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四女入宫(上)
说实话,皇帝选妃跟顾静媛进宫当妃子,后者的冲击对原高家众还更深些。毕竟,顾静媛么,从小看着她长大的,她什么样的脾性众人都知道——压根就无法想象小丫头进宫后,身着凤袍霞帔,端庄贵气的模样!
房氏不等别人表示“震惊”,先脱口而出,“你浑说些什么!”当着公婆,还有太婆的面,她实在无法忍受大女儿的胡言乱语,自己给自己脸上贴金的行为,只觉得平生的颜面都丢光了,拼命的忍着气,
“太婆,婆婆公公,请千万不要听元元的话,她说得都是臆想、是猜测!”
“呃,那么说,皇帝选妃是假的?”
“这个……媳妇不知道。”
高老太转过头问元元,神情严肃,“丫头,你说,你是怎么知道皇帝选妃的?”
顾静媛眨眨眼,一本正经的说,“是宫嬷嬷告诉我的呀!”
“宫嬷嬷?就是从宫里出来那个老妇人?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哦,她有一次神神秘秘的透露说,皇后娘娘貌美绝世,温柔敦厚,模样性情没什么能挑剔的,可惜比皇帝大六七岁,皇帝平时都称呼皇后为‘姐姐’。等六七年后皇帝陛下正当年,皇后娘娘已经老了!太后一直为此操心着呢!
太婆,爷、奶,你们说太后娘娘烦心什么呀,肯定是想给她儿子再找个儿媳妇呗!”
如此说来,猜测皇帝要选妃,倒也能成立!
普通人家有了钱财,尚且要多纳妾开枝散叶,何况皇家呢!皇后比皇帝大那么多,嫡出子嗣别指望了。太后娘娘如果想再找个贴心的儿媳妇,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可是,你怎么知道太后娘娘看中你了?”
“有一天晚上我跟宫嬷嬷说话说累了,打算跟她一块儿睡觉。结果她拼命拒绝,我都已经跳上床了,她居然鞋子都不穿的下来,对我福了福,说不敢和贵人同床——嘻嘻,我算什么贵人啊?”
原高家众彼此看看,心里感觉很邪门。怎么回事啊,娴静温柔美丽,又知书达理,又是四房嫡出,为何不选她?至于其他的女孩,静瑛孝顺,品行不好吗?静妶性情柔顺不漂亮吗?就是静娇,也是眉目如画的美人胚子。
为什么偏偏选中静媛了呢?
不是大家不喜欢小元元,而是不敢想象古灵精怪的元元进了宫,会掀起多大的风浪!她的性格,懂事的时候非常懂事,闹事的时候非常闹事!高静娟出了那档子事情后,她小小的人儿就知道买通戏子,编制曲目败坏梁家的声誉了,那是一个普通小女孩能想到的报复手段吗?瘟疫时的事情就不说了。
这样的女孩,高家人只敢把她放到有亲戚关系的刘家,姑姑做婆婆才能容下啊!要是近了宫……谁晓得能弄出多少令人措手不及的大阵仗!
房氏想到了,第一个不依!
“元元,你快过来!”她努力沉着气,对在场的各位长辈,以及翁氏、吴氏、蒋氏、沈氏,屈膝一礼,“让你们看笑话了。刚刚元元说的,都是她小人家胡乱的猜测,没什么根据的。”
“咦,我觉得元元的话,有点子道理。”吴氏先看了一眼丈夫顾祈兆的脸色,才笑着说。
“呵呵,”房氏勉强笑了一下,“她懂什么道和理?只会瞎猜罢了。比如刚刚,说什么宫嬷嬷……也不是太后娘娘身边的得力人,今儿进宫,压根没看到她!不知宫里那处的人手,无聊打发时间哄骗小孩子开心呢!”
“哦,这样吗?”
吴氏一愣——宫嬷嬷不是太后身边人,那一切都不一样了。
房氏郑重的点点头,又屈膝行了一礼,“陛下选妃的事情,媳妇不知真假;不过元元说什么‘她要进宫当娘娘’的话,大家只当没听过吧。她小孩子家不懂事,竟敢猜测皇家,回头媳妇要跟元元父亲好好教育她。”
房氏一边说,一边缓慢的移动,快到太婆身边了,用力把顾静媛一拉,拉到自己身后去,看似不着痕迹,其实大家伙的眼睛都雪亮的看着呢,只当没看见罢了。
紧紧抓着大女儿的手,房氏感觉抓到了祸乱的源头,心终于安定了,同时在心底发誓,以后再也不准元元外出乱说话,丢尽她的人!
再说顾静媛,她真心不想进宫呢!成了世家女之后,她有的吃有的穿,将来还有一比数目可观的嫁妆,只要寻一门不错的亲事,就可以过自己当家作主的快活日子。何必进宫跟三千佳丽整个你死我活?斗赢了,她困在九重宫阙内不得自由;斗败了,呵呵,就困在冷宫里啦!最可怜的是,说不定连活着呆在冷宫的运气都没有,妃嫔相斗,被毒杀、陷害,或者莫名其妙落水死了?
所以,她刚刚说自己要进宫当什么娘娘的话,完全是出自一种恶趣味,看看原高家众的反应!以及……藏在心底的试探。
无论前世今生,她都是对身处环境不安且带着怀疑的那个孤独女孩,永远比同龄人想得深、想得远。若真的避免不了入宫的命运,总要看看原高家众那些是可以依靠的,那些是信不过的吧?没想到,第一个跳出来反驳的,就是她这辈子的亲娘!
哎,以后可以把那个“亲”去掉了,房氏的种种行为,已经把当初挡在她前面,不准龚明道长带走她的情分,一点一滴的磨光了。
“呵呵,我虽然小,却不是傻瓜呢!太后娘娘的心意谁也猜不到,看以后吧!要是这几天内,几位叔伯都得了官职,伯娘婶娘得了诰封,哥哥们也有了好前程,才证明我说的话是不是‘胡言乱语’!”
顾静媛说的轻飘飘,彷佛得官职、封诰封,都是简单容易的事情。顾祈瑞还没说话,顾祈兆先笑了,看了一眼几个侄儿,“那就借元元的吉言了!”
房氏气的脸色发白,含怒的瞪了大女儿一眼。可是话已经说出去的,她想,用事实说话也不错。过几天,看小丫头还敢嘴硬逞强!自以为是!
这场家庭聚会到了尾声,元元一看房氏的脸色,偷偷的把手抽出来,直接扒在太婆身上不动了,“我要陪太婆说话,今天不回去了!”
刚刚太婆还教训儿孙忘了她呢,高老太连忙让元元好生留在太婆身边,给太婆逗闷子行,添麻烦的话被她知道了,一定打小屁屁!元元嘻嘻哈哈的答应了,彷佛没注意到房氏的脸黑如漆了。
在太婆身边过了一晚,第二日她跑到高老太身边又混了过去,第三天则去了沈氏那边陪着小堂妹生病发烧的静姵。到了第四天,圣旨终于到了顾家。认祖归宗不久的原高家众,顾祈瑞以“举人”之身,任职詹事府左清纪郎,从八品;顾祈兆也是举人,同样的从八品;顾祈恩因做了多年县令,都是上上之评,调任吏部,为正五品郎中;其他有秀才功名的,则跟顾守礼、守智一道去国子监读书——
可想而知,去读书不过是镀层金,等两三年出来,板上钉钉的当官啊!
至于连秀才身份也不是的,太后也没办法直接授予官职,只能让他们去顾家族学里,好歹有个功名啊!女眷们,各自随丈夫的官职,都得了诰封。
元元的“预言”,都成真了!
这回无论房氏说什么,都没有人相信她的女儿不是未来的“人中龙凤”。
便是原先忌惮顾二太太,不敢太过明显的其他顾家族人,听到圣旨的消息后,忙不迭的前来拜会,尤其恭贺房氏和顾祈恩——他们夫妻位份升的最高,若单纯以亲疏来论,应该是顾祈瑞一家才是。唯一的解释理由,要给未来的贵妃娘娘挣些颜面。
顾静媛一下子变成瞩目的明星,到哪里都有下人请安问好。
她本人呢,很是享受这种飘飘然的感觉——主要是在重男轻女的环境呆久了,一下子得到爆发,有点矫枉过正了。
明明知道将来没有选中,恐怕要被这些势利眼的下人嘲讽,可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瘟疫之后,她已经学会“人生得意须尽欢”,“今朝有酒今朝醉”么!各家亲戚来拜访她?好啊,所有礼物统统收下!长辈们要指点她在宫中的行止?那算了,她会走路也会吃饭,如果太后觉得她不好,也不会选她了。
顾二太太气的胸口疼,使人悄悄散发消息,说顾静媛贪财且不敬长辈。那又怎么样呢?太后娘娘又一道谕旨,这回是宫嬷嬷亲自带着宫人过来,要接顾静媛进宫小住几日。
同样得到邀请的,还有陆皇太妃的娘家侄女陆香沉和陆香缘,安家皇后的亲妹妹,安如心。
这四个女孩,陆香沉美貌惊人,是公认的八大世家最美丽的千金;陆香缘冰雪聪明,一张亲切温暖的面孔下藏着猜不透的心机,被陆家最为看好;而陆家是八大世家最强大的,是皇帝绝对的臂膀。
安如心是皇后亲妹妹,和永安皇帝年纪相当,原本才是皇后的最佳人选,可惜当时皇帝登基,她不幸染病在床,结果错失皇后宝座。
至于顾静媛,就只占着太后娘娘是她姑母这一“长处”了。
天时、地利、人和,到底谁更强呢!
第三十八章 四女入宫(下)
“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坤宁宫内,四个娇艳如花的女孩一同给坐在凤椅上的安皇后行礼。顾静媛排在陆香沉、陆香缘之后,别人怎么做她也怎么来,因为个头最小不显眼,最多显得动作迟缓,没有失礼的地方。很快,安皇后那温柔甜美的声音响起,“不必多礼!”
四女起身,安皇后分别打量了几个女孩的容貌,笑着点点头,“几位妹妹都是可人儿,连本宫见了都喜欢不及,以后可要经常来坤宁宫与本宫说说话。”
一边说,一边让人倒茶拿点心给她们吃。
顾静媛是从现代过来的,见多了原配糟糠跟小三大打出手的新闻、电视剧和电影,甚至于凶杀案也不新鲜了。似今天这样,代表小三跟原配会面,原配不但不生气,还笑眯眯的拿东西招待,唔,感觉真是意外啊!
安皇后身着凤袍,坐姿优美,长相十分美丽,五官恰到好处,无可挑剔。尤其让人难忘的是,她的笑容亲切极了,如同她眼神散发的温柔一样,被她看着,彷佛跟家里的姐姐、姑姑等亲近的女性亲人在一块,不知不觉就放了心防。
将心比心,换了自己做了皇后,但要一辈子保持处女之身,且天下人都知道她必须是处女,那是什么感觉啊?
顾静媛翘着嘴,低头掩饰嘴角的一抹嘲讽。
跟很多职业一样,皇后这个独一无二的位置,看似光彩,其实付出极大。必须时时刻刻维持“端庄大度”的仪态,哪怕是假装的呢,绝不能跟宫妃争宠吃醋,否则自然有人教育她。仔细想想,也够累的!
顾静媛很是喜欢安皇后的外表,够亲和力!不过一想想美丽外表下的内心……一点靠近的想法都没了。安皇后如果真的善良单纯,恐怕会有无穷无尽的小三组团来刷她了。
自己就是其中一员,想一想,有什么资格好嘲讽的!
自嘲还差不多。
想着自己的心事,顾静媛没注意到陆香缘和陆香沉已经交换了好几个眼神——注意没注意,都不要紧,因为天下第一世家出来的两位陆家小姐,压根没把她当成主要对手。她们最想对付的,是那个笑着靠在安皇后身边的,安如心!
安如心运气太差,不然今天坐在后位的人就是她了!那帝后年龄相仿,少年成婚,有深厚的感情基础,再生下嫡出的皇子,恐怕十年之内都不会大批选妃入宫。就算有,也不会闹得这么瞩目。
安皇后见过了四女,默默评估着,笑着说了一会儿闲话。别看闲话无聊,没什么实际意义,对她大致对四女的性格有很大帮助。不一会儿,她就察觉陆香沉性子骄傲,提到陆家的时候眼底的骄傲藏都藏不住;陆香缘心思缜密,不露破绽;至于顾静媛么,给她的印象是一团孩子气,呵呵的爱傻笑。不久,便有宫婢过来禀告,步辇和轿子已经准备好了。
慈宁宫外,安皇后下了步辇,稳稳的让两个宫婢搀扶着,仪态端庄的踏过门槛。后面的四女从轿子中下来,眼睛明亮的陆香缘发现慈宁宫很多侍人都在偷偷观察她们,跟堂姐拿出陆家教养的仪态来,同样优雅自如的卖过门槛。
唯独顾静媛犹豫了一会儿,过了这道门,会遇到什么,以后人生变成什么样子,可真的无法预料了啊!她有奋发向上的雄心,可是要付出未来五十年都在宫墙碧瓦中度过,值不值得啊?
心神一恍惚,落后一大截,她看到有宫人按时,连忙提着裙角,小步追上,跟安皇后和陆家姐妹一道进入正殿想顾太后请安。
此时的慈宁宫气氛有些诡异,伺候的宫人都战战巍巍,不敢大声喘气。除了顾太后,令有一位身着紫红凤袍的女子——陆皇太妃。她坐在顾太后下首,颜容如玉,冰肌玉骨,气质若冬天里的寒梅,绝色的容颜让简直让人目不转睛!
前世都有“整容”这一逆天改变容貌的手段了,可有几个后天美女能比得了这位皇太妃!唯独一样太可惜了,背脊挺直,嘴角抿着,威严严肃,倨傲得难以接近。
安皇后同样十分吃惊,不是为陆皇太妃的美貌镇住了——而是因为往常陆皇太妃从来不给顾太后请安的,在慈宁宫中见到顾太后的老对头,简直是太阳从西边出来。
先帝在位时,安家那位嫁进宫的姑姑只当了不到一年皇后就过世了,之后一直没有合适的安家女儿,先帝就将生育永安帝的顾太后立为皇后。而陆皇太妃呢,尽管身世容貌才情,无一不超过顾太后,没办法,无法生儿育女啊!只能忍辱认了皇后之下的“皇贵妃”了!
等到当今继位,顾太后名正言顺的成为太后,她也自动升级成“皇太妃”。顾太后拿老对手没办法,因为陆家势力实在太大,而陆皇太妃拿顾太后也没办法,尘埃落定,她这辈子只能得到一个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安慰奖了。
安皇后的惊疑只维持了片刻,便了然的看到陆家姐妹拜见过太后,直接冲路皇贵妃行礼了。看来陆皇太妃的清高,也到了尽头。再憎恶太后,如今也要为娘家铺路,为陆家女儿能入宫,得求着太后了。
心里这般想,轻轻把安如心拉在身后。
至于顾静媛,她扬起一个笑脸,太后因为看待死对头的不畅心情终于好了些,伸手拍拍身边,示意顾静媛过来坐。
过去吗?
这一去真成了“三足鼎立”,以后要跟安如心陆家姐妹不死不休了。可她还没想好要不要把好不容易得来的青春和生命消耗在九重宫阙之中呢!
“皇上驾到!”
突如其来的一声叫喊,险些把顾静媛吓尿了。喵他个咪的,原来电视里演得是真的?|儿子过来看望亲娘,还得太监在外面吆喝一声,“喂,都注意了啊,我来了!我是皇帝,至高无上,看见我的人都要行礼!”
来不及多想,因为慈宁宫中除了太后和陆皇太妃,其他都跪了一地,眼睛盯着地毯。
“起来吧。”
顾静媛看到一抹明黄色从眼角消失,声音的主人貌似很年轻,音色挺好,带着一股蓬勃的朝气。
“母后,召唤儿臣来有什么事?哦,陆母妃也在,难得看到您啊。看来不用麻烦母后解释了。”大周朝年轻的皇帝随意的坐在太后身侧,无聊的摆摆手,“人呢!朕没那么多无聊功夫。”
安皇后屈膝一礼,笑着道,“皇上,是不是御书房里读书累了?”
“还好。就是老家伙太罗嗦了,一句话反反复复说几遍。朕又不是聋子,记性不好。”
“皇上怎可用‘老家伙’评论老师?蒋子豪是先帝为陛下千挑万选的老师,学问深厚,品行更是纯良。他谨慎,凡事多说两遍,也是怕皇帝不认真学习的缘故。”顾太后忧心道。
“母后,儿臣知道啦!”
安皇后见皇帝面上有些不耐,便笑着说也该劳逸结合,推了娘家妹妹和顾静媛,“还不快见过陛下。”
“给陛下请安,陛下千秋万福。”
“唔……”
四个嫩得恰出水来的小丫头排排站,同永安帝的眼神扫过来扫过去,楞是没挑出毛病,挑中四女中长得最好看的,“你叫什么名字。”
“回陛下的话,臣女陆香沉。”
“呀,好听。你的声音更好听诶?你多大了。”
“回陛下的话,臣女再过一个月就满十二岁了。”
“哦!”永安皇帝不知为何,兴趣转移到陆香缘身上,“你长得又福气。你叫什么?今年多大了?”
陆香缘落落大方,屈膝笑着,“臣女陆香缘,刚满十一。”
永安帝看了一眼更小的安如心和顾静媛,呵、呵的笑了两声,“总算没拿老女人来败朕的兴致了。”
一句话,倒尽了顾静媛的胃口。
要么说第一印象很重要呢,小皇帝一出现,轻狂,不知尊重,完全被宠坏了么!一句老女人,连太后太妃也不能幸免——说话之前,怎么不想想可能伤害到别人!
顾静媛同情的去看安皇后,发现对方面色一点不变,不由得感叹,这才是高阶呢。估计都习惯皇帝的言语打击了。换了她被骂老女人,不撕了那人的嘴才怪!
