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人性本恶(上)
高静媛利用自己现在的独特地位,在住的小院子里规划出一处僻静的小厨房,简单的砌了一个灶台,能加温就行。做的十几个馒头不吃,专门等着发霉。
土法制作青霉素,菜籽油、碳、醋、海草之类都是容易得来,不用费多少功夫。她现在唯一担忧的是——千辛万苦做出来的青霉素,大家都过敏!
那样,真是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记得曾听说,青霉素的提纯的成本很高,前世每一次更换青霉素,都要做皮试,因为不同厂家做的青霉素里面含的杂质不同。人们不是对青霉素过敏,而是被青霉素制剂中污染物所致!
高静媛也害怕瘟疫病毒继续升级,不得不小心谨慎,十多天后得到的青霉素重复步骤,又提纯一回。先在自己身上做了皮试,万幸,她没过敏!
天不绝我啊!哈哈!成功后的高静媛看天更蓝了,看花更香了,看人更亲切了,就算看到傅胤之那张硬板板的脸,都不觉得生气了——她有什么好生气的?在瘟疫和一切天灾面前,任何人都是平等的,随时可能被灾难夺走性命。而她,却是漏网之鱼……
变异后的瘟疫病毒,隐藏得更深,症状也更不明显。开始只是头昏乏力,咳嗽流鼻涕,还能勉强做活。吃了药后,时好时坏,十几天后发起高烧后,不停说胡话,思维已经不清醒了,再挽救也来不及。
胡大夫发现第二例死掉的侍女,头上冷汗直冒。因为是长房的人,他不敢擅自做主,只能让高祈瑞和翁氏做主。
翁氏心里当然不乐意,死的虽然只是身份卑微的丫鬟,对她却是忠心耿耿。谁愿意亲近的人死后还不得安宁?但若不找出病因,瘟疫继续肆虐,死的人会越来越多!没办法,她请来了那丫鬟的父母兄长,请他们决定。
“老爷夫人都是慈善人,我们二丫自打到了长房,没少过吃没少过穿,逢年过节还有赏钱。靠二丫的赏钱,房子也立起来了,她哥也娶了嫂子生了娃。老爷夫人的恩德是比天还高,比海还深呐!以前常跟二丫说,可惜找不到什么机会报答。二丫就说我们昏聩了,老爷夫人都是尊贵体面人,能有什么需要我们报答的?”
“现在可有机会了。”二丫的娘擦擦眼泪,“二丫地底下知道,也会高兴的。夫人……您甭管我们了。胡大夫是神医转世,他一定有办法找到治疗疫病的方子!到时候,收益的是咱所有人。到了阎王殿前,说不定给二丫多积几分功德。”
一番话说得深明大义,翁氏感动得直哭,有心留下二丫的妹妹,不过长房现在还不安稳,怕把人留下反害了人家。还是二丫的爹果断,没带走小女儿,带走的是五十两银子。
得到家属同意后,胡大夫很快进入状态,新鲜的尸体搬到他宽敞明亮的工作室。他工作的时候没有人敢去打扰——傅胤之用强大的意志力去看了一回,便是他也难以忍受,回来后食欲不振,恹恹了两天。要说曾经上过战场的人,不该这么畏惧,可战场上杀气蒸腾,跟同袍战友在一起,杀人如切菜砍瓜,不是他杀你就是你杀他,没有的选择。而这里纯粹是了解人身的五脏六腑,一样样的挖出来好奇的观察……
一句话,正常人和变态是不同的。
高静媛知道傅胤之去过后,眼珠一转,特意让人做好的鲜红的猪蹄、爆炒猪肝、闷羊舌给送去。果不其然,接下来的几天看到那张可恶的面庞都是臭烘烘的。
嘿嘿,她高兴极了。
损人不利己,也可以这么开心?原来,只要看到讨厌的人生气,她便有一种极大的满足感!她的本性,这么坏啊?
高静媛反思自己。跟她有过矛盾摩擦的小婶刘氏,明害暗害她好几回。但她反击从来没那么激烈,而是巧妙用迂回之策,为什么呢?不是困与长辈晚辈的伦理道德,而是她压根没看得起小婶刘氏。
刘氏泼妇骂街,她也泼妇骂街回去?那她成什么人了?赢了也没什么好高兴的!平白降低了自己的档次!
其实,她喜欢斗,喜欢跟不同种类、不同性格的人相处,融洽也好,矛盾尖锐也行,时时刻刻紧绷着神经,她才觉得生命的意义——不是在如水的平淡中,悄然不见了青春年华。
……
“姐,我们现在干什么?大伯父不是不让我们出去么?说现在外面危险。”
“不怕。忘了你姐是谁?”高静媛给小宝也做了皮试,看来老天爷格外怜惜这个外表和内在极度不搭的天才,小宝也没过敏。很好,这样他们姐弟两个都不怕了。
“哦。”小宝想到“妖孽”。到现在他也不知道妖孽是干什么的,反正知道姐姐无所不能就行了。他们两个到了邻居马家,可怜马大辫子一家只剩下两口活人,坐在门槛上哭得眼泪都干了。
“姐,你去看他们?你以前不是说他们家明明有钱,还卖女儿,讨厌得很,不想进他们家门吗?”
“此一时彼一时。”高静媛轻轻叹口气,看了一眼马大辫子的亲妈,留下了一把铜钱,转身就走了,多余安慰话一句没说。说什么?她做不来虚情假意——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一连走了三家,荷包快速的瘪了下去。可她想做的事情一件没成。
是她想得简单了。
但是用不着着急,慢悠悠来到山坡上。又是一年早春时,放眼四望,漆黑如巧克力的一块块农田,偶尔有水牛昂昂的仰着鼻子叫唤。远处的青山隐隐,吹来风穿过竹林,悠扬的声音仿佛竹笛般悦耳。
高静媛看得心旷神怡,全身都放松了。
原来环境太容易感染人了。记得她刚穿来时,看到这幅画面,想得只是落后、愚昧,没有半点科技含量。她想念她的电脑手机,想念她的空调座便器,想念她床上的熊宝宝维尼,甚至想念钢铁丛林中汽车的尾气!
可现在,经历了时间的推移和生死的磨难,她才能定下心来欣赏这唯美的一幕。她很欢喜,非常欢喜。
“没想到你这么善良。”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跟上的傅胤之,就在十步之外的距离看着高静媛。“早知道,怎么不多带点银两出来,也就不会因为囊中羞涩而躲上来。”
“呵呵,你看我像是躲吗?”高静媛连回头都懒得,“我是上来吹吹气,欣赏风景的。”
“怎么,你生在这里,风景还没看够?”
“够?当然够了,不过心情不同,看的感悟也不同。”
“说说看,你有什么感悟?”傅胤之不请而来,在距离高静媛三步之外的草地上坐下。那架势,好像要谈天说地?
可惜高静媛没这个心思。她半点好感欠奉,语气还是柔和的,只是内容能让人毛骨悚然。
“以前我讨厌这里,我希望降生在一个富丽堂皇的家庭,有乳娘丫鬟一堆服侍我,不用天天烧火喂鸡扫地,还要被婶娘骂吃闲饭的。我憎恶高家坡所有人。”说完,她指着下面一座座小房子,
“你看,这里每一家、每一户,都那么自私,都卖女儿。女儿就不是人,不是身上掉下的肉。他们跟养猪罗似的养到十八岁,不问女儿愿不愿,管什么脸疤腿瘸的,谁给的价钱高就卖给谁。那一笔彩礼钱,够养七八个女儿了。还有几个聪明的,养女儿不打不骂,精心培育,学针线,读书,为什么?只为将来送到大户人家做丫头做妾。图谋一个长久来钱的渠道。哈哈!凭什么,女儿就不是血脉吗?凭什么就要坐利用的工具?”
“条件艰苦些还能忍受,只是随时可能被亲人卖掉……你知道那是什么感觉吗?朝不保夕,所有的努力都是白费,任凭你有多少聪明能力,只能随波逐流!”
心里痛快话敞开来说,高静媛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傅胤之,
“你是不会懂这种感受的。不过,想一想,这场瘟疫是不是报应?快死绝了啊!生儿弄璋?生女弄瓦?瓦片还是玉石,在疫病的面前都是一样,该死的都会死。该活的还是会活。”
“没想到你的厌世心理这么严重。”傅胤之摇摇头,“你的父母是绝对不会卖掉你的。”
“哈哈,你又不是他们,怎么知道他们想什么?”
我当然知道,你妹妹未来可是贵妃娘娘!傅胤之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及时止住了,刚想怎么回答,就听得高静媛摆摆手,
“别说我,你自己也不是?修的文武艺,买与帝王家!所谓忠君,不过就是人家皇帝给的价格太高了,别人都给不了。要是忘本,就会青史留下骂名,得不偿失吧?”
高静媛难得找到一个可以说话,却不用担心对方会传播出去的人,快活的拍手笑了笑,“哎,为这生不容易的世界,为这死也不容易的世道。亲爱的傅公子,希望你能享受接下来的高家坡之旅。友情提示:疫病已经不受控制,前几日胡大夫研究出来的药方子是初级版本,派不上用场了。希望你……挺的住。”
第二十三章 人性本恶(中)
高静媛的笑容非常微妙,和平时卖萌、撒娇和讨要东西时的微笑迥然不同,她身后的小宝抖了抖,肩膀一缩,努力当自己不存在。
这一对姐弟……傅胤之不知道说什么好。
“时间不早的,你们在外面闲逛,恐怕会引起长辈担忧吧。毕竟今时不同往日,外面,危险得紧。”他长身而起,拍了拍身上的草屑灰尘,不用刻意,身高的差异就足以把高静媛刚刚居高临下的气势,化解得一分不剩。
怒了。
仰头看了看,掂量一下对方和自己的力量,高静媛撇过头,算了,她美貌与智慧并存,跟一个四肢发达的人计较什么?青霉素是她独有,现在傅胤之就是想摘桃子,也要摘得了啊?
回到长房,胡大夫愁眉不展,倒不是其他人看他惊惧躲闪的目光,而是解刨了二丫的尸体,却全无收获。疫病是怎么摧毁人的生机,如何用药对症弥补?他不知从何处下手。没办法,让人去他家中搬来祖辈留下的医书,连续三四天关在小黑屋,专心翻看医书,看老一辈的医书中能不能提供点帮助。
本以为研究出疫病的良方,这一劫难就会过去。高祈瑞和翁氏满心悲伤,努力振作精神,打点起里里外外的事情。蒋氏的女儿静婳迟迟没好,原以为是小孩子家家体弱,现在看来,可能是感染……真的瘟疫了,眼看一个乖巧伶俐的女儿被折磨得小脸焦黄、骨瘦如柴,别说蒋氏,其他人见的都伤心。
疫病无情,可亲人之间哪能没有亲情?眼看静婳就在这几日了,高老太、李老太和其他长辈都过去看小孙女一眼。而二老太爷和三老太爷在外面的廊亭中坐着,沉闷不说话。
有一就有二,不知道祈寿祈全送走的守诺、守诚和静妶静媙几个孩子,怎么样了?外面的情况或许比家里好。早知道,应该提前把所有孩子都送走。哎,白发人送黑发人,何等摧心裂肺!
两日后,可爱的静婳再也不用忍受病魔之苦,在母亲的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蒋氏哭得跟泪人似的,抱着女儿的尸身嚎啕大哭。谁劝也没有用。失去亲生骨肉的母亲,那种伤痛是一辈子也忘不了的啊!简简单单的劝说,如何能安慰呢?
静婳的身体,除了蒋氏谁也不敢动。当然,除了疫病的缘故,也是因为蒋氏风闻了前头死掉的丫鬟被刨开了肚子……她整天整夜的呆在女儿身边,一双通红的眼睛,看谁都狰狞的。尤其是看到高静媛,眼神恶狠狠的,一副你敢靠近我就吃了你的样子。
高静媛躺着也中枪,低着头跟在禄叔身后默默走开。
哎,能理解失去孩子的悲痛,但真心不喜欢这种不分青红皂白、逮人就咬的疯狂。
蒋氏失去理智后,对任何人都不信任,李老太来看孙女,她歇斯底里,“来干什么,看我女儿死得惨不惨?你不是最讨厌我这个媳妇么,没给你生个儿子!我的婳儿,娘疼你,只有娘最疼你了。她们……一个个都巴不得你赶快死掉。”
把李老太气得倒仰。静婳好歹是她的亲孙女,她怎么会不心疼?虽然女孩儿不如男孩儿能传宗接代,但两个双胞胎孙女一直是她格外疼惜的。眼睁睁看着孩子闭眼,她有多难受啊!
翁氏好心过来打点后事,她口出恶言,“谁敢埋我女儿,我跟她拼命!婳儿,娘的好宝贝,她们想把你埋到地里,让你躺在凉冰冰的棺材里不见天日,都不是好人……为什么老天无眼,她们一家都得了疫,一个接一个的都好了。就你丢下娘?告诉娘,是不是他们顶了你的名额,勾魂无常才勾了你的魂去?”
这话太狠毒了。翁氏就算在善良,也不能容忍。
若依平时,蒋氏对她有意见?好,你别住在长房啊,滚回你自己的家去!到你自己的家,哪怕骂上三天三夜呢,听不见就当不知道。可现在,蒋氏痛失爱女,状若疯狂,丈夫不会答应赶她离开——逼她出门就等于逼她去死。
这是第一次,翁氏觉得做宗妇太难了。生生憋出血来。
蒋氏快发疯了,其他人没有。三老太爷和二老太爷商量了一下,不能让小孙女留在长房,就在饭食里下了点让人昏沉沉的药。趁蒋氏昏睡不醒时,把静婳安葬了。
其实安葬也不保险,烧成灰才没致病的源头。但骨肉至亲,哪里舍得!这一点,高静媛也是无法插嘴的,她一多说,恐怕厌恶她的人就多了。横竖她只喝烧开的井水,只用开水烫过的碗筷。
从静婳夭折到下葬,中间大约有四五天的时间,长房陆陆续续有出现了疫病的人口。翁氏得静媛提醒,连忙空出干净的独立院子,把人迁了进去,按时给水给米给药,不准其他人轻易进入。只是这样,也只是稍微缓解瘟疫蔓延的时间,不久后,高家坡外面的瘟疫爆发了。
这回是真正的十户九空。田地里到处长着荒草,那是因为主人家都死绝了,前头死的人还有后面的人帮忙安葬。后面的人,就只有躺在床上等死。更有人不甘心,爬着出门想找人救命,却死在路边,任凭风吹雨打,都发臭了。
傅胤之在外面走了一圈,回来后心事重重。他的心好像被什么堵住了,没有那一刻像今日这样悲愤。他恨官府的不作为,光是他所见,是多少条活生生的性命啊?
也许他错了,不该早早让人封住平洲的出入码头,这等于封死了云阳没有被感染疫病的人活路!他们出不去,可不就等着瘟疫蔓延后死掉吗?
他也是刽子手之一!
重生以后他有诸多的抱负,泰半是关于官场仕途的,和前世陷害污蔑过他的人。他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完成,可是这一刻,他想得不是那些。而是这些真实存在的小人物。
都死了,全都死了!
如同尘土一样,卑微、渺小,被践踏得一无所有后,消失都无声无息的。
前世,他最黑暗最无助的时候,曾经呼兄唤弟的至交没有人伸出援手,反而是这样那样有各种缺点的小人物救了他。他以为自己只要帮那几个救他的人就好了,其他人何必在意。可当这群轻如鸿毛的小人物一个个死在他面前,他的心弦为什么在颤抖?
是没有泯灭的良心,还是他的眼界终于放宽,所见的不只是跟自己有关的爱恨情仇?
傅胤之在高家坡走了一圈,将那些无人认领的尸体全部下葬了。这种做法,按道理而言是值得称赞的。高二太爷就感叹不已。可是,高静媛觉得他很蠢。
不戴口罩、不戴任何防护措施,你以为自己是金刚不坏之身?
果不其然,两天后就病倒了。
疫病来得非常凶,天天练武打磨得身体强健无比的傅胤之,虚弱得躺在病床上,动不动就咳嗽两声做“病西施”样,还真是让人唏嘘。
他的两个侍卫也是,被送到疫病的独立院子里——进去后就没出来。
胡大夫还是没有研究出最新疗效的药方。这个时候,只有青霉素有用了。高静媛本来是非常讨厌傅胤之的,也绝无可能救一个威胁过自己的人,但想了想,觉得自己有必要去跟临死的人谈谈,就当临终关怀?
“嗨,你好吗?”
开头用轻松的语调,或许能调节一下气氛?高静媛说完后,意外的发现傅胤之表情淡淡的,动作也很迟缓,慢腾腾的把手臂抬起来,指着床边的矮塌,“坐。”
仿佛对她的到来并不惊讶。
“你快死了,知道吗?”高静媛眨了一下眼,好心提醒,“我跟你说过的。”
“嗯。”
“死在异乡,有什么感受?”
傅胤之抬眸看了一眼,眼中无喜无悲,“青山秀水,很好的埋骨之乡。”
跟想象中完全不同么!
高静媛的心情有些失落,但说不清到底失落些什么。她决定做些好事,“我带了纸和笔,需要我帮忙写信给你家人吗?”
“家人?”
傅胤之想到整天骂他逆子的父亲,偏疼小儿子的母亲,以及最后背叛他的亲弟弟……家人这层束缚,对他而言早就没有了。
“也好。你帮我写一份信,给我未来的妻子。”
“你有妻子啦?哇,肯定是娃娃亲?我准备好了,你说吧,写什么?”
“就写十六个字,祝福她和我弟弟白头到老、百子千孙。”
“哦!”刚动笔,高静媛反应过来了,“不是你妻子吗?怎么跟你弟弟……?”
还没说完,傅胤之轻轻一叹,“因为我知道即使她嫁给了我,将来也会跟我弟弟好上。”
这句话的意义太深刻了,含义太深远了。
高静媛吓得炭笔都掉在地上,想往后退缩,可惜被傅胤之一把抓到手臂。
“那个,你不是病糊涂了吧。怎么知道未来的还没发生的事情?呵呵,一定是做梦的幻觉。”
“我当然知道。你不也知道吗?高静媛,另一个被上天垂青的幸运者?嗯?”
第二十四章 你真倒霉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什么都听不懂呢?”高静媛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努力抽动胳膊,想脱离发烧烧坏了的某人之手。可惜傅胤之好不容易等到机会,怎么可能放她离开?紧紧握着她的手腕,无论怎么挣扎。
“咳咳,我都快死了,永远不会向别人说出你的秘密,你还怕什么?不要躲,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
“有、有什么好说的?我跟你不熟啊!你想找谁聊天,我帮你找人就是了,快放过我。男女授受不亲啊,你、你别借病胡来。告诉你,伤了我,让你连个全尸都保不住。外面胡大夫正烦没新鲜的尸体呢?”
