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支道林
果然没多久,那些兴奋过度的人甚至摘下了面具,当众手舞足蹈起来,直到筋疲力尽,才躺倒在地,却犹自胡言乱语不止。
陶旭从他们的言语中判断他们服下的丹药里大概混入里什么致幻类的东西,于是陶旭也装模作样的大喊大叫,好像自己身处于幻觉之中。一时间大厅里到处都是手舞足蹈的精神病患者。
“药效都发作了吗?”
偏室的门被缓缓打开,头戴仙人面具的道士缓缓走出,他终于开口了。
他缓步走出偏室内,绕着大厅走了一圈。见人们嗨的都差不多了,便点了点头,“看来效果不错。”
陶旭也躺在地下装作嗨脱了力,但耳朵却听得非常清楚,那仙人道士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绝对不会超过三十岁。而且说话声不是江东口音,应该是从中原南渡而来的。
“从谁开始?”赤面老道问道。
“就从他开始吧。”仙人道士踢了踢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人。
被踢到的家伙坐在墙角边呼呼的喘着气,仙人道士只是轻轻的碰了他一下,他立刻又大呼小叫起来:“何方妖魔胆敢侵扰老夫!老夫有五雷真法护体,尔等速速退去!”
他一边胡言乱语,一边对着面前瞎摸着。
那一直不开口说话的第三个道士估计是个哑巴,他不声不响的将被踢的老者扛在肩上背进了偏室。
陶旭也不知道他们要搞什么名堂,但现在良机难寻,他悄悄起身混在人堆里,“啪”的一记手刀,直接从背后把那赤面老道给劈晕了。
听偏室里的动静,里面还有一阵闹腾,陶旭便悄悄地在人堆里找了一个体型差不多的老者和那赤面老道换了面具和外衣。
一脱下面具,那赤面老道的相貌倒也还算不错。如果年轻个三十多年,他也算一个帅哥。可陶旭来不及多想,连忙给他换上了一张黑无常的面具。
只等了片刻功夫,那哑巴道士又把刚才背进去的人又背了出来,不过这一次,哑巴道士直接把他背到了地洞中。
陶旭悄悄地跟在哑巴道士的后面,想看看他们究竟把人运到了哪里去。
黑漆漆的地道里没有火把也没有油灯,幸好地道够窄,摸着墙一条道走到底也就到头了。只见哑巴道士朝自己头顶的木板敲了两下,木板哗啦一声拉开,上面一双胖乎乎的大手把哑巴道士肩上的老者直接给提了上去。
陶旭见对方又转过头来,连忙装作中了幻觉,大呼小叫的咿呀乱叫。
从哑巴道士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很不喜欢这份工作。见陶旭冒冒失失的闯进地道里来,还以为是自己没关好门。他刚上前扶住陶旭,却被陶旭一个肘击,用手臂卡住了自己的喉咙。
哑巴道士刚想喊叫,陶旭另一只手又立刻捂住他的嘴巴,一颗黄澄澄的金属色丹丸顺势被陶旭送入了哑巴道士的嘴里。
“咕咚”
哑巴道士一口气没憋住,刚吸了一口气,丹药已经被他咽入喉中。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的表情。
“不想死的话就别出声!”
在狭窄的地道里,陶旭贴在哑巴道士的耳边低声道,“听懂点头。”
哑巴道士连连点头。
“这药吃了是不是有毒?”
哑巴点头。
“会不会死?”
哑巴又连连摇头。
“有没有解药?”
哑巴的眼珠往大厅里瞟了瞟。
“是在那道人的身上?”陶旭追问道。
哑巴又点了点头。
既然大致的信息都问清楚了,那他也没留着的必要了。
陶旭把他身子扳过去,站在他背后低声道:“不想死就往前走,到地方自然放你。”
哑巴点了点头,犹如人质一般被陶旭卡着脖子慢慢往前走。待走到地下室大厅的时候,哑巴突然发力,朝背后一个肘击,就要摆脱陶旭冲出去。
陶旭跟沈奂也学了两手格斗术,那都是战场上真刀真枪要命的玩意。哑巴的心思陶旭早就防着了,他顺势把哑巴往前一推,右脚飞起,一脚把他踢了出去。
哑巴身体失去重心,往前踉踉跄跄走了几步,一道寒光闪过,顿时把他戳了个对穿。
陶旭在下地下室之前早就被搜了身,浑身上下并没有任何武器。他一看哑巴被人埋伏,下手的只能是大厅里唯一保持清醒的仙人道士,知道自己行踪已漏,便再接着一脚,把哑巴彻底踢在了伏击者的身上。
那仙人道士情急之下拔不出哑巴身上的剑,便徒手上前搏斗。
陶旭正怕他逃走,只要上来搏命那就一切好说。看仙人道士的小身板也是纸做的一般,陶旭根本不虚。
可仙人道士毕竟不是蠢人,看清了自己和陶旭的身体差距,只是虚晃一枪,又立刻往出口跑去。
陶旭的前世喜欢踢球,任意球尤其是他的强项,他低头一看脚边正好有那只炼丹的小香炉,一个大脚正好踢在仙人道士的背上。陶旭乘势一个泰山压顶,牢牢地把他摁在地下。
“说,你叫什么名字。”
“我是正一真人,三天玄道法师。麾下信众十数万,你惹了我,今天就走不出这地道了!”
陶旭没想到这小子还嘴硬。他一把扯下那道士脸上的面具,扳过来一看,果然是奇丑无比。
那道士的面具倒是仙风道骨,遗世独立,可真实的面容却是深目凹额,长头阔鼻,一部浓密的胡须颇似胡人,也难怪他要戴面具了。
“这么丑?你真是恶心到我了!”陶旭厌恶的皱了皱眉,拎起道士的头发,“嘭”地一声把他摁在地下,吃了一嘴的泥。
“你….你….”那道士还想嘴硬,陶旭把他的头再拎起来,再砸一下。
“停停停!我说我说!”那丑道士牙都快被磕掉了,他连忙求饶道。
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啊~陶旭可没有什么文明执法的思想境界,对付这种人就得来真的。更何况刚才他还对自己动刀动剑,要是少犹豫,躺在地下的就不是那哑巴而是陶旭自己了。
“我叫支道林!”
“什么玩意?没听过!”陶旭又皱皱眉,顺势把他的头拎起,作势又要磕一个。
“别别别!”支道林连连求饶,“小郎但凡饶了我的性命,我愿说出一个天大的秘密给你听。”
第七十二章 审讯
自己的头被陶旭顿在半空中,支道林连忙道:“王丞相身边的红人陶旭即将出京口郗太尉麾下担任行军司马。”
“这算什么狗屁的秘密!”陶旭简直被气笑了。
不过这丑道士消息还挺灵通,自己和王导、谢尚密谋的时候只有三人在场,不过区区两三天的时间他也知道了,看来有人泄密啊。
陶旭不想表露出自己就是当事人。他呵呵一笑,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抬起手又要让支道林磕一个头。
“且慢且慢,我再说一个!”支道林知道自己命悬一线,再不给点干货恐怕难以过关,背后擒拿自己的人听声音十分年轻,可对江东朝局的动向却十分熟悉,看来只能拿出压仓货了。
他咬着牙道:“就在两个月前,赵王石虎举十余万兵攻辽东,损兵折将数万之众,年前在西凉又折损了一仗。赵王气愤不过,恐怕不日就将南下了!”
终于有点意思了!
根据陶旭的记忆,今年三月份的时候,后赵和辽东慕容家的确发生过一场冲突,后赵也的确大败而还,燕军里有一个年轻将领表现突出,好像就叫......
“慕容恪?”陶旭记起了这个名字。
“不错不错!”支道林见他连慕容恪的名字都报的出来,那铁定是知道自己所言不虚了。
“小郎果然是见识广博啊,世人皆道辽东公有世子,还有慕容翰、慕輿根等悍将,知道慕容恪的人却是绝少。郎君连他都知道,那肯定知道在下所言不虚了。”
“别打岔,你说羯胡南下,可有什么依据?”陶旭追问道。
“郎君可知刚才被背出去的那人是谁?”支道林可能是行话说惯了,他还想卖个关子,被陶旭一扭胳膊,立时又哎哟地喊疼起来。
“我说我说!”支道林连连求饶,“那便是郗鉴郗太尉!”
郗鉴?!
他一个年近七旬的老头还亲自参加一个地下道门的聚会,还愿意吃那些来路不明的丹丸?
支道林知道陶旭不肯信,他舔了舔嘴唇道:“郎君不必怀疑,这大厅里的人都是被送到了上面望天阁里。郎君若是有心,出去以后留意观察便是了。”
“所以是郗鉴告诉你的?”陶旭喝问道。
“是啊,他说最近徐州方向的羯胡军队调动频繁,不像是征用民夫。要知道过去赵王也曾广征民夫,为的都是修筑邺城宫殿。可最近驻扎在各地的胡军都被集中起来,好像是要有什么行动。”
“这么说也不是准信咯?”陶旭又追问道。
“郗太尉身上还有桓琅琊的公文书信为证。贫道已经抄写了一份,郎君若还是不信,自可去偏室一观。不过郎君也不必心急,按公文中所言,最多一个月,北面的探子就有准信回报了!”
这条情报倒是十分及时。如果陶旭和郗鉴的关系处理的不好,恐怕第一个就要被拿去当炮灰。后赵的军队虽然十分残暴,但战斗力绝对不容小视。
“这个消息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这个.....郗太尉也是刚刚被抬出去,他有没有告诉别人,贫道就不知了。”支道林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全然没有了刚才伏击时阴狠的一面。
陶旭沉吟片刻,又问道:“郗太尉来你这里有多久了?他快七十的人,吃你的仙丹就不怕吃死么?”
陶旭这个问题问出来,支道林反而笑了,“郎君怕是不知道吧。郗太尉病入膏肓,熬过了今年夏天,也熬不过今年冬天了。对于将死之人,还用得着忌口吗?”
郗鉴身体不好这是朝野共知的,但要说将死,陶旭却是不信的,他明确知道郗鉴还有一年多的活头。
“说说你的把戏吧!”陶旭指了指一屋子各种歪头斜眉,口流清涎的人们,“你是怎么让他们说出心里话的?”
“这个...也不是什么难事。”支道林刚想支支吾吾,可回头从陶旭的面具里看到他锋利的眼神,立马又是一哆嗦,“其实就是宁州进贡的一些乌头草药炼制而成的致幻丹,配上青铜树上灯盏里事先配好的药水,便能加强加快药效。”
“我说怎么一股青草香气呢!”陶旭冷笑道,“你干这行多久了?”
“不久不久,也就一年多罢了!”支道林叫起撞天屈来,“小郎必是不知,之前的正一道人吃丹药给吃死了,贫道也是拉来冒名顶替的傀儡罢了。”
“是谁拉你来顶缸的?”
“便是王丞相了!”支道林苦着脸道。
王导?!他对自己的盟友郗鉴还下这种手段?他就不怕老头子嗑嗨驾鹤西去么。
支道林知道他想问什么,便主动解释道:“郗太尉的面具是王丞相特发的,所以非常容易辨认。贫道在给药的时候特意减轻了剂量,所以第一个问话的,就是他。”
“那个哑巴和老头都是谁?”陶旭抓紧机会,问出每一个疑惑。
“他们都是我从中原带来的仆从,与王丞相无关啊。郎君杀了也好,我就说他试药给试死了,王丞相才不会管这些小人物的死活呢!”