安如心生的最精致小巧,永安帝好脾气的问了她几句话,看得出来,他对安如心的兴趣更多一些,竟然赐座,还关心的说“别累到了”。
很快轮到顾静媛。
永安帝仔细瞅了一眼,不屑的说,“你就是那个样貌酷似母后的顾家女?哪里像了,朕怎么没看来!哼,巧言魅上!”
顾静媛气坏了。
外人看起来,觉得她脸颊通红,气鼓鼓的,大概是被小皇帝一句“巧言魅上”打击到了,其实她在心底估量了一番形势。
刘亦守她能将就,因为能完全管住他,可皇帝,她凭什么啊!天天跟不讲理,也讲不通道理的小屁孩呆一块,她迟早要发疯!荣华富贵也阻拦不了她向往自由的心了!
哼哼了两声,她不服气的说,“谁巧言魅上啦?我从来没说过我长得像太后娘娘好不好!”
“还敢狡辩,不是你说,谁说的?”
“就不是我!就不是我!”
第三十九章 人心难测(上)
居然当着太后的面,跟皇帝拌嘴起来了!
安皇后大吃一惊,连顾太后也没想到顾静媛的“无礼”。
不过顾太后是明理的人,也不想娘家侄女惹怒皇帝吃挂落,笑着解释,“元元的确没有说过。是哀家身边的人瞧着她笑起来跟哀家有点神似,才说起来的。怎么,都传到皇帝的耳中去了?”
永安帝脸色很不好,瞪了一眼顾静媛,
“哦,是这么回事。”
顾静媛听见太后亲自为她解释,得意的笑了笑,故意扭头看他——一副心机浅显的孩童模样。
话说现在,能帮得了她的,只有年龄了吧?
一个十岁的小丫头,在乡野之地养大的,什么规矩都不懂,偶然冒犯了皇帝,皇帝还能因为一句话,把太后的娘家侄女打杀了吗?那太不给他亲娘面子了。最差的结局,也不过是得不到顾太后的欢心,打发她回家。
顾静媛早就算好了。
亲眼看到小皇帝的为人心性,她是一点也不打算掺和到争宠的斗争中,免得自己将来坠入地狱,一辈子不能超生。
不过她算计好了,小小几句言语激怒皇帝打消对她的兴趣,可小皇帝的心思,哪有那么好猜?
看到顾静媛张扬的模样,永安帝皱眉看了看她,居然问了刚刚跟陆香沉陆香缘一模一样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
晕倒!
该不会起到反效果了吧?
顾静媛心说,要不要反着来?不行,顾太后和陆皇太妃都在,要是她前后不一,恐怕对她的疑心就多了。事到如今,她只能继续扮演“不知世事”“天真愚蠢”的小丫头了。
“皇上你刚才不是叫过我了?我姓顾!是顾家女啊。年龄,哼,反正没你老。”
“什么,你说朕老?”
顾静媛皱皱鼻子,“皇上你又误会了!我说的是,‘我没你老’,没说皇上你老了。”
“那不是一个意思吗?”
“当然不一样了!我这么年轻。你只比我老一点,还不算很老呢。”
永安帝气得笑了,走上前一步,捏了一下顾静媛的脸颊,
“来人啊!她嘴巴不干净,带她下去洗洗。”
“诶,什么?我嘴上哪里不干净了。”
顾静媛挣扎着,挡不住两个手上力气极大的嬷嬷一左一右架着她。没人开口求情,她只能靠自己了,拼命用脚勾着桌脚,那两个嬷嬷想来很有经验,手臂一托,她还没固定好自己呢,就整个人飘起来,离地三寸!
不用走路,被人架着转到后面的偏殿。
小皇帝心情好了点,跟太后、太妃告辞。安皇后连忙起身恭送。
……
夜晚,安皇后来到太后宫中,亲自去偏殿看望安寝的顾静媛。这一处的偏殿陈列厚重大气,高高垂下的布幔遮挡了月光,殿内只有几根烛火,幽幽静静的,并不适合年轻活泼的女孩儿居住。
不过,能住在这里,未尝不是一种福气啊!还有什么好挑剔的?
安皇后心里暗道,看到趴在床上,恹恹无力的顾静媛,笑着道,
“顾家妹妹,听说你晚饭没用?是不是嫌口味不合,你想吃什么,本宫吩咐下面人做去。可别拿自己的身子骨不当回事。”
顾静媛非常无礼,知道是皇后来了,居然没有动,仍旧背着身子。
“有劳娘娘关心。元元不饿,想先休息了。”
“呃……真的不饿吗?那刚刚咕咕的声音是哪里来的啊?”
“……”顾静媛无奈,只能委屈的转过身。
一看到她的模样,安皇后一点气也没了。
因为顾静媛的嘴,变成了香肠嘴!
想要维持皇后的仪态,安皇后拼命克制,可顾静媛可怜兮兮的小眼神,使得她一下子绷不住了,“皇上……怎么能……顾家妹妹,你还好吧!”
摸了一下肿的通红的嘴唇,顾静媛欲哭无泪,“还好,就是嘴巴好痛。娘娘,呜呜,我好饿,想吃东西。可是我现在说话嘴巴都疼。”
“忍一忍。”安皇后真心不是想落井下石,但一看到顾静媛现在的样子,实在花了太大力气才没爆笑出声。用帕子掩了掩嘴角,
“这样吧,本宫唤来做点甜汤,你先喝了垫垫肚子。然后擦点药膏,估计明天就好了。”
“真的吗?”顾静媛眨巴眼睛,水汪汪的好似马上就有水迹留下来。
早知道一句话得罪皇帝,会被用丝瓜络擦了一百下嘴巴,然后刷牙漱口十几次,她真的不要跟皇帝争辩老和不老的问题了!
“可怜妹妹!姐姐知道你是为那句‘老女人’气不过,才顶了皇上几句。只是,以后这种事不要做了,吃亏的总是你自己。”安皇后笑得非常温柔,轻轻的捋了捋顾静媛的鬓角,“行了。母后已经吩咐,让你在慈宁宫多住几日。呵呵,以后也不要叫我‘娘娘’‘娘娘’的,太生分了,跟心儿一样唤我姐姐吧。兴许,我们真有姐妹缘分呢!”
“啊!”
不会吧?谁要跟皇后有姐妹缘分?做她亲妹妹,很好,可是共事一夫的“姐妹”……还是算了吧。感觉安皇后特别的关怀,顾静媛这回真的欲哭无泪了。
喝完甜汤后,她孤单的躺在宽大的雕花床上,反过来复过去睡不着。不行,小皇帝喜怒无常,她可不要一辈子困在宫廷中,绝了将来旅游世界的梦想。
用什么办法能全身而退退呢?思来想去,有了!
嘿嘿,皇家最好面子。如果知道她跟一手曾经订婚的事情,恐怕不愿意背上抢夺臣民妻子的名声吧?得找个合适的时机,透露一下!相信陆家的人很愿意去掉她这个竟争对手。至于顾太后,对她的喜爱大概也就那么多,顾家还有不少适龄的女孩呢!
顾静媛不知道,她烦恼的这件事,顾家本家也有人愿意无偿提供帮助。
顾二太太,这几日经常请了房氏到她屋里说话。拉拉家常,或者教导些顾家的家规。因为百年世族,家里条条框框太多了,原高家众初来乍到,没人跟他们计较许多。日后呢,要是不能尽快融入家族,永远都是外来者。
可以说,顾二太太为了达成目的,真是下了血本。她对房氏的指点无微不至,小到家里爷们姑娘的下人配置,大到送礼请客,一处处的规矩都拿了账本给她瞧。那一家的门客爱吃酒,送礼不必贵重但一定要有好酒;哪一家的小妾比较受宠;哪一家的长子其实是庶出的,上京城的关系网络,没有多年浸淫其中,压根看不出门道来。
房氏学了几日,简直大开眼界。
她本是被“德言容功”束缚得亦步亦趋,不敢有丝毫懈怠的人,即便对顾二太太的用心有些提防,可人家这么用心教导她,不藏私、对她的助益太大。抱着感恩的心,对顾二太太多了几分敬重。
自然,顾二太太的话,她都听进去了。
顾二太太让她跟女眷交往的时候,慎重选择交往对象。翁氏是嫡出,所以她出身低了点,也要跟八大世家同等身份的交流,不然就是落了体面。而房氏自己呢,庶出一房的,但顾祈恩本身又是嫡出,官身,所以跟其他人家女眷交往格外要注意身份。
顾二太太用水磨功夫,换得房氏七分信任。
瞧见火候差不多了,一日,顾二太太带着无奈的感叹跟房氏道,“弟妹,原来你大女儿不是养在你膝下的?难怪跟你的性情没有一丝想象。哎,也不知她在宫里怎么样了。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说了,只怕你以为我用心不纯。”
“嫂嫂请直言。”
“也罢,横竖我对得起自己良心。说实话吧,你家大女儿根本不适合入宫。为了一根簪子,她动手打了姐姐。这要是入宫,一个不如意,岂不是更要大打出手?拿下人出出气倒也罢了,要是她挥手像同样的世家贵女,怎么办!弟妹,你是她亲娘,了解她的性子。你真觉得静媛适合进宫吗?”
房氏垂首不语。
“哎,只怪当日打得是我的女儿。说得多了,只怕你以为我是故意要拦着你女儿上进的路呢!不过,入宫一事非同小可,影响的是全族的未来。我不能怕你揣测我的用心就闭口不言。”
顾二太太拍了拍房氏的手背,声音带着蛊惑,“为什么不让你的小女儿去呢?她既美丽又贤惠,小小年纪跟你一样的稳重、大方。若是她进宫,我再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静妍?她不行,她从来没离开过我身边。”
“弟妹,说你傻,你还真傻了。女儿养在你身边,你舍不得是常理。可你能一辈子留她?将来还不是要嫁到别人家!你是当母亲的,怎么不为女儿的前程着想!如果进宫,她是太后娘娘的堂侄女,将来能吃得了亏!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不比你心惊胆战的将她嫁到别人家,生怕她吃苦受累好?”
“况且,我还有一句摆在这里。静妍虽然生的美貌,但她被你们父母连累了。到底是庶出旁支的,将来比不上我的女儿不说,比翁氏的女儿也要差多了!你就甘心?如果当了妃嫔,以后每年入宫请安,都要行礼问安的,你脸上多少光彩!”
第四十章 人心难测(下)
房氏被顾二太太蛊惑的渐渐动了心,如果一定要有个女儿进宫为妃的话,当然是希望小女儿了!这不是偏心不偏心的问题,而是静妍的性情模样更合适!她是被三从四德浸透骨子里的人,没有擅作主张,夜里隔着外人,把事情跟丈夫顾祈恩说了。
“妾身也是思量再三。皇帝选妃,大约只是从咱们顾家选个女儿进宫,至于是静媛还是静妍,根本无碍;可对咱们来说,区别大了!要是元元坐上那个位置,天,妾身恐怕要天天忧愁的吃不下饭了!”
顾祈恩皱着眉,“也是我们做父母的亏待了她。这些年,孩子心里有怨。”
“夫君,妾身都知道!妾身都明白!元元这孩子自打生下来就没好好抚育过她,她跟妾身、跟夫君都不亲,甚至看她兄弟姐妹的眼神都淡淡的,尚且不及隔房的娇娇。妾身是当娘的,夫君当妾身心里好过吗?”
房氏一边说,一边用枕边的帕子擦了擦眼泪,“不过这不是一码事!不能因为妾身亏欠了她,就纵容她,遂了她的心意。夫君可曾想过,元元她性情乖张,行事肆无忌惮,现在小打小闹,伤不了筋骨。等高高在上成了妃嫔,她还会惧怕谁?任何人、任何事,稍微逆了她的意思,她不知能想出多少报复的手法!谁能辖制她?妾身身为母亲,便是想说她,怕也没地方说了。”
顾祈恩默然无语。其实顾静媛的“性格”问题,一直是他心头上的刺——这孩子,有一股野气,骨子里就透露出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压根不像是大家族里养出来的。男孩子倒也罢了,偏偏是个女孩,将来怎么办呢?可他又不能怨怪谁,父母年纪都大了,哪有那么多的精力管教孩子?
“夫君可知道,离开云阳之前,元元跟大嫂去了刘家,当着她小姑的面骂了一顿亦守,还把刘家的外甥女给打了!说什么‘再不蹚你家的浑水’,‘以后你爱纳妾不管我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夫君听听她的话?小姑都跟我保证了,说绝对不会让亦守纳表妹为妾了,她居然自己跑上门闹腾了一场!也亏得大嫂心胸宽广,没介意。还帮着我劝小姑。不然,亲戚情分都被她败坏了!元元做事只顾自己好恶,一点也不在乎旁人。亲戚尚且如此,其他人呢?夫君,不是妾身杞人忧天,只怕元元进了宫,用不了三年,就把六宫上下得罪光了!若要为她连累到顾家,夫君和妾身要如何自处?”
自古以来枕边风都是很厉害的,顾祈恩也不能免俗——何况他最初就是不赞同大女儿入宫的。因为龚明道长的罗盘,因为前朝凌贵妃的旧案!凌贵妃死后,她的父母兄弟族人,惨遭屠戮,曾经显赫一时的玉清道也转为没落。
房氏说辞他认同。其实根本用不了三年,只要三个月,恐怕宫中就会得到消息,元元曾经被龚明道长的罗盘认可。
商谈了许久,顾祈恩同意了房氏的说法,房氏喜极而泣,“夫君放心,妾身以后一定会加倍补偿元元。把错过的十年母女情缘都补回来。”
……但不知,错过的,还有机会修补吗?
次日,顾二太太听到房氏的好消息,乐的在罗汉床上拍着大腿笑!
“哈哈,真是有趣。那样的女儿,那样的母亲!以后可有好戏看了!”
心腹的嬷嬷凑趣道,“太太,您真是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几句言辞就挑拨了她们母女关系,老奴也憋不住好奇了。等那静媛小姐回来,发现扯自己后退的竟然是自己老娘,要是气出个好歹来,可怎么办!”
说得顾二太太用泥金罗扇掩住口捶床笑个不停。
“这才是报应不爽呢!小妮子不知天高地厚,还想跟我斗!”
顾二太太在大宅门里生活了四十多年,最擅长兵不血刃。不过辛苦个四五天,就换来房氏母女都控制在她手里,想她们生就生,想她们生不如死就生不如死!那种快意,几乎让人陶醉。
享受了一会儿,她眯着眼,招了招手,“行了,最困难的一步过来了,你今日就入宫,说房氏身子不好了,请太后放人。”
“太太,要是太后不肯……”
“哼!她一定会放人的。若是推搪,你便说,顾家的清誉要紧。别的不要多说,只请太后做主就是。”
“奴婢记下了。”
顾二太太吩咐完了,心满意足的等待顾静媛出宫的消息。她和顾太后多年姑嫂,太了解顾太后的为人了。一句“清誉”,顾太后再不满她这个嫂嫂,也要答应放人。然后,光明正大的下诏选妃,再让顾家女儿进宫。
顾二太太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再进宫……嘿嘿,去的就不是顾静媛了!
果然,到了晚上顾静媛乘坐着宫车回到顾府。顾二太太特意去看了一回,笑着让下人好生照顾着,缺什么少什么,只管跟她提,热情得好像迎接回门的女儿。
房氏感激不已,翁氏安生警惕,唯独顾静媛,冷冷一笑,淡漠的道谢过后,就推说自己要休息了。
一夜好眠。第二日顾静媛睡了一个大懒觉,日晒三竿了,还不起床。不过,她的舒服日子到头了,房氏气都眼眶通红,直接闯进了女儿的闺房,几个丫鬟想拦,哪里拦得住!
“元元,你还睡?你还有脸睡觉!”
劈头盖脸的一顿责骂,“昨晚你推说累了,为娘怕你真个疲倦,没有问你仔细!你说说,你在宫里到底犯了多大的错!为什么太后忙不及的送你出来!”
翁氏也听说消息,顾不得自己院里一摊子事,急忙过来,但她脸上的担忧多过愤怒,“元元,伯母听说,跟你一道进宫的陆家千金腿摔断了?究竟怎么回事?怎么人人都说你是做的?”
“哎呦,传得可真快。我昨儿回来,今天就沸沸扬扬,连顾家下人都知道了?大伯母,你怎么不查查,故意嚼舌头的人是不是二房的人?”
翁氏走上前,使劲拍了一下侄女,“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你娘跟我都快担心死了!不管二房打什么主意,你只说,是不是你!”
顾静媛打了个哈欠。
“不是我,当然不是我了。”
房氏尖叫着,紧紧捂着胸口,一副心脏病要发作的样子,“不是你还能是谁?陆家千金腿摔断了,怎么就你被送出宫来?其他人都好端端待在宫里?连我都第一个怀疑你!你还否认!”
顾静媛翻了一个白眼,双手一摊,
“我进宫的时候,带了几两银子?”
房氏跟翁氏都愣住了。
“我进宫的时候,身边带了几个丫鬟?”
趁着两人都呆滞的时候,顾静媛用力的把枕头丢出去,愤怒道,“我一文银子也没带!身边一个使唤的丫鬟都没有!试问,我拿什么收买人害人家陆家千金?没人使唤,难道我自己去?别人云亦云了好不好,人家陆香沉住在皇太妃宫里,我们见面才三四回,每次身边都有十几双眼睛!”
发泄完了,顾静媛直通通躺在床上,“我要继续睡觉了。慢走不送。”
房氏和翁氏都被赶出来。
后者还罢了,瘟疫的时候,顾静媛比这还可恶的事情都做过,故意让她写遗书,然后篡改得面目全非,激发她的求生意念,每次发现了新药方,都拿她来试药——虽然,也是翁氏主动要求的。不然呢,在她儿子女儿身上先使吗?
翁氏马上把不快都忘记了,反而想到了刚刚元元说起的“身无分文”,没有使唤的人手,估计在宫中受了不少委屈。长辈对她没有半点关怀,反而因为听几句下人的话,就怀疑她,实在不该!
