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治大国如烹小鲜
卫家表妹果真如高静媛想的那样,为刷新存在感,将大厨房的账目精确到个位数——这意味着所有人都被拉下水,包括刘家几辈子的老人和当家主母高雪雪的陪房。连烧火丫鬟、切菜丫鬟都有偷窃的嫌疑。
事情一爆发,巨大的贪污数目惊得整个刘家鸡飞狗跳。不说不说知道,原来这两年大家伙天天鱼、肉、蛋的伙食,都吞到几个脑满肠肥的人肚子里去了?大厨房的人喊冤枉,说自己被栽赃了,不过没有人相信,账目一本本摆着呢,还有脸喊冤!
卫家表妹是越过高雪雪向他们的舅父禀告的,打得高雪雪一个措手不及——事实证明,这绝对是一个错误决定。因高雪雪本来就是碍于亲戚情面,这会子她没脸了,干嘛还要给人脸?陪房扯到事件中,自己立身不正,索性什么都不理了,直接把陪房并这些年陪房收受的贿赂银两和账目,送到一家之主的面前。并且暗示,她只能管理好自己出嫁带过来陪房,至于伺候过公婆、甚至祖父祖母一辈的老人,实在无法。
刘涛涛是典型的“男主外女主内”的封建大男子,自成婚后内宅之事尽皆托付妻子之手,连纳妾也是妻子安排的。忽的一天,外甥女过来告诉他,妻子一直在挖刘家的财产,旁边还有姐姐在旁边指桑骂槐……吵得他头晕脑胀。
有那么一点点的疑心,可是听了陪房的话,久久无语。
“夫人刚嫁进来时,就发现上到老夫人院里的猫儿,下到看门房的狗儿,都是被油水泡大的。夫人倒是想理顺账目,换掉几个过于贪婪的管事。可这家宅内院的,不是沾亲就是带故,撤那个好?动辄牵连亲戚的脸面,夫人难做啊!”
“再者说,府里有十二位姑奶奶,随便哪一位回来小住,发现以前用过的老人都被夫人撤职了,怎么想?更要挑剔了。是以,夫人只能留着他们,明明知道各个跟蛀虫似的,也只能生生忍受了。嘱咐我等随大流,别被孤立出来招人现眼才好。暗中把自己所得上交,夫人或是填补各处漏洞,或是用作家用,夜夜绞尽脑汁,才维持大面上过得去……不是老奴自夸,夫人这等贤惠的实在少见。”
刘涛涛为那点疑心而羞愧。
这些年,他知道妻子常常算账到深夜,却一直以为夫人家不精通算术,还开玩笑说为她找个账房伙计来,哪里知道她为这个家殚精竭虑,受了多少委屈!
夫妻感情进一步升华。这一回,刘涛涛正视自己十二个姐姐可能给妻子“受的气”。姐姐们他没办法,但是再让底下的下人给贤妻制造麻烦,万万不容!他亲自出面,送银子发身契,让几个老人“荣养”了,敲打了几个重要管事。顿时,刘府的风气为之一清。
半月后,再交上来的账目跟小葱拌豆腐似的,清清白白。想来相当长的时间内不敢作怪了。
这一场风波结束后,处境变得糟糕的就是卫家表妹了。刘家下人看她们的眼神都是怪怪的,有了时鲜瓜果、新奇花样也没以前早早送到她们院落里。本以为立下大功,显露了本事,高雪雪怎么也得高看一筹,哪里想到,连面子情也懒得做了。不过牵连到她一个陪房,最后又没怎么地,至于小心眼的记仇?
不甘心的在刘涛涛面前反应了,可素来疼爱他们的舅父居然说“夫人事多,小事不要打扰她”。刘芳芝、雅芝两个最看不惯,不过是个庶女,有本事回到卫家去逞威风。她们是正经的刘家女儿,都没要求什么!
青青、楚楚两个后知后觉,这才觉得糟糕!失去了高雪雪的欢心,对嫁到卫家以后的日子不美。可要是舅父都觉得她们“任性娇惯”,怎么办啊?伤心之下,去寻刘亦守了。刚一进刘亦守的“明德斋”,就听主人包含无奈、郁愤、伤心、无助、恳求的一声问,
“你到底还要怎么样嘛!”
“哼!”
“求求你了,你说什么我都照办行不?”
“哼!”
“我讨饶行不?”
“哼!”
一连三个哼,也激起刘亦守最后的反抗,“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上辈子到底是做了什么孽啊!老天派你这样的魔星折磨我!”
“你有这个觉悟就好!”
声音清脆悦耳,卫青青和卫楚楚都怔住了,这个声音……分明是高静媛的啊!她们一直以为高静媛就是凭着高雪雪的关系,才能在刘家立足,没想到暗地里她对刘亦守发号司令,毫不客气!
“我可没我姑姑好性儿,以后我过了门,看不顺眼的,清理掉!看不过去的,革除掉!挡了我碍了我的,统统丢掉!明白了么?”
刘亦守蔫声蔫气的,“你都发话了,我能说不好么?反正爹娘都听你的。”
“不是因为他们听我的,所以你也听我的,明白不?而是因为我对,我才是陪你过一辈子的人!如果你敢不经过我的许可,动了不该的念头,做了不该的事,别怪我翻脸无情!反正我们要相对一辈子的么,有的是时间和你慢慢耗!看谁耗的过谁!”
说完,高静媛开门走了,看到卫家姐妹,特意趾高气昂的仰着头。
“她、她这种跋扈模样,表弟,你怎么不告诉舅舅舅母?”卫青青冲到明德斋,看着一脸丧气的刘亦守。
“没用的!”
“表哥,你倒是骂她一顿啊?你越是怕她,她越是嚣张!”卫楚楚气愤的出主意。
可惜刘亦守毫无振作之意,“不能骂的。”
“为什么,表哥,你到底怕她什么啊!她有什么可狂的!有没有搞错,就算她是你未过门的妻子,天底下也没听说对未婚夫耀武扬威的女人!你得给她颜色看看,不然她以为你好欺负!”
刘亦守头缩了缩,“她会打人。”
“什么?她……打你了?”
“……”
卫家姐妹不可思议的相视一眼,“你怎么不告发她?”
刘亦守闭上眼,想到迎亲那日见到血淋林的一幕,冷不丁打了个抖,“告了,没用。你们……也别招惹她了。她很聪明,还很坏,你们斗不过她的。”
自古忠言都是逆耳的。青青和楚楚当然不相信高静媛能一手遮天,况且扳倒了她,坏了她和刘亦守的婚事,对她们自身最有利。两人离开明德斋后,商量了两三天,终于找到合适的机会在刘涛涛面前告状。
先说大厨房账目的事情,是高静媛故意的!是她存心把有问题的账目给了她们姐妹!其次提到,无意中看到高静媛和刘亦守相处,毫无礼数、威胁喝骂,让人看不过去。最后暗示高静媛的人品有很大问题,为刘家考虑,这种女孩……实在不合适啊!
可惜二女完全不知道前因后果,只看到刘涛涛面色严肃,以为达到目的,带着欢喜雀跃的心情离开。
当夜,刘涛涛在书房见了刘亦守和高静媛。
“青青和楚楚来过了,你们两个知道了吧?”
刘亦守斜着头,看了一眼高静媛,两人异口同声,“嗯。”
刘涛涛不爽了,胖胖的拳头砰的一声放在桌案上,“你们……可过分了!”来回盯着儿子和未来儿媳,怒气冲冲,
“欺负老实人很高兴是不是?”
高静媛努努嘴,“姑父,她们两个算不上老实吧……”
“还狡辩!那么蠢,在你跟前不跟老实人一样?早跟你说过,别仗着自己聪明,就随便耍人,到底是亲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就算一辈子见不到,还有其他人闲言碎语。除非你能让所有人无话可说,就别做惹人闲话的事!”
真是真知灼见呀,高静媛又长了一层见识,“姑父说得是,元元以后会做得高明些。”
刘涛涛见状,点点头,越发觉得未来儿媳这么聪慧还能接纳不同意见,不大容易。然后,看了一眼儿子,“你也是!早知道你娘受了委屈,怎么不早说?不孝,大不孝!”
刘亦守憋屈,“娘不让我说的。”
高静媛冷嘲,“不让你说,你就没办法了?要不是我见机行事,你还让姑姑受那一群老人欺负多久?钱财漏洞什么都是小事,你是不是还打算让我以后也一样?我没姑姑那么贤惠的哦,且每嫁妆贴补你。要是少了嚼用花费,别怪人家。”
“我才没……”
“好了,事情过去了,先不提。”刘涛涛咳嗽一声,觉得自己这些年被“忠心耿耿”老辈人哄骗了,有失察之过。
“元元,你有所发现怎么不直接告诉姑父?”
“师出无名啊!”
“什么,你还要师出有名?你当这是朝廷大事呢?几个家下人,犯了家法,重重责罚一顿撵出去就完了。”
“这么简单,那姑姑早就做了,如何忍气吞声这些年?”高静媛轻笑一声,“不让大家都看清了大厨房贪婪成什么样子,几乎把所有人的伙食都扣下不少,恐怕暗地里嘀咕苛刻的话语少不了。”
“有道是治大国如烹小鲜,那管理家务也如同治理一个国家一样。”
“哦?”刘涛涛来了兴趣,“怎么个一样法?”
第八章 下面割一刀
“圣人曰治大国如烹小鲜,盖因家国土地广袤、子民众多,一着不慎引发祸乱。其实无论治国还是管理小家,须得刚柔并济、宽严互补。过严过刚,动辄责罚,下人心含畏惧,失了仁爱亲近之德;过宽过柔,一味包容错误,则使人含侥幸之心,不听上命,更易惹出变乱。”
次日清晨,刘涛涛精神饱满的坐在书房同一张椅子上,笑眯眯对另一个人重复昨日他儿媳妇说过的话,就是稍加整理,显得开头不那么“白话”。
“这内宅后院与朝堂一样,主母相当于丞相,管理上上下下,无事不操心。各大管事,相当于六部。底下具体办事的,相当于各科给事中……至于左右侍女,则相当于丞相身边的谋士。人无完人,谋士挑选不善,或是贪于小财,易被人收买,或是掐尖占强,易惹是生非……近朱者赤,管理内宅难免受到亲近人影响。任人唯亲,内宅上下自然以主母为先。惜一人之目,在四角宅院中只视得前后十丈,易被人敷衍蒙骗。左右侍女合伙串通,后宅上下多少瞒下去的不公事。”
“便如同一国宰相。即便精通天文地理、学富五车之大学士,这偌大的家国总有顾念不到的地方。此时,更需要虚心纳谏,圣人曰‘偏听则暗、兼听则明’,就是这个道理。为相者,其学识智慧尚不在重中之重,心胸宽广、有包含天下宇宙之志,方是良相。”
一大清早被逼着听这些无聊话……文锦打了个哈欠,摆摆手,“好了没?”
刘涛涛见好友听不下去,急了,“当然没完。我儿媳妇还有不少振聋发聩的言谈。且让我一一道来。”
文锦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请继续。”
本是兴致冲冲,遇到这种谈话对象,什么谈兴都没了。刘涛涛恼怒,用最大恶意揣摩,哼哼道,“你是羡慕嫉妒恨吧!”
“呵呵,羡慕嫉妒你?羡慕你什么?心宽体胖,一人顶我两人的重量?还是这不到方圆不到五里的家宅!刘涛涛啊刘涛涛,你祖上可是赫赫有名的‘刘相子’,沦落到此等地步,不觉得汗颜吗?”
刘家处处讲究风水,原来并非迷信,而是祖上出过一名集大成的风水师。而文锦,前文提到,他有个外号,未来同样赫赫有名——“问苍生”!不仅学贯天人,还是一名极神秘的预言师,曾预言了一女子会成为皇后!
刘涛涛和文锦,一个圆滚滚、一个骨肉如柴;一个明显的奸商,一个看起来就是学问人,完全不是一路人。他们的私交不是他们两个人愿意的,而是老一辈就结下了。
刘家和文家,是真正守望相助的“世交”。
“我汗颜什么?天赋如此,风水术可以传给后人,可风水师又不能家传。自高祖起,先祖父、先父,哪一个不是耗尽了心血在这上面,却毫无所得,根本无法体悟先祖留下书卷上的‘密镜’!反而因为强制修炼,伤了阴德,到我这一辈连生了十二个女儿!要不是你父亲指点,恐怕就没我的出世了!”
刘涛涛哼哼两声,说道这里不由得叹气,
“亦守的天赋还不如我!三个女儿,两个大的不用看了,倒是小女儿兰芝有些灵性。可她是女儿身,福薄命舛,其母出身卑微,教她风水术反而害了她!”
“倒是老天垂怜,送来一个绝顶聪明的儿媳妇!”刘涛涛精神振奋,“有此一女,不怕我刘家后继无人了!哈哈!文老头,你也该抓抓紧,几十岁人了,无儿无女,别哪天一歪,让文家先祖骂死你个不孝子!”
文锦丝毫不受刘涛涛“恶意诅咒”的影响,洒脱一笑,“先祖积了几辈子的福,才让我降生于文家。又要子嗣后代,又要扬文家之名,天下哪有那么好的事情!”
说着,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让我见一见你口中聪慧无比的儿媳。”
“干嘛?你都四十五了,我儿媳妇才九岁!”刘涛涛瞪着大眼,虎视眈眈的盯着老友。
文锦想骂都骂不出什么,没好气的说,“我帮你相相她的相貌。据你所言,她将后宅私务比喻家国大事……比得好。大气!可是,哪个家生出的女儿,会有这般宽大的眼界?我怕她心比天高。做我们这一行的,不怕人生苦短挫折多,就怕自己把自己的福气糟蹋没了。”
说得刘涛涛一惊。
思来想去,他点点头,“文兄,你说得对,我这就让她过来。只是毕竟是儿媳妇呀……”搓了搓手,“让她见外客,于情于理说不通,我媳妇知道了会骂死我的。嗯,有了,把臭小子也带过来,你就当顺便看的。”
文锦无可无不可,“也好,你总说你儿子毫无天赋,不是同道中人。今日也看看他。”
……
传到内院的消息是,酷爱风水一说的老爷,请到了一名“算命先生”,要给刘亦守算命呢。高雪雪素知丈夫的心性,心底虽不乐意,但只是看看,又不会少一块肉,便嘱咐人跟在刘亦守的后面,“别让生人冲撞了”。
侍人得到了命令是无论如何,也要把高静媛带过去。可未婚女面见外男总是不好,他也精明,故意在高静娇问起的时候,说道相面一次要五十两银子!