说着说着,支道林潸然泪下,把他的出身都告诉了陶旭。
原来,支道林年幼时在洛阳城郊的白马寺出家。他的师父是西域月氏国来的高僧,经常出入王导从兄,上一任王司徒王衍的家中。这一来一去,支道林便和王导认识了。
等到了永嘉之变,大家都惶惶不可终日。支道林师傅死后,他转修了道法。可是后赵王石虎信奉佛法,道教在中原吃不开,无奈之下他只能转投江东。
刚一过江,支道林又被王允之的手下捉住,审问一番后押解到健康,送给了王导。
当时真正的正一真人正在为王导试验一类致人幻觉的药物,因为剂量没控制好,直接升天了。支道林时来运转,便成了王导操纵的一个傀儡宗教领袖。
“郎君若是可怜贫道,就饶过贫道一条蚁命。贫道今后当牛做马,一定为郎君效力!”
“哼,你说的好听。适才埋伏我时,也是如此好心吗?”陶旭眼中寒光一闪。
话都问的差不多了,也该快刀斩乱麻了。陶旭右手高高举起,作势就要下劈。
第七十三章 新的盟友
“别别别!我还有话说!”
支道林知道自己命悬一线,一个死人的嘴巴是最严的,这一点他太清楚了。
见陶旭的右手依然高悬,他连忙接着道:“小郎若是饶我一命,贫道愿为小郎当牛做马的效力,绝无二心!”
“嘿嘿,当着王丞相的面,你是不是也这么说的?”陶旭冷笑一声。
“不不不!”支道林急的声音都变形了,“王丞相每隔旬日便要喂我吃毒药,顶多过个一年半载,贫道也要一命呜呼了!”
“像这等见不得人的勾当,王丞相如何能让贫道活着见天日?”支道林说着说着都哭了,“贫道每日住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洞里,说是江东道教领袖,可实际上连王家的狗都不如啊!”
支道林哭着向陶旭诉苦说他这一年多来受到的非人虐待。一开始他从穷困潦倒一下子锦衣玉食,还以为自己撞了大运。可没成想稍有不顺,就要挨往家仆人的打。
住在地洞里,他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开始他还以为是自己饮食起居的条件太差,可直到有一天他用“客人”打赏的白银悄悄试了试王家仆人送来的饭菜,白银居然发黑,他才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敢情王导一开始就打定了卸磨杀驴的主意。
更可怕的是,支道林从中原带来的两个仆人也时不时的用异样的眼神打量他,好像是得了王导别的吩咐一般。
孤家寡人,支道林想反抗也没机会啊。
今天陶旭的横空出世,一是帮他解决了那监视自己的赤面老道,二是误打误撞解决了哑巴。其实正合支道林的心意。
要不是长期服用这慢性毒药,支道林也不至于这么不禁打啊。
陶旭听了他的话有些犹豫了,按理说一刀结果了他是最一劳永逸的。但地洞之外还有王家的仆人看守,若是惊动了,在建康的地面上可还是王家的天下。陶旭得仔细掂量掂量。
“小郎要是不信,可取下我腰间的玉佩。这可是王丞相亲自赏赐给我的,你看看这成色、这质地、这雕工,都快赶上传国玉玺了!”
陶旭是没有见过传说中的传国玉玺,可他翻开支道林的外衣,只见他腰上果然配着关中才出产的蓝田玉制成的玉佩,这不是普通江东士族靠钱就能搞到的。
看来支道林并没有说谎,起码他大部分的话都是真实的。
就看陶旭怎么解决了。
“小郎需快些拿定主意!地道外的胖厨子就是王丞相家的家奴,若是时间久了没人送出去,他便会亲自下来查看!”支道林催促道。
“我还是不想信你。”陶旭摇了摇头,和支道林合作虽然也有利益,但得罪王导的风险太大,他还承担不起这个风险。
“小郎莫要自误啊!”支道林的性命悬于一线,陶旭可以说是他最后的希望了,他咬着牙道:“我有办法能让外面的人看不出来咱们这里发生了什么!”
不等陶旭回答,他自言自语道:“老头子好说,我只要多给他灌点药,给他灌傻了便是。关键就是哑巴,他身上带血不好弄,可那胖子身型肥硕,轻易不下地道。我可戴上哑巴的面具扮作他,先把地洞里的客人们送出去。”
“送出去以后呢?”陶旭问道。
“送出去便与小郎无关了。”支道林抓住这最后的求生机会,“三五日内,我把下面处理干净,只推说炼丹失误,老头子和哑巴都吃傻吃死了,他们一定会以为是我们三人内讧,最多再派两个人来监视我罢了。只是有一样......”
“十日后在城北的玄武湖地下,还会有下一场法会。小郎或者亲临,或者派人来都可以,只要别服下升仙丹,贫道自会告诉阁下所有贫道知道的消息。如何?”
“我凭什么信你不会联合王丞相坑害于我?说不定你现在已经知道了我是谁罢?”陶旭眼中又冒出寒光。
死到临头,支道林反而叹了口气,他无奈道:“小郎疑心病怎么比魏武王还要重?贫道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君若不信,便杀了我罢。只是外面的胖子,就要小郎自己应付了。”
的确,话说到这个份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说到头了。可陶旭脑中忽然灵光一闪,他猛地想起在不同场合下王导的脸色......
“王丞相是不是也在吃丹?”
陶旭就不信了,琅琊王氏热衷信道,王导作为家族族长怎会独善其身?他若不信此道,又怎么会纵容族中子弟信道?再一联想他那忽红忽白,不太正常的脸色,陶旭猜测王导可能也在嗑药。
“这个贫道着实不知。可我听那胖厨子说过几句,王丞相应该是有自己的丹房的。”支道林犹犹豫豫的,把知道的全说了。
陶旭一把松开了支道林,顺手把他拉起来,替他拍拍身上的尘土。
支道林也非常自觉的从怀中掏出几颗没吃完的“升仙丹”,一股脑的全给那赤面老道服下,不一会,老道士就开始神经兮兮的手舞足蹈起来。
“不用管他,等药效差不多了,我自会再给他灌一些。”支道林狠狠地看了老道士一眼,眼神中满是深仇大恨。
“抓紧把剩下的人都弄出去吧!”陶旭则不声不响的从哑巴的尸体上拔出支道林用来偷袭自己的剑。
支道林十分识相,他换上了哑巴的服装和面具,先是按照流程把那些尊贵的“客人”们一个一个的套出话来记录在册。然后又一个接一个的把这些人全都背了出去。
只剩下陶旭了,支道林蹲下,作势要背陶旭出去。
陶旭倒转剑柄,把长剑交还给他。
支道林一愣。
“收好罢,一个人在下面,需要防身的家伙。”陶旭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十天后的法会我可能来不了,也可能亲自来。不过到时候我会派人来找你的。”
支道林点点头,没有说话。两人交换了接头暗号后,支道林背起了陶旭,将他背出了地洞。
那胖厨子早已等的不耐烦,他接过陶旭后一把将他扛起,送到了一辆牛车上。
第七十四章 攻守逆转
牛车的车夫是望天阁的伙计。
陶旭假装昏睡着被抬上了牛车,胖厨子指了指陶旭,“送到长沙郡公府上。”
夜里的建康城万籁俱寂,偶尔有路过的巡逻队,伙计便把早就准备好的通行证交给他们看,一路上通行无阻。
要是只靠陶弘,恐怕还没有这样的门路可走。
回到家里,刘建和沈奂早就等候在门口了。见陶旭被送到,连忙起身将他接了进去。
“阿奴他回来了吗?”
鹂儿看样子也是一夜没睡,秀丽的脸庞也有些憔悴了。看来这丫头对自己还是挺上心的。
“阿,二郎他回来了。”沈奂和刘建两人一边一个,把陶旭架进了后堂。
“行了,我自己能走!”陶旭一把挣开二人,自己倒了杯茶咕咚咕咚喝了个底朝天。
“原来你醒着啊!”沈奂瞪着大眼睛道,他见鹂儿一脸焦虑的又是递上热毛巾又是递上点心热茶,便道:“那我们先走了。”
“且慢!”陶旭刚擦了把脸,叫住了二人,“我正有事要告诉你们!”
陶旭招呼二人坐下,把支道林的事说了一遍。
“二郎你的意思是....”
“挑一个手脚利索的,混到支道林身边去,看住他!“陶旭始终有些不放心。
其实从心底里他是愿意相信支道林的诚意的,但这些日子他见到的背叛和被叛太多了。他没有本钱把信任全压在对方的人品上,只有把主动权永远掌握在自己手里,他才安心。
“我过几天就要动身,你们从咱们队里挑一个手脚麻利而且心思细腻的,最好年纪轻一些。但要说清楚,这趟差事有风险!”
陶旭做事一向不愿意强人所难。这个卧底要是暴露了,不仅他自己会小命呜呼,而且会引起王导极大的愤怒,所以一定要万无一失才行。
“那就老六吧!”沈奂只是想了眨眼的功夫就找出了人选,“就是前伍的那个麻老六,这小子身手好,心思也多,关键嘴巴牢,最适合这种事了。”
陶旭立刻想起了石城之战时前伍长麾下的那个麻老六,的确是个绝佳的人选。
“好,那就他吧。”陶旭顺手往嘴里塞了个点心,又给沈、刘二人一人丢了一块,“如果他愿意去,先给十两金子的安家费。回来再给一份!”
沈奂和刘建对视一眼,都被陶旭的大方给吓着了。这趟陶旭的本钱虽然也不少,但一出手就是一斤多黄金,足够普通人花上几十年了。
“好吧,我去跟他说。”沈奂答应下来。
说完正事,两人也都告辞。
“鹂儿,你这是什么点心?怎么还有?”陶旭吃着点心感觉有些不对劲,怎么越吃越像他小时候吃的糕点?
“我是听绿珠妹妹说的。”鹂儿心里有些小得意,总算被陶旭称赞了,“绿珠妹妹说你以前总是和她说你小时候的事,我想来想去,别的也做不好。只是这鱼饼却可以一试。”
说着她掰着指头把制作鱼饼的详细步骤都一一道来。从捣烂鱼肉到和面、包馅、蒸煮,一些在当时技术条件下无法完成的步骤都被鹂儿巧妙的用一些替代的方法给避过去了。
“你他娘的真是个天才!”
当陶旭听到她发现盐水浸渍过的鱼肉当馅料蒸出来的饼汁水更足的时候,陶旭不由得给她连连鼓掌。
“你真该开家汉堡店,建康城里估计都没你对手!”
“什么是汉堡店?”鹂儿扑闪着眼睛问道。
又说多了......
每次陶旭都只是那么随口一说,可鹂儿都很好奇的问东问西,一直要问到连陶旭都说不出来才算完。最后弄的陶旭说话之前都要掂量掂量,可这一个不小心,又弄出新名词了....
“以后再给你说吧,我今天实在太累了~”
搞了大半夜,陶旭也实在想好好休息。可他一抬头看到鹂儿哀怨的眼神,就知道小蹄子又在打他的主意了。
这几日陶旭可是被她缠的有些怕了。也许冥冥中鹂儿有一种陶旭要娶亲的预感。
别看陶旭现在对她百依百顺,可自古以色事人,能有几时好?等大妇过门以后她还没一个孩子,年老色衰的命运仍将十分凄惨。
“今天真的累了!”陶旭一脸正气,表情十分的决绝。
“既然累了,那就让奴家好生服侍官人吧~”
鹂儿见四下无人,轻轻地解开罗襦,一口吹灭了灯烛。
***
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陶旭才一脸疲倦的醒来。
陶弘和沈劲早就醒了,两人都好心劝他不要太拼命了,胡人南下自有桓温和郗鉴他们挡在前头,王导已经传过了话,郗鉴必不会为难他的。
陶旭也不好意思说明真相,只能嗯嗯啊阿的答应下来。
这一天又是繁忙的一天,先是荀羡上门拜访,紧接着陶旭又带着他去了一趟王导府上。殷浩估计又和谢尚通了气,谢尚在一旁敲敲边鼓,王导也就答应了荀羡的请求。
出了王导府邸,陶旭又去了一趟武库,把二百人的装备铠甲都报了一遍,以便朝廷尽快送到京口,顺带把自己的装备先领了回来。
等忙完一天的正事回到家里,又是晚上了。
“公子,还没吃饭吧?先喝杯热茶!”