可房氏浑浑噩噩出来后,觉得大女儿连基本的礼貌都没有了,内心的羞耻心上来,强忍着泪意向翁氏道歉。翁氏哪里需要,安慰她放宽心,“不是孩子做的,你和我都可以放心了。估计是其他的事情太后才送元元出宫的吧。下次进宫,可不能马马虎虎,多给孩子防身用的银子。我们都是从云阳初来乍到的,不定有多少人瞧不起呢。”
妯娌分开之后,房氏越想越生气,回到房里又是痛哭了一回。
被静妍悄悄看在眼里。
她很为母亲心疼,便偷偷告诉了兄长。顾守拙一听,这还了得!母亲被气哭不止一次了吧,哪有儿女不知道孝顺父母,反而日日惹父母伤心的?
顾守拙决定拿出兄长的威严来,好好教训妹妹一顿。
哪里晓得,顾静媛是那么好教训的吗?她反而讥讽了一顿,说顾守拙能进国子监,被同窗巴结讨好着,说不定还是看她的面子呢!
这话太重了,顾守拙的自尊往哪里摆?他自觉读书认真,秀才举人是他真材实料考出来的,才不需要妹妹做皇上的女人提高自己。
“你胡说,我进国子监是太后谕旨,跟你有什么关系!”
“我看你读书读迂了,行啊,你就心安理得当没关系吧?反正我们女人在宫里厮杀,你只要坐享其成就好了。”
第四十一章 猪队友
顾祈恩暴怒着,用力的拍了一下桌案,将笔架上的毛笔镇得差点跳出来。
“放肆!你们还知道好歹不,为了些许小事吵得天翻地覆,闹得人尽皆知!守拙,你的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竟然跑到妹妹房里大闹!我平时怎么教导你的?”
顾守拙并不觉得自己理亏,倔着头,咬着牙,“爹,儿子不认为自己有错。明明是她……”指着站在自己身旁的顾静媛,“是她对母亲不敬,害母亲伤心流泪!她这样不孝,父亲怎么不责罚她!”
顾静媛闲闲站在一旁,好似被教育的不是她。
看到她这幅神态,顾祈恩看在对女儿有亏欠的面上,忍了,年轻气盛的顾守拙可忍不得!
其实亲兄妹哪里来的深仇打恨,不过是耳闻目染,不满之心越积越多罢了。今天是彻底撕开面皮,什么都不管了。
“爹,你看她!毫无教养!蛮不讲理!爹你知道她今天说什么了吗?她说爹的官职,还有儿子能进国子监读书,全是靠她!恬不知耻!”
“够了!”
顾祈恩再拍了一下桌案,这回把砚台里的墨汁都溅出来。
“爹,儿子说的都是真的。她……她太过分了。爹在任上清廉为民,不辞辛苦;儿子发奋用功,寒窗苦读,都是无用的了?她,她一个吃闲饭的,反倒成了家里的功臣了!颠倒黑白,孩儿就没见过这种人!孩儿……耻于为伍!”
顾守拙说完,远远的跟妹妹分开,眼神里的生冷忌恨毫不掩饰。
对此,顾静媛只是冷冷笑了声。
她的眼角瞥到门口,藏在门帘后面是一抹桃色,那是她妹妹静妍的衣裳颜色,估计小丫头偷听了很久了吧?等下,桃色之后还有点绯色?原来,她“亲娘”房氏也来了。
怎么站在门外不进来?
看了一眼暴怒中的顾祈恩,她大约明白了,心内更是讥讽——走到这一步,家里人都站在她的对立面,都巴望看她倒霉,她也没想到。不过能怪谁呢?她吗?她的性格就是这样子,改是没办法改了。前世她委曲求全二十几年,才获得养父母的一点父爱母爱。今生,还要她小心翼翼经营本该是血浓于水的骨肉亲情?
累不累啊!
他们不爱她,她又何必浪费时间,浪费精力,还浪费感情!
无所谓了!
本来对房氏顾祈恩就没有多少感情,放弃了,顾静媛并不觉得有多遗憾,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故意用无比自嘲的语气道,“我是恬不知耻来着。嘿!”轻笑一声,
“那也比得了便宜卖乖好吧!饶占了好处,还骂人没有廉耻的,啧啧顾守拙,你真令人惊讶!不愧是父母的骄傲,不愧是读了一肚子诗书!有见地,有操守!是你弟弟妹妹学习的榜样!”
顾祈恩被这股指桑骂槐的话,气的脸色发青。
就在这个时候,房氏突然进来,打断了屋内紧张的气氛。
“夫君,孩子不懂事,一时口无遮拦,你别气坏了身子。拙儿,你也过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是哥哥,弟弟妹妹有做的不对的地方,教训可以,怎么能说出‘耻于为伍’的话!你这么说,对得起爹娘素日的教导吗?”
三言两语,让父子两个都恢复了冷静。
顾祈恩想起自己从来没有好好教育过女儿,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顾守拙则孝顺无比,不想母亲生气,乖乖低头,“娘,您说的对,孩儿知错了。”
呵呵,好一副夫妻和睦、母慈子孝的画面!如果没有多余的自己,这应该是很受当下道德观价值观称赞的吧?
可惜,顾静媛经过生死的磨难,看透了很多,已经不喜欢参与这种虚假的家庭伦理剧了。借机下台,然后跟父母、兄弟上演面和心不合——行了吧!这个时代讲究的是,女儿是泼出去的水,她的未来不在娘家,而在婆家!
换句话说,她跟娘家人处得再好,对未来幸福指数影响不大。
她不想再受委屈,不想忍辱吞声做人了。
“啪啪!”
故意站在外围,鼓掌表示高兴。拍了三下,顾祈恩、房氏,顾守拙都用震惊的眼神看着她,她才冷冷一笑,
“真是好笑!母亲大人,您可真是贤惠过人。怎么不告诉你的丈夫儿子,为什么今天早上你会被我气得偷偷抹泪!告诉他们啊!”
“元元,你……”
“好,你不说,我说!原因是你听了几个下人嚼舌头,怀疑我在宫中暗害了陆家千金。怕我连累了全家,才跑去质问我的!我跟您解释,一,我身无分文,没有任何钱财能收买陆家千金的身边人;二,我还没有蠢到在众目睽睽之下,自己出手。在强大有力的证据下,我洗刷了我的清白,证明了我跟陆香沉断腿一点关系也没有。
这不是很好么,我不会连累全家了!不知道您为什么回屋偷偷哭泣呢?您伤心难过什么啊?难道我没下手,您失望啦?”
一番话说得房氏身躯摇摇欲坠,无力的指着亲生女儿,“元元……”眼泪刷的一下又掉下来。顾守拙连忙扶住母亲,目眦欲裂的蹬着顾静媛,“你浑说些什么?”
“我说的都是事实!哪一点错了?”
顾静媛看着同样脸色阴沉的父亲,心说以后不用演戏了,虽说短时间内看来,跟父母弄糟了关系比较麻烦,但长远看来,利大于弊。愚蠢的母亲,迂腐的兄长,偏心的父亲……要真做他们亲人,相亲相爱,未来她才麻烦多多呢!
“或者我的解释错了?那好啊,您就当陆香沉腿断,是我做的好啦!只要您能好受一点。”
她双手一摊,做无奈状。
顾祈恩忍无可忍,“出去!你给我出去!”
顾静媛淡淡扫了一眼,耸耸肩,“好吧!”
她施施然走了,听到房氏在后面爆发出一阵隐忍的呜咽,声音痛苦不堪。不知为什么,她心初始有些疼痛,随即彻底放松了,彷佛突破了什么枷锁似的。
出了清风苑,她转到院后的爬满蔷薇的秋千架附近,一招手,偷偷藏在假山里的小堂弟高小宝就出来了。他现在有个大名,叫守御了。名是好名,可惜小宝还是那样疲癞状,白瞎了请顾家族老起的好名字。
“姐,姐姐!你进宫后,你娘天天跟主院里的太太小姐们见面,一说话就是几个时辰呢。我听到那边的下人嘀嘀咕咕,说一定不让你进宫当娘娘。还说有把握说服你娘。”
“呵!我猜到了。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幸好我不愿意,不然……”顾静媛闭上眼,深深吸一口气,觉得刚刚心口的疼痛应该是幻觉。
“小宝,以后不要靠近那边了。”
“啊,那我怎么帮你打探消息?”
“不需要了。”顾静媛心想,这大宅院只会比她想象的更惊心动魄,暗藏杀机,小宝虽然虎头虎脑的,不惹人防范,可去的次数多了,难保有心人。也不要断腿掉池塘那样明显,给你下了泻药的点心,或是在暗处放根钉子,也够受的。
“那边人心狠毒辣,你太小。出了事情,还得请大伯母出面,麻烦!我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帮我盯住高守拙!每天巳时他在书房,你用心他一个人自言自语说些什么。他今天跟我大吵一架,当着人面骂了我一顿。这口气不出,我就不姓高。”
“好。”小宝郑重其事的答应了。
顾静媛笑着摸了一下小弟的头顶——顾守拙迂归迂,每日在书房出了读书还能做什么?小宝有天分,过耳不忘,天才的记忆力足以让他在众多兄弟中脱颖而出。不过,太天才了也不好,怕遭人嫉恨,不如让他优哉游哉的玩乐,暗地里偷听守拙“读书”,四书五经背熟了,不怕将来没有功名!
这一番用心良苦,小宝也是若干年后才能体会。
再说房氏被大女儿毫不留情的话,伤透了心。顾祈恩终于也下定决心,不能让大女儿进宫。父母都认可了,顾二太太操作起来,更方便了。
永安四年的六月初六,太后下旨选妃,范围不局限在顾氏、陆氏和安氏,以容貌温婉、精于琴画、知书达理的嫡女为主,八大世家各有女儿送入宫廷。不过唯一特殊的一条,是限定了年龄。
因为小皇帝讨厌“老女人”,比他大个两三岁——女孩儿发育早,十一岁的男孩跟十四岁的女孩差别可大了,所以年龄特别规定,出生在德佑十二年元月,到德佑十四年六月间。
顾静娴出生在德佑十二年九月,符合条件。
顾静媛出生在德佑十三年四月,符合条件。
顾静妍出生在德佑十四年八月,不符合条件。
这可怎么办?房氏一心想让小女儿进宫。
顾二太太笑眯眯的出了一个主意,这还不简单,把顾静媛的生辰往前调两个月,变成德佑十三年二月的,静妍的生辰也往前移两个月,变成六月的,不就皆大欢喜了?
房氏喜之不及,点头答应了。
被喜悦冲昏头脑的她,压根没想到她一时昏聩,犯了多大的错!
第四十一章 前路茫茫
但凡世家女没有一个会在二月过生日,大周风俗如此,如果娶了二月出生的女子有破家毁财的嫌疑。所以大家不约而同都避讳着,真有女儿出生在二月,也会在孕妇快要生产之前,到某某亲戚家,或干脆到庄子上养着。等生下孩子,上报族谱的时候改过来,要么提前,要么退后,反正没有一个母亲会让自己的女儿生辰八字,跟不吉利的二月扯上关系。
顾二太太笑眯眯的给了房氏一个“好建议”,充满快慰的看着她在宫中内官给的名册上亲笔写了顾静媛假的生辰八字,内心快活的腾云驾雾,飘飘欲仙了。好不容易送走了内官,也送走了房氏,她在屋里哈哈大笑了几个时辰——顾静媛,等你的八字传出去,一辈子别想嫁人了!
翁氏收到消息已经晚了。她出身不高,忌二月生女的风俗平时又没人挂在口中,当然不清楚有多严重。还是原四房的妯娌宁氏使了贴身丫鬟,闲话的时候告诉了翁氏身边的秦嬷嬷。
翁氏听了,顿感晴天一个霹雳!
她是知道房氏不愿意元元进宫,可不想归不想,不能为了阻拦元元,就把孩子的终身给毁了啊!一二年后元元议亲,高嫁不指望了,就怕低嫁也被人挑三拣四!倘或夫家有个不顺,还不都怨怼元元“八字不好”?
房氏糊涂啊!
翁氏这会子知道开导房氏跟元元的母女情结也没用了——她不觉得房氏是无心的,因为房氏出身侯府,怎么会不知道二月生女的忌讳?明明知道,还故意害元元,这还是亲母女吗?
此时此刻也顾不上其他了,翁氏急忙让秦嬷嬷去外院找顾祈瑞。偏偏这会儿顾祈瑞不在,听说与人吃酒去了,去得那家酒楼,无人知晓。秦嬷嬷只能先去书房寻大少爷守礼。顾守礼听说始末,也是如遭一击。
元元明明是四月出生,跟他的生辰只差三天,怎么变成二月出生的了?谁改的?
秦嬷嬷忍着悲愤,还能有谁呢?只有元元的亲爹亲娘了!都怨顾家,之前只肯给男丁上族谱,女儿家只有出嫁的时候才能记录进去,要不然早早把出生之日写明,也没有今天了。
顾守礼无语。来不及多问其中缘由,急忙请了原四房的顾燕桢兄长,帮忙宴请宫中的内官,花多少钱都行,不指望立刻改了不正确的生辰八字,只求能阻拦内官回宫的时辰。他自己快马,亲自去见了吏部当官的顾祈恩。
同时,秦嬷嬷也让人赶紧去找老爷顾祈瑞。
但这一切都是无用功。
顾二太太早就防范着呢,塞给了那内官一笔钱财,顾燕桢白贴钱请他吃饭,人家早把名录送进宫了。写了顾静媛生辰八字的纸张,说不定正在宗人府宗正桌案上摆着呢。
而顾祈恩……他听说了二月生女的忌讳,但读书人敬鬼神而远之,身有正气,两袖清风,俯仰无愧天地,哪里会把这种无稽之谈当成正经大事!
守礼倒是能明白这种思维,因为他以前就是这样的人。可世事境迁,他早就被一连串的打击变得敏感起来——真理一定站在正义的一方吗?不,不对!就像瘟疫,根本不问是非对错,它来势汹汹,无可阻挡。谁能跟瘟疫讲道理、辨是非!要活着,还要活得好,这才是人生的真谛吧?
顾守礼经过了担忧父母兄妹性命安危的煎熬后,已经明白了他根本没自己以为的那么伟大,黎民百姓的生死?当然关心了,不过那是等他到了一定高度后才操心的。而他与生俱来的责任——父母兄妹的幸福。只是如此。
说不通叔父,他也不浪费时间,就让父亲跟叔父来吧。
回到顾家,顾燕桢非常无奈的说了内官的狡猾,顾守礼失望,但原四房的人不好得罪,说了几句道谢的话,就去了内院。跟翁氏相对愁坐,
“娘,守礼冒昧,想问一句,婶婶真的是元元亲娘吗?”
翁氏苦涩的点点头,“元元出生的时候,是难产,险些一尸两命。兴许,这就是她们母女缘分浅的缘故吧。”
顾守礼摇头,“难产的孩子多。娴儿不也是难产吗?她刚出生的时候,浑身皱巴巴的,长得难看。我听说她差点害死了娘,对娴儿很不喜。可后来娴儿一日日长大了,我和娘,不一样疼她?生怕她受一点委屈?”
母子默默的坐了一会儿,再抬眸时,都想到一个问题,“不如把元元接过来住吧?”
很奇怪,元元脾气坏,捉弄人,掐尖占强,毛病一堆堆。她跟亲爹亲娘亲兄弟处不来,反倒跟隔房的顾祈瑞一家处得极好。不信问从云阳带过来的下人,连她们都十分亲近元元。
“行,也不行。待为娘问过你父亲。”
顾守礼笑起来,“父亲必是许的。”
“哎,只怕生了隔阂。”翁氏担忧。
“经过今天的事情,叔婶再见到元元恐怕心里生了刺。再有个什么,才真另父亲和恩叔间隙越来越大!”顾守礼冷静的分析,“娘,只能把元元接来了。虽然她二月出生的消息瞒不住了,但咱们不指望她将来嫁到门当户对的人家,寻一个本分殷实的,有我,有守诚守智他们,将来不会让元元吃了亏去!”
翁氏点点头,终是应了。
晚上,顾祈瑞吃醉了酒,听说元元无端被改了生辰,不仅进宫无望,甚至影响日后的终身,酒醒了一半!生平第一次,他对弟弟弟妹动了真怒。清风苑外,他没有进门,只吩咐秦嬷嬷等人赶紧把元元的东西收拾收拾,什么都不要留。
后知后觉的房氏哭得跟泪人似的,不停的骂自己糊涂,可有什么用呢?把四月改成二月,她自己亲笔所写的,没人逼她。内官都交给宗人府了!后悔也来不及。
顾祈恩看着伤心欲绝的妻子,相信妻子并不是存心。他能原谅,可顾祈瑞不能!
“弟妹也偏心太过。你将静妍的生辰改到六月,好符合选妃的要求。但为什么要把元元的生辰写在二月!一月不行?你嫂嫂出身不如你,不知道其中的忌讳,可你生在京城,长在京城,会不知道?我也不问缘由了,从今儿起,元元跟你嫂嫂。你嫂嫂出身乡野,又是经历过生死的人,没什么乱七八糟的讲究。以后元元的月例银子,一年四季衣服,我和你嫂嫂出了。你要有心,就过来看一看。若还存着怨,不来也使得。只当我多了个女儿!”
