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赢了又赢
这怎么可能呢?
何充不开心了,你要指认就好好指认,这是唱的哪一出?
一旁冷眼旁观的诸葛恢却有些明白了,他插了一嘴问道:“陶宇宙,你说的是你的从弟陶旭打晕了你?而不是那两个人嘛?”
“对!老头你说的没错!”
诸葛恢无视陶宇宙的粗口,接着问道:“你二人是从兄弟,他为何要打晕你?他又是如何打晕你的?”
陶范父子被禁军“接”到宫城之初还激动的要死,以为自己终于要飞黄腾达了,可这毛胚房里的人一个个的都有些神经兮兮,居然问起了一个月前陶旭打人事件。
其实陶范父子都不想提起这件事,他们受了庾冰的吩咐要留住陶旭不能让他出城,可结果没办成。这一个月里陶范都不敢主动找庾冰。
今天一进殿来,陶范瞥见庾冰铁青着脸坐在一旁,自己也小心了许多。
这如何打晕的好说,可为何打晕却说不出口。陶宇宙任凭何充如何追问,只是含糊其辞说不清楚。
何充无奈,回头请示皇帝道:“陛下,刁民无状,只有动刑,才能撬开他的嘴!”
审到现在,其实几乎所有人都认定了所谓王导的属官贾、赵二人勒索敲诈殴打纯属子虚乌有。看他二人欲言又止的样子,估计是原本准备好的诬告词汇临场不敢说了。
加上二人目光不停的朝庾冰身上瞄,众人更加认定了庾冰才是主使。
事情的真相估计是庾冰主使二人攀扯王导的属官,而二人又托到了陶旭身上。陶旭不知道二人在利用自己,“傻乎乎”的替庾冰间接当了回枪使。看来这陶旭还是有点年轻啊。
庾冰真的是欲哭无泪。现在满殿看他的眼光都是:“差不多得了”,“别再丢人现眼了”,“人家孩子还小,你心眼忒坏”,“背后捅刀子还要假年轻人的手,下作”。
一些中立的官员甚至于开始窃窃私语起来,不耐烦的表情都写在了脸上。
诸葛恢也气个半死,但他年纪比庾冰长了十多岁,涵养功夫也强了不少。见陶宇宙支支吾吾的说不下去,便开口道:“算了吧,既然说不出口,那就是诬告,拉下去打二十板略施薄处就行了。”
诸葛恢的心里在滴血,他原本精心准备了好几个贾宁赵胤违法乱纪的案子,从当事人到旁证一应俱全,完全可以做到一击必杀。只要把贾宁和赵胤这两个王导最宠爱的属官给打掉,其余想投靠王导的人就会有所观望。这样就间接抵消了王导晋升丞相带来的巨大政治威望。
可现在全被这两个草包给毁了。现在再硬着头皮坚持审别的案子,即便铁证如山,别人也会以为这是他诸葛恢业务能力不精,第一个案子办砸了才拿出第二个案子来接着锤,这也太不够名士风度了。
只能止损吧。但这两个废物一定要记得点教训!
从陶范父子进殿开始,陶旭就一直默默的站在一旁不说话。从昨天绿珠突然出现在诸葛恢女儿的身边,到今天诸葛恢对陶范父子怒其不争的表情来看,他猜想诸葛家应该是陶范新投靠的对象。
而诸葛恢也应该是有所耳闻陶旭和他们父子之间有矛盾,否则也不会一听陶旭说,就坚持要当众审理此案。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陶范父子也没对诸葛恢说尽实话。最起码他们和庾家的关系就没说清,要不然为什么他们不敢当众说是庾冰下令他们拦住陶旭呢?
陶范父子作为“诬告者”被拉到殿外一顿痛打,二人都是没有官身的平民,禁军侍卫门打起来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这种杖刑就是要打的受刑人哇哇乱叫,好让殿中的高官们听得清。
庾冰听着陶范父子的惨叫也心里不是滋味,他再也坐不住了,朝王导做了个辞别礼就灰溜溜的走了。
诸葛恢也是一脸的铁青。
谢尚默默地递上贾、赵二人的任命文书,诸葛恢无奈的签署了自己的名字,拂袖而去。
王导简直赢麻了。
“陛下!”
一声陛下又把皇帝的思绪从后宫拉回了这里,他连忙正色道:“相父请说。”
“陶卿子初,出身忠良,又是功臣之后,臣辟为掾属,犹嫌埋没人才。陛下青春正艾,正是上进的年纪,如此贤才不可错过。臣想请陛下征陶卿为黄门侍郎,这样也好随时觐见陛下,于陛下的学业也有些裨益之处。”
王导赢麻了,自然不能让小弟委屈。陶旭接连献祭两个亲叔叔,王导可不能让他吃亏。
黄门侍郎虽然和太监的给事黄门一职听起来差不多,但其实是皇帝贴身的政务上班族,每天给皇帝讲讲课,属于清闲显贵们的专属职务。
这种能每天接触到皇帝的职位按照道理来说是个好差事,谢尚也曾当过黄门侍郎,但如今的东晋是门阀当道,政令出自高门,军令出自京外,皇帝完全成了摆设。这皇帝贴身秘书的含金量也就大大减少了。
当然往好处想,王导想把陶旭当作重点关注对象来培养,不想让他过早的接触实权职位,以免遭到庾家的报复。陶旭也只能勉为其难,表面却装做欢欣鼓舞的接受了。
皇帝一直都是从善如流的,相父都发了话,他自然不会反驳,当即说了几句勉励的话,什么朕很看好你啦,以后陶卿你要不遗余力多教给朕一些知识啦。说了一堆君仁臣忠的话,就赶紧开溜回后宫去了。
散了朝,谢尚故意给陶旭使了个眼色,两人留在了最后。
“随我来!”人一走完,谢尚低声吩咐了三个字,就往殿外走去。
陶旭也跟了上去。
两人沿着宫殿的外侧一路走到宫城西南角的一处偏殿,其实说是偏殿,也就是一件泥胚土房。
推开房门,王导赫然坐在当中,看来就是专门等他们的。
“子初,坐吧~”王导亲切的拍了拍身边的一个草垫,让陶旭坐在他的贴身位置,“你是怎么想到让令叔写信揭发元规的呢?”
王导的目光闪烁,陶旭知道是在试探自己,他抱拳一笑道:“司徒,哦不,丞相过虑了。小子能想到这个法子,还是拾了仁祖(谢尚)的余慧呢。”
第五十七章 我要的奖励
谢尚一听这话就急了,怎么扯上我了呢?
他刚想说话,陶旭又接着说道:“仁祖兄日前也是先斩后奏,一套组合拳让庾(怿)叔预吃尽了哑巴亏。旭也是从仁祖那里学来的这一招。”
王导哈哈大笑。
“只是要苦了令叔啦。”王导大有深意的说道。
陶旭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他已经事先做好了功课。
“四年前祖父去世,陶称从中挑唆离间,致使我诸位叔父相互内斗。又擅收部众,拥兵自重。我兄承袭长沙郡公之爵位,早就将其开除出宗谱了!”陶旭一说起这事就气得不行。
按照晋书的说法,陶侃死后诸子相互攻杀,只有陶称靠投奔庾亮麾下才勉强苟活。可陶旭根据这几年收获的信息却得知陶侃诸子相争的幕后黑手就是陶称!
陶侃死后,陶称派兵伪装成陶斌的手下率先攻入长沙,一番劫掠,把长沙变为白地。紧接着,陶称又联络陶夏南北夹杀陶斌,再将其部曲悉数收走。最后,陶称乘陶夏不备,又在酒里下毒毒死陶夏。
陶称原以为这一番操作下来足以接受陶氏一族所有的部曲。可屁股还没坐热,新上任荆州刺史的庾亮就举起屠刀,下令北面的桓宣和西面的周抚夹击陶称。陶称迫于压力,这才不得不交出陶氏家族绝大部分的部曲。
可如此一折腾,陶家就算彻底完了。
第一线的实力派,由三人减至陶称一人。原本陶侃及诸子部众十余万,现在陶称麾下仅一个步兵校的编制,两千余人。
陶家在荆州的影响力已经可以忽略不计了。
也正是这个原因,庾亮才一直纵容陶称至今。
现在王导需要一个触怒庾亮的原告,那陶称不就是最好的祭品嘛?
随后,陶旭又罗列了陶称的种种罪行。
什么父亡不居其丧啦。
什么虐杀了陶斌的部下啦。
什么逼死了陶侃昔日的恩人刘弘的孙子啦。
总而言之,就是一个不忠不孝的杀人狂。
王导和谢尚听了都是惊心不已。
他们久在建康,对荆州的事根本不熟悉。以前是陶侃在管,现在是庾亮在管,没成想陶称居然混成了地头蛇。要是他们出镇荆州,恐怕也饶不过这个人。
“子初既然都这般说了,那就让元规(庾亮)去收拾他吧。”王导苦笑一声,随即转过话题道,“昨日老夫曾许下你一个愿望,子初你今天想好了吗?”
陶旭一愣,他还以为黄门侍郎就是奖励,没想到王导赏罚分明,今天替王导当了一回原告,又再额外奖一次。
“旭愿替出陶称,出任荆州!”陶旭起身抱拳,说出了自己的终极目标。
王导和谢尚又对视一眼。
按说以王导的势力,陶旭只要在建康城混,那是绝对是风生水起。王导之后,无论是殷浩还是谢尚出任中央,陶旭也都不会混的太差。这辈子只要在京城里呆着,到老怎么也能混个封侯。这几乎就是士族子弟的躺平终极理想啊。
可陶旭想出任地方?还是庾亮的地盘?这小子是想去送人头吗?
“恩相,我知道呆在建康才是正途。可如今天下扰攘,四方凶恶之徒连绵不绝,朝廷南迁却时时自危。恩相,难道你真的甘心如此嘛?”
陶旭的话一语击中了王导的心。
以王导的抱负,他何尝不想挥师北上光复中原?
当年王导的从兄王衍也是司徒,他亲手断送了西晋王朝最后一支有生力量,在石勒轻蔑的羞辱中被坑杀。无论是国仇,还是家恨,王导何尝不想报此仇?
可世事艰难,王导苦苦经营一生,才勉强在各大派系势力之间扶植起一个东晋朝廷。他已经没有余力再思考北伐了。
他曾经寄希望于陶侃,可陶侃年纪太大了,大到比他还老。更何况陶侃早在四年前就去世了。
庾亮口号倒是喊的很响,响亮到北方的后赵真的注意起他来。可庾亮的才能根本不匹配他的口号。当年连一个小小的苏峻都摆布不了,如今却整天喊着要北伐中原。
要知道如今执掌后赵一统北方的可是石虎。当年石生、石聪尚且不是石虎的敌手,只会空谈的帅哥书生庾亮只会葬送朝廷本就不多的有生力量。
所以王导一直在拖,以拖待变也好,把庾亮的目光从北方拉到建康也好,王导一直在找那个能真正替他报仇的人。
现在看来,似乎只有陶旭了。这小子虽然年轻,但军事才能还在王恬之上。
另外驸马桓温也才能极佳,是个绝佳的人选。但桓温和庾翼的关系…
“你要接替陶称做南蛮校尉吗?”王导思虑再三,最后再和陶旭确认一遍,“你一旦到了荆州,老夫和仁祖可就都帮不上忙了。”
“上为国家,下为家族,旭愿意一试!”陶旭正色道。
王导缓缓点头。
在王导的视野里,陶旭一直就只是一个奋力往上爬的落魄子弟。所以他给陶旭的官职一直都是显贵清闲的官,可没想到他这么坚决,那试试看,也没什么坏处。
可陶旭又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旭虽然愿意一试,可毕竟只有一命。还有几个不情之请,望恩相和仁祖成全!”
“你且说来!”王导眉头一挑,现在陶旭说什么,他都愿意帮忙。
***
三人之间的密谈足足聊了一个时辰。等陶旭出了宫城的司马门,已经是华灯初上了。
陶旭伸了伸懒腰,虽然有些疲劳,但兴奋异常。他穿越三年以来最畅快的就是今天。
只有今天,他可以不再伪装,滔滔不绝的说出自己的心愿。也只有今天,他才真正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而不用伪装客套那些外交辞令。最后说完,王导和谢尚都沉默了。
“牛车!”陶旭朝司马门外一招手,一辆东晋taxi,牛车,就停在了他的面前。
“乌衣巷,辛丑号!”