“呵呵,很有力量的威胁。”傅胤之病怏怏的脸庞上闪过一丝笑意,眼神明灭不定的望着屋顶,“你记得自己是怎么死的吗?我记得……大概是,五马分尸吧?那人恨我入骨,设计让我亲眼看到至亲背叛还不够,还让我一无所有,成为他的奴仆!所以,呵呵,趁着他兄弟奚落羞辱我的时候,我用言辞挑唆,日复一日,终于使得他们兄弟反目……哈哈,他虽无性命之忧,可被亲兄弟砍了一刀!真是大快人心。”
高静媛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个只有十六岁的大男孩……是的,在她眼底,傅胤之再怎么傲娇,身份再怎么高贵不凡,也不过是个大男孩。怎么也没想到,傅胤之居然是重生来的!前世那么凄惨!
不过,这和她有什么关系?
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
“呵呵……你,你一定是做梦了。我,我也经常做梦,梦到自己在另外地方,做自己不会做的事情。你生病了,所以胡思乱想,好好养病吧。我去看厨房熬药好了没,给你端过来。”
“别走!”傅胤之手指再一用力,毕竟是习武的人,他的指尖用力,可以轻易的碾碎石头!
“啊,你弄痛我了!”
女孩手腕多了一圈乌青的痕迹,傅胤之很是歉意,“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别走,我……都快死了,你就留下来陪我说几句话吧。死得比想象得早,我有太多的话想说,不然,真的埋在土里了。”
“哼,你想说什么就说呗,谁能拦着、堵住你的嘴不成!”
高静媛捂着胳膊,额头的冷汗都出来了,语气很不好。
傅胤之又咳嗽了两声,安心的躺回床上,“千言万语,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了。”
“那,说说你前世做得最风光的事情。”
“我么,很枯燥乏味的一个人。生在傅家,跟傅家所有儿郎一样,四岁启蒙,五岁入家学,十六年寒窗苦读,不敢有丝毫懈怠,终于在二十三岁那年中举。父母之命,娶了门当户对的官家千金为妻。婚后不到一年,就生了嫡子。那几年,大概是我生平最得意顺遂的,意气风发、风华正茂。”
“哦,听起来的确是。”
“十年后,曾祖父过世,傅家失了最大靠山。官场上云波诡谲、明争暗斗,政敌虎视眈眈,我终是棋差一招,输了,因别人的失误被罢官回家。人到中年,才发现内宅貌似安稳,其实早就心里早就斗得你死我活……我三个儿子四个女儿,都是被素来尊重的嫡妻所害!她还背我私通!”
三个儿子、四个女儿?
高静媛的眼前晃悠来晃悠去,两个标注巨大加黑加粗字体的“渣男”!
“那个,打断一下啊,除了正妻,你有多少小妾啊?”
“你问这个做甚?”
“好奇么。三个儿子,四个女儿,应该不会从一个女人肚子里出来的。”
“嗯,大概有七八个吧。”
“啊,这么说,你有七八个‘二、奶’!我的天啊,我错了,没名没份的‘二、奶’怎么比得上‘妾’呢,这是是一夫多妻时代。男人出轨是理所应当的!”
理智是一回事,但情感是另一回事。高静媛原本挺同情头上戴绿帽的傅胤之,可听到他那那么多的小妾,顿时气不打一出来。凑到他耳旁说,
“幸好你快死了,不然我这话不会坦白告诉你!要是我是你夫人,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偷人!你找几个女人,我就找几个男人,还偷偷的,不让你知道。凭什么男人可以在外面花天酒地,女人就得独守空房?女人哪怕苦透了心,也得守着‘贞洁’二字?男人就可以管不住下面那根东西,想发情就发情?
而且最可恶的,你还想我给你养别的女人生下的孩子,做梦!告诉你哦,你夫人做得不算绝,因为我比她毒一百倍。我会想方设法怀孕,让你养儿子养到二十年后,才发现养了别人的孩子。你怒不?生气不?想吐血不?一报还一报,你怎么对人,就别怪别人怎么对你!哼!”
不管傅胤之听到这些话什么感觉,高静媛是痛快了,她小脖子一扭,趾高气昂的走了。
渣男,彻彻底底的渣男。
看到渣男落难,最后一无所有,死时连个亲人都不再身侧,真是痛快人心。他有什么资格抱怨啊!活该!
夜晚,高静媛在茂萱堂里和大伯父一家用餐。因为听了渣男的故事,她心情不好。翁氏如今待她,跟亲生女儿静娴也差不多少,关心的问,
“元元,你怎么了?”
“大伯母,元元今天去看了傅公子,您猜他说什么?他居然说,他有个朋友,有七八个小妾!混蛋,养了七八个小妾还嫌弃妻子不贤惠!”
翁氏和高祈瑞对视一眼,哭笑不得,“就为这个?”
“难道还不值得生气?”
翁氏沉吟一下,眼下虽不知瘟疫一劫到底能不能熬过去,但对儿女的教育不能放下,便耐心的对静娴、静媛两个道,“女子七出之条,你们记得吗?”
“记得。”两个女孩同时背诵,“不顺父母,为其逆德也;无子,为其绝世也;淫,为其乱族也;妒,为其乱家也;有恶疾,为其不可与共粢盛也;口多言,为其离亲也;窃盗,为其反义也。”
背完了,翁氏才道,“嫉,最要不得。元元,你性子跳脱,常常有什么说什么,在娘家无碍,长辈疼爱你还来不及。可到了婆家,若是遇到尖酸阴毒的,说不定就以‘七出’休了你!幸好你爹娘有先见之明,把你许给亦守了。刘家有你雪姑姑,容你得下。”
高静媛有些灰心,不过这次瘟疫,让她的地位直线上升,以前不敢开口问的话也敢直接说了,
“可是大伯母,你不觉得这七出之条很羞辱人么?为什么我们女人嫁到夫家,要孝顺丈夫的父母,而没有提到女婿也要孝顺妻子的父母?无子,女人不能生就要被休,那男人不能生,怎么办?那些因为男人自己有毛病而被休的女人不是太可怜了?最最可恶的是,‘口多言’,有病啊!多说几句话也要被休。我们女人嫁人,要持家有道、要赡养父母、还要生儿育女,这么辛苦了,因为多说几句话也要被休妻,不公平!太不公平了!”
翁氏直接无语,半响才苦恼的揉揉眉头,“元元,你还小,不懂得。男尊女卑本是天道伦常……”
而高祈瑞在旁呵呵笑了几声,打断妻子的话,“元元的话很有道理!你放心,将来,刘家不敢欺负你的。”
刘亦守么?高静媛不屑的哼了哼,“他当然不敢。他大姑欺负我好几回,我都没计较。走之前跟他说了,要是我死了,每年清明他要给我烧很多很多的纸钱,只要他活着就不能忘!否则我会天天纠缠他!让他做噩梦!”
静娴抿着唇直乐,她可是亲眼看到元元发飙打亦守耳光的,“元元,一手被你吓坏了吧?”
“当然了,他吓得哭个不停,说‘你还是活着吧,我情愿你活着欺负我,也不要你变成鬼纠缠我。放心好了,即便你真死了,我也会信守诺言’。”
“真的,他真这么说?”
“嗯哪!”
静娴细细回味了一会儿,才皱着眉轻轻道,“元元,你以后还是对亦守好一点吧!”
翁氏也道,“刘家真是再好不过的归宿了。今次过后,料想刘家大姑也不会说些什么。若……便好好过日子,别跟亦守置气了!”
高静媛早过了逆反的青春期,但看着身边亲近的人一个一个都偏向没什么优点的一手,她有点腻歪。
相貌平凡、家境优渥、性格软绵、随便揉搓,再加亲上加亲——这就是最佳的夫婿人选?
哎,她就不能遇到个好的?
百无聊赖中,她又去看望病中的傅胤之。胡大夫刚给他开了药方,端药出来时,朝她眨眨眼,那意思很明显——又多了个实验对象。高静媛暗笑,管你以前是什么达官贵人,现在都成了实验的小白鼠。
等人都走后,傅胤之靠在床上,背后垫了两个靠枕,“你前日的话我仔细想过了,但不认同。”
语气郑重,仿佛阐述得是什么正经问题。
“我的‘夫人’曾经有过两位未婚夫,都在婚前不幸亡故。我愿娶她,可以说救了她!不然,低嫁不能,门当户对的人家不肯要她,她这一生只有老死在家或出家为尼了!”
“她嫁与我后,我与她相敬如宾,后宅之事尽托她手,处处信任尊重。便是她前后安排的几个个妾侍不合心意,我也接纳了。另外的妾侍,有的是长辈赏赐,推辞不得;有的是上峰、下属赠送,若推却,便伤了体面。”
“我,从不曾寻花问柳,也不曾夜不归宿、宠妾灭妻。八个妾侍的侍寝,全部都是正室安排,家风如此,傅家几代都是这样过来的。并不见其他人红杏出墙!为何偏偏她要……那样对我!”
“便是背叛,也不该离间我兄弟,伤我母子情分!”
说道最后,傅胤之有些激动,随即才缓缓的放松下来,语气非常悲伤,“她做出那样的事体后,家父迂腐无法接受,打断了舍弟的一条腿,绝了舍弟的仕途,但因她家世雄厚不能休妻,只能困她与家庙。家母迁怒于我,不肯见我。我又被罢官,终日因酒买醉。等到酒醒时,发现稚子无辜,被活活冻饿而死!”
“啊!”
“不知是我上辈子造下什么孽,落得如此下场!”
高静媛倒吸一口气,仔细想了下前后因果,由大登科、小登科后的风光,落入父母隔阂、兄弟反目的下场,连孩子都死了!忍不住悲叹,一声
“你真倒霉!”
第二十五章 妖孽都是人变的(上)
冬去春来,乍暖还寒。不过几个阳光普照的日子,再得了几场春雨,滋润得万物勃发,草木旺盛。云阳县的各处农地都荒废了,长满了野草,没有往年水牛绿苗耕种忙的场景。料想今年便是风调雨顺,也必定是个颗粒无收的荒年。
好在家家户户都有存粮的习惯,暂时也忧愁不到日后——眼下最大的难关是瘟疫,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过去呢。
高家长房,蒋氏痛失爱女疯癫好一段时间了。她是无话不说,见人就咬,把静婳的死归咎高家上下所有人身上。李老太和翁氏拿她没办法,恨又恨不起来,都是有儿女的人,将心比心,蒋氏心中的痛苦都能体谅。可也不能这样继续下去,冷了心,寒了肚肠,把那点亲戚的情分都磨光了,谁还一直原谅她?
高静媛是从不打蒋氏门前经过的,即便避不过去,也要拖着几个大人跟她一起,否则蒋氏状若疯狗的诅咒她把小堂妹开膛破肚了——苍天可鉴!静婳的后事她是半点也没参与啊!就是烧了点纸钱,尽了一点心意而已。
胡大夫是现在庄上医术最好的人,跟蒋氏诊病的时候被咬了手腕。痛得他跳脚,捂着伤口冲翁氏直摇头,“疯病疯病!恕我才能薄弱,治不了疯病!”连药方也不开,直接走人。
翁氏只能把她关在偏僻的小院子里,给水给饭,吩咐两个老成嬷嬷照顾。可不想,蒋氏是个胆大包天的,撞晕了两个老嬷嬷自己跑出来。到了高家辈分最高的太婆面前,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小孙女没了的消息,一直是瞒着太婆的,怕她老人家上了年纪,承受不住。这下,全露馅了。
太婆气的发抖,把两个儿子都叫来,拄着拐杖,这个敲敲背,那个打屁股。两位高家太爷规规矩矩的跪着,连躲都不敢躲。
“我的小小孙女呢!你们把她埋哪里了?人都没了,还哄我老太婆!是不是觉得我老太婆眼睛瞎了耳朵聋了,是你们的拖累,大事也不用跟我这个废物商量了,你们两个东西自己当家就行了?”
“娘,儿子不敢。”
两老羞愧不已——蒋氏闹腾得动静太大,整个高家都知道了,如今里三层外三层,上上下下都看着他们挨打呢!
高静媛跟高小宝也躲在人群中。小宝不忍直视,垂着头低声道,“爷爷可真倒霉。太婆光打他屁股!以后爷爷要是打我屁股,我就跟他说……”
“说了你就死定了!保管你屁股开花!”以过来人的身份,高静媛认真的给小堂弟一个建议,并且不忘训导,“你不做错事,谁会打你?记住了,太婆气得是爷爷和三叔祖父骗她。你以后也不准有什么事情骗我。否则被我发现了,哼哼,后果自负!”
说得高小宝一缩脖子,连忙表明心迹,“我才没有骗过你!”
太婆发怒,哪怕无理,晚辈们也得受着。高老太、李老太是儿媳妇,不好顶撞婆婆为各自的丈夫辩解;高祈瑞是族长本来有资格,但是给蒋氏下药是他派人做的,这会儿根本撇清不了干系;翁氏更不好解释把蒋氏关起来的行为。因此,太婆这会儿“虐打”儿子,众人想解救,也是有心无力。
高祈禄让下人各坐各的去,自己跟在高三太爷身后直挺挺的跪了下去。之后,翁氏和高祈瑞也只能跪下,希望太婆“息怒”。可有蒋氏的哭诉在先,太婆想到活生生的重孙女没了,她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怎么能不伤心?怎么不生气?
根本不理会儿孙辈的认错,一叠声只问静婳,把静婳还了来,她就不气了!僵持了足足一个时辰,就在整个关键时刻,有一个眉眼如画的少女挺身而出。
她就是莺姐儿,大名高静媖。
不知为何,静媖就是觉得这会儿她应该出面了。叔伯长辈们不便为自己辩解,正是用得着女孩儿的时候,可惜娴儿秉性柔弱,这个场合只会在父母之后哭泣;而元元么……不敢揣测她的思想,便自己站了出来。
“太婆,瑛儿有话要说!”
不管旁边蒋氏恶狠狠的眼神,她把小堂妹静婳过身的始末说了一遍。
疫病是谁也说不准的,长房一家四口都得了,却又被胡大夫用药救了回来,那是天意。而小堂妹静婳年纪幼小、体质虚弱,病死了,又岂能责怪旁人?并非长房一家不给用好药,耽误了病情!
“婳儿没了之后,我们都很伤心。可人死不能复生,三婶婶再伤心也不能说是长房大伯母害的啊!还说是娴儿妹妹在地府阎君夺了名额,才害死了婳儿!哪有这种道理!”
太婆听得一震,转过头盯着蒋氏,“有这回事情没有!”
蒋氏哽咽了一下,“那时……孙媳妇迷了心窍,自己也不晓得胡说了什么。”
太婆让翁氏站起来,“小三家的没了女儿,你大人有大量,不要和她一般计较了。地上凉……你身子也才好,还要照顾这一大家子,操心里里外外的事情,以后别跪了。”
翁氏看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丈夫高祈瑞,倒是理解太婆在高家的地位了。也不敢开口求情,默默的站到一边。
高静媖继续说,将蒋氏痛骂的话转述了一遍。有些十分恶毒的,也不避讳。这会儿蒋氏泪越流越多,没了疯癫时的可怕,喃喃自语只是伤心,“孙媳妇一定是魔魇了,不然怎么会说这种话?太婆您知道的,孙媳妇是刀子嘴豆腐心……”
等到说起怀疑静婳被开膛破肚,她哇的一声嚎啕大哭,“我可怜的女儿啊!死了还要遭罪。娘保护不了你,连你全尸都护不了。娘真想替你去了……”
那撕心裂肺的哭声,听得人心弦一颤。
太婆颤巍巍的支起身子,“开膛破肚……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拐杖又打了两下。
高二太爷无可奈何,嗫嚅的两声,“那是为了救人才……才……”
蒋氏才不管那么多,直接点出了高静媛,“是她!都是她!入冬起,她就让陈家的小子从外面运送死人进来,让那个鬼医开膛破腹……破了十几个人了!肚肠流了一地!那血腥味和臭味都飘出几里地!他们连婳儿也不放过!太婆,您可要为我们娘两做主啊!婳儿太冤……”
太婆摇摇晃晃的坐在椅子上,朝高静媛招了招手。
小宝怕得不行,紧紧扯着她的衣袖,“姐,快逃。”
逃,能逃哪里去?早知道有这一日了,要是怕的话她当日就卑躬屈膝跟刘大姑走了。慢腾腾的走上前,看着太婆那张苍老严肃的脸,她跟平常一样行礼,“太婆好。”
“她们说得都是真的吗?”
高静媛立刻摇头,“我没碰婳儿。真的,爷爷可以给我作证。大伯父也行,小宝也知道的。”
“不是说这个!你……让陈家的小子帮你运尸体进来了?还开膛破腹了?”
没有可以抵赖的,高静媛点点头。
高二太爷急忙道,“母亲,这也是情有可原的!胡大夫祖上是御医,人家有高明医术,虽然听起来可怕,但这法子是最快了解疫病的!长房的侄儿侄媳妇,还有守智娴儿两个孩子,不都是靠这法子才救回来?没有元元,咱们高家不知要死多少人!”
“没问你话,给我闭嘴!”
一句话,说得高二太爷无可奈何,又跪下去了。
高静媛心里挺高兴的,因为素来重男轻女的爷爷,居然会为她说话求情?比她以前觉得自己无足轻重的感觉,好多了。
“元元,记得前两年那个疯道士说了你什么?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龚明说的是“妖孽”,虽然没下文了,这么深刻的印象高静媛怎么可能忘却?默默的点点头。
“那你还?”太婆这回不仅是怒气了,心头还涌起无尽的哀悯,注视着嫡嫡亲的重孙女,“你不是傻的,咱们高家这么多孩子,数你聪明。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高静媛无话可回。
顿了半响,还是点点头。
太婆的表情也不知是伤心还是无奈,她重重敲了下拐杖,让人把胡大夫叫来。
胡大夫知道始末,但他救了高家长房有救命之恩,并不畏惧。
“老夫人,这是医家之法。普通人见了会觉得难以忍受,可大夫治病救人,为了救治病患,吸痰舔痔的事情都得做。”
“哼,你叫胡不留?名字倒是耳熟。当年我在上京城的时候,亲眼看到一个太医院的太医被推出午门,凌迟处死,身上刮下来的肉片都被当成药引子被人吃了。不知道那位御医出身的胡不安,跟你这个姓胡的,也喜欢开膛破腹的,有什么关系!”