房氏哭得昏厥过去。
顾祈恩额头的青筋暴跳,不过看到兄长一身酒气,只当是醉话,没有争持什么。他退让,顾静媛心满意足的离开了清风苑,甚至几日后顾祈恩一家搬走,她也只是象征性的过去看看,之后又回到伯父家里。
说实话,娴儿视她为亲妹,顾祈瑞和翁氏对她爱若珍宝,顾守礼也转变的最初的态度,处处维护她。在伯父一家的生活,不知快活了多少倍。
只是忧虑前途,顾祈兆与吴氏特意看她,说得一通话,让人不得不深思。
快活一时的代价,是痛苦一辈子,怎么办?顾祈兆让吴氏告诉元元,女孩都要出嫁的,顾家也没有到了年龄还嫁不出去的女儿。考虑到几年后的将来,她现在有三个选择,分别为上中下。
上策是回头跟父母赔罪,用一个“孝”字,抹掉不足之处。有原高家人不停宣扬,不怕孝顺之名无法传扬出去。这种办法缺陷在要对亲爹娘小意侍候,优点是能给顾家增添的光彩,顾太后说不定会高看一眼,将来赐婚什么,后半辈子就有保障了。
中策是嫁给刘亦守。刘家知道元元的生辰是四月,当然不会受二月生女的影响。且元元好歹是顾家女,等于下嫁。多多陪嫁,刘家的大姑子到小姑子,谁能说个不好?优点是知根底,唯一的问题是,离开云阳之前,元元把事情说绝了,让高雪雪面上难看。而且高雪雪毕竟是自家小姑,将来跟刘一手起了冲突,恐怕不能全力支持她。
下策么,就是进宫!进宫之后,她的未来全靠自己打拼。胜了,是她自己的本事。败了,也没什么好怨言——给了她一个平等奋斗的机会。
顾静媛也意识到了,她没有终身不嫁的权力。
仔细分析了一下,她皱着眉,“可我出生二月已经所有人都知道了。皇家会让我进宫参选?”
顾祈兆笑着道,“元元,你只说愿意不愿意。只要你乐意,其他的事情,兆叔帮你!”
“我要好好想一想!”
……
永安四年的七月。二十多名八大世家的嫡女天不亮就坐着宫车进了宫墙外。
顾祈兆乔装打扮了,乘坐一辆普通的车子,躲在一条巷子里,挑开了车帘,让顾静媛看看外面的一辆接一辆的宫车,安静无声的驶过。
“听!这些人未来可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娘娘。元元,你是聪明人,你比顾家所有女儿,都聪明得多!宫廷,是你最好的晋身之路!知道你为什么和你爹娘兄妹处不好吗?”
“因为你的心态!”
“你太聪明了,看人看事,站得高,看得远。你知道她们的行为有多愚蠢无知,所以你看不惯,懒得虚以委蛇。心情好的时候,愿意指点;心情不好,就懒得说话。可惜,地上的蚂蚁能看到的就是那么一丁点地方,你的指点对她们来说,根本无法理解。你的行为,对她们来说更是匪夷所思!”
“她们无法理解你的高瞻远瞩,更不能体会你的无奈疲累。你辛苦为全家遭受瘟疫时,她们不能将心比心,想得却是什么世俗偏见!她们害怕被人用嘲讽的目光看,害怕被人孤立。她们的性格就是这样怯懦、自私,愚昧。
元元,你知道你为什么不愿意像的你亲生父母低头吗?
因为要是你答应了,你日后所有的言行举止,都会被她们装在暗无天日的套子里,她们逼你成长,逼你变成‘大家闺秀’,看似为你着想,其实扼杀你的天性!除了把你一身棱角磨光之外,变得毫无特色外,没有任何用处。”
“看看,你能走的路就这么几条。是进宫拼搏一回,还是留下面面对跟父母兄弟反目?其实凭借他们的智慧,你要做的根本不是跟她们解释,只要下命令就好了。”
顾祈兆不知为何,对元元进宫后的前景异常看好,一句“只要命令就好”说得挑动人心,一副诱人的画面在顾静媛心中滋生。
第四十二章 入宫(上)
一入宫门深似海。
尽管顾祈兆说得很是为她着想,可顾静媛心里仍然保持冷静,没有立刻激动的做出昏头昏脑的选择:“让我好好想一想。”
顾祈兆没有催促,而是笑着,眼中带着一丝满意,“可以。不过时间不多了,在这一次入选者出宫之前,你必须下定决心。不然,兆叔也爱莫能助了。”
“嗯。兆叔。”
顾祈兆命人架马车回到顾府,送侄女去了兄长的金风送爽斋后,步行去了他自己的“了凡斋”——原是一顾家长辈的居所,清幽雅致且不提,处在整个顾宅的西北角,有独立的角门,出入,十分方便。
吴氏刚刚梳洗,见他回来,嗔怒的抱怨一声,“天不亮的折腾什么。家里的事情你也不管管,大嫂跟房弟妹闹僵了,隔了几天冷静下来,都有心和好,就是下不来脸面,见天往我这里跑!你说又不是深仇大恨的,至于么!”
顾祈兆眼神一扫,那两个在内室伺候的丫鬟忙不及的躬身退下去了,吴氏张了张口,反对的意见都来不及提。她气呼呼的瞪了丈夫一眼,只能自己对着铜镜带金绞丝耳坠了,
“自己家,还神神秘秘的!那边本来就对我们不放心,你故意如此,还真当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
“世事境迁,这里又不是云阳,随便你由着性子!”顾祈兆耐着心道,“那边自然对我们不放心。你对这两个丫鬟掏心挖肺,她们就会一心向着你了?不会向那边禀告我们的消息了?就算她们有良心,你知道除了她们,还有多少暗棋?所以,多防着吧!”
吴氏咕哝了一声,似乎抱怨防这防那太累了。
“对了,你刚刚说大嫂和房氏?她们有心和好,你就在中间劝和吧。这么僵着总不是好事。”
“我才不费那个功夫,她们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拉倒。我费那个口舌做什么!”
“蠢!这是她们看得起你,给你一个脸面!”顾祈兆有些生气了。“你非得她们明说?恐怕以后有什么事情都把你排除在外!这是跟她们交心的时候,你怎么还不懂事!”
吴氏有一个好处,平日里跟丈夫吵架拌嘴,但大是大非上从来都和丈夫一条心。见他动了真怒,立刻软和了口气,“瞧你,我就顺嘴一说。哪能真的不管不问?大嫂才是咱们四房内宅的主心骨——咱们来上京城的时候你千叮万嘱的,我能不放心上?”
“我这次是看大嫂心中有怨气,帮着她晾一晾房弟妹呢。看房弟妹做的事情!她也配做一个母亲?好好的孩子不要,非得推给别人怀里。原先当她出身高贵,是侯府千金,知书达理、举止谈吐,都是我们妯娌中最拔尖的。到了上京城才知道,马蒂,就是一水货!亏我在她面前自卑了好几年!”
顾祈兆听到妻子的抱怨,忍俊不禁,刚刚心头的火早散尽了,摆摆手,“以后不用对她自卑了。她是侯府千金,可选择侯府早降等了!你虽然不是出身世族大户,可如今嫁到顾家,是我们嫡四房明媒正娶的媳妇!谁能小看你!”
吴氏笑着,眼神有点慧黠,顺从的靠在丈夫身边,“就怕我出身寒微,别人嘲笑你娶了个乡下婆子。”
“我么……嘲笑也就嘲笑了,还能换妻不成!”顾祈兆先是调笑的语气,随后脸色一正,“但咱们守义、守信不能!”
“大嫂做了多年宗妇,兢兢业业,没犯过一丝错。听说顾家族老都对她十分满意,族里的女眷对她也是看重,说她虽然出身不佳,但相夫教子,有大家风范。守礼又中了举人,要不是为了堵外人的嘴,恐怕不只是呆在国子监读书了。他早晚有大造化的。”
吴氏听懂了弦外之音,大嫂翁氏被族老高看一筹,儿子又有功名在身。她呢?她和她的儿子呢?
“那咱们守义守信……都怪妾身,平日里没有督促他们好好读书。到现在,连个秀才的功名都没有……”
“这不怪你。两个淘气鬼,我天天棍棒打着,也没教得他们能背诵一本诗经!他们根本不是读书的材料!”这就是顾祈兆不凡之处,一般人哪里愿意承认自己的儿子比不上别人的儿子?唯独他,看得分明。
“所以,得为他们两个打算打算。”
吴氏不是真的蠢妇,仔细想了想丈夫最近的行为,掩着口,“啊,夫君打算让元元进宫,好提拔咱们的守义守信吗?”
“顾家走的是文举之路。十八岁之前没有举得功名,嫡出一脉也得不到多少家族资源。所以,只能靠族里的女儿入宫,为家族里的年轻人铺路了。只要元元进宫谋的一席之地,守义守信就能进御前侍卫,体面有光彩。也不会被家族遗弃。”
“可是夫君怎么知道,元元进宫后一定会有出息?”
这个疑问,同样萦绕在顾静媛心中。
回到金风送爽斋后,她又补了一眠,睡梦中看到一辆又一辆的宫车从她身边驶过,车里坐着一个个人比花娇的小姑娘,朝她露出或是甜美,或是嘲讽的笑。奇怪的是她怒火熊熊,恨不能把所有一切全部烧掉——只不过几个小姑娘而已,她生气什么啊?值得动那么大的怒吗?然后,她找到了原因。一个人寂寞空虚冷的回到空荡荡的宫殿,看见一人多高的镜子里映照出衣衫华美、身躯佝偻,满头珠翠、一脸皱纹的自己。
“啊!啊!啊!”
好可怕的噩梦!
顾静媛醒过来时还心有余悸。她不想知道顾祈兆为什么看好自己了,只知道她的一生,决不能葬送在宫廷之内。否则,她一定会跟梦里一样,变得神经兮兮、满怀郁愤、尖酸刻毒、残忍自私……
比较起来,似乎刘一手也是个不错的归宿?
不过,顾家女儿跟刘家早就不门当户对了,刘一手性格优柔寡断也不是个好的丈夫人选。得想个办法,淡化“二月生女”习俗对她的影响。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当其他候选妃嫔的八大世家女子在宫中接受教导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扬起一个有鼻子有眼的消息——说得是上个月顾家二十八娘进宫面见太后,遇见陆家千金,心生嫉恨,便绞尽脑汁害得那陆家嫡出千金断了腿!以至于无法参加备选,至今在家里养伤。
不明真相的人,都开始谴责顾家的家教。
但也有一部分“明察秋毫”的,起了疑心。顾家二十八娘,应该是跟原高家人一起从平洲回来的,小女孩就有如此心机手段?倒显得陆家千金毫无是处了!陆家的下人更该死了!还有陆家千金住在陆皇太妃宫中,那陆皇太妃也不小心防范?居然让个小毛丫头打得措手不及?
种种疑点,都说明内情扑朔离奇!
八月末,顾静媛被一辆不起眼的宫车,悄悄接到内宫中。
房氏和顾祈恩毫不知情,等知道消息后大吃一惊!
“怎么会?元元她……她的八字不是不好吗?宗人府怎么可能特意派人来接她?会不会是弄错了?”房氏只觉得天旋地转,好不容易靠丈夫的支撑才能站立。
顾祈兆当着兄长和弟弟的面,冷冷讥讽着,
“元元的八字如何,外人不知道,自家人还不清楚?宗人府愿意派车来接,这是好事啊!”
顾祈恩有些生气,“静媛和静妍都进了宫!我的两个女儿!要是她们都……兄长可能赔我的女儿回来!”
顾祈瑞连忙打圆场,“消消气,这不是追究对错的时候。女孩们都进了宫,彼此还有个照应。只是,元元出生在二月毕竟传了出去,恐怕会遭遇些不公。兆弟,你到底做了什么?”
翁氏看了一眼眼中垂泪的房氏,暗中摇摇头,问了一句,
“可会伤害到元元?”
“兄长嫂嫂且放心。元元在瘟疫那么极端可怕的情况下,都能从容如意周旋。进宫后,她自然有她的主意。我们做长辈的,只要无条件支持她就好。”
“可是二月……”
“二月什么打紧?只要玉清道的牛鼻子愿意证明,说元元的生辰八字极好,跟皇帝的生辰是天作之合,不就好了?”
一听玉清道,顾祈恩顾不得搀扶柔弱的妻子,冲到顾祈兆身边,抓着他的衣领,“你!你明明知道!”
“呵呵,你放心。玉清道早有了圣子圣女,同样的错误,谁会犯第二遍?尤其是代价巨大,直到今天还受影响!不得不说,祈恩,你想太多了!”
顾祈兆似乎把方方便便都想到了,两句话就打消了顾祈恩的忧虑。
没有玉清道的干扰,顾祈恩也不是蠢人,很快想通了关键之处,前段时间流传的谣言。元元早说陆家千金腿断跟她没有关系,那么说来……
“是太后所为?”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陆家千金千防万防,还是遭人算计。而且,顾太后为了平息谣言背后的猜测,只能把顾静媛借到宫中——宫中内斗是一回事,让天下人都知道她让一个无辜小女孩背黑锅,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前者无所谓,不过是无端牵连了谁。后者,则会让人鄙视她的行为,破坏她的品德。
第四十二章 入宫(下)
顾静媛和妹妹顾静妍一起进了宫,因为不是同一时刻,分配的也是不同宫殿。宫中规矩大,加上两个人从来不是亲亲密密的好姐妹,不主动要求,难道还会有人故意安排她们会面?所以,直到宫人来禀告两宫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要来主持小选了,两姐妹才混在队伍中,隔着好几个人面看了对方一眼。
也就是一眼,随后就默默的转开了。
以后前途如何,各凭本事罢了!
顾静妍虽然年龄最小,可营养跟得上,长得比其他九岁女孩还要高出半个头。规矩礼仪什么,是她母亲房氏一日日亲手教导出来的,能有错吗?换做在其他偏远山区,她行动如分花拂柳,好看优美,简直就像山鸡里的凤凰那么显眼,即便低着头也有低调的高傲扑面而来。
可惜身处在大周八大世家的嫡出千金中间——这些女孩随便拉出一个,就是规矩礼仪的典范。用无数双活着就是挑刺的教养嬷嬷,日复一日的观察下,她们无论走路还是吃饭,连微笑的弧度都是那么温婉可人。顾静妍夹在期间,被彻彻底底的掩盖了,毫无特色。
偏她本人没有自觉。
她和同寝殿的备选千金相处得很好,几乎人人都夸赞她美貌惊人,气质高雅。顾静妍遍观群芳,发现真正能用美貌跟她一较长短的,没几个!内心里已经有几分自信。
到了清芬殿,郁郁葱葱的花木盆栽从殿内一直摆到廊檐下。二十几个娇嫩如花的小姑娘跟在宫中嬷嬷身后,整齐的向两宫太皇太后行礼,向皇太后问安,向皇后问好。
安皇后笑着让她们起身,同时转向婆婆和两位太婆婆,称赞起这些小姐妹来。贞静、温柔、良善,什么都可以作为夸赞的切入点。
要说安皇后也真不容易,嫁给了比自己小好几岁的皇帝不说,还要应付三个类型完全不能的上司,哪一个有了气,不满意了,不都朝她撒?碍于孝道,她只能恭恭敬敬的听着!活得跟夹心饼干一样,太累了!
顾静媛在队伍的倒数,遥遥看了一眼上头,很是为安皇后不值。这样的皇后做了也没什么滋味。年轻貌美,出身高贵,又不是身体有毛病不能生!却得眼睁睁看着比自己更年轻漂亮的女孩入宫,笑着夸赞她们,然后等她们一日日长大,夺取皇帝的身心……
天底下还有更不公平的事情吗?
不过一想到嚣张跋扈小皇帝,将来有个人虏获他的身心……喵他个咪的,顾静媛不敢想下去。
两宫太皇太后年纪大了,眼神不好,安皇后吩咐着三个女孩一组入殿,其他人就在偏殿里休息。偏殿里准备了水果点心,用白瓷、玛瑙碟子盛着,摆放的角度都很讲究。大部分人都安安静静的坐着,眼观鼻鼻观心等待着。只有顾静媛瞅人不注意,偷偷藏了一个红毛丹——难得一见的水果啊,错过了这店,还不知道下次有没有得吃呢!
要知道,这年头宫里的多少东西都是贡品!外人有钱也买不到!
嗯!滋味很不错。继续品尝第二个吧!
有人看见她的“不雅”行为,但也只是看了,继续眼观鼻去。漠然冷淡,彷佛发生什么都不在意,真是一群不可爱的小姑娘啊!顾静媛猜测,这些人估计进宫的时候得了不少殷殷教诲,明哲保身的道理。在宫中生存,明哲保身,免得好奇心害死猫,可当今皇帝是一个十岁的傲娇男……这么淡定,能吸引皇帝的注意吗?
顾静媛变得不确定起来。
很快,一盘的红毛丹都被她一个人吃光了。她也理所当然的请求嬷嬷帮她找净手的地方。其他小姑娘仍旧冷漠淡然,连嘲讽的眼神都懒得给一个。唯独顾静妍,不屑的偏过头去!确定以及肯定,她和这个同胞姐姐无缘,以后谁也别碍着谁的眼!
无巧不成书。
顾静媛刚刚走,很快有小太监过来传皇帝的谕旨。
原来两宫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皇后,主持的只是小选,大致在二十多个世家千金中露个脸,同时也观察一下哪一个更和她们的“眼缘”。最后的选择权还不是要交到皇帝的手上?
毕竟,那是他将来要睡的女人。他不喜欢,一切都是白搭。
难得皇帝有空过来,也愿意参加小选,而不是平常冷着脸拒绝说“无聊”。安皇后喜之不及,躬身福了再福,“陛下想怎么选?”
“三个三个的来,太慢了!朕才没那么多闲工夫,叫她们都过来吧。朕要一起相看。”
“是,臣妾现在就去安排。”
所有的世家千金都被带出偏殿——只除了顾静媛。
亲眼看见台阶上站着的身着龙袍的皇帝,再也没有人是刚刚冷漠淡然的面孔了,这群如花娇艳的小姑娘羞答答的低着头,等待皇帝发话。
皇帝呢,看了一眼天色,叫贴身小太监,“搬把椅子过来。”
“是,陛下。”
椅子来了,小皇帝就那么闲闲的坐着,翻开小太监给他的诗经,慢慢吟诵。
能近距离的看见皇帝的身影,所有世家女都是极度兴奋的,可是皇帝不言不语,这是为何?想要大着胆子问候,可是刚刚行礼过了啊!有人大着胆子想开口,立马被身旁嬷嬷警告的眼神一横,不敢放肆。
辰末过后,马上到了巳时,也是一天之中太阳最高的时候.气温渐渐高了,此一处花木较其他宫殿多,偶尔有凉风吹过,但没有高大的树木,也没有遮挡的树荫啊!
