可如果要强行反对,似乎又找不出合适的理由。

    比起褚裒来说,陶旭的门第更低,和士族根本就是无缘。

    陆玩也非常清楚这一点。

    如果用门第的借口来打击褚裒的联姻,那陶旭自然也能被同样的理由打退。

    可如果不用门第,还能用什么借口呢?

    谢尚是说不出口的。

    他是褚裒的妻兄,他的外甥女当这个琅琊王妃。他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辞这门婚的,即便他再高风亮节,也做不出对不起妹妹的事来。

    陶弘脑筋飞速转动。

    朝堂上庾冰得意洋洋,诸葛恢强撑颜色,谢尚低头垂首,陆玩唉声连连,一旁的御史中丞顾和还在蠢蠢欲动。

    陶弘一早就看见顾和的袖口里揣着好几本厚厚的奏章,明显是有备而来。如果强行反击,只怕会引出庾冰更多的后招来。

    他不再犹豫,一举起身,朝着皇帝拱手道:“臣长沙郡公陶弘奏,适才武陵王所言极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婚姻之事,本就自然之理。臣亦赞同褚从事联姻之事!”

    众人又是一阵哗然。

    陶弘是一个爵高而位轻的勋旧之后,对朝廷里的事本没有发言权,他和褚裒之间更是没有什么私人交情。他这一番话完全就是替陶旭在向庾冰妥协。

    庾冰微微点头,示意你小子还算识相。

    陶家都发了话,别人也不用瞎起劲了,谢尚更是心中暗暗感激。

    按照谢尚的立场,他应该据理力争,和庾冰拼个你死我活。用半路杀出的琅琊王婚事来做筹码换取早就商定好的陶旭婚事,庾冰这偷袭属实不怎么光明正大。

    可问题在他争的对象是自己的亲外甥女,这个话他又开不了口。陶弘主动退让,这就等于给了谢尚一个台阶下。

    王导这边的人一看谢尚都哑火了,也都垂头丧气起来。

    庾冰洋洋得意的环视四周,见无人反对,便向前一步逼问皇帝道:“陛下,琅琊王与褚氏之女实乃佳偶天成。值此南郡公主订婚之际,真是喜上加喜,双喜临门啊!”

    这话一出口,就等于把陶旭的婚事也绑上了庾冰的战车。双方站在了同进退的阵线上。

    被如此猝不及防的逼宫,皇帝的恼怒可想而知。他有些忿恨的瞪了一眼弟弟,这么大的事不和自己商量,反而去和庾冰串通。司马岳究竟是姓司马还是姓庾?

    皇帝又一扫殿中群臣,现在官员们的派系划分已经一目了然了。

    属于王导派系的官员十分沮丧,个个都茫然四顾,竭力寻找着同党们的眼神交流。

    而庾冰派系的官员则个个胸有成竹,十分自信。庾冰派系的外围官员虽然不知内情,但眼看着派系老大占据上风,也都跃跃欲试起来。

    只有宗室一派,个个瞠目结舌,对琅琊王的“叛变”十分惊讶。

    在世人的眼里,琅琊王就是一个忠厚诚实的代名词。他从小和皇帝之间的感情也很好,怎么会想到突然打自己的亲哥哥一个措手不及呢?

    可庾冰的逼迫越来越急。

    皇帝咬咬牙,竭力装作一副很诚恳的样子和庾冰商量道:“众卿的意思,朕都听到了。可婚姻大事,不可不察。还是让太常寺查查生辰八字,相貌品行再定吧。”

    说完,他不想给庾冰反击的机会,立刻甩了个眼色给身边的宦官,当即就要退朝。

    皇帝的话里既没有堵死庾冰的提议,又没有提到陶旭的事情,等于是把两件事一起搁置了。

    可庾冰不是第一天混社会,他知道皇帝又想和稀泥使出拖字诀,等王导出面把自己摘清楚。可他怎么会给皇帝这种机会?

    “陛下!”庾冰高声道,“臣还有本奏!臣要弹劾几个人!”

