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人不如故
“这是谁呢?”
陶旭苦苦思索,眼前的这个年轻将官看似脸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一般。突然,他脑海里有了一个人选。
“足下年纪轻轻就能当上军候,可以说是前途无量,为什么要在这区区石城枉送了性命呢?”
刀架在脖子上,陶旭却没有丝毫惧意。这倒也不是陶旭有多么的智勇双全,只是他也看出来对方眼中不住的打量自己,两人相互打量,好像在辨认着什么。
另一方面,陶旭也赌对方只是在虚张声势而已。
如果敌我对比尚可一战,那对方的强硬态度或许还有几分是真的,这种态度最起码能坚定守城士兵的战意。
可如今么….
敌我兵力对比是五比一,按照孙子兵法的说法,“五则攻之”。
虽然缺少一些重型攻城器械,但石城的防御工事和城墙也算不上多厚,在不计损失的前提下全力攻打,是一定能打破的。
而在这种情况下陶旭还要进城,无疑就是给守城一方带来生机的。
周军候身为军人,自然不愿意投降。他虽然心中大怒,但也佩服陶旭的胆色,孤身入城还敢面不改色的,他也是第一次见。
“足下到底是谁,进城意欲何为?”周军候对陶旭的东拉西扯逐渐失去耐心,他翻转刀刃,锋利的刀刃就抵在了陶旭脖子的血管上。
“君父可是寻阳侯周公?”陶旭还是不回答,反而抛出了又一个问题。
“是又怎样?既然知道咱们老侯爷的威名,还不老实交代!”
这一次又是周军候身边的高大士兵抢先回答,周军候都要被他气死了。对方的底细没打探到分毫,自己的老底却差不多被这个傻货给揭穿了。
“法奴,你不记得我了吗?”
自己的乳名从对方嘴里说出来,周军候脸色大变,可陶旭却从记忆里认出了对方,自己的表哥,周楚。
陶旭和承袭长沙郡公爵位的陶弘都是父亲陶瞻的正室周氏所出。而周氏的哥哥,正是眼前这个周楚的父亲,寻阳侯周抚。
幼时的陶旭兄弟经常跟着母亲前往舅父家串门,那时候的周抚正因为丢了襄阳而被革职赋闲在家。凭着妹妹周氏拼命在陶侃面前说好话,才被重新启用为益州刺史,监巴东军事。因此两家的关系还算不错。
等周抚上任以后,年幼的周楚就留在了陶旭家,和陶旭兄弟都是从小玩到大的玩伴。直到五年前周氏去世,周楚才被周抚叫去了巴东。
周楚一听对方叫出了自己的乳名,再仔细一联想,这才猛地想起陶旭是谁。他一把丢掉佩刀,紧紧地抱住陶旭,激动的眼泪汪汪,“息奴,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啊!”
兄弟相见,分外激动,就连一旁一直在烘托气氛的高个子卫兵都眼眶红了。
“息奴弟,你不是在湘东替大司马守灵吗?怎么会在豫州军中?”
看来周楚的信息还停在几个月前,连他去建康都不知道。可现在来不及寒暄了。
“先说正事,你们不该是在巴东吗?怎么来这里了?”
军情紧急,陶旭也来不及多叙旧,只能尽快切入正题。
周楚叹了口气,把实情娓娓道来。
原来庾亮自打出任荆、江两州刺史以来,不断地扩充自己的实力,对荆州原有的诸将,尤其是陶侃旧部则是不断打压。在庾亮的高压统治下,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为首的便是陶旭的六叔陶称和陶家的姻亲周抚。隔三差五的庾亮就摊派粮饷兵丁,稍有不从,就立刻下发“北伐警告”。现在两人名义上虽然还是主持一方的军头,但实际上和庾亮的家奴没什么区别。
在这样的高压之下,倘若有谁敢阳奉阴违,一道“北伐”的手令立刻送到你手上。
不听话?行啊,那就去北方和后赵谈谈心吧。如今的后赵天王石虎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石勒死后他杀遍了石氏诸子,自立为天王。就连辽东的慕容家都不敢直撄其锋芒。这时候去北伐,那完全可以理解为送人头。
这样一来,原先在荆州各地驻防的军头们都不能部老实起来了。
这次进驻石城所派的部队有两个曲部,其中一个就是由周抚和陶称的部下临时拼凑起来的,由周楚担任军候,而另一个则是庾怿的嫡系亲信。
“现在的城里,法奴(周楚)你如今做的了主吗?”陶旭急忙问道。
“能!”周楚斩钉截铁的回答道,“那个姓霍的军候根本不懂打仗,以前就是给庾家倒卖粮食的家奴。现在一看外面被团团包围,早就吓得躲起来了。”
“法奴你信不信我?”陶旭的目光炯炯,他一脸严肃的盯着周楚,“信我,就一切都听我安排。”
事到如今,周楚也没有别的选择,突围已经是不可能了。其实昨天夜里和陶旭接触之后,周楚就强烈建议放弃城内一切辎重物品,直接上船退回江州。可庾怿的那个亲信军候却坚决反对。
“呸,败军之将,给脸还上脸了!要不是庾公可怜你周家…..”
“丢弃辎重的损失不说,倘若误了庾公的大事,你能承担的起吗?”
昨天晚上被指着鼻子痛骂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周楚估计自己这辈子都忘不了这等羞辱。虽然他周家也不是什么高门大户,但也是正经的军户人家,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功名,哪里受过这等侮辱?即便是庾亮,表面上也是客客气气的。
一个家奴,居然狗仗人势,隐然以周楚的主人自居起来!
好!如今索性就把投降的罪名按在他的身上!
周楚越想越气,所谓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他也豁出去了。
豫州本来就不是他荆州兵的防区,更何况他父亲还是名义上的益州刺史,防区在更西面的益州!他本来就不用负有任何责任。
“好,息奴弟弟,你要我怎么做!”周楚比陶旭大了两岁多,因此叫他弟弟。
陶旭拍了拍他的肩膀,平复了一下心情,开始向周楚交代起来。
第四十二章 投降
城外的豫州军已经部署到位,在王恬的指挥之下,第一批登城进攻的部队稀稀拉拉的布置在城池的四周,可从城上往下看,却看不出哪个方向才是主攻。
一阵风吹过,城南空地那几具在前天夜袭中阵亡的江州兵尸体身上又蒙上了一层尘土。王恬面无表情的站在荒山之巅,不耐烦的催问着手下几点了。
“回校尉,又过去一刻钟了。再有半柱香的功夫,就到预定的进攻时间了!”王恬身边的一个队主躬着身子答道。
“校尉大人,是不是再等等?陶上官孤身入城,肯定正谈到关键时候。顶不济,咱们也得等他出来再攻城啊!”可一旁的沈奂却忍不住开口反对起来,他和陶旭有私下里的交情,这连王恬都知道。
当着众人的面,王恬不想和沈奂计较,他只是自己手下几十个队主中的一个。自己出身高贵的琅琊王氏,岂能和一个曾经参与过谋逆的乱党后裔纠缠不清?
可王允之也有些不安。陶旭毕竟是王导派来的人,如果不明不白的死在石城,那自己可就说不清了。
“敬豫(王恬),不如再等等?万一有个什么闪失,须在司徒面前不好看啊。”
一听王允之也开口求情,王恬的脸上更是闪过一丝厌恶的表情。他刚想说话,却瞧见山下的城门大开。一阵“吱吱呀呀”的绞绳转动,厚重生锈的大门被缓缓打开,一群手无寸铁的士兵面带沮丧的举着双手缓缓从城中走出。
“成功了!”沈奂高兴的几乎都快跳起来了,“陶上官他成功了!”
王恬又朝他白了一眼,当着众人的面不好处理你,等回到姑孰看我怎么整死你!他一边心里腹诽着,一边淡淡的吩咐道:“下去看看,别耍什么花招。”
见城内守军主动出城投降,城外豫州兵们的心里也都松了口气。虽然知道自己阵亡以后王家会厚待自己的家人,但好死不如赖活着,没事谁愿意去死呢?
随着出城投降的守军越来越多,城头的江州兵也降下了军旗,撤下了防守的武器。
“敬豫!”
王恬骑着黄鬃骏马上缓缓驰来,陶旭打大老远就看见他了,连忙向他招手。
“要是他姓王就好了!”王允之骑着马也跟在王恬身边,看着他身后投降的江州兵由衷的赞叹道。
“渊猷(王允之)何不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王恬揶揄道,“要是做了王家的女婿,也算半个王家人了。”
“你啊!呵呵!”王允之捋须大笑道,“我那女儿今年才八岁,如何嫁人?倒是叔父他老人家膝下还有未适人的女儿,敬豫可以向叔父推荐推荐他嘛。”
“哼,老头子一向和我不对付。你也不是不知道。”王恬依旧一副冷漠脸,“我说的做的,都是错事,要是真的我开口,早就被他打出来了。”
“好好好,”王允之知道他们父子之间关系不对付,也不点破,依旧笑着说,“那回京的时候我来开口。像这样的人才如果不是我王家的女婿,那就太可惜了。”
“随便你,此事与我无关。”王恬一催胯下坐骑,朝陶旭的方向驰去。
***
确认了城内守军全员投降之后,豫州兵迅速接管了整座城池。王允之坐在石城的官衙大堂上,两边分别坐着王恬和陶旭。堂下则站着两名将官,分别是周楚和庾怿的亲信,霍佐。
“你说你们是荆州郡兵,却为何来我豫州?”王允之一拍惊堂木,厉声呵斥道。
周楚早就通过陶旭和王允之串了供,他诚惶诚恐的跪倒在地,道:“末将乃是奉了庾征西(庾亮时任征西将军)的军令,支援江州,听命于临川太守庾公麾下。”
“这么说,是庾怿让你们前移石城的咯?”王允之捋着胡须道。
“正是!末将这里有庾临川颁下的军令虎符,请使君明察!”说着,周楚竟从怀中掏出两块分为左右的调兵虎符。
王允之接过一看,上面写着“征西将军庾”的字样,看来庾怿也是奉了庾亮的命令。
能把实锤砸在庾亮头上就行,别的王允之也不管。只要有真凭实据,别说庾怿,就是庾亮亲临,也只能吃这个亏。再说了,他王允之也没公开撕破脸嘛,你们主动进驻石城遇到山贼打不过,还怨我豫州兵来得太慢吗?
他把惊堂木再一拍,厉声叱道:“可石城是我豫州治下城池。须知庾征西可没有都督豫州军事,他没有权力向石城派兵!”
堂下的霍佐见周楚把他二人的底细交代了个干干净净,早就抖似筛糠,哆嗦的说不出来话了。
投降的主意虽然是周楚和陶旭私下里商量好的,但却是以霍佐的名义下达的。那霍佐出身庾氏家奴,忝任军职,却是个贪生怕死的家伙,被周楚一吓唬,说城外的王允之怒气冲天,一旦破城就要玉石具碎,早就吓得连连点头。周楚要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
现在真的面对王允之,他也不顶事,周楚只能硬着头皮自己来求饶。
一旁的王恬得了王允之的吩咐,也假模假式的出口求情,只有陶旭坚持要把这五百江州兵全部发配为奴。
王允之摆了摆手,让手下卫兵把周楚二人扶起来,“你们既是征西将军麾下,现在北伐大业事繁务剧,正是用人之际,我放你们回去。你们也带个话给庾叔预(怿),让他不要再管豫州的事!”
一听王允之放人,霍佐和周楚连忙捣蒜似的连连磕头。
“子初,你去安排一下。让他们赶紧走!”
王允之最后一拍惊堂木,朝陶旭摆了摆手,就自顾自的回后堂去了。
“听见了没?”陶旭假装绷着脸,指着周楚二人道:“王豫州这是给征西将军面子,你们回去可要把话带到,明白?”
陶旭的重音故意顿在“把话带到”,周楚自然明白,也连忙称谢。
“那跟我来吧!”