从卯时起床,只吃了一点点心,众多娇生惯养的世家女撑不住了.饿还能忍得住,渴呢?站在太阳底下,灿烂的阳光就那么直射下来,照的人眼发花,摇摇欲坠。
“够了!”
顾太后忍不住,让人请皇帝进殿。
“皇上何苦捉弄人!”
“没啊,朕什么时候捉弄人了?”小皇帝坚决不承认,“母后,您不是说过,选妃入宫是为了儿臣繁育后嗣?朕看这些千金娇娇弱弱,身材扁扁跟小孩子一样!朕很担心!与其日后发现她们不合适,根本不能诞下健康的子孙,不如早早让她们离宫。”
安太皇太后沉吟了一会儿,“皇帝所言,言之有理。毕竟皇家子嗣重要。刚刚哀家看的那几个小丫头,模样才情都够了,就是行动弱不禁风的。这样的身体,如何能为皇家繁育后嗣!皇帝的思量是对的,只是手法……”
安皇后看了一眼祖姑姑,连忙道,“皇上,都是臣妾的不是,应该早早顾虑这一层。您难得前来,臣妾只顾看小姐妹们开心了,没想到其他。”
皇帝深明大义的摆摆手,“这和皇后姐姐什么相干!朕就不同意从世家嫡女中选,她们哪一个不是身娇肉贵?十几个丫头嬷嬷围着,磕了碰了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朕最烦娇气的女人了,麻烦!”
安皇后想笑,又不敢笑,用帕子掩住口,小心的看了一眼两宫太皇太后,“为皇裔考虑,太过娇弱的确不合适。陛下,这本是正大光明的缘由,相信朝臣也能理解。横竖只是初选。还有再选三选,臣妾放宽条件,在京四品之上容貌才情品德上佳、身体健康者,皆可入选。您看如何?”
皇帝点点头,应了。随后又宫人过来禀告,殿外已经有三位千金昏倒了
“没用,才站了这么会儿就晕厥!”
嗤之以鼻的小皇帝压根没有任何愧疚之心,见此情形,安皇后只能做无奈收乱摊子的人,派人请太医照看,流水般送了各样补养品,晚上抽空亲自去看了各位世家千金,安抚。
忙到最后夜深人静时,坤宁宫内的她终于可以卸掉伪装。全身疲倦的同时,心里却是无比快活,捂着口呵呵笑个不停。
“娘娘,您笑什么呢?皇上今天耍了几位世家千金,恐怕几日后就有外命妇递牌子进宫了。”一想到那群能耗得人没了脾气的贵妇人,安皇后的贴身侍女非常头大。
“呵呵,你懂得什么?皇上终究是念着跟本宫的情分。不然这群世家嫡女进宫,身后有娘家的支持,便是本宫也要退让三分。若是换了四品小官的女儿……无权无势的,进了宫后还不是听本宫调遣?”
“啊!娘娘说的是,奴婢糊涂了!只看到眼前的麻烦,没想到日后!若如此,陛下可真是好人!”
“好人?”安皇后摇头笑了笑,“你看他今日收拾起那些世家女,可有心慈手软?他可是指望所有世家女都活活晒晕呢!”
“那怎么能一样?那些人跟娘娘陛下有什么关系!陛下为了娘娘不惜开罪所有世家女,这才是有担当呢!”
安皇后听到这里,心里也有些感触,
“要是本宫的年龄……”
或者皇帝再大哥几岁。可惜,唯独年龄是无法改变的!
隔日后,宗人府的文书上圈了所有被淘汰的。期间,顾静媛因行为不雅也名列其中。
安皇后投桃报李,笑着将过上面的顾二十八改成了,顾二十九。
第四十三章 爆发
入宫的时候,两姐妹不是一路,出来的时候倒是坐了一辆宫车。因里面有一位中选的,有八个宫人随侍候左右,跟着顾府来接的人一起进了顾家大门。
房氏喜笑颜开的命人打赏,似乎已经做好了准备送女儿入宫——等宗人府的文书下来说明,恍若晴天一个霹雳!什么,小女儿被淘汰了,大女儿才是中选的那个?怎么可能!
避开外人,她急忙问静妍在宫中可有不谨慎、让人抓到把柄?或是得罪了什么人?静妍哭着说,“女儿听娘的话,一直小心翼翼,连睡觉都半睁着眼睛,怎么会做让母亲蒙羞的事情!”
得罪人……就更不可能了!自打顾静媛“暗害”陆家千金以至于腿断的小道消息传出,静妍吸取教训,对所有入宫待选的女孩都客气有礼,就算不成为朋友,也不会成为敌人。
所以,小丫头根本弄不懂,自己怎么会被淘汰了!
是她美貌不够?品德不好?到底哪一处不好了?
顾二太太非常“好心”,打点了那位宗人府的官员——底下人也不知道许多,但“八改成九”字,总是能辨认得出吧?顾二太太笑呵呵的将“真相”转述给了房氏,
“我知道弟妹对我有诸多怨言,罢了,我也不多解释。告诉你一声,怕你被瞒在鼓里一无所知。你那个好女儿啊,本事可真大!这份文书,估计是太后娘娘亲自改的,她啊,才不过在太后宫里住了几天,就得了太后疼爱——都是顾家女,太后对她的偏心也太过了。听说她仗着太后的宠爱,在清芬殿里嬉笑自若,不当旁边有脸面的嬷嬷一回事呢!”
这种干系房氏脸面的事情,总能一瞬间击溃她脆弱的神经。
她嘴唇颤抖着,心神恍惚着,心底有个声音,一声高过一声,“就知道会这样!就知道会这样!”
之后顾二太太的心腹为她辩解,说当时头晕了,家里事情多,一时没在意,总之,解释了一番为何没有阻止房氏在顾静媛的出生月份写上“二月”。
效果不太好,因为房氏恍恍惚惚的,不知听见了多少。
顾二太太走的时候,差点被门槛绊倒,气狠狠的瞪了一眼,还是心腹拉了拉她的袖子,才忍着怒火。“也罢,咱们走着瞧!”
……
一连三天,顾静妍都窝在自己的闺房里哭泣,眼睛红彤彤的,茶饭不思。房氏先开始还能憋住,可后来见小女儿脸蛋瘦了一大圈,全无平素的乖巧可爱,一颗慈母心啊,饱受煎熬,忍不住迁怒大女儿。
“我可怜的妍儿,你的前途,竟然被你亲姐姐挡了!”
她竟然以为是元元报复,才使得小女儿落选。
虽然两个都是亲生的骨肉,但一个是嗷嗷待哺的时候就亲手带大的,全无错处,另一个是放养的,胆大包天到连尸体都敢碰……谁亲谁疏,一目了然。
房氏抱怨完,发现身边还有几个丫鬟婆子,心中也有些后悔,觉得不该让下人瞧见她的失态。她脆弱单纯的神经唯独没有想到,她的一句话在顾静妍心中扎下了根!
小孩子的记性总是很好的
本来两姐妹的关系就不怎么好,但也不至于弄到反目成仇的地步.听了房氏的话,顾静妍杏眼圆睁,终于明白自己落选的原因!心中掀起轩然大波,认定了她的姐姐顾静媛,就是包藏祸心,暗恨嫉妒她,要夺走她一切的坏姐姐。她暗暗发誓,跟顾静媛势不两立!
而顾静媛呢,也不是好脾性任由欺负的。从此后你争我夺,两姐妹的争斗拉开序幕。一直折腾到二十年后房氏深受其害,最后奄奄一息,一口气闭过去,却因为不放心又醒过来,两姐妹目瞪口呆的看着棺材里的母亲,无语,才终止了明争暗斗。
这是后话,暂且不说。
只说十日后,宫里安太皇太后传出懿旨,下令京城所有四品官宦家中的适龄女儿,除去身体不佳,容颜欠佳,皆可入宫待选。这一次的选择范围太广了,估计符合条件的约有上百人!
顾祈恩只是五品,他的女儿本来不在待选内。但太后族人总是不同的,宗人府的人不敢怠慢,派了人过来接顾静媛。房氏如临大敌,别人的恭喜她觉得是催命符!
眼看着顾静媛穿戴完毕,即将踏上前往宫廷的宫车,她觉得头顶上悬着的利刃马上就要掉落,她的大女儿迟早有一天会害得顾家家破人亡!
——这种心理,顾静媛后期抛开所有情感的干扰,用最理智、最冷静的头脑分析过,是什么让她的亲生母亲认为她有反动人格呢?估计还是瘟疫时候解剖人体留下的后遗症。用房氏的眼界来开,连尸体都敢碰了,那就是没有下限的,什么都敢做,什么都敢说,逼到极处说不定就会出卖全家!房氏的心中,她就是一个没有道德是非观念的。
问题是,理解归理解,她永远不能原谅母亲为了阻止她入宫所做的一切。
房氏不能违抗圣旨,但她害怕大女儿早晚有一天会连累全家,怎么办?她一个人犯了欺君之罪,总好过全家一起死好!所以她生平第一次放下身份,做出最激烈的行为。
她拿了一把剪刀抵在自己脖子上,“夫君,你要是把元元送入宫,将来害了妾身其他儿女,不如妾身这会子就死了,眼不见为净,再也不用操碎了这颗心了!”
顾祈恩惊慌不已,“夫人,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妾身不想过担惊受怕的日子,不想日日夜夜害怕哪天抄家的官兵围了自家。夫君,求求你,不要让元元入宫!她性子跋扈,蛮不讲理,跟拙儿妍儿毫无兄弟姊妹之情。入了宫,她是胜是败,咱们一家人都得不到好。十几年后,夫君和妾身都不在了,难道黄泉之下眼睁睁看着其他儿女被元元一个人害死?”
顾祈恩也是纠结不已。
房氏的话虽然夸张了些,但他不是没有这个顾虑的。
窗后,小宝听到了所有,立马跑到姐姐身边,一五一十的说了。顾静媛冷笑了几分,这对父母,真是消耗了她所有的耐心。
她慢悠悠的打扮了,头戴玉簪,身穿一身鹅黄色的满绣长裙,对着镜子一转,轻柔的颜色将她眼角的戾气都化去了几分,显得气质清新,娇柔可爱。满意的点点头,
“小宝,你看,不是我不愿意和平共处。是她们不放过我啊!”
小宝蔫头蔫脑的耷拉着,“姐,那你打算怎么办?”
“你也不想我进宫?”
“当然啦。你一进宫就是好几天,我都找不到你玩了!”
顾静媛笑着摸了一下弟弟的头,“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呢!放心好了!”
反正她入宫也只是为了洗刷“二月生女”的恶俗影响——本想进宫后好生奋斗下,在最后一轮淘汰,这就证明皇家不嫌弃她二月出生,日后嫁到其他人家,别人也不好嫌弃她了。
没想到,又是她的亲娘出来阻止,斩断了她的路。
呵呵,真是好“母亲”呢!
顾静媛心内讥讽,这一对父母,连她前世毫无血缘关系的养父母也不如!
她悠悠然的一转身,笑着对小宝道,“等我一会儿,你去跟外面的人说,我要辞别父母,给父母磕几个头”。
“哦。”
小宝两只麻雀般黑亮黑亮的眼睛里,闪烁着疑惑的眼神,答应了。
房氏和顾祈恩还做坐困愁城,不知怎么应对宗人府的官员,顾静媛已经进来了,身后跟着两个侍婢。
“女儿特来辞别父亲母亲。这恐怕是女儿最后一次给爹娘磕头了,请允许女儿最后一次祝福父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万事如意、幸福安康。女儿不能侍奉膝下了。”
房氏流着泪不去看她。
顾祈恩则无奈的看着大女儿,“你……好自为之吧。”
顾静媛磕了三个头,算是替原身磕的,然后慢腾腾的站起来,笑起来,“看来父亲也不看好女儿入宫呢。为父母解忧,本来就是女儿应该做的。”
“女儿帮父母解决烦恼怎么样?”她偏着头,笑嘻嘻的问。
房氏哀怨的看了女儿一眼,“你又要怎地!”
“母亲不是不希望女儿入宫吗?女儿帮您跟宗人府的说,保证不让家人牵累。不过,女儿做到了,母亲也答应女儿一件事如何?”
说完,她根本不用房氏回答,转头四处看了看,看到墙角的方几上摆着一个大青花双耳瓶,走上前,一手抓着双耳瓶细长的颈部,对着自己的手臂一砸!
应声而裂!
双耳瓶自然是经不住撞击的,碎成一片片,那顾静媛的胳膊呢?
刚刚的裂声,有没有是顾静媛的骨头裂了?
慢慢的,鹅黄色的衣袖子染上一层红色。扑鼻而来的血腥气,让房氏当场就腿软脚软,顾静媛再一靠近,晕血的她立刻要晕了。
“女儿做到了?母亲你看呀?”
顾祈恩也是第一次看到女儿的狠辣——竟然是对自己也敢下手!他不惊反怒,
“你要怎样!”
“没怎样,女儿进不了宫了,以后要在家的日子还长着呢。唯一的请求就是,请母亲再也不要再女儿面前掉眼泪了,您的眼泪太让人恶心!”
第四十四章 损人不利己,不为
风和日丽,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中,掩映着粉墙黛瓦的官家别院。位于京郊十里的桃花浦,一向是京城世家最喜爱的清幽避暑之处。眼下虽然过了最为酷热的八月,但还是有不少官家女眷选择在此处逗留静养,体验“远离车马喧”的安宁祥和。
得得一阵马蹄扰乱了本地的气氛。坐在车上的大小姐本就是咋咋呼呼的性子,才不管什么大家闺秀的教养呢,也不管身边的丫鬟怎么劝谏,直接掀开车帘欣赏外面的景色,口里啧啧评价着比之高家坡如何如何。
骑马跟来的守诚有些无奈,“你消停些行不行?这车子上还有顾家的标志呢,当心别人看了笑话。”
娇娇无所谓的皱了皱鼻子,“笑话就笑话。哥,你觉得元元没有进宫,小妍却进去了,两姐妹内斗,不见刀光却流了血,外面的人就没笑话过?我呸,二房的人要是有脸骂我,我就骂回去!什么东西!都是她们挑拨的,横竖她们是嫡的,我是庶的,吃亏也是我们少。”
守诚摇摇头叹息,
“你这个脾气!罢了,不跟你多说。嘱咐你一句:到了听风小筑别一口一个嫡庶了,元元不高兴听。你好歹是姐姐,叔婶那样子对她,她心里不好过呢。平常打打闹闹,怎么开玩笑都行。现在你得多安慰她。”
娇娇听了,也不管自己辛苦坐马车就是去为了“安慰到别院静养的堂妹”,立马瞪圆了眼睛,不服气的道,“哥,你是谁的亲哥?我的,还是元元的?”
“怎么了?吃醋了?不高兴?”
“哪,我哪会吃你的醋。你爱咋亲疼她都行,反正我还是她姐。就一点,不让我不提进宫不行。那个没良心的东西,走之前都不告我一声,我这次去,专门去骂她一顿!哎呦,这个破路,把人骨头都颠簸散了!”
顾守诚直接无语。
罢了,顾家所有姐妹中,元元就跟娇娇最好。娇娇什么脾性,也不用他多周旋解释了。等会儿娇娇要是“出言不逊”,大概元元也能谅解。
走了大约两个多时辰,才遥遥看到通往听风小筑的林荫小路了。娇娇揉着屁股,再也受不了颠簸,下了马车,也不管脚上的绣花鞋会沾多少泥土,提着裙角飞奔一样跑过去。
“元元,元元,快开门。看谁来看你了!”
顾守诚让人把马车停下来,行礼自然会有别院里的人过来搬,两个马夫只管牵着马去马厩喂食就好。
且说顾静媛好不容易避开了家里那点烦心的事儿,躲在别院里逍遥自在,正欣赏蓝天白云的美景呢,忽听一声熟悉的叫唤,有心把绷带什么绑好也来不及了。娇娇已经冲进来,而且一上来就紧紧掐着她的两只手臂,痛骂出声,
“你好狠的心啊!连自己的胳膊都砸断了。早知道,你故意惹我生气的时候,我打你就狠一点了!”
然后,低下头,看着妹妹两只胳膊都完好无损,用力捏了捏,确定两只手传来的手感都一样。她有点不可置信,抓着顾静媛据说受伤的“左手”,袖子往上移撸,白白净净,哪有一点伤痕?
“好你个高静媛,你连我都骗!你不是胳膊断了吗?你不是血流了一地吗?你不是半死不活才没进宫的吗?怎么……”娇娇想了半天,想不到用什么词语形容,最后狠狠的吐出一个字,
“奸!”
“好了娇娇。你难道真的希望元元胳膊断了?她胳膊要是不断,还出不来。整天被各种规矩管着,连见我和你一面都不容易。”守诚大踏步走进院落,看着她们这对姐妹,出声调解。
道理是这个道理,娇娇还是恼怒被蒙在鼓里,咬着牙,“哥,你太偏心了,偏到咯吱窝了!你咋不早告诉我元元没事?我也不用心疼的掉两个晚上的眼泪了!”
“咦,你一提到元元就骂她不是东西,还说背后骂她不痛不痒,非要过来当着她的面骂。我怎么知道,原来你背地里心疼掉两个晚上的眼泪!”守诚眨眨眼,朝元元一笑。
笑容非常温柔亲切,顾静媛只觉得被暖暖的亲情包围着,前几日心里的郁闷憋屈一扫而空。
有这么真心关爱她的兄弟和姐姐,她这一辈子已经足够。只出了不是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娇娇和守诚待她毫无保留,一心一意。比她希望得到的还要多!