乖乖!
不是为儿子相面,谁乐意花这么一大笔钱财啊?高静娇最喜欢凑热闹了,拽着堂妹,“我们也过去看看!”
高静媛想了想,“好,我们见机行事。要是骗子纯碎来骗钱的,我们得想办法戳穿他的真面孔,别让姑父多花钱。”
“好!”
姐妹两个说说笑笑,很快跟在刘亦守身后一同去了书房。
文锦正在书架前翻看一本半旧书籍,刘亦守进来后给父亲刘涛涛行礼。而刘涛涛的面色有些郑重,一个平时喜欢开玩笑,总是乐呵呵的老好人难得露出严肃面孔,当下,跟在后面准备恶作剧的高静娇、高静媛也不敢做多余动作了。
高静娇是察言观色,发现这个“相士”居然随便翻看主人家的书籍,而刘涛涛居然坐在一旁不说话,心里诧异,觉得这不是普通的请相士相面吧?而高静媛,则是第一眼看到文锦,就被震到了!
在现代,何尝有过这等气质非凡的男子?并非五官长相给人印象深刻,而是如同古画里走出来的,越看越有古拙高渺之感。
气质不是一人养成的。如果这样的人来行骗,相信会有无数人前仆后继,愿意被骗吧!
“亦守,过来见过文先生。”
刘亦守不明所以,但老实听话的以晚辈之礼数拜见文锦,“见过文先生。”
文锦的眼神稍一打转,笑着道,“请起。”然后转头对刘涛涛道,“此子福泽深厚,命中虽有一二波折,可其宅心仁厚、有贵人相助,后半生富贵无忧。有二子。”
刘涛涛仿佛松了口气,指着高静媛和高静娇,“呃……”
高静娇笑眯眯的先一步站在刘亦守的身边,“表哥,我也跟你一样!”对着文锦行礼,“小女高氏,见过文先生。”
文锦的眉毛皱起来,随即缓缓的松开,“心高气傲……不过同样的福泽深厚,有贵人相助。虽有一二波折,可得善终,有二子。”
至于最后的高静媛……
刘涛涛无法介绍,因为高静媛已经主动上前,冲他行礼,“表叔安。”又转身对文锦行礼,“文先生安。”
“你是何人?”
“晚辈林方兵!”高静媛穿着男装,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现寄居刘家门下,幸得表叔收留。因婶娘不放心表哥过来,特意嘱咐晚辈跟随左右。”
文锦先前相面,已算得刘亦守会有二子,而高静娇也有二子,加上两人亲密的站在一块,当着刘涛涛的面毫不避讳,就算是再高明的相士也难免误会啊!
他把高静娇,当成刘涛涛未来儿媳妇了。
至于高静媛……她的伪装算不上怎么高明,问题是她才九岁,九岁的目秀神清的男孩太多了!胸平,声线稚嫩,统统不是破绽。相反,这个年纪就举止自然,落落大方,面见生人丝毫不露怯,这样的家教才显得不凡。
文锦深深看了一眼化名“林方兵”的高静媛,没有直接说什么,而是问了平时读什么书。高静媛来到这个世界,肯定不希望自己做文盲,几部儒门经书无聊时候都读过,当然,自谦的言辞少不了,说“粗通而已”。
文锦眼神更是慎重,说自己有一部《山川地理志》,不知有没有兴趣。高静媛当然笑纳了。
三子行礼之后离开。文锦忽然瞪着好友刘涛涛,“赶快,把这个林家子送走,送得越远越好!助人也不是这么助人的,此子有破家灭门之相,你要留他,连我也不敢跟你亲近了!”
“这是怎么说的?”刘涛涛大吃一惊,“这孩子在我家住了很久了,从来没出现过什么事。”
“你也算‘刘相子’后人?连自己家里进了祸水都不知道?此子目光湛然清澈,举止从容,可惜——身含凛冽杀气。若生在武官之家,必是万人斩的将军。生在文官之家,也是司刑狱、断生死的好手。可惜,却生在平洲这等偏远山区,名副其实的‘灾星’!我观他日后必定惹起大乱,为保全性命,你早早送他走吧!记住,切莫不要得罪他!”
刘涛涛慌了,他跟文锦几辈子的交情,知道文锦不会还他。可是,高静娇不是他儿媳妇,高静媛才是。“文兄,文老哥,可有什么破解的法子?她……她的父母家人,和我有旧,轻易舍弃不得啊!”
“破解?你这个时候还想破解?”文锦唉声叹气,“只有一个法子了!你让他割一刀,变成女人。”
“啊!”刘涛涛的眼睛瞪得溜圆。
“变成女人就能化解?”
“自然。女为阴,他若是女人,这种天生阴煞的女人只要寻个阳气足的男子化解就完了,别说不会破家灭族,将来封侯拜相也说不定。”
刘涛涛继续大惊。
第九章 风水学入门
风水一学中常有将种种不利的因素转为可利用的,刘涛涛小的时候常听父亲说过。可惜他祖孙三代都天赋平平,空有先祖刘相子留下的“秘籍”而排不上用场。最多布置下家居环境,使得“招财”而已。
文锦是文家百年来最出色的子弟,又是世交,他的话刘涛涛深信不疑。既然高静媛是女孩,那什么“破家灭族”之类的不用怕了,倒是“封侯拜相”……那等场面想一想太刺激人心了,弄得他连续三天没睡好觉。
怎么办?儿子没那份天赋,儿媳妇有!体带阴煞的女子,在寻常人家是怕得不得了的瘟神,可在他们这等“独特家风”的人家,化解得好,就是一大助力,能影响几代子孙!
是遵守父祖遗命,做个平安终老的普通富户,还是搏一回,为子孙得大前程!书房里,刘涛涛翻看着保存极好的先祖手札,慢慢的有了决定。
“亦守,元元,今天叫你们过来,是有重要事情告诉你们。”
夜深了,书房内琉璃罩里的烛火摇晃,衬得刘涛涛那总是弥勒佛一样的面容有些神秘。刘亦守累了一整天,平时这个时候都躺在床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此时被父亲召来,精神不济,连着打哈欠。高静媛悄悄用袖子掩饰,在底下掐了他一下,立即振作了,眼睛瞪得溜圆,“爹爹,什么事情啊?”
“呵呵……”刘涛涛分明看到了,不过只当没看到小儿女底下的动作,笑了两声。
高静媛“出手”之后,仍旧温婉如大家闺秀,抿着唇坚持笑不露齿。她的眼角瞟过窗外幽幽的夜空明月,暗道南方不如北方寒冷,可湿气极重。疼爱子女的父母大都不会让子女深更半夜,顶着湿寒的风走来走去。这么说,是真的很“重要”了?
很快收回视线,端庄文静的坐着。既来之则安之,反正迟早会说明白的,但愿不要跟她猜测的那样——为三日前的算命!
说实话,她也很想知道算命先生是怎么评论她?不过,有贵人相助的话就免了,太空泛!现在想想,当时怎么就脱口而出“林方兵”了呢?那是她前世养父母亲生儿子的名字,她无缘得见的“哥哥”。编造什么名字不好,偏要用他的名字?越想越奇怪啊!
默默等待中,刘涛涛终于开口说话了,可惜说得跟算命一事毫无关系。他将一本卷了毛边的发黄书籍给两个小孩看,“今天晚上背诵完毕,不可以带走。”
“书?这是什么书啊爹爹?”
“呵呵,我们刘家的不传之秘,你们看了,就知道我们刘家为什么多年富有,甚至遭遇了天灾、人祸,唯独我们家还能屹立不倒。”
“啊?”刘亦守急忙翻看起来。
高静媛凑到他旁边,一目十行——她的记忆力比不上小宝,可也算的出类拔萃。刘亦守看得慢,等他翻看完了不到二十页的书籍,高静媛已经在心内默默诵读,全部记住了。
“招财篇、避祸篇、奇门篇、命理篇、点墓篇……”
只大约扫了一眼,高静媛就知道这是一本《风水学》的入门书籍,每一小篇都用深奥饶口的文言文记录,学它得连蒙带猜!没有老师讲解的话,谁知道学的它的人能“偏”到什么地方去。
“日后,你们两个每到子时时分,可以过来学习半个时辰。白日不准谈论书上的东西,直到我认为你们可以出师了,明白了么!”
刘涛涛郑重的说。
神神秘秘,好像传什么不传之秘,高静媛在心里嘀咕。随后,她想到风水一说本来就带着神秘面纱,可能是刘家先祖得过什么奇遇,就把这本《入门篇》当作了不起的宝贝吧!看刘家处处讲究的风水布局……算了,她还想融入这个家族,当然不能做“反叛”,点点头,应了。
随后的三日,刘涛涛仍旧让两个孩子偷偷过来背诵这本《入门篇》。高静媛有孩童的记忆力,成人的理解力,已经开始试着解读书中的各种“局”,就一些明显不通顺的地方询问姑父刘涛涛。而刘亦守就落后太多,要求是全文一字不落的背诵,他只能绞尽脑汁背个不停。
看着儿子吃力的表情,刘涛涛没有多少失望,招手让高静媛靠近,摸了一下她的头,沉吟良久才问,“元元,你喜欢亦守吗?”
“呃……”高静媛回头看了一眼跟文言文奋战的表兄,实话实说,“不讨厌。”
“你知道的,你姑姑和我都极喜欢你,也跟你父母有默契。但毕竟,还没正式定下婚事。若你不愿,随时可以改变。”
“嗯……”高静媛眨眨眼,疑惑的看着姑父,“为什么要改变?”
“亦守没那么聪明,尤其是跟你一比,他就更笨了。”
敏感多心的高静媛不会以为姑父让她“主动”说明,对嫁给刘亦守不满——谁会真的嫌弃自己的儿子呢?她觉得这是一个试探,一个陷阱,答得不好,虽然不会有可怕的杀人灭口之类,但她也别想从刘家获取任何关爱了。
于是偏着头,用小孩得意的口吻回答,“那是当然,元元是天才么!万中无人的聪明女孩!亦守其实不笨,比一般人还聪明些,可他跟我比,不笨也笨了!”咯咯笑了两声。
那边刘亦守朝她望了两眼,哼哼着,看文言文越发不忿了。
刘涛涛也笑了,大言不惭什么,成年人做起来让人反感,可小孩子,尤其是长得漂亮的小孩,只会惹人疼爱。
“那元元,你告诉姑父,你会跟亦守一辈子么?”
“这个,我也不知道。”高静媛睁大清澈的眼睛,“姑父,表哥会一直听我的话,信我、疼我,不欺负我,也不准别人欺负我吗?”
刘涛涛呵呵一笑,轻轻摸着高静媛的头,
“他会的,他一定会的。”
语气很轻,却有一股决然不改的意味。
……
天天半夜学晦涩难懂的风水学入门,以至于天天睡懒觉。这一日早上,高静娇咯咯大笑的撞开门,冲到静媛的床上,把小冰手塞到堂妹的脖颈里——十恶不赦啊!
静媛怒了,跟堂姐大闹三百回合,累得气喘吁吁了,才想起问怎么回事?一大清早跟打了鸡血似的。
“姑姑收到书信,说长房二伯娘离家出走了!”
“啊?”
高静娇得意,“事情闹大发了!二伯娘让人把她的嫁妆都带走了,说是要跟长房断绝往来。我爹想去拦,可惜拦不住啊!二伯娘横刀立马……”
“别乱用成语。你知道什么是横刀立马?男人做起来威风凛凛,女人做了就是母老虎。快换一个词。”
“呃,好吧。二伯娘虎虎生风……”
“还不如横刀立马呢。快说怎么回事吧!”
“就是那事啊,给娥姐过继一个弟弟。二伯娘死活不答应过继她的儿子,还跟丰伯父是,过继她的儿子,除非她死!”
高静媛抚着额头,“又是这事!”
正常来讲,没有女人愿意把自己的儿子拱手相让,叫一对死人为亲爹亲妈,叫自己“婶娘”,接受不了啊!
“大伯父肯定很难过生气吧?”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娘托人传话过来,叫我不用急着回去,在刘家多住两天。咯咯,我还以为他们今天会派人来接我回去呢!”
“行啊,反正你回去了也只会添乱!”高静媛毫不客气。
被嫌弃的娇娇也不恼怒,咯咯的得意笑道,“你就嫉妒吧,我觉得最近一手对我比对你好哦!”
“哼!”高静媛不屑。
娇娇抓着她的头发,用手指绕啊绕,漂亮的杏眼眯起来,“一手一肚子坏心思,以为这样可以挑拨我们姐妹感情。元元,我们再给他点教训吧!”
“这几天不行。”高静媛打了个哈欠。可怜刘亦守夜夜背诵,还没背好,哎,姑父一定比较头疼吧。
“那等姑父走了?”
“嗯?谁告诉你姑父要走?”
高静娇随意的说,“今早姑姑说的,要去比荆南还远的地方做生意。我问姑姑,做生意不是下等人做的吗?姑姑说,一般来说是,但跟外邦人交换货物就不是了,只有官府认定有资格的,才能走这一趟呢!”
“外邦?外国人?”高静媛有点理解刘家被那么多巨贪贪墨了这些年,还没有被掏空了。这个年代,跟外国人做生意稳赚不赔啊!
忽然,她眼珠一转,想到一件大事,“快起来,快起来!”
“干嘛啊?你不多睡一会儿?”
“睡个头!咱们赶紧去姑父哪儿,趁他还没走要东西啊!”高静媛急急忙忙穿好衣服,催着娇娇给她梳头。
“啊,你个财迷,要东西急什么?姑父走了还有姑姑呢!她那么疼我们两个,慢慢磨就是了。你还怕她不给。”
“这次不同,我不想帮你要,你看上的金钗珍珠了。我想托姑父,从外邦友人那里带点东西回来!”
“什么东西?”
“种子,玉米土豆辣椒,什么都好。农作物没有,花种树种也行,最好都是咱们没有的,物以稀为贵,一定能派上用场。”
高静娇是不懂那些,但她跟堂妹身后习惯了,“行,我帮你,但得了好处咱们二一添作五!”