江面上的十二艘大小货船现在已经被王恬的部下搬运一空,从米面肉菜,到弓弩箭矢,正好把原本轻装疾行的豫州兵武装成了一只重装部队。也不知道庾怿听到这个消息会不会吐血。
可陶旭管不了那些,他支开了霍佐,与周楚紧紧握手。
“法奴(周楚乳名),回去以后向舅父请安,就说我无暇拜见,但朝中我一定会尽力帮你们开脱。虽然现在我还做不了什么主,但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杀回荆州!”说到这里,陶旭的眼中精光一闪,煞气十足。
第四十三章 城下之盟
周楚看得出陶旭心里憋着的一股气,他拍拍陶旭肩膀安慰道:“我现在才知道你在建康有多难。可惜我们周家也是自身难保,帮不上你什么忙。你要我传给你六叔的话,我也会传到的。只是你要自己小心,庾氏一门兄弟四人煊赫无比,连王司徒都不敢直撄其锋,你可要千万当心啊!”
两人惺惺相惜,儿时伴侣,五年之别,方一见面又要分离,任凭是谁都难免伤感。
陶旭望着江面上冉冉升起的太阳,叹了口气道:“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思君…..呸!我失语了,你还是快上船吧。”
不知为什么,陶旭差点把兄弟间的亲情说成了基情,他可没这方面的爱好。
所幸周楚也没多想,反而觉得陶旭挺有文采的,几年不见,大家都有长进了。
他朝这位表弟一拱手道:“你我兄弟之间本不用多言,救命之恩更当涌泉相报。如今分居上下游,不能日日相见,只能各自珍重了!”
说完,周楚叹了口气,回头上船去了。
站在城头的王允之和王恬默默地看着这兄弟分手的感人一幕,都捻须不语。
片刻之后,王恬才开口道:“渊猷,你说陶旭还有没有别的事在瞒着我们?”
王允之面无表情,淡淡的答道:“就算有,那又如何?庾怿失此一役,后路已经为我截断,纵然有两个步兵校在宣城对峙,亦难长久。现在我倒要看看他怎么下这个台!”
***
一个月过去了,王允之闪电突袭石城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整个东晋帝国。
坐镇上游的庾亮自然是气急败坏,可他忙于北伐,主力聚集在荆州无暇分身。
在他的授意下,庾家兄弟中离建康最近的庾冰一连给朝廷上了几道奏表弹劾王允之。
而王导则照旧干着他装傻和稀泥的老本行,这一次索性称病不出。司徒府的一切事务全部由谢尚主持。谢尚也干脆躺平摆烂,只说把意思传给王导了,自己没法做主。
这上面的大佬扯皮推诿不要紧,还在宣城和王允之麾下的步兵右校对峙的庾怿就遭了殃。他的部队没有带多少粮草,虽然仗着武力强行摊派了当地百姓一些粮食救急,但毕竟不能持久。
王导的太极“拖”手功夫着实是登峰造极。这一拖二拖,一个月往复扯皮下来,不用王允之动手,庾怿的部下个个都面黄肌瘦,再这样下去就要吃人了。
没奈何,谁让自己的脖子被人家掐住呢。庾怿只能放下身段,亲自前往石城,低三下四的请求王允之让开一条道让他回江州。
“小子陶旭,见过庾临川(怿)!”
庾怿憋着一肚子气来到石城,可出来见他的既不是王允之,也不是王恬,而是陶旭。
陶旭穿着一身轻便的常服,头上简单扎着一个刘公冠,站在官衙的大堂前笑容可掬,仿佛第一次见庾怿一般。
“原来是子初老弟!”庾怿一见是他,也有些意外,但还是朝他拱了拱手。
两人寒暄了几句,陶旭把他让进后堂,摈退了下人。
“临川公来此有何公干啊?”陶旭也装作没事人的样子,一副恭敬的模样问道。
庾怿皮笑肉不笑的嘿嘿一笑,“特来拜访渊猷(王允之),如果子初方便的话,还请通报一声。”
“哟,那可太不凑巧了!”陶旭连连叹息道,“渊猷公和敬豫(王恬)兄上午刚刚出发,去庐江前线视察战备去了。”
庾怿当场就想拍桌子。
按照他原来的想法,不过也就是被王允之兄弟损一顿,自己忍着点也就算了。毕竟对方是琅琊王氏,也不算太丢人。
陶旭算是什么东西?他爷爷陶侃也不过是朝廷的一条看门狗,陶旭一条没功名的小狗,竟敢和朝廷大员、皇帝的舅父这样说话。
可一想起自己的来意,庾怿又只能强忍怒火。他脸上的怒意一闪而过,强忍着怒意平静的问道:“上午刚刚出发,现在还是未时。还来得及赶上,子初可否帮老夫个忙,看在过去老夫举荐过你的情份上,请渊猷回来一趟。”
“这个…..”陶旭开始装起傻来,“你老也知道,征西将军积极备战北伐。渊猷公这里也不敢落后,几次催促庐江那边备战,就等着征西将军一声令下呢。”
庾怿知道对方在损自己,但现在也顾不上和他计较了,他再忍一次,语气十分平静的问道:“不知如何才能让渊猷公返转呢?”
“这个么…”陶旭心想你终于聊到正题了,他呵呵一笑,“就不知道临川公有什么大事,比北伐更重大,一定需要渊猷公面谈呢?”
庾怿干脆豁出去了,只要能保住他手下的这四千多士兵,什么条件都能谈。他朝陶旭拱了拱手道:“子初老弟从司徒大人身边而来,对于朝廷里的大事,一定比怿更清楚吧。一定需要老夫明言吗?”
这话一出口,基本上就等于说你要啥条件就直接说吧,别再浪费时间了。
既然庾怿都这么爽快,陶旭也不想磨叽,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叹道:“司徒大人这一向身体都不大好啊,就连陛下也经常亲往探视。朝野颇有进司徒大人为丞相之意。听说令弟季坚(庾冰)公也有此意,就是不知道叔预(庾怿)公意下如何?”
庾怿从鼻眼里哼了一声,心道绕来绕去,直说不行么。可面上还是要附和陶旭,他继续忍着,“哦,老夫也早有此意。司徒大人历仕三朝,更是开国元勋,江左领袖,理应生尽其荣。丞相之位,非司徒大人不可!老夫此来,正是为了此事。”
“叔预公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啊!”
陶旭“吃惊”的站起身子朝庾怿连连拱手,随即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他,“渊猷公也早有此意,他联合了朝中的一些有识之士正要联名上表,不知叔预公可愿意署名一同上表?”
这他娘的就是要庾氏低头认王导这个丞相呗!有话就直说!
庾怿粗粗看了一遍,信札上的意思大差不差,便捉过案头的毛笔,大笔一挥签上了自己的大名。
“老夫完全同意!”签完以后庾怿的表情十分淡定,意思就是我签都签了,要我干什么便干什么,现在能把王允之叫回来了么?
第四十四章 回京
陶旭笑眯眯的吹了吹信札上的墨迹,待其完全干透,这才小心收起。
“有了这么一个大好消息,我想无论是渊猷公还是敬豫兄都会马上赶回来的吧!还请叔预公稍安勿躁,我这就派人去追!”
庾怿憋的气比来时更大了,他的啤酒肚一胀一缩,就像个充气气球一样颇为滑稽。
过了一会,一身戎装的王允之才“大惊失色”的从前堂进来,十分亲切的接见了庾怿。
在亲切友好的会谈中,双方就当前豫扬二州局势和双方共同关心的话题深入交换了意见,最终达成了重要共识。
一、江州扬州之间的划界原本十分清晰,但豫州是侨置州,双方一致同意王允之的监豫州军事区域划定到江州边界为止。
二、庾怿从即日起撤回江州,所部不再踏入扬州和豫州的土地一步。而王允之则同意提供沿途的军需粮草。
三、所有豫州扬州方面百姓的损失,全部由江州方面赔偿。
为了防止口说无凭,在陶旭的建议下,双方还签订了一式三份的合同,各自签字画押保存,而陶旭作为见证人也在上面落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正事终于办完了。”王允之也松了口气,他朝陶旭一招手道:“子初麻烦你去和敬豫说一声,尽快安排江州的兄弟们回江州休整。出来演习了两个多月,弟兄们也都累坏了。”
“另外,吩咐庖夫宰羊杀鸡,今晚我要和叔预不醉不归!”
庾怿朝他翻了个白眼,他最看不起的就是王允之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性子。这不是纯纯的恶心人么!
庾怿收起“条约”好生藏好,朝王允之拱了拱手,沉着脸道:“老夫营里的兄弟们还在挨饿,恕老夫不奉陪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王允之和陶旭对视一眼,哈哈大笑。
“子初,我也想多留你几日。但事关重大,还要请你走一趟建康了!”王允之捋着胡须笑道。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结果十分满意。
像庾怿和王允之这样的人能出任地方方镇,完全就是裙带关系。以两人伯仲之间的军事能力,这场斗而不破的较量原本倒也胜负难料。现在之所以能取得完胜,完全是因为被陶旭推着走的关系。
这一个月里陶旭一直在不断地默默复盘这场特别军事行动。如果前来传话的人不是自己,恐怕以王允之的战略眼光很难下决心做出如此冒险的行动。
万一驻守石城的江州兵有上万人之多呢?
万一城内没有周楚这样的熟人,而只能强攻呢?
万一攻城不利,死伤惨重呢?
万一顿兵坚城而不克,被庾怿从后包抄呢?
战场上的形势风云变化,战机往往稍纵即逝。现在回想起来,陶旭也只能感叹自己运气好罢了。只要上面这些万一有一个成真了,那现在陶旭的下场绝对比庾怿惨一万倍。
他庾家的势力背景可以让庾怿偶尔输一次,可陶旭的背景让他一次也输不起。只要没有利用价值,像殷浩这种爱惜自己羽毛的人会第一时间抛弃自己。
虽然心中感慨万千,但事还得干,陶旭吸了口气提起精神,朝王允之拜别,表示自己立刻就回建康。
可建康那边的陶范父子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呢…
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六月的江南已经进入夏季,尽管江风阵阵拂面,但挡不住的热浪依旧让人心情烦躁。
坐在船舱里,鹂儿顾不上自己汗珠盈盈,却为陶旭不住的扇风。
“鹂儿,你也歇歇吧!”陶旭见鹂儿额头上也是汗珠点点,不由得掏出手绢替她拭去。
鹂儿小脸本来就红扑扑的,见陶旭亲自替她擦汗,这是她这辈子以来见过心肠最好的主人。
主人这么心疼她,她更是坚信自己跟对了人。鹂儿知道自己出身卑贱,也不是名门淑女,她根本没有做正室夫人的妄想。能做一个侍妾,不被陶旭像他叔叔一样随便把自己像小猫小狗一样送给别人,鹂儿就已经十分知足了。
在姑孰一个多月,她一点怨言也没有。每天除了出门买点食物外,绝不多走一步,多说一句话,等陶旭回来给王恬“交房”的时候,原本杂乱无序的房子已经整理的井井有条。
“对了,以后不用称我公子了。”陶旭一面耐心地替她擦汗,一面吩咐道,“免得让外人听了又要说我僭越,以后你就叫我小名息奴吧。或者阿奴什么都可以。”
“阿奴?”鹂儿小心翼翼的叫了一声。
“哈哈!真乖!”陶旭最喜欢的就是她乖巧的一面,说什么便做什么,一点折扣也不打。
可反过来说,陶旭也特别可怜她。看她对任何人都是这么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样子,也不知道她从小到大生活在什么的环境里才会如此包裹自己。这些日子陶旭时不时的想打探她的生世,可都被她一句轻描淡写的都忘了给搪塞过去了。
望着眼前低首垂目的美人,陶旭有些恍惚,好像心里还有什么事没记起来一般。
正恍惚间,船夫在舱外喊了一句,“这位小郎,建康到啦!”