说完,陶旭往车板上一躺,就不再管车夫了。
东晋朝廷就是个草台班子,大臣能有什么排场全看自己有多少产业。像陶旭这样既没家族产业垫底,又没朝廷俸禄,还没权力可以剥削的三无官员,能坐得起牛车已经不错了。
等陶旭半梦半醒之际回到乌衣巷,却被水泄不通的人群给堵住了。
“发生什么事了?”陶旭站起身来一看,却发现人群好像堵的正是辛丑号。
第五十八章 随风潜入夜
“这位小郎,巷子口好像被围住了啊~”牛车被人群堵得寸步难行,陶旭索性付了车前提前下车。
辛丑号所在的巷子还挺深,沿着巷子口有六七户人家。辛丑号就在巷尾最深处。
好容易挤过人群,终于来到门前。只见辛丑号的大门门环被一根绳索缠住,链在了一辆马车的后面。几名粗壮的妇人正在一名满脸杀气的贵妇指挥下拉着马车拼命拉扯大门。
这不是殷浩的夫人么?
说起来陶旭与她还有一面之缘。那天在陶范家大门口,可以在皇帝和王导等一干权贵面前风度翩翩从容不迫的殷浩在她面前却是走不过一个回合。
联想到那天身高腿长的殷浩像只小鸡一样被提溜着被扛走,陶旭脸上肌肉都忍不住抽搐了一下。
“我家夫人说了,闲杂人等一律滚开!”陶旭还想往里走,一个体壮膘肥的妇人挥舞着手里的棍棒过来,一把把陶旭推开。
陶旭好歹也是上过战场的人,可一个没提防下,居然被她推出好几步。
“你是什么人?这里可是我家!”陶旭又惊又怒。
“你家?”那妇人瞪着圆环般的眼睛吼道,“这是我们殷家的产业!”
殷家?
完了完了,肯定是殷浩的夫人又打听到什么了,还以为殷浩贼心不死,又想偷偷娶妾。这谢尚真是抠门,他自己的外宅不出借,偏偏借殷浩的。
陶旭心里暗暗叫苦不迭。
可再叫苦也没用,沈奂他们都在沈劲家住下,一个人也没跟来。陶旭势单力孤,哪里是这群娘子军的对手?
再说了,当街和妇人争斗,一回已经够丢人的了,两回那就没脸在这建康城露面了。
情急之下,陶旭连忙拉过牛车车夫,又塞给他半吊钱,吩咐了几句,让他赶紧去给谢尚送信。
这辛丑号地处乌衣巷小区的西南角,十分偏僻。除了西面是小区高耸的围墙外,和其他宅子的隔墙其实不高。但殷浩估计早就准备着这一天,辛丑号宅子的大门和沿街的围墙也特别的高。
也幸亏了这加强的“公事”,正门大门虽然在马车的拉扯下轰隆声不止,但一时半刻还挺得住。
正面强攻不行,那就只有侧面智取了。他决定从后门进去。
陶旭还穿着一身朝服,他提溜着袍裾一路小跑,转过弯进入到下一条巷子。可刚到后门口,却又被十几个妇人给拦住了。
这边也是同样的一辆马车在玩命拉门。
这边坐镇的也同样是那个一脸杀气的贵妇。
不对啊,怎么前后门都是她?难道见鬼了?
陶旭擦了擦眼睛又努力分辨了一下,这后门的贵妇和前门那个容貌的确很像,但眉宇间煞气稍轻,而焦虑之色更重,似乎在担心撞开门以后的事。陶旭想起来了,这殷浩不是和谢尚是连襟吗?他俩娶的是一对姐妹花。
前门的是殷浩的夫人,那这里就是谢尚的夫人了。
联想起殷夫人的手段,陶旭估摸着这袁夫人也差不了多少,亏得自己还给谢尚传话让他赶紧过来救场,也不知道他来这一趟是福是祸。
不过都火烧眉毛了陶旭也顾不上别人,他急中生智,一看辛丑号的隔壁,辛寅号,黑不溜秋的也没什么动静。陶旭决定,暗渡陈仓。
这辛寅号与辛丑号不同,围墙也只有一人多高。陶旭身高一米七八,在晋代也算高个子了,这点高度他双手一撑就翻过去了。
人们的注意力全被娘子军吸引过去了,陶旭的潜入没有吸引到任何的注意力,他沿着墙边悄悄地来到两宅相交的围墙处,借着一片竹林的掩护,陶旭想借着竹子的韧性翻过墙去。
“阿三?这么晚了你怎么在竹林里?阿姊不是都说了不许晚上进入内宅吗?”
突然,陶旭背后一个清脆的少女声音响起。
陶旭猛地一回头,只见黑暗中一个提着灯笼的少女正站在自己的背后,惊恐之余,已经被吓得呆站在原地不敢动弹。
毕竟是做贼心虚,陶旭这么夜闯民宅虽然是情有可原,但万一闹大了就真说不清了。
她手中提着灯笼,光越来越亮,姑娘想看清潜入者究竟是谁,她抬高手中的灯笼,但见一个身穿朝会官服的男子捂着自己的脸,被自己逮了个正着。
“你不是阿三?那你是谁?来人呐,有贼啊!”
这次陶旭是真的顾不了这许多了,既然被抓个现行,那就一不做二不休吧。
他一个箭步上前,一把踢飞少女手中的提灯,又一脚踩灭,紧接着捂住那姑娘的嘴巴,凑在她耳边低声喝道:“闭嘴!再嚷嚷我当场就做了你!”
陶旭把腰间的佩剑一亮,在灯光下的剑刃寒光一闪,顿时吓得那姑娘一哆嗦。
“你们平常吃的那些小米饭都吃到狗肚子里去了?再有半柱香的功夫撬不开这扇门,就统统把你们发配到江北给流民当老婆!”
墙外的巷子里传来谢夫人高亢的声音,围观的人群更是一片叫好,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有好心规劝却被打跑的,总而言之,就是一地鸡毛。
那群悍妇们一听谢夫人口气加重,手底下更是卯足了力气。拉车的大马不住的发出嘶鸣声。
还好外面没人听到,否则陶旭就真说不清了。他长舒一口气。见身下的少女不住的哆嗦,知道她害怕了,便接着恐吓道:“我放开你,你不许叫,答应就点头。”
见少女点点头,陶旭便松开了她的嘴。少女刚深吸一口气,还没得来得及发出声音,嘴里却又多出一块硬物,只能发出“呜呜”的低鸣声。
“这块烙饼是我的午饭,哥哥我一直没舍得吃。现在就赏给你吧。”陶旭冷笑一声,正要把她打晕,举在半空中的手却顿住了。
他们都认出了对方。
诸葛文熊。
原来诸葛文熊不是和诸葛恢住在一处,而是另有住所。
诸葛文熊也在月光下认出了潜入自己家后院的手是陶旭,她柳眉倒竖,表情十分狰狞,幸好嘴里被陶旭塞着一块烙饼发不出声音,否则就刚才那一下尖叫,铁定被外面的人听见了。
“唉,诸葛女郎,既然碰上了,那都是命啊!”
陶旭叹了口气,他松开卡住她脖子的手,似乎想要放人。诸葛文熊冷哼一声,以为他怕了自己,刚要取出自己嘴里的烙饼,却只听得耳后一阵冷风,下一秒就失去了意识。
第五十九章 润人要大声
现在不是和诸葛文熊这种人计较的时候,外面的动静越闹越大,就越先要把鹂儿和绿珠撤出来。
陶旭把被打晕的诸葛文熊挪到了竹林深处,又脱下了外面的朝服冠带,裹成一团先丢进了隔壁。自己只留下贴身衣物,双手一撑,轻松翻过了墙头。
殷浩的这间辛丑宅买来之后就没怎么装修过,后院的树林也是杂乱无章。借着月光陶旭在小树林里穿梭,发出锡锡梭梭的声音。
好容易穿过树林,从外面看过来,房间里却是一片黑暗。
外面这么大动静里面反而没动静?她们该不会自己溜走了吧?
陶旭一面瞎猜,一面推开了房门。
“砰!~”
一记闷棍准确无误的打在陶旭后脑勺上,他还没看清谁是袭击者,就晕了过去。
***
再等陶旭醒来时,眼前模模糊糊的一片耀眼火把光亮。
“他醒了!”
一听陶旭醒了,呼啦啦的一片人立刻围了上来。
“哎呀,子初啊,你不要紧吧?是谁袭击了你,看清了吗?”
陶旭一醒,率先开口的却是谢尚。他一脸焦虑之色,但在两位夫人的面前却又不敢乱说,只能拼命的朝陶旭使眼色。
“这是谁啊?”
陶旭揉着后脑勺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只见一大群老娘们正不怀好意的围着自己。而鹂儿和绿珠则是一个抱着自己的头,一个用温毛巾替自己擦脸,两人都是面带泪痕,仿佛是受了极大的委屈一般。
而谢尚虽然也是冠带朝服人模人样,但在他夫人的面前丝毫不敢乱动。
“谢仁祖你都不认得了?”不知是谢夫人还是殷夫人,反正二位其中之一开口嘲笑道,“仁祖,你不是说他是司徒跟前的红人陶郎吗?可他不认得你啊!这间宅子是我殷家的产业,虽然拜托你看管,但你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两个小浪货住进来呢?”
说到这里,她瞥了一眼谢尚,吓得他脖子一缩,根本不敢反驳。
“我们家那位老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浪货在那勾他,一勾他,他这魂就飞了。”她冷笑一声接着打量起鹂儿和绿珠来。见绿珠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毛丫头,便把火力转到了鹂儿身上,“小女郎,你年纪轻轻做什么不好,哪怕做个庶人的平妻,不也比做那没天日的暗室要强不是?”
陶旭刚刚醒来,对她的阴阳怪气没怎么听懂。可鹂儿却憋不住了,她把陶旭轻轻交给绿珠,自己起身正色道:“殷夫人,奴婢不认得什么老奴。我只知道是我家阿奴是王司徒的职官,为朝廷办差。我们昨日才刚刚回京,是谢长史让我家阿奴暂时住在这里的。也请殷夫人收回刚才的话,我寻阳陶氏虽非望族,却也不容这等言语侮辱。”
估计殷浩和他夫人什么都没说,而谢尚现在说什么,他夫人也不会信。殷夫人既不认得陶旭,那就更不会认得鹂儿。
相反,眼前这个小姑娘也不知道仗着谁的势力,居然敢蹬鼻子上脸,和自己对呛起来。要知道殷夫人出身陈郡袁氏,虽然不如汝南袁氏那么煊赫,但也是从东汉以来就历仕三公的老牌士族。
殷夫人双手叉腰,娇声呵斥道:“好个没人管脚的小浪货,你一个破落户的小妾,居然敢和我这么说话?来人呐~”
她也不管鹂儿说的是不是真的,就算这个小白脸真的是王导的红人,她也要教训教训。
一群膀大腰圆的悍妇立刻围了上来,殷夫人亲自接过皮鞭,就往鹂儿身上抽去。
鹂儿把眼睛闭上,毫不反抗,但身子却牢牢的站在陶旭面前。
“啪~”鞭子没抽到鹂儿身上,却被陶旭牢牢抓在手里。
陶旭方一醒来,就见到殷夫人要打鹂儿。
“鹂儿虽是我的姬妾,但并未失言。反观夫人,当日不顾夫君脸面,在上千人面前当众羞辱殷公。如今又在毫无证据的前提下公然破门入户。小子曾闻妇有四德,曰德、曰容、曰言、曰功,卿有其几?”
殷夫人被他一问顿时愣住。
“德谓贞顺,夫人可有?”
“言谓辞令,夫人可有?”
“容谓婉娩,夫人可有?”
“功谓丝枲,夫人可有?”