鹂儿还在厨房里做饭。绿珠非常热情的给陶旭端上了一杯热茶。
可看看杯子里堆满了枸杞子,陶旭差点一口水喷在绿珠脸上。
“这茶谁泡的?”
“我泡的!”鹂儿端着一盆蒸鱼迈着小碎步走了出来,“怎么,枸杞放少了吗?”
看在即将前往京口的份上,陶旭不与她一般计较,忍着把枸杞子全给吞了下去。
“衣服行囊都准备好了吗?”陶旭一边嚼着一边问道。
“都准备好了!”鹂儿努努嘴,绿珠立刻从卧室里手提肩扛的拖出三大包包裹。
“怎么这么多?不就是几件替换衣服吗?”陶旭一嘴巴的枸杞子都差点吐出来。
“这是我们三个人的行李,我还少算了呢!”
鹂儿得意的指着包裹数着她精心准备的种种物品,以至于防蚊虫的香她都没忘了带上。
“鹂儿,我这趟可不是去游山玩水的!”
别的事还好商量,这件事陶旭绝不会退步。
第七十五章 郗二郎
陶旭铁着脸把自己去京口的性质给说了一遍。
“所以,阿奴你归你报效朝廷,我们只管好好伺候你便是。哪里有冲突了?”鹂儿一脸无辜的表情。
“你还不懂吗?”陶旭叹了口气,“妇人在军中,士气恐不扬啊!”
“知道了!”鹂儿的声音弱了下去,她不再坚持,可脸上又分明写着委屈二字。
陶旭知道她的心思,他拍着胸脯道:“你放心,总归不出三个月我就回来。届时我们一起离开建康!”
“离开建康?”鹂儿简直不敢相信,在她的世界观里,建康城便是这世上最好的地方,有多少人想来都来不了。
“是的!”陶旭负手望着天上的明月,他真正的目标,在西方。
***
第二天清晨,这次陶旭精神奕奕,也不知道是不是枸杞子起了作用。
他一大早就穿戴整齐,牵着陶弘送给他的黄色战马,看起来倒是个少年将军的模样。
“子初,一路顺风!”
陶弘不便出面,只有沈劲,一大早就从桑榆园赶来送行。一旁的刘建也和自己的妻子依依不舍,“放心,二郎说过了的,最多三个月,而且也不是上前线,没什么危险的。”
“可......”刘妻欲言又止,刘建逗逗她怀里的儿子,便不再搭理她,翻身上马,望着陶旭,就等他一声令下。
“出发!”
***
一行人从建康城东沿着青溪和秦淮河一路来到长江的汇聚口,石头城。
众人在石头城下马乘船,沿着长江顺流而下,来到日后东晋重要的方镇之一,京口。
虽然后世的江南富甲天下,但现在的京口一带还是异常的荒凉。举目望去不仅满眼都是荒山杂草,而且山间常有虎狼出没,单身客人往往都要结伴而行。
但正因为是荒凉,东晋朝廷在此驻扎了数以万计的重兵。一来是为了能及时支援淮北的战事,二来则是为了防止北方的后赵从海上溯长江而来“拜年”。
陶旭一路而来也是感同身受。
越往东,沿江水陆的盘查就越是频繁。到了瓜洲,更是随处可见的军营和时时都在操练的军队。紧张的气氛和醉生梦死的建康有着天壤之别。
越过江心的沙洲,便是京口了。
高耸的北固山在一片平原中鹤立鸡群,显得格外的壮观。
“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陶旭随口就吟诵出了这首后世的词句,他这时候多多少少也有点能理解古人了。
很多的诗词不身临其境不能感同身受。站在北固山下的行舟船头,陶旭深深的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那种宇宙天地间的浩荡之气中个人的无力感冲击着自己,想要做时代的弄潮儿何其艰难!
“稳住,快稳住!”船中的刘建吆喝着,“二郎快抓住缆绳,别掉到江里了!”
很显然,这无力感是江上的浪头。
“不尽长江滚滚流!”
一旁的荀羡兀自捧着一叠纸,一边搂着缆绳,一边默默地把“陶旭语录”给记了下来。
这一路上陶旭和荀羡聊天的时候也经常口出一些后世的诗句,这让荀羡大受震撼,他哪里见过这种长长短短,忽长忽短没有规律的句子。可细细一品,却又意味悠长。
这趟“旅行”里,荀羡发现了一个新的乐趣,抄句子。
“快到了罢?”
隔着薄薄的江雾,陶旭已经能看见码头了。这里和建康、姑孰都不太一样,除了寥寥几条渔船外,并没有一条做生意的货船。
“什么来路?”
陶旭刚从船上的跳板跳下来,就被码头上的士兵伸手给拦住了。
陶旭自己是不会出面的,他使了一个眼色,刘建立刻不声不响的上前一步,把王导的“介绍信”在那士兵的面前晃了一下。
“叫你们长官来!”
士兵不敢怠慢,连忙一路小跑,到附近军营里叫来的负责的长官。
“在下......咦?是你?”
那长官刚想举手抱拳行礼,但看清了陶旭的面容,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陶旭也认出了对方,这不是当初玄武湖之会上公开羞辱陶旭却被谢尚掌掴的鼠须男子吗?
当初陶旭似乎是听到他自称“郗某”,可当时没想到他和郗鉴还有关系,看他一身戎装,还是码头的主管将官,看来地位也不算低。这三个月里可有罪受了。
荀羡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见两人表情尴尬,便打着哈哈给陶旭介绍道:“这位便是太尉的二公子,郗昙,郗重熙。”
“在下忝任徐州左步兵校尉。”郗昙显然对陶旭没什么好脸色,只是对着荀羡行了一礼。
荀羡见现场尴尬,连忙又给郗昙介绍道:“重熙兄,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陶子初。他可是陶大司马的孙子,王丞相面前的红人。这次子初兄是蒙陛下恩遇,王丞相知命,特来挑拣京口壮士编练新军。羡能来军前效力,也是托了子初兄的福呢,呵呵!”
荀羡话里话外给陶旭撑足了面子,其实也是在暗示鼠须男子不要轻易和陶旭翻脸。
他估计是听懂了荀羡的潜台词,便点头答应道:“陶兄的大名,昙自然是早有耳闻的。但既然公事要紧,你们都随我来吧。”
从码头到官府,一路上众人都缄口不语。直到来到了京口驻军的中军大帐,郗昙才开口道:“请诸君在帐外少歇,在下去去便来。”说完,他便走了进去。
京口同姑孰又有不同。这里的军队显然比王允之的部队雄壮了许多。
陶旭站在大帐门口一眼望去,营地里的士兵使用的都是三十斤重的环首刀,开的都是硬弓。而一旁正在练力量的士兵举的也都是两三人粗细的巨木。
王恬和这里的部队比起来那真的是人比人要死,货比货要扔啊。
就连一直大大咧咧眼高于顶的刘建和沈奂也都严肃了起来。
也不知道郗昙是不是故意的,陶旭一行人在大帐门口足足站了有半个多时辰,他才缓步而出。
“对不起诸位了,家父抱恙,今日不能相见。特请夏侯将军为诸君设宴接风,待家父身体稍有好转,再见不迟。”郗昙环顾抱拳道。
第七十六章 夏侯长
京口的徐州刺史府和姑孰的豫州刺史府颇为相似,也是一座高三层的土楼。楼上并无正常的窗户,而是开了一个个透气透光的小孔。\t都督青、徐、兖三州军事的徐州刺史、太尉郗鉴正站在土楼的二层默默地观察下面的动静。见郗昙没有带陶旭来见自己,反而把陶旭带到了他的帐前,不由得会心一笑。
“看来这个陶旭是得罪了重熙(郗昙)啊!”
郗鉴年近七旬,须发皆白,但脸色还算红润。他披着一件厚重的大衣,在六月的天气里也不嫌热。
一旁的长子郗愔不无忧虑地道:“重熙他竟然不请示父亲就擅自安置朝廷的官员,是不是要我去…..”
“不用!”郗鉴摆了摆手,“人皆言陶士行(侃)无后,可这小子似乎让庾(怿)叔预在石城吃了个小亏。我倒是好奇这小子有多少本事,且让重熙试试他的斤两。”
“那我要不要把父亲的话转告给重熙?”郗愔犹豫道。
“哎,你呀!”郗鉴叹了口气,连连摇头,“你要是有谢家兄弟一半的机变,今天相府的长史就是你啦。”
“是孩儿无能,让父亲失望了!”郗愔被父亲教训的不敢反驳,只能低头认错。
“你且好好看着,看看这陶旭能不能自己找到我?”郗鉴双手抱胸,望着楼下的陶旭,一副好戏即将上演的表情。
***
大帐前。
既然郗昙都这么说了,陶旭也只能认了。众人当即随着夏侯将军穿过重重营房,来到一座土屋前。
陶旭一看这种破破烂烂的大通铺土房就是给普通士兵住的。自己倒是无所谓,但荀羡可是皇帝的姑丈,朝廷的驸马,金枝玉叶住这种地方,就不怕得罪浔阳公主吗?
“诸位上官请了,咱们京口什么都缺,可就是不缺地!”夏侯将军指着漫山遍野的空地道,可他话锋又一转,说到了军规,“只是这军规森严,要是违反了军令,别说下官了,就是左校尉(郗昙)他也无法周全了。”
陶旭一听就知道他是在要钱,他举起左手捋了捋头发。
刘建见陶旭五指伸开,立刻会意,他上前一步,从包袱里掏出五粒金豆子。
“我等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正要多多请教夏侯将军!”刘建陪着笑脸,一边把金子往夏侯手里塞。
这话一出口,陶旭都觉得憋屈。明明是有王导的制令公文,却还得用钱开道。可人在屋檐下却又不得不低头。
夏侯将军一看到金子连忙咽了口口水,他还故作姿态连连摆手,“不不不,这要是被左校尉他知道,下官连命都没了。”
自从来到东晋,陶旭已经做惯了这种事。当初他刚上瘐怿家的时候也是扭扭捏捏像是见不得人似的。可现在的他坦然自若,比吃饭还自然。
陶旭一把抓过刘建手里的金豆子塞进了夏侯将军的口袋里,还拍了拍。他勾搭着夏侯的肩膀,压低声音言道:“夏侯将军别误会了。京口清苦,谁人不知?我倒是无所谓,可荀校尉是朝廷的驸马,当今陛下的姑丈,他可受不得委屈。这点钱麻烦将军买点好鸡鸭鱼肉,浔阳公主知道了,太尉脸上也好看不是?”
夏侯只是犹豫了半秒钟,就立刻答应下来,“哎,下官领会得,领会得。”
收了钱,夏侯的态度就好了很多。他先是给陶旭一行人升了房间,从土屋大通铺升级到了库房旁边的双人房。紧接着又招呼一队过路的巡逻队过来低语了几句,不一会那些巡逻队便提着从江里捞上来的鲜鱼和几扇羊肉给陶旭他们送过来了。
“这里肉管饱!”夏侯将军指着不远处的山坡上正在吃草的羊群道,“太尉他心疼弟兄们,所以咱们自己就有牛羊养着,只不过寻常吃不着。当然,诸位上官有钱那就另说了。只是这酒….没有太尉亲口下令,谁都不能喝酒。诸位上官,只能抱歉了。”
“夏侯将军何必客气!”陶旭拉着夏侯坐下,“我等远来是客,今后还要将军多多帮忙。来来来,众位弟兄一起坐下来吃罢!”