很快,房氏和顾祈恩的面孔在她心底淡淡散去,留着的痕迹也只是记得这两个人罢了。从此以后,她们对她的影响,微乎其微。
她的全部情感,只为真心关心自己的人。
“娇娇,不是我不肯告诉你。而是你的大嘴巴,我告诉了你,一句话而已。但是你能保证不告诉别人去?”
“我……”
“别一时口快。自信想一想,这么大的秘密你知道了,但是你不能告诉任何人,连身边丫鬟都不能说。天天憋着,连睡觉都得紧绷着,不能说梦话泄露,你受得住?我是怕你憋坏了,不忍心呢。”
娇娇想了想,倒是接受了这个解释,只是仍旧气愤,掐了一下元元的脸颊,
“哼,这次饶过你。快说,你是怎么骗过那么多人的?”
元元笑了一下,连忙使眼色让丫鬟上茶。如今听风小筑里的内院丫鬟,都是长房翁氏派来的,也不怕她们出去闲言碎语。
“呵呵,说来简单。就是先在胳膊上绕几圈棉布——为的是怕瓷器渣滓扎到肉里。然后绑上一根脆木,这是为了声音好听。咔嚓一声,谁都以为我胳膊断了!脆木跟棉布中间藏一血袋。哎,时间太紧了,根本早不到好的材料装,只好用一点棉花吸了猪血。用瓷器一砸,把棉花里的猪血都挤出来了。”
娇娇只听了第一句,“扎到肉里”,脸色就发白了,要不是刚刚亲自检查了元元的胳膊白白嫩嫩,跟豆腐似的,她真是怕极了。气得用力捏元元的脸颊,
“以后你再这么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以后我打架再也不让着你了!横竖你要受伤,不入让我来!我还出了气呢!”
顾静媛翻了个白眼,
这要不是跟娇娇有十年的相处经验,深知她的为人品格,能听懂这话里暗藏的关心吗?谁能听懂!
“好啦啦,我知道了。这不,也就这么一回。还有下次么?”
娇娇想了想,也是。她知道元元胳膊完好,终于欢喜大过了被骗的恼怒,笑呵呵的拉着她坐在一块儿,跟一起以前没完没了的话。
“你娘可了不得。跟顾家二房的人一起进宫,不知跟太后娘娘说了什么,没多久就把小妍送进宫了。她现在还变卖首饰,塞了不知多少银票给小妍,怕她在宫里吃苦!哎,你断了胳膊,她都没说过来看看你。”
顾静媛已经不去想那对父母了,笑着道,
“那自然不同的。妹妹进了宫,龙潭虎穴,自然需要银钱傍身。我呢,在桃花浦,想见我说一声就来了,也不急一时。”
守诚来时嘱咐的,娇娇是一个字也没听到耳朵里。他摇摇头,在一旁插嘴道,“娇娇,你别说了,看,元元都想开了。她都不生气,你个外人气呼什么!”
娇娇立马不干了,“我是外人吗?”
然后立刻指着元元,不服气的对兄长道,“你别听她说得漂亮大方,她心里恨得不行!从小到大,她什么时候吃过这么大亏!被逼得自己砸胳膊,还躲在这个乡下地方!我敢打赌,她心里不知转悠多少鬼主意想报复呢!我说得对不对,元元,你快回答!”
顾静媛捂着嘴偷偷的笑,心里说别看娇娇脾气暴躁冲动的性子,其实啊,能成为好姐妹,好闺蜜,当真不是她们两个从小就是邻居、没别的玩伴的缘故。
当然,她也深深了解娇娇是个大嘴巴,要是把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恐怕受惊的就是这个姐姐了。
“娇娇,你说的对,我心里啊,是有点怨。但怎么说呢,她们毕竟是生我养我的爹娘,我跟像对待仇人对待她们吗?不能吧?所以,只好躲了,眼不见为净,她们省心。我也开心。”
娇娇有点不高兴,“那就这么算了?”
“不然呢?”元元看了一眼守诚,耐心的说,“现在跟高家坡不一样了。你跟我都是顾家人,以后出嫁能有一大堆陪嫁银子。是忍一时之气,图谋将来厚厚的嫁妆呢,还是现在就把自己的名声败坏得一干二净,想嫁都嫁不出去?”
这个理由么……娇娇自发认为是元元曾经说过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了然的点点头,“等将来我也会帮你。我早看小妍不爽了。平素对我爱理不理的,我听见她身边的教养嬷嬷说我是庶的。跟我来往丢人。”
这一句话,娇娇是抱怨的无心之语,可守诚听了,心中疼痛——他和娇娇是同父同母,跟娇娇往来丢人,那跟他来往不也一样丢人?
而顾静媛,也因此对同胞妹妹的观感降到最低。
顾家本家内讲究什么嫡出庶出的就算了,那是百年大族改不了的陋习。怎么一家人从高家坡一起来的,也分个嫡庶?细讲究下去,顾静妍也未必出身高贵,是庶出的嫡出,就比娇娇好一点罢了,是不是要比嫡系嫡出的娴儿矮上一头?
顾静媛再一次觉得房氏就是个糊涂人,她的那一套根本行不通。也就爱妻如命的顾祈恩,当她是个宝,言听计从。本来打算用高老太压制,但想一想,没必要了。家里跟大闹天宫一样,自己也得不了好。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何苦?
顾静媛留娇娇和守诚住了几个晚上。期间守诚倒是提到刘家,大概意思是,刘家后悔了,有重提婚事的想法。
第四十五章 未雨绸缪,先知
桃花浦的夜空极美,无尽的星辰一闪一闪。爬到屋檐上,跟以前小时候一样兄妹坐在一块儿,仰望头顶灿烂的星河。“哥,你希望我嫁到刘家去吗?真心的?”
“嗯。亦守什么脾气性格你都清楚。他在你手中任由戳扁揉圆,要是敢反抗,我也能帮你教训他,就你八哥的体魄,保管一顿打后,他老老实实的。”
“咯咯。”元元听了顾守诚自吹自擂的话,先是感觉好笑,随即一股温柔又贴心的感觉油然而生。“哥,那你不怕雪姑姑?你打了她儿子,日后可怎么见雪姑姑呢?”
“姑姑也是高家人。”守诚说了一句,后面的就不太老实了,“大不了我以后躲着雪姑姑,她不能追着我打吧!只要你过得舒服。”
有这么为她着想的哥哥……顾静媛笑了一下,舒展着手臂,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膝盖,撅嘴摇头,
“我离开云阳之前,在刘家做的一些过分的事情。只怕刘家忌恨我呢,不会那么真心欢迎我嫁进门的——何况我进门后肯定要稳稳压着他们,谁乐意头顶有座大山啊。哥,你知道我的,最受不得气。要是她们表面假模假样的欢迎我,背地里诅咒,我可不要过这种阴奉阳违的日子。”
“这个你放心。刘家的家业在以前算是富裕,瘟疫之后亏损了不少。他们想把家安到京城——京城立足难啊,好不容易有一条捷径,巴结顾氏!怎么肯放过。雪姑姑已经嫁过去的助益不大,他们当然希望再嫁过去一个名正言顺的顾家女!等几年后,娴儿也大了,妶姐、瑛姐,大哥和我都成家立业了。他刘家等于平白多了无数沾亲带故的亲戚!还有比这更一本万利的事情么?而且……”
守诚顿了顿,才小声道,“毕竟你爹娘都是有官职有诰命的,本来门第就比刘家高。还有小妍进了宫,顾家本来就是太后娘娘的母族。他们刘家绝对也不敢亏待你。”
从心而言,八哥的话真是一番掏心挖肺的为她着想。跟父母决裂的女儿,也就嫁给姑姑家做媳妇最保险。
可是顾静媛望着天空明朗的月儿,有些迷茫的自言自语,
“哥,你一定会笑我太傻太天真。不过,我不愿意。真的不愿意。你知道我为什么故意跟刘家闹翻,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吗?其实那时候大伯母就说过我,明明是亲戚为什么要做绝了?我说,因为我听了内心的指示,我的内心反对嫁给刘亦守……”
“怎么了?是不是一手他对你动手动脚了?……”
“呵呵,哥,你别紧张。一手他没有吃了豹子胆,倒是我经常对他我动手动脚、拳打脚踢。”
顾静媛沉思着,不是理清自己的思绪,而是用一种什么方法能让顾守诚接受?并理解她?
“哥,以前我想得跟你一样,丈夫听话,让他往东不敢往西。婆婆就是姑姑,对我疼爱有加。即便有几个不长眼的亲戚,那也完全不是问题,想理就理,不理拉倒。因为嫁过去就掌握经济大权,说一不二,所有下人都得看我颜色。我的日子,一定会过得很舒心。”
“可是哥,我很努力的想了一下这样生活的我,很确定一件事。舒心归舒心,那不是幸福,至少不是我要的幸福。别人看着我甜甜蜜蜜,羡慕嫉妒,但是我的心,一定会早早枯萎,没有激情,没有波澜。”
顾守诚果然无法理解,
“可,还有比刘家更好的归宿吗?”
“是不是一定要找个归宿?哥,你也经历过瘟疫,贼老天它不知道什么时候来那么一下,打得人应对无暇。什么归宿,哥,你不觉得那是耽误自己,纯属一个心理安慰?反正我是这么看的,如果我心里高兴,哪怕只能活一天,我也高兴。假如心里不高兴,就像上个月跟我爹娘闹的那场,活到一百岁,又有什么趣味!”
“那不同。你早晚要嫁人的。”
“可是我宁愿嫁给一个我喜欢的,至少我心甘情愿。刘一手,刘表哥,他不讨人厌,可是我花了五年时间,实在无法在他身上找到一条我欣赏的闪光点。长相?平庸!身材?白胖!性格?优柔寡断!才智?我甩他八条街去!社交能力?他出门不被人骗我就谢天谢地。”
“他就两点比我强。一是酒量,我是一杯倒,他能撑到两杯。还有一点宽容——但不是因为他天性有容人的雅量,而是我背后的能量他招惹不起!”
“哥,不是我心气高,你想一想,永远和一个你无法欣赏的人在一起,是什么感觉?他做什么,你都想挑刺,觉得这和不合心意,那也不合。大是大非还罢了,我能争取别人认同。一些家里小事,我该怎么说去?跟谁说去?我能告状,说他算账奇慢无比,两位数加减得借人手指头?我能说他一本棋谱记了一年还有错误?我能说他根本分不清左脚右脚?我能说他连吵架都不会?跟他在一起生活,不是我把他逼疯,就是他把我气死!”
顾守诚无奈叹一口气,
“元元,你不能这样。你自己聪明过人,天底下跟你一样聪明毕竟是少数。更别提能让你欣赏的……”
话未说完,就见元元的眼神有些不对。
“怎么了?”
“啊,没怎么啊?”
顾守诚不是傻瓜,仔细看了一眼妹妹,“你刚刚的眼神,好像不认同我说的话。”
“呵呵,我怎么会不认同八哥你呢。你都是一番真心为我,我又不是不知好歹的人。”
“别糊弄我。刚刚你的眼神,的确是反对。我刚才说的是,天底下跟你一样聪明的很少……你见到过一个?”
“啊!”顾静媛见被抓住了,想要欺骗凭她的演技是很容易的,但对方是八哥啊。
“这个……的确有。但我保证,只是对他有那么一滴滴的欣赏。”大拇指和食指捏着,中间的缝隙不过透出几个头发丝的高度,“哥,你干嘛用怪怪的眼神看着我?”
顾守诚若有所思,
“怪不得你看不上刘一手,原来心里有人了。”
扯到哪里去了?元元无语,“我心里没人。”
“不要看着你八哥的眼睛骗你八哥。你是我妹子,我看着你长大的。你好吃贪财,好逸恶劳,心尖小得跟针眼似的,能到刘家耀武扬威一辈子,绝对你是梦想的。你心里有人——所以你放弃了进宫,把机会让给小妍了。不然凭你不肯吃亏的性子,你爹娘那样对你,你不闹得天翻地覆?会冒险砸自己胳膊?会悄不声的躲避到别院里来?”
“……”顾静媛眨着诚挚清澈的大眼睛,“八哥,我心里真的没人。”
对上这么无辜的眼神,换了旁人恐怕就会犹豫起来,至少也不那么肯定了。但守诚不同,他很有免疫力的站起来,“赶明儿让我见见他。先说好,要是没发现你说的那种‘令人欣赏的闪光点’,我可不答应!”
顾静媛对此实在无话可说,“说真的啦。我心里真的没人。你让人我上哪里变个人给你啊!”
要么怎么叫天公作美呢。连续几日的风和日丽,这桃花浦位于京郊,是那些世家公子们最喜欢的骑马踏青之所。听风小筑是顾家产业,位于青山之后,一般无人打扰,可这一天,忽然来了个意外的访客。
当傅胤之命小厮塞进门一张写上姓名的名帖,顾静媛的脸上阵阵发烧。天,这下子误会大发了!天地可鉴,她跟傅胤之一点儿女私情也没有!
可显而易见,顾守诚不这么认为。他郑重其事的以主人的身份见了暌别八个月之久的傅胤之。
期间,就用妹子评价的标准十分严苛的考核了一回。
先说相貌,面如冠玉,眼若寒星,英俊非凡啊!尤其是气质,一看就是世家出来的大家公子。还有身材,跟自己差不多了。仅是外貌,就把刘一手甩出八条街去。
再者性格,坚毅有主见,人家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能独自出门,瘟疫的时候不是只顾自己性命,而是选择帮助更多的人……不说外貌,单纯这一点也把刘一手甩得看不见影儿。
才智?聊天说话时就感觉到了,无论是诗词经典,或是世俗民闻,他的谈吐总是让人感觉舒服,没有高高在上藐视人。
整体评价,有这么强悍的对比,有眼无珠的人才会选择刘一手!
顾守诚心里有几分欣赏了,不过对于交出最疼爱的妹子,他还有其他考虑。正巧,傅胤之来拜会,是为“感谢救命之恩”,提出见一见顾静媛。他就答应了。
不过,他什么都布置好了。后院有一个凉亭,四四方方,没有帘子遮挡。备好了水果点心茶水,也不要留什么侍候的丫鬟了,只派几个人隔着远远的注视着。
傅胤之亲自动手烧红泥火炉里的泉水,声音很慢,也没有抬头看顾静媛,
“想不到我们是在这儿再见的。”
“呵呵,我以为你会说,我们还有再见的机会。”
对于好心过来探望,却遭到无情嘲讽,傅胤之表现得很有气概,无所谓的道,
“你我再见不再见,原也不怎么重要。今天路过,我也只是想问你一声,后悔了吗?”
“我?哈哈,我有什么好后悔的?”
“看来你还不知道自己什么处境。顾家有人暗地里布置,要把你在瘟疫里做过的事情宣扬天下。你又是二月出生,我想三五年后,不会有人敢去你家提亲。”
“没人提亲就没人提呗。大不了我终身不嫁。”
傅胤之摇摇头,“你想得太简单了!顾家名声岂能被你毁掉?到时候,恐怕你就得被顾氏一族强制送到寺庙里清修了。如果你敢从寺庙里逃跑……顾家除名。你以为一无所有的你,还能活几天?”
第四十六章 威胁?
顾静媛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傅胤之,看得后者以为自己脸上出了什么东西呢。
“开门见山吧。你特意过来,就是为了威胁我?”
“威胁?威胁你我有什么好处?”
傅胤之嗤之以鼻,“好歹你在我最危难的时候帮过我,我才友情提醒你——大家族里面的隐私多了去了。不信你背地里打听打听,多少如花似玉的女儿家没活到成年!就是嫡出一脉的子嗣,不小心掉进湖里、吃元宵卡了嗓子、夜里感染了风寒,然后没了的事情,也屡见不鲜!”
见顾静媛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他皱着眉,忍着阵阵往外冒的怒火,
“你初来乍到,不知厉害。你家二房的顾太太,不是什么善茬。她心胸狭窄、手段毒辣,做下的隐私事情都传到外面去了。就我所知,手上至少有这个数的人命。”傅胤之扬了扬手,沉声道,“仗着太后娘娘,她还好端端的。这些年,她的手段倒是历练出来了。学会用‘人言可畏’杀人了。你怎么得罪的她?她杀鸡给猴看,偏偏选了你这只鸡?”
这只鸡?
顾静媛掏掏耳朵,面上平和,其实心里已经怒火熊熊了。
“呵呵。她是脑子有病么,我怎么知道她怎么想?”
“你现在有什么计较?”
“啊?计较?哦,没什么。桃花浦风光不错,我打算在这里多呆一段日子。可能到下雪的时候回去吧。”顾静媛答非所问。
傅胤之终究是大家公子出身,已经这么明显过来“示警”加“透露结盟”的意思了。不理会他?难道他还要紧紧巴结着?
算了吧!
他抿了一口来自云阳的雾隐茶,转动酒杯,看着顾静媛笑嘻嘻的脸庞,起身道别,
“多谢款待。”
“不用谢。”
最后连客气话“有空过来玩”也没说。毕竟,男女有别,彼此身份不同了么!
傅胤之大踏步离开的庭院的凉亭,除了脸色不好外,仍旧维持世家公子应有的礼仪。顾守诚送他出门。回来后,正经的警告妹子,
“他跟你闹得不愉快?”
“从来没愉快过。”
“这怎么行啊?以后怎么过日子?”顾守诚十分担忧,“妹,你要学会婉转哄人,就跟你平时想要吃什么,自己个子太小够不到,哄着我帮你一样。语气委婉些,眼睛雾蒙蒙的眨快些,最好嗲声嗲气的,跟你说,男人都吃这一套!不管大的小的,都一样!他傅胤之尽管出身不凡,我保管你使出来,他言听计从,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顾静媛朝着天空翻了个白眼,已经没有多余力气解释,她当真跟傅胤之一点“私情”都没有。从认识到现在,私怨倒是有的。不过,看在她大方的救他一命,估计解开了。她们之间,性格爱好,估计差了十万八千里,做不了朋友。她知道他最大的秘密,他没有杀人灭口,已经算是网开一面了。
呃,仔细分析其中原因,估计傅胤之没有动手,是怕泄露自己吧?如今顾二太太帮他,他可以兵不血刃,除掉一个知晓他秘密的人,他应该高兴才是啊!