无语……高静媛看了娇娇一眼,“好好,给你陪嫁成不成!”
两姐妹飞快奔出如意轩。
与此同时,从上京城来的一队车马,停在大通河的码头。傅胤之注视着滚滚宽阔的河水,暗想,顺利的话,一个月后他就能把高家人带回京城。
时间算不上紧迫,他想起上次遇到的“问苍生”,高人难得一见,尤其是世人还不知道其赫赫本领的时候。这时寻访,对他日后的声名也有极大好处。因此傅胤之没有立刻奔赴云阳。
可惜他去晚了一天,问苍生从刘家回来,想到刘涛涛压根没有听他的话,把祸水“林方兵”送走。他对自己的相人术有实在把握,急急忙忙收东西走人。
傅胤之去的时候,刚好人已经走了,留下话语说“平洲不能呆了,最多三五年,必有大祸!”
无稽之谈,被周围邻里笑话了几句。
“大祸?”
傅胤之开始也不信,觉得能有什么灾祸?永安前五年,只有一次有头无尾的“宫变”,其余连在史书上记上一笔的资料都无!
不对,有一次!
傅胤之脸色一变,手都在不知觉的颤抖——不会这么巧的,让他碰见了吧?
第十章 灾难来临
历史对后人来说,从来都是烟雾朦胧、似是而非的,因为书写它的笔掌控在胜利者的手中,自然是谁拳头大、谁势力雄厚、谁当家作主,史书就偏向谁。
傅胤之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因为他无法从后期的“历史”得知些什么,只能靠着搜索浩瀚的记忆,回忆耳闻过的只字片语。很不幸,抽到两个字眼——瘟疫。
是的,前世中平洲等地爆发过一起重大的瘟疫。但时节是在冬末,没有夏疫传播得广泛,而感染的人也不都是必死无疑,大约有两成幸运的人活下来了。因症状跟风寒差不多,头晕、恶心、出汗、浑身无力。最开始根本没有人相信这是时疫,没有防范。
这次瘟疫到底造成多少人的丧生,没有确实的统计数目——知州陆安扬放了一把火,把平洲境内纳税的商户农户贱户户籍一把火全烧光了。由始至终,官方都不承认有瘟疫出现过。
傅胤之是土生土长的上京城人,在前世,此事发生时间他正在埋首苦读科举呢,自然毫不知情,也不会有人多嘴告诉他。官方各种文献上都看不到这次瘟疫的详细信息,他是二十年后离开家族的旅途中,遇到一个幸运者,一夜交谈下来,才知道当年的惨状!尸横遍野!十户九空!求助无门!
而隐瞒惊天之事的陆安扬分毫无损的继续升官发财……八大世家之首陆家的子孙么,自然有些特权。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反思自己生在八大世家,一叶障目,看不到的是什么了。华服美食,视为理所当然;奴婢成群,视为物件猪狗,或用或弃;把自身看得极重,高高在上,仿佛站在云端上,对地位高于自己的人屈膝媚颜,对地位低的人则肆意践踏打压。
看似活得恣肆骄傲,其实多么可怜!
可怜到剥开妄自尊大的虚荣面具后,苍白得只剩下一屡孱弱灵魂,回忆一生毫无值得纪念的,毫无建树。所有的记忆,就是升官发财,以及怎么陷害挡在升官发财路上的障碍,没有任何亲情,没有友情,什么都没有,连一条可以信任的狗都没有!
站在大通河码头上,傅胤之望着滚滚河水,记忆起三十年后再来这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多么美好啊,情不自禁让人生出隐居此地的念头。可今年……它是死地。
瘟疫没长眼睛,不分富贵不分善恶,否则陆安扬至始至终都在平洲,怎么没死?从某种几率上说,任何人进了平洲后,谁都有可能死!
是掉头就走,还是继续向前?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
与此同时,刘家大厨房每日一次上演鸡飞狗跳的戏码开始了,高静娇快活的打劫完了,抱着两个带着温度的鸡蛋到如意轩,“元元,快看,新鲜的鸡子呢?快教我做‘不倒翁’!我要画上胡子的,对了,再给它做个红帽子!”
元元无语,“刚生产的鸡蛋壳还软呢,怎么做?我倒是听说用新鲜鸡蛋泡醋可以治疗雀斑?你有么?我瞧瞧?”板着娇娇的脸看来看去,“光滑、白嫩,你比鸡蛋还白,鉴定完毕,不要它啦!”
“哎呀,元元,别打击人家。好不容易从大厨房抢出来的,你知道的,自从你使计让卫家表姐告发了大厨房后,现在一根鸡毛都要不出来了。”
“哦?那这是什么?”元元轻轻的摘下粘着鸡蛋的一根灰色羽毛。
“哎呀,顺带出来的。”娇娇没好气的拍了堂妹的手,掐腰道,“你得想想办法了,以前我们两个都不用亲自去,派个丫鬟就用要来鸡腿吃!现在可好,我亲自出马,还找三五个借口推脱!”
“哦……那人家职权所在,大厨房的东西少了,她们得自己赔。所以……你不能指望让人家请客。再说,我们是客居,总不要天天要这个要那个的。你等我那一天真的成了刘家少夫人,放心,随便吃!”
说道最后,元元眨了一下眼,开玩笑的说。
娇娇无语了,“真没见过比你脸皮还厚的,说起亲事好像跟你没关系似的。等你成了刘家少夫人?我得等多久啊?不行,我现在就想吃鸡腿!可恶,是不是可我作对啊,大厨房的人说最近鸡很难买到好的,集市里的大都是病怏怏没精神的……”
最后一句让元元的笑容僵硬了。
“娇娇,你刚刚说什么?”
高静娇完全是想到什么说什么的抱怨,“我说了什么?”
“你刚刚!最后一句?什么病怏怏没精神的?”
“哦,你说那个啊,是大厨房人说的。你知道采买现在要严格记账的,每一日的价格不同,他们肯定要说明原因啊!听说病死了不少鸡,想买到活鸡现杀要出高价……”
元元非常冷静的听完,她用非常人的意志力控制自己,才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而不是大声叫唤。
不会吧!
怎么能忘记,她离开那个世界的前两年,新闻里天天播报的就是“鸡感冒”“禽流感”,再远一点的“非典型”也是恐吓人心的大事件。难道……不会的,好端端的,平洲多山多水,怎么会有瘟疫呢。
努力按压下心底的恐慌,镇定了两三日,却听得娇娇转播的消息急剧恶化,
“元元,你猜得真准,大厨房的人说集市上活鸡的价格一路飙升,比以前贵上十倍!嘿嘿,不知我家养的那头大将军值多少。不过养了两年多,我肯定不会卖掉它的!”
无知的人才幸福。
比如娇娇,她丝毫不知道堂妹让她天天盯着大厨房的生肉报价,是什么用意——反正元元让她做的,她就做好了,又不费力。而刘亦守仍旧天天午夜去书房背诵,弄得白天总是有气无力,没精力关心其他。高雪雪呢,对集市上鸡的价格居高不下,觉得有些怪异。但刘家不缺钱,总不至于连鸡肉都吃不起,并没放在心上。
一直到第五天,高静媛几乎可以确定,这就是一起古代“禽流感”!目前不知规模,也不知道是光鸡鸭禽类身上,还是已经有人被感染了。
“对了。那些死掉的禽类是怎么处置的?该不会……”夜晚,两个小姐妹猫在架子床上里说私密话的时候,高静媛忽然开口一问。
“当然低价卖掉了!这还用问!”娇娇翻了一个白眼,好不容易有一个可以嘲笑的机会,肯定不会放过。
嘲笑了一会儿,忽然发现高静媛僵化了。
“你怎么了?元元,你额头怎么变烫了?是不是生病了啊?”
“我没病!”高静媛一蹦而起,“我怎么会病!我一定能躲开,它……它击垮不了我。我不会死,我怎么会死?对了,远远的逃开,趁现在还没有扩散开来。”
“他,他是谁啊?元元,你要打败谁!”娇娇还在咯咯的笑。
来不及多说了,高静媛下了床,也把堂姐硬拉下来,逼着她给自己梳头,“快点,动作别磨磨蹭蹭的。”
“你行,就笑话你两句,当我是你丫头了!”
两个女孩披着斗篷急忙离开如意轩。那边厢,高雪雪见了妹妹高年年的陪房。
“什么情况啊?”娇娇探头探脑的在外张望。
“说是姨奶奶病了,让夫人过去探病。”
“啥?年姑姑会病?她壮得跟牛似的,上次回门还把我娘骂得狗血淋头、生不如死,我娘后来跟我说,都想用豆腐拍死她……”
高静娇一边说话,一边掩口笑,丝毫没把高年年生病当一回事。
可高静媛不能,她听着那陪房咳嗽声,闭了闭眼,“娇娇,你在这里等着。”
“干嘛?”娇娇拽着高静媛的衣角,高静媛难得柔和的眉眼,“听话,我有正经事。回头跟你说。”
“好!记得哦!”
高静媛进了屋,先不走进,“雪姑姑,这么晚了,您还不休息么?我让人煮了杏仁露……哦,这是年姑姑的陪房嬷嬷么?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一碗给您老了,辛苦了。”
“老奴哪里敢称辛苦!”
含笑看了陪房嬷嬷喝之后,晕晕欲睡,她忙挥手让人送到厢房去。
“元元,你来的正好。你年姑病了,哎!这么大的人了,还动辄闹个病痛什么的,没有娘家人过去就闹个不停。”
“既然雪姑姑知道年姑姑是假装的,那还要去吗?”
“不去怎么成呢?”高雪雪笑着抚着元元的头,“比如你和娇娇,姐妹情分摆在那里。娇娇不如你懂事多矣。将来有人欺负了她,你知道她的品性,也知道她未必是占理的一房,可能不为她出头?”
“总是姐妹……”
高雪雪一声轻叹。
“雪姑姑,元元私心下有些猜测,您能不能晚三天再过去?就三天?年姑姑那边,要是真跟姑父闹了口角,三两天的估计也不妨事。”
“这个……”高雪雪不解,“为何要三天?”
“姑姑,你就依我么!再说现在您放心家里就我跟亦守在吗?七姑姑在,到时候她是家里唯一的长辈,肯定会欺负人的。”
“罢了。我也不知道这回去王家怎么做个撑腰人,等打听你大伯父那边再说。”
高静媛心中稍安,走之前带走那被陪房嬷嬷喝过的碗,直接砸到地上。
三天后,王家给高年年报丧的人来了。
第十一章 三十六计逃为先
高年年是夜里没的,说走就走了,连一句交代的话儿也没留下。毕竟是亲姐妹,高雪雪听到丧信顿感眼前发黑,手脚发软,差点晕厥。眼泪控制不住的往下流淌,
“怎么就没了?活生生的人……”
此刻元元再过来请安,难免被迁怒——正常人发现错过了亲人的最后一面,怎能不怒?高雪雪再疼爱元元,也不由得想到三天前要是她去了王家,至少能见妹子一面,说些知己话儿!
元元无法为自己辩解——她的猜测是正确的,但她不能对雪姑姑说明,三天前她就预感年姑姑是被流感感染了,所以阻止探病吧!她的身后站着刘亦守和娇娇。娇娇害怕得脸色苍白,亦守则皱着眉,小声的劝解着,“娘,姨母的身体一向康健,怎么会这么突然?应该有缘故的。娘想想,不能放过害死姨母的真凶。”
“是,定是王家……”一想到妹妹嫁到王家去,见天吵闹,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高雪雪心痛如绞,那怨恨的念头都转移到王家去了,一时顾不上元元。
刘亦守赶忙使眼色,让元元离开。
元元咬咬唇,不甘心,无奈的牵着娇娇的手,出了花厅。等刘亦守出来,她第一次正式的看着刘亦守,不是用挑衅的语气,不是用玩笑的口吻,而是祈求——
“表哥,姑姑是不是要去王家?”
“嗯。三天前就该去的,母亲心善,没能见到姨母的最后一面,不知道要内疚多久。这次我要陪着她。你们就留在家里,没事别出来招惹七姑和青青、楚楚。即便有个什么,等我和母亲回来做主。哦,我也会嘱咐管家多帮着你们,放心大亏吃不了。”
刘亦守这时居然有了大人的模样,井井有条的安排着。
可惜,元元欣赏不了,她惊叫道,“什么,你们一起去王家?不行,我不同意!不许去!”
刘亦守伤脑筋的抚额,“别闹了,成吗?现在什么时候,母亲太伤心了,我必须陪母亲走一趟。元元,我们都不指望你一起去了,你就消停点行吗?”
什么,当她是无理小孩无理取闹了?
除了自尊受到打击外,元元更害怕了——害怕会失去!雪姑姑是整个高家对她最好的长辈了,怎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还有刘亦守,别看元元平时对刘亦守没有好声气,可危急时候,她真的希望刘亦守长命百岁!
深吸一口气,她想起姑父刘涛涛说过的话,“表哥,你忘记了,姑父保证过,你会一辈子听我的话,信我帮我,不让外人欺负我。”
刘亦守脸色倏地变红,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好。许久,“元元,你有点羞耻心好不好!”
“不好。除非你答应我,不去王家,你跟姑姑都不去。”
“不行!”
被拒绝后,元元的眼神有点悲壮,“你逼我的。”
“什么逼你?明明是你无理取闹在先,就算父亲在,我也有足够的理由回……”话未说完,就见元元低着头四处找寻,“你找什么东西?”
“打你的东西!”
元元在花圃里捡了一块巴掌大的石头,对着刘亦守的额头一敲。平时砸核桃锻炼出来的,用力不轻不重,顿时擦破了皮,冒出了血珠儿。
刘亦守头重脚轻,被打的疼痛还在其次,主要是没反应过来,“你打我?你干嘛打我?”
他觉得自己才是占理的一方啊,凭什么高静媛还敢对他无礼!
打完了人,见到效果还算不错,元元这才丢了“凶器”,转头对娇娇说,“快去告诉姑姑,说表哥刚才一时情急摔跤了,头都磕破了,快去寻高明大夫来。对了,家里药材够不够?不够赶快去买,多多益善!最好把药铺都给我搬回来!”