一连四问更是憋的殷夫人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所谓妇德贞顺、妇容婉娩,像殷夫人这般悍勇肯定是谈不上了。所谓妇言辞令,殷夫人出口成脏更是谈不上。最后的织丝编麻这类妇功又不能当堂验证,女人的四德在殷夫人身上可谓是扫的干干净净了。
“四德俱无,何曰淑女?”陶旭正色道,“我寻阳陶氏虽非望族,但也不容侮辱。我祖有大功于晋室,先考殁于苏峻之役,夫人出身陈郡袁氏,又有何作为?”
这是情急之下的标准回答模版,陶旭情急之下又搬了出来。
可招不在新,管用就行。一顿言语呛下来,一贯悍勇的殷夫人却哑了火。
“就算如你所说,可这宅子不姓你陶,而姓殷!”
这时候殷夫人的胞姐谢夫人站出来了,谢尚也亦步亦趋,她往前一步,谢尚就往前一步。
谢夫人指着地下道:“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姓殷。那臭不要脸的不在,阿妹就是主人。谢尚他不过是代看门的,有什么资格代表别人出租房屋?”说着,她还用责怪的眼神狠狠盯了谢尚一眼,吓得他又是往后一缩。
陶旭是对谢尚彻底无语了。这么一个高大帅气的才子,在朝廷里担任着重职,面对任何人都能谈笑风生,唯独面对夫人却犹如猫狗一般温顺听话,也难怪殷浩没事总往山里躲了。
“这位是谢夫人吧!”陶旭转而抱拳道,“谢夫人既然这般说,那陶旭带领家眷搬离就是,何必如此羞辱于人?”
他猛地抽过鞭子,往外一扔,正好砸在殷夫人的手下脸上。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能郁郁久居人下!”陶旭高声一呼,但说完他也觉得有点奇怪,怎么自己突然想起来这句?
他马上又找补了一句,“我陶旭堂堂大丈夫,岂能无立锥之地?可我若不能庇佑家眷,又怎么在这乱世求生?”
“殷夫人,还请你对我的姬妾道歉!”
殷夫人脸色血红,她憋足了气,要一口全撒出来。
第六十章 穷可益坚
“道歉有用的话,还要朝廷法度做什么?”
就在二人的对峙到达顶点的时候,一个白发老者背着手缓缓走进屋来。陶旭定静一看,正是王导。
“拜见恩相(丞相)!”谢尚和陶旭连忙上前行礼。
王导毕竟是朝廷宰相,殷夫人再凶悍,也不敢在他面前叫嚣。更何况当年她的哥哥和王导还有过一段恩遇。
“子初,听说你家里进了贼人,头还被打伤了?老夫这会来看你,不算晚吧?”王导虽然嘴里对陶旭说话,但眼圈一扫,目光所及之处,却是殷夫人和谢夫人,锋利的目光逼得她们不得不低下头。
“多蒙恩相关心,旭已经没事了。”
虽然不清楚王导说的什么贼人,但陶旭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付下去。
王导点了点头,又对殷夫人道:“朝廷草创,事事都要节省。子初初来京师,房屋家伙都未办备,是老夫让仁祖安排住处的,与渊源(殷浩)无关。你以后不要再为难他了。”
殷夫人不敢回嘴,只能低着头答应。
王导又转向谢夫人,谢夫人比殷夫人乖觉的多,她连忙答应道:“妾身也是糊涂了,只道是渊源(殷浩)偷偷回京了。既然是朝廷的大事,妾身不敢与闻。”
见她识相,王导也懒得和妇人见识,他转过身对陶旭安慰道:“子初,你且放心住下。老夫替你慢慢寻找住处!”
王导出面摆平,以后这里可以放心长住了,可陶旭却摇头拒绝了。
“多谢恩相,可贫者尚且不食嗟来之食。旭堂堂丈夫,于这天地之间岂无立足之地?”陶旭转身对殷夫人一行礼道:“殷夫人放心,旭绝不会再踏足贵府邸一步!”
“这是何必呢!”谢尚一看僵住了,立马出来打圆场,“不过是误会一场,都怪我。要是我早点告诉(袁女)皇妹就没这么多事了。子初你且住下,以后慢慢再说嘛。”一边说,谢尚一面拼命给自己的夫人使眼色。
别看袁氏姐妹平时横行霸道,但是在王导面前却老实极了。谢夫人一得了夫君的眼神,也忍气吞声说了一些好话,劝陶旭先住下。
陶旭见识了这对姐妹的跋扈嚣张,他可不会惯着这种人。陶旭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牵起鹂儿和绿珠的手,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这….”
陶旭不买账,谢尚也是十分的尴尬,他向王导投去求助的眼神。
王导面不改色,反而哈哈大笑,“随他去吧。年轻人若是没有一点志气,又怎么能成得了大事?”
谢尚和袁氏姐妹都唯唯诺诺的点头同意。
“不过你们闹得也太不像话了!弄得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王导话锋一转,语气顿时又严厉起来,“要是你们的阿兄还活着,也得当场被你们气死,袁家世代官宦的脸都给你们丢尽了!”
袁氏姐妹幼年丧父,又青年丧兄,家中无长辈管教,是一个比一个野。仗着王导的宠爱,她们在夫家也是横行霸道惯了的,像今天这样被王导训斥,还是第一次。
王导白了她们一眼,随即一招手,谢尚随即上前附耳细听起来。
***
走在建康的街道上,陶旭还穿着一套素白的内衣,而之前脱下的官服还被绿珠紧紧抱在怀里。鹂儿紧随其后,有些忐忑的问道:“阿奴,我们现在去哪?”
去哪?除了沈劲家还能去哪?
“手牵手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望着天,看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四颗连成线….”
今晚的夜空分外的美,万里无云,漫天繁星。陶旭虽然看不懂星象,也认不清星座,但佳人在侧,清风拂过,这是他穿越以来少有的轻松时刻。
现在的陶旭心情好的出奇。从乌衣巷出来,他一扫之前的郁闷和压抑,好像去掉了压在心头的大石。这些日子他委屈求全,低三下四,无非就是为了心中的理想。
可谁人没点脾气?要是真的继续住下去,以后难免会有什么道德绑架。能不欠帐,他就不想欠帐。
“牛车!”
之前拉他来乌衣巷的那辆牛车正停在路边,车夫正蹲在一旁吃着从路边摊买来的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的糊糊,一听有主顾,连忙放下碗跑来接生意。
“你还是先吃饭吧!”陶旭看他先是把自己从宫城拉到这,紧接着又驾车回去叫谢尚,再牛不停蹄地拉着谢尚赶过来,饭都来不及吃,不禁有些恻隐之心,连忙让他吃完饭再走。
“这位小郎,我可以现在就走!坐我的车吧?”
“你看我的车还有扶手靠背,女眷们坐起来最是舒适了!”
王导和谢尚都驾临这条小巷,所以巷口停了不少牛车,一看陶旭是个大主顾还带着女眷,连忙上前招揽生意起来。
陶旭却笑着摇摇手道,“巷子里还有不少大官,你们还是做他们的生意吧。我等等这位老哥就是。”
那车夫还没见过愿意等自己的主顾,心里一感激,嘴上吃得哗哗的快。
“不急不急!”陶旭反而拉着鹂儿和绿珠过来一起坐在车夫的对面,也问摊主要了几碗糊糊一起吃。
“鹂儿,绿珠。真是对不起你们了,我不像十父……呸,陶范那样有钱,也不像王(导)茂弘,谢(尚)仁祖那般身居高位,只能…..”鹂儿知道陶旭想说什么,她连忙止住了陶旭,“不必再说了,这都是妾自己的决定,与君无关。阿奴你不必有任何愧疚。”
绿珠也嘻嘻笑道:“是呀,咱们公子学贯古今,什么都懂,将来一定会发达哒!”
绿珠倒是无忧无虑,可陶旭却是真的羞愧难当,难得她们有情有义,自己也不能负了她们啊!
一旁的车夫也十分羡慕,他嘴里还含着糊糊,含混不清的夸赞道:“两位小娘子都如此有情有义,小郎真是有福气啊!”
不一会,摊主便送上了时令快餐,豆豉小米粥。这路边摊也没更高级的食物,陶旭只能为她们两人一人加了一小块驴肉干和几颗桑葚。
***
“哟,这不是陶小郎吗?”
陶旭正吃着呢,忽然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一抬头,不远处的马车上赫然坐着殷夫人。她尊贵的身份配上华丽的马车和坐在路边摊同车夫一起进食的陶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陶小郎就吃这种牛食吗?”殷夫人冷笑道,“妾身家昨天刚宰了一头黄牛,陶小郎若是不够,尽可以来我家取食。”
第六十一章 是他
陶旭知道她的意思,可在这大街上也不跟她理论,只是嘿嘿一笑,自顾自的吃。这时候从巷子里出来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可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陶旭却怡然自得,混不在意。
殷夫人见他脸皮这么厚,也没了继续斗嘴的兴致,冷哼一声便驱车走了。
“走罢!”陶旭吃完也带着二女上了牛车。
当事人一走,围观群众们也都自然散去了。
望着远去的牛车,站在阙楼上抚须沉思的王导突然开口问谢尚到:“仁祖,我曾问无奕(谢奕)到你怎么看陶旭这个人。你猜他怎么说?”
“此子必不能久居人下!”
王导听了呵呵一笑。这兄弟俩,真是心有灵犀啊。
***
城北,桑榆园。
等牛车哼哧哼哧走到桑榆园的时候,夜已经深了。别说鹂儿和绿珠早就在车上呼呼睡着,就连车夫都累的睁不开眼睛了。
“这位大哥,天色已晚。不如就在鄙舍暂歇一晚,明日再进城如何?”陶旭看看这天色,估计内城早就关门了,想回也回不去啊。
车夫看了看天色,只是犹豫了片刻,也就答应了。
“不知大哥如何称呼?”
车夫只是个苦力,他看陶旭一身官服就知道是个士族子弟,这样的人愿意和自己当街对坐而食他已经是很诧异了。如今陶旭还朝他抱拳行礼,平辈相交,他更是受宠若惊。
“不敢,小的姓刘名建。只是个赶车的,小郎称号我老刘便是。”
“原来是刘兄!”陶旭点了点头,“这里是我朋友家,兄且在此暂歇,我去说一声便回。”
敲开沈劲家门,沈劲却穿着一身蓑衣。
“咦?”
一开门,两人都同时惊讶起来。
“世坚,我现在没地方住了,你腾两个房间给我罢。”陶旭也顾不上他的蓑衣,便先开口了。
沈劲无奈的苦笑两声,“我这都快成客栈了….”
沈劲是城北的大土豪,虽然房屋广阔,但也架不住这么多人啊。先是白天里,陶旭送过来二十多个壮汉,现在到了睡觉的时候陶旭自己又来了。沈劲又不是开客栈的,哪里来这么多空房间。
“你就说有还是没有吧!”陶旭也不跟他啰嗦。对付沈劲,他是从来不虚假客套的。
“有有有!空房间有的是,不过么,你得问他同意不同意!”
“什么意思?”陶旭最讨厌的就是打哑谜。
“唉,正好,你随我来吧。”
沈劲叹了口气,就要带陶旭出门。
可一出门才看见躺在牛车上早已酣然入梦的二女和站着也睡着了的刘建。
“这是?”
陶旭赶紧把刚才发生的事又说了一遍。
“嗨!”沈劲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他的表情有点耐人寻味,但也无奈,“也罢,让这位刘大哥在大堂暂歇一晚。让这两位女郎在我房间休息一晚吧。”
“你的房间?”陶旭有点不满意了。
“你想到哪里去了?”沈劲连忙挺直了腰板,“我可是正经人!我的意思是,今晚我和你还要去一个地方。所以让他们睡在这吧!”
沈劲这么坚持,难道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人要见?难道是殷浩?
“是殷浩?”陶旭试探着问道。
“别问了,”沈劲的眼神闪烁其词,“反正到了你就知道了。”
陶旭把刘建和二女叫醒,安排好他们的住处后才随着沈劲再次出发。
不过这一次不用坐车了,沈劲带着陶旭来到一条小溪畔,登上了一叶扁舟。
“这条河叫潮沟,沿着此沟便能汇入青溪。你要见的人就在青溪东岸的东篱巷。”
这大半夜的,沈劲一个人连船夫都不用,自己亲自掌篙,说是要去见一个人,却事先就穿上了蓑衣,这是哪一出戏?