那些巡逻队看见鱼羊早就馋的直流口水,陶旭看在眼里也觉得可怜,连忙招呼他们和夏侯一起坐下吃饭。荀羡也不是小气的人,他亲自拉着两名士兵坐在身边烤着羊肉聊起了家常。
“将军请!”陶旭把一条刚烤好的羊腿递给了夏侯,“还未请教将军大名?”
“末将贱名一个长,上官称呼我夏侯长便是!”夏侯长一口咬着羊肉,嘴里含混不清的答道。
“适才听重熙兄所言,太尉贵体欠安啊。不知道太尉害的什么病,要不要紧?在下虽然不懂,但荀驸马颇通医术,他也可以为太尉看一看嘛。”陶旭不动声色的问及了郗鉴的病。
一提起郗鉴,夏侯长的脸上看起来有些尴尬,他犹豫了片刻才道:“太尉他老人家毕竟年纪大了,有些头疼脑热的也很正常。我也好久没见到他了,具体怎样也不甚清楚。”
说着,又啃起羊腿来。
陶旭看夏侯长啃羊腿的速度堪比切羊肉卷的机器,他眉头一皱,看起来要在这只羊腿净光之前问出来。
“好久?”陶旭故作惊讶道,“看将军的服色,至少也是个屯长,怎么连你也见不到太尉呢?”
“这个….”夏侯长眼珠左右横转,显然是在找托词,“下官我平时只是出入军帐,并不到中垒去,怎么见得到太尉呢?”
中垒?
陶旭嘿嘿一笑,看样子夏侯长说漏嘴了,“郗太尉他老人家住在中垒吗?”
夏侯长不敢再说,只是拼命啃腿。
陶旭环顾四周,除了北固山上有一座三层高的土质堡垒外,其他地方的土房都没有超过两层。
“太尉他老人家是不是就在那里?”陶旭顺手一指,夏侯长见他指的地方正是徐州军的“中垒”,顿时变色。
话说到这个份上,陶旭也不用再问下去了。看来郗昙根本就没带他们去见郗鉴,他这是想纯粹的拖延时日吗?
陶旭干脆起身,拍拍荀羡的肩膀,将他叫到一旁。
“这郗昙太也可恶,怎么能因为私怨而废公事呢!”荀羡也有点生气了,别的不说,在太阳底下站足半个时辰,他都差点中暑了。
第七十七章 太尉郗鉴
遥望山上那座三层土垒,白天看起来还没什么两样,可现在已是黄昏时节,各营各寨都点起了灯火,唯有那座土垒一丝光亮都没有。
郗鉴的办公场所应当在那里。
“夏侯将军!”
陶旭又带着笑脸坐回了夏侯长的身边,夏侯长一只腿已经啃完,他不敢再奢求别的,为了这一只羊腿,他自己的腿估计都要被郗昙打断了。
“将军为何走的这般快!”陶旭一个眼色,刘建沈奂两条大汉立刻一左一右夹住了夏侯长,“荀驸马想去那座土垒上看一看江天的景色,还请将军带路。”
夏侯长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上官容禀,不是下官不愿意,要是被左校尉他知道了,下官…..”
“夏侯将军还不知道我们的来意吧?”陶旭笑着搂住他的肩膀,重新把他摁在地下,“我等此来,就是要在京口寻找精兵猛将,重新组建一支部队的。”
“将军也看到我等来时抬的箱子了吧?”荀羡也一起坐下帮腔道,“子初此来,是担任太尉麾下的行军司马,兼组建一支新军。他可是上一任太尉陶公的孙子啊。”
这暗示已经够明显了,夏侯长也不是傻子。郗昙给他的任务其实就是在陶旭面前装傻充愣,要他拖足时间好让郗昙上报郗鉴。
现在想来时间也拖的差不多了,索性就送陶旭一个顺手人情罢。万一将来他真的会带上自己呢?
夏侯长当即十分为难的做出了一个“违背长官”的决定,他沉痛的点了点头。
***
陶、荀二人在夏侯长的带领下,在军营里穿行无阻。一路上各种军令让陶旭也暗暗点头,这和陶侃在书中的记载颇为相似,看来老头子生前没少和郗鉴进行学术交流。
穿过军营,来到北固山下,夏侯长又一路和卫兵对了口令,才被放行。
“夏侯将军,就没有什么令牌吗?”荀羡好奇的问道。
“没有!”夏侯长一口就给否了,“太尉说令牌这东西最是容易被盗,所以咱们徐州兵素来不用令牌。”
三人一边聊着,一边已经来到土垒之下。
一个二十五六年纪的青年公子正好从土垒里出来,和三人打了个照面。
“见过大公子!”
大公子?陶旭一眼就认出了来者。
陶旭倒不是真的认识来者是谁,而是记起了他从姑孰刚回建康的那一天,王导的司徒府门口聚集了一大帮官员围住自己问长问短,结果谢尚出来打断。正是眼前的这个青年公子站出来质问的谢尚。
“见过方回兄!”荀羡见到来人,不敢托大,也连忙行礼。陶旭也急忙跟着行礼。
“咦?这不是令则么?陶郎也在这里!”青年公子抚着短须频频点头道,“怎么都想起来我京口了呢?”
荀羡把来意说了一遍。
“原来如此!”青年公子频频点头,“既是朝廷公务,那便赶紧进去吧。父亲他刚刚用完晚饭,精神正好呢。”
“大公子都这般说了,那属下着就带两位上官去见太尉。”夏侯长也十分乖觉,只要不是自己拿的主意,便什么锅都没有。
三人恭恭敬敬地送走了那公子。
“太尉的大公子,郗愔,郗方回。”荀羡小声告诉陶旭,“他为人正派,极受高门推崇,轻易可别得罪他!”
听荀羡的语气,对郗昙不怎么在乎,可对郗愔却有些害怕。这有趣的待遇,让陶旭愈发警惕起来。
夏侯长带着二人走进土垒,但见这土垒的构造和姑孰网允之的豫州刺史府一模一样,也是高低三层。可这里比王允之的办公室冷清了许多。
京口不比姑孰,没有那么多的百姓聚居,而是大军的驻屯地。除了军事上的公务,民事公务基本为零,就算有一些,也被隔壁的晋陵太守谢奕给办了。
空旷的土楼里除了箭只器械的金属气息之外,空气中就只有一股淡淡的草药气息。
“太尉他老人家一直在吃药吗?”陶旭问道。
“老夫从不吃药!”一个洪亮的声音从二楼传来。
三人抬头望去,只见一个浑身短打、农夫装扮的白发老者扶着楼梯缓缓下楼,正是太尉郗鉴。
“见过太尉!”夏侯长看清老者的面容,立刻激动的单膝下跪,荀羡和陶旭也赶紧行礼。
“那些草药都是用来熬制金创药用的!”郗鉴抚摸着长须,示意三人起来,“老夫军中每隔九座营房,必有一座囤积有药草。但凡有伤者,便能第一时间得到救治!”
郗鉴聊起治军就来了兴致,他带着三人来到囤积草药的房间指着道,“世人皆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可殊不知一支千人的精兵没有三五年的训练是绝无可能成型的。任何一个关键位置的损耗都能让部队的战斗力大打折扣。令则,你以为呢?”
说着说着,老爷子居然开始考试起来了。
荀羡哪里懂这些,他只是想躲一躲家里的母老虎。他朝陶旭连使眼色,陶旭只能硬着头皮代答道:“太尉所言甚善。昔日武侯屡犯中原,而宣王竟只能自保。世人都道武侯用兵如神,却不知武侯用兵,谋略为下,而以治兵缮甲为第一。”
郗鉴顿时眼中一亮,他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讲下去。”
陶旭低着头恭敬地道:“宣王一生北灭辽东,南拒东吴。擒孟达、退诸葛子瑜,若非遇见武侯,当可称天下无敌。然宣王麾下百战精锐日行三十里,而蜀军不仅可日行四十五里,还可在行军时临时变阵。武侯练兵之神,可见一斑。”
“小友这些东西是哪里听来的?”郗鉴越听越是心惊,虽然他对陶旭有了一些心理准备,可这些见闻即便是郗鉴自己都不怎么清楚。
陶旭当然不能说这是从书上看来的,他只能推脱道:“先祖便是故大司马陶公。”
“原来是士行之后,难怪难怪…..”郗鉴摸着胡子,声音却是越来越低,也不知道在感叹什么。
“小友来我京口,看在士行的面子上,老夫能帮的都会帮,想做什么,尽管开口吧!”
陶旭要的就是他这句话!
第七十八章 指点江山
陶旭将王导的公文交给郗鉴。
“你先去吧,这两位朝廷使臣老夫亲自接待。”郗鉴看了片刻,将公文收起,便让夏侯长退下了。
老头子并没有直接回答公文里的请求,而是带着陶旭二人一路来到了土垒的顶楼天台。
这里是京口一带的地理制高点,整个天台就只有郗鉴三人。
站在天台举目望去,江天一色,太阳即将下山,落日的余晖洒满整个江面,鲜红的阳光把地面上的人拖出长长的人影。在天地自然之间,人类是何等的渺小!
陶旭真有一种身处唐诗风景之中的感觉。
可现在不是谈风弄月的时候。
郗鉴指着浩荡的长江道:“子初小友,你看到了什么?”
“长江?”
“还有呢?”
“士兵?”
“士兵从何而来?”郗鉴抚摸着白须,大有深意的问道。
陶旭对京口的情况不甚了解,以他大概的知识只能猜测是中原而来的流民。
“不是!”郗鉴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们大都是江东本地人。”
“这…..”这的确有点超乎陶旭的想象。
郗鉴他本是兖州人士,因为在兖州坚持不下去了,才被迫带领部众南下。怎么这京口都是江东本地兵源了呢?
“你一定想说那些流民去哪里了,”郗鉴苦笑道,他指了指东方,“他们都在那里!”
东面是一片空旷的原野,一眼望不到尽头。
郗鉴转过身子来,见二人都沉默不语,便说道:“京口以东,都是荒无人烟的荒野。中原的流民只允许在京口以东开垦定居。而京口,则是牢笼的大门。”
牢笼?
“不错!”郗鉴又指着山下连绵的营房道,“他们便是狱卒。”
陶旭无语。
郗鉴又问道:“小友欲招募壮士编练新军,可不知道招募两百人能有什么作为?”
“小子此番编练新军,正是为了报效朝廷,有朝一日能北伐中原!”
虽然听起来像场面话,但这的确是陶旭的心里话。
“北伐….”郗鉴微微一笑,“小友欲效仿祖豫州么?”
北伐的口号他见得多了。当年他年轻的时候,羯胡还不算强大,“北”还不用伐,可如今北伐的口号却是一个比一个响。
“不!”陶旭的回答却出乎郗鉴的意料,“小子欲投武昌。”
这下属实把郗鉴给整不会了,他有些惊讶,但也不打断陶旭,只是静等下文。
果然陶旭反向抛出了一个问题,“太尉以为,北可不可伐?”
“以石生之猛,金墉之固尚不能阻遏石虎,武昌(庾亮)虽然整军经武,但绝非虎之敌手。”郗鉴还是知道庾亮的斤两的。
“可武昌至今所以迟迟未动者,非惧石虎,而是因为王丞相和太尉您啊!”陶旭劝道,“丞相坐镇建康有朝廷之威,太尉坐镇京口有精兵之猛,两者相辅方能力压武昌一头。小子妄言,若二公去后,谁能制之?”