陶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正事还没办呢!他走出船舱,振衣起立。
和一个月前匆忙出逃不一样,如今杀回来的陶旭,已经赫然是琅琊王氏的代理人了!
***
陶旭的归来迅速点扰了整个建康城,不少官员和士族子弟都闻风堵在了司徒府大门口。
本来在庾冰有意无意的宣传下,朝野士庶们都以为后赵真的要发动南征。建康城的物价一天三个样,王导也不出面澄清,这使得民心更为骚动。
可当石城之战的消息传出,朝野上下这才得知原来是庾王之间正面起了冲突。如今作为司徒王导的使者,陶旭从第一线石城归来,如何不能引起众议?
司徒府门口,一众大小官员包括一些有名望的士族子弟都围着陶旭嘘长问短,为的就是从他嘴里能套出一点准信来。要是庾国舅动了真怒发动荆州和江州的大军顺流东下来个“清君侧”,那可就是王敦第二,这建康城里的财产也需要早点出手啊。
就在陶旭被众人围的水泄不通时候,一个三十出头的长须男子带着两个五六十岁的老者出现在府邸门口,正是司徒府长史谢尚。
第四十五章 花花轿子人人抬
“够了!都成什么样子!”
谢尚虽然个子不高,但是言行之间颇有一种上位者的威仪,他这一停宛若渊停岳峙,即便在一群士族之中也是气度非凡,倒是挺像武林高手。
众人被谢尚所慑服,顿时都哑巴了。
人群中唯有一人昂然出列,高声质问道:“谢长史,据在下所闻,陶郎是奉了司徒的命令传谕给王豫州,让他领兵北上合肥,怎么在石城却和庾叔预交战了?还望兄台能给在下解惑!”
谢尚皱了皱眉,别人还好说,自己压一压也就过去了。可这个人的威望却连他都没把握压住。
可事到如今,也不能让步,他只能铁着脸道:“陶子初奉的是陛下的圣意和朝廷的制令,制令传达的是王豫州,与他人无关!方回,你并非司徒府属官,此事与你也无关。今天我有言在先,要是有谁再无端妄议朝政,休怪我谢仁祖翻脸无情!”这后半句话却是对其他人说的。
谢尚说完,沉着脸环视一圈,目光所到之处,众人无不低头不语。
“司徒长史,好大的官威啊!”那个被称为方回的男子冷笑一声,他并不买谢尚的帐,但也不想和谢尚撕破脸,只是冷冷的说道:“仁祖兄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别不识好歹。可请仁祖兄记得苏峻当年为何谋逆!告辞了!”
说完,他别过脸,朝谢尚一抱拳,径自离去,再也不搭理任何人。
此人一走,其余的众人也都默默地散开了。
谢尚当然明白他的话。如果谢尚再得寸进尺,庾亮难保不会狗急跳墙做出什么蠢事来。
“子初,你随我来。”谢尚铁青着脸道。
“仁(祖)公,刚才那人谁啊?怎么那么横。”走在司徒府七曲八弯的走廊里,陶旭忍不住开口问起了刚才怼谢尚的人。
尽管谢尚的官职不高,还只是王导的私人属官,但王导顶着录尚书事的名头,实际上就是宰相,作为宰相的第一秘书,谢尚也就掌握着宰相的实权。敢公开和谢尚叫板的人,陶旭实在想不出是谁。难不成又是庾氏兄弟中的一人?
“不要管他,事情办的怎样?”谢尚问道。
“仁(祖)公放心,一切都办妥了。”陶旭拍拍胸脯,示意成竹在胸。谢尚身边还有两个陌生的老头,虽然一直跟在他的身边,但谢尚语焉不详,显然是不希望他们知道什么。
看陶旭这般有把握,谢尚一直铁青的脸色也好看了些。两人一路又来到了当初晋成帝接见庾冰的那个花园,王导依旧是一身常服,手里拿着拂尘和身边的人谈笑风生,宛若降世仙人一般。不过陶旭偷偷望过去,老头子的脸色的确要比一个月前更差了些,这都是下世的征兆啊。
“啊,子初回来了!”王导一眼就看到了陶旭,他比任何人都希望陶旭带来好消息。
王导指着陶旭得意的向身边的人介绍道:“喏,这就是陶(侃)士行的孙子,老夫新辟为司徒府文学掾。这一仗打的干净漂亮,也真不愧是士行之后啊!”一边说完,捋着胡子哈哈大笑,仿佛是捡到了宝一般。
谢尚也借着这个机会把陶旭给在场的其他人都介绍了一下。
左光禄大夫陆玩,太常蔡谟,晋陵太守谢奕,丹阳尹何充,除了何充和庾家有些关系外,其余诸人都是平时和琅琊王氏走得近的人。
众人寒暄已毕,各自落座。
“子初,你先把石城那边的事和诸公说一下。”谢尚为了显示自己无私,当着众人的面让陶旭把王允之和庾怿的冲突说了一遍。
等陶旭说完,谢尚才接过话茬道:“如今庾(怿)叔预如今慷慨大义,愿公开上表奏请朝廷晋司徒为丞相,诸公以为如何?”
谢奕是谢尚的堂弟。堂兄都发话了,谢奕自然也及时跟进,第一个表示坚决拥护、完全赞成。
看来陈郡谢氏是打定主意抱王导的大腿了!
剩余的几个老狐狸一交换眼神,立刻达成了共识。
丹阳尹何充是王导妻子的姨甥,他的妻子同时也是庾亮的妹妹,他同时兼有两家的姻亲,因此算是个中间派。尽管他不反对王导晋丞相位,但也表示了对庾亮可能有过激反应的担忧。
谢尚信心满满的保证道:“庾征西忙于北伐大业,根本无暇东顾。而江州兵在此役过后元气大损,所需兵器粮草没有两三年根本无法备齐。诸公完全不必担忧庾氏能有何为。”
“既如此,那何不将元规(庾亮)一同晋为三公呢?这样他也没理由反对司徒你了。”何充略一思考,就提出了一个和稀泥的方案。
陶旭在这场劝进会上只是个放ppt的角色。他没有资格开口,但听了何充的话,也不由得佩服这家伙比王导还会和稀泥,一听王导要晋升,连忙也提议给庾亮一起升。朝廷将来能取代王导的,必是何充了。
果然王导听了微笑不语,谢尚急忙接茬道:“何公此话不差,其实按照庾叔预的意思,同时郗司空晋太尉位,庾征西补晋司空位。这样大家都位列三公,岂不美哉?”
这个方案也绝了,虽然是出自谢尚的口中,但陶旭敢十分的笃定绝对是出自王导的主意。也不知道谢尚给王导又灌了什么迷魂药,明明一个月前王导向庾冰低头了,可现在又和谢尚打得火热,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所谓花花轿子人人抬。先是一闷棍敲晕庾怿让他老实下来,紧接着一颗糖塞给庾亮。有官大家一起升嘛,反正我王导升官,也绝对不会忘了你们这些老冤家的。这样一来既达成了自己的目的,也让庾亮无话可说。
何充估计是和谢尚也达成了什么协议,只要谢尚能让庾亮没有意见,那他何充自然也没什么意见了。
一旁的蔡谟和陆玩都只是朝廷的空头高官,手中并无实权,既然何充都没意见,他俩自然乐见其成,也都表示同意。
王导心情大好,却指着头号功臣谢尚假意呵斥道:“老夫一把年纪,随时都要入土的人,何德何能能晋位丞相?仁祖你实在是太多事了!”
第四十六章 劝进
谢尚连忙朝陶旭使了个眼色,陶旭赶紧从怀中掏出庾怿签名盖章的劝进表,当场甩给王导和众人看。“司徒,这是王豫州和庾公联名上奏的奏表!”
陶旭在这场会议里的作用就是劝进。既然轮到自己表演了,那就要做个称职的演员。
当下陶旭狂拍一通马屁,说什么王司徒三立天子,再造社稷,功盖当世,泽被宇宙,海内无不敬仰,万民无不拥戴,倘若司徒你不晋位丞相不仅对不起拥戴你的百姓,也让皇帝显得不懂报恩。但凡能用的词全都用上了,陶旭觉得也就差不多了。
果然一通马屁下来,王导的脸色好了许多,但还是坚决辞让。
谢尚知道该自己上场了,于是拉着堂弟谢奕又是第二次劝进。
如果说陶旭代表的是万兆生民,那谢尚就代表了满朝文武。
谢尚的马屁主要着重在朝中大臣们日思夜盼有个正牌丞相能带领他们走向胜利的终点。而谢奕则代表着外地方镇,阐述了没有王司徒英明领导的茫然无措。二人的马屁既和陶旭不同,又丰富了层次,显得王导这次晋升不仅名正言顺而且非常必要。
等谢尚说完,王导依旧不许。这一次他对身边的陆玩和蔡谟抱怨说这群小辈真心不懂事,这是把他架在火炉上烤啊。
看着王导痛心疾首的样子,陆玩等人对视一眼,心里也明白这最后一劝就轮到自己了。于是两人发挥了文人的特长,一通引经据典,从三皇五帝一直说到诸葛亮,系统且全方位的论证了王导非晋位丞相不可的几个原因。
这一番论证无论是从文采还是论据,那可比陶旭都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
毕竟是文化人,两人的高谈阔论陶旭是一句话也没听懂,不过最后的核心意思还是懂了:王司徒你还是从了吧。
三辞的流程走完,王导这才勉强答应下来,众人也都松了口气。
“陆大夫,蔡太常。这一次还要辛苦你们二位了!”谢尚朝二人一拱手。
陆玩和蔡谟知道谢尚的意思,立刻表示奏请王导晋位丞相的奏表就由他们二人起草,而何充也表示他会尽力疏通庾氏兄弟。
一堂和气。
在王导的主持下,众人又寒暄了几句这才依依惜别。
“子初,你留一下。”谢尚悄悄拉了一下陶旭,示意还有话说。
送走了陆玩等人,凉亭中就只剩下了王导、陶旭和谢氏兄弟。
“丞相,石城一战,子初着实有大功啊!”没了外人在场,谢尚也不再掩饰了,直接叫起了丞相,“职下的意思是,这样的人才十分难得,是不是能够…..”
王导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笑着捋着胡须道:“那是自然,仁祖你就看着安排吧。尚书台那边就以我的名义去打招呼。”
这话的意思其实就是说给陶旭听的,你想要什么官,就自己跟谢尚说吧,只要不是太离谱,要啥都给。
陶旭大喜过望,在石城玩命投入的成本终于见了回报。
不过王导虽然权势煊赫,可他身后还有……陶旭也不顾上以后的事,连忙朝王导行礼致谢。
谢尚笑着道:“子初,这可是丞相特与的恩赐,你可要好好想明白啊。”
“多谢恩相,多谢仁(祖)公提携,旭今后敢不竭力效忠,报效朝廷!”
这小伙子挺会来事,都知道及时改口。
“不过,旭还有一事想请禀报恩相。”陶旭话锋一转,把当日离开健康时和陶宇宙发生的冲突说了一遍。
谢尚收起了笑容,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此事我也略有耳闻,不过那陶宇宙并没性命之忧。也没有上有司告你,你也不必过于担心,倘若真有什么事,随时找我便是。”
陶旭偷偷看了一眼王导,见老头子闭目养神并不答话,知道这是委婉的逐客了,于是便也十分乖觉的告辞。
“我送你出去吧!”谢尚拉着陶旭拜别了王导。
“无奕(谢奕),你怎么看?”王导依旧闭著眼睛靠在扶椅上,却开口问道一直闭口不谈的谢奕来。
谢奕和谢尚年纪相仿,但性格却粗鲁很多。在朝中为官,需要像谢尚这样有手腕的人,谢奕性子太直,又经常得罪人,这才被外放为官。一听王导问话,便直言道:“此人可比桓(温)元子,久必不为人下,司徒要用则可,重用则不可。”
王导笑而不语。
***
将陶旭送到门口,谢尚拱手告别,“陶范父子的事,我自会去处理。只是你不要私下和他们接触,免得又刺激他们。对了,你此次回京,可有住处?”