不过陶旭也懒得理他了,要说这世上他最放心的人,除了鹂儿和绿珠外,就是沈劲了。
沈劲的船掌的又稳又快,两人不过花了半刻钟功夫就悄无声息的靠岸了。
青溪,位于建康城东,其最南端和秦淮河交汇,最终流入长江。
青溪以东所居住的,多半都是皇亲贵族。像当今皇帝的弟弟琅琊王司马岳,皇叔会稽王司马昱,还有一些闲散的司马皇族宗室都住在这里,沈劲三更半夜带自己来这里做甚?
只见沈劲在岸边一处偏僻的角落里停了船,上岸前还鬼鬼祟祟的看了好一阵,确认了没有人后,这才招呼陶旭上来。
“你这是要去做贼么?”
就这么片刻功夫,陶旭的脑子里已经闪过了无数画面,什么三侠五义半夜劫富济贫的故事都冒出来了。
沈劲自然没有想的这么多,他一声不坑,还示意陶旭轻声些。两人一前一后,在黑灯瞎火的东篱巷里像两个幽灵般穿梭。
东篱巷和乌衣巷也差不多,都是用高大围墙围起来的高级住宅小区。只不过这里的治安就差了一些。
安保费用没给足,那些巡夜的士兵自然也不会卖力气巡察,往往都是找块凉席就地打呼噜睡觉。说实话,就朝廷给的那三瓜俩枣,能准点到岗睡觉就不错了。
沈劲带着陶旭穿过一片片宅子,最终来到东篱巷深处的一所住宅后墙。这里的宅子后院有一颗粗大的柳树,沈劲一个飞跃,抓住柳条就翻进了院子里。
陶旭也不甘落后,有样学样,轻松就翻了进去。
“好了,接下来我要带你见一个人。”进了院子,沈劲终于开口了,“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最好不要大声吵嚷。”
笑话,陶旭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就连皇帝都见了两回,还能有什么人让他大惊小怪?
沈劲的眼神有些同情,他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带陶旭走进房间。
昏暗的房间里除了两只坐垫,就只有一盏摇曳不定的灯和一面黑漆漆的屏风。
“沈劲见过公子!”说着,沈劲单膝下跪,无比的恭敬。
“世坚,你还带了谁来?”
听着这熟悉的声音,陶旭的下巴都要惊掉了。
不,不可能是他!但他的声音陶旭是不可能认错的。
“大哥?”陶旭不禁颤抖着问道。
“唉,你终究还是带他来了!”
屏风后转出一个长须飘飘的高瘦男子。他身着道袍,手执拂尘,仙气飘飘,更甚于王导、庾冰。赫然正是现任的长沙郡公,陶旭的长兄,陶弘。
第六十二章 不堕青云之志
“见过阿兄!”陶旭纳头便拜。
“息奴(陶旭乳名),你瘦了!”陶弘甩过拂尘,将陶旭和沈劲扶起,却是一脸心疼的看着弟弟。
“阿兄,你不是在…..”
陶弘一直沉溺修炼,开坛做法和开炉炼丹都很费时间啊,他怎么会来建康?
陶弘知道弟弟想问什么,他微微一笑,示意坐下再说。
“子初,公子他其实一直都很关心你呢!”沈劲却主动介绍起来,“自打你到建康,他就尾随而来,一直住在这东篱巷深居简出。后来看你被庾怿和陶范戏耍,这才让我出手帮你。”
“原来你们?”陶旭惊讶的指了指陶弘和沈劲。
“呵呵,不错。”沈劲笑着解释道,“一年前我就拜入了公子门下。只不过无人知晓罢了。”
难怪沈劲主动邀请自己做客,难怪他主动给自己介绍殷浩,难怪…..
还亏得陶旭对他这么信任,现在连沈劲也背地里有自己的小九九,陶旭有些不开心了。
陶弘看出弟弟有些郁郁不乐,便开口道:“你也别生气,要不是世坚,你哪能走到现在?”
这是实话。
“阿兄,你不是一直在修道炼丹吗?”
就在陶旭出发来建康之前,陶弘依旧在闭关打坐。陶旭辞行前几次拜访他,他都闭门不出。往日冰冷无情的兄长此刻化身为了友爱仁慈的长兄,陶旭还真有点不太习惯。
可仔细一想,陶弘的变化也就是陶侃死后才开始的。当年的陶弘作为陶家长孙被陶侃着重培养,可没想到陶侃死后,他却整天沉溺于炼丹修道不问世事,这确实有点奇怪。
“呵呵,我要是不修道,王茂弘和庾元规他们能放过我吗?”陶弘说着说着情不自禁的捏紧了拳头,一张仙风道骨的玉面也逐渐变红起来。
“子初你是不知道啊,”沈劲此刻也转换了称呼,转而直接称陶旭的字来,他似乎知道一些内情,说起这些事不免有些感伤。
“陶公在世之日,声威之显赫,庾王各家都无人能直撄其锋。所以他犯了这些门阀的忌讳!要是公子不收敛锋芒,陶家的爵位都要没了。经历了这几年的韬光养晦,他们才逐渐放下了警惕。”
陶弘叹了口气,沈劲的话似乎触动了他的心弦。回想起陶侃在世时陶家显赫的声威,再看看如今落魄的遭遇,真是沧海桑田,只在瞬息之间。
陶旭看着哥哥的表情变化,似乎也懂了一些他的无奈。大厦将倾,岂能一木独支?陶弘才略有限,无法支撑起家族的未来,他只有装傻,期盼着家族中能有一个重振家业的子弟横空出世,再把全部的宝都压在他身上。
“我为什么这些年对你爱答不理?为什么这次来京我只给了你一座玉座金佛?我为什么允许你把祖父所有的手书遗稿都带走?”陶弘连问三个问题,语重心长的叹道:“子初,你可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兄,你什么都不用说了!”陶旭此刻只觉得热血涌上头顶,之前一切的孤独、无助、隐忍,在此刻都迸发了出来。他紧紧地握著兄长的手道:“此生我陶旭必将恢复父祖之业!”
“好!”陶弘也紧紧地握住弟弟的手,再也说不出话来。
在他的眼里,曾经的陶旭就是一个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弟。可自从祖父去世以后,弟弟就性情大变,不仅戒掉了贪酒好色的恶习,还主动研读起了祖父的遗书。
可时间还没到,陶弘还要忍,至少要忍过三年孝期。名为朝廷派来,实则为庾王各族派来的奉祀官就住在长沙城里,紧密的监视着陶弘的一举一动。
所以,陶弘只能闭门不出。
现在,终于把三年孝期熬过了,可陶侃当年的人望也消散的差不多了。庾亮执掌荆州,大权在握,王导坐镇京城,不动声色。
两个老狐狸摆脱了陶侃的阴影,羽翼渐丰,双方逐渐剑拔弩张起来,而忘记了潜伏在长沙的陶氏兄弟。
陶弘知道,机会来了。
如今的弟弟虽然还很稚嫩,但一系列的表现起码让陶弘看到了一丝希望。他手里握有陶侃留下的巨量财富,如果让陶弘选一个振兴家族的子弟,那为什么不选自己的亲弟弟呢?
“祖父在世时,常恨出身低微,所以始终不得入朝辅政。如果息奴你能光大门户,我寻阳陶氏未必便不能跻身顶级门阀!到时候便可与庾、王各族抗衡!”陶弘缓了缓情绪,拍拍弟弟的肩膀鼓励道。
“使李将军,遇高皇帝,万户侯何足道哉?”陶旭却冷笑一声,他的志向可不仅仅是门阀,“就算入朝辅政了,那又如何?”
陶弘一愣,他没想到弟弟的野心更大,可以陶氏薄弱的人才储备来看,似乎很难更进一步了。
陶旭却有自己的想法,他知道现在很难说服兄长,自己的路也才刚刚开始。他朝兄长抱拳道:“阿兄放心,凡事我都有分寸。”
沈劲看着这两兄弟热血沸腾的,自己也有些感触。吴兴沈氏的遭遇比他陶家还要糟糕,几乎已经断绝了仕途。顶级门阀的眼里只有顶级门阀,也就是陶弘兄弟才肯接纳自己这种门阀里的不良资产。
“世坚,你深夜带息奴来这里,是想说什么,那就说吧。”
热血沸腾完毕,正事还是要说的。陶弘拉着弟弟坐下,开始商量起正事来。
“今日朝会…..”陶旭把今天白天的事统统说了一遍,包括自己被拔擢为黄门侍郎,以及向王导提的要求。
“什么?你要出镇外地?”陶弘一惊,他举起拂尘道,“那六叔怎么办?”
“他还差这一根稻草么?”陶旭淡淡的道,“这几年在荆州他失尽人心,早就是我陶氏的负面资产。不早日除去此人的话,祖父在荆州积累下的德望将被消耗殆尽,对我出镇荆州也将大为有害。”
陶弘的脸色阴晴不定,要不是迫不得已,他是不愿意出卖自己的六叔的,毕竟都是姓陶。可再一联想他阴谋杀害另外两位叔叔,似乎除掉他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好吧,万事你小心就是。建康这边有世坚和我,你不用操心。只是荆州是庾元规的治下,你要冒险出任,只怕他会给你穿小鞋啊!”陶弘捋着长须表达了自己的担忧。
第六十三章 迷信与科学
沈劲听了陶弘的话却连连摇头。
“公子,陶南蛮毕竟是你们的亲叔父。庾征西没有动手,你们就不能动手。哪怕他真的被庾征西报复了,空出来的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填补的。”
沈劲说的话和陶旭不谋而合,更让他心里高看了几分。
“世坚所言不差!”陶旭接着道,“我如今明面上的官职只是个黄门侍郎,并无实权。就算庾亮真的同意我递补南蛮校尉,以我的资历和人望也不足以胜任。更何况最重要的是….我手底下没人….”
陶称这人虽然可恶,但毕竟跟随陶侃从军数十年,其根基和部曲数量不是陶旭这种初出茅庐的小子可以比的。庾亮再痛恨他,不也没轻易对他下手么。
“那以你的意思….”
“我必须建立一支绝对忠于我的部队!”陶旭十分认真的打断道,“而且不能少于一个步兵曲队。”
按照史书上的记载,在明年三月陶称就将受到庾亮的报复,而再过半年到了九月,北方的后赵就会大举南下。要想阻止后赵军队,就必须在这一年零三个月的时间里组建一支可靠的军队。
也只有组建一支自己的班底,才拥有和江东最大的劲敌桓温对抗的资本。
这也是陶旭对王导和谢尚所提的要求之一。
军队…..
陶弘一听这个词就头晕了。
陶家出身寒门,所以陶弘被着力培养的,就是清谈的能力。要他去带兵,那还不如直接让他吃仙丹来的痛快些。
“好吧,那你要我怎么办?”陶弘索性开门见山了,别的他没有,钱还是有一些的。
“我已和王导明言,请他让我去京口郗鉴处暂当三个月的行军司马。在那里,我可以自行招募并操练军士。但经费么…..”
陶弘一看陶旭的眼神,就明白了自己的角色,他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道:“知道了,一百万钱够不够?”
“够了够了!”陶旭兴奋的站起来给了兄长一个热情的拥抱。
按照陶旭的计划,他首先设定了三个月的新兵训练期。
这三个月里,从盔甲、武器,再到日常吃用、骡马运输,再怎么往贵了算,每个士兵三千钱都绰绰有余。一百万钱足够三百多名士兵的开销了。
“先别急,”陶弘推开弟弟,“亲兄弟明算帐,这钱我可以掏。但三个月后怎么算?”