娇娇看楞了,直到催促,她才连忙“哦哦”的应着撒腿狂跑。
刘亦守摸了一把头上的血迹,眼神比刚刚元元的还悲壮,“高、静、媛,娶你一定是我前世不修!”
他还算有点君子风度,被打后没有立刻反击,只是用言语攻击。这种程度,元元压根不在乎,她的笑容在蓝天白云下很是明媚,
“恰恰相反。我认为你修了几辈子的大福。”
……
刘亦守“惨遭毒手重创”后,去王家的行程自然要挪后了。高雪雪听到儿子的坦白,是元元下的手,心里怨气更多,但也动了一丝疑心——元元在她膝下养了快三年了,这孩子平时调皮是有的,怎么会做这种明目张胆的坏事?
可惜,怎么问元元也不说,只说一句“姑姑再信我一次,等三天看看。”
三天,又是三天,谁知道三天后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高雪雪心神不定,本不愿意答应。可儿子刘亦守的伤在头部,她也怕下人照顾不好,日日换药,在王家自然不如自家方便。急忙往高家坡送信,让大哥处理。又想起大嫂翁氏和三嫂吴氏为过继的事情,闹腾得不欢而散,这会儿发丧大事,千万别出什么事情令门楣蒙羞才好。
三日后,没有等到什么消息,反倒是刘家出嫁的三个姑奶、奶回门了。重量人物是刘大姑,几乎带大了刘涛涛的刘家长姐,她一到,高雪雪几乎执媳妇礼,怯弱不安的问,“大姐怎么不通知一声,弟妇也好打扫庭院,安排奴仆。”
刘大姑年约五十,长相普通,穿着也是朴素的,她出嫁那会儿刘家还没有今日的富有,因此嫁妆不甚丰盛。刘家富裕起来,刘涛涛这个弟弟想帮姐姐置办产业,被刘大姑拒绝了。可见其人风骨。
“不用麻烦了,都什么时候了。”刘大姑守寡十年,平素就不爱笑,这会儿更别提,她端坐正堂右首第一位上,板着脸,“你没去王家?”
高雪雪是主,按道理是可以做主位上的,可她根本不敢坐着,站起来用低低的声音,“弟妇本来打算看看可怜的妹妹最后一眼,可亦守受了伤,弟妇只能留下来照顾他。可巧大姐回来,亦守交给您弟妇再没什么不放心的。”
刘大姑招了刘亦守在身侧,眼神慈爱,摸了摸他头上的绷带,没有急着问伤势缘由,而是叹口气,“实话告诉你,你王家妹夫也没了。昨天晚上的事情,王家三天之内丧了四人。”
“啊?”
高雪雪差点身子一歪,幸好被后面的丫鬟扶助,“怎么会?”
“怎么回事,一句话说不清。我这时候才来,也是通知你几个姐姐耽误了,可她们翅膀硬了,不听我的,还以为我老糊涂了。罢了,生死关头,我也顾不到所有姐妹,只要咱刘家的独苗亦守无事,死后我也能见父母了!”
刘大姑说着最萧索的话,可语气依旧是平静的,不断摩挲着侄儿刘亦守,只要有侄儿在,她就有无尽希望。刘家,她还剩一口气不会断根!她发誓!发誓!
“把所有家下人都招来,收拾东西,所有能带的都带上。咱刘家……搬家!”
“大姐,这是怎么回事?”
换了其他人登堂入室,当着主人的面说“帮你搬家”,还不找人几个大耳刮。可刘大姑不是旁人,她的威望在刘家无人可及。是以高雪雪只敢问原因,却不敢反驳。
“你还问!外面都快天翻地覆了,你还懵然无知呢!”
刘亦守轻轻拉着大姑的袖子,“大姑姑,父亲外出后,母亲就紧闭门户,守着我不问其他。外面发生了什么,母亲丝毫不知。大姑姑,您告诉守儿好不好?”
刘大姑一想,弟弟不在弟妹关紧门户也是个理儿,对弟妹的气消了不少,缓和了,“王家不是唯一一家,安阳有不少宅户遭殃,一家老小病了几日,说走就走了。我估摸,怕是有不好的东西。平洲不能呆了,咱们得趁别人都没反应过来,早早搬离才是。”
“不好的东西,是什么……”
高雪雪头脑空空,这会儿什么也反应不过来。刘大姑听到这话,火气又上来,好歹看在侄儿的面,只哼了一声,肃容道,“云阳那边也是。你妹妹头七,高家只去了两个下人带走了王歆尧,此外一个姓高的都没出现。当然,依照王家现在的情况,也不会挑什么礼。可你大哥大嫂都是知礼的人,不是脱不开身,万不能如此行事。”
高年年是隔母的妹妹,可高祈瑞却是高雪雪嫡亲的兄长!骤然听到长房不好的消息,高雪雪如遭雷劈,
“我大哥怎么了?”
刘大姑连几个亲妹妹都舍了,为难关头,弟媳妇而已,更不会关心太多,“不知道。这会子也没空去云阳看看情况。你要是不放心娘家,就带几个下人过去看看。只一点,亦守我要带走!他不能置身险地,就算涛儿也是一样!”
丢下神魂不舍的高雪雪,刘大姑急命下人收拾东西,细软带上,食物和清水尤其重要,至于笨拙的大物件就算了,在性命面前钱财只是身外物而已!
高雪雪低声哭泣,一面是亲生骨肉,一面是嫡亲兄长,她该怎么选择!
“雪姑姑!”
泪眼朦胧中,元元走过来。
她膝盖一弯,跪在这个用真心对待她的女人面前,“姑姑,是瘟疫,是瘟疫。”
“什么?”高雪雪更感觉天旋地转,“你年姑姑和姑父……他们都是?”
“是的。王家遭难,不是唯一一家,外面不知什么情况了。还有高家坡……恐怕也是。瘟疫不分人,姑姑,我们快逃吧!”
第十二章 再相遇(上)
“逃,能逃到那里去?”高雪雪眼泪不断涌出来,一张温柔的面孔写满了苍白无力,无助的歪倒一侧,声音凄楚,“大哥,大嫂……大姑姐说的没错,妹妹头七,高家怎么可能只派了管事带走你表弟歆尧,恐怕是谁遭遇不测!”
同样是兄妹,但高雪雪和高祈瑞、高祈兆才是同母所出,感情当然不同其他。此刻高雪雪心乱如麻,惦记着不知生死的兄长,另一边却想着亲生骨肉,左右牵挂,一颗心都快碎了。
许久,她才擦了擦眼泪,强自镇定起来,“元元,你快。跟娇娇一起收拾几件常用衣服,干粮能带就带。你们……跟着大姑一起走吧!”
元元一愣,“姑姑,你不跟我们一起?”
“我……”高雪雪想到和儿子生离死别,一行热泪滚落,“我不能了。兄长不知生死,便是走了也不能安心。我得回去看看,看了才能放心。”
不能放心什么呢?亲眼看一眼大伯父的死活?有用吗?什么也改变不了!这么说,虽然有些自私,可高静媛素来是个冷情淡漠的人,她把自己的生死看得比什么都重,当然不甘心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鸡感冒害死了。
“姑姑……”还想在劝,可高雪雪连亲生骨肉都放下了,怎么可能听隔房侄女的劝告?强撑着身子,带着元元、娇娇去见刘大姑,托付两个娘家侄女儿。一家子仆役都带走了,也不差两个小丫头,刘大姑爽快答应了。
“你决定了?虽是一家子骨肉,可咱丑话说在前头,你这一去,哪怕全须全尾的回来,我也不敢让你靠近咱老刘家的独苗了。”
高雪雪强忍心中的阵痛,“弟妇明白。亦守他有大姐的照顾,弟妇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且弟妇是无用之人,从没离开过家乡,不似大姐见过世面,去了也是拖累。若是有那么一日……大姐为亦守他爹寻个妥当人,弟妇铭感五内。”
刘大姑的面色说不出好坏——嫁到刘家十年多,还惦记着娘家的媳妇,走了也罢!
女人是最易偏心的,刘大姑自己嫁到人家三十年,危急时候还跑回娘家同渡难关,她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可以谴责的,对弟媳妇就诸多看不顺眼。
“行。后事都交给我,你安心去吧。”
一面说,一面让人把元元、娇娇带到偏院安置。其他人都有收拾东西的事情要忙,两个小丫头不添乱就够了,也无人使唤她们。
娇娇神色惊恐,“元元,怎么办?我好害怕!”
“不怕不怕!只要不是通过空气传播,就还有救!娇娇,不管饿到什么时候,千万不能吃鸡肉!”
“好,我不吃,再不吃了!”娇娇掩着自己的小嘴,摇着头发誓自己再也不吃鸡肉。
元元看周围人来人往,无人理会,更无人多看一眼,深觉自己被丢在一边——刘大姑虽然答应带走她们,可没保证说按照高家姑娘的待遇。逃难路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给一口饭,不活活丢在马路便上就是有人道之心了。
连卫青青和卫楚楚那两个货,都比自己强,人家至少是刘大姑的外甥女!叫一声“大姨妈”的!
雪姑姑不在,她们两个姓高的,和刘家什么关系?对了,只有亦守……
元元偷偷猫腰出了偏院,四处找寻,想见刘亦守一面。刘大姑知道她的打算,直接把她带过来,许是听多了旁边七姑的“好话”,她对元元的印象绝对称得上深刻。
“听说你想见亦守?实话告诉你吧,他没工夫见你。现在不见,以后也不见。你聪明呢,最好少打他的主意。”
刘大姑对生养了刘家独苗的弟媳妇都是那样的态度,还能指望她对弟媳妇的侄女有什么好言语呢?
“按理,这话由我做长辈的说也不对。不过现在一切情况不同了,这场大祸也不知什么时候结束,兴许十年八年都不得回。之前什么亲上加亲的玩笑话,再不许提了。”刘大姑寡淡严肃的脸上看不出喜恶,可就是这种完全不放心上、视你为蝼蚁的感觉,深深刺伤了元元的心。
她气愤的指尖颤抖。
可是她能怎样?大吵一架,然后很有骨气的掉头就走?外面是不知状况的瘟疫,她一走,对刘大姑没有任何伤害,反倒是她自己,活活被瘟疫害死!
那么,忍气吞声的留下来?
这看似是一条出路。一条活着的出路。
不过这条出路有多么难?雪姑姑不在,亦守压根见不到面,她在队伍中的角色那么不讨人欢喜。假使幸运得不能再幸运的逃出生天,刘大姑把她送到父母身边,她的日子会好过吗?
这个时代,不是独生子女的时代,不是父母对子女千宠万爱的时代。她只是个女儿,从瘟疫中逃命出来,在父母跟前说什么?说委屈?不,恐怕没有人愿意听。
父亲是古板的封建男,他一定会问云阳的祖父祖母怎么了?到那时,她只能回答“我怕死,所以没敢去看一眼。怕耽误时机,早早逃命了”。父亲怎么想?孝道大过天,即便对她有多深感情,恐怕也失望的抵消了父女之情。
母亲一脑袋僵硬的封建思想,在被可恶的道长污蔑为“妖孽”的时候,她出面维护自己。但母女之间鸿沟一样的差距,没有消除啊!以前有刘家的婚事在前面挡着,失去后,可想而知被母亲严格用“大家闺秀”标准要求着,是何等悲催的事情。
前路一片黑暗。
元元从一众人等不明眼神中走出来,默然无语的望着天。原来穿越至今,她已经忘记初来乍到时吃窝窝头的苦日子。也许,是在刘家享福多了,老天看不过去,又想折磨折磨她。
呵呵,区区鸡感冒能打败她?休想!
她快步走到雪姑姑那里,制止了雪姑姑收拾行礼,“姑姑,我代你去!”
……
与此同时,傅胤之快马加鞭,一路不停歇,见到各地守军,直接亮出皇太后赐下的金牌。既然平州的知州陆安扬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就不浪费时间了,直接通过武备系统的官员通知下去。
一,所有从平州出来的船只、人员,一律接受检查。在安全地界停留个七八天,有病者集中一地,无病者才能离开。
二,外面的人进入平州,须得告知,平州目前有大祸!一旦进入,性命可能不保!
本来,没有人相信一个十五六岁的毛头小伙,可谁让傅胤之来头太大?八大世家中傅家的嫡系子孙,手上握着皇太后御赐的金牌,负有重要使命!大家便觉得,宁可麻烦点,别惹得傅胤之恼怒,要是他上达天听,一状告了,麻烦就大了!
扯大旗做虎皮,这一套傅胤之做得异常熟练。
很快从平州出入的几个要道被控制起来,通河水位不如夏季高,通行缓慢以至于不少船只搁浅。那些商户不明就里,还以为是守卫军太贪了,前面的船只打点得不够。
一片怨声载道。
旁的人不知情,可跟在傅胤之身后,负有护卫指责的周副统领周大康还不懂得么?他早就怀疑傅胤之了,以前是无伤大雅的些许小事,他有疑心也无处说去。这会儿,是无端端闹腾“瘟疫”大事!他觉得自己必须阻止。
又一日,平州的守卫军官员熬不住商人们的“热情打点”,过来寻傅胤之通融一二,放两条要紧的船只离开。傅胤之一口拒绝,周大康便“劝谏”,
“公子,何必如此!瘟疫是没影儿的事情,耽误了大家行船,那些人是投入了全家资钱一点错过好光景,多少人入不敷出!您不能只顾自己开心,而至他人身价性命不顾啊!”
那官员的眼神立刻变了。原来竟然是小爷无聊消遣的?
傅胤之回头,见周大康“傲骨铮铮”,一脸忠心,而旁边的两个侍卫没有阻止,仿佛也是赞同——
周大康错就错在他以为当着官员的面,傅胤之的“任性妄为”必须收敛。却不知,傅胤之内里的灵魂是经历多少磨难过的,这点突发状况,他有一个最简单有效的办法解决!