陶旭苦笑着摇了摇头。
其实要说住处自然是有的,哪怕找沈劲家住下也行。可陶旭心里是希望沈劲和自己撇清关系的,至少表面上不能走的太近。现在自己还需要仰人鼻息,远远不够强大到能保护他。一旦陶旭的敌人想要对付自己,只怕也会牵连到他。
“唔,渊源(殷浩)在乌衣巷还有几间外宅。要不你先去那里住着,将来我再慢慢替你寻新的住处。”
谢尚连殷浩的外宅都知道,看来两人私下的关系很铁啊……陶旭只希望自己没有想到歪处。
“这…..要是有女眷的话,我是不是…”陶旭面带难色,欲言又止。
“无妨!”谢尚哈哈大笑道,“那里且没人住呢。渊源他就是因为纳妾的事才和夫人闹翻的,那处宅子至今没有人住过,你就安心住下吧。倒是司徒说过的事,你可得考虑仔细啊。我给你三天的时间,你随时可以来找我。”
谢尚指了指自己的脑子,示意陶旭要认真考虑王导给的无条件offer,像这样的好事可不是谁都能有的。
说完,他伸手招过一名车夫,交代了他几句,这才和陶旭作揖告别。
“阿奴!”在司徒府门房里等了半天的鹂儿其实一老早就看到陶旭出来了,可见他和身着华丽朝服的大官谈话,也不敢过去,直到陶旭和那大官辞别,这才怯生生的上前喊道。
“我们走吧!”陶旭拉过鹂儿,轻轻牵起了她的小手。当着大庭广众,鹂儿的小脸霎时通红。
第四十七章 交通事故
“我们去哪里?”鹂儿怯生生的低声问道。
陶旭带她上了车,长出一口气:“去乌衣巷!”
乌衣巷位于秦淮河南岸,是三国时东吴禁军们的住所,因为往来士兵都是穿着黑衣,所以被称之为乌衣巷。现而今却成了王谢两大家族的别墅群。
王家子弟们在年轻时往往都兼任着禁军的小头目差事,所以这片富人区房价奇高,日常治安也好的出奇。
其实陶范家也算是建康城的富人,但毕竟没法和琅琊王氏这种顶级家族相比。鹂儿也算是见识过大场面的,可真的来到乌衣巷口,却有点失落。
陶旭也有些失望,这条巷子在后世的名气极大,几乎就是富人区的代言词,可如今的规模却算不上怎么奢华。
隔绝乌衣巷内外的,是一道低矮的围墙。粉白的围墙配上漆黑的木门,隔绝着东晋朝廷最有权势的家族。
琅琊王氏子弟在年轻时往往都兼任着宿卫军的差事,所以本来负责皇宫禁卫的宿卫军现在也对乌衣巷的治安负起了责。堂堂官兵,如今也沦落为私家小区保安,陶旭也不得不感叹这是个魔幻的时代。
驾车的车夫显然是走惯了这条路,他和门口的士兵说了几句,就被放行了。
乌衣巷外冷清无比,可进了所谓的巷子却又是另一副光景。说是一条巷子,其实更像是一个小区,一条贯通南北的大道两侧是七拐八弯的弯曲小巷。在大道两侧清一色的都是高耸的围墙,只有进了小巷才能找到这些宅子的入口。
大道上车来车往,陶旭的车是谢尚的专车,车身四周的挡板上绣有专门的孔雀图案。路人一见此车上坐的并非是谢尚而是一个年轻的公子,无不议论纷纷。
能住在这里的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家,虽然车上坐的不是谢尚,但这些人盲猜也能猜到坐车的人和谢尚之间必然交情不浅,再加上陶旭回京的消息已经在高级士族的小圈子中迅速传开,一些聪明人已经隐隐猜到了车上所坐之人的身份。
在这样的背景下,路上的马车凡是遇到陶旭的车,无不纷纷避让,一些车上的乘客也都纷纷向陶旭行礼,忙得他到处还礼,生怕得罪了哪个人。
尽管车夫已经尽量降低了速度,但还是发生了碰撞。
谢尚的车夫一边要顾及陶旭打招呼,一边还要顾着看路,没提防着从大道两侧窜出来一辆镶着纯银花卉图案的马车。银花马车估计也是霸道惯了,在路上转弯也不看着点路,车轴咔嚓一下卡在了谢尚车的车轮里。
“驾车不看路的吗?别了我的车,还不自觉点?”谢尚的车夫不是什么善茬,自家主人是王司徒面前的红人,他哪里受过这般气。一看车轮被别,立刻破口大骂起来。
“哟,大道朝天,各走一边。你自己左拐右弯的,难道还赖上别人不成?”银花马车的乘客也不客气,一听对方要自己负全责,也立刻反唇相讥道。
银花马车的车盖上垂下一道半透明的帘幕,显然车内坐的是女眷,车内人的声音也的确是个年轻的少女。陶旭初来乍到,谁都得罪不起,而且看这银花马车的装饰比谢尚还要贵重,生怕她是琅琊王氏哪一家的小姐夫人。这种时候还是不要旁生枝节的为妙。
陶旭连忙打起了圆场道:“走路都难免碰着,何况是牲口拉车呢?大家都别吵了,别开车轴就是了。”说完,他就要下车亲自别开两辆车。
“这位郎君可是说笑了,”车内少女冷笑一声,毫不退让,“明明是你的车在路上为了和人打招呼左拐右拐,这才让牲口失了控制,现在却要各打五十板,大家评评理,这到底是谁的错?”
众路人其实一看这银色花卉图案都猜出来车上坐的是谁,可谢尚的面子也不小,当下便有好心人隔着帘幕悄声告诉少女说这是谢尚的车。
“就算谢仁祖亲至,我也要评评这个理!”少女对谢尚毫不买账,她有些不屑的言道:“更何况车上坐的还不是谢仁祖本人!”
陶旭听的云里雾里,不就是个交通事故么,把车别开就行了,用的着上纲上线么?
车夫悄悄拉了拉陶旭,指着两车相别对位置。
银花马车突出的车轴被谢尚马车这么一卡,左边的车轮被拉偏了几寸。而谢尚的马车车轮被对方车轴这么一卡,车轮里的轮毂却被卡断了几根。
对方的损失明明比自己小嘛!
陶旭明白了,感情就是赔钱呗。这年头也没交强险,好男不跟女斗,也只能破财免灾了。
谁知道车内的少女一点也不买账,一听陶旭想要掏钱私了,更是不屑。
“我就说陈国谢氏都是一群徒有钱财的盗名之徒,交的朋友也都是这种人。”少女猛地拉起帘幕,一张白净秀美的脸庞满是不屑的鄙夷之色。
她坐在车上居高临下,用鼻孔朝着陶旭道:“我也不要你赔钱,只要你当众认个错,保证以后看到我的车主动退让,此事就算完了。”
陶旭一听这话真怒也上来了,自己好心好意说和,还主动提出赔钱。她倒上纲上线开始没完没了了!还要自己避退三舍?
“敢问这位女郎是哪家的千金?陶旭改日必定登门致歉!”陶旭说的客气,可心里却恨的牙痒痒。
看这少女的年纪也才刚刚及笄,必定是哪一家的千金小姐,陶旭倒想知道她到底是何方神圣。哪怕庾怿都没这么对他横过!
“不敢,妾名诸葛文熊。我诸葛家不见下门之客。”少女高昂着头颅骄傲的报出自家的家门。
“她是尚书令诸葛恢的小女儿,平时就这么横。小郎还是服个软,赶紧息事宁人吧。”
车夫一看陶旭的眼里冒出怒火,心想要遭。这趟交通事故要是真的酸起来,他得负主要责任,要是让陶旭和诸葛家杠上了,那他肯定被谢尚抛出来息事宁人,于是连忙附耳陶旭轻声提醒道。
“好,今日便是在下的不对,以后但见女郎车驾,旭一定避让。还请女郎多多见谅!”陶旭几乎是咬着牙认得错,他还有别的事要办,大丈夫能忍胯下之辱嘛,先忍着,以后再说。
少女一听陶旭肯认错,本就骄傲的脸上更是小嘴一撅,得意极了。
就在少女准备就坡下驴的时候,她身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公子,公子是你吗?”
第四十八章 要人
这声音?
陶旭胸口猛地一震,这是……这是绿珠啊!他一把扯下车盖下的帘幕,一个娇怯怯的瘦弱女孩跪坐在诸葛文熊的身边,正是绿珠。
绿珠在陶旭心中的位置很复杂,她既不是爱情,又不只是亲情。自从他穿越以来,睁开眼睛第一个看到的人就是绿珠。从那之后她就当了自己三年的贴身婢女。这次一听说陶旭要来京求官,更是毫不犹豫的一路跟随自己。
在长沙的那个家早就名存实亡。父母早亡,家中无主,大哥陶弘冷酷无情,一意闭门玄修。
因为承袭陶侃爵位的是陶弘,所以老爷子留下的那十几个小妾全部都寄养在陶弘家里。这十几个妾侍还有自己的婢女仆人,家里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竟有上千口人之多。
为了在这千人规模的府邸里活下去,每个人都在讨好陶弘。而陶旭,则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次子。没了陶侃的背景,陶家只是一个普通的寒门。
陶弘陶旭虽然名为兄弟,但因为老爷子遗产的事,大哥对他也戒备颇深。
偌大的府邸里,只有这个小姑娘天真烂漫,不趋红踩黑,不看人下菜碟,兢兢业业的为他打理着一切。有时候陶旭郁闷了,和她说一些现代的趣闻,她也只是捧着脑袋静静地听。有些现代的事过于惊悚,旁人听了只觉得陶旭有病,所以也只敢对她说。
在陶旭的心里,绿珠已经不只是一个仆人,而是生命的一部分。是无论怎么在外勾心斗角,头破血流,只要一回家都能放下戒备,就能瞬间治愈所有伤痕的那部分。
所以,他绝不会放弃绿珠。
“诸葛小娘,这位曾是在下的婢女,跟随在下多年,与至亲无异。月前无缘无故被鄙叔父拐走。在下多端寻访无果,不巧今日却在街头相遇。诸葛小娘倘若见惠能让我主仆重聚,在下感激不尽。至于惠资,小娘子尽管开口就是!”
这一番话陶旭说的有理有节,既说了自己开口要人的理由,又开脱了自己不礼貌的行为。
可诸葛文熊却不这么想。绿珠是哪里买来的她一点也不关心,一个婢女的死活去留她也不关心。她只关心面子。
堂堂诸葛令君的千金小姐当街被人冲撞,还是一个不知道哪来的寒门小子冲撞,自己报出了姓名,对方居然还要开口要人。这不是把诸葛家不放在眼里么?
诸葛文熊秀眉一挑,哼了一声,“绿珠?可她明明叫白珠,我的婢女,难道我还不知道名字吗?是不是,白珠?”
这最后一句却是问绿珠的。
绿珠显然在诸葛家的日子不好过,诸葛文熊一开口,她就吓得瑟瑟发抖,连忙低头称是,再也不敢看陶旭一眼。
陶旭看在眼里,眉头紧锁。
这些日子苦读晋书,陶旭倒也知道些诸葛家的背景。诸葛恢虽然在后世声名不彰,但他的爷爷诸葛诞可是大名鼎鼎的诸葛之犬,还发动过淮南三叛,引得司马昭亲率二十万大军征讨。不仅如此,诸葛家还是皇亲,晋元帝的祖母就是诸葛恢的姑姑。
诸葛恢本人的才望在江东也是仅次于王导和庾亮,在老一辈中位列第三。如今他更是任掌管朝廷行政机关的尚书令,同时还兼领掌管人事的吏部。
虽然诸葛家没什么政治势力了,但是在朝中的威望仍在。这样的人陶旭能不得罪就尽量不得罪,可这个诸葛文熊这么横,陶旭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我治不了庾家,还治不了你么?