    作为皇帝的舅舅,又是朝廷公务,皇帝实在不好装作没听到。只能再继续坐下听庾冰说。

    庾冰略一歪头,等候已久的御史中丞顾和立刻出班奏道:“臣御史中丞顾和奏,尚书左丞戴抗玩弄权柄,鲸吞公帑。尚书傅玩及尚书郎刘佣二人俱为其党羽。三人任职三年,竟然贪污官帑百万之巨!臣劾此三人,请陛下下旨令有司审䜢定罪!”

    说完,他从袖中取出一本奏章,上面显然写着具体的罪证,通过宦官,交给了皇帝。

    皇帝刚看了第一页就触目惊心。

    上面一桩桩一件件,从时间地点到人物,这三人所贪渎的每一笔钱都明确记录在案。看来这些证据早就被掌握了。

    可直到现在才抖出来,明显是有的放矢。

    皇帝又看了一眼王导空缺出来的座位,不由得心如乱麻。

    他不是不想处置。可这三名官员都是王导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一旦处置,王导一派的士气将会更加低落。

    如果王导不能保住自己手下的信息被流传出去,整个琅琊王氏的派系土崩瓦解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样吧!”皇帝憋了半天,装作在看奏章,实则又在想和稀泥的办法。

    “此事体大,不如先让王丞相看一看。至于这两桩婚事么,也一并送给丞相看看再说。如何?”

    庾冰呵呵一笑,又奏道:“王丞相现录尚书事,总摄朝政这,自然要送与他老人家那里。但是,决与不决,还要请陛下裁断!”

    皇帝痛苦的再看一圈,大殿内人人都把期盼的目光望向自己。看来不表态是不成的了。

    “这两桩婚事朕本就是一早定下了的。诸葛令君,还请你转呈丞相!”皇帝叹了口气,“至于这贪赃枉法的三名官员么,还是现革职待参。待有司查清之后,再行定罪!”

    庾冰的条件几乎都答应下来了。

    “吾皇圣明!”庾冰没有任何犹豫,顺势跪下,给皇帝磕了三个响头。

    “吾皇圣明!”庾氏一党的众多官员也都跟着顺势磕头。

    皇帝粗粗一扫,磕头的人竟有三分之二之多。

    “退朝吧!”

    一番交战下来,皇帝丢盔弃甲,全面溃败。庾冰则大获全胜,面对队友们的祝贺,他十分谦虚的把功劳都让给了别人。

    至于褚裒和陶弘,更是站在人群的中央,接受着攀炎附势的人群的簇拥。

    “仁祖,我们走吧!”一个年纪五十出头的男子拉了拉谢尚的衣袖,示意他先走再说。

第一百四十三章 看病

    “阿叔,这件事他庾季坚干得漂亮啊!”谢尚咬着牙恨道。

    被谢尚称为“阿叔”的中年男子,正是谢尚的叔叔,谢奕的父亲,谢裒。

    谢裒年纪大了,见过的风浪也多了。本来他是不想插手谢尚兄弟们布局的。可随着王导的身体愈发的差下去,庾氏兄弟的气焰也愈发的嚣张起来。

    能够制衡庾氏兄弟的,除了同样病重的郗鉴,就是诸葛恢了。

    可诸葛恢摆明了就是站在庾冰一边,琅琊王氏自从东晋开国以来的第一家族势头便愈发的摇摇欲坠起来。

    陈郡谢氏便成为了王导的救命稻草。

    谢裒在面见过王导之后,深深地感受到了老头子的忧虑。他当着王导的面发誓一定不会让庾氏兄弟独揽朝政。

    可话虽如此,谈何容易?谢裒长期不任职要害部门。此次临时被王导提拔为吏部尚书,而把谢尚升任为尚书仆射。一来为了制衡诸葛恢在尚书台的影响力,二来也是为谢尚下一步出任地方铺路。

    可没想他第一次参与朝会就被庾冰迎面扇了一个大耳光。

    庾冰居然利用南郡公主婚事的机会浑水摸鱼,把帝国第一顺位继承人琅琊王的王妃人选给定下来了。而且事前完全没有和王、谢诸族打过招呼。

    谢裒带着有些心乱的谢尚来到一边,低声道:“先回去再说。”

    两人登上自己的马车,也不和其他人打招呼,急匆匆地就离开了。

    “这件事事前你就一点消息都没得到?”