闪电般靠近周副统领,拔剑的速度比眨眼速度还快,几乎看不到影子,那剑已经插入周大康的心口。
周大康圆睁着眼睛,死不瞑目的往后一倒。
此举吓坏了所有人。无论杀人的速度,还是决断心,任何人见了,内心都得对傅胤之的危险性提高几个层次。
“傅……傅公子,何必如此……何必杀了贵属。”
傅胤之拔下剑,送回周大康的剑鞘中,“他敢乱军心,在军中也是杀头大罪。林大人,瘟疫一事到底是不是子虚乌有,傅某愿以一辈子的前程为赌。您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若是傅某胡言乱语,那此后一应损失,您尽管带着商户来寻傅某,寻傅某身后的傅家!若不幸被料中,大人也该想想自己的妻儿老小,为她们积福,谋个后荫才是。”
第十三章 斗陆
傅胤之用自身前途做赌,可惜旁人也不都是昏聩糊涂的,若真有瘟疫的发生,光靠守住平州关隘,不许进出就行了?少不得太医署和平州本地官府衙门的运作。
“只是我等拦住往来船只,虽有太后金牌,也总得有人告知知州一声。不如下官派人去?就怕人微言轻,被人痛斥一顿还罢了,要是一句‘危言耸听、包藏祸心’的罪名按下来……承受不起啊!”
听了这话,早有决断的傅胤之冷冷摆手,“放心,本公子带着御赐金牌,亲自去一趟知州官邸。”
“啊,这可使不得。万一……是真的,公子岂不是危矣!”当官多年的人,谁不是历练出来多副面孔,单单看着这张写满担忧的脸,还以为他是傅胤之的亲戚呢。
可惜傅胤之再世为人,年纪虽小,却没有一点被迷惑。他知道,这是林大人迫使他亲自去与陆安扬谈判呢,不能把压力都放在这边守备军身上。按道理而言,这是应该的,民政的事情当然要民政衙门管理,可细想想,他傅胤之差点打包票平州境内有瘟疫了,还逼着他去,岂不是存心不善!
若换了一般的世家子弟,肯定不会置身险境,左右推搪,打个哈哈糊弄过去……也就在人面前低了一等。本地官员表面不说,心内肯定瞧之不起。
可惜,他不再是从前的傅家子弟,浴火重生而来,他把之前的“我”一点点敲碎了,磨成粉末,再一点点掺和水重新浇铸,成了现在的“我”。这个过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惨烈和疼痛。
然而,值得。
这世上,就不该有任何东西阻扰他的脚步,阻碍他到达想要的彼岸!
瘟疫,还并不是必死无疑的瘟疫,不会让他的勇敢褪色。
“林大人刚刚说得是,旁人去了,恐怕他陆安扬不会相信,恼怒起来不好收场。本公子和陆安扬也算是通家之好了,进了他知州衙门,总不会被哄出来。”
那林大人“呵呵”干笑,面上闪过一点尴尬,可心里对一言不合就敢杀人、深入险地面色不变的傅胤之,倒有两份钦佩了。
……
平州的知州官衙在平茂——一处三面环山、水路狭窄,犹如桃源办安宁舒适的小小县城。傅胤之一路行来,四处观察,见此地的民众面上毫无饥色,身上穿着干净的绸衫,八成以上都是暖饱无虞的人家。
他不会用一般的评断标准看待人和物,但进了平茂城,不得不承认,这里的民风素朴和睦,百姓安居乐业,无犯法之事,大概是父母官最高追求的“无为之治”?
若没有瘟疫,陆安扬的前途可想而知。未来二十年一升再升,一直升到内阁,谁会有不同意见?愿意提携他的比比皆是。
可惜,终究是桃源一梦——早晚要清醒过来。
傅胤之比谁都明白这里的假象,三个月后,被瘟疫肆虐过的平茂城还有几个人活下来?大概会变成死城吧?之后通河几大支流贯通,开辟水路,繁华了周边如安阳、云阳等地,至于平茂城只有抛弃一条路……
至于傅胤之自己,情愿冒着天大危险来这个无用小城,为的也不是解救黎民于水火。他自问还没这么伟大。最终目标,就是接近陆安扬,顺便掌握陆家的一大罪证!掩盖超过十万人的死亡人数,不要说,只有陆安扬一人的首尾!
这其中,一定有八大世家中陆家的擎天之力。才能控制朝堂中无一人出声,将除平州外的天下百姓,以及禁宫之内龙椅之上的那位,瞒得密不透风!
八大世家并不是铁板一块,傅胤之自己连家族的势力都不愿意依靠,而是走武举这条几乎所有人都看不到希望的路。他的所求,何其之大!
“哈哈哈,原来是傅家小友来访。上次你来了平州,怎不来我府上。是不是觉得区区在这偏远之地当个闲散官,不值得一晤啊!”
陆安扬是一个长相十分儒雅的男子,为人谦和风趣。傅胤之跟他随意攀谈了几句,不得不承认,陆安扬有非同一般的亲和力。
拿出世家精心教导的礼数,彬彬有礼的回复道,“岂敢!上次胤之是被父母惩罚,待罪之身岂敢上门想陆世伯请教。”
“这个么,倒也听说了。你把令弟的同窗打掉了两颗门牙。呀,火气大了些。不过偶有争执,也算不得大过,怎得令尊令堂舍得你孤身离开上京?”
傅胤之赧颜一笑,“说出来怕世伯笑话,是小侄对科举毫无兴趣。在家不喜读书,只喜欢舞枪弄棒,寒了父母那颗望子成龙的心,所以才借小事大惩。”
听了这话,陆安扬十分的热情立刻失了七分。国朝都是重文轻武,八大世家中足足七家都是文举扬名。堂堂太师后人,不去科举做官,反倒追求末等,与武人厮混!
有了这个先入为主的看法,虽则傅胤之态度再放的低,一口一个“小侄”,他也没办法恢复到刚刚的无比欢迎了。
“哦,原来如此。”
傅胤之这一辈子节约有限时间,差不多的精力都集中在练武上了,但他上辈子的琴棋书画、斗虫听戏等世家子的消遣,一样没落下。诗词上没办法迎合陆安扬,倒是在种种小道上和陆安扬相谈甚欢。
陆安扬越发觉得“不成器”了,要是科举有成,随便学什么都会被称赞,反之,就是耽于玩乐。出于礼数挽留,傅胤之求之不得,当然一口答应。挑剔了一番住所的简陋,才施施然住下。先要了两个美婢女侍候,用饭时候,则不停用眼神欣赏美女白腻脖颈和雪白皓腕,色迷迷的称赞“秀色可餐”。二婢气不过,自觉受到了侮辱。
回头一状就告到陆夫人那里。
陆夫人很不高兴,她府里的丫鬟都是好人家的闺女,一个个都长的水灵灵,幸夫婿陆安扬不是轻浮好色之人,身边就两个妾,从来没对家里侍女下过手。这也是陆夫人生平得意之事。
今天,精心养了两个丫鬟,被一个外来人调戏了,她要是不会以颜色,还当好欺负的!即便傅胤之身后有傅家又如何?她夫婿陆安扬也是陆家子孙!
陆安扬烦恼,“不过两个丫鬟,送他又何妨!总归是世交,你让为夫为两个婢女跟他计较?传扬出去,他一个不到弱冠之年的少年倒是无所谓,倒是为夫成什么人了?好茶好菜的招待着,别丢了陆家的脸面!”
陆夫人气个倒仰。
傅胤之安心在陆宅住下。他早知道陆安扬是什么人,就不费心用金牌逼迫其听从命令——那是浪费时间。算了算时间,大概平州各地已经有因病死亡的人,陆安扬既然可以陪着他游览平茂四周的山景名胜,估计和前世一样,没放在心上!
不知派去求救的太医署有没有派太医过来?也不知他用血书写的向父母家族写的书信,有没有效果?更不知太后知道了,她赐下的金牌被他用来节制守备军,有没有被戏弄的感觉!牵一发而动全身,他看似悠悠轻松,其实已经把自己人生的全部押下,一旦输了,被家族抛弃还算轻了,上位者如皇太后雷霆一怒,他的性命不保!
陆安扬陪同傅胤之在平茂本地转了几日,发现傅胤之平素还好,到了城内各大商铺,却只盯着少数几乎贫穷人家的……闺女看。他那里知道,女人比男人体弱,再者瘟疫来时富户有钱看大夫吃药,能多熬几日,贫穷人家几乎就是等死了。有先入为主的不良印象,这会儿几乎认定傅胤之好色之极!
世家的嫡系出了这么个败类,也不多见!多半是祖辈宠坏了,不知自己骨头几两重。陆夫人也让两个美婢试探了,才知道傅胤之有个计划,“上京城这两年流传了平州本地戏,这个没脸的东西怪不得一来就往咱们官邸跑,原来是想在平州买几个女孩子调、教几年唱戏呢!”
世家的确有养戏子待客的习惯,但傅胤之才几岁啊?他功不成名不就的,就想养戏子了?想到其内心龌龊之处,陆安扬无法忍耐,推脱政务繁忙,再不肯见上一面。不过仍旧嘱咐陆夫人,好生款待,不可丢了陆家颜面。
陆夫人心说,只要不糟蹋内宅里的丫鬟,外面的人随便。
傅胤之终于得了自由,派了几个侍卫整天在平茂城内探查实际人数,同时自己也往衙门跑。陆安扬实在厌恶,为了减少见面次数,什么小要求都答应了——比如说,看看在籍的娼户。
户籍大门一打开,普通的民户还会难见么?只一个下午,傅胤之就满脸铁青的出来。
他错了,原以为平洲地广人稀,死亡的人数估量个十万已经是顶天。却忘记了,平洲有不少山区民族,数百年前就生活在平州了。他们以山寨登记,十年前记录的数目就有八万之众!这些人,死得悄无声息,连亲眷都无,连哭求喊冤的声音都没有!
难怪一年后通河水道开辟,一点来自山区民族的阻扰都没有,原来……都死绝了!
第十四章 糟的糕
出了刘家大门,一路行来才发现外面的情形比想象的还糟糕,走了十几分钟,就看到三四具棺材,气氛很是压抑,不少老人都意识到了可怕的瘟疫可能已经来了。
高静媛心中不是没有悔意,可出都出来来,不能掉头回去吧。死很容易,眼睛一闭就过去了,什么都不用管。可活着、活得好,却很难。尤其是女人,有一个好名声还是很重要的。
比如,她一说代替雪姑姑去高家,那对她百般看不上眼的刘大姐不是主动见了她一面?夸赞了两句“深明大义”?好吧,不要钱的赞美谁也不稀罕,高静媛之所以决定真的离开刘家跟姓刘的没关系,而是用自己两世为人的见识看透了两种选择的结果。
一个是至此卑微的活着,一个是从容赴死——也未必是死,幸运的话有机会能活下来?就像珍珑棋局一样,有时候看起来是自寻死路,谁能知道反而走出一番新天地呢?
高静媛自刘家大门关闭起,就逼着自己拿出所有面对绝境的勇气。这次鸡感冒也许比她想象得还厉害,这个世界又没有高等医院和专业技术人员,也许死活……全凭天意。
“元元姑娘,你这是何苦?夫人都不答应你独自一个人回老家,她已经求得大姑奶奶答应带你走了!”
从刘家带出来两辆马车,一辆是家里下人运货的,上面有刘大姑好心送的几匹白棉布,以及两坛子酒。至于药材,对不起,现在谁家都缺少,刘大姑就不多送了。还是高雪雪伤心之下,塞了几瓶活络丹、痛风丸之类的成品药,跟瘟疫肯定是药不对症了。另一辆马车才是坐人的。上面做了除高静媛外四个人。两个话多老妪,两个长相平凡的丫鬟。再加上两个赶车的车夫,这就是高静媛从刘家带出来的全部人手了。
刚刚说话的人是李家的。她和赶车的车夫李老二是一对夫妻,无子无女,就槐树乡下一个瞎眼老娘。要是不管不顾的跟刘大姑走了,当然可以活命,只是这辈子别指望有再见瞎眼老娘的机会。李老二纵不是孝子,也不能看着老娘死了没人收尸。而李家的,她二十多年不生育,心中有愧,才答应跟丈夫冒死回去看看老娘。
高静媛估量了她和她老公的未来的可使用性,难得和颜悦色……甚至有些放低姿态了,眼神稍微下沉,带了点无奈,“可是我不走,姑姑就得回去啊?姑姑对我那么好,我当然要帮她走一趟。再说,姑姑的娘家,也是我的家,就算没有姑姑,我也要回去看看。”
李家的听了这话,轻轻拍着高静媛的手背,感动得泪花都出来了,“元元姑娘,你真是心善,又顾家,生得又美,谁有你这样的女儿真是八辈子的福气。”
“婶子别夸人家了,元元才没那么好。”恰到好处的低下头,有益于整个队伍的和谐——离了刘家,还拿什么小姐主子的款儿啊?李家的腰肥膀圆,加上她老公苦力出身,绝对是队伍中的实力对象。这类人头脑简单,她略施小计,就引得李家的当她是可亲可爱的完美女孩,说出“可怜我无福,嫁了当家了这么些年没生下一儿半女。一定是从前没积德,元元姑娘放心,我跟我当家的一定会保护你,豁出去这百八十斤。横竖都活了一把年纪,够本了不比你花骨朵一样的好光景,你这样好看又心善的大小姐要是没好结果,天理都不容呐……”
掏心挖肺得真感动了高静媛,她眼中泛红,泪珠儿闪烁,拉着李家的手,“婶子干嘛说不吉利的话?若真有个万一,那也是天定的。元元不怨恨任何人,只求婶子一件事,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把元元埋了,不要写字,也不要留下标记,干干净净的走。抑或嫌挖坑麻烦,一把火烧干净了,随风散了,不留痕迹也好。”
“元元姑娘,你说得我心口泛酸,不行,我先哭会儿……”
一个时辰不到,高静媛多了一个“娘”。因李家的感慨“早把我要是有你这样的好女儿,一定当眼珠子看着,才不会让她孤孤单单一个人!”高静媛顺势就叫唤了干娘,又说自己已经有了个干娘,就是连云山那棵高大的老槐——偏巧车夫李老汉的名字就是槐,也算扯上“冥冥中注定”的关系了,认下李家的做乳娘。
乳娘也是娘啊,虽然没吃过一口奶。李家的很高兴,一直在外门当差的她,对大门大户里那些弯弯绕绕不大懂得,反正看高静媛他顺眼,就对她更爱护了。
另外一个老妪,姓曾,原先是针线房的管事姑姑,一手好绣活。她的性情跟李家的完全相反,上了马车就和据嘴的葫芦一声不吭。连车帘都没掀开一下。对高静媛故意跟李家的亲热,她只是默默的垂下眼帘,并不关心。
至于那两个长相平凡的丫鬟,一个叫春生,一个叫春意,都十六岁多了。春生心眼活,眼珠子乱转,时不时的掂量她背后的小包袱。对高静媛巴结李家的,不大看得起,当然,跟她一起是刘七姑的丫鬟有很大关系。至于春意,她是高雪雪身旁的二等丫鬟。
高雪雪不是没有叫更多人陪着她侄女走一趟的,但今时不同往日,往高家坡得不到什么赏钱,或许要把命搭上。人人都不乐意。高雪雪问了几个身边最受信任的人,没一个应,只有平时不受重视的春意——她愿意,也是因为高雪雪答应不要赎身的银子。
队伍里的人,各有性格,各有目的。但好歹不会出现阴奉阳违,半路跑路的。高静媛问了各人的老家,跟两个车夫商量了一条最近的“近路”,争取经过每个人的家乡。同时还保证,如果她们的亲人不见,自己会尽最大的努力让高家人帮忙——
当然,条件建立在高家坡的情况没那么糟糕上。
“哦,差点忘记了,胡大夫!我们光急着赶路,忘记没找大夫。”其实高静媛是故意忘记的,到分岔路口“才想到”,急急慌慌的说,“没有大夫怎么办?”