说完话,太婆冷冷盯着瞠目结舌的胡大夫,厉声道,“你想死就去死,别祸害我的小孙女!要是连累她,把你家祖坟挖了!”
……
飞奔,快速的飞奔。
看到太婆厉辞逼得胡大夫节节败退,高静媛撒花裙子飞扬起来,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的狂奔到傅胤之养病的小院子。
关上门,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眼睛亮得惊人。
傅胤之本以为再难见到那个说“你好倒霉”的女孩了,都准备默默死去了,没想到还能看到她的身影。艰难的动了下嘴唇,
“多谢。”
“谢你个头!我不是来看你!我是来跟你做一笔交易。”
交易?他一等死的人,还能有什么交易可做?怪只怪他自视甚高,以为重生就是“老天垂青”,不会轻易的死在瘟疫中。看来,他太自以为是了。
“我……早就写信回去,朝廷应该会派更多的医官过来。这一年的税收减免,或许还有赈灾的粮款。具体多少,我便说不上了。”
说一句话,喘息一声。此刻的傅胤之,没有了那股锋锐的精气神,虚弱得跟普通病人一样,倒让人看着“顺眼”多了。至少高静媛如此认为。
“那些我不管,也不操心!只问你一句:你为什么来云阳,为什么特意来高家坡,接近我们高家人!不要说什么你喜茶爱茶,这些借口留着跟外人说!我要听真话。”
傅胤之眨了一下眼,眼中居然有了点迷蒙迷离的感觉,“为什么……问这个?迟早你也会知道。”
“我现在就想!”
高静媛激动的大吼!
太婆不是一个乡下老太太么,怎么会知道胡不留的祖上做过太医,还是被凌迟的?联想到太婆是高家最长辈,她的过去牵连到高家上下任……似乎看到了长辈们隐藏的冰山一角!
“这是你说的交易?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用什么交换?”
“我可以救你!”
高静媛一字一句的说,“你说自己得上天垂青,那要看看是不是真的!只要你不过敏……”
第二十六章 妖孽都是人变的(下)
“你不是重生回来的。”听了高静媛很有诱惑力的一番话,傅胤之没有激动,而是轻轻叹一口气,仿佛失去目标似的靠在病床上,慢慢的闭上眼睛。
“如果你是,你就不会来问我这个问题。”
“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是了?”高静媛没有好气的反问,“是你自己一口咬定,判断错误干嘛怪我?”
“呵呵,看来的确是我的错。”多年打猎的人也会走了眼,还当对方跟自己一样是重生而来,不设防的把前世糗事告诉了她。却原来,都是他自以为是。
“别浪费时间了,你到底说不说?”没兴趣听傅胤之的感慨,高静媛翻了个白眼,直接开门见山。
“呵呵,我有其他选择么?就算不告诉你,大约三个月后你也会知道所有事情……”傅胤之无奈的一笑,开始了平淡却绝不平凡的讲述。
“你没去过京城,大概不了解吧,上京城有八大世家,累世簪缨,代代都有杰出人物。我出生的傅家就是其中之一,祖上出过几个状元和辅佐帝王的太师。而跟傅家齐名的,还有陆、张、沈、陈、云、安、顾七家。
陆家势力雄厚,曾为天下第一世家,子孙在朝为官者多达百人,相互呼应,更别说女婿弟子及一干家下人出身的低级官宦。陆家家主,即陆公太保,先皇德祐登基时就是顾命大臣,如今永安陛下登基,陆家更是深受两宫太皇太后信赖,委以重任,堪称栋梁。二十年前,陆家的嫡女进宫,虽没生下子女,可也被封为皇贵妃,地位之尊,不亚于皇后了。
安家,几百年前就是追随太祖征战天下,太祖迎娶了安家的女子,并立下誓言,后代子孙为帝的,只可立安家女子为后!安家作为历代皇后、太后的母家,历代和皇族联姻,早就和皇族休戚相关,虽不参与朝政,其门楣不容侵犯。
沈家是商人出身,看似低贱,其实也是太祖时期追随左右,善于打理财货,得太祖御赐‘免死金牌’。如今富甲天下,势力遍布,等闲动一动,就引起天下各地的风波。
张家为武将之家,世代镇守过门,拼死报效,深得百姓爱戴。这一代的张家家主,更是被封为‘战神’!张家在,大周在!
陈家声名不显,普通人并不了解陈家的状况,在桐花胡同住了几辈子的人也不晓得邻居就是八大世家之一。因为陈家极少有人出仕,至今居住在太祖赏赐的旧房子里。不过,若你知道其他世家选定的继承人,第一时间拜见陈家,为求娶陈家女不惜一切代价,就知道陈家有多重要。陈家祖上,是太祖的谋士。
云家……唯一的女侯。也是大周唯一由女子继承侯爵之位的世家。云家代代招赘,所生女儿才有继承权利,生出男子就入赘陈家。
这八家,云家和陈家十分亲密,陆家和沈家极为默契,张家和安家也守望相助。而我傅家,从没跟任何人家结盟,能并立八大世家,靠得是文举,家中每一个子孙四岁启蒙,二十年之内必须中举,否则就会被认为资质太差而被放弃。八大世家,属傅家的名声最好,谦谦君子,风姿礼仪。”
说道这,傅胤之的语气有些嘲讽。
高静媛眉梢一蹙,要不是她懂些人情世故,按捺焦急的心思等待,一定会被傅胤之啰里啰唆一大串绕糊涂了。她想知道的只是长辈隐瞒了什么,说这么多京城势力干什么?
除非……日后都跟她切实相关,有利益牵扯!
“陈云安顾,那最后的顾家?”
傅胤之淡淡一笑,“顾家也没有跟人结盟,因为现今陛下,生母顾太后就是顾家的女儿!料想顾家还有四五十年的长久繁盛。”
“顾家旁支且不论,在上京城居住的有六房。顾太后出自长房,另外五房各自继承了祖上家产,须要一提的是,四房绝户,没了男丁,四十年前开顾家宗祠由族中公议,将六房的一子过继给四房。”
“嗯。继续说。”
“你不好奇我说这么多,跟你高家有什么关系?”
“不急,我等你慢慢揭开真相。反正我等得起,而你的病,多拖一天,那些病毒都会破坏你的身体机能。虽然我手头有药能救你的命,但不能保证你恢复原先程度。”
一句话噎得人上不上下不下的。傅胤之无奈摇头,
“顾家四房是嫡系,五十年多前遭遇洪水侵害,失踪下落不明。顾家族人都以为那失踪的顾明琅一定是死了,谁知道他会隐姓埋名到平洲这种乡野之地?还娶妻生子,繁衍子嗣。”
高静媛有点不可置信,“高家……就是顾家的……”
“不错。”
如果没早早暴露自己是重生的秘密,此刻傅胤之还得拿出奇楠沉香手链这项证据,可高静媛已经知道了,干脆把前世的经验告诉她。
“顾家内部也不是风平浪静,长房无人,事务全部被二房把持,任人唯亲,过度贪婪。好几次犯了案子,都被顾太后压了下来。太后有心敲打二房,又怕寒了二房的心,对她娘家的亲侄子不利。所以,她是要抬举顾家其他房的,三房五房是庶出,六房跟二房一个鼻孔出气,而四房是过继,底气不足。只有寻到了真正的四房后人,才能打破这个平衡。
再者顾明琅出身不凡,母家是富甲天下的沈家,喜欢结交朋友,当年在京城很有名气,他的子孙,若是到了京城想来会有很多故旧帮扶。”
“五十年前?”高静媛心算得极快,把高家老一辈的年龄一对照,心下明白了,“长房的人,就是失踪的顾明琅后人?”
“你直呼长辈名字?无所谓了。”傅胤之摇摇头,他自己也不是什么遵循守旧的人物。知道高静媛不是重生而来,那他真的怀疑起这个小丫头到底什么来头?或许真的像龚明说的,是“妖孽”?
“不久之后,瘟疫过去,你们高家所有人都会被接到上京城,顾家会开祖祠让你们认祖归宗。男丁记录在族谱上,女儿……则送到宫中。靠着跟皇帝先天的亲戚关系,顾家会出一个贵妃娘娘,几个低等妃嫔。不到十年,皇家又多了一个跟顾家血脉相连的皇子。至于这位皇子的前途……”
傅胤之卖了一个关子,“你想知道吗?”
高静媛牢牢把傅胤之所说的话记录在心,同时摇摇头,“那些都跟我没关系。”
“怎么能说没关系呢?你到顾家后,顾太后一定会召见你们。现在的高家,适龄的女儿就几个。而出类拔萃的唯有你和长房的女儿。你成为贵妃娘娘的几率至少有一半!”
“谁想进宫当娘娘了?想赢不容易,想输还不能吗?”高静媛非常冷静,一点也不受诱惑挑拨。其实知道高家的真实身世,她的一个梦想实现了——变成封建家族的千金小姐,吃穿都有人服侍,一辈子不用担惊受怕,被卖掉,或者某一天被迫嫁给一个粗鲁残疾的乡下汉。
但是,她好像也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光是听前面八大世家复杂的关系,就有些把握不住。多年的穿越经历告诉她:没有对等的资格,别抱怨别人欺负你。
在高家坡,最多被刘氏骂两句,被高老太追着打两下。可到了上京城,也许面对得就不只是眼刀霜剑了。哪里是全然陌生的环境,会遇到怎样的朋友,怎样的对手?
“你现在知道我是活了两辈子的人,想不想知道你关心的人,包括你自己的未来?”
“未来?我只知道未来把握在自己手中。我救你,请你以后不要再把自己当成救世主,高高在上的神明。至少不要在我面前。要知道,人的一生是由无数的选择组成,每一个选择都是独一无二,不可挽回。就如同你,要是没遇见我,这会儿只能孤独的等死——管是你什么身份什么来历!”
“你就不好奇?不想知道你的亲人未来怎样吗?尤其是你自己的,知晓未来,你就可以避开不该遇到的人,避开你不想发生的事情。”
“那你知道吗?每个人的未来只有一条路,繁华也好,落寞也罢,只通向一个终点。这个终点,是我选择尽量避免让你到达的。至少你说知晓未来避开什么?呵呵,其实我最想的,就是避开你。”
高静媛丢下这句话,高傲的抬起头,十分不屑傅胤之“重生”的优势。她也不差啊,可是穿越者欸,虽然不知道未来的走向,可她有现代社会丰富的知识和经验,怎么会被重生种马男比下去?
以前害怕显露自己的本事会被认当成另类,或者保护不了发明贡献,被强占了去。可是现在,她有什么好怕的?
瘟疫不是好事,却让她在高家的地位稳固了。
知晓高家的身世秘密,她再也不怕自己的聪明才智没有用武之地了!
只要小心避开入宫当皇帝的妃子,她的未来大有可期!
嗯,是时候洗掉妖孽的阴影了。
第二十七章 最后的开始
“娘,您也别太忧虑了,元元那孩子还小呢,什么事情都不懂。慢慢的教她,自然就好了。”高二太爷和三太爷耐着心,劝着满脸忧愁的太婆。本来这段时日老人家的身子骨就不好,生怕一连串的打击后,老人家承受不住一病不起了。
太婆盘着腿坐在罗汉床上,敲着酸胀的小腿,“你们两个当我老糊涂了?这双眼睛还没瞎!元元是这么多孩子最聪明伶俐的,她比谁都清楚厉害关系!可劲得糟蹋自己名声,这孩子,是怎么了?疯魇了?别人家的闺女哪个不把自己的闺誉看得比性命还重?”
越说越心烦,越说越伤心,末了看到两个不成器的儿子,太婆摆摆手,“得了,跟你们两个东西说也白搭。我这把老骨头也不中用了,还是让侄孙媳妇去探探元元的口风。孩子心理想什么,你们懂个屁啊!”
“小孩子能想什么?给她吃给她穿不就够了?多难的时候咱也没亏过孩子。娘,您也太操心了。”
太婆横了一眼,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立刻不说话了,恭恭敬敬垂着手,诞着脸说好话,“娘,一码归一码。您先吃饭成吗?吃饱了才有力气操心元元那熊孩子想什么。”
侍候太婆吃过了饭,两老总算放下心来——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最怕大喜大怒,今儿蒋氏闹腾的一场动静不小。万一把太婆气出个好歹,那可怎么办!
高二太爷和高三太爷对视一眼,婳儿已经没了,太婆的伤心还不知花多少时间过去,这会子千万别让元元弄出什么事情来。
“你的孙女,你看着办!要是娘有个什么,别怪我不顾兄弟情分!”
“你这话什么意思?那可是我亲娘!”
“哼!”
跟平时一样,两个互相看不顺眼的兄弟瞪了对方一眼,朝着不同方向分散走开。
不久,高二太爷押着小孙女去见太婆,路上教导元元要柔和要孝顺,“平时你要怎样发脾气都随你,这会儿可不能放肆!太婆年纪大了,受不得刺激。刚刚教你的话都记住了吗?乖,按照那些话说了,去了太婆的烦心,回头爷爷一定好好犒赏你。”
“哦!”元元心领神会的点点头,表示自己一定做到。
应该没什么事情了吧?高二太爷暗想,可心理毛毛的,总觉得不放心,跟在小孙女后头去了。面见太婆的过程还算顺利,元元一五一十把他刚刚教导的话都说了一遍,语气还挺诚恳,应该能打消太婆的担忧了吧?
没想到小事糊涂大事精明的太婆,一眼就看穿了,“元元,你说害怕瘟疫肆虐,怕高家人都得瘟疫病死,所以宁可一个人背负所有的罪孽,哪怕被所有人都叫‘妖孽’也心甘情愿,是自己想的,还是别人教你说的?”
“是……爷爷教导我的。”
一句话,把高二太爷给卖了。太婆怒瞪了儿子一眼,招招手,把元元搂在怀里,语气悲悯,“那元元告诉太婆,你为什么不怕被人叫做‘妖孽’呢?你知道被叫‘妖孽’的人有多可怕?人人都讨厌她们,不和她们说话,这辈子孤零零,一无所有。元元,你想变成那样吗?”
高静媛“鼓起勇气”,“太婆,元元害怕!”
“乖孩子,太婆在这里!你害怕,为什么还那么做?”
高静媛的声音都有些哽咽了,那饱含心酸无奈的表情,可以去拿小金人了。“因为元元害怕被卖掉!”
“什么!”太婆震惊了。
高二太爷则是愤怒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谁说要卖你了?”
“呜呜,村里不都是这样吗?马大辫子的妹妹长得好看,被卖给镇上有钱人家做小妾了;村头老槐树下的女儿身上还有残疾呢,都被卖给外乡人了。听村里的婶子们说,女孩儿没生下来就溺死,就是为了将来养大了卖个好价钱。呜呜,元元好怕!不想被卖掉!”
“你个傻丫头,你是说过亲的,这几年一直送你到你雪姑姑那里住,你这么聪明还不懂得怎么回事?”
“可是刘家人已经走了啊!她们都不在云阳了,能不能回来还不知道。再说,今年光景不好,瘟疫死了那么多人,地理的农田都耽误了。虽然这会儿还没饥荒,到夏末秋初,肯定要断粮的。到那时候……大人都没得吃了。”
“……”
太婆是经历过多少风云变幻的人,都没想得那么长远。眼前一个八九岁大的小不点,已经想到几个月后断粮了?
“所以……你害怕被你爷爷、被你叔父卖掉换了粮食,就故意败坏自己的名声,让人觉得你真是‘妖孽转世’,大家都怕你,讨厌你,就不会有人买你了?”
怯懦的垂下头,高静媛故意做出扭衣角的窘迫模样,心里想,这个借口算不算完美呢?身为现代人的通病就是,不太在乎别人的看法。话说搬运尸体的时候她真没想那么多,只想着找出治病救人的良方。
可惜这个时代,美名是一个女人安身立命的本钱。坏了名声,人人都瞧不起,她也是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要是被妖孽之名坐实了,等到京城摇身一变成大家千金的日子……估计不那么好过!
太婆深深吸了一口气,拿出年轻时候的泼辣作风——一个出身卑贱的女人,能带着两个小孩子,逃出洪水,还带着双腿残废的高勿饶千里迢迢到平洲来安家落户,她的干练岂容怀疑?
一连串的大骂,把两老骂得抬不起头。
这还是二十多年来太婆第一次发这么大的火,不用拐杖了,直接用拳头敲两个儿子的头。
高二太爷也还罢了,他刚刚唆使小孙女做伪证来着,心理有预兆;可怜高三太爷没头没脑也挨了一顿训,而他是最不可能卖掉高静媛的人!
太婆才不听儿子的辩解呢,就是觉得上梁不正下梁歪,肯定是两个儿子平时说话做事不对,才让孩子心理不安,不然高家从来没卖过孩子的,为什么孩子会有这种担忧?
骂了足足两个时辰,到了晚饭时分,高祈瑞和翁氏过来请三位长辈用饭,才打断了“太婆训子”。
“以后不管怎么着,咱们高家绝不能出卖儿卖女的事情!勿为,勿争,你们两个还记得小时候的事情吗?娘当年乞讨都带着你们过来了,那时有人家要收养你们,娘说过,一家人死都要死在一块儿。不做那骨肉分离的事!”
高二太爷和高三太爷都点头应了。高祈瑞想到他父亲那时双腿残疾,全靠着太婆一个女人坚持,不然父亲没有生路,便是他自己也没机会到这世间走一遭了。心中的感念更甚。
患难时的感情,有时候比浅显的亲情来得更珍贵——至少云阳封闭已经快半年了,顾家至今没派什么人过来问候一声吧?
高祈瑞从此对太婆更是尊重孝顺,事事顺着她的心意来。太婆说胡不留是危险人物,恐怕会把高家拖累,没办法,只好请胡大夫打包走人。
但是救命之恩不可不报,他让人收拾了一处空房子,派了几个人照顾。胡大夫气的吹胡子,闷闷的住下了。
太婆又说,瘟疫的药方早一天研究出来,就是天下百姓的大福气,高祈瑞便亲自送了很多药材,为研制药方提供方便。
太婆说,女孩家总是娇养不好,一味关在闺房里写字弹琴,如同温室里的娇花经不起风吹雨打,一遇到事情除了哭什么也不会。高祈瑞认为有道理,就让高静瑛、静媛两个,跟他的亲生女儿娴儿作伴。经过一个多月的朝夕相处,倒让姐妹三个多了几份真正的亲密——虽然她们三人性格爱好乃至生活习惯完全不同,可在瘟疫的大环境下,感受的是一样的悲伤和难过,除了彼此能取暖,还能依靠谁呢?