    坐在车上,谢裒开口问道。他似乎对谢尚如此大意很不满意。

    “昨天夜里,其实我已经….”谢尚把昨晚的消息对叔叔说了一遍。

    谢尚其实知道庾冰夜访褚裒这件事,可他无论如何也联想不到琅琊王的婚事啊。他心里也想喊冤。

    谢裒听了也微微点头,“消息不足,那不能怪你。老头子们身体都不大好,看来顶多只有一年半载的功夫了。我们要做好准备,你在中枢这几年,可有了打算?”

    这个谢尚倒是早有准备,他把自己的大概计划说了一遍。

    “这个陶旭靠得住么?值得你花这许多代价在他身上?”谢裒一听最近谢尚的主要精力都花在了陶旭身上,略微有些不满。

    谢尚知道谢裒的几个儿子前途都还不怎么明朗呢,他一个堂兄却胳膊往外拐,的确有些不妥。他连忙给谢裒解释起来。

    “这么说,这个陶旭还算有点本事!”谢裒摸着胡须点头道。

    “是!”谢尚恭敬的答道,“而且他出身比起桓元子来说更低。虽然有个郡公长兄,但家中并没有什么帮手。俗话说孤木不成林,侄男不怕他能翻了天。”

    谢裒微微点头,“说回正题吧,这件事你有打算了吗?”

    谢尚有些为难,皇帝都发了话,还能怎么办?当然,也不能就这么算了。

    “侄男觉得…..”谢尚附耳上前,对着谢裒悄声低语了几句。

    谢裒叹了口气,道:“好吧,也只能这么试一试了。你自己把握,我不会干涉你行事的。”

    ***

    琅琊王和南郡公主双喜临门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建康。相信不出一个月,就能传遍整个东晋帝国。

    建康城内到处张灯结彩,但同时警卫也增加了数倍。

    上一次有大喜事还是两年前皇帝大婚那一次。

    当时不仅朝廷宣布大赦,就连建康城里的高官显宦们都大发善心,给城内外的平民们赏赐酒肉衣物,让“天下人”都分享朝廷的喜事。

    这一次南郡公主也还罢了,琅琊王的份量那就完全不同了。

    在普通人眼里他和太子就是画上等号的存在。太子大婚,焉能不大赦天下?

    所以,要预备着有人抓紧时机犯罪。城中各“居民小区”之间的警戒都变得更严了。

    沈劲这几天出门也麻烦了许多。不仅路上的盘查变得越来越频繁,就连秦淮河和青溪里的巡逻船也愈发多了起来。有时候出一次门要被盘查好几遍。

    不过今天他不用这么窝囊了。

    正一真人法驾浩浩荡荡,信众数千人簇拥着真人的车驾正大光明的走在建康大街上,没有一个禁军胆敢阻拦。

    正一真人的威名最近也是越来越响亮了。不仅建康附近的平民百姓们趋之若鹜,就连上层门阀们也都笃信不疑。

    一听说丞相王导病重不起,顿时便有无数人恳请真人为丞相诊断。沈劲也混在了人群里。

    今天,正一真人就是专程来替王丞相看病的。

    “法驾到!”一名面戴赤面赤须恶鬼面具的道士一声高喊,牛车便稳稳地停在了乌衣巷王导家的大门口。

    平时这些信众们没有理由根本就进不了这片富人区。如今跟着法师的车驾,居然也能在当朝丞相的府邸前一探究竟。这让信众们对法师从心底里愈发的尊重了。

    赤面恶鬼道士一声喊完,王导家的大门立刻被打开。一名十五六岁的少年有些惶恐的出迎,朝着正一真人的牛车拜了好几拜。

    “愚生王洽,恭迎真人法驾!”

    “王三郎,我家真人足不染尘土,可能让法驾开进贵府啊?”赤面道士又是高声道。

    “当然,当然!”王洽不敢怠慢,连忙让下人把大门彻底打开,让牛车进了王府。

    “至于这些信众么…..”