“当年姜维穷兵黩武,全赖费祎从中阻遏。可费祎死后,蜀汉无人能制姜维,十年之后,武侯积累的家底便被他消耗一空,蜀汉离亡国之日也不远了。”
陶旭借古讽今,却是戳中了郗鉴的痛点。
他一生忠心晋室,之所以和王导联姻结盟,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不愿意江东内讧,从而损耗晋室本就不多的元气。可现在自己活着还能镇住庾亮,一旦自己和王导都去世后,谁还能拴住这头野马?要知道,石虎年纪可不大啊。
陶旭察言观色,看郗鉴沉吟不语,就知道自己说对了。
现在江东害怕的是打内战,可王、郗二巨头一死,江东该害怕的就是北伐了。自古小国伐大国,无不是乘大国内政不稳,对外穷兵黩武才能找到机会分而化之。庾亮一意孤行,其实就是在拿江东的国运赌他庾家一族的荣恩。
“既然北不可伐,那子初为何还要投武昌?”郗鉴反问道。
“太尉以为,日后能保江东平安者会是谁?”陶旭依旧不给正面回答。
“你是说?”郗鉴似乎明白了陶旭的真正用意。
“琅琊素来与瘐家交好,尤其是庾(翼)稚恭,更是与他生死之交。将来若无制他之人,太尉以为他会不会….”
陶旭的话里虽然没有点名具体的名字,但他和郗鉴都心知肚明说的是谁。
要是别人还则罢了,可要是这个人,郗鉴的确有些担心。
此人聪明外露,常以诸葛亮和刘琨自比。郗鉴麾下的徐州诸将都把部队收缩到长江沿岸,群集一团,只求自保。唯有此人,自负才学胆略过人,硬是把自己的驻防区北移到了淮河沿岸的淮阴。
现在有郗鉴压着,有瘐翼约束着还好。可将来若是由他来执掌江东……恐怕真的会成为姜维第二。
“小友想的可真远啊!”郗鉴无奈的苦笑道,“我要是死了,那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将来怕是只能隐居山林才能避祸了。”
“太尉谬赞,旭虽然有此志向,但毕竟才疏学浅,还望太尉多多指教才是!”
对于郗鉴,陶旭是真心佩服的。东晋朝廷自从陶侃、温嶠、祖逖这些老一辈的将领们陆续凋零后,已经没什么军事人才了。郗鉴算是硕果仅存的一位,如果能在他去世前得到一些指点,那对于陶旭将来的事业肯定是大有帮助。
郗鉴嘿嘿一笑,他拍拍陶旭的肩膀,带着他和荀羡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又吩咐卫兵煮了一大壶热酒和饭菜,三人边喝边聊,对着地图指点江山。郗鉴发现陶旭不仅对东晋国内,而且对于周边各国的判断都有自己的见解,尤其是当他聊到将来辽东慕容氏必将成为大患时,更是啧啧称叹。
“慕容氏一家三代人人都是英豪啊。”郗鉴叹道,“若是赵王不能速平辽东,恐怕将来真的会成为肘腋之患。”
“太尉难道还不知道吗?”陶旭感觉有些奇怪,“就在三月,赵王大举进攻辽东,却大败而还。”
“有这等事?”郗鉴眼珠一缩,精光一闪,吓得荀羡筷子差点掉在地下。
第七十九章 斗阵(上)
“太尉坐镇京口,难道竟然不知?”陶旭故作惊讶道。
郗鉴沉默了片刻,这才点头道,“今年海路堵塞,已经很久没有收到辽东的消息了。”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老夫累了,两位小友就在我这里暂歇一夜吧。来人!”
他一声令下,不容二人开口,当即从门外进来一个小吏,带着陶旭和荀羡出门安歇去了。
***
一夜无语,等陶旭二人醒来时,郗鉴已经坐在办公室里批阅起公文来了。
见二人进来,郗鉴头也不抬,只是用手指了指一旁的夏侯长道:“老夫今日有事,不便招待二位。夏侯将军就代老夫招待吧,子初小友一切需求,你都要好生满足!”
“唯!”夏侯长答应了一声就带着二人退出了土垒。
刘建和沈奂也早就带着手下们等在了山脚下。
“二位上官看起来精神不错啊,吃过早饭了吗?下官特别准备了一些粥饭,不如咱们吃过以后再…..”夏侯长见郗鉴发了话,态度和昨天比起来就更热情了,从山上下来,一路嘘寒问暖,犹如亲生爹娘一般亲切。
“咦?”陶旭刚下山,就看到了驻地的部队人声鼎沸、马嘶鸣啼。
一队队士兵全副武装,手持兵器。有的正在列队集合,有的已经集结完毕,正在到处调动。
“贵部这是…..”这么大的阵仗连荀羡都看出来不对劲了。他在京城时也担任过禁军的军职,对于军事略知一二。
“上官莫问,问了下官也不知情啊!”夏侯长一脸为难的答道,“下官只是一个小小的屯长,哪里知道太尉他老人家的安排。上官想要知道不如直接去问太尉。不过看这么大的动静,估计只是调防吧!”
“那就不必了~”陶旭伸手阻止了荀羡。大规模的部队调动只有郗鉴有权力下这个命令,而他如果有心告诉自己,刚才在辞行的时候就会主动告诉自己了。
郗鉴的部队比起王恬的部下真是有着云泥之别。
虽然看上去吵杂混乱,但各部队之间行动井然有序,毫无冲突。一队出发,另一队就紧随其后。有两支部队相对而行,明明就快相撞了,可就在即将相撞的时候却又各自拐弯,沿着各自的行动轨道,无一人相撞。
“子初兄可曾识得此阵?”就在陶旭等人赞叹不已的时候,郗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过来,站在众人背后摸着鼠须笑道。
“在下不知,还要请教!”
这次陶旭是真的谦虚,如此复杂的调度必须建立在复杂的鼓令号旗制度之下。最起码王恬是无法做到的。
“此阵名为八卦阵,是诸葛武侯遗法,有八八六十四种变化。”郗昙不无得意的介绍道。
他指着麾下的部队方阵道:“各方阵持有的器械各自不同,可根据来犯之敌的情况进行临时变阵,其中变化非常人可以习得!”
别的陶旭还不懂,可说到诸葛亮的八阵他可就太熟了。
陶旭微微一笑,朝郗昙抱拳道:“那可真是凑巧,在下不才,也从先祖的兵法遗书中习得武侯遗法,不过不是八卦阵,而是五行八阵。”
“五行八阵?”一听陶旭要跟他抬杠,郗昙可就笑开了花。
他昨天把陶旭忽悠走其实也并非完全就是赌气,而是看了王导的公文之后了解了陶旭的来意。郗昙决定给陶旭一个下马威。
可巧陶旭居然自己把脸凑上来让他打,那郗昙可就不客气了。
“陶公兵法也是变化莫测,在下倒要请教!”
郗昙不容陶旭反驳,当即一声令下,所有的部队原地休息。而各屯屯长也立刻朝郗昙的方向飞奔而来。
“陶兄,这里有十个步兵屯。”郗昙指着四周的手下道,“他们都是经验老到、作战勇敢的老军伍。子初兄不妨随便挑选一屯,在下也选一屯。咱们就来斗一斗阵法如何?”
荀羡有些担心的望着陶旭,他知道郗昙来者不善,要是下了套,那招兵的事也就黄了。
陶旭却镇定自若,他也不客气,朝郗昙抱拳道:“既如此,那就承让了!”
说完,他朝夏侯长一抱拳道:“也不用选别人,夏侯将军与我投缘,就烦劳夏侯将军的屯队了。”
夏侯长吓得脸色苍白,他是郗昙的直属部下,用他和郗昙斗阵,这陶旭怕不是疯了。
郗昙却嘿嘿冷笑道,“就这么定了,司马屯长!”
一个身材六尺出头的矮胖汉子应声出列。
“让你的屯队留下,其余各屯退下,且看我与子初兄切磋。”郗昙的笑都快憋不住了,荀羡都被他笑的心里发麻。
北固山土垒上,郗鉴和郗愔正站在天台上望着这一幕的发生。
“父亲,重熙他得理不饶人,看来是要和陶旭较量啊。”郗愔不无忧虑地劝道,“不如让我下去将他们劝开。万一得罪了王丞相……”
“哼,”郗鉴头也不回,只是冷哼了一声,“要是连重熙这等废物都拿不下,那王茂弘也不会这么看重他了。你不要走,就在这里看着!”
郗愔一副愁眉苦脸的表情,连连哀叹。
***
“子初,你这是不是有欠考虑?”走向自己一方的“中垒”时,荀羡还在不断地劝说陶旭,万一这一头炮哑炮了,这次京口就算彻底白来一趟了。
“你还是按我说的,赶紧回自己的位置上去!”陶旭拍了拍他的肩膀,“我日思夜想,从祖父的兵书上学来的东西今天正好一试,在校场失利虽然丢了面子,但总比在战场上丢了性命的要强。按照计划行事吧!”说完,陶旭头也不回的向前走去。
荀羡连连摇头,他可不信一个纸上谈兵的书生能在长期带兵的郗昙手下讨得好去。
宽阔的校场在郗昙的命令下迅速被腾空成方圆一千多丈的正方形。郗二公子要和新来的朝廷使臣斗阵的消息迅速传遍了整个京口军中,整个校场四周都被围得水泄不通。
陶旭说完了自己的布置,夏侯长和他手下的各队队主们都有些面面相觑,就这么简单,能打得赢么?
可对面的郗昙早已等的不耐烦了,他把手一挥,身边的号手立刻吹起了“呜呜”的号角声。
第八十章 斗阵(中)
“记不下来就抄下来!”
陶旭见对面鼓号齐鸣,就知道在催促自己。他说完了一遍,一旁的“挟经”(书办)也记得差不多了,当即把八份手抄指令手册交给了包括夏侯长在内的八名队主。
“记住,一会看我的旗号行事,别的不用你们管,哪怕隔壁的队伍全军覆没也不能擅自行动。都明白了么?”