“三个月后,王丞相会另有制令,那时候我就是朝廷军官,部曲可以拿朝廷的俸禄粮饷了。”
虽然话说的这么笃定,但陶弘心里依然有些忐忑。不过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如果朝廷没有给陶旭分拨编制,恐怕这个冤种他陶弘是要继续当下去了。
“也罢。”
陶弘挥挥手,沈劲当即会意。他从屏风的一旁拖出两口沉重的箱子,打开箱盖一看,全是黄澄澄的金条。
“这里是一百二十斤黄金,全是咱们封国兑换来的。你需要用钱,明日便叫世坚的从兄来搬走吧。”陶弘嘴上说的不屑一顾,但时不时的还偷偷瞥一眼金子,满脸的肉痛之色。
陶旭知道虽然陶弘出手大方,但这并不等于长沙郡国就富甲一方了。荆南并没有接受大量的北方流民,经济也并不是很发达,和江东土著豪族们比起来更是差了一大截。再加上老爷子的那十几个姬妾都需要陶弘赡养,这一百多斤黄金已经是兄长搜肠刮肚的全部积蓄了。
“兄长放心,弟必不负兄长一片苦心!”陶旭起立抱拳,但脸上却满是信心。
陶弘也纳了闷。老爷子在世的时候,陶旭还小,从来没带过一天兵,他怎么就对带兵这么有信心呢?虽然老爷子的兵书都归了他研读,但纸上谈兵的典故难道陶旭不知道吗?
陶弘心里也猜到了兄长的疑虑,他微微一笑道:“兄长心中必道弟为何如此自信,是也不是?”
“这….”
陶弘刚开了个口,又被陶旭打断。他十分严肃的对着窗外的月亮拜了两拜,才回头道:“其实是祖父他托梦给我了!”
陶弘一听陶侃显灵了,吓得连忙要给弟弟下跪。陶旭一把把他扶起,“兄长不用惊慌。祖父自三个月前就不再给我托梦了。”
陶旭知道要是说出真相,以陶弘和沈劲的知识水平还很难理解。他只能临机一动,把锅甩在死人身上了。
果然陶侃托梦的理由非常唬人,不仅陶弘,就连沈劲也用一种崇敬的眼光看着陶旭。陶侃的威名在江东谁人不知?一联想到陶侃曾经附身过的男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沈劲的腰板也挺直了几分。
其实陶旭的信心来源很简单,那就是技术代差。同时代的两名将领带领军队交战,胜负的因素有很多。也许是一方训练有素,也许是一方占据地利优势,也许是一方将领经验丰富,也许是一方武器装备强劲。
总而言之,陶旭虽然来自现代,但在古代军事的专业领域里,不要说陶侃这种大拿,就是普通的军事将领都很可能比不过,这些差距没有时间和经验的累积是不可能弥补的。
那唯一的办法就只有通过技术代差来碾压。我用东晋的军队打不过你东晋的敌人,难道我用南北朝,乃至于隋唐的军队还打不过你吗?
所谓的技术代差,并不是指具体的武器装备或者化学技术上的优势,而是指在军队整体训练和组织上的差距。
只要是拥有后一个时代的技术代差的军队,即便是再平庸的将领也能碾压前一个时代的任何名将。
在陶侃的遗书中,他最推崇的就是曹操和诸葛亮。
曹操因为北方大规模动荡,战事频率高的特点,因地制宜的制定了步兵操典,总结起来就三个字:别乱动!
在严厉甚至苛刻的军法威慑下,未经严格训练的半成熟士兵也能形成一定的战斗力,其根本原因就是纪律性。
而诸葛亮则因为蜀地人口稀少,也因地制宜的发展出了相反的战术:精兵路线!
通过高强度的训练和高烈度度军事知识传授,形成一支数量不多但技术精湛的精锐部队,也就是军队职业化。
而陶旭准备走的路线,也就是军队职业化!
第六十四章 正一真人
如今的陶旭正面临着当年诸葛亮同样需要面对的困境,人不够!
虽然北方的流民源源不断的涌来,但十之八九的精壮都被那些门阀大族们率先挑走了。可以供陶旭选择的人已经不多,而且陶家的财力和门阀们的警惕也不允许陶旭组建过大规模的军队。
他只有用战绩才能证明自己。
当然这些说给陶弘听估计他也听不懂,陶旭只能搞了一些陶侃附体的鬼话来骗骗他。
可陶弘当真了,他不仅激动的连连磕头,还紧紧握住弟弟的手,一副我们家族全靠你了的激动心情。
“公子,其实我今天带子初来是另有一件事想找你帮忙的。”
等两人激动的差不多了,沈劲也终于开口相劝。陶旭则把二女没地方住的事给说了一遍。
“过不了多久我就要离京,总也不能带着她们到处走吧?”
“绿珠这丫头也是个有情有义的!”陶弘听了陶旭的话连连点头,“这东篱巷里我有三所宅子,都是足够七八人住的三进宅。明天你就把她们接过来住吧!”
“阿兄!”
陶旭刚想说点感激的话,却被陶弘泼了一盆冷水,“不过,现在我还不能公开抛头露面。这些宅子名义上都在世坚的名下,就让世坚安排吧。”
“那你这次来京….”
“当然也是秘密的。”沈劲解释道,“明面上的公子此刻还在长沙呢,这次秘密进京除了为你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去一趟朝天观。”
“朝天观?”陶旭皱眉道。
这个道观的名称他好像在哪里听说过,可又回想不起来。
“子初你还不知道?”沈劲有些惊讶,他原以为和王导、谢尚这群人混熟了这些基本信息应该都知道了啊。
“朝天观是京中最知名的道观。”陶弘解释道,“江东门阀多有子弟拜入其中。”
一个道观有什么稀奇的?
陶弘看出了弟弟的不解,他嘿嘿一笑,“你知道佛图澄吗?”
佛图澄?陶旭似乎有些印象,在晋书里他深得后赵皇帝石虎的信任,是北方的宗教领袖。
“他其实还是个探子!”沈劲解释道,“北地的坐探多为僧道中人,他们借着道场讲法道由头到处刺探江东情报传回中原。而朝天观的观主正一真人,就是江东的佛图澄。”
“江东的大事小情就没有能瞒得过朝天观的耳目!”陶弘抚着长须叹道。
“那他们是不是也知道我…..”
“那当然了!”沈劲白了一眼陶旭,“要不是公子他把你的行踪消息买断了,你的所作所为在庾王各家眼里那就是透明的!”
原来如此!
陶旭还以为自己的小聪明能真的瞒过那些老狐狸。原来朝廷里的水这么深。
以前的陶旭看到那些门阀士族们整天崇道尚玄的还有些看不起他们,可没承想人家其实是借着讲道的场合,实际上在勾兑情报消息。
在科技落后的古代,打探消息主要还是靠人力,而佛道这类信徒广泛的宗教就成了最佳的工具。一个坐拥数万信徒的“高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的掌握任何信徒出没之处的情报,尤其是当这些信徒还分散在世家大族和朝廷官署中。
即便坐在家里,你也很难保证你的仆人、你的婢女不是这些“高人”的信徒。这样一来,那些信徒们的“供奉”其实也就成了变相的勒索。
“这次来京,我就是要见一见那正一真人。”陶弘皱起了眉头,“传闻此人神龙见首不见尾,见过他的人屈指可数。如果能和此人搞好关系,那你将来也能事半功倍些。”
“那兄长几时去见他?”陶旭问道。
陶弘有些惊讶,他原以为陶旭忙于世事俗务,不屑于这些神神道道的事,没想到他也想去见正一真人。
“后天子时。”
怎么都是深更半夜的,见个人还要偷偷摸摸。
陶弘似乎看出来弟弟的困惑,他解释道:“此人极其神秘,行踪更是飘忽不定。很多事都是他的弟子们出面。有很多人都说见过他,可又没人说的出他什么长相。只有王逸少曾经在一场水陆法会上被他亲自召见过,可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逸少?那又是谁?
“他现在武昌,做庾亮帐下的参军。”沈劲补充道,“以后你去荆州,自然见得到他。”
也不管他是谁了,先管好眼前吧。陶旭托着腮帮子想了片刻,道:“那阿兄能不能带我也一起见见这位高人?”
“这….”陶弘有些意外,他原以为弟弟对这些神神道道的事没兴趣,却没料到陶旭想见正一真人。
陶旭对这种见不得人的“高人”是不屑一顾的。他是现代人,对于古人这些其实是运用化学原理的“法术”或者“神迹”是一点都不感冒。
如果这些高人们要是真有些理论水平,何不正大光明的公开身份坐而论道呢?半夜三更,偷偷摸摸,多半是个坑蒙拐骗的神棍。要是能当面戳穿他的把戏,说不定以后还有利用的价值。
陶弘自然不知道弟弟的这些想法,他只能点头答应下来,“那明日晚饭以后,世坚你就再带子初来这里吧。”
说完,陶弘拂尘一扫,双目紧闭,下了逐客令。
陶旭也知道陶弘的生物钟完全颠倒,现在又到了他每日的打坐时候,便不再多说,跟着沈劲退出了密室。
躺在乌蓬船上,陶旭翘着二郎腿问道:“世坚,刚才阿兄为什么一听我要去见正一真人,就脸上一抽一抽的?”
“你不知道吧?”沈劲苦笑一声,“那正一真人历来都是见一面十万钱的价钱,你要跟着公子一起去,公子就得额外再花十万钱呢!”
“我去,十万钱?这打劫啊!”陶旭吓得差点掉进河里。
“唉,你不懂啊!”沈劲摇了摇头,撑着竹篙叹道,“要是能和他搞好关系,上到王导庾亮家里,下到流民军中,什么犄角旮旯的小道消息都能给你打听出来。这些消息的价值可远远超出十万钱呐!”
这倒也是,陶旭愈发的对这个正一真人起了兴趣。
第六十五章 彭城刘氏
等回到沈劲家里,已经是四更时分了。两人还没进屋就听到那牛车车夫的呼噜声了,轰鸣之声把屋顶都震的一晃一晃。
“唉,算了。干脆在外面打个地铺吧。”
陶旭实在受不了这呼噜声,好在现在也是夏天,便拉了一张席子出来,在一棵柳树下睡了。
迷迷糊糊了好久,陶旭才勉强入睡。刚梦到自己脚踩王导,拳打庾亮,正要制霸天下的时候,却被一个粗鲁的声音吵醒:“这位小郎,咱的车钱是不是该结一下了?”
睁开眼一看,是车夫刘建。
“我说你这个人!”陶旭一睁眼就被刺眼的阳光射的睁不开,他不耐烦的叫道:“世坚,给他车钱!”
“沈郎有事出门去了!”一旁一个娇怯怯的声音答道,陶旭一看,是鹂儿。她换了一身农家女的短打装扮,正在洗衣服,一听陶旭叫人,便连忙擦了擦手过来答道。
“那你给他!我朝服里还有几吊钱!”
陶旭美梦被吵醒,挥了挥手,便让鹂儿打发了此人。可刚一躺下,却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个车夫身高八尺,背阔腰粗,是个好材料。但紫色面皮,赤色长须,怎么看怎么觉得奇怪。
他再爬起身,朝车夫行了一礼道:“这位大哥,听你口音,也不像建康本地人。敢问出身何地?”
车夫挠了挠脑袋,有些惭愧,“不提也罢,不提也罢。”
“不不不!”他越是这么说,陶旭就越是对他产生兴趣,“昨天晚上我记得大哥你曾经说过尊姓刘,贵名建。敢问可是汉室后裔?”
“这都多少年的事了!”刘建都不好意思提,“我家的确是楚元王之后,但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
陶旭心里愈发笃定了几分,他接着道:“足下先祖可是在武帝年间任过雁门太守?”
“这你都知道?”刘建吓了一跳,他的曾祖父的确当过雁门太守,可这兵荒马乱的,陶旭是怎么查的家谱?
陶旭更是吃准了此人,他紧接着问道:“足下可曾婚配?可有子嗣?”
“我家的刚生了个大小子,这你也知道?”刘建一双牛眼瞪的愈发的大,他都要怀疑自己头顶戴帽子了。
“好好好!”陶旭知道不能再说下去了,再说下去恐怕反而要说不清了,他连忙拱手道:“我只是问一问。是这样的…..”