四月间,燕子纷纷忙着筑巢的时候,朝廷派遣的第二波使者终于到了云阳境内。当然,很有可能是胡不留研究的药方对付疫病有六成以上的把握,深入瘟疫腹地死亡率,不再是九死一生的缘故。
来人是太医院的副院判,向大人。另有一个年轻后生,名叫向清莲的,估计是院判的晚辈。她们带了二十多车的药材,可算解了燃眉之急。
胡大夫没有藏私,公开了治疗疫病的药方,鼓励大家能找到药材的,尽量先救人,不然都等他诊病之后在开药方,得耽误多少性命?
这个举动无疑是聪明的,云阳还活着的百姓,多么感激他?而其他县城的人听到有这个药方,是某大夫不愿意谋求私利公布的,谁不双掌合十为他祈祷两声?
所以向院判见到他,询问他师承来历的的时候,胡不留压根不用隐瞒,将自己胡家祖辈曾为太医,后来被凌迟处死的事情全部说了一遍,连疫病爆发之际,他束手无策,无可奈何之下解刨病人的事情也一一坦白。
跟着来的年轻后生向清莲,太年轻了,听到开膛破肚,恶心不已,差点连隔夜饭也吐了,对胡大夫的印象跌落谷底。而向院判经历得更多,赞叹的看着胡不留,
“你先祖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原本你立下大功,本官应当向朝廷奏报奖赏于你。可你私自解刨尸体,触犯国法,本官也不知道朝廷是奖是罚了。”
胡不留心说,老太太见多识广,说得太对了!他要是借药方敛财,当然瘟疫过后会成为赫赫有名的大富翁,可惜他的来历身份是个大问题,早晚会被人拆穿。不如舍了药方。活人无数,这么大的功德朝廷要是惩罚他,那老百姓也不会同意!
肆虐长达八个月的瘟疫到了尾声,只有少数几个病患。陆陆续续喝了胡大夫开的药方后,病情都遏制住了,有好转的迹象。
向院判和他的侄儿四处走了一遍,整理了一些资料,就准备上书朝廷的奏折了。
走到高家坡的时候,还有几个村民知道高静媛和胡大夫“狼狈为奸”,偷盗尸体解剖的事情,献宝一样的告诉了向院判。向院判没有全信,打听到高静媛刚满十岁,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如果是假的,陷害一个小女孩有什么意义?
可如果是真的,那高静媛可不是一般人啊!
到长房做客,向院判先是对高祈瑞一家平安度过瘟疫表示恭喜,并保证一旦确定高家坡感染的的瘟疫可以控制,就可以上报衙门解开云阳的封闭命令了。随后,他才好奇的问起了高静媛,仿佛无意般提及了几个村民对他说的话。
高祈瑞大惊,他已经打点好了,没想到还是有人多舌!气归气,可对向院判不能有丝毫慢待,只说那些都是胡诌的。他的小侄女天真玉雪可爱,怎么可能做那种事呢?
向院判微笑不语。
无风不起浪,再还不清楚高家坡什么情况的时候,他最好还是做旁观者了。悄悄的派了几个人守候在告密人家附近,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就看到有高家长房的人出没,还带着几个厚厚的包袱,大概是想用银两贿赂吧?
没想到啊,穷乡僻野出刁民,此一处的风景大佳,也没见什么刁民,却出了一个“奇女子”!不知他的奏报上该怎么书写比较好呢?
更没想到的事情是,高静媛不是个接受威胁的人。尤其是在她主场的情况下!
她浩浩荡荡带着长房几个下人,都是膀大腰圆的,领着高小宝出门见识。告密者?行啊,都很有本事么。她见过死人的肠子,就是没见过活人的。直接让人到那几户多嘴多舌的人家,当着主人的面,把东西都给砸了!
砸了又怎样?再去告密啊?
不,这回不用告密了,因为大家伙都看见了。
一只脚踩着一个胖女人的身上,高静媛高声道,“好啊,你们都好啊!疾病交加时,我们高家连欠条也不打,就给银子给药材,救了你们一条狗命!狗还知道报恩汪汪叫两声呢,你们连狗都不如!”
骂了一顿,又让人把那几个厚脸皮收两次银子的人打一顿。那位年轻气盛的向清莲那里见过这等彪悍不讲理的,出面阻止,“光天化日,你们还有王法没有!”
“王法?哈哈,王法保护的安居乐业的良民,不是造谣生事、恩将仇报的刁民!”
暴打人一顿后,这才把银子痛快的还给他们。背着向清莲,她低着声音,“谁敢在背后阴我,弄不死他我就不姓高!”
毕竟向大人是路过,迟早要回京城的。而高家扎根本地多少年了,得罪了高家能有什么后果,不妨试一试看!银子不是那么好拿的!
看到这一幕的向清莲气的直发抖!没见过这么狂妄的女子!
他打算如实回报给他的叔父时,刚好,向院判正在接待傅家某位小公子。
跟见高祈瑞的态度完全不同,向院判的态度很亲切,“来时便听说了,傅公子不愧是傅家子孙。冒险深入瘟疫腹地,幸甚苍天庇佑,傅公子身体无碍。”
傅胤之笑得十分大气,“傅某是奉太后之命前来云阳……说起来愧对太后,因瘟疫爆发,傅某也不幸感染的疫病,太后嘱咐的事情一件也没有办成。”
“什么?傅公子也感染过疫病?”向院判受惊不浅,“怎么没听说过?”
“因为傅某并不想家人操心,就提前写了几封信,每隔十天半个月发回去,好让家人以为我无碍。其实得了疫病后……命悬一线,一只脚已经踏入鬼门关!”
“啊!”
向院判不由得想到,要是傅胤之死在云阳的话,那该怎么办?八大世家的嫡出一脉,还没有过外出染病身亡的先例。可随后,他看到傅胤之现在身强体健的模样,大致猜到对方要说什么了。
“幸亏得胡大夫不畏辛苦,好容易研制出药方来,傅某这条性命才得以保全。”
“呵呵。”干笑了两声,向院判知道该怎么上奏朝廷的奏折了。
等向清莲回来,描述了一番高静媛欺压村民的事情,傅胤之似笑非笑的表情,看得向院判十分懊恼不解。
“难道傅公子认得这位高氏女?”
“呃,横竖我这么久也没回京复命,怕是太后娘娘派来的人也要到了。这高家……只是看在向大人声明一向不错,傅某曾经听家中长辈提起过,好心提醒一句。我之所以冒着疫病的风险来到云阳,全为了高家。”
意味深长的说完了,傅胤之才不慌不忙的从容离去。
经过以为必死的疫病,他的气度与从前又有不同。
从前的他看似英明果敢,却好似抽紧了陀螺,一刻不松懈,计划这个,计划那个,恨不能回忆起所有对自己有利的人或物或事,为自己前途铺路。可现下,他好像抛却了什么竖幅心结,变得无比坦然淡定,轮廓分明的面容都带着一丝明快的意味,眼神更清澈闪亮,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第二十八章 认祖归宗(上)
傅胤之的猜测没有错,顾太后知晓云阳的瘟疫后,虽然没有表示出多余的关心,可毕竟是她的娘家人。向院判的奏折一到,说明云阳的瘟疫已经收到控制,她很快下令让心腹之人到云阳一行。
高家的身份还没有公之于众,只有小范围的人知晓高家人可能遇到贵人,要离开了。谁晓得高家内部因这个问题差点产生分裂!
高三太爷就怒气冲冲,“大侄子,太后相召,跟顾家几个管家过来‘求恳’认祖归宗,能一样吗?你还想拒绝,是不是想让全家都遭罪啊!”
“行了,你别瞎嚷嚷!侄子肯定有他的想法。”高二太爷也是不愿意回到顾家的,但违抗懿旨,那要多硬的头颅?如非必要,谁愿意跟一家老小上断头台?
“二叔、三叔,祈瑞不是为别的,就是父亲再此,怕也不会跟违逆太后的旨意。只是……”他犹豫着,咬着牙道,
“旁的人回到顾家,总有个归处。顾家毕竟是世家,小一辈的男丁女眷都有比云阳更好的前途。可太婆呢?若不为太婆争一争,百年之后可怎么办呢?”
一句话说的高二太爷和高三太爷都愣住了!
是啊,小一辈的不说,出身乡野和出身世家,那差距可太大了!她们的前程未来压根不用忧虑。唯独太婆……五十年前她离开顾家,还是是个侍婢。暖床的侍婢,有资格进入顾家祖坟?
别开玩笑了!
高家长房二房三房,哪一个对太婆的孝敬之心不是百分之百?他们无法忍受自己回到顾家呼奴唤婢做主人去,而太婆还是一个卑微的侍婢之身。尤其是太婆年纪大了,没几天好日子,百年之后,他们想祭祀,难道不去顾家祖坟,而是去荒郊野地?
若没有太婆,哪有如今高家的子孙!
不说三人为此烦恼,傅胤之负着手慢悠悠的上了山坡高处,放目四望,只见青山隐隐,那轮廓如窈窕美女的身姿一样惹人遐想。天青如碧,浩瀚的天空无边无际,有包容一切的心胸和广大。偶尔几朵云儿,那样悠闲、自在,无拘无束。
目睹这些,慢慢体悟着心灵的感受,傅胤之深深呼吸一口,这才是活着啊!
报仇是要紧的;实现前世的抱负也是要紧的;可最最要紧的,不是逼迫自己重复前一世的生命,而是享受这难得的人生。
活着有多宝贵,他比谁都清楚,不是吗?
“恭喜你!”
“恭喜你!”
娇俏的声音还没出,傅胤之耳尖一动,就背对着道了一声恭喜。
没想到高静媛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恭喜。
然后,两个人同时问,“我有什么好恭喜的?”
“我是恭喜你痊愈!没被病魔击倒,变成胡大夫手里的试验品,被开膛破肚了,难道不值得恭喜?”
“呵呵,那我也恭喜你很快要变成八大世家之一的千金闺秀了!不过,说实话,你这样的性子在闺阁之中怕是要受到不少拘束。”
“哼,什么要紧!我今年都过了十岁,大不了再忍两三年,就要出嫁的!”
傅胤之再吸一口气,不是感叹自由和活着的美好了,而是为高静媛的“信口胡说”——真的没见过张口就吧自己的婚事挂在嘴边的女孩!真是怪了,又不是跟他一样的重生者,有着两世为人的经历,怎么就敢这么大胆放肆呢!
“那个……恐怕由不得你做主了。顾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我怕你们到了上京城,刘家会是第一个过来退亲的。以他们的家世,怎么攀得上你?好在你们两家只是私下里默契,从来没真的换过庚帖,不然你的名声就坏了。”
“咯咯,比起‘妖孽’,这算什么败坏名声啊!我说你是不是操心得太多了?”
傅胤之仍然维持笑意,“高家不是帮你摆平了么?我只是提醒一句而已。毕竟,你也算我的救命恩人了。”
“趁你病,打了你两个耳光,也算救命恩人么?”高静媛眨着眼,故意靠近,明媚灿烂的笑容在某人的眼中看得格外可恶。
傅胤之脸色果然差了少许,“……正好想问你,干嘛打我?那个……不是救我的必须步骤吧?”
“因为看你不顺眼啊!告诉你,你要是再拿你那些‘经验教训’来美名其曰‘指导’我,其实是坑人误导,我还会想办法打你的!”
高静媛说完,得意的一仰脖子,桃红色的裙角飞扬,丝毫不畏惧的斜瞟了傅胤之一眼。她知道,傅胤之虽然种马,自私自利、自以为是,有那么多的缺点,不过呢却有一个好处——就是把自己的脸面看得比较重。
两个轻飘飘的耳光,打了他又怎样?大不了打回来。他还能杀了自己么?只要救命之恩一日不报,他就不敢的。
傅胤之眼中含怒的瞪着她,如果眼神可以杀人,大约她已经被凌迟处死了。
抖抖肩膀,丝毫不在意杀人的目光,高静媛看着山清水秀的风景,大发感叹,“终于要离开这个破地方了啊!哈哈,早知道高家有这种身世,我操个毛心啊!想到那些天天担忧自己被卖给粗鲁野蛮人的日子,哈,真是往事不堪回首呢!上京城,我来啦!对了,那里的公子哥长得好看不?跟你比怎么样?我是外貌协会的,长得丑陋的一概不想靠近!”
话刚说完,手腕已经被抓住了,傅胤之眼底蕴含着被愚弄的怒气,“你到底是谁?”
“你傻了?我是高静媛,高静媛!”
“胡说!你看看你自己的说话行为举止,哪一点像个十岁女孩?”
“咦,除了我你还接触过哪个十岁大的小姑娘了?”
“我……总之,你不像。我说不像就不像。快说,你到底是谁?”
“你这个人也太怪了!前头我啥也没说,你认定我是跟你一样的重生者。然后,你又自己推翻了自己的判断,认定我不是。这会儿,你该不是反复无常,又认定我是了吧?”
“我……”傅胤之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可他心里那么多的怀疑,落不到实处。他的预感告诉他,高静媛的来历神秘,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女孩。
“我什么啊!”努力挣脱手腕的桎梏,高静媛仰着脖子,面对面瞪着傅胤之,“你这个人是怀疑主义者吗,什么都要怀疑一下?我看你是上辈子被人害死了,所以这辈子得了‘被害妄想症’,见到小猫小狗都要怀疑是不是敌人派过来的探子。你该收收心,冷静冷静,不然去学佛、学禅也好,总是这样你的精神该出毛病的。”
什么叫好心被当成驴肝肺?
傅胤之深深凝视着高静媛,后退一步,“现在我可以确定了。”
“啊,确定什么?”
“你不是重生者。但你也绝对不是什么普通人。普通的小女孩天真无知,幼稚,会我一说自己重生,她就信么?恐怕根本不懂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吧!还有,会在知道我前世后宅的事情后,说出那些话?你不觉得自己的表现,像是一个有着成熟意识的成年人么?”
“所以……”凑到高静媛的耳边,傅胤之低声道,“早晚有一天,我会挖出你的秘密。”
“哈、哈”!干笑了两声,高静媛翻了个白眼,“等你哦!”
幸好,先救过这个狂妄自大的种马男一命!不然他恼怒之下,严刑拷打,高静媛还真不能保证自己能严守秘密。
望着傅胤之离去的背影,她有点自尊被冒犯的感觉,大声道,
“就怕你一无所得!”
……
高家。
云阳的禁令解除后,高守礼终于得见父母容颜,几个月的煎熬对十八岁的他简直是死过去活过来的历程。静娥也是带着丈夫回来,还有三房逃出去的家人,所有子孙都团聚在一处,抱头痛哭!
本以为一家老小都挺不过去了,没想到只有婳儿一个小女孩没了,其他人都完好无损。虽然也很伤心,但看到大家都没事,悲伤自然抵不过高兴。
大哭之后,又是劫后余生的欢喜。
不过,这会子的当务之急不是庆祝,而是商量一下顾太后的懿旨。
“什么,我们高家竟然跟太后娘娘的本家是亲戚!”
“娥姐,你说错了!不是亲戚,亲戚有八竿子打不着的呢,你爹爹是太后亲堂弟,你也算是太后娘娘的堂侄女。”高静媛咬了一口苹果,坐在太师椅上摇晃着双腿。
没人顾得上她的姿势符不符合闺秀,因为小丫头居然理所当然的反对回到本家,
“二姐,你跟娴儿,还有大伯父大伯母去京城吧。我们就不去了。”
“什么,元元,你疯了,太后亲自派人来接我们,你敢不去?”
“嗯,不是我们不想去啊!”高静媛跑到太婆身边,叹口气,“我问过傅公子了,他说世家的规矩很大。嫡出和庶出差别很大!大伯父和你们都是嫡出一脉,回去了肯定受到重视。可我们……没名没分的,去了干什么?遭人白眼啊?与其给人低三下四的卑躬屈膝,还不如在这里舒舒服服的养老呢!太婆,您说对不对?元元就陪着您在这里好了。才不稀罕上京城有多好呢!”
太婆笑眯眯的摸了摸重孙女的头,冲翁氏道,“那就这么定了。你们一家子回京城吧。”
高祈瑞连忙跪下了,后面的守礼、守智也跟着,
“太婆!”
“别婆婆妈妈了,老婆子十几年前早就看好了风水宝地。就等着两腿一蹬进去做棺材瓤了。”
越是这么说,高祈瑞越是不能答应。
次日,他无可奈何的对顾太后派来的使者回复,实在舍不得远离长辈老人家。使者很是生气,不过经过傅胤之一番暗示,聪明的不做任何评价,如实的写了密信向顾太后禀告。
顾太后看了信笺,本来不甚高兴——她都纡尊降贵派人接了,还挑三拣四提要求。但转念一想,孝顺长辈总比连骨肉亲情都抛到一边的人强吧?四叔的后人要是这般有情有义,她反倒可以放心了。
这一次,她派了心腹嬷嬷去了云阳。要亲眼看看高家上下的人如何。若真的不错,便是承诺又如何?
这位心腹嬷嬷到了云阳,传来的密信全是好话——因为高家三房的亲密根本不用多说,眼神就看出来了!不仅小一辈亲亲热热,大人之间也是患难相助的。
若说为那两房身份考虑,不得已提点要求,也是可以理解的么!
顾太后这才放心,邀请了顾家几房的太太,暗示可以准备认祖归宗了。唯一有些麻烦的是,那原来四房的过继的要如何自处呢?
第二十九章 认祖归宗(中)
“回来了,想不到我们还有回到故乡的一日。”那些拖家带口逃离乡土的平洲人,经过长途跋涉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中,看到败坏萧条的旧居,没人在乎里面的家具陈设是不是完好,家人活着无事,就是最大的安慰了。至于一家老小从此阴阳相隔的,哭过痛过,还是要收拾好心情继续过日子。
今年的收成甭指望了,开春时农田全都荒着,人自保无暇,哪有空栽种?幸甚朝廷深知平洲受灾之苦,派官员下来赈灾,又有良善的大户人家从稻谷充足的地界运送很多粮食过来,没有饿死的忧虑。
安阳,刘家。
再次回到刘家大院,看到处处有烧毁的痕迹,高雪雪和刘涛涛都有再世为人的感觉。他们风尘仆仆,鬓角都有些风霜,可是看到唯一的儿子安然无恙,还有什么抱怨的?对刘大姑更是感念无比——要不是刘大姑机警,瘟疫之初就以极大魄力带着刘家上下早早离开了,路上因为准备充分,吃的苦头也不多,不然后果怎样,实在难以预料。
“大姐,现今虽说比前段日子好了,可外面还是乱纷纷的。不如就在小弟家住下吧。”
刘大姑性格骄傲,一口拒绝,“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总留在娘家算怎么回事。不行,等收拾好了我就走。”
刘涛涛无奈,看了一眼媳妇。高雪雪原先对刘大姑是“敬畏”,这会儿敬畏中更掺杂了“感恩”,怎么可能让刘大姑离开刘家呢?