别怪顾静媛用最大恶意揣测人,一来她压根不信任两世为人、前世凄惨的傅胤之,再者,她早就说了“开门见山”,干嘛还一个劲儿的用言语威胁。
最讨厌别人威胁她了!要是傅胤之早早把自己目的开诚布公,想要干什么,需要她配合什么,衡量一下付出收获,估计能取得她的几分信任。现在么,彻底没可能。
“哥,你别说了,我心里有数。”
顾守诚听了,放下一部分担忧,点点头,“我知道你本事。你想哄人,一定哄死人不偿命。”
“……”顾静媛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呵呵傻笑,“还好不用偿命。”
“但是你答应哥一件事,无论哪小子说什么,甜言蜜语也好,严词恐吓也罢,你都不能答应做妾。你遇到什么,八哥都能豁出去帮你,就这一点,八哥绝对不能容忍。”
想到傻里傻气的郑大姐最后只有一个妾侍的身份,禄叔正在紧锣密鼓的寻婚姻上的第二春,顾静媛脸色一正,
“哥,我答应你。我宁可死,也不会做任何人的小妾!”
顾守诚心怀一宽,摸了一下妹妹的头,“我知道你心里是个明白人。那傅家公子看似不错,但他家里情况只会比顾家更复杂。嫁到他家会受很多苦。哥哥知道你心气高,看不上刘一手,你这么个聪明伶俐的陪了刘一手的确也亏了。傅胤之暂且看着,要是好的话哥帮你!”
“不过他今天好奇怪。我邀请他日后喝茶,他应了。可最后却看着我说‘可惜了’,不知什么意思。”
“可惜了?”
顾静媛的心忽然被针刺了一下,微微疼痛。她拼命忽视,却无法遗忘傅胤之是重生的事实!也就是说,傅胤之知道八哥……最后的结局。
那么可惜?可惜什么?
人都是有了弱点,有了惧怕的地方,才懂得珍惜。
顾静媛不在乎傅胤之口中“她的未来”,因为她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掌握,只要她想改变,她就可以!
但是八哥,还有娇娇……
傅胤之,算你狠!
她现在有兴趣听傅胤之的“威胁”了。
可是傅胤之却不上门了。未来十天之内都是阳光灿烂的好日子,前来桃花浦骑马的世家公子一批又一批,唯独没有傅家公子的身影。
顾静媛,暗自把一口银牙咬碎——此仇不报,寝食难安!
……
临近九月,一转连日来的好天气,这一日天空灰蒙蒙的,云层压得很低,似乎要下雨了。砰砰砰,听风小筑外面忽然有人敲门。来人什么也顾不得,大呼小叫,
“姑娘快回去吧,老太太快不行了。”
当时,顾静媛坐在窗前无聊的打着算盘算账,一边合计还好把娇娇送走,不然这个雨天岂不闷死她?郁闷的娇娇会朝她发泄,一定会闹得她不能安宁。
“怎么回事!”
“姑娘,是本家来人。说老太太不好了。”
“什么?”
顾静媛急忙见了来人,认出是云阳老家带过来的下人,“快说,到底是谁不好了?请了大夫?大夫怎么说?”
“姑娘啊,是二老太太不好了。她前几日多吃了两块月饼,一直说肚子不好受。托了几天才请大夫。喝了几剂药越发不好了。二太爷派人去请在太医院的胡大人,胡大人说,已经晚了,他也无能为力。现在家里正准备后事。二老太太在病床上一直念叨姑娘你,快回去看老二太太最后一面吧!”
顾静媛听了,眼睛一闭,巨大的悲怆从心口弥漫而出,疼得四肢都麻木了。原以为她跟高家的情分就这么多,没想到听说高老太快死了,她是这么难过!
怎么能忘记,最初她刚刚穿来的日子,是高老太天天搂着她睡觉,用自己的体温温暖她弱小的身体……不管高老太怎么重男轻女,她对自己的疼爱没有变过。比之虚情假意的房氏不知强多少!
“快,快备马!”
“还是套车。这个天气骑马不安全。”
“八哥,什么时候了,再迟一些,怕是我再也见不到奶、奶了!”
顾守诚也悲痛不已,想到下雨路况一定更不好了,点点头,“好,我们骑一匹马,哥带着你。”
从马厩牵出一批性格温顺的母马,顾守诚先跨上去,然后拉着顾静媛也上去,“抱紧我!路不远,咱们一会儿就到了!”
“是。”
顾静媛的心空荡荡的,越发觉得生命无常。瘟疫的时候九死一生,大家都熬过来了,为什么高老太还是躲不过?她什么都不想想,只想现在就扑到高老太身边,告诉她,别难过,别伤心。儿女孙子孙女们都在,安安静静的送您走完生命的最后一程。
天色越来越黑,啪嗒,豆大的雨水终于落了下来,沙沙的打在路上,掀起一阵迷蒙的尘雾。顾守诚大声道,“你躲在我披风后面。”
“好,哥,你别顾忌我。”
一路疾驰,终于到了城门口。因为天黑下大雨,城门口早没有了进城出城的百姓,只有两个兵丁无聊的靠在城门根聊天打牌。
“什么鬼天气,派老子出来看门。”
两个人骂骂咧咧,商量了一会儿,打算提前关城门。城门沉重,每一次关合,咯吱咯吱的需要不少时间。顾守诚已经最快速度了,可是到达城门的时候城门已经关上了大半,根本无法容纳一匹马进入。
“你们做什么?还没到关城门时间。”顾守诚怒吼,“我家里有急事,快开门。”
“你说开就开啊!”
“大胆。我是顾家人,快开门。”
“顾家?嘿嘿,你骗谁啊,顾家的公子出门会不会仆从?孤零零一个人在雨里骑马乱跑?”
顾守诚气得七窍生烟,扬着马鞭,“不开城门,你们一定会后悔的。”
“后悔就后悔?老子怕你?”
说着,那城门又关了一点点。
真的关上这扇大门,在雨里凄惶度过一个晚上是小事。等明早再开?高老太还能撑到那个时候吗?
顾静媛忽然从披风里摔下来,娇滴滴的声音,“哎呦,摔疼我了~~”
余音袅袅,声音说不出的诱人。
天黑沉沉的,隐约能看到是个身着粉红衣裳的女人,发丝凌乱,倒在地上好不可怜,
“那什么,你是谁啊?怎么黑天瞎火的从马上摔下来?”城门那头的两个兵丁不无聊了,睁着兴奋的眼睛问道。
第四十七章 变身大地主
“哎呦,我的屁股……疼死了。”
倒在地上的女孩娇声娇气的,不停抱怨,骂顾守诚,“你不是说带我进城买东西吗?现在城门关了,买根毛啊!你快送我家去吧。不然我爹娘知道了,会打我的。”
“你爹娘……”怒极攻心的顾守诚定了定才想到妹妹在做戏,可是对上两个守门的下贱家伙,需要用到美人计?此时是没有外人,或是还有第二个认识他的,他还要不要脸面?可以直接拿绳子吊死自己了。
“你快起来,像不像话!”
“我当然不像话了,像画就贴墙上啦。喂,姓高的,你到底送不送我家去啦?我就知道你不是好人,要不然伸手就给我钱。呜呜,难道你是我奶、奶说的那种拍花子,专门拐骗女孩的坏蛋?”
顾静媛一边说,一边慢慢的爬起来,向着关城门的两个兵丁,“两位差大哥救我。我遇到坏人了!你们快打跑坏人啊。等雨停了送我回家,我爹娘一定会送礼感谢差大哥的。”
送礼,两个无聊之极的兵丁不在意,他们盯着被雨水打湿,曲线毕露的窈窕少女,眼神中透露一丝淫邪,“小妹妹,差大哥让你进来好不好?”
“好啊好啊!”
顾静媛非常开心,拍着手笑,还回头朝顾守诚瞪了一眼,“千万不要让他进来。他是坏人,进来就会抓我走的。”
“嘿嘿,不让他进。不过小妹妹,这么大的雨,也送不了你回家。你进了城门陪你差大哥喝杯小酒,歇上一个晚上再回家,怎么样?”
“什么酒啊?我最喜欢喝吉祥铺子的果子酒了。你们请我喝吉祥铺子的果子酒,我才答应。”
“好。”
城门咯吱开了一条缝,顾静媛笑呵呵的闪身进去,天空一道扭曲的霹雳闪电,啪得打下来,映着其中一个兵丁伸手欲摸随即惊骇欲绝的表情。不久,伴随着轰隆隆的巨响,尸体倒下了。
顾静媛面无表情的从城门夹缝里出来,顾守诚已经下来,“你……”
刚刚还有两声污言秽语,现在只剩下诡异的安静。那两个守门人呢?
又是一道龙蛇状扭曲的闪电,将漆黑如夜的天地照亮,顾守诚在那一霎那,看到城门里倒下的两个人,咕咕的血迹顺着城门流淌。而顾静媛的眼中闪过一丝慈悲,牵着马背着城门方向,在马臀部用力一划,骏马顿时嘶鸣一声,狂奔而去。得得的马蹄声还有凄厉的叫声,都被雷声掩盖了。
“元元……”
顾守诚像个木头人一样,跟着妹妹从城门进入。
随着他们身影的消失,城门轰隆一声,合上了。
……
杀人这种事,正常人很难习惯。可顾静媛在还是林芳雅的时候,耗费十年下圈套逼得亲舅舅坐牢,害得亲表姐失去了富裕的生活来源不得不跑去坐台,她的心境当然不能用“一般”来衡量。
杀死了两个守门人,她不觉得愧疚。敢对十岁女孩下手的,都是畜生,甚至畜生也不如。若是换了没有自保能力的,还不知道遭到什么样的摧残。至于不是她故意引诱,也许人家未必会动了贼心——这一点,顾静媛完全不予考虑。
因为毫无建设意义么!
雨天大多数商铺都关门了,街上没有什么行人。唯独卖斗笠蓑衣的小贩高兴,向路上淋得落汤鸡一样的行人推销。顾静媛先和八哥顾守诚先买了两个,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了,才转道去了一家成衣铺子。
这家铺子前段时间生意不好,翁氏接手,换上了从云阳带来的心腹,比起其他地方,算是一个可信的。换好了衣服,顾守诚忧心得眉头快打结了,
“虽然只是两个小衙役,但死在城门口,一定会引起轩然大波!”
顾静媛穿着男装,用干净的棉帕子轻轻擦拭自己的头发,歪着头,面上没有一丝惊恐,“哦,多大的?”
“元元,这回你真的闯祸了!我知道你害怕见不到伯祖母最后一面,可你知道杀了那两个人后果会怎么样!杀人偿命!你何必为那两条贱命搭上自己!”
“呵呵,哥,我怎么会为那两个人搭上我自个儿?要不要我们打赌,他们死了也是白死。你要是过意不去,着人看看他们的家属,多赔少赔而已。”
顾守诚发愣,努力压下心头的忐忑和不安,“元元,这不是什么钱财的问题。你想得太简单了,人命关天啊!在京兆尹眼皮底下发生人命大案,要是大理寺派出了神探庄碧贤来,势必找出凶手来,你怎么办!”
“哈哈,哥哥,大理寺是掌刑狱案件的,天底下的案件多了海了,那庄碧贤被人吹捧成神探,还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人命关天,没错啊。但是我们从云阳出来的,瘟疫的时候死了多少人。如果每一条人命都关系老天,老天早破了老大的窟窿。”
“元元……你……”
“好了,八哥,安静,你听我说。这件事只有四个目击证人,两个已经死了。剩下的只要你不说我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何况杀人要有动机的,我们跟他们往日无仇,只有刚刚才结下怨,外人不会知晓。那庄碧贤不是神探吗,也绝对想不到是我下的手。”
想来想去,顾守诚咬着牙,“要是真有一天被抓上门,我就说是我吧……”
暖人肺腑的话不一定要多动听。
顾静媛听了,忽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因为她让真心疼爱她的人担心了。
默默的站起身,她靠近顾守诚,帮顾守诚擦拭湿头发,然后梳了个抓髻,“哥,你就不问问我,我怎么能那么快的解决了两个人?”
“这个……你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会告诉我。”
顾守诚觉得理所当然。
从小到大,这个妹子就神神秘秘的,不是这里偷藏了一块糖,就是那里给人埋包袱下料。除非她愿意,你知道她背地里搞了多少鬼?顾守诚都习惯了。
顾静媛坐下来,垂着头,“我和西大叔学的。”
“哦,那个猎户?”
“对,他教了我一些拳脚功夫,说是能强身健体,我无聊的时候就随便学学。至于一击即中……是跟胡大夫混的时候,他随口告诉我一些人体最脆弱、不能受伤害的重要地方。我记住了。八哥你知道我的记性一向很好。”
顾守诚点点头,“哦。”
眉头还是皱的比刚刚还深了。
为何?因为他很在乎妹妹,根据多年的兄妹相处经验,他判断顾静媛说的是真相。但一定是文过饰非、转移重点的真相。说“无聊时候随便学学”,那无聊时候是什么时候。要知道元元以前天天捉弄人,为什么?因为她无聊。
她一定是非常用心的学了那门“强身健体”的功夫。
所以,她才敢大胆的用美人计色诱,几个眨眼功夫就弄死了两个人……
顾守诚是非常护短的人,他不觉得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有什么道德品质方面的问题,而是把所有怀疑的种子全部投向了西林西大叔。
这个人,一定有问题!
雨还未停,但翁氏早就派了轿子过来接。顾静媛想到生死不知的高老太,急忙上轿,强忍着翻腾的情绪。很快到了顾家,从角门进去,一路都有抄手游廊,她跟顾守诚飞奔着,气喘吁吁的去了芝兰园。
原高家众都在了,男丁在外厅里头,面色悲怆,女眷在内屋,各自用帕子抹着眼泪。
看到顾静媛过来,房氏按着通红的眼角倒是想亲近,可李老太没有给她机会,上前就骂了两声,“你才来!再不来,你奶、奶走得也不能安生!”
催促着顾静媛赶紧进了内室。
内室中,一股苍老的气息,静瑛的双眼,早就肿的跟核桃一样,颤巍巍的拿一碗汤药,想喂给高老太。可高老太面色发青,嘴唇闭合,已经很难喂进去了。
“祖母,您最疼的元元来了?您睁开眼睛看一看啊,是元元来了。瑛儿扶着您好不好!”顾静瑛这几日眼泪都快哭干了,整个人消瘦得跟竹竿一样,手腕细细的,可以看见皮肤下面青色的血管。
高老太勉强睁开眼睛,动了动嘴唇,“元……”
“哎,阿婆,元元在呢。”顾静媛上前,紧紧握住了高老太的手背。
高老太喘息了一会儿,终于挣扎出一点力气。静瑛会意的点点头,擦了擦干涩生疼的眼睛,“好的,祖母,人到齐了,瑛马上让叔叔婶婶他们进来。”
“母亲……”
“伯娘……”
听到最后的消息,高家晚辈男丁都跪着膝行进去。
高老太十二岁嫁到高家,那时的高勿饶一无所有,是个残废;高勿为是个孩子,啥也不懂,高勿争呢,个头不高,还有一股执拗清高之气。家里家外,除了太婆,不都是高老太操持?
没有高老太的牺牲奉献五十年,可以说,就没有现在认祖归宗,过着富裕生活的高家众人。
李老太和翁氏强忍着悲伤,在老人生命的最后一瞬,读老人前几日写好的遗嘱。
“首饰,分给三房大丫头静瑛。她没爹没娘,孤苦伶仃的可怜。首饰给她个念想,都是老款式,不怎么贵重。其他房头的丫头如今都姓顾了,以后族里打好的使罢。”
“银票两千两。三个丫头,给香香美美慧慧,一家五百两。剩下五百两,给小宝用。”
“最后的八百亩田,有三百亩旱田,三百亩水田,还有两百亩林地,都给元元。元元是当姐姐的料,得了最大份的田,以后照顾姐姐妹妹。”
第四十八章 最后的美丽
高老太不过是出身卑微的普通农妇,哪里来的这么多的财产?这说起来话就长了。
首饰积攒的挺多,大都是翁氏以前孝敬的,款式老土,但分量很足。必要是直接当金子银子使也行。那两千两,是高二太爷认祖归宗后,族里给补发的“月例”银子。得宠的庶子和不得宠的庶子,月例银子差别可大了,最后折中一下,八两银子每个月。五十年下来也有四千多。
高二太爷拿出一半来给了高老太——不是为这病,而是早就有的想法。高老太嫁进门来生儿育女,辛苦四十年,没得挑吧?她最遗憾的事情就是一碗饭就成了高家人了,至今没办过像样的婚礼不说,连分基本的嫁妆也没有!
所以,高二太爷给了两千两,算作高老太的私房,陪嫁银两,想怎么用全凭她开心。
那八百亩田地也是一样,其中的五百多是高大太爷给的,这个弟妹对高家奉献太多,他有能力为什么不在能力范围内给一些?另外的三百亩则是太婆婆贴补的嫁妆——来源也是高大太爷孝敬的。
高老太按照自己的心愿分配完了“嫁妆”,想到儿孙未来吃穿无忧,没什么遗憾了,不久后,含笑闭目而逝。
屋内的哭声震天。顾祈恩一头撞地,哭得不能自已。
高勿争和高勿为也是塌了半边身子,站不起来了。两个老兄弟互相看了一眼,眼泪水哗哗往下流淌。
“老婆子,你走了,以后就剩下我老头子了!”
“二嫂怎么就去了!”