不明白能怎样?这么短的时间,也就只能学成这样了。
“那就出发吧!”陶旭大手一挥,八人便跑回了自己的队中。
经过郗鉴这十多年的训练,京口驻扎的徐州军已经初步还原了东汉时期汉军最强盛时期的编制。
双方各自动用的一个步兵屯队都有十个步兵队,人数约为五百人左右,不仅人数上是姑孰豫州军的两倍多,就连各式装备上也比豫州军强了不少。
遥望对面郗昙的军阵,五人一排,五十人为一队,每队相隔十步(15米)。正面一字排开五个方阵,那看来郗昙用的应该是斜阵。
饶是郗昙嘴硬吹嘘什么八卦阵,看来他心里对于这种阵法的战斗力也是心知肚明。等到真正作战的时候,该用什么还是用什么,
其实陶侃的遗书中对于这种古典斜阵有着详细的论述。
在冷兵器时代,由于视野的限制,出其不意就变得十分重要。两军正面交战,大家同样都是十个方阵,在兵力大致相等的情况下,就需要集中兵力在局部形成以多打少,一旦打开一个缺口,就可以形成滚雪球效应。
那就必须把兵力集中在某一侧翼进行重点突破,而中间和另一侧就只能是虚设的疑兵。
所以这种斜阵往往都是看似一字长蛇阵,实则在某一侧的背后藏有数量庞大的后续援兵,形成一侧重一侧轻的阵势。
郗昙采用的正是这种“你猜我在什么方向屯了重兵”的战术。
当面五个步兵队,就意味着这五个方阵后面还有五个方阵,到底哪一个方阵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兵力,哪一个方阵只是吸引火力的疑兵,这就完全凭运气了。
如果对面主帅临时变阵,那更要考验对面部队的组织能力。
现在双方动用的二十个步兵队都是郗昙麾下的部队,并不存在谁比谁更精锐。那考验的就是双方主帅的临场发挥能力了。
陶旭的应对方法很简单,把八个步兵队一字排开,而剩下的两个步兵队则作为预备队,加强到了左右两翼作为重点突击或者策应防御之用。
就是这么简单的近乎于一字长蛇阵的阵势,却让夏侯长和他的手下们疑虑重重。他们久在郗鉴麾下,对于郗家在阵法上的研究深有体会。这么简单的一字长蛇万一被拦腰截断,那部队离崩溃也就不远了。
可陶旭却好像胸有成竹。夏侯长和刘建一人一边,分处左右两侧,负责指挥侧翼的两个步兵队和后续的支援步兵队。中间的四队则由陶旭自己亲自指挥。
见双方都布阵完毕,郗昙大手一挥,他身边的军鼓立刻发起了进攻的鼓点。
军士们随着鼓点的节奏开始缓缓前进。而另一边陶旭的部队也奏起了进攻的号角。
由于双方只是“切磋演习”,骑兵和弓箭手就不参与了。双方的纯步兵阵越靠越近,第一排的刀盾手们纷纷举起盾牌,准备接敌。
忽然,一声尖锐的号角从郗昙阵中响起,走在方阵最后的士兵立刻回头看起了旗号。
郗昙身处军阵后方,以陶旭的视角只能听到对方下达了新的命令,但具体是什么,估计还是用旗号来下达,陶旭却不得而知了。
既然对方有所行动,那就先以防御为主。他下令停止进攻鼓点,八支正面战线上的方阵立刻停下。
“立刻吹响防御号角!”陶旭见对方军阵中人影憧憧,应该马上马上就会发动进攻,他立刻让号兵吹响号角。
呜呜的号角声一响,八支方阵立刻按照从左到右,奇数队后撤一百步,偶数队原地不动的命令行事。原本一字长蛇的阵型立刻被拉开成错落有致的二线轮换阵型。
“咦?”站在天台上的郗鉴看的清清楚楚,这种阵势的确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对面的郗昙也看到了陶旭阵型的变化,他冷笑一声,对于自己研究已久的斜阵信心十足,在五个步兵队的绝对兵力优势打打击下,他就不信五个打一个还能打输了。
郗昙大手一挥,进攻的鼓点也应声而停,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响亮和急促的鼓声。郗昙部队的士兵们立刻呐喊着发动了急速冲锋。
徐州军队列的第一排都是刀盾手,从第二排开始才是长兵器士兵。
郗昙部队的第一排刀盾手们见对面的敌人往后撤退了一半,立刻抓住这个机会大举压上,顶着盾牌拼命前冲,就是为了身后的长矛手们争取一些空间。
陶旭这边一看对面发起进攻,也是摇动旗号,他对身边的“建幡”(旗手)喝道:“摇动绿旗。”
随着号角声,陶旭部队的各方阵也立刻看向中军旗号,但见绿色旗帜摇动,各队长立刻按照手中的执行手册调动士兵。原本五人一排的方阵立刻改为十人一排的方阵,四个步兵方阵立刻接上了之间的空隙。
而和郗昙不同的是,陶旭让每个步兵队都抽出五名长矛手改为刀盾手。这样一来,郗昙部队面对的就是一道铜墙铁壁般的真正一字长蛇阵。
郗昙部队的正面只有五个方阵的兵力,而且五人一排,第一次接触战只有二十五人能投入战斗。尽管这二十五名刀盾手身后的长矛手竭尽全力的想要往前靠支援己方的前锋,但无奈对面第二排也是长矛手,双方长矛一时相交,都不敢玩命对戳。
而陶旭这边第一排的刀盾手们一与对方交手,立刻采取盾贴盾的人盯人战术。
尽管陶旭只用了四个步兵队投入战斗,但每个步兵队有一半的人,接近十个都是刀盾手。正面战线投入的兵力依旧比郗昙投入的兵力要多,这样一来,郗昙军的第一线刀盾手们立刻便落入了下风。
第八十一章 斗阵(下)
郗昙也是从来没见过这种阵势,他立刻摇动旗号。
只见郗昙军最左侧的步兵方阵后方立刻蹿出两支步兵队,一左一右,试图集中优势兵力迅速击垮陶旭军的右翼。
陶旭对此也早有准备,他让建幡们挥动旌旗,原先埋伏在后方的预备队立刻补上,阻止住了郗昙军的包抄企图。
郗昙军虽然正面战线上局势吃紧,但因为战线狭窄,兵力的优势始终无法展开,双方开始在正面进入胶着状态。
陶旭看双方已经战得难解难分,立刻又下令摇动进攻旗号,原先埋伏在后方的四个步兵队立刻以奇兵的姿态以逸待劳,在即将被突破的战线上投入战斗。
郗昙军五人一排,这就意味着前方的五人失去战斗力,后方的队友才能补充投入战线。而陶旭这边的四只奇兵已经犹如四道锋利的利刃插入了郗昙军的军阵,原本正面接敌的阵势在侧翼也遭到了敌人的进攻,顿时阵势大乱。
郗昙这么狂,自然也不是无能之辈。他连忙下令摇动旗帜,把原本布置在左侧的预备队全部投入了战斗。
陶旭在右翼布置的临时队主正是刘建。他负责指挥麾下两个步兵队,外加上后方的一支“奇兵”预备队,以三个步兵队的兵力对抗郗昙军五个步兵队的进攻。
可惜校场空间有限,数量庞大的郗昙军士兵只能挺着长矛在队伍后方干着急,只有前面的队友倒下,后面的战士才能补上。再加上郗昙早就定好了行列规矩,他们也不敢擅自往前挤,只能干看着队友一个个倒下。
刘建上身赤裸,满身是汗,一身腱子肌肉青筋暴露,在郗昙军的队伍里横行无忌。
他身后的沈奂等人反而像是支援一般,刘建打到哪里,沈奂等人就跟到哪里。
不过郗昙军也是吃了“切磋演习”的亏,双方约定点到为止,但凡被打翻在地,就算出局,不能再动。而且双方使用的兵器都是木质的,又禁止弓弩。
这样一来刘建就仿佛吕布附身一般,他舞动双戟,靠着动力势能不断地把两侧的郗昙军士兵打飞出去。要知道京口的徐州军选人标准也是不低,个个都是健壮的汉子。
可刘建一杀疯了哪里管的了这许多。长戟折断,他就捡起地下的盾牌护住自己,像一头野牛一样冲进敌阵,硬是把郗昙军的攻势给遏制住了。
陶旭站在军阵后方,眼看右翼的敌方攻势被阻遏,半柱香的功夫都没推进一步,他立刻又派出一名传令兵,向夏侯长下达了全面进攻的号令。
夏侯长也不是蠢人,他一开始还存了故意放水的意思。可在自己的这一侧当面对阵的只是郗昙军的一个步兵队。自己坐拥三倍兵力还拿不下,那放水就太明显了。
郗昙军的右翼告急,这是郗昙原先预想中的安排。可原计划里左翼进攻却遇到了阻力。他不耐烦地朝传令兵下令道:“速去左翼,告诉李三,要是再拿不下,他的部下一个月都别想吃肉了!”
可两军交战,双方喊杀声震天。校场四周看热闹的部队又在起哄架秧子,喧闹声中哪里听得这般清楚。传令兵听了好几遍才听清楚郗昙说的什么,可就在他要出发的时候,陶旭军中间的两支奇兵已经穿插到了郗昙所在的中军方阵两侧。
郗昙军阵的兵力部署从左到右依次是5221,即最左翼安排了五个步兵队的兵力,而最右侧只有一个步兵队。也幸好他留了一手,再自己的中军阵留了两个步兵队的兵力,所以尽管三面受攻,但依然没有立刻崩溃。
形势不妙,郗昙立刻从进攻转为了防守。他扯着嗓子把脸都喊红了才让传令兵听清了他的命令:左翼立刻回师救援中军。
此刻的双方已经混战在一起,旗帜交错,锣鼓喧天,根本听不清看不到中军的命令,全靠各队主们自由发挥。
郗昙平时治军极严,若无命令,军官们就得继续执行命令,可现在命令传达不到,即便郗昙军左翼眼看中军陷入包围,但没有命令,依然不能自乱阵脚。
可形势不等人。虽然在郗昙的亲自指挥下中军困兽犹斗,一时没有被拿下。可他薄弱的右翼已经无法阻挡夏侯长的三倍兵力进攻。
正如郗昙自己所料,只要正面战线被打开了一个缺口,那剩下的就是滚雪球般的连锁溃败。
只不过胜负双方交换了一下而已。
夏侯长先是击溃了自己当面的一个步兵队,随即有帮助中军队友们拿下了另外两个步兵队。虽然自身伤亡也不小。但借着己方的大优形势,五个步兵队排山倒海似的扑向了郗昙所在的中军。
形势已经不可逆转了,郗昙败相已露,剩下的就是时间问题了。
“父亲,胜负已定,要不要我下去…..”
站在郗鉴身边的郗愔见父亲脸色阴郁,渐而变得凝重起来,便大着胆子问道。
“你去中军敲钟吧。”
郗鉴看着校场里小儿子麾下的士兵一个个抱头倒下表示投降,无奈的叹了口气。
***
“重熙兄,胜负已分。咱们点到为止吧!”陶旭在己方卫兵的保护下来到郗昙面前。
校场里,陶旭一方的士兵已经将郗昙团团包围。
郗昙身边仅剩下几名忠心的卫士仍然举着盾牌试图保护他,但众寡不敌,陶旭这边长矛如林,只要一声令下,就能把包围圈里的人捅个对穿。
“铛铛铛”
突然,位于北固山上的土垒里响起了震耳的钟声,厚重的钟声一响,站在校场四周看热闹的士兵们迅速列队回营,连句话都不敢说。
一听到钟声,校场中的“演习”部队们也放下了武器。沈奂和钱伍长两个人一人抱住刘建的一条腿,也堪堪让他停下。
郗愔一袭长衣,风度翩翩,和乱哄哄,满身臭汗的校场显得格格不入。
他快步走进校场,所到之处,众军士纷纷避开,无人敢阻拦。
“重熙,胜负已分,还不快放下武器!”
面对兄长,郗昙不敢放肆,他长叹一口气,无奈的扔下了手中的宝剑。
第八十二章 挖墙脚
好,这一场我输了!”
输的一方固然气馁,但赢的一方也不敢庆祝。夏侯长还指望着以后在郗昙手底下混呢,他哪敢吱声,只是默默地打扫战场,把受伤的士兵抬出去治疗。
“不知道子初兄阵法造诣如此之高,这就是传闻中的五行八阵,郗某开眼了!”郗昙还算好,只是灰头土脸的,他身边的卫士们则一个个的鼻青脸肿,要相互扶持才站得起来。
陶旭也不敢骄傲,他谦虚地朝郗昙一抱拳,“不敢,这是武侯所传的八阵,五行却只展示了一行而已。”
这个逼装的郗昙真是有苦难言,把自己痛扁了一顿还说自己没用尽全力,五行阵只展示了一行,郗昙真想一对一痛打他一顿。
可话又说回来,陶旭要是说的真话。刚才的战斗还历历在目,郗昙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到他的阵型里哪里隐含了五行的妙义,可要是再问,对方也未必会说。
“子初阵法高超,必是得了陶公的真传。你哪里是人家对手!”郗愔训了弟弟两句,又转头对陶旭连连致歉,“愚弟不懂人事,得罪了陶兄,切莫见怪啊!”
“哪里哪里!”陶旭得了便宜也得卖乖,他连忙谦虚了几句,连带着拍了郗鉴几句马屁。郗昙听了只觉得自己学艺不精,心中更加羞愧。
就在三人大吹马屁之时,江北忽然也传来了连声号角。众人举目远眺,只见数艘战船溯江而上,直奔码头而来。
“这是?”陶旭拿不准了。
“哦,这是谢无奕的晋陵兵!”郗愔看清了船头的旗号,便放松下来,“谢无奕在江北一侧的丹徒县城驻军,与我京口为犄角之势。适才我敲响了大钟,必是号兵不知底细,把号角传了过去,谢无奕这才过江来。”
“原来如此!”陶旭点着头道,“久闻谢无奕大名,方回兄可愿引荐一下?”