“大姐,就当心疼守儿。这会儿家里乱得紧,上上下下的事情弟妹要一一理顺,还不知要花多少工夫。夫君他要忙着赈灾,估计一两个月都不能回家。大姐要是走了,守儿可怎么办!”
其实过了年,刘亦守已经十三岁了,又不是懵懂连路都不会走的小孩子,需要大人贴身照顾么?借口而已。不过刘大姐无疑把外甥看得极重,
“你啊,什么是重什么是轻分不清?是守儿重要,还是你那些家事重要?眼下朝廷虽然张榜说疫病控制了,得了也有药材能治好。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你便等两三个月疫病没了又怎样!”
数落了一顿,刘大姐“不放心”,终于答应多留两个月。
其实高雪雪当家这么多年了,仆役丫鬟都是用顺手的,哪里有那么多的事情打理?不过挑三五件重要的吩咐下去,大致就理顺了。倒是一路跟随的几个女孩儿不好安排。
娇娇倒也罢了,这一路她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对守儿不大理睬,每天病恹恹的想她爹娘想她兄长,还想念元元。而卫青青、卫楚楚这对姐妹……逃难的路上,几乎跟守儿朝夕相对,同饮同食。几个月啊,石头也捂暖了,何况守儿那孩子心地善良。刘七姐的嫡亲闺女在路上没了,她现在没了子嗣,青青和楚楚谁能认在膝下成为正儿八经的嫡女,就要看谁能嫁给守儿。
算盘打得多精啊?
高雪雪眉间轻皱,人人都有私心,她也不例外。她知道刘大姐和七姐算计着什么,故意让守儿跟两个表姐妹生出感情么!可她更喜欢自己的外甥女做媳妇,而不是楚楚和青青……无关乎两个女孩性情容貌好坏,就是女人的感觉!
大致事情理顺后,高雪雪便要打点些礼物送给亲朋好友——也不知还有多少亲朋还在世的。刘大姐知道后,叹息一声,主动见了高雪雪,第一次没有数落教训,而是耐心烦的劝导她,如果知道高家坡的近况,千万看在守儿的份上挺住!
挺什么挺啊?
高家的消息比刘家畅通多了,这边刘家的人还没出门,那边高静媛已经带着一群人上门了,还带来了高家三房上下都平安,只有一个婳儿不幸身故的消息。
简直是奇迹!
刘大姐第一反应不是高兴,而是质疑。
“瞎说,怎么可能呢?疫病可不长眼睛,分不清好坏。全家都活着,除非躲在地窖里,一直不与外人接触。”
“呵呵,”高静媛笑眯眯的,也不生气,“应该是老天保佑吧。我们高家祖上行善积德,所以才幸运的逃过一劫。”
说得好像其他人家祖上都作恶多端。
刘大姐仍然不能相信。还是特意来看望高雪雪和外甥的翁氏解开了疑惑,“发现疫病药方的胡大夫就住在我们高家。”
“难怪呢!”
大人们倾诉离情别绪的时候,高静媛早早躲了出去,跟娇娇见面了。娇娇上来就是一巴掌,打得高静媛晕头转向,刚要发火,就见打人的人扯着嘴嚎啕大哭,比她还委屈!
“哭什么啊,我又没死!”
“你这个坏妮子,知不知道我担心死你了。天天想你,没一个晚上睡得好觉。一闭上眼就是你死了,七孔流血的惨状。呜呜,我真以为你死了,托梦来吓唬我!坏妮子!你要是再敢给我茶水里放迷药,丢下我迷迷糊糊一个人,我一定天天打你耳光!”
真是娇娇本色啊,三句话不离暴力!这要是回到京城,跟那些世家千金在一起,动不动耳光,哭得丑兮兮,还不被人嘲笑死?
高静媛深感前路渺茫,她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做一个大家闺秀,还要帮娇娇……怎么个艰难了得!
姐妹两个“表达”完了一部分情感,娇娇想到一件事,急忙把妹妹拉倒一边,告状道,“元元,你吃大亏了!我以为你已经死了,所以没帮你看着一手那家伙。他天天跟青青楚楚在一起,我看大姑的意思,好像要让一手娶她们姐妹。”
“哦?”早就预料到了,高静媛的心理也没有多少伤心之类,感觉么……好像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人偷偷的抢走了!
好大的胆子么!
想到这,她抬头看了一眼仿佛兰蕙抽条一样的堂姐,“呵呵,不管她们。娇娇,几个月不见,你长得越发漂亮了么!不是说逃难吗,怎么皮肤水灵灵的?青青和楚楚那里比得上你呀!一手的眼睛有问题么,看不到娇娇你这么好看?”
“你说什么话呢!”娇娇非常生气,“他是你的人,要是敢对我歪心思,我……我就废了他!”
心地简单的人就是想法单纯,娇娇一点也没意识到这是妹妹的试探,只当是普通的玩笑,急促的推着高静媛,“你别扯别的了,赶快想想办法!青青和楚楚天天缠着一手,我怕一手已经忘记你了!”
“忘记了就再让他想起来。”
听到娇娇毫不犹豫“他是你的人……废了他”的话,高静媛心理那点不舒服突然不见了。觉得自己当初的决定真是太对了。如果没有娇娇,她的生活会褪色多少啊,很无聊的!
“好!我把一手叫过来,你让他回忆回忆!”
眼睛贼亮贼亮的娇娇知道最喜欢的小堂妹活着,她的家人——排在最先的养父母陈家夫妻,还有哥哥陈晋修,其次才是亲生的父母,都活着的,满血复活,恢复以前的活泼好动本性。
很快的,吩咐一个丫鬟把少爷一手请来。
不愧是姐妹两个,高静媛第一个动作也是扇耳光,怒斥“你敢对不起我?”
可怜一手生受了一巴掌,忍着屈辱,“我以为你已经死了。大姑说你必死无疑。娘也觉得你凶多吉少。”
然后,小声的解释,“不过,我说话算话。你就算死了,也是我的原配发妻!”
“哈哈!我是不是该感谢你啊?”高静媛“凶蛮霸道”的掐着腰,后面的娇娇也是一模一样的姿势,看得后面跟着的老嬷嬷忍俊不禁,偷偷的撇过头,好不容易忍住没笑场。
“以前的不说,只问你现在打算怎么样吧?我这个‘原配发妻’回来了,那你的两个表姐表妹怎么处理?”
刘亦守挣扎着,半响,求恳的说,“元元,你聪明、漂亮,样样都比她们强。能不能大人大量……容下她们?她们很可怜的,亲娘已经没了,七姑根本不是真心疼爱她们。如果我不收留她们,她们下场很悲惨的,说不定就被卫家随便打发了,嫁给不三不四的男人……”
高静媛倒吸一口气,仿佛第一次认识一手,感叹的说,“想不到你还是这么多情的人。可惜,遇到我这个不解风情的了。一句话,要是我不肯呢?”
“要是我不容呢,你怎么办?”
“我……”刘亦守陷入剧烈的心理斗争中,脸色涨红了,“我……”那句不会违背诺言没有说出口,就被飞奔赶来的楚楚打断了。
“表哥!”楚楚哭得梨花带雨,挡在一手面前,“不许你们欺负我表哥!”
“行啊,我不欺负她,我欺负你成了吧?”
高静媛一使眼色,娇娇立刻反应过来,挥舞双臂,跟螃蟹似的夹住楚楚的手臂。
“不准动!元元,你快扇她啊!我早看她不顺眼了,天天发嗲叫‘表哥表哥’,恶心死了!”
高静媛应了一声,活动了一下腕关节,刚要挥臂的时候,被刘一手拉住。
“你阻止我?”
刘一手痛苦的说,“元元,你怎么对我都行,不要伤害她们。”
“行,我了解了!也知道你的答案了!”
高静媛冷静的回答。松开手,等刘一手放松戒备的时候,一脚踹到他肚子上。
“跟你的表姐表妹亲热去吧,姑奶、奶不奉陪了!”
第三十章 认祖归宗(下)
“什么、意思?”一手懵懵懂懂的问,他还不能理解所谓“不奉陪了”的含义,只看见高静媛讥讽的一笑,把珍藏许久的玉佩丢给了他。
“听不懂人话?我是说,我懒得陪你们演狗血剧了。你喜欢你表姐表妹,以后想怎么喜欢就怎么喜欢,天天搂着她们吟风弄月都行,就是别扯上我。以后你们的事情,跟我无关。”
“可是、可是我们两个……”早有婚约呀!刘一手想说。
要不是有婚约约束,他能受气受这么久么?看在高静媛是他未婚妻的份上,前两年他才忍气吞声,由着她和娇娇这对无法无天的姐妹瞎折腾!
此刻的刘一手还没感觉到——他本该觉得高兴,觉得兴奋,觉得以后再也不是受压迫、受欺负的一方了。无论娶了青青还是楚楚,哪一个不对他柔情似水、百依百顺?可怜他当时唯一的感觉竟然是:太过分了!你说怎样就怎样啊?我早就想毁婚,不也没毁掉么!怎么你说一句“不玩了”,哦,就把他弃在半路上不管了?哪有这种道理!欺人太甚!
卫楚楚看到信物都回到表哥身上,喜不自禁,天呀,终于让她等到这一天了!连忙挣脱娇娇的压制,扑到刘一手的身上,“表哥,太好了!以后你再也不用受她的气了!”
是啊,不用受气了。
刘一手十分茫然,莫名的怒气涌到胸口,盯了一会儿玉佩,盯了一会儿高静媛,毅然决然的“醒悟”——“玉佩你拿着,婚约是大人决定的,不是你我小孩子过家家,想怎样就怎样。”
这是第一回看到一手脸上露出倔强的神色。不容反对。也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玉佩又回到高静媛的手中。
其实就玉佩本身而言,它的质地温润,雕工精细,色泽美好,拿到现代绝对是有价无市,因此高静媛特别喜爱,总是挂在脖子上,用身体滋养这枚玉佩。如果能拥有这枚玉佩,她当然是很高兴的,但是代价是——一辈子看戏,看她的老公跟别的女人拉拉扯扯,你侬我侬,时不时上演一回“情深深雨蒙蒙”,那还是算了吧!跟做无期徒刑有什么区别?
“你说得对,你我都不是小孩子了,婚约也不是过家家。我是经过慎重考虑的,刘亦守,你不适合我、我也不适合你!我会跟雪姑姑说这件事,你不要以为会受连累”——以前刘亦守想反抗婚约的时候,没少被他爹娘责骂。现在,高静媛把“责任”背了过来,料想巴不得解除婚约的刘亦守该高兴了吧?
卫楚楚的喜悦藏都藏不住,她欢快的拉着表哥的手,一个劲儿的摇,“太好了,表哥,太好了!我们再也不用担心以后了。她脾气那么坏,总是仗着舅舅舅娘的疼爱欺负你!解除婚约后,她再也不能了!以后再也没有名分来欺压我了。表哥,楚楚真是太高兴了!只要你对我好,什么都好……”
肉麻兮兮啊!
高静媛本想转过头离开,但转念一想,凭什么啊!她主动避开,不显得跟落败者一样?
又使了个眼色,娇娇非常合作的把卫楚楚从刘一手的身上抓下来。
“你干什么?”
“干什么?修理你!”
“你,你敢!”卫楚楚大声叫喊,一面又楚楚可怜的朝刘一手求助,“表哥救我!”
刘一手呆呆看着高静媛,高静媛仰着头,“你还要阻拦我吗?”
“我……?”
“放心,我就修理她一回,距离你想的‘借正室之位欺负小妾远着呢’!我就是让她知道,趁我不在的时候挖我墙角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要拦尽管拦。不过看在‘表兄妹’的情分上提醒你一回,最好不要惹毛我!”
刘一手抿着唇,呼吸沉重。
高静媛见状笑了笑,挥手就给卫楚楚两个巴掌。
“一巴掌打你,不知所谓!我跟他怎么样,用得着你平论?我就是欺他又碍着你什么,要你为他高兴?”
“再一巴掌打你,敬你的不知廉耻!勾搭别人的老公还理直气壮,你以为自己长得天仙,谁都要卖你面子?哼,我脾气坏?真要坏心眼,你跟你姐姐的坟上都长草了!以后你跟你姐姐去抢他吧,姑奶奶离你们远点,省得浪费我时间精力!”
左右开弓,打完了。不说卫楚楚脸上的疼痛和羞辱,高静媛的手心手背也是火辣辣的呀!她暗想,亏了!早知道打人耳光自己也这这么痛,她就不要选择这种报复方式了!
好在心里的痛快能抵消一切。
“你在做什么?”
高静媛刚刚教训完卫楚楚,外面有如“神兵天降”来了几个人:刘大姑、七姑、高雪雪、翁氏等。当然,后面不引人注意的是卫青青。看来姐姐的段数比姐姐高多了啊!
楚楚也看到了藏在后面的青青,她不傻,当然知道是姐姐搬来救兵。只是为什么不早一刻,偏偏等她被打后,时间卡得这么巧,不难猜度。不过,有什么关系呢,她现在是“受害者”啊!不用多酝酿情绪,眼泪唰唰的涌出来,扑到刘大姑面前,
“大姨妈,您要给我做主啊!”
很严肃的场合!
可惜被一句“大姨妈”给破坏了。
刘大姑气的发抖,“你、你好歹毒的心肠。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刘家放肆!”
高静媛不觉得犯了什么罪过,她拍拍手,“哦,我的胆子一向不小,不用谁给。您来得正巧,这枚玉佩,我自觉无福承受不起。”
因为婚约是大人的默契,还没有换过更贴,这枚玉佩算是唯一的信物了。一旦还回,那就代表婚约作废了。刘大姑本来是想教训高静媛,免得她嫁过来四处找茬,惹得一大家子鸡飞狗跳。但如果她主动提出解除婚约……
高静媛真的眼也不眨一下的还了玉佩。
刘一手怅然若失,朦朦得看到大姑跟母亲说了些什么,又看到青青和楚楚眼底的喜意,还有高静媛的道别……一切他都经历了,可是人飘乎乎的,落不到实处,无法接受现实。
直到夜里,他才清醒了,急忙问母亲,“娘,我跟元元的婚约真的断了?”
“哎,是的。”高雪雪深深叹息一声,摸着儿子的脸庞,“守儿,你不是一直不愿意吗?罢了吧。”
“可是我……我还没做好准备!”
“傻孩子,这要什么准备。以后娘会寻一个温柔良善的女子,顺着你依着你,不会让你为难。”
“我……”刘一手很想说,我不是那么讨厌元元的,虽然她霸道、虽然她蛮不讲理。可还没张口,就听见母亲伤感的说,“元元要走了。跟你舅舅一家去京城了。”
“啊!”
……
高家离开云阳的消息瞒不住,可并没有昭告天下说“我们高家是当今太后的娘家人,跟皇上还沾亲带故呢”。真要那样,就是作死了。一家人的远行只说投亲,因为云阳遭灾了,觉得日子不好过,到外地投亲的人家也多,所以没有引起多大惊疑的目光。
足足收拾了二十几辆马车。主要是高老太和李老太舍不得这个,舍不得那个,明明都告诉她们了,到了上京城什么都要换的,可两个老太太就是放不下。顾太后派来的使者只好连衙门的马车都征用了,才彻底帮高家搬家了。
不提大人们的纷乱,小孩子们是最雀跃的,没有丝毫离乡背井的乡愁,满是开心快活,坐在马车上时不时的传出欢声笑语。宫嬷嬷是顾太后的心腹,她现在管着几个女孩儿,娴儿,元元,娇娇。高静媖一直跟在高老太身边,高静媙则被她娘亲蒋氏看得比眼珠子还重,一刻也不能离开她的视线。
高家就这么多的女孩儿,别看这会儿身份待遇都差不多,等到了上京城,差距大了呢!通过一段时间的了解,宫嬷嬷也大致晓得了几个女孩的性格品性。高静媖非常孝顺,余者不用多提,一个“孝”字就够了,进了宫肯定得太后青眼。奈何年纪大了。至于高静媙则太小了。
所以剩下的娴儿、娇娇和元元,就是重中之重,必然要出一个凤凰的。宫嬷嬷在宫中多年,历练出老辣目光,最看好元元,最不看好娴儿。原因?娴儿是大家闺秀,谈吐举止不用多说,不过上京城这样的闺秀太多了,皇上自小也见得多了,怕是拢不住皇上的心。唯独娇娇和元元长相漂亮,言语风趣,笑容更是甜美。
就是娇娇的出身……差了点。
所以算来算去,她对元元的偏爱几乎有目共睹。对她细心教导,连宫中一些规矩也提前告诉,避免因不懂事而冒犯贵人
马车足足走了两个月,期间遇到暴雨两次,丢下无数负担,才得以轻车简行到了上京城
顾家大门,开了
三房老小安顿的闲话且不提,不到两日就开了宗祠,把高守礼、守智、守诺、守诚等几个男丁的名字记录在族谱上。
这个时候,高静媛才得知,她还有一个亲哥哥,名叫高守愚,是她亲爹跟别的女人生的。生日跟她的亲大哥高守拙只差三天!
这意味着什么?
第三十一章 醒悟(上)
女子十月怀胎,从受精卵着陆到变成婴儿呱呱落地,时间差也差不了许多。居然天上掉下来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高守愚?还跟亲大哥高守拙生辰只差三天,这意味着老爹在迎娶亲娘的那段时间,还跟别人的女人OOXX!
你说OOXX就OOXX吧,要不要留这么一个大证据来,随时随刻杵在人眼前提醒一下新婚时期的背叛?
反正高静媛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看着跟高守拙并肩站立的二哥,一股惆怅无语的心情油然而生——原以为亲爹是个疼爱妻子的人,原来都一样!也是背着妻子偷欢,还不知道把屁股擦干净的渣男一名啊!
能不能在这个时代找一个爱妻如命、忠贞不二的老公啊?