他连忙把自己的招兵计划同刘建说了一番。
先是一通马屁,说刘建如何高大魁梧,又是武人传家,不可荒废。紧接着是国家大义,民族耻辱,一通大义帽子扣下来刘建也开始热血沸腾起来。最后才亮出了自己的身份和将来的计划。
“足下如此魁梧雄壮,焉能在这建康城里当一辈子车夫?”陶旭说的唾沫横飞,他还引用了一段诗词,“难道足下真的愿意叹年光过尽,功名未立,壮士老去,机会方来吗?”
又是大义又是利诱,刘建不由得有些心动了。可他还是有些犹豫,“我家里刚有了个大小子,家里离不开人啊。”
“这个好办!”陶旭当即拍着胸脯保证道:“我在东篱巷还有几间屋子,今天正好要搬过去。刘大哥你不嫌弃的话,就让尊夫人和令公子一起搬过去同住如何?以后吃喝穿住,我陶旭一概都包了!”
“真的?”刘建试探着问道。
“刘大哥若是不信,我们现在就出发!如何?”
刘建终于被说服了。他也是家学渊源,一身武艺和行军打仗的本事从小就学,可偏偏遇上了永嘉之变,朝廷崩溃,百姓离散。祖父和父亲都死在了南渡的途中,他纵有一身的本事也无处施展。
其实刘建也不是没有想过投军,可如今的朝廷用人全看门第,像他这种一没背景二没门第的草民,那就是当韭菜的命。
陶旭的话里最打动他的就是陶旭招募的不是士兵而是军官。陶侃的威名他自然听说过,陶大司马的孙子要组建军队,他是抱有很大希望的。现在一听又要他当骨干,更是心动。
可唯一有些疑惑的是为什么陶旭对自己的儿子这么感兴趣?
陶旭顾不得一夜没睡,让鹂儿给自己换了一套干净衣服,就匆匆坐上刘建的牛车一起回他家了。
一路上陶旭不停的东拉西扯,从建康的风土人情一直聊到天下大势,可就是没有再聊刘建的儿子。刘建见他不再追问,也就没再当回事。
两人聊的口干舌燥,才来到刘建的家。
刘建家住建康城西南方向的小长干里,这里多聚集着一些家世贫寒,但总算还有些谋生手段的平民。他们聚成一个个百余人口的小村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靠着一身力气或者技术,总算有口饭吃。
“要死啊!现在才回来!家里都快断了炊,昨天还是问隔壁王干娘才淘来几个窝头垫肚子。你倒好,不声不响在外面吃饭,还不回家!是不是又到外面玩女人去了?”
门还没开,就听见里面一个年轻妇人的叫骂声,估计是听到了熟悉的牛蹄声。
在泼辣这方面,刘妻倒是和殷浩的夫人不相上下。
果然,刘建刚刚推开篱笆,屋里就风风火火的冲出来一个衣衫褴褛的年轻妇人,她熟练的揪住刘建的耳朵,把他一路拎回屋子里。刘建一个浑身筋肉纵横的汉子居然毫无还手之力。
“真是苛政猛于虎啊!”陶旭连连摇头,幸好鹂儿和绿珠都不是这种女子。
“你听我说….”屋子里传来刘建隐隐约约的求饶声,紧接着就是吵闹、殴打,搜身,一阵稀里哗啦的数钱声后,才逐渐安静下来。
“真的假的?”屋里的妇人一阵惊呼,她半信半疑的推开房门上下打量了陶旭一番,连连摇头,“这是陶大司马的孙子?”
“鄙人陶旭,忝任黄门侍郎,即将赴京口郗公帐下任参军!”陶旭朝她拱了拱手,脸上洋溢着真诚的笑容。
“你说能搬去东篱巷住?”妇人又一脸警惕的问道。
“不错,大嫂若是不信,现在就同我一起搬去如何?”陶旭拍着胸脯道,“刘大哥从军效力,在下也不能亏了军属。总不能让刘大哥心事重重的走吧?”
“好!那可是你说的!”妇人倒也痛快,她叉腰伸出手道,“铜钱一百贯,以后每个月还要十贯钱~!”
“没问题!”陶旭一听是钱能解决的事,那就根本不叫事,“到了东篱巷在下当场交付!”
妇人把脸一沉,知道自己开价开低了。
第六十六章 预定战神
但话都说出了口,也不好意思再反悔。
“既然小郎都这么说了,那就让他好好为朝廷效力就是。”
刘建见自己的婆娘口气软了下来,立刻抱着儿子屁颠屁颠的出来对陶旭道:“那我们这就走吧?”
“急什么?”刘妻又白了自己的丈夫一眼,又看了看他怀里的孩子,抱怨道:“家伙什具都没收拾呢!你儿子今天哭的厉害,先去隔壁王干娘家借点钱买碗稀粥喝。”
陶旭知道,这话其实就是说给他听的。
可这些天折腾下来,他的余钱也不多了。虽然顶着朝廷命官的头衔,但这一个月来他的实际收入也就是谢尚给他的十片纯银叶子,这一路上花的也都差不多了。
陶旭摸摸自己的身子,暗道糟糕。今早换了一身衣服,钱包都没带上,连一文钱都没有。
刘建知道陶旭原先的住处,也知道他和大官们很熟,不至于撒谎,便开口解围道:“不至于不至于,陶小郎那可是朝廷的大官!”
他把昨天在乌衣巷的事和婆娘说了一遍,刘妻不禁瞪大了眼睛。她原先还以为陶旭只是一般的官,没想到连王司徒都能惊动,看来这个年轻人来头真是不小。
“大嫂不必多虑,随我去便是。一应家伙器皿全都重新置办就是!”陶旭十分豪气的拍拍胸脯,反正买单的也不是他自己。
“倒是令郎~”陶旭说着说着,走到刘建的面前,看着他怀里的孩子赞许道:“天庭饱满、地阁方圆,将来成就必在刘大哥之上!”
“小郎还会相面?”刘建惊道。
“那可不是!”刘妻一脸骄傲又有些心疼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我儿将来肯定能做大官!”
“不知令郎生辰八字几许?可曾取了名字?”陶旭接着问道。
“取了取了!”提起儿子,刘建也是满脸的兴奋,“刚满三个月大。是满月的时候朝天观的道长们给取的,就叫刘牢之!”
呵呵,你儿子不仅能做大官,将来还能威震四海呢。
陶旭一边心里暗笑,一边更是下定了决心要笼络刘建一家。
三人当即上车,抛下了破败的土屋,一路来到东篱巷。
陶旭也算最近的风云人物,原本东篱巷的“小区保安”见三人穿的破破烂烂的还不允许他们进去,可陶旭一自报身份,看守进出口的禁军们立刻恭恭敬敬的让出一条道来。
刘妻见陶旭这般有面子,心中的疑虑也少了几分。
按照陶弘留下的地址,陶家在东篱巷的产业是庚辰、庚巳、庚午三连号。陶弘自己藏在最大的庚辰号里昼伏夜出,把中间的庚巳留给了弟弟,所以陶旭便选了最小的庚午号让刘建一家住下。
可即便是庚午号,也有三进三出,十几间屋子,算上花园和其他生活设施,足有三四亩地之大。
陶弘估计昨天吩咐了下人,等陶旭坐着牛车赶到的时候,门口已经有两个年轻的门僮等候了。
“见过二郎!”
两个门僮十分年轻,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却在陶弘身边好几年了,陶旭的模样自然也是认得的。
“嗯,都安排妥当了么?”陶旭问道。
“都安排妥了!”
陶旭点点头,回头对刘建夫妇道:“这里都是我家的产业,之前一直没人住。既然刘大哥今后在我麾下效力,那我自然不会亏待。这庚午号这么多厢房,你们便随意挑选居住吧。”
刘妻哪里见过这般奢华的豪宅,她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般四处张望,早把之前要的一百贯钱给忘了。
庚午号虽然没人居住,但陶弘雇佣的保洁奴仆还是定期会来维护,时刻保持着生活设施能做到拎包入住的状态。
昨天晚上估计陶弘又吩咐了下人,经过一夜清洁,更是一尘不染,一叶不留。
走在室内,凡是脚所踩及之处,无不是洁白软和的垫子。刘妻不小心踩上一脚,却留下了一个黑乎乎的脚印。
“真是上不了台面!”这次轮到刘建教训起妻子来,他指着地下的脚印道:“我也让你平时多洗洗,看你这丢人的!”
刘妻有些羞愧,她也不好争辩。
陶旭看得出来,他呵呵一笑道:“无妨,以后你们都住在这。地嘛,就是让人踩的。”
“这里可都是王公贵族们住的地方,我们….能住么?”刘妻还是有些不放心。
“哎,你呀,就是上不了台面。”刘建把儿子往她怀里一塞,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咱们是给陶小郎办差的,当然就是他的僮客了。你这都弄不清!”
陶旭点点头,“是啊,按照朝廷法度,平民百姓自然是无权居住在此,但我大哥承袭的郡公爵位,你们以门下僮客居住就无妨。将来等刘大哥封侯拜将了,再把大嫂接出去便是。”
刘妻大致也明白了自己的角色,她不禁羞红了脸,嗓门也低了许多,“虽然小郎这般说,但我等不敢造次。这么大的房屋,我们挑一间就是。”
“哈哈,无妨!”陶旭十分豪爽的一挥手,向两个门僮吩咐道:“这位是刘建刘将军的妻子,你们以后便唤她刘大嫂。一切家伙用具全部替她办好,对了,取一百贯钱来~”
门僮十分乖觉的掏钱出来递给陶旭。
陶旭顺手就交给了刘建,“这是刘大哥的俸禄,还请收好。今后每月粮米自会送到这里,刘大嫂安心住下便是。”
“哦,对了。”陶旭猛然想起了最重要的人,他指着刘妻怀中的婴儿向门僮吩咐道,“刘小郎不过满月,还要吃奶。你们安排一下,去买些好羊奶来,每日供应。知道么!”
作为现代人,陶旭深知营养对于发育的重要性。无论是智商还是身体素质,身体的发育都离不开良好的营养。他可不想今后的战神因为缺乏营养而变成一个痴呆儿。
陶旭又是安排住处又是安排儿子的营养,刘建夫妇是彻底的被他折服了。刘建虽说是将门之后,但也没有彪炳的战功,一个破拉车的,何德何能受他如此大礼。
刘建心里暗暗发誓,今后这条命就卖给陶旭了。
“对了,世坚和他的表兄今天来过么?”安排好刘建夫妇,陶旭又想起了沈奂和他的几十个手下,这帮糙汉每天能吃会喝,开销也不小。
“这是沈三郎给二郎你留下的信。”门僮见他问起,便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交给陶旭。
第六十七章 关系户
陶旭拆开信一看,可这信却是殷浩写的。
信中殷浩首先恭喜了陶旭出师告捷,其次又把王导对陶旭的赞许给揽功到了自己头上,说自己在王导面前如何如何抬举他云云。最后话锋一转,表示自己非常赞许陶旭从军的志向,并且向他“推荐”了一名十分难得的人才,希望陶旭能酌情录用。
好家伙,还没开始就想着加塞?
这队伍还怎么带?
刘建在一旁看陶旭脸色不好,也不敢多问。
陶旭把信一收,转身问门僮是谁送来的信。门僮说就是沈劲亲自送来的,还留下口信,让陶旭赶紧按照信上的地址前去会面。
对于沈劲,陶旭还是比较信任的。虽然当初殷浩还是他搭上的线,他明显更站在陶旭这一边。
殷浩虽然也欠着沈家一些情,但以殷浩的身份,他大不了拍拍屁股走人。像他这种人物,江东豪族哪个不争先恐后的请他为上宾呢?
陶旭决定走上一趟。
“你们去隔壁拿一套适合刘大哥的衣服给他换上,要快!”陶旭吩咐完门僮,又对刘建道:“刘大哥,今天还要麻烦你跟我走一趟。有几个客人要见,说不定还要你亮一下身手呢!”
刘建眼睛一亮,他自幼习武,兵书什么的更是背的滚瓜烂熟,一身的本事正愁没有地方施展。陶旭给了他一个平台,他自然不会放过。这是他刘家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了。
刘建松了松筋骨,亮出一身的肌肉,和昨天唯唯诺诺的牛车车夫判若两人。
他十分笃定地道:“主公放心,我绝不会让你丢人的!”