本来几个人都是回家看看老家的人。其实想一想,最糟糕的是看到亲人已死,虽然痛苦,心里也有了准备。最怕只是生病,还没死呢,可自己匆匆忙忙的,身上除了金银什么也没带,错过了诊病的时间,那才会抱憾终身吧!
寻思了一下,大家都同意改道去胡大夫所在的月牙村——距离高家坡仅仅二十里路。
两三个时辰的路,多绕了半天,终于晚霞满天的时候到了月牙村,绑架了胡大夫和他的药箱,还夹带了许多药材走。这下,大家的心都安定不少。胡大夫的医术也算不得高明,但行医好歹十几年了,未必比城里坐堂的大夫差。
夜路很难走,好在车夫的水平很不错,按照记忆中的路摇摇晃晃的,赶在子夜之前到了高家坡。情况应该说比想象中的还要坏。二房三房几乎没有人在,全部搬到长房去了。
危急关头,平素的隔阂、计较,全放下了。第一个出现不对的人是太婆,她咳嗽了两日,吃了燕窝,炖了人参,没想到病好了!身子骨结实着呢,能绕着桃书转悠七八圈,让一家老小悬着的心放下。而不久后,也就是高年年病逝之前,高祈瑞病倒了,请了大夫开了药方,吃了几副药总不见效。待听得瘟疫的具体病情,就是反反复复的高烧,发热,手足酸软后,高祈瑞哪里不知道真正被关进的人,就是自己?
自觉命不长久后,他不肯见翁氏,不肯见自己的女儿,整日躲在书房里不肯出来。翁氏知晓了哭得黑天黑地,比之当日高静娟被抢还要撕心裂肺!
二房的高二太爷也病喘,怀疑自己得了瘟疫,高老太天天照顾他。而刘氏,打一发现太婆有病“会过人”后,立刻消失不见,比飞得还快。她本想带着儿子一起走,可高小宝舍不得爷爷,天天跟在祖父身边,气的刘氏一直骂,“你丫死着去吧,记得娘不是没救你!”
三房,更是凄惨。高祈禄见识多,他一发现苗头不对,就安排和了家人离开。偏偏在路上,突然三老太爷和李老太不成了——不是瘟疫,而是老人家急得,突发疾病,幸好有大夫经过,两贴药下去好了,就是再行不得远路。
三个儿子一定要留下一个照顾老人。老二老三老四抽签,抽到了老四高祈全。可沈氏抱着四岁的女儿干嚎,如死了丈夫似的,李老太厌恶,不准老四留下。高祈禄便说,我是长兄,爹娘还是我来照顾吧,逼着两个弟弟带着家眷离开。老四一家忙不及的上船走了,而老三家的静婳静媙两个姐妹,却被硬生生分开——有一个真的被感染瘟疫了!
第十五章 朝堂之上大出手
高家坡的状况绝对说不上好,但比起千里之外的上京城还算平静的。自古以来,哪朝哪代的都城都是龙蛇混杂,有声势赫赫的将军也有书香门第的官人,有走街串巷的郎贩也有满楼红袖的妓院。上至皇帝六宫妃子,下到乞丐都处在一地,那纷杂混乱的关系别提了,不是心有九窍的人都分不清。
半个月前,傅家四房的嫡系公子傅胤之一纸书信,引起轩然大波!此信貌似“私人信件”,然而压根没封口,那传信的人又不是什么负有重要使命的军人,必须守口如瓶。等闲人谁没有好奇心呢?认得几个字的,大都会看上一眼吧?
这一看,坏了!原来傅胤之在信中斩钉截铁的说道平州发生了瘟疫,疫情非常紧急,死人无数!在这个婴儿夭折率超过五成的时代,大家都是“谈疫色变”。看到这里,谁不是害怕瘟疫会蔓延到自己家乡?
这封信创造了速度,只用了十五天的时间就到了京城——可能是害怕信件本身也带着疫情,看到它的人下意识赶快送走,仿佛这样就能躲远一点。同时,也会偷偷告诉身边亲近人。“嗐,你知道吗?傅家公子发现平洲有瘟疫了。”
一传十,十传百,秘密就是这样成为公开的秘密。而经过流言的扭曲,信息本身变了样,有的说傅家公子被瘟疫害死,死前留书信给傅家;有的信誓旦旦说瘟疫已经传过来,朝廷已经派下太医署的人去了;还有人说亲眼看到有人病死……
等傅家一头雾水的接到书信,傅英搏简直气死!当着父兄的面撕掉书信,“这个逆子,不把我们全家害死他不罢休!爹爹,再不能纵容他了,开祠堂,我要逐他出族!”
“何至于此!”傅英玄淡淡道,“三弟,胤之毕竟是你的长子,也是父亲的孙儿,我和二弟的侄儿。你逐他出族,倒是撇清关系了,可咱们四房的颜面放在哪里?”
傅英铮也道,“父亲,据孩儿所见,胤之不像是故意夸大其词、狡言取宠的人。他既然不把信件封口,任由它这么一路风风光光的来,恐怕有几分把握。”
几分呢?
傅奕北沉思起来。这一次,跟上回一样,是一个重大的关系傅家未来的决定。是否把宝压在这个“家族叛逆”上?代价巨大,但回报也是巨大的……
傅英铮看见父亲的面色有些犹豫不决,看了一眼仍旧满面怒容、不知所谓的三弟,眼角的余光也瞥到悠悠哉哉、打算置身事外的长兄,心想,自己是庶出,不比兄弟两个家业丰厚,为了将来怎么也得拼搏一回。
“父亲,孩儿记得,今年的胤之大概有十六岁了吧?啧啧,长大成人了!都记不起他四岁什么样子,大概比孩儿的膝盖高点?说话都未必能说全呢!”
一句话提醒了傅奕北。是啊,一个四岁的孩子,什么都不懂呢,就记住了天底下最为高贵女子身上饰品的气味,他的敏感和聪慧岂能用常理推断?
傅家儿郎,出过父亲那样聪明绝顶、栋梁之材的,也出过体弱多病、英年早逝的,唯独就是没有一个蠢货!
豁然起身,他有了决断,“明日早朝,为父将上奏陛下,赈灾平州!”
“父亲英明!”傅英铮笑容满面,深深朝父亲施了一礼,而傅英铮也淡淡的笑了,明显是赞成的。唯独傅英搏,还弄不清状况,紧张道,
“父亲怎可!胤之黄口小儿,胡言乱语怎可当真!平州若真有疫情,怎不见当地知府上奏朝廷?爹,万万不可啊……”
傅奕北叹气,有些无奈的看着三儿子,“你刚刚也听见你二哥说的话,胤之不是黄口小儿了,他今年十六岁。你祖父这么大的时候,已经金榜题名,成为名扬天下的状元郎!”
“爹爹……怎能将那逆子跟祖父相比?”
“为何不可?”傅奕北摆摆手,看到底下撕碎的纸片,让人把它们捡起来,拼合,看着孙儿字迹沉稳有力,隐带傲然风骨,不自觉的叹道,“也许,咱们傅家又要出一个惊才绝艳的天才了!”
傅英搏惊愕。
惊才绝艳的天才?说得是他的儿子?他天天骂“不成器”“逆子”的儿子?
……
次日早朝,傅奕北果然上奏朝廷,道平州发生了疫情,十万火急。不过这消息早传得沸沸扬扬,知州陆安扬的族人也不是吃素的。陆家是本朝第一世家,其势力遍布朝野,名列八大世家之首名副其实。
这样庞大的家族,轻易触碰不得,这也是傅奕北沉思良久、无法决定的原因。好在陆安扬并非嫡系子弟,偌大的家族树难免大有枯枝,壮士断腕每个家族都有遇到过,
傅奕北在朝廷上据理力争,贬斥陆安扬不配为官,他的小孙儿年仅十六都发现了疫情,怎陆安扬知情不报?分明有好大喜功,贪图官声之过!
是过,不是罪,牢牢将跟陆家的隔膜在可预期之内。
不过,朝廷里不仅有陆家人,也有其他隔岸观火、巴不得火越少越旺的人。愿意帮陆家说话的太多了。这个说,陆安扬不比稚子傅胤之见多识广?真发生了瘟疫,他怎么敢不报?分明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那个说,傅胤之也不是什么好的,放着大好光阴不读书,整日练武,脑袋是不是坏了?
说到最后,乱哄哄的,而傅奕北被人身攻击,多年的养气功夫也破了。
这其中有个缘故。
傅胤之的祖母是萧郡主,嫁到国之栋梁的傅家很正常。不正常的是,夫婿傅奕北当时已经有了嫡子!嫡子哪里来?肯定是人家正妻生的啊!
堂堂郡主怎么能做人填房呢?就算萧郡主被爱情冲昏头脑,哭着喊着要私奔,皇家的体面呢?有宗人府管着,皇家绝无可能发生这种令人耻笑的事。原因……萧郡主二嫁。前头死了丈夫,守寡三年,便由当今太皇太后做主,嫁给死了正妻的傅奕北。
不提夫妻二人之前的故事,论身世论样貌论品格论才学,倒也算得上十分般配。哦,还有一点,萧郡主比傅奕北大六岁。
老妻少夫……曾有一段时间,是不少世家官宦口口相传的笑话。傅奕北不稀罕郡马的称号,年轻气盛时觉得“士可杀不可辱”,以至于身为文人,跟不少人有过打架的经历。
今日朝堂上,有人隐隐提及此事,暗讽不已,终于挑动傅奕北的神经。他居然一撩袖子,跟人扭打起来,被打的御史也不是好欺负的,打就打啊,谁怕谁!
拉架的也倒霉,或被撞掉了帽子,或是被踹了一脚……
金銮殿上金光四射的龙椅上,坐着的皇帝第一次没有眯着眼睡觉,而是伸长了脖子往下看,平素他都是不说话的,这会儿他破天荒拍着手笑,“用力,不是用胳膊肘撞啊!对,好样的,厉害!”
这一幕,把史官吓得不轻,颤巍巍的站起来,叫喊了两声,没人理睬他,只好跪着冲皇帝谏言,“陛下,注意龙仪!”
皇帝无聊扭过头,哼了一声,在冷冰冰的龙椅上扭来扭去,这把椅子,对他来说太大太大了,毕竟,他才十岁么!不准他看热闹,算了,看一群白胡子、黑胡子打来打去的确没看头,不如去看蛐蛐!
“等他们打出结果,再来告诉朕。”
不等一句“退朝”,永安帝便跳下龙椅,大踏步绕过龙椅,准备离开。这时,听得傅奕北高呼一声,
“我孙儿胤之只是不喜读书,他不是白痴!”
有意思,傅胤之是么,他记住了!
一场乱纷纷的朝会结束了。傅英玄、傅英搏等人下了朝,都低着头,不敢看自己老子一眼。天,素来严肃的父亲还有这样一面,简直连做梦都不敢想!
回到傅家,在玉清道宫修道、若非外敌入侵家国大事,早就不理尘世的太师老爷子难得写了手书,“持斋把素、始终如一”,鼓励四子。傅奕北得了如获至宝,在三个出色的兄长面前,他的成长史不堪回首,这是父亲给予的最大认可,他连对陆家的忌惮之心都放开了不少,接下来连续弹劾陆安扬尸位素餐。
哎,持斋把素除了引申的坚持不懈,还有另一层含义,就是字面上的,斋戒,吃素,暗示不要引起纠纷,以和为贵啊!
当然,也不排除傅老太爷故意的。
陆家按道理而言,派人查探平州的情况,如实禀报就好了,有就断腕,无责反击——偏偏这个时候,陆家还有其他的考量。
比如连傅胤之都想到的,永安皇帝的后宫?
皇后之位必是八大世家中的安家,这是开国皇帝传下的规矩,现任皇后也是姓安的,奈何安家这一代只有一个皇帝年龄相近的女孩,是个傻子;另外一个年长皇帝十岁。衡量一下,安家让大女儿成了皇后。
帝后之间的感情……也就是名分上的事。等十岁的小皇帝长大成人,皇后都老了,不过占据着皇后之位罢了。
陆家早早把目光盯上六宫妃子的位置。而经过综合考量,陆家选了两个女儿,一个是嫡系的陆香沉,另一个是陆安扬的女儿陆香缘!
第十六章 顺风耳、妖孽心
十一月的雨,滴答滴答的从昏暗昏暗的天空落下,没有洗尽尘埃的清爽舒适感。自月初连续数人丧命后,整个云阳都跟它的天气一样,仿佛笼罩了一层驱散不掉的阴云,已经成为禁地——官方上没有通知,但各地的里正早早告诉了本地人,谁人要是踏足云阳,别指望能活着出来。就算全须全尾出来了,难保不带着什么,也没人敢靠近。
这片因连云山盛产名茶的土地,再没有秋茶上市后的纷乱热闹,死气沉沉。
高静媛站在自家庭院里,看着一滴又一滴的雨水从屋檐滑落,面上的表情没有欢喜,也没有多少悲伤。就像雨水落地,蒸发成水雾,聚集成云,最后落地成雨,生命不也是这样的轮回吗?