    恶鬼道士回头看了一眼,这些人从城北的玄武湖一路跟到了乌衣巷,着实为正一真人造了不少声势。

    王洽何等的聪明,他不等恶鬼道士继续说话,连忙表示早就准备好了粥饭饮食,可以请这些真人的信徒们到一旁就餐。

    众人一听有饭吃,立时便红动起来。王洽连忙让仆人们把早就准备好的粥盆饭桶抗了出来,分给了信众。

    关上大门,遣散了仆人。王洽便又换了另一副嘴脸。

    他把脸一沉,对恶鬼道士道:“你就在这里,哪里也不要去。”

    “诺!”恶鬼道士十分恭敬的朝王洽一行礼,手执环首刀,站在庭院中间,为里面的人做着警戒。

    牛车的帷幕“刷”的一下被掀开,一个面色红润的少年翻身下车,朝王洽一拱手道:“敬和(王洽)兄,久违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 问话

    藏在车里的,竟是被日晒雨淋的不再那么白嫩的荀羡。

    “令则,久违了!”王洽也抱拳还礼道。

    王洽和荀羡年纪相仿,门第又类似,打小就是相识已久的好友。可自从荀羡成亲以来,两人就没有见过几面了。

    今天在这样的场合下见面,两人着实唏嘘不已。

    “怎么,陶子初自己不来吗?”眼看牛车里除了荀羡就是支道林,并没有第三个人,王洽有些不满意了。

    荀羡扬了扬手中刚脱下来的面具,拉着王洽往里走去,一边反笑道:“怎么,一见面也不问问我的近况,反倒问起别人来?”

    王洽有些失礼,他连忙道歉道:“不,只是阿父问得急。陶子初不来,我怕他老人家….”

    荀羡也还礼道:“子初军中事务繁忙。最近江北又有异动,太尉他老人家身体也不好。桓元子和子初都被调到江北负责防御去了,实在脱不开身。”

    王洽奇道,“狄胡不是刚经过大败么?怎么还有异动?”

    荀羡叹了口气道,“不错。据江北坐探回报,赵王石虎已经下令拜夔安为征讨大都督,厉兵秣马,随时准备南征。”

    王洽听了脸色大变,他没想到后赵被刺激的更加疯狂了。要是这样不断打下去,江东只怕没有好日子可过了。

    “所以,我也只能代子初而来。望敬和兄在丞相面前多担待几句。”荀羡知道应召不来,虽然有合适的理由,但在王导心里肯定不会开心。

    王洽却是苦笑几声。他朝支道林吩咐道:“你就呆在这里,不要乱走。”

    支道林不敢吱声,只能唯唯诺诺的呆在原地。

    待两人走入后堂,身边没人的时候,王洽才叹道:“老头子成什么样了,你进去一看便知。”

    荀羡见他说的这般严重,脸色也逐渐凝重起来。

    在出发之前,他还以为王导召陶旭秘密入京只是有什么事要吩咐。可现在看来,好像是要托孤的节奏啊。

    两人当即不敢再闲聊,匆匆走入后堂内室。

    掀开帘幕,进入内室,王洽又关上了门户,放下了卷帘,确认四下没人,这才带着荀羡劲了内室的东厢房。

    王导已经没有了往日的风采。头上随便扎着一个发髻,原本还有些黑发的头顶现在已经是一片白发,原本红润有光泽的脸庞现在一片黯淡。

    他半靠在床榻上,手里还捏着一本书,双目紧闭,躺着不动。但好像等待了许久,已经睡着了。

    “荀羡见过丞相!”

    荀羡不敢怠慢,朝王导深深一拜。

    可王导没有反应。

    王洽上前,贴着父亲的耳朵悄悄说了几句,王导的手一抖,这才有了反应。

    “咳…..咳…..”

    王导猛的醒来,见到儿子和荀羡,他浑浊的眼珠里并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指着自己的喉咙。

    王洽服侍惯了父亲,他从榻边取过一只痰盂,给父亲吐了喉咙里的痰,又擦了擦嘴,给父亲理顺了气,顺便把陶旭不能来的原因说了一遍。

    王导微微点头,十分困难的张口问道:

    “子初,还好?”