相同的悲伤,让老兄弟两个撇开所有恩恩怨怨,在一块抱头痛哭。
如果一个女人嫁人后,丈夫处处倚重信任,婆婆当她是亲生女儿,主动贴补嫁妆;夫家的兄弟跟她同胞亲兄弟似的,隔房的孩子当她是亲祖母……她是失败的吗?她操劳一生,基本没有享过几天福,吝啬好强,说话尖酸,有那么多的缺点。
可她走了,多少真心眼泪送她。
自己走了,会有多少眼泪葬自己呢?顾静媛茫茫然站起身,眼泪肆无忌惮的流淌着,跟着其他人一样,由丫鬟伺候套上了孝服。
李老太强忍悲伤,让众人都退出去,叫上房氏给高老太换上寿衣。给老人换寿衣的事情,可是儿女天经地义该尽的孝道。
可房氏……哪里做得来哦!她颤巍巍拿着寿衣,一寸寸的往前挪动,看到高老太青白的脸色,唬得腿已经软了,无力的坐在地上爬不起来了。
要换在现代,这也能理解,就是纯粹的恐惧么,跟孝不孝顺的,压根打不上关系。可这不是能体谅个人性格的现代,而是孝道大过天的古代。房氏……哪怕出身再高贵,也不能不尽儿女的义务吧!
李老太见房氏不中用的样子,心中有气,自己拿了寿衣,叫了静瑛进来,“请你婶娘出去吧。”还有一句话没说,留下来也是碍事!
静瑛搀扶着房氏出去了,好在众人都沉浸在高老太过世的悲痛之中,没有注意。可这样,也足够她脆弱的心灵经受一次耻辱的教育了。
顾静媛猜到了其中一二,她缓缓走上前,低着头,跟房氏擦肩而过。她手里提着一个盒子——若是让父亲顾祈恩看见了,恐怕大发雷霆,因为里面放着的都是女儿家常用的胭脂水粉。这个时候还有心情描眉化妆?
苦笑一声,没有心情,也要逼着自己有心情啊!
祖孙一场,她一定要高老太漂漂亮亮的走,而不是一副被病容折磨的奄奄一息,青面目突的模样。
快到内室的时候,她忽然一回头,“静瑛,你跟我一起吧。”
不是以姐姐的身份陪伴妹妹,而都是高老太疼爱的孙女身份,送祖母走完最后一程。
顾静瑛连忙答应了——最初知道瘟疫时,妹妹做的事情,她也是非常害怕,畏惧。死人啊,怎么敢碰!脏死了!可是高老太是至亲,感觉完全不同了……
她忙不迭的跟在顾静媛身后,非常情愿为祖母做最后一件她能做的!
李老太见两个女孩进来了,没有多说什么,从净盆里拧干了棉帕子,给高老太全身擦拭。擦好了,她从背后扶起高老太,让两个女孩套上袖子。一层一层的穿完,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顾静媛打开盒子,一样一样的摆开。画眉的黑色黛笔,轻柔提亮的珍珠粉,用十几种花粉制成的腮红,还有颜色非常鲜艳的胭脂。这些都是年轻女孩用到的,谁见一个四五十岁的老婆子用了?别人不笑话,自己也抹不开脸面啊!
“元元,你这是……”
“嘘,不要打扰阿婆。她睡着了,我要给她化一个妆。她到了那边知道自己美美的走,也会高兴的。”
李老太的眼泪再一次涌出,撇过头去,“好,那你们姐妹来。”
静瑛核桃一样的眼睛滚落一滴泪,“对,要让伯祖母美美的走。元元,我来画眉好不好?”她拿起黛笔,手一直颤抖,在高老太的眉毛上画歪了。
“伯祖母对不起,静瑛太笨了,画不好!”
“没关系的,阿婆不会怪你。除了你那次自己吃老鼠药,她哪一次忍心骂过你?”
顾静媛笑着安慰,接过眉笔,熟练的画起来,画的非常轻柔。随后用上珍珠粉打底,珍珠粉不沾,肤色会比较自然。怕颗粒磨得不够细致,先薄薄的搭上一层猪油膏,再上粉就很服帖了。最后才是涂了胭脂。
打扮完了,又洒了点花水,盖住了那股难闻的药味。敞开门让高家众人进来的是,看到的就是高老太焕然一新的形容,面容安详,肤色白皙红润,秀丽的五官跟活着的时候一样栩栩如生。
众人想到高老太以前没有享过几天福,过世后才能做富贵打扮,哭得更厉害了。唯独二老太爷恍惚着,颤悠悠的坐在床上,指着高老太的指甲,“元元啊,你阿婆的手指,给她涂上红指甲。她还没涂过红指甲。”
顾静媛点点头,急忙让人去采凤仙花。再一次怀念现代,要是有指甲油——直接涂上就好了!
等凤仙花采好了,拧了汁,一层层的涂抹高老太的指甲上。
忙活完了,二老太爷揪着心,“老婆子,你真的要走了!我送你……”
停灵三日后,顾家正门大开——为这,四房跟二房爆发了剧烈冲突。
二房怎么肯答应为一个乡下来的婆子从正门发丧,尤其以顾二太太为首,好说歹说,死活不肯同意。说顾家没有这样的门风,这是堕落顾氏的名誉!可四房上下,顾祈瑞、翁氏,还有顾祈兆,别的事情都能退一步,唯独此事,半步不能退!
高大太爷那八百亩田地,是白送的吗?他临终前早就跟自己儿孙说了,这田地不要争,争了他闭不上眼睛。
高老太能得到那八百亩田地,是用她三十年青春,任劳任怨的付出,才最终换来的真心!差了一点,田地不留给儿孙,能给她吗?
所以,高家长房的所有子女,肯定会维护高老太最后的哀荣。据理力争,顾二太太不想废话,请来了族老做评判,族老也说顾家没有这种规矩。
规矩是人订的,僵持不下时,顾祈兆忽然出言,他是高老太奶大的,早当成半个亲娘。送亲娘发丧,还得从角门出?他做不到!如果顾家实在不同意开正门,也行?他就在自家的院子里推了墙,开个跟正门一样大的通道,发丧!
有道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楞的。顾祈兆不管是非黑白,倒让顾家族老措手不及——是从正门为一个庶房的老太太发丧丢脸,还是让外人都知道顾家内部分裂?显然是前者更能接受吧。无奈之下,答应了。
顾二太太气得咬牙,从正门发丧,本来只有嫡出一脉才能。换句话说,她和她婆婆有这个资格。高老太算什么东西?果然是乡下来的,不懂教养!不知尊卑!
她已经想好了说辞,只等面见顾太后狠狠的告一状!
而原高家人也知道大大得罪了顾家人,可事关高老太最后的哀荣,什么也顾不得了。二老太爷几乎把自己所有身家来操办这次丧礼了,翁氏、吴氏,也各自拿出五百两,拼凑一下,足足花了三千两,光是在寺庙施州就一连施了两个月!
发丧那日,漫天的阴钱雪花一样的飘散,守礼和守拙两个人作为孝子贤孙走在最前,顾祈瑞、顾祈兆、顾祈恩、顾祈德四个扶棺,两个老太爷年纪大了,坐着车跟在后面。顾祈禄、祈寿、祈全三个,并其他子女深一脚浅一脚的送灵。
顾家祖坟在雪茫山,位于京郊,有二十多里路。所有送灵的不分男女、不分大小,都步行。除了极个别身体虚弱的,大都坚持下来了。
可顾家的规矩不是如此。路途太遥远了,青壮男丁是步行,其余女眷都是坐车。想偷懒的,还能提前去雪芒山边上的寺庙小住两日,等待送灵的队伍。高家为高老太发丧,可算是震动了半个上京城。
有跟顾氏交好的,沿途设了祭棚。平素对顾家有意见的,见人家后面跟了一排小的,全部披着麻衣,连四五岁的娃也是跌跌撞撞送老人走完最后一程,走累了不是别奶娘丫鬟抱着,而是被同样身穿麻衣的姐姐们轮流抱,不由得肃然起敬。这一家的教养不凡!不能光以为人家来自偏远乡村就小瞧了!
顾家三房的人就跟五房的人说道,“那边一直打算挑拨离间,破坏人家情分。你看着,是她能破坏得了的吗?”
高老太的死,让外人看到了原高家人是多么齐心齐力,彷佛拧成了一股绳子。外人想要斩断,得先看刀子是不是吹发可断的利刃!
送灵之后,其他人回了老宅,只留下几个人在雪芒山的庙宇中。
顾祈恩肯定是留下的一员,他麻木的呆呆跪着,手足冰冷。母丧,得守孝三年不提,对他来说最大的打击是,他好不容易功成名就,眼看着官位、权位再也不是困扰的问题了,可亲娘却不在了……
子欲养而亲不待!那种悲伤,其实言语能够形容。
顾静媛搬了一个火盆,跪在父亲对面的蒲团上,烧成灰烬的纸钱到处飞,她看顾祈恩的眼珠都不转一下,低着头闷闷的说,
“胡大夫跟我说了阿婆了病因。阿婆是肠痈,这个病不是绝症,有一种办法可以救治。”
“什么?”
顾祈恩沙哑的声音,“为什么不救她?她是你的亲祖母!”
“听我把话说完。你知道是什么办法啊?急性阑尾炎,针灸试过了,没用,只有开刀!在阿婆的肚子上开一刀,把生病的一段肠子取出来,再缝合肚子。这就是我说的办法。你听了,什么感受?”
第四十九章 姐妹阋墙
写八股文的也未必全是脑筋迂腐、思想僵化的。顾静媛故意这么一说,是想看看父亲还有救没救。如果他会为高老太的死因痛彻心扉,改变思维方式,认可“手术救人”的话,她正好可以借此机会,送两个帮手给胡大夫……外科手术必须要发展,不为别的,为自己做准备啊!
万一将来她生孩子难产怎么办!一尸两命,太悲催了。
指望不上别人,只能自己提前布置了。
果然,顾祈恩受到了巨大的冲击,艰难的动了动嘴唇,“在肚子上开刀?非得这样?”
“是,坏掉的一截肠子在肚子里,好比脓疮也许能自愈,但不如提前挤破来得快。开刀看似危险,却是唯一的办法。当然,也不是万全之策,术后的保养很重要,还有伤口发炎的威胁……阿婆年纪大了,恐怕受不住,胡大夫才迟迟不肯下刀——他也没多少自信,怕本来还有几天活头,开了刀就连交代遗言的时间都没了。”
解释完了,顾静媛看着父亲消瘦的面庞,感触颇深。
尽管这位父亲有这样那样的不满,但总体而言,他并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他对父母孝顺,对妻子爱护,对除了她之外的儿女都尽到了教导关爱。有那么一刻顾静媛有点犹豫,要不要趁机跟父亲和好呢?
毕竟,她讨厌的是房氏,有隔阂的是兄弟妹妹,父亲还没做过什么触犯她底线的事情。
哪知道——
顾祈恩忽然开口,声音转冷,“你有什么目的?”
“什么?”
顾静媛以为自己听错了。目的?她能有什么目的?不就是发展医学,将来有更多的人受益?最好受益到她自己身上?
“你到底有什么居心?从一开始,你就故意跟犯过大罪的胡不留接近,太婆早就告诉过你,胡家祖上有人被凌迟处死!即便这样,也没制止你。说,你的用意?你冒着大风险,总有个图求吧?”
一字一句,都听懂了,但是联合起来,怎么就不懂意思呢?
任凭顾静媛自问冰雪聪明,也是足足过了五分钟,才明白“父亲”话中的意思。嚯嚯,这是猜忌她的不怀好意呢!
是,她的所作所为,的确超出了这个时代。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再胆大包天,听说凌迟估计也害怕得够呛,怎么会跟胡不留扯上关系?但她不同啊,她来自现代社会,现代社会早不流行“株连”了,不能一个人犯罪,全家人跟着坐牢吧?
顾静媛反思,她是做了很多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但,被亲生父亲用冷冰冰的言语质问用心,她还是被刺激到了。
亲娘如此,亲爹也是如此,她还真是够倒霉。
蹲下来,她仔细看着父亲那张熟悉的面孔,好像看待陌生人。许久许久,她才缓缓道,“父亲,您学得是圣人之道,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可在我看来,您落了下乘。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您说的话自己回想回想,您是什么用心呢?您打算证明什么?”
“可笑可笑。执迷不悟,墨守旧规,不思进取,还质疑他人……算了,算我看错了您。以后,只当我是透明人罢。不必顾忌什么‘父女’,恐怕在您心中,我早就不是您的女儿了吧。”
父女的争吵,根本瞒不住人,很快传到其他人耳朵里。顾祈瑞忧思连连,
“元元这是怎么了?前段时间跟房弟妹,现在又和恩弟闹了起来?”
翁氏很不乐意,埋怨道,“弟妹什么人夫君不是不知道。她但凡对元元用点心,能让元元有了‘二月出生’的生辰八字吗?至于今儿跟叔叔闹起来,元元今儿过来跟妾身都说了。她真真是一番好心!”
“呃?好心?那怎么会和恩弟闹起来?”
翁氏讥讽,“这妾身也不懂了。妾身生娴儿的时候是难产,九死一生。房弟妹生元元的时候也是难产。体质母女相传,娴儿、元元,将来嫁人后生子,难保不和妾身一样。元元是未雨谋筹,打算先培养几个女医士,万一稳婆不中用,也好有个后路。”
顾祈瑞一听,立即点头,“这话很是。”因娴儿和元元都十岁了,也就三五年的时间培养女医士,时间真真不多。提前预备着,总好过难产什么都做不了强。
“元元说,她这么做,先是为自己,为自家姐妹——有了女医士,至少不会因为生产而一脚踩上鬼门关,姐妹阴阳相隔。其次,也是为天下女子。要是行之有效的话,咱们也不是平洲无名无姓的人家,大可以上奏朝廷,广而推之。天底下多少女人孩子能得救?这功德,比什么造桥铺路大多了。”
顾祈瑞连连点头,“很是很是。”
翁氏再一叹气,“可惜,元元才说了一半,就被她爹问‘你什么居心’?责怪她跟胡大夫往来,坏了名声。胡大夫祖上的确不好,但惟独他精通金刀解剖之术,女医士都得拜在他门下。不求他,求谁去?跟那群只能捏着金针的老大夫学吗?他们也不懂女人生孩子呢!”
翁氏越说越气,“可惜元元不是妾身肚子里出来的,不然这么乖巧懂事的女儿,妾身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要些,能让她受这种伤害!”
顾祈瑞内心也是很喜欢元元的,他不忍心让弟弟跟侄女隔阂越来越深,父女情分都没了,便去劝解,说了很多。可惜,顾祈恩只是不语。
顾祈恩也有心结啊,他忧虑的是“玉清道”!不知为何,总有预感,大女儿行事张扬肆意,总有一天会彻底倒向玉清道——玉清道能给她的空间太大了,而顾家,除了束缚她的手脚,让她寸步难行外,还有什么?
与其将来为大女儿的背叛痛彻心扉,不如现在就冷冷淡淡。
……
高老太过世后,对原高家冲击太大。其他人的伤痛或许能被时间治愈,但对顾祈恩一家来说,不止如此。
头七过后,顾祈恩在雪芒山搭了个茅草屋,似有结庐守孝的意思。房氏肯定吃不得苦,但又不愿意跟丈夫分开,只好三天两头来一次雪芒山。对外则说,家里的孩子离不得。
静妍从宫中回来了。祖母过世,她怎么还能在宫中穿得花枝招展待选呢?太后亲自让人送她出宫——但没说一年孝期过后怎样。青云之路就此断绝,可怨不得任何人。她除了日日夜夜趴在枕头上哭,还能有什么办法!
整日以泪洗面,哭过了七七,顾静妍总算振作起来,再颓丧下去,对她也没有好处。母亲天天操劳,要照顾兄长的起居,还要去雪芒山看望父亲,不能再让她为自己担忧。
她振作之后,想得深远,开始为前程谋划了。进宫是不能了,而带进宫的钱财差不多都花费光了。这笔损失不小,将来可都要算到她的陪嫁上。听说祖母过世,留下一笔钱财?静瑛的那份,她不稀罕。三个姑姑和小宝的几百两银子,也不好要的,剩下的只有同胞姐姐顾静媛的田地。
八百亩啊。凭什么只给了她一个?
难道只有她才是祖母的亲孙女?自己不算的?
顾静妍觉得,祖母肯定是临终时候糊涂了,没想到她过身自己也要守孝出宫的,不然肯定也要留一份给她——从小到大,她都是最招人疼爱的。怎么可能什么都没得到呢?
她把自己的小心思先透露给了房氏。
房氏偏心小女儿不是一朝一夕了,何况她觉得都是给女儿的东西,大女儿、小女儿,什么区别?论才干,恐怕还是小女儿胜出一筹。那八百亩田地,应该一人一半才是。
房氏去寻顾静媛,话才说了一半,就被打断了。当她是好欺负的?红口白牙,一下子就要走四百亩?做梦呢!
房氏碰了一鼻子灰,气得肋骨疼。她回头跟翁氏吐槽,翁氏也怒了,“婶娘的遗嘱是我当着大家伙的面宣读的,你有意见,当时怎么不提?老人尸骨未寒,你就想违逆老人的意思了?”
妯娌两个也闹得不欢而散。
翁氏也气得不轻,她不是长舌妇,但为了元元,也去串门,跟吴氏一五一十说了。吴氏笑着,之后又去李老太那里,没多久,大家都知道了房氏和静妍打什么主意。
人心都是一杆秤,平时嘴上不说,心里早就衡量了。
七七除灵后原高家众再一次聚会了,这回就是为高老太留下的遗产。
静瑛主动要求把首饰什么归还,但顾静妍才不要她的,只看了一眼就挪过目光,话说得好听,“这是祖母留给姐姐的做念想,姐姐自己留着吧。”
但对同胞姐姐顾静媛的八百亩田地,她寸步不让!
翁氏很不赞同,“弟妹啊,小妍是怎么进宫的,你心里清楚,已经够对不起元元了,还想从她身上刮点东西?你这样,让我们怎么说呢?”
吴氏接口,“是啊,咱们都是当娘的,五根指头有长有短,心里知道就好。可一碗水不端平,害得是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