她的头发都被打湿了,湿漉漉了站在稚嫩白皙的脸颊上,可她一点也不在乎,自觉在蒙蒙雨景中心境都提高了一层,可以站在生命轮回的角度看待世间万物了,沉浸在超脱凡俗和自我感动中。身后,跟着万年不变的小尾巴高小宝,他几天没有麦芽糖的滋润,饭也没有好好吃,变瘦了,眼睛都突出来,瞪大眼睛就好像看到什么惊悚的,说话也是同样的语不惊人死不休,
“姐,马大辫子家的人又死了一个,今早我听她们哭来着。你能不能别让那么多人死了?”
前面一句还好,有点同情心,后面那句是什么意思?高静媛掏掏耳朵,立马从感悟的心境中退出来,“啥,你刚说什么?”
高小宝继续瞪眼睛,“姐,你不是妖孽吗?你肯定有办法的。”
听了这句话,真是令人又是好气又是好笑,高静媛故意伸出爪子,做九阴白骨爪状,“我要是妖孽,肯定第一个吃了你!你这个笨东西,到底知道不知道什么是妖孽!以后不准随便说这两个字,没得暴露你自己是个不知所谓的白痴!”
“哦,不说就不说。姐,你快想办法嘛!”
才九岁的女孩能想什么办法,鼓起勇气跟家人赴死已经够超常了好不好?不定给刘家大姑带来多少跟人闲谈的资料呢!不过,她毕竟不是真的是小女孩……
前世过往生活过的二十六年,朝朝暮暮,哪有那么容易被抹去!忘不掉,永远也忘不掉!就像她没有办法很快融入新生活,那是前世留给她的印记太深太大了!她做过幼儿教师,幼儿园也是有编制的事业单位,鸡感冒的时候也搞过宣传,基本的医疗知识怎么也比现在这群愚昧无知的乡民好上很多。
换句话说,她救不了已经得病的,但是至今为止还未感染的,有很大几率活下来——只要她肯暴露自己的“非同寻常”!
“小宝,你跟姐说句老实话,你刚开始知道我来历不正,怕不怕我?”
“怕什么?”
“怕我是坏人,怕我会害人啊?”
“那你会害我吗?”高小宝认真的反问。
“呃,害你做什么?你个小不点,打你都我嫌手疼。我刚来那会儿,你把脏兮兮的泥巴往我身上甩,知不知道我以前有洁癖啊!一天要洗十几遍手,从来不在公众场合吃饭,怕灰尘,怕别人唾沫,房间只要一天没打扫,就觉得会得肺病……”回忆往事啰嗦了一堆,最后总结,
“你个坏小子,隔在我以前早就找家长了,打你屁屁!要不是为了隐藏,我至于忍气吞声,受你欺负?我是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不然,整你个小东西还不手到擒来,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一边说,一边气咻咻的点着高小宝的额头。
高小宝赖皮的嘿嘿一笑,“我就知道姐姐是好人。”
迟钝的高静媛定了定,才反应过来。年幼的高小宝心路历程应该是这样:知道姐姐的芯字换了人,心里害怕……不敢告诉人,暗地里偷偷观察……故意调皮捣蛋的试探……发觉这个姐姐脾气不好,但人好……于是默认姐姐。
除了最后良段跟真实情况略有出入,高小宝的行为充分体现了人类的自私自利的本性。看来,她暴露自己,未必会遭到所有人的敌视。前提是,她做出有效的措施,改变云阳人瘟疫肆虐的处境。
接下来的几日,雨虽然停了,不过天气依然不好,云层压得很低,浓郁的如墨染,仿佛下一刻就会落雨。高静媛心道还不如痛痛快快下个完呢,她要考察高家坡三四个村落实际情况,看到这种天气,当然要准备要雨具。
坑爹的蓑衣,又笨又丑不说,关键是防不了全部的水,下得大了,肯定有凉丝丝的雨水渗入,不知不觉就湿了身子,风一吹,不感冒才怪!
偏偏鸡感冒跟正常的受寒伤风的病情差不多。很多村民都不理解,为什么有的人受寒五六天就好了,有的人挨了几天,一命呜呼?他们惊恐、惊慌,本能的想离开,却得知现在外面的人以听说云阳人,压根不敢靠近。
“姐姐,我听完了。周家的周老四,李家的李三郎,还有马家的……他们家里养的鸡死了,都拔毛自己家吃掉了。”高小宝发挥自己的特长,到了一处,不用一二个时辰就把消息打听完了。
哎,有这么个助手真是省心省力啊!
高静媛用对待合作伙伴的态度,郑重的拍了拍堂弟的肩膀,“做得好。”没有麦芽糖了,不过高小宝也长大了,八岁的他很知道好歹,没以前对麦芽糖那么执着,咧着嘴嘿嘿笑了。
姐弟两个径直来到里正家。云阳县二十多个里正,每个里正都过得差不多日子,困守家乡,唉声叹气!现在家家户户都在死人,不知明年开春还有几个活着?到了这份上也算看透了,什么钱财田产都是身外物。
高静媛在高家坡的名声不小,多亏龚明道长三年前那块罗盘,滴溜溜在她头顶上一转,她就是再渺小再不起眼,也会大名鼎鼎了。里正本来对她印象不太好,但知道从刘家过来的那几个人一说,高静媛本来可以跟着刘家人离开了,可是顾念家里人又回来……这么一看,也算是好孩子,是吧?
高静媛笑着跟里正夫人拉扯家常,说了好些在刘家的生活,并在里正家里留饭。快离开的时候,才压低声音,丢下几句话,“村西头周家的老四,住菜地山坳里的李三郎。”
“咋了?”里正茫然不解。
不到两天,他就懂了——被高静媛点名的两个人,夜里悄无声息的没了。他惊骇欲绝,偏偏傍晚,高静媛又来了一趟,说了两个名字。
这两个名字所代表的主人,也以最快速度消失人间。
里正能不害怕吗?高静媛再来的时候,他两股战战,差点跪倒。
“里正爷爷,你干嘛满头冷汗?可是身子不舒服?哎呀,这段时间处处都是病人,有的病是小病,调养调养就好了。可有的……您千万不能倒下,不然咱们高家坡可就群龙无首了。”
“小的何德何能,”里正语无伦次的拒绝,“高家坡只是小地方,您……您有什么看得上,尽管说。”
“呵呵,里正爷爷你真爱开玩笑。高家坡又穷又破,我初来乍到时就知道了。这里能有什么值得我看上眼?白送都懒得要。”高静媛可以尽情的对底下的生产力嗤之以鼻,随后,奉上一个大大笑容,“可您知道我为什么不走吗?”
就跟恐怖片里,突然出现了违和的笑容,不但没有弱化恐怖效果,反而放大了!里正失禁了,他吭吭哧哧,话都不会说了,“到底,到底为,啥子……”
洁癖,高静媛努力屏住呼吸,告诉自己上辈子的洁癖应该跟上辈子一起丢掉!
“这个么,很简单。高家坡是处灵地、宝地,你们肉眼凡胎,看不到这里的珍贵,可我呢,不同。我天生一副慧眼,虽然看不到过去未来,也看不到福星灾星等星宿,可看看凡俗的气数还成。据我看来,咱们高家坡不同一般,人杰地灵,是以我才早早落户此地。”
“我说里正爷爷,你别害怕啊?瘟神已经来了,我要是不管,走远点袖手旁观不就行了?何必回来?既然回来,就是不想咱们高家坡变成瘟神肆虐之地。”
一番话语之后,高静媛得到里正的誓言,和高小宝志得意满的离开。后者对姐姐的崇敬种子,就是这么埋下的。
“姐,你好坏,都把人吓得屁尿横流!”
“行了,以后不要夸奖我,好心情都被你破坏了!”
“哦,好么。”高小宝稍微受点打击,但很快恢复,“姐,你打算怎么做?”
“明日就叫还活着的青壮,挨家挨户捕鸡!全部杀掉!”
“这个……”高小宝抓抓头,“有点难度欸!”
“没有点挑战性,你姐姐我还懒得做呢!”高静媛倨傲的一仰脖子,随即觉得自己在小堂弟面前显摆能力,实在跌份。
杀鸡大业进行得如火如荼,期间遭遇不明真相群众抵抗,被里正用绝对的权威压制——就算瘟疫过了,以后也是要在里正手下讨生活的,为几只鸡得罪里正可不划算。
从源头控制了,高静媛以为这次鸡感冒应该不会大规模流传了,哪知道计划不如变化快。才不过几天,一个惊人的消息被高小宝的耳朵偷听到!
第十七章 世上没有救世主
“什么,有人把杀掉的鸡挖出来吃了?”高静媛不可思议的听着弟弟的话,感觉这个世界果然不是她能理解的。
因为不知道那户人家鸡鸭有病,哪家没病的,她特意恐吓了里正老人家,借用里正管理村民二十多年的威望,强压着所有村民杀掉自己家的鸡。好的,坏的,没多余时间仔细的辩查了,全部杀死埋到深坑里。没想到表面所有人都答应了,背地里却趁天黑偷偷挖出来,熬汤、炖着,全部进肚子了。
喵他个咪的,她能掐腰仰天长叹,自作孽、不可活么?
没办法了,就算神仙下凡也办法了!
她冷着脸到里正家,里正老爷子还以为高静媛是兴师问罪——其实他也觉得杀掉所有下蛋的不下蛋的鸡,太可惜。诞着脸,讨好的说,“高仙姑,不是老朽约束不力,而是自家养的鸡鸭,有感情了。他们也没多吃,就吃了自家的……”
高静媛自己承认是“妖孽”,里正可不敢这么称呼她,于是高静媛就多了“仙姑”的雅号。听了解释的话,也不知什么好了,
“里正爷爷,你是不是觉得我生气了?开动一下你那僵硬的思维,仔细想一想,我生气什么?生气你们吃了自家的东西?我是吃饱了撑的,管这屁事?抑或我嘴馋贪那几只鸡吃?如果是,何必千叮咛万嘱咐,让你看着人把死鸡都埋在土里?就差了一句……忘记交代你们干脆烧成灰!呵呵,天一黑就家家户户约好了,一起挖出来。那么大的洞也不晓得恢复原状。当我的话是耳旁风不要紧,自己给自己挖坑找死,叫人能怎么样!”
怪不得都道“乡民愚昧”,跟一群未开化的村民,她在这里穷较劲做什么?这里的人都死绝了,又跟她又半毛钱的关系啊?死就死了呗!
想到这,她也没心情做什么好人。反正好人也不一定会有好报,“也怪我没把话说清楚。现在就一五一十的跟你说个明白——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但不会好端端得疫病,这么厉害的疫病您老祖祖辈辈生活这片土地上,可曾听过过?没有吧?所以,我认为是鸡先生病了。人吃了有病的鸡,所以才得了病症。”
“想要活人,只能杀掉所有鸡——不管是有病的,还是没病的。因为怕有病的也被传染的,到时候人天天跟禽类相处,说不准就过到身上。我叫你们杀鸡,是想救咱高家坡上上下下所有人的性命啊。你们不听,自己找死……”
里正一听,手脚都麻了,“啊……”
“啊也没用,舍不得小便宜,偏要吃那点子鸡肉。我没辙了,你们自己听天由命吧!”说完,高静媛就离开了。
她和高小宝愤慨的回到二房的院落,左右邻里差不多都搬走了,空荡荡的,实在也不适合小孩子居住。虽然有些不舍,不过高小宝还是一步一回头,抱着包袱跟姐姐去了长房。
“姐,你别生气了。那什么,‘救人一命胜在七级浮土’。你一定制了七十,不,七百浮土。是那些人自己不想活,跟你没关系。”
“行了,不用你蹩脚的安慰我。什么浮土,那是浮屠。在佛家,这是佛塔的意思。不学习,闹笑话了吧?你是在我跟头,怎么闹笑话,我笑笑你就完了,不会把你怎么样。等你长大,要是在广众场合这样丢脸,说不定耻辱会跟你一辈子。人家一提到你,就说那个某某‘连浮屠和浮土都分不清的家伙’,你愿意别人用鄙视瞧不起的眼神看你一辈子吗?”
“不想。”高小宝摇摇头,轻易而举的被姐姐扭转了不爱学习的坏习惯,“我以后都会认真看书,听别人说话的。”
“乖!”
姐弟两个到了长房,这里的环境很好,自从外面发了疫病,大门一直紧闭,隔绝了外人。说道这,高家上下都要感激大老太爷高勿饶的先见之明——他老人家遭遇大难,一次洪水把他的整个人生都毁了,深感命运无常,因此在选址造房的时候,他老人家多思虑了一层,天灾人祸都想到了,建造了一个堪比地上亭台楼阁大小的的地窖。
虽然太平日子久了,没出现过什么灾祸,不过高祈瑞一直谨记着父亲遗嘱:地窖不可空。宁可丢个万八千的损失,不可有朝一日需要的时候,空空如也!那可绝了后代子孙的命了!
幸甚高大太爷的见识卓远,幸甚高祈瑞的事父极孝。这次瘟疫来袭,才没像平家坳、刘家村其他地方,能逃出性命的寥寥无几!
翁氏管理内宅井井有条,很快安排好了高静媛和小宝的居住场所。堂姐娴儿素来喜欢静媛,得知妹妹来,立刻派了丫鬟过来接她。也是天意如此,刚跨过门槛,就闻到一股浓郁的鸡汤味儿。
再没有比这个更刺激的气味了!
高静媛浑身的汗毛竖起起来,飞快上前一步,打掉鸡汤,厉声道,“谁给娴儿吃这种东西!”
“元元,你怎么了?”多日不见,娴儿的脸色有些苍白,“这是我特意让厨房熬的,给你吃的。”
“给我?”高静媛觉得心力交瘁,“娴儿,你快跟我去见大伯母,让她赶快下令,把厨房里所有的鸡全部杀掉。”
“为什么?”
“因为活鸡就是疫病的源头!村里发病死掉的人,都是吃过鸡肉的!”