陶旭越想越气,他怒从心底起,恶向胆边生,也不顾诸葛文熊的恶语,一把跳上马车,把绿珠拦腰抱起。
“抱歉了,绿珠我是非带走不可!”陶旭一改之前的谦卑之色,仿佛看待死人一般无情的盯着诸葛文熊,“倘若小娘子有什么问题,尽管来找我便是。在下寻阳陶旭。”
陶旭?
路人一听又炸开了锅。尽管陶旭现在还不是什么有职权的大官,但他的风头正劲,不仅大师殷浩亲自为他出山,司徒长史谢尚也曾在围棋上败于他手,听说最近王司徒也对他是多加赞赏。
可诸葛文熊显然没听说过陶旭,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最近没听八卦消息,一听陶旭报出自己的姓名,反而更加生气,她站起身来叉着腰怒斥道:“我还道是哪家子弟,寻阳陶氏是什么野狗门户,也敢和我诸葛家相比?来人呐,给我拿下这个当街抢人的歹徒!”
附近已经聚过来不少巡街的官兵,可一看是谢尚的马车,都不敢上前执法了。
陶旭可管不了这么多,他把绿珠轻轻放下交给谢尚的车夫,自己则整理衣袖,上前一步正色道:“我祖父两定荆州,再造晋室,有大功于国家。我先君捐躯于苏峻之逆。小娘子言辄称门第,而天下纷扰,宇内崩裂,元嘉以来,贵姓又做了什么造福苍生的事呢?”
陶旭越说越激动,他手按腰间的剑柄道:“大丈夫本不该与女子计较,可小娘子动辄辱及先父先君。旭不才,受辱尚不能容于世,何况祖先乎?倘小娘子再出不逊之言,就休怪在下失礼了!”
说完,陶旭一个转身下车,转而登上谢尚的马车,扬长而去,竟不再给诸葛文熊任何反驳的机会。
望着远去的马车,诸葛文熊的眼里都快要射出刀子了。
眼见的冲突一方离去,巡街的什长这才小心翼翼的上前赔笑。诸葛文熊正愁有气没地方撒,当下就对着那什长一顿臭骂。
***
“公子!”绿珠坐在谢尚的车上,不安的望望身边的鹂儿,有些尴尬的想说些什么,但再看看陶旭铁青着的脸,又默默地闭嘴了。
谢尚的车夫也不敢加快速度,只是慢慢地驾着马车拐进了大道东侧的一条小巷,直到巷尾深处,这才停下。
“陶小郎,这便是乌衣巷辛丑号宅了。”车夫擦了擦脖子上的汗,指着眼前一栋不大的低矮平房道。
“辛苦你了!”陶旭朝他拱了拱手,又示意鹂儿从行李里掏出几片没用完的银叶子交给车夫,“折损了谢长史的车,在下心有不安,这些权当作赔偿。麻烦你修一修罢。”
第四十九章 后方不能乱!
车夫哪怕再愚钝,也嗅到了鹂儿和绿珠之间的尴尬气味,他匆匆交代了几句就灰溜溜的走了。
乌衣巷小区以天干地支划分单位,一共有大小六十所住宅。陶旭借住的辛丑号算是其中很小的一号,但也有十来亩地,七八间房。除了主要的卧室之外,还有两侧的厢房和书房、厨房、茅房,甚至还有小仓库,也不知道是用来储存什么的。
看来这辛丑号别墅的确是很久没人住了,不仅那小仓库里空无一物,就连进了房间也一股子霉味。厨房里也是空空如也,所幸鹂儿在姑孰烙的大饼还有几张,三人对坐分食了一张大饼。
终于得了空,陶旭便问起她是怎么被拐进了诸葛家的。
“公子,我!”绿珠鼻子一酸,哇得一声哭了出来,惹得陶旭哄了好一阵才逐渐止住了哭声。
原来当日按照沈劲和陶旭的计划,绿珠是跟随沈劲先一步回到陶范府上的,可绿珠一进门没多久就被陶宇宙给绑了去。按照陶范的原计划是要对绿珠动刑拷问陶旭行踪的,但是没过多久,王导不知怎的突然驾临陶范府上,指名道姓的要见陶旭,弄的陶范一时焦头烂额也顾不上处理绿珠。
等白天吵吵嚷嚷过去之后,陶范又悄悄地把绿珠转移到他的外宅,又过了没几天,她就被卖到了诸葛家。至于其中的内情,绿珠却是一概不知。
“好个陶范,亏我还十父十父的叫他,居然背地里算计我!”陶旭怒道,“你知道他们的外宅在哪吗?”
绿珠点点头,“是马粪巷的一处沿河宅子,我记得。”
“好,等我空下来整死他们!”陶旭咬着牙恨道。
“阿奴,喝点水吧!”
说话间,鹂儿默默地端来一壶热水给陶旭和绿珠续上。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悄悄煮开的水。
“鹂儿,你也辛苦了。都早点休息吧,明天的事我自有安排!”
天色也不早了,经过一场大闹,已经过了酉时,古时候可没有这么多夜生活。可当陶旭伸着懒腰来到卧室的时候,鹂儿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铺好了床。
看来这小妮子也是有自己的小心思啊!陶旭摇头苦笑道。他知道她的心思,白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陶旭公开和朝中大有势力的诸葛家闹掰,抢走一名婢女,这事虽然说大可大,说小可小,但陶旭对绿珠的感情,鹂儿却是看得出来的。
她很自觉,当初陶旭见到她的第一面就问绿珠去哪了,这个小婢在陶旭心里的位置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比拟的。与其争风吃醋,倒还不如自觉的退出,反正只要不被扫地出门,她什么都无所谓。
“怎么,你要去哪里?”鹂儿动作十分麻利默默地铺好了床,刚要离开,却被陶旭一把拉住了手臂,“这么晚了,还想去哪里?”
看着陶旭似笑非笑的眼神,鹂儿知道他在想什么。她小脸一红,一把挣脱陶旭的大手,低声指着隔壁道:“绿珠妹妹还在隔壁呢。”
“那你更要留下了!”陶旭从背后悄悄环住了她的腰,“夜里这么热,她不在,谁来替我扇风?”
“没正经~”
鹂儿的脸更红了,她一个闪身,从陶旭的臂膀里逃出来,却默默地拉上了房门。
见她不走了,陶旭不由得咧嘴一笑,四仰八叉的躺在塌上道:“绿珠和我只是兄妹之情,她拿我当亲人,我拿她当妹妹。我们都是无亲无故之人,没有别的意思,你可别多想了。”
陶旭虽然有个顶着世袭长沙郡公的便宜大哥,外加十几个叔叔,几十个堂兄弟,但这些人不是有自己的地盘就是有自己的财富,个个都是只顾门前自家雪的自私分子。陶旭来自现代,和他们更是说不到一处,穿越三年,除了鹂儿说了几句真心话,也只有面对绿珠才能完全的解除自己的伪装,以最轻松的姿态示人了。
现在一桩心事了却,陶旭再也绷不住了,躺到在塌上呼呼的就睡着了。
“我知道的,你赶紧睡吧。”
鹂儿似乎有些理解陶旭的心情,她默默地点燃熏香驱赶蚊虫,又摇动羽扇替陶旭扇风祛暑。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鹂儿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她能感受到陶旭的情意,但似乎又没有那么浓烈。每当鹂儿开始怀疑陶旭是不是真的对自己有感情的时候,陶旭却又总能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
这些天里两人说是从建康到姑孰来回往返了一趟,可前后相处的时间也就七八天。这七八天里两人每天交谈的对话不多,几乎每次都是鹂儿主动嘘寒问暖,如果她不说话,陶旭也不开口,每天除了傻傻的看星星月亮,就是呆呆地看着他宝贝书匣里的书。
鹂儿自然是看不懂,也想不通。但她觉得这似乎就是前主人陶范一直说的名士吧?哪个名士还没点怪癖呢?
虽然表面上风轻云淡,但作为一个女人,鹂儿哪能没点自己的小心思呢?
自己只是一个不识字的侍妾,将来陶旭肯定还要再娶名门望族的淑女为正室,到时候还能争宠不成?连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都容不下,或许她真的只是陶旭的一个婢女,看来自己真的有些多心了。
想到这里,鹂儿噗嗤一笑,也就放下了对绿珠的一点执念。不料打断了陶旭的呼噜,她连忙又扇了几下,哄着他重新入睡。
***
第二天一早,天还蒙蒙亮,陶旭就穿戴整齐预备出门了。
鹂儿一夜没怎么睡,却也是精神饱满,满面娇羞。她和绿珠一人准备服饰,一人准备饭食,把陶旭伺候的体体面面。
“好了,今天我有要事,就不带你们了。”陶旭吸了口气提提神,他特地指了指绿珠,“吃喝还有暂缺的家具我会安排送上门,你们就不要出门节外生枝了,明白吗?”
“明白!”
“好!也该办办正事了!”
陶旭背着手大摇大摆的出门去了。
***
“阿父,你听见了没?”
诸葛文熊摇着一位年近六旬的老者的臂膀撒着娇,老人被她烦的没了办法,只能放下手中的毛笔叹道:“不是都给你买了一个丫鬟陪你玩了嘛?怎么还不称心?”
“阿父,你还说呢!昨天在乌衣巷…..”诸葛文熊添油加醋的把昨天陶旭的言行描述了一遍。
当诸葛文熊说到陶旭自吹自擂陶氏如何如何的时候,老人终于勃然变色。
“寻阳陶氏么….”老人冷笑一声,随即低头看向正要批阅的文书,卷首赫然写着“陶旭”两个大字!
第五十章 街头小霸王
诸葛文熊也看到了案上陶旭的档案,她刚想伸过脖子仔细看看,却被老者一把合上。
“阿囡,这个人你不要招惹。阿父自会去处理,听见了吗?”老者虽然口中语气不容置疑,但脸上却是一副宠溺的表情。
“禀郎主,客人已经在前厅等候!”门外传来了仆人的声音。
“好,与我更衣!”
老人虽然一头白发,但言语中自有一股威严之气,就连诸葛文熊这般最受宠爱的小女儿也知道他一旦严肃起来,那可是谁的面子都不卖的。
***
昨天晚上回去以后,太常蔡谟、左光禄大夫陆玩,一个作为南渡的士族领袖,一个作为江东本土的士族领袖各自写了一道奏表,上表朝廷请求晋司徒王导为丞相,同时要求晋徐州刺史郗鉴为太尉,晋征西将军庾亮为司空。
奏疏一上,顿时轰动了朝野。好事者很快就把消息传遍了整个建康城。现在街边巷尾的酒坊茶肆里到处都在议论这件事。
有人说这是庾国舅低头服软了,琅琊王氏真不愧是国朝第一门阀。
有的则说这是因为王老头病入膏肓了,给他临死前加的荣誉。
还有的阴谋论说庾国舅这是缓兵之计,表面奉承,实际上准备带兵东下了。
而在王导上了热搜的背后,庾王两家在石城真刀真枪的动手却被有意无意的掩盖了。无论是胜方尽情享受胜利果实的王导,还是尽吞失败苦果的庾家,似乎都把这件事给忘了。
陶旭本来是这场较量的焦点,但王导一上热搜,那就没他什么事了。走在乌衣巷的大道上,谁都不认识他,也没谁在讨论他。
一辆马车呼啸而过,往路人身上溅了一身的土。
“谁啊?这么横!”有人抱怨道。
“嘘!可小声点!”另一人左右环顾,生怕被旁人知道一般,拉着同伙赶紧低着头走了。
陶旭也觉得奇怪,这不就是个嚣张点的二代吗,至于这么噤若寒蝉么.....