    荀羡有些感慨,眼前这个身为东晋开国元勋的老人居然病成了这样。要是他一死,这朝廷不得姓了庾?

    “好,一切都好。庱亭军中上上下下,都好着呢。只要丞相一声令下,我等虽粉身碎骨亦不辞。”

    王导没有答话,喉头耸动了几下,只是笑了笑。显然是说话都困难了。

    荀羡见老头子说话如此困难,心中更加难过。他眼眶不禁有些湿润,“怎么数月不见,丞相病的这般重了呢?羡一定遍访名医,为丞相治病!”

    王导理顺了气,连忙摆手,示意荀羡不用这么做。

    “令则(荀羡),我这次叫你们来,是想问问。庱亭军现在有多少人了?”

    荀羡连忙回道,“有一个步兵屯队,下辖十个步兵队。其中八个战队,一个后勤队,一个预备队。合计五百七十人。”

    “甲丈器械,可还都齐备?”王导又问道。

    “还都齐备!顺便告诉丞相一个好消息。”荀羡生怕老头子一下背过气去,连忙说了一个喜讯给他听,“子初他们鼓捣出一种全新的投石车。如果发射条件齐备,可以将千斤重物投射出五百步左右,威力极大!”

    “还有这等器械?”王导浑浊的眼珠里精光一闪而过,但随即又黯淡下来,“那可真是出息啊。咳咳。”

    “丞相,你还是安心静养吧。”荀羡劝道。

    王导摆了摆手,示意不碍事。他朝一旁的案几上指了指,王洽便把准备好的文书交给荀羡。

    “老夫有病,朝中事务繁剧。有些事能让你们去做,有些事不能让你们去做。还有些事,必须现在就做了。”

    王导喘着粗气说完,让荀羡打开一看。

    荀羡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打开一开,原来是一封任命陶旭为驸马都尉,并迁为散骑给事中,令他率本部军移驻石头城,拱卫京师。

    “这….”荀羡看的目瞪口呆,难道事情已经危急到这个地步了吗?

    可陶旭这区区五百来人也济不了什么事啊。

    王洽看出荀羡的惊讶,他边给父亲敲背边解释道:“不仅陶旭要调任京师,我阿兄也要调任京师。”

    随即,又给荀羡看了一封任命的制令。上面正是拜王导的次子王恬为后将军,镇守石头城的命令。

    感情陶旭只是个附属品。

    恐怕这里面也有生怕陶旭坐大,有以王恬来节制陶旭的意思吧。

    荀羡是个聪明人,王氏父子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用多解释了。

    王洽接着说道:“这两份制令不日就将寄出。本来阿父唤陶旭前来,是想当面嘱咐他的,现在也只能让你转达了。”

    按照规制,朝廷的人事政令文书都是录尚书事拍板,经过掾属起草修改,交尚书令签署生效。

    现在的尚书令是诸葛恢担任,只要经过他的手,庾冰立刻就会知晓。

    为了防止从中做梗,王导的意思是让陶旭立刻就领兵入京。最大限度的压缩文书往来的空隙时间,只要生米做成熟饭,庾冰也就无法反抗了。

    “丞相,虽然这不是羡可以问的。可难道真的要走到那一步吗?”荀羡听完王导的吩咐,声音都开始颤抖起来。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net/r43333/ 第一时间欣赏窃晋最新章节! 作者:浓择胡作陪所写的《窃晋》为转载作品,窃晋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窃晋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窃晋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窃晋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窃晋介绍:
东晋咸和九年(334年),长沙郡公陶侃病故于樊溪。
陶侃病故不久,陶家子孙就陷入了互相残杀,很快就一蹶不振。
世人都叹息陶侃临终前没留下什么遗言,可他们不知道的是,陶公用他不成器的几个儿子,换来了一个从现代穿越而来的孙子!
当陶旭睁开眼睛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的内心是拒绝的。永嘉南渡,五胡乱华,谁会愿意穿越来这个世道呢?可他来不及多想了,国舅爷庾亮的屠刀已经高高举起,门阀政治的大戏逐渐进入高潮……
活下去,只是第一步。窃晋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窃晋,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窃晋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