吐槽完毕,她还是得按这个时代的规矩来,一本正经的跟在父母身后,去拜见顾家的各路亲戚们。因为是女眷,不用抛头露面挨家挨户去,顾家格外疼惜女孩儿,顾家长房将族里差不多有些地位的长辈都请来——注,只是女眷。想要在几天之内认识所有的顾家族人,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先认识女眷吧!反正好多爷们只要知晓名字就行了,有的一辈子不知道长相也无关紧要。
认亲大会,高静媛和她的姐妹们几乎变成磕头虫,这个见了,要磕头,那个见了,也要行礼。百年世族,旁的不多,七大姑八大姨最多了。原先她觉得刘一手有“二的三次方加三”个姑姑,已经是匪夷所思了,谁料得到她自己姑妈的数目,很快超过“三的三次方”了!生长在计划生育年代的人,要怎么接受啊啊啊!!
而且她这一代的堂姐妹也不少,姐妹之间论序齿排行,她排到第二十八名!更有辈分小的人,冲她行礼磕头,叫她“二十八姑”、“二十八姑祖母”……天啊,要不要这样天雷滚滚!
还没成年的高静媛被打击的不轻。
哦,不,以后再也没有高静媛了,只有顾静媛。
认亲大会持续一整天,晚上,拖着疲惫的身躯,顾静媛一家回到本家安排的清风院——这一处只能算是临时落脚,侍从下人都是本家的。不久之后他们一家要搬走的。只有高家长房,也就是高祈瑞那一支是嫡出,才有资格住在顾家老宅里。
进了院门口,一家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三年多没见,都来不及说些亲近的话,就被“认亲”这种大场合压得喘不过气来。
房氏虽然也是出身贵族,但她威武将军府是落魄的侯府,都降了爵位,怎么比得上太后的娘家显贵?她又是生怕失礼人前的人,整天绷紧着神经,催促大儿子小女儿练习行礼问安,就怕哪一点做得不好,被人耻笑了去。
高祈恩也是一般想法,但他更觉得这是对子女的一种教育——不能有半刻松懈。轮番问了守拙、守愚今天都拜见了那几位长辈,长辈的态度如何,对答可是得体了,没有有失礼的地方?两人一一回答了。
隔着垂帘,顾静媛看到两个哥哥,一个意气风发、丰姿俊逸,另一个呢,长相不丑,可惜气质温柔腼腆,斯文秀气,说话也是细声细气的,跟大姑娘一样,怪别扭的。
想到这,顾静媛抬头看了一眼房氏,对亲娘教育庶子的方式不敢认同。好端端一个男人,被养成姑娘似的,又不能拦住他不出门会客,外人见了他,难道就不丢脸?不会暗地里腹诽?
当然,这只是她心里偶然闪过的念头。将心比心,要是她将来的老公新婚期间出轨,那个外遇的儿子能不能生出来、生下来能不能养大,还是一说呢!以她的心肠,狠下心下毒手,未必能够,但绝对能让这个孩子永远见不到亲生父母一面!
房氏对顾静媛的妹妹静妍无比疼爱,而小妹也没有辜负慈母的一片心肠,年仅九岁,出落得亭亭玉立、闭月羞花,一张白皙的小脸姣好若芙蓉初开,闪闪的眸子如天上星辰,尤其是额间那一颗鲜艳欲滴的朱砂痣,艳丽绝伦,料想再过个两三年,定然是远近闻名的美女。她今天得了无数的赞美。
相比之下,顾静媛的长相虽然也好,但总不如妹妹“勾魂摄魄”。
高祈恩和房氏问好了,便让自家的下人领着几个儿女下去安歇。只有大女儿顾静媛被留下来。
“元元,你过来。”
“哦。”
还以为父母是三年没见,要跟她说些知心话儿,顾静媛已经做好了准备。不想高祈恩叹着气,坐在了桌案背后拿起一本书,不言不语。而房氏,眼神复杂极了,不复看静妍时的温柔疼爱。她给了顾静媛一本佛经。
“这是《金刚经》,以后你每天晚上过来抄写。”
“唔,抄佛经?干嘛呀?”
来的路上,倒是听宫嬷嬷说过,宫里面的女子经常抄写佛经,有的是为动心忍性,有的是为家人祈福,有的则是犯错被罚。顾静媛反问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吗?没,这几天她的表现好着呢,跟宫嬷嬷学习了那么多的规矩,不是白费的呀!
“抄就抄,别多说话。”
房氏亲自磨墨,铺好了纸,然后递给女儿一支笔。
好吧,抄就抄吧,又不会少一块肉。顾静媛开始照着《金刚经》写字。
话说她的字体有练习过,比刚刚穿越那会儿强多了,父母都在,她又不好偷懒,写字一笔一划,十分认真,而且写几个字就看看父母的神色,似乎很关心她?
记得前世她还小,每次做作业不会的时候,养父母总会在身边耐心的指导……灯火一闪一闪,一家人三口,多么温馨的一幕啊!
顾静媛睡觉的时候都是觉得愉悦的。
第二日,又是认亲。不过不是什么要紧的亲戚了,都是些挂完抹角、沾亲带故的,或者家境败落,郁郁不得志的。这些人平时不见人影,可逢年过节总能看到的吧,若是都不认得,传出去也让人笑话。
房氏仍然端庄得体的带着两个女儿见礼。晚上回到清风苑,依旧让顾静媛抄写佛经。而且只要不需要见外客的时候,就不停催促女儿抄写佛经。《金刚经》抄写完了,还有《阿弥陀经》《妙法莲华经》、《华严经》。
连续抄写了五六日,顾静媛手指头都软了,不免觉得奇怪。
这是为谁祈福啊,小堂妹吗?干嘛只有她一个人抄写佛经呢?如果家里人都来,兄弟姐妹都抄写不是快一点吗?于是她动员了静娴、娇娇一起帮她。静娴身边有两个能写会算的丫鬟,娇娇身边没有,但她有个好哥哥啊!
陈晋修辗转听说妹子在顾家老宅里抄写佛经,姐妹们都在抄写,怕娇娇太累了,请了两个枪手帮忙。
不到几日,厚厚的佛经交到房氏手中。
房氏感慨的一页页翻看着,叹息了一会儿,末了挥手,依旧是让女儿去书房抄写。
这一次,顾静媛动了疑心,她不觉得有父母陪伴抄写佛经有“温馨”的家庭气氛了,而是深深的怀疑——为什么!
为什么!
这个念头在看到房氏毫不犹豫把她辛辛苦苦抄写的佛经全部烧掉后,到达了顶峰。
“娘,你在做什么!干嘛把我抄的佛经烧掉啊?”
火盆才起了一点火苗,顾静媛突然从门口出来,连忙把辛苦多日的成果“抢救”出来。
可房氏很生气,“不是叫你回书房吗?”一面说,一面把佛经夺来,丢到火盆里,“别淘气,不化了它,怎么帮你!”
“帮我什么啊?帮我就是哄骗我抄佛经抄得不知白黑,然后一把火全部烧掉吗?”
“你,你懂什么哦!为娘这是帮你洗清罪孽!洗掉你满手的血腥!”房氏怒道!
“罪孽?血腥?”顾静媛睁大双眼。
既然说穿了,房氏也没必要把这段日子的忧虑藏在心底,“不是吗?你在老家都做了什么,你想害死全家吗?跟一个祖上被凌迟的乡野大夫乱来,那些人都死了,入土为安。你做什么扰人安宁,把人从坟里拖出来?人家到了地府阎君面前必要告你一状!你……罪孽太深了!你要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连碰都不会碰你一下,见都不见!直接丢你到一边自生自灭去!”
“什么……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父母亲情的面孔一旦无情揭开,顾静媛心底最后一点希望也破灭了。她的心脏扑通扑通跳得厉害,不是愤怒,甚至也不是伤心,有的只是可笑!
“娘亲,你真觉得你的女儿我,罪不可恕?可你知道吗?我救了多少人?”
房氏哪里听得进去,她双眼泪流,“你这个不听话的傻妮子,谁要你救人了,你把自己的名声顾好了,爹娘就感激无比了!你就算救了天下人,自己遭了罪孽,死了要下十八层地狱,又有什么好的?”
有些人,真的是脑回沟差了十万八千里,压根沟通不了。
顾静媛点点头,醒悟了。也不多多浪费唇舌,慢慢的行了礼退出去,“多谢您还顾念我这个‘罪人’了,别把我丢到一边‘自生自灭’去。”
出了清风苑,她立刻招手让人去请大伯母翁氏身边的秦嬷嬷。同时让人把自己的东西收拾好。秦嬷嬷曾是高家长房的下人,而长房的下人差不多都被顾静媛收服了,虽然只是派了个小丫鬟去请,可秦嬷嬷一听是“二十八娘”,立刻丢下手头的事情赶过来。
“有劳秦嬷嬷了,帮我收拾东西,我要搬家。”
第三十二章 醒悟(下)
搬家?搬到哪里去啊?这儿本就是顾家老宅,出入都要牌子,可不是云阳那种乡下地方,想怎样就怎样,处处得看别人的眼色。
秦嬷嬷有点迟疑,顾静媛立刻在她耳旁说了几句话。
这还了得!秦嬷嬷气愤了,当下决定,也不回去请示翁氏的意见了,让身边跟着的两个小丫鬟赶紧把“二十八娘”的东西收拾收拾——其实也没甚东西,几件衣服而已,一盏茶功夫就包了个小包袱。她呢,自己去见了房氏,福了福,礼节上全无可挑剔的地方,口称“翁氏思念侄女儿”,便光明正大把顾静媛接走了。
佛经,自然不用继续抄了。
房氏表面淡淡的,背地里气的掉眼泪。可怜她一片慈母心肠,遇到一个跋扈用伯母压她的不省心的女儿!
再说金风送爽斋。
这是老宅顾氏嫡出一脉所居住的地方,靠近主院,是原四房让出来的。本来高祈瑞一家是不肯搬进来,还是几位族老发话了,作为顾明朗的嫡出儿孙没资格住,那谁有资格?高祈瑞实在推让不得,才搬进来。
翁氏听秦嬷嬷说完始末后,叹息一声,很能够理解房氏的做法,毕竟,哪有人会害自己的亲骨肉?房氏也是觉得多抄写抄写佛经,能去掉元元身上沾染的戾气,潜移默化之下,对孩子很有好处,并非做了什么坏事。她埋怨秦嬷嬷做事太急,
“你就这么把人接过来,住几日都无妨,可让她们母女怎么收场呢?元元倔强,肯定不会先低头。她不低头,难道让她爹娘来?你是做事做老的人,怎么也不思量几分?在这样,可不敢用你了!”
若是平时,秦嬷嬷就认错了,哪里会跟主子顶嘴,可这会子她也有点恼了,不是针对翁氏,而是觉得房氏的做法,太伤人心!拉着脸,不满的嘟嚷,
“夫人说的容易,您没看到元元小姐的表情!当时,老奴的心都揪称一块儿了!元元小姐什么时候受过那么大的气?就算在老家濒临绝望的时候,她也能笑着给家里下人安排做新衣裳,说‘死也不能死的难看’!
老奴去的那会儿,她虽然不言不语,闷头坐在一边,可给老奴的感觉是,如果老奴不答应,恐怕她再也不会搭理老奴了。夫人对元元小姐的情分,比老奴深得多,不是老奴多嘴,要是您当时在场,恐怕得人吵起来。天底下,元元小姐要是有罪孽的人,那什么人敢说自己干净?”
翁氏怒,“说你几句,你哪有那么多话来?”
责骂了两句,到底没什么实质性的惩罚。
了解完情况后,翁氏也无奈,忙起身去了西厢房。西厢房是顾静娴的住所,准备给她的绣楼还在整理陈设中,便先将就着住两天。刚跨过门槛,就听到里面娴儿和元元的娇笑声。
“元元,你说的笑话好好笑。不过包子怎么会跟馒头打架!”
“咯咯,怎么不会?即便真的不会,你一手捉一个,不就能打起来了吗?”
逗得连丫鬟都笑弯了腰。
翁氏驻足,听这声音,觉得元元似乎恢复到正常了。叹息一声,元元伤心,她也是心疼的,可心疼完了她还是要劝元元和房氏和好的,亲母女哪有隔夜仇?也不能有隔夜仇。
“娴儿元元,笑声小点,隔老远就听到你们嬉笑了。你们也就顽皮两天吧,认亲的时候没见你们祖姑姑说要从宫里请老成的规矩嬷嬷?”
“娘,我们没嬉笑,就是元元说了个笑话。”
“哦?什么笑话,说来我也乐乐。”
顾静媛努努嘴,自己非常主动的从水晶缸里拿出湃着的葡萄,剥了皮自己吃了。娴儿只好自己说了一遍,虽然她觉得自己的语气平板,根本形容不出包子和馒头打架的场景,可翁氏还是被逗乐了。
气氛变得十分愉快。
聊了一会儿天,翁氏才佯装无意的问起元元这几日过的如何,兄弟姐妹可有发生龃龉?小孩子们吵吵闹闹是太正常不过的了,若是弟弟妹妹,能让就让着几分,若是两个兄长,则不必客气!尤其是那个庶出的。
娴儿自己没有庶出的兄弟姊妹,很是奇怪,“娘,您不是说过恩叔叔和元元娘感情很好嘛?怎么又冒出来一个堂兄?我们在老家怎么从来没听说过他啊?”
翁氏看到元元也睁大双眼,张口本来想说,但转念一想,于礼不合,不能通过她的口来说小叔子房里的事情,便敷衍道,“以后你们就知道了。”
不久,翁氏去了厨房——四房有自己的单独厨房,灶上的人都是新手,厨艺虽然不错,但不知道四房主人的口味,翁氏须得亲自看看。趁这个机会,娴儿请来秦嬷嬷,秦嬷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这事啊,说起来也是天意。当年恩老爷中了举,被房侯爷看中。本来三书六聘,大红花轿迎娶过门就行了,谁晓得会节外生枝啊?那会儿房家还有个架子摆着,处处按照以前的规矩来……就在房夫人出嫁前夕,派了一个丫鬟去。谁知道一次就成了呢?这丫鬟没多久就有了身孕,没奈何,被房家放了身契,连打带小送了过来。”
“哦?丫鬟?干嘛的?”
秦嬷嬷望着元元和娴儿两双清澈无瑕的眼睛,嘴里的话压根说不出口。但是这是想到主子翁氏的意思,便硬着头皮,“是验床的。”
“验床?干嘛派丫鬟验床?是看床好不好睡吗?”娴儿是真正的一张纯洁白纸。
还是两世为人的元元反应快,她很快弄明白的始末,顿时感到手臂粗的天雷劈下来——喵他个咪的,原来顾守愚是这么来的!压根不是他爹出轨,而是亲娘的娘家主动送了一个女人检验他的某方面能力。
要是老爹坚决推拒,守身如玉,恐怕这门婚事就黄了,还要背上某某不能的,是男人都无法忍受的恶名。所以,他从了,世界上从此多了一个顾守愚,他不愿意生却不能不生下来的儿子,丢不掉甩不掉。
古代闺秀学习的两性知识非常粗浅,不过大约懂得一点。元元在娴儿耳边嘀咕两句,马上惹得堂姐粉面通红,不敢再问下去。
秦嬷嬷大功告成,也不敢多呆,连忙借口有其他事情退下了。
没有外人在,娴儿牵着妹妹的手,沿着后花园的路径一直向前。说实话,顾家老宅底蕴深厚,庭院深深,但若论场地大小,还不如高家坡呢。姐妹两个随便的走着,走到一处,用手帕垫在石头上坐了,让贴身丫鬟去拿茶叶茶瓯来。
“好妹妹,你现在可以跟我说怎么回事了吧。”
“娴儿,你的眼睛真毒,我还以为瞒过你了呢!”
“你能瞒过我的眼睛,瞒不过我的心啊!快说吧,是不是谁惹怒你了,让你这么伤心难过!”
“没什么事!”顾静媛把头靠在姐姐的身上,“就是觉得好累。娴儿,为什么你跟娇娇都有疼爱自己的爹娘,可我……我也好想有真心疼我的爹娘。我愿意变笨,变蠢,甚至要我的寿数我也愿意,哪怕有十年的天伦呢!”
“嘘,不许说这种话!”娴儿呸呸两声,以她的淑女做出这种不雅观的事情,可见真是急了。“以后再不准拿自己的寿数说话!万一被那个路过的神灵听到了呢。”
“呵呵,娴儿,你也相信这种无稽之谈?如果有,哎,那你妹妹可真是世间罕有的妖孽了!”
“是你娘说了什么?”
“呵呵,她说我满手血腥,满身罪恶!如果我不是她亲生的,她连碰都不会碰我一下。估计在她眼底,我比瘟疫更可怕吧?”
“怎么可能?婶娘她不像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啊?”
“这跟通情达理有什么关系?我这双手,碰过死人的尸体,还摸过死人的肠子!她嫌弃,她避讳,她就是觉得我脏啊!我能怎么样?嚎啕大哭着趴到她脚下,说‘娘,你原谅我吧,我十分后悔?’不,我一点也不后悔!
如果当初我有半点犹豫,大伯父和大伯母,你,还有智哥哥,都会死!疫病来得那么急,要一样样辨别草药得花多少工夫?你们有多少时间能等待!每一天看到你们病情恶化,我的心情多么难受!所以,我才会跟胡大夫合作,他胆子小,不敢偷尸体,我来帮他!他要什么药材实验,我帮他找!又没有做活体实验,只是挖了几个无用的皮囊……我给了他们亲人钱的,田产,地契,每个人都给了差不多五百两!五百两差不多可以买十几个活人了!怎么活人打死都不算什么,解剖几个死人就成了洗不掉的罪孽了?
娴儿,我就不懂了,如果说救了你们,那叫满身罪孽;那眼睁睁看着你们死掉,我又是什么?”
不久之后,顾静媛委屈的声音还回荡在守礼的耳边。并且,未来之后每一个字都牢牢刻在他的心底,一直持续到他生命终结。他永远也忘不了,亲生父母和弟弟妹妹的性命,都是他平时不大喜欢,甚至有些排斥的小堂妹救下的。
哪怕天下人都嫌弃她“脏”,嫌弃她“满身罪孽”,嫌弃她“双手沾满血腥”,他也没有资格站在对立面嘲讽鄙视。他必须,只能,站在她这一边,尽所有可能来支持她。无论她是对还是错。
第三十三章 不是教育问题,是原则问题
夜晚,明月高悬。
清风苑内,房氏以帕拭泪,可委屈的泪珠儿不停滚落,让心疼母亲的守拙静妍看了,气愤异常。不好容易忍住心伤,房氏红着眼,推着丈夫顾祈恩,“夫君,且不要管我,先把元元接回来是正经。不然……可真让外人看了笑话。”
落地绢纱灯里的蜡烛爆了两爆,顾祈恩皱着眉,浑身散发着冷气,“无法无天了!是好是歹也分不清,夫人,为夫就去接她回来好生与你道歉。”
“道歉?”房氏的笑中带泪,看得让人格外同情,“妾身不要,元元这孩子从小不在我们膝下,养成古怪性情。说起来,也是我们亏欠的孩子,没有教她辨别是非道理。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有什么坎儿过不去的?妾身、妾身会和她慢慢说。”
“只怕说也说不清吧?”这时,顾守拙突然插嘴。被父亲瞪了一眼,气呼呼的转过头去——孝道大过天,他和二妹小弟平时都不敢惹母亲生气。可元元,居然把母亲气的掉眼泪!不孝,太不孝了!