可他没走两步,又是一辆马车呼啸而过,同样的速度,同样的方向,同样的嚣张。
又一身尘土。
“这还有完没完!”陶旭也生气了,可又不知道找谁撒这个气。
“这位小郎,你还是少说几句吧。这年头能活着就不错了,还管这么多做什么。”一旁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头见陶旭有管闲事的冲动,连忙好意劝道。
“敢问这位老丈,可知刚才的马车里都是什么人?”陶旭是个倔脾气,别人越是劝他息事宁人,他反而更加上头,他非要搞清楚这事不可。
“嗨,还不是郗....哟,又来了!”
可就在老人说话之间,第三辆马车又呼啸而过。这一次陶旭再也忍不了,他追不上马车,但也要骂上两句解解气。
老人一看他年轻气盛,连忙吓得挑起自己的担子迈着小碎步跑了。
陶旭掸掸土,刚想走人,却见一队佩刀的壮汉列着长队紧随着三辆马车一路小跑而来。路边的一个闲人悄悄地拉过那队壮汉的头目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那谁,你!”为首的头目一听立时沉下脸来,他态度嚣张,指着陶旭的鼻子走近呵斥道:“刚才是你说那经过的马车没长眼睛吗?”
“那便如何?”陶旭掸了掸身上的土,他看见了一旁就站着一队巡街的官兵。陶旭可不相信在这权贵聚集的富人区还能当街抓他不成?
“那便如何?”头目哈哈大小一声,随即背过身去一挥手,立刻就有三五个壮汉朝陶旭扑来。
陶旭也不愿意当街斗殴,尤其是在乌衣巷,可被骑脸了怎么也不能束手待毙啊。他当即拔出佩剑在面前晃了两下,呵斥道:“京城是天子脚下,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如此蛮横不法不说,还要当街斗殴吗?”
那些壮汉个个人高马大。陶旭一米七八的个子,外加是现代人的体格,已经算得上是壮汉了。可这些人个个一米八以上,浑身肌肉虹虬,更是可怕。一个个围将上来,即便不用兵器也根本不怕陶旭手里的剑。
“哼哼,”那头目故作姿态的笑道,“告诉他咱们是谁,免得他去衙门告错了人啊,哈哈。”
“咱们是京口郗将军麾下,是徐州的郡兵!现在知道了吗?”
原来是郗鉴的手下,这可是离建康最近的一股军阀势力了,再加上是琅琊王氏的亲家,难怪这么横。
“呵呵,尊驾吃着官饷,打羯胡北伧的时候可没见你冲锋陷阵!”陶旭想起了一句经典的台词。
果然,人都是一样的,无论什么时代只要戳中了对方的痛点,照样暴跳如雷。
那头目原本还是一脸讥笑之色,可一听陶旭这话哪里还忍得住,他袖管一撸,推开两个手下亲自来到陶旭面前喝斥道:“怎么,你先别管我打不打胡人,我先管教管教你!”
他一脚踹翻旁边碍事的巡逻卫兵,暴吼一声:“我打不了胡人,还打不了你么?”
说完,他朝手上啐了一口唾沫,就要上来揍陶旭。
突然,一块红色物体从天而降,准确的砸在了那头目的脑袋上。
“哎哟”
一声惨叫,只见是一个红色的软布包裹掉在地下,那头目没受伤,却吃了一惊:“谁暗算我?”
“老子还用得着暗算你么?”
一个雄浑低沉的声音从圈外传来,只见一群体格身型不亚于京口兵的壮汉从人群中挤进来。为首的大汉身高九尺,他轻轻往京口兵的胸口一点,那一米八个子的京口兵竟然毫无还手之力,腾腾腾往后连退了三四步才停下。
“阁下是谁?”京口兵的头目一看来者不善,而且不止一个人,那管闲事的大汉身后的兄弟越来越多,个个眼神中都透着一股煞气。
这种轻描淡写的肃杀之气只有在战场上真正杀过人的屠夫才有,对于这种眼神,京口兵头目太熟悉了。
“老子最看不起你们这种欺软怕硬的贱骨头,有种的和老子过过手?”
这次轮到了九尺大汉面带讥笑,他双手握拳,骨骼关节发出咔咔咔的声音。
第五十一章 急转直下
京口兵的头目咽了口口水,自打参军以后,他还没遇到敢这么和他说话的人,反而口气更强硬了,“试试就试试,兄弟们!”
这次进京,徐州郡兵足足有两百之多。他这一路虽然只有五十多人,但后面还有兄弟,只要不脆败,那就是稳赢的局。
眼看形势越来越僵,双方一触即发,一个威严的声音从圈外响起,“巡街的禁卫军在哪里?”
巡街禁军的什长连忙穿过人群前来觐见,只见一辆银花马车上坐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白发老者。他衣着华贵,头戴进贤冠,显然是朝中的高官。
那什长连忙上前见礼。
“乌衣巷什么时候也允许挑衅斗殴了?”老者淡淡的问道。
“是是是,是小将失职了!”什长已经认出来车上的老者是谁,一看有人出头,他底气顿时硬了起来,吆喝着手下把一触即发的两队人给隔开。
“你老先请过去,这里的事交给末将处理就行。”什长又拨开人群,让出一条道来供老者的马车通过。
“你就是陶旭吧?”
老者并不回答什长,反而把目光投向陶旭。他上上下下的扫了陶旭一圈,把陶旭看的直发麻。
“小子正是!”
虽然不知道老者是谁,但一看车上的花纹图案,陶旭也猜出来这必然是诸葛家的某位长辈。他已经得罪了诸葛文熊,可不想再恶上加恶。
“不错啊,有勇有谋,不愧是士行(陶侃)的孙子!过来让我看看,”老者突然笑了笑,伸手招陶旭近前,“仪表堂堂,很不错啊!老夫诸葛恢,就住在乌衣巷戊辰号,有空随时过来坐坐。”
诸葛恢见陶旭有些愕然,知道他对昨天的事还有困惑,便主动解释道:“昨天的事过去就过去了吧,一个婢女而已。”
真不愧是有德的名士啊,这气度就是大!当街吵架都能不当回事,陶旭由衷的感激,朝他深深一行礼。
诸葛恢随即板起面孔呵斥那些京口来的徐州郡兵道:“你们是哪部分的?为何在这里当街围殴?”
那京口兵的头目也认出了诸葛恢,连忙灰溜溜的跑过来交代了自己的来历。
“原来是道徽(郗鉴)的部下!道徽他自己也进京了嘛?”诸葛恢抚着长须道。
“没有,我家主公还在京口。这次进京的是大公子和二公子!”头目毕恭毕敬的回答。
“罢了,你们且收敛着些。须知这里是建康,不是你们京口!天子脚下,岂容放肆,难道你想做苏峻第二吗?”
这话已经是非常严厉。京口兵的兵源基本上来自中原的流民,而苏峻本身也是一个流民帅。诸葛恢的话里其实就在警告你们小心被扣上谋逆的罪名。
那头目吓得连连点头。
京口虽然也是地处江南,但东晋时期还基本处于未开发阶段,不仅连绵不绝的都是荒郊野岭,什么老虎豹子鳄鱼猛兽到处都是。在江南土著们的眼里属于蛮荒之地,要不然也轮不到这些北方流民们占据。
诸葛恢见他还算乖觉,又训斥了几句,便也就坐车离去了。在大街上当着众人的面,京口兵们不敢再造次,那头目狠狠的留给了陶旭一个眼神,也不甘心的带着手下去追他们的马车了。
“四哥,刚才多谢相助了!要不然以一敌众,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收场呢!”送走了诸葛恢,陶旭朝替自己出面的大汉们也深深一躬,行礼道。
救场的正是沈奂和他的二十四个部下。
可按照道理来说,他们应该继续在王恬帐下服役啊,怎么还跟着自己进京了呢?
陶旭正想招呼他们去一个饭馆搓一顿,可沈奂却连连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交给陶旭,“出大事了。”
陶旭有些愕然,他是昨天刚刚到京的,可前脚刚到,沈奂他们后脚也到了。而且就算出大事送个信,也不至于出动一整个骑兵队吧?
掏出信札打开一看,陶旭心又凉了半截。
原来信是王恬写的,信倒是写的工工整整,标准的魏碑隶书,又是一件传家宝。
信里的内容其实也很简单,庾亮打算全军出击,来建康彻底罢黜王导。
“王豫州吩咐你们来的?”
“是啊,而且要我们全都来!”沈奂朝身后的二十四个兄弟努努嘴,示意兄弟们吃饭就靠你了。
“那具体怎么说的?”陶旭也顾不上这是在大街上,便直接问了。
“使君说先把信送给王司徒,然后再送给你看。”沈奂老老实实的回答。
“送给我?”
送给王导是理所应当的,可送给陶旭算怎么回事?他虽然是传话的人,但官微职小,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啊。
可干想也不是个办法,陶旭想到了一个人。
“你们都还没吃饭吧?”
“可没呢!”沈奂一提起吃饭,立刻就来劲了,他拍拍肚皮,发出啪啪啪的响声,抱怨道:“弟兄们忙着赶路,天一亮就进城,等了足足两个时辰才见到司徒,从司徒府出来连口水都来不及喝就来找你了。”
“好,我带你们去一个地方,咱们边吃边聊!”
陶旭拍拍沈奂的肩膀,叫了十辆牛车,浩浩荡荡的杀奔城北而去。
***
盛夏的午后,日头正是最毒的时候,农民和水牛们也都各自找个阴凉的地方避暑休息,只有树桠上的蝉吱吱的叫个不停。
夏天也让人没有胃口,沈劲喝了半碗小米粥就饱了。他摇着扇子躺在躺椅上纳着凉,估摸着陶旭差不多该到京了。
建康城从昨天就盛传王允之的使者进京,今天一早就放出了王导被劝进丞相多消息。这些应该都和陶旭有关系,可沈劲不能主动打听什么。他必须撇清关系。
算算时间,陶旭也该来找自己了。沈劲对他非常有信心,不仅是因为自己雪中送炭,给他送上了那么好的资源,更主要的,还是沈劲看到了陶旭眼睛里对权力的渴望。只有足够的渴望,沈劲的投资才是有价值的。
果然,城外响起了牛车的声音。
沈劲抑制住激动的心情,继续装睡,他想做这个时代的诸葛亮。
第五十二章 寻找答案
“阿五!我回来啦!哈哈!”
震耳欲聋的声音震得沈劲的土房差点塌方。
沈劲从躺椅上跳起来怒道:“房子要塌了!”
“少来~”一个身高九尺的大汉弯腰进屋,狠狠地抱住沈劲用力拍打,“每年回来你都喊着要塌房,哪年真的塌了?”
两人同出一族,情同兄弟。自打王敦之乱以后,沈家出仕的路基本上就绝了。
沈奂比沈劲大了几岁,不甘在乡下终了此生,便投了军,可混到现在也还只是个队主。
沈劲就更别提了,在建康低三下四给那些士族权贵们舔了三年,连个看城门的小官都舔不来,以至于过年的时候两人都不敢回吴兴老家面对父老,只能躲在建康城喝闷酒。这一代里,沈氏一族有出息的子弟不多了,也就他们两个一文一武还有些本事,要是两人再闯不出什么名堂,沈家就算彻底没落了。
如今在陶旭身上总算看到点希望。
“世坚!”陶旭也跟着进屋,朝沈劲深深一拜。
“公子客气了,快请坐下吃口凉茶!老万,快取些冰块来!”
沈奂的手下有二十多人,小小的屋子里根本挤不下,沈劲只能吩咐仆人弄些冰块,让他们找个树荫底下乘会凉。
三人依次落座,沈劲摇着扇子静等陶旭开口。
“世坚,事情紧急,我又只能麻烦你了…..”几次三番的让沈劲帮忙,自己却一点回报都给不了,陶旭有些惭愧,可又事态紧急火烧眉毛,又只能找他帮忙。
沈劲静静的听陶旭把离开建康以来所有的事都说完之后,才开口道:“庾亮要发兵东下,这消息确凿么?”