郗愔见陶旭倒会做人,他自然没有反对的理由。当即呵呵一笑,表示没有问题,又回头训斥了郗昙几句,让他负责处理演习善后,便带着陶旭前往码头迎接去了。
***
丹徒距离京口不过咫尺之间,双方沿途设置号角烽火,寻常消息便通过号角传递,紧急消息便通过烽火传递,一方有难,另一方即行支援。双方相互形成犄角之势,牢牢地扼守住长江水道。
谢奕的船队来的也很快,陶旭来到码头不久,船队也才刚刚靠岸。
“方回兄,何事敲响大钟,惹得号兵们都吹起号角来?”谢奕是个暴脾气,他还没下船,看见岸上的郗愔就嚷嚷着问道。
“哦,那是重熙小弟不懂礼数,一定要和子初兄斗阵,结果是一败涂地啊,呵呵。惊动了无奕兄真是惭愧啊!”
谢奕一听郗昙斗阵输了,不免有些惊讶,再一听是输给了陶旭,更是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好像第一次见面一样。
“见过谢府君!”对于谢家人,陶旭还是很客气的。郗家牢牢把持着京口的兵权,估计是不会让自己在军中挑选兵员的,谢奕作为晋陵的行政长官,他要是肯帮忙,那募兵就容易多了。
“见过谢府君!”一直躲在后面的荀羡也找了个机会上来露个脸。刚才的战斗他一直跟在陶旭身边,看得大呼过瘾。现在轮到了露脸环节,他是不不会错过的。
“原来令则也在这里!”谢奕一看到荀羡就哈哈大笑起来,“难道是和公主又吵架了才躲出来吗?哈哈哈!”
谢奕的话说的太直接了,就算人家真的有家庭矛盾你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说啊!眼看荀羡脸都红了,陶旭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便拉着荀羡道:“正要顺道拜望府君,实在是重熙兄拉着要比试,所以才迟了一步。”
“子初老弟真是一鸣惊人啊!”谢奕啧啧称叹,“我听说你不是升任黄门侍郎了么,怎么会想到来京口?”
郗愔把陶旭的来意说了一遍。
“我道是何事!都包在我身上了!”谢奕拍着胸脯道,“此事并非一日之功,今日凑巧,不如都到我丹徒一醉方休如何?”
“呵呵,无奕兄酒量惊人,在下自愧不如,而且军令如山。”郗愔指着北固山上的土垒道,“怕是老头子知道了,又要生气。”
“呵呵,桓元子最近又送我十坛上好美酒。别说我小气捂着不见人啊!”谢奕指着郗愔笑道,“这次错过了,可就没有下一次了!”
众人又客套了一番,这才分手告别。
郗昙收治完伤兵,自觉的来到郗愔面前。
“现在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罢!”郗愔看着灰头土脸的弟弟没好气道,“平日里别人看在父亲的面上给你留足了面子,你还真当补药给吃了!这次丢人丢到谢无奕那里去,不出十天整个建康都会知道。连带着父亲的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那可不然!”郗昙还不服气,“我虽然败了,但还有一人,未必就不如他!那陶旭虽然有点意思,但又没正经带过兵,我便不信他还能强过那个人!”
“少说几句吧!”郗愔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脸色,他大袖一拂,“随我去向父亲赔罪!”
郗昙不敢犟嘴,老老实实的跟着兄长去找郗鉴去了。
***
“壮哉!真勇士也!”坐在船头,谢奕就忍不住夸赞道。
听了刚才刘建的英勇事迹,谢奕忍不住拍掌叫绝,“天下方乱,正是需要这等勇士的时候。能相中这等千里马,子初真不愧是伯乐啊!”
刘建听了也只是嘿嘿傻笑几声,他和上流社会没什么交集,这种场面之需要表现出自己憨厚的一面就行了。
“听子初说,刘壮士出身彭城刘氏,也是将门之后,一身本事。我这里也正缺人,刘壮士若是愿意来,本官就抬举你做一个军司马如何?”
陶旭顿时收起了笑容。
这是什么意思?
陶旭的来意其实谢奕早应该知道了。自从他和王导、谢尚达成共识,谢奕作为谢尚的表兄弟也不会不知道内情,更何况自己是到他的辖区里募兵。
可现在正大光明的挖人墙角,还当着陶旭的面,这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第八十三章 丧子之痛
不过谢奕给出的诚意也的确够,陶旭自己名义上的官职也不过是郗鉴麾下的行军司马,谢奕给出的可是晋陵郡的军司马,麾下足有五百人编制的官军将领。能当上朝廷的命官,到老怎么也能混个将军名号,这和做陶旭的私人属官完全就是两种待遇了。
刘建不顾沈奂和钱伍长还正在替他包扎伤口,他“蹭”地一下站起,收起了笑容。
“长官,我刘建虽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也知道知恩图报!”刘建已经瞥见了陶旭尴尬的脸色,知道这时候谁都不好表态,便自己站出来直接回绝了谢奕。
“之前我只是个拉车的车夫,是陶郎君抬举我,我才从的军。如今妻小蒙郎君恩遇,住进了东篱巷,正是我报答小郎的时候,恕我不能受府君的抬举了!”
谢奕没想到他回答的这么坚决,嘿嘿尬笑了几声,便也不再提了。
船很快靠岸了。晋陵郡的郡治所在地是京口东北方向的丹徒县城,这里经过几十年层层加固,已经近乎于一座无敌的堡垒。
在四面城墙附近还有大大小小的各种附属堡垒土墙,不认识路的人很容易迷路。
这里比起全是军队的京口来说就热闹一些了。
因为从中原南渡的北方流民未经许可是不能擅自往西去的,所以不少商贩在此开设了店铺,方便那些在晋陵安家的北方流民们购置一些商品。
不过看起来流民们消费水平也不高,路边大多是一些杂货铺,像建康的一些高端奢侈品在这里是找不到的。
谢奕把陶旭和荀羡的反应看在眼里,他呵呵一笑道:“怎样,比起建康来差得远了吧?这也是没法的事,这里的流民们还算好的,不少以前在中原都还有些产业。要是什么都没有,多半就是在那边种地了。”
说着,谢奕指向了长江的南岸,那里一片荒野,连个小村庄都看不到。
“有片地能种,总算也饿不死!”荀羡叹了口气。
“呵呵,令则老弟这就是不懂了!”谢奕指着荀羡笑道,“这荒地哪是好开的,没个三五年时间,根本种不出庄稼。还要官府借粮给他们,且不说利息,等收回本钱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看来晋陵的百姓们生活很艰难啊。
陶旭更关心的是壮丁。
“既然艰难,那以府君之见,此行….”
陶旭话还没说完,谢奕就打断了他,“你的事不用担心,仁祖(谢尚)那边已经和我打过招呼了。我让手下已经招募了三五百壮丁,明天就会到。到时候你尽管挑选就是。倒是军官….”
谢奕看了看陶旭身后的沈奂和他的属下,这应该就是陶旭为自己挑选的班底了,这小子看来是蓄谋已久啊!谢奕的心里难免有些不安。
“哎,说话都忘了正事,来来来,咱们先吃酒!”谢奕酒瘾上来,一左一右,拉着陶旭和荀羡二人进了府邸就开怀畅饮起来。
这年月的酒度数都不高,在陶旭喝起来就像喝饮料一样,可饶是如此,一大缸下去还是醉的走不动道了。
等第二天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这位小郎能否转禀府君,运往淮阴的粮草已经准备齐全了,请盖章发车吧。”一名小吏见陶旭醒来,便主动上前报告道。
可自己不是太守啊,正牌太守谢奕呢?
陶旭举目望去,谢奕还抱着酒坛在地下呼呼大睡,而荀羡更是不见了踪影。
“我并非晋陵太守,正事还是等府君他醒来再说吧。”
“可是….”那小吏一脸的犹豫,“按照公文,今天应该发车了。再不发,前线那边就要断粮了。”
“拿来我看!”陶旭问他要过了文书。
信中要粮的是琅琊太守桓温,他在书信中言明了所需的粮草箭矢以及最晚到达的日期,信的最后是郗鉴的批示,一切照办。按照时辰算,的确该发车了。
可看看谢奕一副醉意醺醺的样子,显然做不得主。
陶旭也不好代为做主,他只能把信还给小吏,顺口问道:“你们府君经常这样吗?”
小吏无奈的点了点头,他苦苦央求道:“这位小郎,你和府君他老人家一看就是至交好友。还是请你代为盖个公章吧。这样我等也好赶紧发车,免得误了军务。”
陶旭哪里肯背这个锅!
要是军需粮草有什么缺斤少两数目不对,岂不是他来背锅?
“急也急不得这一刻,你还是快去打盆热水替府君醒醒酒吧!”陶旭高声喊过太守府里的奴仆,让他们替谢奕醒醒酒。
小吏也只能无奈的等着。
“你们府君为什么这般嗜酒啊?”陶旭见时辰还早,索性拉着小吏坐在台阶上聊了起来。
“说来也是不幸!这件事刚刚发生,京城里的人大都不知道呢!”小吏也是有些同情的看了看谢奕,“谢府君他刚满月的儿子又夭折了!”
丧子之痛,人之常情,难怪谢奕这般嗜酒。回想起昨天郗愔复杂的表情,陶旭终于有些明白了。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耽误了公事啊!
等仆人们拿来热水毛巾,谢奕却自己悠悠醒来。
“什么事?说!”人还躺在地下,嘴巴倒是先开口问起了公事。
小吏把粮草的事说了一遍,谢奕一个鲤鱼打挺,直接起身,他拍拍陶旭的肩膀道:“子初,随我一起走一趟吧!你的事也能顺道一起办了!”
陶旭还想问荀羡去哪了,可谢奕执意拉着自己,他也就先不问了。
三人走出府门来到大街上,果然街道上连绵不断的排着数十辆大车,每辆车都用两匹马拉着,看起来车上都堆着高高的粮草。
“就不能走水路吗?”谢奕脸都没洗,可脑子却十分清楚,一见这么多马车,顿时脸拉了下来。用马车拉货,这也太奢侈了一点。
“府君明鉴,正准备装船呢。这些车都是江南集中起来用的,装完船这就得还回去!”小吏陪着笑脸道。
“呵呵,你可别信他们!”谢奕指着小吏对陶旭道,“这明明就是准备连车带马一起带走。我要是不看一眼,可就亏大发了!”
说完,谢奕又指着那小吏对鼻子臭骂道:“什么东西!竟然连绿豆也要一起运走。你们桓驸马要吃绿豆糕吗?”
第八十四章 孙书佐
那小吏陪着笑道:“府君莫怪,那绿豆原是充作军用的…..”
“狗屁军用!”谢奕毫不客气的点破他,指挥着手下把绿豆全给卸下来。
谢奕又对着单子仔细检查了一遍,发现这批军需物资猫腻太多,他又指着小吏一顿臭骂。
“这是什么?你看看!你们驸马在淮阴前线还用得上生丝和绸缎吗?统统拿下来!回去告诉你们驸马,我晋陵可不是他桓元子的钱库!”
陶旭听到现在才听了个大概。原来这小吏还不是谢奕的属下,而是桓温的手下。幸亏自己没心软,否则谢奕醒过来肯定把锅推在自己身上。
谢奕虽然刚刚酒醒,但大脑异常的清楚。他好一顿臭骂,把没有列在单子里,却出现在车上的好些物资都给撤了下来,这才让那小吏装船起运。
陶旭一开始还敬桓温是条汉子。要知道晋赵之间虽然以淮河为界,但不是随便什么人都有胆量沿淮河驻军直接和后赵对峙的。可现在一看,桓温除了必备的军需粮草之外,在吃喝穿住上要求也不低。早知如此,何必北上呢?