他已经想好了,等父亲把大妹妹接过来,就要以兄长的名义好好教训她一顿!
不提顾守拙心内的小盘算,很快,顾祈恩带着两个小厮就往金风送爽斋一行。顾祈瑞一家正好在花厅晚餐,一张长桌上摆满了珍馐佳肴,而元元呢,堂而皇之坐在左首第一的位置,仅次于她大伯父顾祈瑞。身后有两个美婢侍候,想吃什么,嘴一努,连说都不用说的。翁氏还特意把她爱吃的两样菜放在她面前,嘘寒问暖,注意力就没从她身上移开过.。
这待遇,比最受重视的顾守拙和最受疼爱的静娴还要高几分。
看着大女儿美滋滋的啃着猪蹄,而翁氏慈爱的让人帮她把鱼里的刺挑了,嘱咐“慢慢吃,别卡到喉咙”,顾祈恩不由得一阵头疼。他宁愿兄嫂对元元态度差一些!不然,以后孩子一和父母有了争持,就跑到伯父家里算怎么回事?
“大哥大嫂。”
顾祈瑞邀请他一道用餐,不过来时已经用过了,就拒绝了,直接道明来意,“有劳嫂嫂代为照看小女。不过嫂嫂事情也多,族里、家里,这些时日怕没有停歇的时候,元元只会添乱,房氏不放心,所以……”
翁氏立刻道,“这话听得就不入耳了。我们元元最乖的了,哪里添乱?叔叔别怪我话说得难听,孩子这么大了也有感觉的!你把她当成累赘、拖累,怎么能抱怨她不亲,不听你的话?”
“呃……”
顾祈恩没有和女人辩论的经验,看了一眼兄长,顾祈瑞居然撇过头去当没听见!没办法,他只能低头,
“嫂嫂教训得是。”
翁氏其实是希望元元回到清风苑,跟她自己的亲生父母在一起。不然,亲生子女不跟父母住在一块,跟伯父伯母住一起是怎么回事?外界猜测起来,对元元的名声也不好。她打算“指点”几句,过后跟房氏拉拉家常,帮小叔子一家扭过这道弯来,一家子骨肉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可惜,她的打算很好,但有人不领情啊!
“爹爹,我回去后还要抄写佛经吗?”
顾静媛吃得满嘴流油,睁着漆黑如墨的眼眸,含糊不清的问道
这模样,你就是想抄写佛经,还怕你亵渎佛祖呢!
顾祈恩忍着怒气,“你不想抄,就不抄了!”
“哦!”
顾静媛继续低头跟猪蹄“奋战”,表面一副乖巧可人模样,谁知道她心底转悠什么念头!回家?家里只有嫌弃她的父母,和没什么交流的兄妹,干嘛要回去!回去受气啊?
从平洲到京城,她最大的变化不是自身,而是周遭环境。曾经的高家长房,现在的顾家四房,就是她的大本营啊,顾祈恩过来接女儿,长辈们顾忌孩子的名誉,只有“劝和”的,可下一代不一样。
顾静娴是第一支持者,靠近堂妹身边,轻轻的道,“没关系的元元,叔叔婶婶让你抄写,你只管拿过来,我帮你呀!抄多少都行。”
顾守拙呢,想到那句“我救了伯父一家,成了满身罪孽,那眼睁睁看着亲人死掉,成了什么?”对他的影响太大!最最讽刺的是,外人还没评论什么,自家亲人反倒认同后者。这让他情何以堪?
“元元抄写佛经的时候,恩叔也在场吗?是不是说,恩叔您也认为元元手上沾染鲜血,必须抄写佛经才能化解的‘罪孽’?”
翁氏瞪了一眼儿子,“守礼,不要乱说话。你叔父婶子也是为元元着想。抄写佛经是坏事吗?人家教育女儿,还轮不到你插嘴!”
“娘,这不是教育方法的问题,是原则性问题!叔婶让元元抄写佛经,就是认定她有罪!可她做了什么?瘟疫大灾,整个云阳都被封闭的,儿子在外听说消息,飞奔赶来,就只能在外围着急上火。儿子每天做梦,都梦到爹娘跟儿子诀别!一想到爹娘,还有弟妹生死不知,那心情……想来恩叔是不能体会了!”
顾守礼说着说着,有些动情,眼眶都红了,那几个月谁知道他遭受了什么!让一个青涩的大男孩飞快的成熟起来,眼角都带着坚毅。
“元元她到底做了什么?她唯一的错,就是不该把我父母爹娘的性命放在心上。如果她什么都不做,跟其他人一样等着朝廷赈灾,等着别人研究出治疗瘟疫的良药,等着别人来收尸……她现在还会被叔婶逼着抄写佛经吗?”
“不会吧?”顾守礼反问完了,笑中带着难以言喻的悲伤,“什么是罪孽?什么又是恩德?外人如果认为元元她脏,她沾满血腥,她叛逆不顾伦常,守礼能理解。可是恩叔,你凭什么也这么认为?您这么想,当我爹娘是什么?又当我的弟妹是什么?”
“恩叔可知道,像现在我们一家其乐融融坐在一起用晚饭,曾经是侄儿做梦都不敢想象的?”
顾守礼说完,翁氏和顾祈瑞都震动了。
顾祈瑞还想责骂儿子两句,怎么能让长辈下不了台?可张了张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翁氏也是,一想到瘟疫肆虐的那几个月,她的心跟浸了黄连水,苦透了。她担忧外出的大儿子,可大儿子何尝不是担忧父母弟妹?
“我的儿!”
翁氏流着泪,抱着大儿子痛哭。
娴儿、守智也是忍不住泪花汹涌,靠在父亲顾祈瑞身边。
好么,好端端的晚餐改成家庭伦理剧了!
元元垂着头,看着猪蹄上已经没什么能啃的了,眼角的余光撇到亲爹的脸上有些尴尬不自然,抿了下唇,等长房一家的情感发泄得差不多了,咯咯笑了两声。她满手都是油啊,但是毫不避讳的拽着顾守礼的衣角,
“大哥哥,以后你可以天天做梦啦!”
顾守礼顿时哭笑不得,摸着她的头,又看了一眼活生生的父母,弟妹,感觉可不是跟重获新生一样喜悦?
“是,大哥哥可以天天活在梦里!”
……
这顿晚饭,元元是用得有滋有味。关键不是在于吃了多少,而是看到亲爹略有愧色的表情,十分难得啊!侄子顾守礼指出,他压根没把兄长嫂嫂的性命放在眼里,他当然要解释了。
听完解释,元元点点头,终于了解父母的思维逻辑了——那就是他们夫妻两个,压根没有逻辑思维,也不懂什么叫因果。
事情都是有因有果啊,但人家两夫妻不理会,他们只知道大女儿犯了忌讳,碰了死人尸体。一个清清白白的女儿家,居然跟死人啊,肠子啊,扯上关系,那将来能有什么好?婆家不忌讳么?所以才想到抄写佛经的办法。如果不是刚刚认祖归宗,条件不允许的话,他们还想把大女儿送到佛堂里待上几年。
至于救了长房一家,在他们的眼中,是完全另外一回事。
两码事,不能归为一谈啊!
这个解释,至少顾祈瑞翁氏接受了,作为父母长辈,他们能体会那份对女儿前途的忧虑。可顾守礼、守智,还有娴儿,却越听越皱眉了。
抄写佛经就已经难以忍受了,怎么,还要送到佛堂里待上几年?因为大姐姐静娟的缘故,长房几个孩子没有一个对佛堂有好感的。
“元元,你别担心。不会有那种事情发生的。如果叔婶再逼你,你……就来我这住吧!”娴儿拉着堂妹的手,有些忧心的说。
“呵呵,好!”元元笑得没心没肺,谁知道她的内心已经彻底对父母死了心。
或许,她的父母是“疼爱”她的,关心她的前途,也是认真为她考虑的,但很可惜,她不需要。不仅不需要,还异常反感!
把人送佛堂的“关心”,谁稀罕啊?还不如陌生人呢!
晚上,快宵禁关门的时候,顾家二房的人忽然派了个管家娘子来,说到三天后要进宫面见,要二十六娘、二十八娘准备着。
二十六娘是静娴,二十七是娇娇,二十八是元元,二十九是静妍。
未来一场争奇斗艳、绚丽夺目的“妃嫔”之战,悄悄的拉开了序幕。
第三十四章 麻雀登枝头(上)
去过北京故宫,也到过横店的明清宫苑,西安古城也游览过,说实话,那些古色古香的老房子,没了主人,隔着百年、千年的光阴仍旧能传递出一股独特的气质,这让还处在对古代生活实习期的顾静媛,对很快能前往禁宫一行,抱着极大的期待。
免费的旅游诶!
还能看到住在里面的古董!活生生的古董!
跟她完全不同的娴儿则忐忑不安,连续三天“特训”,学的只是怎么走路,见到贵人如何行礼,还有贵人赏赐吃食时怎么应对。毫不夸张的说,娴儿连微笑的角度、眼帘下垂的高低,都练习了好长时间!
有必要吗?
顾静媛觉得大题小做。
顾太后花费了那么大的功夫把高家人从云阳那种小地方接过来,也知道她们姐妹两个是出身乡野,规矩什么的肯定比不上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的世家千金。怎么会在礼数上挑刺?
可惜这个道理,娴儿听不进去,翁氏也听不进——她对女儿的要求更苛刻了。于是,顾静媛不免觉得,也许大伯母有心把娴儿送到宫廷中,为皇族繁衍下一代做出贡献?
想到这个,她也不插嘴了。
横竖她是不想的,做妃嫔有什么好,绫罗绸缎、山珍海味,比不上自由!所以规矩礼节方面大体过得去就够了,细节方面,她从不较真。马马虎虎跟在娴儿身后学了两日,第三天,便跟在翁氏、房氏身后进宫了。
这是顾静媛“离家出走后”,房氏第一次看到女儿。因顾祈恩那夜回去后,也反思了一回——是不是真的觉得女儿在全家遭遇危险时挺身而出,是一种过错?个人的名誉跟亲人生死比较起来,谁更重要?要是元元自私,只顾自己名声,明明有办法,却坐视大哥一家死亡,那么现在又是什么情况?越想越深、越想越可怕,难免对女儿生出一股愧疚!
比起女儿为高家所做的一切,他这个做父亲的,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所以,他对房氏的说法是,“太后召见,元元就留在那边跟娴丫头一起学习规矩。”
压根没说,顾静媛根本不愿意回家的事实。
房氏自动脑补了一番“丈夫教育女儿”的画面,心中的气略略平了些。但是,她对女儿没有教养、不顾名声,居然触摸恶心的尸体一事,已经存下了心结——估计很难解开了。她曾经是侯府千金,所接受的教育就是如此,“非礼勿听”“非礼勿视”,连有悖礼节的事情都要自觉转开目光,何况是触摸死人呢!房氏连想一想都不能接受。
要是翁氏在第一时间跟她拉拉家常,说道一些瘟疫时候的艰苦,房氏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如果知道当时的为难,或许能动摇几分。不过,谁让这么巧呢,太后召见?
面见太后是大事,翁氏的出身不如房氏,这会儿也没心情拿出“大嫂”的身份教育弟妹,跟房氏所求面见贵人的经验还来不及!
天色大亮,两对母女坐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娴儿一语不发,安静的坐着,可顾静媛总是忍不住挑起车帘,想看看外面的情况,被房氏严词制止!
要是被外面的人看到了容貌怎么办!
对此,顾静媛很想表示嗤之以鼻,她又不是容貌上有残缺,见不得人!怎么就不能让外人看到了?
不过翁氏也摇头不赞成,哎,算了!总有一天她要光明正大的行走在京城的大路上,大摇大摆……当然,也就想一想吧。成为世家女,固然有着别的女人无法企及的高度和富有,但自由就受很多阻碍了啊!
很快到了宫城。
翁氏、房氏,现在还没有诰命在身,所以不能像其他贵妇一样有在宫城里坐轿子的权利。至于娴儿和元元就更别说了。两对母女跟在太后派来的侍女之后,沿着高大的红色城墙下慢慢的走。
元元一路走,一路心里嘀咕!
这是什么嘛,走了半个多时辰了,还只是宫墙宫墙!如果现在是旅游,估计导游都被骂死了!没有观光游览车不说,一点景色也看不到!没有树木,光秃秃的宫墙足有两人多高,走在里面,跟走迷宫似的,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那些侍女看着木头人似的,不爱说话,但眼角的余光一直偷看她们,当她不知道?
借傅胤之的口,顾静媛已经知道顾太后让流落在外的亲戚认祖归宗,是打着什么目的,哎,古代女人就这么喜欢“亲上加亲”?把娘家的外甥女嫁给自己的儿子?其实血缘太近的,对后代子孙不利啊!
腹诽了一番,但顾静媛也知道大约在这个世界上,是不会有人听她“胡言乱语”,接受她的新鲜观念。反正她不打算进宫,皇帝到底纳了谁做妃嫔,跟她有一毛钱的关系吗?
如果娴儿愿意,她或许能出几个主意帮帮忙:要是娴儿不愿意,那她一定会想办法破坏!就不信了,顾家那么大的家族,找不到其他女孩做联姻对象?
房氏和翁氏紧张不安时,唯有她,还在四处观望。不久,宫墙还是宫墙,不过多了几个行走的身着宫装的侍女,纷纷跟太后宫里的侍女行礼,“宝笙姐姐好!莲瑟姐姐好。”
原来顾太后派来的两个侍女,一个叫宝笙,一个叫莲瑟!
妙龄女子多了,她们的美貌和笑声也让寂静枯燥的宫廷多了几分声色。
翁氏试着跟身边的莲瑟交流,问了些家中情况。莲瑟很是警惕,虽然表面笑着,但不该透露的一丝也没说。倒是讲了些顾太后的忌讳,零零散散,都是平常生活上的小习惯——其实这些翁氏在顾家稍微打听,也能知晓的。但这会儿莲瑟“提醒”,也让她记在心上。趁人不注意时,塞了个红包给她。
房氏则没有跟宝笙说话。不是她不肯“折节下交”,而是谨慎起见,怕别人以为她故意结交太后宫里的人,有什么目的呢!不得不说,房氏处处顾虑的十分周到——就是有时候,太周到了。
没必要的事情也思量太过。
……
顾太后早就在后殿中等着了。因为是娘家人,没那么多讲究,在后殿见反而比较亲切。两个嬷嬷引着翁氏、房氏进来,顾太后等两人行礼之后,笑着道,“快起来。快起来!”
顾太后比想象中的更年轻,也更贵气,温柔的笑靥让人一看就心生好感。那清澈动人的眼神,还有嘴角似有若无的笑意……咦,不看不觉得,越看越有点眼熟呢?
房氏心底迷糊的想着,可就是想不起到底像谁了?她挖空脑筋,努力回想自己在娘家时,跟着嫡母、姐姐出门做客见过的各位贵妇人,哪一位有这样亲和的气度,又是这样的美丽?可是搜了一遍也没找到是谁。
倒是翁氏,大吃一惊,怎么回事?太后娘娘的风姿令人倾倒,可这笑起来的感觉,怎么越看越像小元元呢?
等到两个女孩过来行礼,顾太后笑眯眯让人送上见面礼,娴儿恰到好处的表示了感激,而元元看着价值不菲的翡翠簪子,喜不自禁,那甜甜的笑靥,令得那侍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太后娘娘。
“不愧是娘娘的家里人。以前云锦还当四老爷流落在外,后人又认祖归宗的事情,是话本里的传奇,今儿一见,才知道血缘是割不断的。林嬷嬷您过来看,静媛小姐长得像谁?”
另外一个深受太后倚重的林嬷嬷朝顾静媛看了看,这时候,顾静媛已经不笑了,睁大眼睛望着。林嬷嬷摇头,笑着道,“她么,自然像她的亲娘了。”
这么一说,众人都同意。亲母女么,长相相似是很应该的,而且顾静媛跟房氏的确有五六分想象。不过,云锦相信她刚刚看到的不是错觉,
“你们别急啊!静媛小姐,你笑一笑。笑一笑啊?”
越是这么说,顾静媛越是不笑了,睁着大眼睛一动不动的望着云锦。
云锦又不能强逼别人微笑,差点抓耳挠腮,顾太后倒是有了几分好奇,想了想,让人又拿了一份紫檀木盒,里面装了一套玉质的玲珑环,送给顾静媛。
呀,又是一份价值不菲的礼物!这要是到后世,随便拿出来拍卖,能抵得上她奋斗多少年?不是顾静媛见钱眼开,而是由衷的欢喜啊?
再一笑,别说林嬷嬷,顾太后也看见了,有些惊奇,招手让顾静媛靠近点,点了她的小鼻子,“你这个小财迷,这么喜欢金银珠宝?”
“嗯,元元喜欢一切闪闪发亮的东西!”
房氏差点昏厥过去了。
不是为她的女儿得到太后青眼,而是她的亲生女儿,毫无教养,居然当着太后的面承认自己财迷!她的教养啊!以后别人会怎么看待她这个做娘的?居然教导得女儿见钱眼开!
房氏彷佛已经看到以后别人朝她露出鄙薄、嘲讽的目光了。
她压根没看到,太后宫中所有人,都发出善意的笑声。尤其是顾太后,格外喜欢顾静媛,竟然将自己手腕上的玉镯也给了她。
“刚刚是太后赏赐你的,这是堂姑姑送你的,偷偷藏好了,别让人看见。”
顾太后眨眼微笑的样子,顾静媛也有些恍然——真的有点像呢!
第三十五章 麻雀登枝头(中)
顾太后派了心腹林嬷嬷送走翁氏、房氏之后,回到寝殿,趁着间歇招来了曾经去过云阳的宫嬷嬷,轻声呵斥,“你这老货,前几日我问你几个女孩的品性如何?你支支吾吾不肯回答,只说见了面就清楚了。原来打着这个算盘!”