“当然!”沈奂拿出王恬写的那封信交给堂弟,“这可是我看着王恬亲手写的。”
沈劲看完点了点头,“那就好。”
“好?”陶旭傻了眼,“都要打起来了还好?”
“对于王导来说不怎么好,可对于公子你来说,却是大大的好事啊!”沈劲指着陶旭道,“公子可曾想过令祖为何能位极人臣封公拜位?”
“是他才能出众?品行端正?忠心朝廷?”
“不不不!”陶旭一脸猜了几个答案,沈劲都连连摇头,“是时势啊!”
“当年若无陈胜吴广,汉高楚霸焉能成一代帝业?魏武帝若非逢黄巾之乱,又安能为乱世奸雄?”沈劲收起笑容,手指着陶旭道,“当今天下,门阀当道,公子出身不高,若无乱世,方镇领兵之权是无论如何都到不了你的手里的!”
“只有乱,公子才有机会发挥你的才能。也只有乱,那些世家大族才会放下身段来求公子你!”天气虽热,但沈劲却十分冷静,这套说辞他已经想了很久,“公子你再想想当年令祖的一生。若非八王相互攻伐,天下盗贼丛生,以令祖出身,能封公拜相,位极人臣吗?”
陶侃的一生陶旭是熟读过好几遍的。
当年陶侃的母亲甚至出卖自己的头发来买酒食,拍路过官员的马屁。后来去了洛阳,哪怕得到了宰相张华的赏识,陶侃一个江东土鳖也入不了洛阳高门的眼中。要不是荆州大乱,朝廷急需能用兵平定地方的良将,陶侃这辈子连个两千石太守估计都很难做到。
可即便后来陶侃立下了无数功劳,还是被庾亮和王导们排斥在了晋成帝的辅政大臣名单之外。只有遇上苏峻造乱,朝廷又搞不定了,才推他出来当个空头“盟主”擦屁股。
当叛乱被平定,陶侃这个工具人就又被打发回荆州。
其实在陶侃的晚年也有过觊觎之心。以他的军事才能,在江东没有一个敌手,真要学习王敦,也未必不能改朝换代。只可惜陶家的子孙实在太拉垮,陶侃才放弃了这个念头。
有了陶侃做前车之鉴,陶旭也明白了自己的“工具人”属性。要想在东晋有所作为,就必须让那些世家大族们“求”自己。
“可庾亮军容浩大,坐拥荆江二州军事,下游恐怕难以抵挡吧?”
陶旭是见识过王恬军队的,虽然纪律性不错,但数量完全没法和庾亮的十多万大部队相提并论,哪怕是把王允之麾下所有的部队都夺过来,恐怕也不是庾亮的对手。
沈劲明白他的意思,以一敌十虽然未必不能创造奇迹,可以陶旭和沈劲的本钱来讲,他们根本输不起。庾亮可以输一次两次三次,但陶旭只要输一次,就得净身出场。
其实这一次沈劲指点陶旭去引爆庾王之间的矛盾也有试探他的意思,如果连这种级别的军事冲突都掌握不好尺度,那陶旭也没有什么可以继续利用的价值了。
可这一次庾亮亲自出手,那性质就完全不同了,搞不好会闹成第二次王敦之乱。现在的陶旭可是他的金疙瘩宝贝,沈劲不容许陶旭出现任何闪失。
他呵呵一笑道:“未必!”
“庾亮虽然军容浩大,相比起下游来说是强不少,可公子不必过于担忧。别忘了北方还有石虎窥伺呢。”沈劲从案上取过一副地图铺在地上讲解起来。
“巴东一带,是益州刺史周抚;襄阳一带,是江夏相桓宣;南郡一带,是令叔南蛮校尉陶称。环顾荆江,只有武昌以东的西阳和鄱阳一带才是庾亮的兄弟在亲自带兵。令叔自不必说了,周益州是公子你的舅父,而桓江夏当年也追随过令祖。当年在令祖麾下曾经擒杀过郭默,也是一员骁将。”
“最关键的是!”沈劲指着这三处道,“此三人在当地都经营多年深得人心,他们三个只要消极避战,庾亮又能有何作为?”
经营多年倒是不假,颇得人心就未必了吧?
别人陶旭不清楚,可在石城,那三个俘虏的口供陶旭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如果陶称在南郡并不残暴,他们为什么要花钱贿赂出逃呢?那里又不是对抗后赵的最前线。
“那我是不是该暗示王司徒此三人可以为我所用?”陶旭没说出自己的疑惑,反而把问题抛回给了沈劲。
沈劲指了指自己的脑子道:“公子还没学到吗?这世上,别人答应你的都不作数,只有你自己说了算的事,才真正作数!”
“之前谢尚要的,是点火!那这一次,我们就要灭火!”
沈劲又指着地图上建康东面的一个黑点道:“答案就在这里!”
第五十三章 谁来当原告
“郗鉴?”
“不错!”看陶旭终于答对一题,沈劲有些欣慰,“郗鉴和琅琊王氏是姻亲关系。听说当年令祖在世的时候,也曾经想过废黜王司徒,可就是郗鉴从中作梗,才最终放弃。如果我所料不差,这一次也应该是同样的结局。”
可世上哪有百分百稳拿的事?沈劲要确保的是至少九成以上的把握。他接着道:“虽然有郗鉴的支持,庾亮未必会真的鱼死网破,但这世上没有稳准的事,所以公子必须准备几个后手以防万一。”
“不对!”陶旭打断了沈劲,他又掏出了那封王恬的亲笔信,反复看了又看,“世坚,你说这封信会不会是假的?”
“怎么可能!”沈奂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我可是亲眼看着他写完封印的。”
“没说这个!”沈劲听了都有些无奈。他这个从兄头脑就是有些太单纯了,别的不说,王恬那手精妙的魏碑隶书是谁说仿冒就能仿冒的吗?
陶旭说的是信中的内容。
“四哥,庾亮要大举东下的消息是谁说的?”陶旭再次追问道,“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还是王恬王允之自说自话的?”
“这个….”沈奂摸了摸头,要他打仗还行,搞这些他属实不会,“我们也只是比你晚出发了那么几天,哪有什么证据啊。”
“这就对了!”陶旭一拍大腿,如同拨云见日茅塞顿开,“这就是一封假信!”
王恬或者王允之其实都是王导的棋子,他们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王导!
“你的意思是……王导要先挤兑住庾亮,这样他即便真的想有所行动,也不得不放弃?”沈劲试探着问道。
“正是这样!”
陶旭想通了。要想猜透一个人,就先得了解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王导这辈子最擅长的就是合纵连横,反复横跳。而眼下要想让军事实力偏弱的琅琊王氏取得抗衡庾氏的实力,唯一的办法就是多结盟友。
为此,王导和郗鉴结成了姻亲。可即便如此,庾亮麾下的军力仍然强过郗王联盟。
所以,对于王导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抢先一步挤兑住庾亮。如果你庾亮真的要发动内战,那全国各大军头们作证,责任全在庾方。如果你按兵不动,那就请吃下这个闷亏吧。
这就好比打官司,如果成为原被告当事人,总有一方会输掉官司。可要是坐上了裁判席……那这官司怎么打,自己都不会输。
无论是正面还是反面,对于王导来说都是赢。这估计就是传说中的双赢吧。
为了防止庾亮当原告,王导抢先把他摁在了被告席上。
唯一的问题就是谁来当这个原告。
要是琅琊王氏自己人来,那王导自己就成了原告。
而如果是由一个外人,尤其是刚刚从石城前线回来的外人提出的话…..以王导超然的威望和卓然的地位,他就是那个裁判!
要不然说老头子六十多岁白活了呢,太特么滑了!这手腕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
沈劲想明白了也是直冒冷汗。他只想到了庾亮动手的利弊,却没想到王导为何如此笃定。陶旭能想到这一层,说明他进步了。
虽然受到了沈老师的充分肯定,可陶旭依旧轻松不起来。要他当这个原告,等于送给庾亮一个报复他的把柄。虽然他已经不在乎庾家兄弟的看法了,但毕竟能不结仇还是别结仇吧…..
怎么办?
信已经送到手上了,想装死也没用。王导昨天就说了,想要什么赏赐直接找他,这也是堵死了他装死的后路。看来这一个月里老头子早就安排计算好了一切,一环扣一环。
“有了!”陶旭苦苦思索,突然想到一个人,根据晋书上的记载,他应该明年去世,但他合该就死,看来就应在现在了!
陶旭叹了口气,低声招呼沈劲兄弟上前,低声吩咐起来。
***
建康宫城,章华殿
建康的宫城是仿照洛阳修建的,可限于财力,外加这二十年来的战乱,这宫城就没修好过。直到现在,也还是个泥墙草顶的毛胚房。
一群华章丽服的达官贵人们头戴进贤冠,手持象牙笏板,各自坐在在殿内的位置上激烈的讨论着什么。
年轻的皇帝百无聊赖,他虽然身为皇帝,可半点都没有皇帝的威严。他也习惯躺平了,内有三朝元老王导,外有亲舅舅庾亮,他什么都不用操心。
大臣们当着他的面争吵不休,这也是一种“不畏皇权”的刚直表现。皇帝也无所谓,反正他说什么都没人听。
这群衣着华丽的大臣加上皇帝,和泥胚草顶的“宫殿”形成鲜明对比,要不是他们,外人还真看不出来这是间宫殿。
就在大臣们口吐白沫之际,一个浑身素白长袍,头顶小冠的长须男子昂然直入。他的官阶在众臣之中虽然不大,但所到之处,众臣无不郑重行礼。
“臣庾冰见过陛下!”长须男子见到皇帝,直接下拜磕头。
“三舅快快请起吧!”皇帝连忙起身相迎,庾冰来了也好,起码有人来维持秩序了。
“王司徒到了吗?”
见过了皇帝,庾冰环顾四周,没找到王导的踪影,便皱起眉头问道。
一旁的小太监摇摇头表示没看到。庾冰冷哼一声,在殿内找了块草垫子自顾自的坐下,也不搭理任何人。庾冰的到来似乎效果不太好,虽然殿内的声音小了许多,但大臣们的讨论并没有停止。
没过多久,那小太监突然拉着嗓子高声喊道:“王司徒到!”
王导一到,所有人都停止了说话,齐刷刷的起身相迎。
“恭迎司徒!”
王导坐在一张四人抬的竹轿上,频频朝众人点头。可一看到巍然不动的庾冰时却笑了。
“老臣见过陛下,吾皇……”
流程还没走完,皇帝就亲自起身,把王导搀下了竹轿。差不多得了!
这场朝会名义上是皇帝召集,但实际上还是王导召集的。谁来谁不来,全由王导直接下令。
“季坚,你怎么也来了?”落座完毕,王导一边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带,一边漫不经心的对庾冰言道。
第五十四章 先当原告
正常来讲,一个外臣是没有资格参与午朝的。
王导的脸上似笑非笑,明显是带有嘲讽的意味。
庾冰冷眼扫去,只见王导的身后赫然站着谢尚和陶旭,心里便明白了几分。他微微一笑,抱拳行礼道:“闻司徒荣升丞相,冰特来祝贺。”
“唉!那是朝中众卿抬爱,老夫怎敢遽登高位呢!”
“司徒那是自谦了!”太常蔡谟是联名发起人之一,这个场他必须捧,一听王导开始装逼,连忙上杆子爬。一通彩虹屁下来,把王导一阵吹捧的天上有地下无。左光禄大夫陆玩也紧随其后,带着一帮吹溜拍马的大臣大拍马屁起来。
庾冰也不说话,只是冷冷的看着那些拍马屁的人,一一记在心里。一些被他盯得发毛的人说话声也逐渐弱了下去,偌大的宫殿里又冷场了。
等马屁拍得差不多了,谢尚一个眼神,陶旭会意。他出列高声奏报道:“禀司徒大人,臣有本要奏!”