说是主公还早了些,但他既然这么说了,那就是给自己表忠心。陶旭也不反驳他,只是淡淡的点了点头。刘建便随着门僮去隔壁陶弘家换衣服了。
陶旭乘着这个功夫又和刘妻闲聊了几句,言语中他不停的观察还在襁褓中的刘牢之。
刘牢之现在还只是一个三个月大的婴儿,尚在襁褓中的他也不哭也不吵。母亲给他稀粥喝,他便喝。不给他喝,他也不闹。只是眼神中充满着对这个残酷世界的迷茫。
恐怕全天下的人都猜不到,这个一脸茫然的小家伙将来会拯救这个奄奄一息的帝国。
可不能让他废了啊!
陶旭叹了口气。
过不多时,刘建换了一身武人的劲装,又擦了把脸。洗净面庞的刘建一脸虹髯硬须,面目十分骇人。
陶旭却十分满意。
“走吧!”
“我们去哪?”刘建问道。
“马粪巷!”
***
马粪巷就离东篱巷不远,大致就在乌衣巷和东篱巷的中间。
这里住着的大多是一些次等士族和一些富有的商人,像陶范就住在那里。
说实话,陶旭是真不愿意回这里。一联想到陶范父子的嘴脸,他就反胃。亏得当初自己还那么信任他们,结果却被他们当猴耍。昨天在宫城他小小的耍了个聪明让他们吃了一顿打,也不知道那顿杖刑有没有让他们长长记性。
幸好殷浩信上的地址离陶范家比较远。马粪巷街道的西侧沿河地段一般住的都是富商,而东侧相对比较僻静,这里住的大多是一些不得志的,或者失势的旧士族。
颍川荀氏,曾经在汉末魏初大放异彩。著名的荀彧曾在汉末当过尚书令,被世人尊称为“荀令君”。而如今马粪巷西侧的主人,正是荀彧的玄孙,当今驸马荀羡。
荀羡对于陶旭也不陌生了。当初殷浩大张旗鼓的进京,就是荀羡挨的骂。后来皇帝亲临司徒府,又是荀羡开的道。这位驸马爷年纪轻轻就已经当上了禁军校尉,还不知足,看来是想更进一步了。
到了荀府门口,陶旭递上了名刺,门僮十分恭敬的将他请到了后堂。
“我是陶参军的随从!”
陶旭回头一看,刘建却被挡在了外宅。
“陶小郎恕罪,朝廷的规制。非驸马或者公主亲邀,外男一律不得入内宅。”门僮躬着身子十分恭敬的答道。
陶旭摇了摇头,这该讲规矩的地方不讲规矩,不该瞎讲规矩的地方却特别讲规矩,这也算是大晋朝的特色吧。
但规矩如此,他也只能让刘建留在外宅的门房里等他了。
跟着门僮穿过层层叠叠的门户,陶旭来到一处隐蔽的密室。
“陶小郎请在此稍侯,驸马他立刻就来。”说完,门僮关上门就悄无声息的离去了。
陶旭闲着无聊,便观察起来。这所谓的密室倒也构思巧妙,如果从外面经过,没有专人开门,一般人还发现不了这间密室。可一旦真的进来,却又能听见所有路过人的脚步声。
“哗”~
密室的“墙”一下被拉开,原来墙里还有一间密室。
陶旭刚起身,却见沈劲弯着腰从“墙”里钻出来,示意再跟着他走。
陶旭从昨天晚上开始基本没睡着,一路奔波到现在连口饭都没吃过,沈劲这么神神秘秘是想做什么呢…..
钻过那面暗墙,局面又是豁然开朗。只见一座方寸十余丈的小花园赫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花园的草地上坐着的,正是殷浩和荀羡。
“阿,子初来来来,快坐下。”殷浩热情的打着招呼,“咦?我怎么看你脸色不太好?没睡好么?”
“见过殷公!见过驸马!”
陶旭还是照旧行了礼。
“不要多礼!算起来,令则(荀羡)还是你后辈呢!哈哈哈!”
殷浩非常热情的给两人介绍起来。
“这位就是在石城大放异彩的陶子初,将门之后,名不虚传啊!”
荀羡非常郑重的朝陶旭行了一个礼,吓得陶旭连连还礼。
“驸马多礼了!”
“唉!子初,他以后还是你的属下,你也不要总是称他驸马嘛。”殷浩有些嗔怪起陶旭来,他摸着胡子打量荀羡道,“要不是仁祖和我力劝,再加上王丞相摁着他拜完天地,他还不想当这个驸马呢。”
“羡徒有虚名,不如陶卿大才。今后还要多承指教了!”荀羡又是一揖到地。
礼多人不怪嘛。陶旭也不好意思说难听的话,只能一个劲的自谦。
“子初也不用过分自谦,”殷浩一收笑容,终于谈到了正事。
第六十八章 中庭宵舞
“这次子初出任郗太尉帐下行军司马,我也是十分支持的。”殷浩感叹道,“天下扰攘,国家危亡存乎一线之间。虽然庾征西动静闹得挺大,可朝野上下都不看好他的北伐。”
说到庾亮,殷浩叹了口气,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些郁闷,“丞相和太尉又年事已高,朝廷终究还是需要年轻人。而令则和你,”殷浩指了指陶旭,“都是我着重看好的俊才。”
“旭蒙恩公举荐,但有吩咐,旭无不凛遵!”陶旭最讨厌这种虚文客套,有话就直说嘛。
“好好好!”殷浩反倒笑了,“子初你草创行伍,必然缺少人才。令则自幼便喜欢军事,有他帮忙,你必可事半功倍啊!”
陶旭转头看向荀羡。
这个年轻人二十岁都不到,纯纯的一个白面书生,瘦弱的小身板风一吹就能倒,这样的人能从军?
荀羡见对方不住的打量自己,知道陶旭心存疑虑。他不声不响,从腰间拔出佩剑,当场来了一段剑舞。
“好!好舞!”
舞罢,陶旭连连拍手,作为舞蹈是不错,可在战场上么.....陶旭不敢多想。仅仅只是他见识过的石城之战,还不是真正你死我活的那种血战,就已经让陶旭留下不小的心理阴影了,他真怕荀羡会掉链子。
“令则真是年少有为啊。不过我想问一下,以令则你的出身门第,再加上驸马身份,为何一定要从军呢?”
荀羡早就知道陶旭有这一问,他不卑不亢的答道:“羡少年成名,却总被议论以驸马得丞相青眼。如今海内未平,正是大丈夫建功立业报效国家的时候。常闻刘司空中庭宵舞,祖车骑击楫中流。羡虽未目睹,却神往已久。”
“如今的健康斗米贯钱,百姓正在水火之中。小子却锦衣玉食,高卧家中,这如何让我坐的住呢?”
“所以仆甫闻子初公要前往京口建军,羡虽不才,但愿为公车前马后为一小卒而已。”
说完,他一揖到地。
这番话倒是说的真情实意,天下糜烂至此,朝中的这些高官显爵们却整天还在勾心斗角。江东远离战火还算好的,中原的城池十室九空,百姓们不是将要死去,而是正在死去。
荀羡还算个有志气的,最主要的是他没有别的士族身上的那股傲气。看在这个份上陶旭也决定收了他。
“好!好个中庭宵舞击楫中流!”这一次陶旭是真心称赞,他一把扶起荀羡,“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
殷浩被两人这么一说也有些热血澎湃了。
他还原以为要花费一番功夫才能说服陶旭,可现在看看陶旭和荀羡的眼神,两人似乎都开始惺惺相惜了。
殷浩给沈劲使了个眼色,沈劲立刻会意。他从一旁的草地里拉出来一只木箱,打开盖子道:“子初,这是殷公和令则的一点心意,不多,也就十多斤黄金。足够你招募上千名士兵的了。”
“多谢恩公!多谢令则解囊相助!”陶旭这一次是真心实意的给二人道谢。
无论是做什么事业,所谓一分钱难倒英雄汉。陶旭现在无产无业,最怕的就是没钱。有了这笔投资,再加上陶弘的创业基金,这大半年的军饷开支算是有着落了。
四人达成了默契,便是一团和气。殷浩问及陶旭还没吃饭,连忙让沈劲叫了一桌饭来吃。
小花园一面临墙,一面暗门,其余东西两面则是两座对立的阁楼。四人相对坐在小花园中间的一颗杏树下,吟诗饮酒,说到痛快之处,都不由得手舞足蹈起来。
也许是四人放肆的欢笑,东侧阁楼上一扇不起眼的木窗被悄悄打开了一条缝。
“阿烨,这便是陶旭么?”窗下之人淡淡地问道,听声音似乎是个女子,“看他相貌平平,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阿姑,那便再看看吧。”耳听先前的女子发了话,她身边的另一女子便不敢吱声了。
“我道是奇了怪了,这建康城里高门子弟那么多,你一个都看不上,怎么偏选中了他呢?”先前的女子有些不解。在她的眼里,像陶旭这种连二流门第都算不上的寒门子弟有什么资格入得了自己侄女的慧眼?
“京口郗太尉的次子郗重熙也未曾婚配。这次倒是个好机会,正好让他们比试比试,我大晋的公主千金岂能下嫁一个庸人?”
后说话的女子见自己的姑姑看不起陶旭,便有些急了,她轻轻拉扯着姑母的衣袖撒娇道:“那南康姐姐不也嫁给了桓元子么?”
“他怎么能和桓元子比?”女子的姑母轻蔑的冷哼一声,“桓元子少年成名,手刃父仇,为天下至孝,又深得庾征西的器重,是朝廷将来的重臣。当然要把他和咱们皇室绑在一起。”
“陶旭又是什么货色了?”她冷笑道,“不过是个失势的破落户子弟罢了。”
“可他也深得王丞相和殷大师的器重呀?”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女子的姑母打断了侄女的话,“他的事我自会安排,要真是个人才,我一定帮你凑成这段姻缘。”
“阿烨就知道姑母最心疼我了!”女子一见姑母愿意松口,连忙抱着她的手臂撒娇起来。
“罢了,这人一多,荀令则就开始撒酒疯!你在这里不要出去,我自下去收拾他。”说完,她急匆匆地下楼去了。
“陶旭,你可别让我失望啊~”,
木窗又被支开一截,女子朱唇轻启,露出了半张倾倒众生的脸庞。
“啪哒”一声
支起窗户的木棍不小心掉在了花园里。正饮的痛快的四人都抬头一望,只见窗户里一道白影闪过,显然是有人在偷窥。
“谁?”这里面陶旭最是警觉,他立刻就要起身。
荀羡连忙拉住他,哈哈大笑道:“多半是我家内人,她历来都是这般。诸公不用担心,来来来,继续喝,继续喝!”
一听是荀羡的老婆。陶旭便也不再多心,于是便又继续坐下吃喝起来。
四人又没喝几口,背后暗室的门却被打开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子气势汹汹的冲了进来。
“见过浔阳公主!”殷浩和沈劲都不敢托大,他俩立刻放下酒杯,对公主行起礼来。
陶旭也不敢落后,连忙有样学样。
“荀令则,你好快活啊~”
浔阳公主见荀羡一脸的醉意熏熏,一张秀丽的脸庞便沉了下来。
第六十九章 望天阁
面对公主的问罪,荀羡却是毫不在意,他摆了摆手,表示知道了,可手不停杯,又喝了一杯。
“浩还有要事要办,既然公主来了,那我等也就告退了~”
殷浩何等的滑头,以他身经百战的经验不用细看,光是闻就能闻到这对夫妻间的火药味,他连忙找了个借口开溜了。
“令则兄,在下告退。”陶旭和沈劲也不落后,两人一前一后,抬着装有黄金的箱子也溜了。
“好好~”荀羡也不知是不是真喝多了,笑着和三人打了招呼,“子初兄,别忘了叫上我一起走啊!”
“走?”浔阳公主柳眉倒竖,一把揪住荀羡的耳朵,怒道:“喝了这许多,还想往哪里走?”