宫嬷嬷不好意思的一笑,“娘娘容禀,其实说穿了就没什么意思了。那元元小姐,只不过笑起来跟娘娘有几分相似,若紫绡一回来就跟娘娘大说特说,恐怕娘娘存了先见,倒不能真的认识元元小姐了。”
“看来你对她很有好感。”
宫嬷嬷一叹,“亲自跑了一趟云阳,见到哪里的情景,如何能对她没有好感呢?要是紫绡有这么个孙女,恐怕做梦都会笑醒。这辈子都没其他可求的了!”
顾太后沉默一会儿,才叹息道,“朝中大事,自有皇帝和朝臣主张。”
宫嬷嬷自觉失言,平洲瘟疫死了十几万人的事情怎好犯忌讳的提起?也不敢多说其他,强自笑笑,“娘娘说的是。”又道,“娘娘本是下令让顾二太太领着妯娌侄女一道进宫,怎么顾二太太居然病了?不是紫绡多嘴,未免也太巧了。娘娘这边才下令,她那边头眩晕就犯了?”
顾太后哼了一声,“不是巧,恐怕是她的心病犯了!愚不可及!族中的承认了他们的身份,她还以为能拿捏别人的长短,没了她就寸步难行了!”
宫嬷嬷知道顾太后跟娘家的二嫂子面和心不合久矣,这会儿不过随口一提,果然引得太后更加不满。见好就收,她连忙低下头,转而提起其他宫内琐事,盖过刚刚不大愉快的话题。
……
摇摇晃晃的马车把两对母女又送回顾家。一路上,房氏都在不停用“言语”攻击,所说的无非是顾静媛太不知礼了,她一个人的不妥,足以令全族的女孩名声蒙羞!可不管怎么吓唬,顾静媛总是一片云淡风轻,只有摸着顾太后给她的玲珑换、玉镯,还有翡翠簪子才会喜不自禁的露出笑靥。
这幅不跟你吵,不跟你闹,就把你说的话当成耳边风的态度,太伤人了。
还没到家,房氏已经被气得珠泪滚滚,要不是翁氏就在眼前,她已经掩帕哭泣了。
翁氏倒是想劝劝这对母女,可房氏说的话不停在她耳边晃悠,不容她插嘴,元元又是这幅态度,叫人从何说起?且刚一到家,顾家二房的顾二太太就把她们请过去了——每次跟顾二太太打交道,都不得不打点起全部精神。这回刚刚面见太后回来,还不知要出什么幺蛾子呢!
连房氏都不敢分心,连忙按了按眼角,收拾一番去了主院。
顾家二房,是顾家名副其实的当家人。长房没落,只剩下一个体弱多病的男丁,住在敬安院养病,很少见他出门;其余两个女孩儿还都不满六岁,一团孩子气——就算年纪长也没用,顾家对女孩的虽然娇惯,但庶出和嫡出差别太大了,她们连跟族中长辈一道用餐的资格都没有。
而二房,枝繁叶茂,尤其是在老宅,家中上上下下可都是顾二太太的耳目。这不,翁氏和房氏刚到家门口,那边顾二太太就收到消息了。
“哎,看我这不中用的身子,两位弟妹是初次进宫,嫂嫂就不能陪伴一起。好在太后娘娘是明理怜下的,即便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娘娘都不会跟你们计较。要不然,嫂子是真不放心你们单独进宫。”
翁氏和房氏冲顾二太太行礼,还没行完呢,就听到顾二太太如此说——说得再漂亮,也掩盖不了先头故意不去的心机。不过,顾二太太额头缠着乌紫镶边抹额,脸色苍白,都没梳妆打扮,倒真像是几分“头眩晕”发作后的样子。
“嫂嫂说哪里话。嫂嫂的身子重要,弟妹们只是听命进宫,面见太后娘娘,又不是深入虎穴,何须嫂嫂陪伴左右。”翁氏笑着道。
房氏问起顾二太太的病情,言语真挚,态度真诚,感动得顾二太太不停的捏着帕子拭泪,“我这身子,都是早年留下的病根……”把以前如何如何为家族操劳说了一遍,话里话外无非是让两个弟妹体谅她的难处。
说了一通废话,最后才转到说起正事,当然,在顾静媛的耳中,就是绕了老大的圈子才转到正题——故意的吧?真佩服便宜伯母的忍耐力啊,明明那么厌恶了,还能东拉西扯的扯上半天,换了她自己,恐怕直接跳起来骂了。
“未知弟妹见到太后娘娘,娘娘她玉体安康?”
当然安康了。
太后娘娘母仪天下,不过,今年才三十出头,身子骨好着呢。肯定比你一个半老徐娘活得长久!顾静媛心中腹诽。
大人在那边谈论时,二房的两个庶女蝎蝎螫螫的过来,面上带着虚假的微笑,跟娴儿说话,眼神却勾着顾静媛,带着鄙视。娴儿是个心地善良的,不藏私,就把太后明显喜欢堂妹,送了她好些礼物说了。
“真的吗?”顾二十一、二十四,两个人一起用震惊的眼神看着二十八——顾静媛,脸上的微笑明显真诚了几分,提出想看太后赏赐礼物的要求。
“好啊!”
顾静媛无所谓,料想顾家富贵,二房又是掌控家族大权的,家里两个女儿不至于没见过翡翠簪子、玉镯之类的普通珠宝吧?她们愿意瞧,就给她们看看,省得隔着门缝看人,把她给看扁了。
顾二十一娘今年十三岁,顾二十四娘呢,十二岁,两个女孩都是顾二太太的婢女所出,亲娘至今还没个名分呢,天天得在正房太太面前端茶倒水,做婢女的伙计。这样一来,这两个庶出的女孩儿能受什么好的教育?就算出身嫡出一脉,也不过是无足轻重的庶女而已,连太后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她们不敢比其他嫡出姐妹,甚至娴儿这样半道来的嫡出也不敢比,但顾静媛的父亲只是庶出啊。庶出的嫡出,也不见得比她们高贵几分!
不知哪一个起了坏心,拿起翡翠玉簪的时候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掉就掉吧,翡翠质地比较坚硬,没那么容易碎,可是偏偏还踩了几脚,然后假装慌乱,“不小心”的一踢——踢到厚重的衣柜上。
再玉质坚硬,也经不起这等打击,当下断成两截。
顾二十一假惺惺的惊讶,“啊,怎么弄的!抱歉啊,元元妹妹,刚刚一时慌乱。”
慌乱你个头!
顾静媛其实早就有预感了,不过亲眼看到这两个贱人姐妹花的表演,还是忍不住吐槽啊!喵他个咪的,这么低级的演技也敢拿出来卖弄,究竟是你们段数太低,还是欺负我年纪太小,以为我会忍气吞声啊?
是,的确有“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老话。不过那是有着实力强弱对比的人来说你丫的算个屁啊!
顾静媛冷冷一笑,“好一个‘慌乱’!我也给两位姐姐慌乱一个瞧瞧!”
“啪!”
她一抬胳膊,就给了顾二十一娘一巴掌。
打完后,顾二十一娘懵了。
不是被打的疼痛,而是压根没想到,世家闺秀千金,就算气得发狂,也只会淡淡然吩咐丫鬟做事,哪有亲自动手的?更何况打同族的姐妹了!这传出去,名声还要不要?
刚刚翡翠簪子碎裂后,那边翁氏房氏和顾二太太的谈话被打断了,还没来得及以长辈身份发话,那顾二十一娘就道歉了。顾二太太才知道太后赏识顾静媛,也知道太后对她心有不满,打算消停两天再见机行事,哪晓得庶出就是庶出,上不得台面!几句话没嘱咐到位,就出了这么一档子事!
不过她以为顾静媛会大方的说几句场面话,就跟翁氏、房氏一样——就算她装病放鸽子了,两人还不是要对她嘘寒问暖关心的病痛?
谁知道顾静媛得理不饶人,当场就一巴掌啊!
翁氏可是见过元元扇别人耳光的,虽然惊讶,但不奇怪。只是遗憾,恐怕刚刚的做戏,一点效果也没了。
“你,你怎么能打人呢?我们好歹也是你姐姐!”
“狗屎!娴儿是我姐姐,娇娇是我姐姐,你是我哪门子的姐姐,上杆子拉扯我头发,故意摔断太后娘娘送我的玉镯?你们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顾静媛可是好欺负的!”
顾二十四娘还要说什么,顾静媛也挥手——做做样子而已,只把顾二十四娘的头发扇起来,人没碰到。
可光是这样,也把两个小姑娘吓坏了。哭着扑到顾二太太的膝盖边上,“求母亲做主。”
她们是庶女,不过好歹是归顾二太太管的,打了她们,可不等于打了顾二太太的“脸面”?
顾二太太没有说话。
她在掂量。
顾太后的目的她心里门清,顾家,肯定要出一个娘娘的。她虽然不乐意这等好事落到刚刚认祖归宗的顾家人手上,但是顾太后执意的话,她怎么抵抗?连丈夫都告诫她,嫡出没有适合的姑娘,庶出的女孩,太后娘娘看不上!所以,必须对四房的人好一点,说不定将来还有靠他们的时候!
而顾静媛,明显得顾太后青眼。要不要为一耳光,得罪未来的贵妃娘娘呢?
第三十六章 麻雀登枝头(下)
房氏看到大女儿行凶,急得险些晕厥过去,“元元不得放肆!快给你两位堂姐赔罪!”
“赔罪?哈哈?”顾静媛对亲娘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明明也是出身世族的大家千金,怎么处处小心翼翼谨小慎微的样子?怕个什么啊?她一点怯弱之色也没有,挺着胸,食指一指,看似指着二十一和二十四的方向,其实点着顾二太太呢,
“打了堂姐什么罪名,我自己兜着。不过你们损坏了御赐之物,我一定要告诉堂姑姑,治一个大不敬之罪,让她砍你们的头!”
连堂姑姑都叫上了,顾家除了长房那位病怏怏的大少爷,可没人敢这么亲昵的称呼顾太后呢!
顾二太太再次一吃惊,小家子家狐假虎威可能有的,但顾太后也太明显偏心了!怒极之下,愤怒倒收敛了几分,更不打算在明面上跟顾静媛这个小丫头为难了——有什么悄悄的也就做了,哼,还没进宫当妃子呢就敢肆意狂放,手指指着她的鼻子,等进了宫还不知道拽成什么样子!她没办法让自己的亲生女进宫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贵妃娘娘,还不能阻拦族里其他女孩进宫?
顾二太太使了个眼色,早有两个心腹嬷嬷把二十一和二十四架起来,啪啪两个巴掌,耳光扇得是闪亮通红,很快把刚刚顾静媛打的痕迹给盖住了。
“我也不问谁对谁错,静媛丫头刚刚说的极是。损坏御赐之物,你们好大的胆子!在家还有能让你们辩解求饶的机会,若是传扬出去,外人岂会管你们是姐妹纠纷,还是一时不谨慎?女儿家,一步错,就是步步错,我们顾家可不是张扬跋扈的人家,得志张狂是小人的行径!”
故意指桑骂槐的骂完了,房氏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内心羞耻的无以复加。翁氏的脸色也极为难看,第一次,她动摇了,跟这种压根不跟你讲理的妯娌天天年年处在一块儿,对身心是多么大的折磨?
在云阳的时候,她是宗妇,连老一辈的高老太、李老太都对她几分尊重。什么时候有人在她面前指责“得志张狂”来着?何况,她什么地方得志张狂了?她的丈夫本来就是顾家四房之后,占据四房产业,是天经地义,连顾家族老都发话认可了,一个代替长房打理家业的二房嫂嫂,凭什么这么说?
就不论顾二太太话里的“引申”之意,光说刚刚发生的这一幕吧。元元挥手打人,可能是冲动了点,但那二十一和二十四,明显只是丫头生的庶女,压根上不得台面。怎么,她和房氏,带着女儿从宫中回来,不让嫡女陪伴,叫两个蝎蝎螫螫的两个庶女出来捣乱,什么意思?
翁氏知道自己刚刚回到家族,初来乍到的,根本没胜算跟根深蒂固的顾二太太作对,心里已经盘算一家最好尽快搬走!
眼不见、心不烦么!
当然,这会儿场面话还是要说的,房氏只会瞪着大女儿,让元元赔礼道歉。但翁氏可不糊涂,笑着指出,“那是太后娘娘搂着元元时,偷偷给她的,我跟她娘想看都不给呢。现在摔坏了,太可惜了。本来没什么大事,自家人遮掩下也就过去了。就怕下次进宫面见太后,娘娘问起来,不好欺骗。”
“嫂嫂刚刚说得对。损坏御赐之物,罪名不小。太后娘娘出身顾氏,一定能体谅‘姐妹玩笑、不谨慎’,可传扬出去,有伤咱们顾家的体面,也让其他女儿家平白遭受了不公。弟妹初来乍到,对上京城的一切还在适应中,倒是要请教嫂嫂了:遇到这种情况,该如何处置呢?”
顾二太太沉着脸,阴郁的笑了下,趁机道,“呵呵,那就别怪嫂嫂拿大了,指点指点你。来人!”很快有丫鬟把摔坏的簪子拿来,顾二太太眼睛一扫,“查查去,这是什么时候进贡的翡翠?”
“老奴记得,应该是去年常胜将军在万寿节时进贡的一批翡翠原石。有大有小,外表黑扑扑的,压根看不到里面是否有翡翠。太后娘娘宫宴,让王公贵戚的女眷进宫挑选,太太福气大,其他人家贪心的选了七八块,出翡翠的才一两块,玉质也不好。只有太太,只谦虚的选中了三块,可三块都是出翡翠的。”
“这玉簪水头通透,应该是那块最大的吧?记得太太磨开石皮看见翡翠时,亲自让人做簪子呈给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一定非常喜欢,才天天戴上身上。之后,赏赐给了静媛小姐。”
看人家主仆的默契!
顾二太太明明是阴郁的脸色,听到心腹嬷嬷这么说,脸上几乎笑开了花。
可不是么,她福气是最大的!不然能选中三块破石头都出翡翠了?太后娘娘也是看重她的,几十年的情分,能是几个刚刚来京城的人能代替的?
什么“损坏御赐之物”,还不是她从顾家拿出来送给太后娘娘的!
“呵呵,这可巧了。我记得,家里还剩下半块吧,那块翡翠的玉质那么好,打算等族里女孩儿出嫁,打些时兴的花样。既然这簪子坏了,嗯,依照原样给你重新打一只,可好吗?顾静媛?”
顾静媛无所谓的扬着头,“好啊,元元在这里先谢过二伯母了。哦,元元下次就带着二伯母新打的簪子,绝对不会告诉太后娘娘两位堂姐故意摔断簪子的事情,二伯母您放心好了!”
一场会面,不欢而散。
翁氏还在叹息,有这么个当家嫂嫂,以后的日子过得可不舒心了!而房氏呢,今天她的经历简直把她往油锅里煎熬,每走一步,对她心里的压力都是无法形容!
“元元,你跟我来!”
“干嘛,我不去。”
顾静媛牵着娴儿的手,故意小跑着去了金风送爽斋。留下房氏在后面直跳脚,想要教训女儿又不能再大庭广众之下,只能忍着怨艾,回到清风苑。守拙守愚,还有小女儿静妍都过来请安,房氏让他们都散了,想起元元,又是一阵气苦。
老天,她怎么生了一个那么不省心的女儿!有元元在,她的白发都要早生几年!
……
夜晚,等顾祈恩都回来,房氏自然一五一十的把所有情况都说了,尤其着重元元当着太后的面,说自己喜欢一切亮晶晶的东西,贪财面孔十分不堪。还有在二房的主院里,挥手打了堂姐,当着满屋子下人的面!让她道歉,她还一通歪理,就是不肯认错!
说完后,房氏又是泪眼朦胧,“都是妾身的错!妾身没教养好她,以至于别人看了笑话,小看了去。妾身自己无所谓,被指指点点就算了。可是守拙,静妍怎么办?”
顾祈恩也在犹豫大女儿的教育时,高家太婆院子里来人了。
太婆现在另居一个偏僻院落,对外的名义是“生育了子女的老姨娘”,每月还有月例银子,两个丫鬟婆子照顾。按顾家家规而言,这可能是做姨娘的最完美结局了。不过对于太婆么……
太婆一声召唤,小院子立刻挤满了人。顾祈瑞带着翁氏、顾祈兆带着吴氏、顾祈恩带着房氏、顾祈禄孤身一个,顾祈全带着沈氏,顾祈寿带着蒋氏,另外还有顾守礼、守智、守拙、守诺、守诚等男孙,以及顾静瑛、静妶,静娴,静娇、静媛,还有顾小宝。
守院子的婆子几乎吓坏了,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李老太给了一个荷包,让她们吃酒打牌去,等到了时间,人自然就散了。因为知道嫡出一脉的四房家人也在,婆子不敢不听话,连忙作鸟兽散。
当下的座次是这样的,太婆坐在罗汉床上,顾静媛和娴儿一左一右在她的怀里。小宝厚着脸皮靠在姐姐身后。太婆身后是两个媳妇,高老太、李老太,没座位,只站着。然后是爷们站一边,孙媳妇站一边,最底下是几个男孙、孙女。
“娘,深夜唤儿孙们过来,不知道要什么要紧事啊?”
“哎,好长日子没见你们几个了。再长一点,恐怕你们都不认得老婆子了吧?”太婆不满的哼哼。
二老太爷急忙跪下,“忘了谁也忘不了娘。儿子和弟弟,还有几个孩子,这些日子一直在外忙活……都是瞎忙,忘了娘孤孤单单在这边,实在大罪!”
三老太爷也连忙跟在后面跪下了,“都是儿子的错。娘千万别动怒。”
李老太和高老太也罢错拉到自己身上,保证以后自己不来,也要让几个孙子、孙女过来,时常陪太婆玩笑。
一句话,一点不慢,就让满屋子的儿孙都如临大敌,战战巍巍的表态,这也算是一种本事吧?顾静媛眯着眼想到,羡慕的紧。
但那都是五六十年之后的事情了,她连明天是什么样都猜测不到,以后怎样,也顾不过来了。
太婆咳嗽了一声,拍了下元元的背,“行了,你们心里记得老婆子就好。小丫啊,快点把你知道的说出来。”
“嘻嘻,太婆,你不怪元元不来看你了吗?”
“你这调皮鬼,什么时候都不忘搞怪。太婆真想用绳子捆了你手脚,再把你的嘴缝上,看你还鬼灵鬼精的!”
顾静媛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然后抱着太婆的胳膊,回头朝原高家众说出一个大秘密,
“皇帝要选妃啦。太后娘娘的意思,要在我们高家女孩中挑。”
“依照今天我进宫的情况来看呢,估计就是选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