“奏来!”
陶旭掏出早就写好的奏疏递了上去,“月前臣奉命前往姑孰传旨豫州刺史王允之,左校尉王恬奉旨北上,于合肥适逢狄酋,斩狄人首级二十余,获俘三人。”
“好啊!”又是蔡谟,带头拍起了马屁,“羯胡早有吞我之志,今挫其锐,又可保江东数载无忧啊!臣更请陛下拜王司徒为丞相!”
说完,一群大臣纷纷附和。
庾冰冷眼扫去,只见除了他以外,殿中的大多数大臣都表示了赞同。
“这个….三舅父以为如何?”
皇帝自然是无所谓的,司徒也好,丞相也好,反正都是摄政,怎么摄不是摄呢?可庾冰既然在场,那也得象征性的询问下他的意见。
庾冰见皇帝问起,便行了一礼,冷冷道:“臣附议!”
王导眉毛一挑,他还以为今天庾冰是特地过来砸场子的。
可庾冰不砸场子,自然有别人出面。
坐在庾冰右侧的一个白发老者出列昂然道:“臣反对!”
“诸葛令君!”
包括皇帝在内,众人都是一愣。
诸葛恢现任尚书令,这个官职的权势虽然比不上东汉时期那么煊赫,但也是名义上的行政部门一把手。他的反对,自然比别人更有份量。
“陛下,前日老臣收到中书省的两份文书,要任命司徒府主簿赵胤为建威将军,同时任命司徒府门尉贾宁为冠军将军。此二人民怨甚大,坊间多有非议。若王司徒坚持此二人的任命,恕老夫不能副署。”
众人哗然。
按照制度,任命一个朝廷官员需要吏部尚书提出候选人,由录尚书事的大臣拍板决定,最后由尚书令这个行政部门的负责人署名,才算走完一套标准的流程。
现在的吏部尚书由谢尚兼着,录尚书事由王导把着,人事基本上就是畅通无阻。只有最后一道关口,在诸葛恢那卡住了。
王导根本不看诸葛恢,反而望向庾冰。见他一副倨傲冰冷的样子就猜出来这是他的把戏。
可没等王导开口,陶旭却插嘴道:“诸葛令君所言极是!”
众人又是一惊,谢尚更是皱起了眉头。如今朝中人人都知你陶旭是王导的手下,怎么现在反水了?
王导瞥了一眼谢尚,见他也是不解的表情,知道这是陶旭自己的主意,便静等下文。
陶旭朗声道:“臣叔父陶范,本系布衣。于建康城经商多年,今亦受贾宁、赵胤等人多次勒索挑衅,索贿者多达上百金!”
诸葛恢不知陶旭这是什么打法,他脸色更是阴沉,冷冷地问道:“可有什么证据?”
陶旭直面诸葛恢,毫不退缩道:“臣从兄陶宇宙于建康街市鬻肉,多有获利。而贾、赵二人多番勒索威逼,以至于上门寻衅,将我从兄殴至重伤不醒。诸葛令君若不信,大可寻他二人对质。”
陶宇宙的伤明明就是陶旭自己打的,现在索性都栽赃到贾赵二人头上。如果真的追究起来,自然和他二人无关。现在陶旭恶人先告状,将来陶宇宙即便说的是真话也没人信了。
另一方面,只要证明了陶范父子是诬告贾、赵二人,诸葛恢其他指控的可信度自然也低了许多。
诸葛恢不知陶旭的话是真是假,他偷偷看了看庾冰,但见他捋着长须沉吟不语,显然也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殿上的众人只有谢尚知道一点内情,可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也没转过这个弯来,王导和其他人就更别提了。
其实诸葛恢所说基本上都是真的。贾宁和赵胤都是北来的流民,因为还有些势力,所以才投靠了王导。可二人一旦得势,也的确是作威作福横行霸道,朝中诸大臣都心知肚明。
按照庾冰和诸葛恢的计划,只要把贾宁和赵胤拉下水,那王导这个丞相即便坐实了也没什么可怕的。连自己的亲信都保不住的丞相,谁还会来投靠?只要拖出一定的时间差,远在武昌的庾亮自然就有活动的时间了。
可没想到陶旭突然发难,打乱了诸葛恢的部署。
现在所有的难题都抛给了王导,诸葛恢也是双手拢袖,仔细观察他的表情。
王导不知道陶旭的本意是什么,但按照他对赵、贾二人的了解,陶旭的话十有八九却是真的。要是真追究起来,碍着朝野上下的面子,恐怕真不好交代了。
诸葛恢眼见王导脸色阴晴不定,欲言又止,知道他没了底气,于是立刻乘胜追击道:“适才陶卿所言,与臣所指控相类。望陛下付有司衙门严查!”
皇帝看看王导,又看看庾冰,见他们二人一个低头装死,一个闭目养神,但既然都不发表意见,那就等于默认了诸葛恢的意见呗。
年轻的皇帝一向从善如流,他当即大手一挥,让诸葛恢会同司法衙门彻查赵贾两人的案底。
在诸葛恢的计划里,原本已经安排了几个实锤案子,可现在陶旭主动送上门来,以陶旭的身份出来指控,显然更为有利。他当即就承诺下来,首先彻查陶范一案。
陶旭偷偷瞥去,见庾冰捋须微笑,朝自己微微点头,心中也是冷笑一声:小样的,正餐还没开始呢。
第五十五章 再当被告
陶旭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朗声道:“臣还有一疏!”
众人又是哗然。
这陶旭是怎么了?他不是王导眼前最新的红人么,怎么今天专一同王导过不去?
许多人的眼光都望向了庾冰。在他们的眼里,庾冰才是陶旭的主谋。
可庾冰也纳了闷,自己拢共就和陶旭见过一面,还是当着众人,并无私会。怎么这小子处处和王导为敌了?
陶旭毫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他按照自己的节奏,把书信交给太监,“臣叔父南蛮校尉陶称寄书于臣,称征西将军庾公一面征集船只粮草,一面抽调兵马人员,正欲举兵东下,废黜王司徒!”
“你造谣!”
庾冰一听这话,立时从座位上跳了起来,指着陶旭怒骂道。
其实朝廷上下谁都知道庾亮早就有意要废黜王导,可是不是真动手,谁也吃不准。今天被陶旭这么一抖出来,众臣一下就信了七八分。
“季坚(庾冰),先别急嘛,有话慢慢说。”谢尚见庾冰发急,也不甘示弱的起身道。
陶旭终于言归正传,谢尚心里也松了口气。他自以为拿捏住陶旭,可以完全操纵。可没想陶旭连出惊人之举,这让他心中不免有些提防起来。
皇帝接过了“陶称的书信”,看得颇为仔细。
庾冰见皇帝看得认真,连忙启奏道:“臣乞陶称书信一观!”
皇帝还在犹豫,王导却发话了,“季坚,这就不必了。”
“我和元规(庾亮)休戚与共,这些悠悠之谈应当止于智者之口。即便陶南蛮所言不假,元规真的来建康,那老夫大不了换上角巾(平民冠饰)回老家。老夫一大把年纪了,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王导一番话尽显风度,他捋着长须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仿佛真的完全不在乎庾亮的威胁。这让殿中诸臣都不由得赞叹起他的气度来。
这里只有陶旭、谢尚寥寥几人知道,王导之所以为了今天的装逼背地里做了多少事。
一席话说完,王导又对陶旭说,“子初,你回一封信给令叔,就说庾公是陛下的舅父,对朝廷绝无二心,应该好好听他的话,共同为国家做事啊。”
这个逼装的就连陶旭都要打满分。一边把庾亮抬高让他下不来台,一边自己又退尽余地,展现自己的风度。当着皇帝和满朝文武的面,庾冰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支持废黜王导的话来了。
皇帝虽然年轻,但也不笨。他察言观色,见诸葛恢闭目养神置身事外,庾冰垂头丧气摇头不止。而另一边的王导志得意满,正在等待自己的旨意。于是,年轻的晋成帝司马衍也不再犹豫,召过宦官,把早就写好的圣旨当众宣读了一遍。
王导、庾亮、郗鉴,这仅剩的三巨头大家一起跻身三公。
“陛下!”
就在众人以为今天的戏演完之际,诸葛恢又不甘心的开口了,“今日朝会,诸公咸集。适才陶卿所指控的陶宇宙被贾、赵二君围殴至伤,何不就此机会,当众审理一番?”
原来庾冰不甘失败,既然王导晋升丞相他无法阻止,那么王导的两个亲信就一定要拉下马来。陶旭不是愿意替他做马前卒么,那就索性把陶范父子给扯进来,看陶旭有什么话说。
“朕年幼,一切听凭相父和舅父就是!”
皇帝这辈子就没做过主,他最讨厌这帮大臣让自己背锅。所谓权力和责任对等嘛,什么权力都不给朕,但是遇到问题又让朕来背锅。什么玩意?
现在一听有问题抛过来,皇帝连忙又是一招太极推手,把难题推了回去。
“陛下都快十八岁了,怎能事事都要他人做主?”庾冰也是老一套,该你背锅你就得背。
皇帝又偷瞄了王导一眼,见他沉吟不语,意思就是不反对,便又从善如流的宣布立刻把陶范父子和贾、赵二人宣上殿来当众审理。
按道理来说,审理司法类案件应该由司法官员负责审理。可皇帝都发了话,那就由皇帝亲审吧。大理寺的官员们也松了口气,这种涉及到王导亲信的案件可大可小,审理结果完全就是庾王两家背后较劲的结果。
现在可好,皇帝出面那就让他去审吧。大理寺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此刻心里都是真诚的高呼皇帝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事情牵涉到王导、诸葛恢、庾冰,还有皇帝。建康城的卫兵行动也很迅速,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把贾宁、赵胤、陶范父子四个人押到了殿外。也幸好这四人里,两人是在司徒府供职,两人则是建康城有名的富豪,找起来不难。
“你就是陶范嘛?”
赵胤和贾宁这两人,诸葛恢是认识的。但是陶范父子他就不认识了,所以他一上来就问陶范的身份。
“陛下!”
谢尚立刻打断道,“诸葛令君作为上表弹劾之人,似乎不应该是主审官员吧?”
的确,你不能既做原告又做裁判。
皇帝看了看王导,被告。又看了看庾亮,也是个原告。那谁来做法官?
谢尚又及时的提供了一个人选,“此事应由丹阳尹何充主审!”
何充朝他白了一眼,心里早把谢尚骂了百八十遍。好事不想着他,这种需要和稀泥的事净要他出面,谁让他同时是庾王两家的亲戚呢。
好在当着众人的面,自己也没什么可偏私的,只需要问话就行了。
“你二人谁是陶宇宙?谁是陶范?”何充站到殿中央,无奈的问道。
“我便是”
“草民便是”
“你的伤可是他们二人打伤的?”何充指着站在一旁的贾宁和赵胤问道。这问法也够不负责任的。
陶宇宙愣了愣,他和贾、赵二人素不相识,更无瓜葛,这大官在问啥咧?
他摇了摇头,反而指着陶旭道:“是他打晕了我!”
一听陶宇宙的话,殿中众臣都忍不住笑了。
一边是一米九出头,两百斤打底浑身肌肉的陶宇宙,一边是身高一米七,体格普通的陶旭。陶旭这身板能在一对一里把陶宇宙打晕?
何充也不信,他重新指了指贾、赵二人道:“不是你的从弟,是那两个人,你看清楚。”
“草民看清楚了!”陶宇宙跪在地下都要比何充高,他的声音嗡嗡响,皇帝无奈的抬头看了看茅草顶,生怕被他一声暴吼震塌了房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