谢奕骂完不过瘾,还朝那小吏屁股上踹了一脚。孰料那小吏丝毫不见怪,反而一直嬉皮笑脸的赔着不是。这可真把陶旭给看不会了,这么破口大骂都无动于衷,脸皮也的确够厚。
好容易扯皮完,谢奕看不该起运的物资清的差不多了,这才在文书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回去告诉桓元子,以后他尽可以再狮子大开口。”谢奕签完字盖完章,直接把文书丢给了小吏。
小吏也继续陪着笑,“不敢不敢。都是为了国家嘛。”
说完,他领着车队自去装船了。
“子初你看看,一个桓家的小厮,因为攀上了公主就得道升天。如今竟也做起朝廷官员来!真是世风日下!”那小吏去远了,谢奕犹自指着他愤愤不已。
“其实,只要才能胜任,门第什么的,又有什么关系呢?”陶旭知道这些高门士族看不起底层人,只能叹了口气。
“不然!”谢奕翻着白眼道,“从军行伍则可,入朝拜相则不可!小人盈朝,便是国家将亡之兆!君岂不见汉末之时,屠夫何进居然也能窃据大将军的高位。汉朝焉能不亡啊!”
呵呵,晋朝倒是高士满朝,还不是照样亡了…..那名满天下的王衍被土墙推倒的时候倒是指望着他的名来救救他啊。
陶旭一边心里腹诽着。不过也不想和他争论这些,现在办正事才是要紧。
“府君,不知令则去哪里了?”陶旭问道。
“我也是刚刚醒来!”一提到荀羡,谢奕立即拍起了脑袋,“哪里知道他去哪了。多半是去什么地方喝酒了罢。”
这回轮到陶旭翻白眼了,还真当人人都是酒鬼么?不过看在谢奕丧子的份上,也不跟他一般计较。
“既如此,麻烦府君派人找一找罢。对了,昨天说的正事…..”
“啊,我差点忘了!阿三!”谢奕回头一叫,一个四十多岁的小吏应声从府里出来。
“我说过的那批壮丁都到了没?”
“回府君,今天早上刚到,都还在江边候着呢。”
“那你带着陶司马去一趟吧。他要多少人,就让统统带走。走的人全部算服役,对了,钱,陶郎自会付清,郡里就不出了。明白?”
谢奕一口气下完命令,见阿三连连点头,便放心的进去继续睡觉了。
“在下孙三,是府里的书佐。小郎要的人府君早就吩咐过了,请小郎这边走!”
陶旭真心怀疑这帮小吏都是一个老师培训出来的,这个孙三和适才桓温属下的小吏无论是在年纪还是口音上都浑然不同,可他们脸上的笑容却是一模一样,就连弯腰曲背的度数都一模一样。
孙三带着陶旭一路穿过街市,刘建和沈奂还有他的二十多个部下早就在南门码头等着了。
“主公,你可算来了。你快去看看吧!”刘建虽然受了些皮外伤,但没伤筋动骨,尽管胸口缠着些绷带,但看上去精神还不错。
“刘大哥,都没事吧?”陶旭上下打量了刘建一番。
“没事,你快看看那些人吧!”刘建指着河滩旁的一群“壮丁”道。
果然是不靠谱。陶旭一眼看过去,基本上就是老弱病残,偶尔有几个壮汉,也都是缺胳膊少腿的,这如何使得?
见陶旭拉下了脸,孙三连忙上前赔起了笑脸,伸手不打笑脸人嘛。
“这些人都是哪里召来的?”陶旭指着这些“壮丁”道。
“都是郡里下了公文,各县各乡按照府君的公文抽调上来的壮丁啊。”
孙三的态度很好,说的话却净是狗屁。这些人年纪大的都赶上郗鉴了,年纪小的才刚刚成年,有的人身体虚弱的都快中暑了。这样的身体素质如何打仗?更何况按照陶旭的心理标准,壮丁最好都能读书认字。可眼前的这些人连庄稼汉的标准都很难满足。
陶旭耐着性子让他们一个个排好队进行面试。有些一看身体素质就不合格的,淘汰。有些脑子糊涂智力低下的,淘汰。有些虽然聪明,但顾左右而言他的,这种人品行不正,淘汰。
忙活了半天,面试到中午,三百多人的队伍里,陶旭只能挑出二十多个合格的青壮汉子。
“这些人就麻烦孙书佐遣散回家吧!”陶旭叹了口气。
可这边叹气,那边却是欢声雷动。
知道上面抓丁是要充军打仗,那些有钱的人家早就破财消灾了,而那些力气大脑子活的农活好把式们也一看形势不对就一早开溜了。剩下的人可不就是些老实巴交的田间汉么。这样的兵员素质着实太差。
一看陶旭面带愁容,沈奂便不动声色的上前一步,往孙三的口袋里悄悄塞了几粒金豆子,“我家主公也是为朝廷办差。孙书佐能帮忙,还是帮忙疏通一下,啊?”
孙三在阳光下见到豆子闪闪发光,心知这是真黄金,连忙又换了一副嘴脸。他脸上的笑容更加真挚了,“好说好说,府君他老人家早就吩咐过了,小郎一切要求全都满足。但不知小郎要寻哪般样式的壮汉,在下也好帮忙。”
第八十五章 落户政策
“年纪二十到三十五之间!”陶旭说一句,孙三便记一句。
“身高不得低于六尺,体重不得…..”
孙三真不愧是职业书记员,陶旭刚刚说完,他就已经全部记录下来。
“回小郎的话,这年纪身高体重都好说。只是这识文断字,却难寻啊。”孙三皱着眉头道,“这年头,能混口饱饭吃就不错了,哪里还供得上念书呢。那乡里能念的上书的,都是有钱人家!”
孙三朝身后的太守府努努嘴,示意都是谢奕这种士族人家。
“就算真有,那也都是些身娇体贵的白面秀才,哪里有小郎要求这般高的人呐。”
“那就先寻身体素质合格的人罢!”陶旭叹了口气,既然军官的标准找不到人,那就先找士兵吧,只要训练得当,战斗经验丰富以后,也可以拔擢为军官嘛。
“这个也不好找!”孙三苦着脸道,“小郎你想啊。这晋陵郡的百姓十有八九都是中原流民,好容易朝廷给分了块地,每年要出的傜役赋税都凑不齐,家里要是有这等壮汉舍得放走,那全家老小就等于饿死啊。”
“这个不难!”陶旭早就想好了,“只要他跟我走,他全家都可以一起走!”
孙三瞪大了眼睛,意思你怎么这么傻?别人招兵只招一个,你倒好,全家老小都带走,是嫌赔的不够多么?
陶旭却有自己的想法。
他要建立的,不只是一支军队,更是一个能循环补充的生态系统。
一支军队的战斗力不仅体现在训练、装备、指挥等直接因素上,更体现在后勤保障的间接因素上。
家庭,正是军人最大的顾虑之一。
昨天的刘建爆发出的战斗力更加让陶旭坚定了这个信念。刘建知道哪怕自己战死了,陶旭也不会丢下他的家人不管,相反,陶旭会更加看顾他的妻儿。说不定看在他忠心的份上,还能额外提拔他的孩子。
其他的士兵没有像刘建铁到那个份上。沈奂自不用说,他的手下们也都蒙沈家照顾,在吴兴郡安居落户。不仅可以从朝廷和王恬那里领到军饷,还可以从沈家额外再领一份军饷。如此优厚的条件,他们怎么会不卖命呢?他们还生怕这样的好事被人抢了去呢!
从另一方面来说,家人在沈家的控制之中,这些士兵就不会做出背叛沈家的行为来。
当初在石城,明明是庾怿任命的霍佐官阶更高,但周楚一声令下投降,他的士兵们就毫不犹豫的投降了。这些也都是周家的私兵部曲。
“你们都听好了!”陶旭把那新招的二十多个壮丁叫到跟前。
“我是朝廷新任命的徐州行军司马,来京口就是来募兵的。”陶旭背着手在新兵们面前转了一圈,“我也不说什么国仇家恨的大话,只说一句。跟我走,有饭吃!”
一听有饭吃,新兵们原先沮丧的表情变得犹豫起来。
“我知道,你们在晋陵还有家眷。没有关系,可以一并全都带来。我摆明了说,我兄长乃是长沙郡公。但凡跟我走的,家眷全都可以安置在长沙郡。能种地的,我会借给你们地去种,能养蚕纺织的,我也会借给你们蚕种桑地。和在晋陵郡向朝廷借粮比,你们自己选一项吧!”
这项政策一出来,那些新兵顿时炸开了锅,纷纷讨论起来。
东晋时代,人就是财富,人就相当于牲畜一般的生产力。有了人,才有一切。
陶旭的财力做不到带走所有的人,他只能尽可能的把有利用价值的人给带走。当然,就算他财力允许,大张旗鼓的薅朝廷的羊毛,别人也不会答应,两三百人的家庭已经是极限了。
“另外,你们出来当兵,每个月还有三贯钱的军饷。这是朝廷发的,我个人再加三贯,等于每个月能拿六贯钱!孰优孰劣,你们可以自己选!”
等陶旭说完,别说那些被挑中的新兵了,就是那些那些被淘汰的老弱病残们也都眼红了。他们原先还在暗自庆幸自己不用去前线送命,可一看参军居然能把家里人的户口都解决了,这等好事怎么就让自己错过了,都纷纷表示自己还能一战。
陶旭笑着让沈奂和刘建把他们赶走,他高声对留下的新兵们道:“我现在放你们回去。给你们十天的时间安置家小。十天后,要是还想做我的手下,就回来。若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这些钱就当是见面礼了!”
说完,他一个眼神,沈奂又从包袱里掏出一堆金灿灿的金豆子,给每个新兵都发了一粒。
这可是真金啊!
这些新兵们这辈子都没真的上手摸过黄金,可即便自己自己反悔不来,也可以白嫖这粒金子。这等豪气的主家着实让他们心动了。
“不过,我也不要白吃干饭的废物。”陶旭背着手来回踱步,“回来以后,还有三个月的训练期。三个月里若是能够按照我的标准训练达标。我才会给出刚才的待遇。被录用的新兵家小若是没有着落,我一概负责,全都可以搬到长沙居住。”
一听陶旭果然还有条件,这些新兵果然又开始动摇了。这等思想斗争没个三五天是做不通的。陶旭宁可花时间耐心等,也要筛掉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人。
“当然,我要的人还远远不够。”陶旭又宣布了一个好消息,“这次我来,是要招募两百人的。除去你们这些人和我带来的二十多人,还有一百五十个名额。如果你们邻里还有符合要求的壮丁,你们尽可以一起带来。只要符合我的要求,待遇一律从优!”
没有什么广告比消费者自己来打效果更好了。这些尝过一点甜头的新兵们自己就是陶旭最好的广告,这比什么朝廷制令和郡里的公文都要有效。
果然,商量了没多久,就有不少新兵纷纷表示自己愿意跟随陶旭。
“孙书佐,还要麻烦你了!”陶旭呵呵一笑。
孙三拿人钱财,办事自然积极。他立刻就给这些新兵们登记造册起来。
“主公,”在没人的时候,刘建就索性直接叫陶旭主公了,“这么大手笔,公子那边会不会…..”
“你放心!”陶旭指了指他们抬来的箱子,“钱,有的是!”
“这位上官,我….我也想参加,能不能….”
就在这边新兵登记如火如荼之时,一个年方弱冠的青年怯生生的凑了过来,朝陶旭行了一礼,也想参加陶旭的队伍。
“哦?你是…..”
看这小子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居然也想参军。
“阿虎?”陶旭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孙三却脸色大变,他顾不得登记的事。起身拉住青年就要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