荀羡不耐烦的挣脱开来,“我说的是去京口,还能去哪里。”
浔阳公主气愤稍平,但嘴上不饶人,依旧怒气冲冲的道:“你去便去,可军中哪里容得你每日醉醺醺的?”
“差不多得了!这酒又喝不醉人。对了,你侄女那边怎么样?”荀羡瞥了一眼自己的妻子,依然手不停杯,“我可是帮你把人叫来了,相得中相不中我都不负责啊。陶旭虽然是最近的红人,但毕竟是下等寒门。你舍得让阿烨下嫁吗?”
一提起这件事,浔阳公主也犹豫了半天。她自己是晋明帝的妹妹,她的侄女又是当今皇帝的妹妹,何等的尊贵身份。
按照皇帝的本意,他的妹妹就算不嫁个琅琊王氏的子弟,最起码也要嫁个陈郡谢氏的子弟,最差也顶不济选郗鉴的儿子。
郗鉴虽然是南渡的流民帅,但他本人还是出身士族,才学气度和那帮土老帽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和这样的门第联姻也不算辱没了皇室。
可偏偏自己的妹妹选中了王导门下的红人,陶旭。无奈之下,他只能让自己的姑姑,浔阳公主出面把把关了。
“我也说不准,要不这次你去京口,也顺道考考他?”浔阳公主有求于人,顿时放低了姿态,甚至主动替丈夫倒起酒来。
荀羡又是一饮而尽,放声大笑道:“我又不嫁给陶子初,我干嘛去考他?这是你们皇家的事,可赖不上我。”
“这不是正好顺路嘛,而且郗太尉的儿子也有意想当这个驸马!”浔阳公主急了。
她一招不成,再加大力度,把丈夫的双脚搁在自己腿上,主动的替他按摩起来。
“嗯~力度不够,再大力些,没吃饱饭么?”荀羡得了便宜还卖乖,故作逍遥的摇头晃脑,品着杯中的美酒,仿佛神仙般的生活。
“作死!”浔阳公主嗔怒道,“我告诉你,这可不是我的主意,而是陛下的主意,阿烨的驸马就在这两个人里选。要是办砸了,你自己去和他说!”
一听是皇帝的主意,荀羡也推脱不过去了,他仰天长叹道:“唉,这个驸马有什么可当的?”
***
出了荀羡府邸,刘建耷拉着脑袋已经快在门房里睡着了,沈劲连忙招呼他一起搬箱子。
“世坚,这回咱们可发了!”陶旭兴奋的拍了拍箱子。
钱财这东西不是万能的,但没有是万万不能的。他自打穿越以来处处被人卡着脖子,这次可总算小发了一笔。
沈劲是管惯了大手笔的,他却摇了摇头,“花钱的日子还长着呢!”
三人这回连车都不坐了,跟着牛车在建康城里招摇过市,购置了一大批生活物资,又把鹂儿、绿珠、沈奂等一干人从桑榆园里接出来。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回到东篱巷,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陶旭已经近乎一天多没睡好觉了,但他此刻却兴奋异常,指挥着手下布置完宅子,又和沈奂、刘建喝了一顿酒,这才酣然睡去。
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黄昏了。
“公子,沈三郎在门口等你呢!”绿珠摇醒了陶旭。
“又是什么事?”宿醉加疲劳过度,陶旭刚醒来脑子还不是很清楚。
“他说是和你约好的事,长沙郡公也在等你呢。”
陶弘?
哎呀,差点又把大事给耽搁了。说好的,和陶弘一起去见正一真人。怎么差点忘了!
陶旭又是匆匆忙忙地换上衣服,吩咐绿珠道:“告诉鹂儿,今天我就不吃晚饭了。你们吃完早点睡吧。对了!以后要是有旁人在就别叫我公子了,记住了吗?”
“记住了,公子!”
陶旭摇摇头,他是拿她没办法的。但正事要紧,他也来不及和她计较。
出了大门,两辆牛车一前一后,正等着陶旭。
前一辆自然是陶弘所坐,后面一辆则是沈劲所坐。
“时间还够,”陶弘见弟弟有些慌张,这是从政的大忌,他指了指陶旭的仪容,示意他先稳住,“衣冠整理好了再走!”
陶旭无法,他只能再仔细整理一遍自己的仪容,确认都ok了,这才坐上陶弘的车。
“那朝天观在什么地方?这么神神秘秘的,半夜三更会面,怎么这么早就要出发?”
看看时辰,现在才刚刚太阳下山。
“你不用多问,到时候便知晓了。”陶弘面无表情的答道。
一边说着,陶弘从车里掏出两张鬼怪的面具递给陶旭,“戴上”。
看来这正一真人还真有鬼!
一行人无话,坐着牛车来到建康城最繁华的秦淮河畔。这里虽然不如后世那般繁华,但也是十里锦绣、游船如织。
建在秦淮河畔的酒家也是格外的多,这里临河而建,站在高层北可远眺钟山,西可极目石头城,是士族子弟们经常聚会的场所。
望天阁便是秦淮河畔诸多酒家中的一家。此阁有七层之高,从低到高,接待的客人身份也就愈发的尊贵。
一行人来到望天阁的后门,陶弘从怀中掏出了一枚用丹砂画成的道符递给伙计。伙计不动声色的检查了道符,又确认了需要入内的人数,便带着陶弘三人进了望天阁。
陶旭本以为他们会直上七层顶楼,可伙计把他们直接带到了后厨,又拍了拍手,直接从厨房里出来一个胖厨子。伙计把道符交给厨子,又贴在他耳边神神秘秘的絮叨了几句,便又出去接客了。
胖厨子也没带三人进厨房,而是进了一旁储存食物的库房。他掀开库房里的一道帘子,把三人让进了一间藏满了猪腿的房间,随后又掀开盖在地下的地板,漏出了一个黑乎乎的地洞。
“下去吧!”胖厨子体型彪悍,但声音却细的出奇,甚至于有点像太监。
第七十章 地下传销
沈劲接过胖厨子递过来的提灯,率先下了地洞,陶弘陶旭紧随其后。
一路上三个人一言不发,穿过漆黑的地洞,来到地洞深处的一处地下室内。
“见过三天法师!”
打开屋门,豁然开朗。地下室虽然阴暗,倒也宽阔,里面除了正当面坐着三名道士外,两侧还坐着几个戴着面具的人。室内的正中间有一座装满了灯盏的青铜古树,可却没有一盏灯亮着。反而各人面前还另有一盏油灯。
也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办到的。在地下居然还有通风管道,油灯在阵阵阴风的吹动下摇曳不定,映射出各人戴的面具上的恶鬼精怪图案,画面十分诡异。
“九天郎吏,你身后的是谁?”开口的是左侧的那名道士,他须发皆白,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却戴着一副赤面赤须的鬼脸面具。
陶弘的代号估计是什么九天郎吏,他一见道士开口,立刻恭敬的答道:“这是贫道属下北斗七直符之一的天乙贵人。”
“原来是他!那就坐下吧。”赤面道士点了点头,似乎早就知道了陶旭这么一号人。
陶弘见对方不再说话,便带着沈劲和陶旭在房间的角落里找个空位坐下,顺便点燃了自己座前的油灯。
如此诡异的景象让陶旭有些发毛,虽然每个人都正经危坐,但除了陶弘以外,只有寥寥数人手执拂尘。除了坐在最中间的道士对着他面前的一座小香炉不知道念着什么词以外,其余的人都像木头人一样坐在原地一言不发。
没过多久,正中间的道士突然口中一停,似乎念完了咒语。赤面老道则起身把几扇不同方向的大门全都关上了。
“都到齐了,那就开始吧。”左侧的赤面老道一翻拂尘,朝中间的道士点了点头。
中间道士的面具明显与众不同,旁人戴的不是妖魔就是精怪,看起来都异常的恐怖,只有中间道士戴的面具上画的是一幅仙风道骨的仙人面容。陶旭偷偷躲在人群里看过去,愈发觉得吊诡。
仙人道士得了吩咐,突然直身起立,绕着香炉小步疾走,口中则再次念起了咒语。一番咒罢,拂尘在炉盖上一敲,“铛”的发出清脆的声音。他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屁股坐下,再也不说话了。
又过了片刻,养足了些力气,他一把掀开香炉的盖子,一股沁人心脾的异香顿时充斥了整个地下室。
所有人,包括陶弘和沈劲在内,都闭著眼睛贪婪的嗅闻这舒适的异香,只有陶旭堵着鼻子,以他谨小慎微的性格可不想轻易就中什么招。
可这异香似乎并没有什么毒害,众人吸嗅了一番之后,异香也就逐渐散去了。
仙人道士一甩拂尘,他身旁的信徒立刻按照距离远近,自觉地上前跪倒在他面前。
“添福添寿!”仙人道士伸出细长的手指,从香炉中夹出一颗巧克力豆大小的药丸,放在信徒手中。小小的药丸在昏暗的油灯下闪耀出金属的光泽。
“这不会是大型嗑药现场吧?”陶旭心里暗想。
果然不出所料,那些当场的信徒们一个接一个的上前接过“仙丹”,人人都激动异常。捧着仙丹的双手都止不住的发颤。
陶旭排在最后,他也“求”到了一颗“仙丹”。
见人人有丹吃,仙人道士身边的赤面老道十分满意,他也从炉里夹出一颗丹丸来,走到房间正中朗声道:“天官赐福,百无禁忌!”
说完,他取下青铜树上的一只灯盏,就着灯盏里的液体就服下了“仙丹”。
众信徒们都十分激动,一个个有样学样服下了“仙丹”。有的人还生怕浪费,按着自己的肚子揉了又揉。
可也凑巧,估计这帮道士事前准备不足,轮到陶旭的时候装有液体的灯盏已经被用完了。陶旭装出一副常来的架势,从青铜树上取过一只空盏,装模作样的“服”了“仙丹”。
赤面道士见在场众人一个不拉的全都走了一遍流程,甚是满意。
“接下来便是真人预言之时,诸君若是有想要问的题目,尽管写下来交给老夫便是。若是想要和真人对话,也请到偏室密谈!”
说完,他起身打开了身边的一扇门,仙人道士昂然而入。门内的灯光如昼,不知比这宽阔的大厅亮了多少。
陶旭真感觉不值,赶紧这十万钱就换了一张门票和一颗金属丹丸?想要继续深入交流,还得“挂号”!
看来这个地下道门也是深得传销真谛了。
一听真人愿意指点迷津,当即就有一个信徒表示愿意认捐钱粮。一直坐在仙人道士右侧不开口的道士从怀中掏出账簿,写下了信徒认捐的钱粮,便让他进入偏室和真人进行详谈了。
显然有了第一个人的鼓励,其余人也都蠢蠢欲动,地下室大厅内一时间人头攒动,纷纷表示认捐。
陶弘也有求于真人,他和沈劲一左一右,拼命的往人堆里挤,想抢个好位置。
陶旭则依旧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还攥着那颗“仙丹”。
乘着众人注意力分散的机会,他低头仔细观察了所谓的“仙丹”。只见这颗丹药和平时他所见陶弘炼制的丹药有着明显不同。
平时陶弘都是按照公开的炼丹流程,什么汞啊铅啊丹砂啊的往里弄,远远的就能闻到一股浓重的金属味。可现在陶旭手心里的这颗丹药不仅没有金属气息,反而有一股芳草的清香,闻起来真有一丝仙灵之气。
可再仔细一看,丹药表皮却是黄澄澄的金属之色,在灯光的折射下非常明显。在没有分析出这是什么成分之前,陶旭是不会轻易吃的。
就在众人一通拥挤之后,总算都各自排队挂上了号。陶弘兴奋的坐回了位置,他拉着陶旭兴奋道:“子初,真人愿意见我们了!真人愿意见我们了!”
不是都戴上了面具要隐藏身份吗?怎么陶弘突然喊出了陶旭的字?
陶旭正纳闷之际,他却发现不仅是陶弘,包括沈劲在内的其他人都有些不对劲,他们不是兴奋异常,口中滔滔不绝,就是神志昏聩,昏昏欲睡。
“看来这里面真的有问题!”陶旭把丹药往怀中一藏,拉着陶弘也开始滔滔不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