一句话,说得娴儿歪了身子,而她两个丫鬟面色苍白如雪,“怎么会?夫人跟小姐,这几日天天喝了鸡汤……”
不说高家长房的大小厨房开始痛恨的杀鸡,两日后,翁氏缠绵病榻,想着大女儿虽然名声不好的嫁出去,好歹还活着;小女儿和小儿子,都病倒了。一家四口,也许不久要到阴间会面,倒也不寂寞。就是可怜大儿子,他以后孤零零的一个人怎么过!
“元元,你帮大伯母写两个字吧。大伯母有些话想跟你大哥说,可惜,怕是没机会见面了。”
“哦,好的。”封闭的茂萱堂已经是闲人免进的重地,高静媛天天带着丫鬟春意春生在外围烧艾草,熏完了,还用醋擦——即便如此,她过来给大伯母送吃的,还要全身武装了,带上厚厚的口罩。
拿了现成的纸笔,她的声音嗡嗡的,“大伯母,你想说什么,赶紧说吧。”
“吾儿见字如面……”淋淋洒洒说了将近一千字,将满腔的母爱表露无遗,同时也安慰儿子,这是天意,开导高守礼不要因此失意沉沦,要奋发图强,才对得起天上的父母亲人。
高静媛的眼珠转了又转,下笔很快,末了吹吹墨,“好了,大伯母,让我跟你读一读吗?”
“好。”
“嗯,你再读一遍,大伯母听听,有什么遗漏没有。”
高静媛点点头,大声道,“高守礼,你个笨瓜,你爹娘困在家里出不去,你连最后一面都不露,愧为人子!你妹病得半死不活,就在这两日了,你到底在哪里?你要还是一个人的话,就赶快带些药材过来。不然,你就只能等到尸体啦!”
翁氏简直不敢相信,她写给儿子的遗嘱,怎么变成这种东西?
“元元,你……你念了什么?”
“您的遗书啊?”
“我,我哪里有说过这些话?”
“您没说,是我说的。我早看大哥不顺眼了,大堂姐出嫁的关键时刻他不在。现在大伯父大伯母,还有娴儿都遇难了,他也不在。平时老是觉得自己是高家的长房长孙,得意洋洋,我没看到他又个屁用!不写信骂骂他,我不高兴!”
翁氏强撑着身子,“这跟他没有关系!他来了,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还让我们高家绝了后。”
“大伯母,都这个时候了,您还关心姓高的绝后不绝后。”高静媛靠近翁氏,看见她眼眶里深深的青紫,眼神一片怜悯,“您快死了。”
“是,我没多少时候了。”翁氏无力的扯扯嘴角,“看在大伯母平素对你不错的地方,帮大伯母……把刚刚说的话,写下来,将来……交给你大哥。他还年轻,不能因为我们失去希望!”
“大伯母的梳妆柜里,有很多金银首饰,你喜欢什么,都拿去吧。只求你,写几句话带给你大哥。”
浓浓的母爱感染了日渐冷硬的高静媛。她背过身,有些感慨,为什么她没有生在长房,没有托生在翁氏的肚子里?日后,哪怕二房的鼎盛远超长房,房氏被人称赞的次数远超翁氏,她也是这么想。
她的最初梦想,只是想得到父母浓浓爱。
亲手撕了刚刚的纸简,她看着翁氏,“放心,大伯母。您不会死了!我保证,你一定能活着看到大哥,有什么话,等见到他再说!”
除了茂萱堂,高静媛径直去了高家众多地窖中的一个。
“准备好了吗?”
“嗯!”胡大夫也带着厚厚口罩,看着面前一具男尸,又回头望望高静媛,“小丫头,你确定?这一刀下去,你跟我,都不是常人了。”
“别废话。你是大夫,只要找到治疗疫病的方子,就可青史留名。我么,反正这几年都压抑本性,活得小心翼翼,死到临头,不如由着我本心来一次痛快的。别婆妈了,你不敢,我来操刀!”
说完,高静媛上前,聚精会神的拿出一柄锋利的匕首,在那男尸胸口划了一刀……
第十八章 再遇(中)
地窖露了一个通风口,不然里面的恶臭可以直接被人熏得昏倒。一大一小在里面如此这般、那般进行的非人道的行为后,拖着沉重的身体爬出来。再见明媚的阳光,和澄碧的蓝天悠悠的白云,各有不同心情。
胡大夫摘下口罩大口大口的呼吸,忙不及的脱掉了身上沾血的衣袍,同时用眼角余光扫了小女孩——不,在他眼中,高静媛跟她的外表脱离关系了。刚刚在地窖中,他感觉身边的人是一个沉稳漠然、心灵稳固到泰山崩塌也不会眨一眼的强悍人类!阅尽世情的老者都做不到!他怎么可能还把高静媛当成小女孩?
“这是第一个……你还要继续吗?”
“当然。我这里没有福尔马林,保存不了多久尸体,只一次我怕你研究不出什么。好在现在高家坡成了禁地,别的东西没有,新鲜的尸体不少。”
胡大夫想到刚刚的血腥,禁不住一个冷战,内心有些退缩。但他同时想到了父祖记录的医典,心想好不容易有个实验的机会,若是错过了第一手资料,父亲会从棺材里跳出来骂他的吧?
“好,我去准备器具。你明天安排一个……不要超过三天的。”
“可以。”高静媛很痛快的点头,约定了时间。至于她用什么办法,胡大夫就不插手过问了。
离开地窖后,高静媛去看了重病的大伯父高祈瑞、大伯母翁氏,还有被瘟疫传染的高守智和娴儿堂姐。她制作了一个非常详细的脉案,将他们的发汗情况,脉搏强弱,眼睛充血程度,以及个人感受等等,全部记录下来。要不是没有温度计和血压器,她真想每个小时测量一回。
现在高家除了外出的人,所以亲眷都住在长房。偏真正的主人几乎全部倒下了,当家作主的只有二房和三房的人。问题是二房的高老太必须承担起照顾太婆的重任,而二老太爷老毛病犯了,腿脚不便,不能管到上下所有人。而三房三老太爷和李老太都是病愈不久,不能操心劳力——即便他们能,平心而论,本事也不够。于是,现在形势是,高祈禄主外,管理对外的下人,应对各种跟外人交道;主内的是蒋氏,她的小女儿静婳病了,抽空管理几个丫鬟嬷嬷还是行的。
这样安排,也没有什么不妥当。不过,有几个漏洞——第一,二房三房的人来长房当家做主,本是血脉至亲,他们不觉得如何,可长房那些忠心的下人呢?难免会担心借机侵占了长房的钱财。高静媛就是利用这一点。她天天往伯父伯母并堂兄堂姐的房里跑,回头就跟厨房要这个要那个吃,然后都送到长房的老少主子屋子里,谁见了不感动?加上她总是要笔墨给老爷夫人写信,于是长房的下人都偏向她,她说过的话,只要说一句是“大伯母交代的”,没有人懈怠。
第二,高祈禄主外。可主内的不是他的妻子——他的发妻屈氏早就死了,不计名分跟他的女人身份太低,至今没有正式迎娶过门。蒋氏是高祈寿的妻子,她又不可能跟丈夫的兄弟每天晚上通气,总结一天的情况,所以内外竟然是不相通的。
高静媛利用这些复杂情况,主动充当了联络人,借此机会做了好些调整。她改动了饮食,想尽办法让二房三房的人各有自己的忙碌处,顾及不到她。而天黑之后,就有两个蒙面人带着尸体进入高家地窖,进行残酷的实验。
这两个人,都是高来高去的高手,跳过两米高的围墙不在话下,是高静媛现在的心腹。
一是陈晋修——这个帮手来得简单,只去了陈家告诉一声,娇娇现在很好,跟在刘亦守的身边要离开平洲了。她才是刘家的未婚妻,不过她要回家,所以用自己的名额换了娇娇,陈家的人还不感激万分?虽然说还是不能理解对一个养女,尤其是重男轻女时代,陈家上下为什么对娇娇这么上心,但陈晋修之后就发誓,会无条件帮助了,有这么大的益处,也懒得管陈晋修是不是有“恋妹情结”。
第二个,是西大叔,靠近平家坳那片树林的守林人,平时打猎,箭术极好。不过,他的功夫深藏不露,要不是曾经有过亲密接触,高静媛简直不敢相信看似普普通通的大叔一名,竟然是……
“放在这里可以了。”
指着地窖的冰块,高静媛穿着刘家带出来的白棉布扯得宽大衣袍,在封闭只有两盏昏暗油灯的情况下,显得越发鬼气森森了。陈晋修胆大惊人,“前面的呢?”
“还没处置好,今天事情多。要不,你等我一会儿?”说完,她从口袋里拿出针线,就着那点昏沉沉的灯光,把一具已经解刨的尸体缝合,内脏塞好后,表面看不出来什么异样。
陈晋修要报答恩情,才忍受这些,他不懂西大叔干嘛也加入过来?抬着尸体回去的时候,他忍不住问了。
“西大叔?”
“嘘,不要说话!”
一直到了安全地带——树林中,确认再也没有旁人了,西大叔才挖了个坑,把人埋了。这些天,他做了好些挖坑盗尸、埋尸的事情,然而,不觉得自己有多少罪孽。
“不要问,也不要告诉人。若是有一日,你我都能逃过这一劫,活了下来,再说吧!”
陈晋修深深的看了一眼西大叔,觉得自幼熟识的西大叔太神秘了,身上的功夫比他爹还要好!
“如果我没能挺到那一天呢?”
“那我会到你的坟上说。放心,真有那么一天,我会说服她不动你的身体。”
最后一句,成功让陈晋修退让了一步。他咬咬牙,想起娇娇是被高静媛救的,只凭这一点,高静媛就是让他杀人,他也认了!何况还不是杀人?
……
瘟疫有个蔓延的过程。曾是一片桃源乐土的平茂城,出现了第一例、第二例病患,接下来的情况不用描绘。傅胤之站在知州衙门外,压低了帽檐,穿着青蓝粗布棉袍,快步融入了人群中。
他的侍卫全部化整为零,分散开了。在写了那样的书信,害得陆安扬的女儿失去了进宫为妃机会,陆夫人还能容下才怪!他们被赶出了衙门——行礼都是从窗户丢出来的。
这可是大大的失礼,在世家圈子里传扬开来,名声都没了,可陆夫人不在乎了,她咬牙切齿的对陆安扬说,“妾身今生今世再也不想见到那个可恨的人!”
实际情况也是如此。不过几日,她也感染了瘟疫,悄然无声中过身了。曾经伺候过傅胤之的两个丫鬟知晓些内情,听陆夫人和丈夫吵架时提过“污蔑瘟疫传播,陷害官声”之类的话语,心里知道傅胤之是对的,而陆夫人为了亲生女儿能入宫,拦住知州陆安扬不准上报,坚决不承认有瘟疫,所以才造成死掉那么多人!
她们趁乱逃了出来,找到傅胤之求助。傅胤之让侍卫护送她们回家看望父母。他自己看着越来越糟的状况,心想,该去看一看高家坡的情况了。
一路疾驰,同样跟来的竟然还有一伙人。为首者,虽然做过一些掩饰,不过傅胤之何等的记忆力,一眼就认出是曾经参加高家太婆寿宴的道长龚明。
傅胤之查过这个道士,确定此人的确是玉清道宫的人。他便奇怪了,玉清道宫去云阳方向做什么?难道不怕瘟疫?
他的掩饰手法比龚明强夺了,因为龚明丝毫没认出他来,只当他有骨肉至亲在云阳,所以同路。
第十九章 再遇(下)
傅胤之的书信,被陆家为首的官宦拼命抨击,说到瘟疫一事纯属子虚乌有。可皇帝不偏听哪一家之言,朝堂上决定派特使过去一探究竟的时候,却没一个愿意了,纷纷找借口拒绝。因此去第一波担任先锋官去平洲的,竟然是玉清道宫的道士们。
经此一事,皇帝对自己的大臣们多了几分了解,与两宫太皇太后看戏消遣的时候,笑指那《迎亲》上扮演梁汝真的书生戏子,“笑人容易,轮到自己就难了。这个书生手无寸铁之力,遇到抢匪连自身都保护不了,何谈妻子下人。”
梁家是已经被德祐先帝摈弃不用的人,皇帝当众说起这话岂不是让外人想骗了?皇太后闻言便道,“既然民间广为传播,言谈之中多有鄙视之意,可见非是空穴来风。皇上不可一味偏听偏心,趁了小人心思。”
小人心思?是谁?慈恩宫太皇太后漫不经心的念着桂花熏的瓜子仁,“媳妇如今身份不同了,说话也需谨慎。谁是小人?谁又是大人了?可别让你一双慧眼被蒙蔽了。”说罢,戏也不看,直接摆驾走人了——这位称霸后宫四十多年了,资历最老,威望最深,只有她给人气受,没人敢对她怎样。
她走之后,小皇帝一直恭送出至外门几步,剩下的人等看不见人影,反倒轻松了。慈心宫太皇太后,与顾太后、安皇后一面看戏,一遍商量着选妃的事情。
安皇后貌美如花,已是绝代佳人,又正值妙龄,可惜,比皇帝大六岁!自知自家能做得了皇帝的“知心姐姐”,其他的,只盼望皇帝对她能有几分尊敬之心,等她年老色衰之时还顾念旧情。因此选妃,她比任何人都积极,生怕选了个性跋扈的,将来得宠威胁到她。
而另外两个,则是小皇帝的亲祖母、亲娘,对将来能诞下皇孙的妃子更是在意,除了家世之外,德言容功各方面要求都很高。好在上京城里漂亮的小姑娘一抓一大把,有很大的挑选余地。
小皇帝回来后,发现三个女人正在热火朝天的议论哪一家的小姑娘性子柔,哪一家的千金才情高,不由得半点兴趣都没了。
“朕是皇帝,皇帝是天子。天子不能随心所欲吗?怎么朝堂上要看一群奸诈臣子两面三刀,回到后宫,又得忍受一二三四个女人天天捉摸朕床上躺着谁!”
将大周最尊贵的四个女人,两宫太皇太后、太后、皇后,称为一二三四,恐怕也只有永安帝敢说出口了。他实在不喜欢做提线木偶,就借着“百姓还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平洲的瘟疫……朕要等确实消息回来,再决定要不要选妃!如果有,朕要节衣缩食,怎能大肆铺张浪费的选妃?”
一句话,将选妃的事情,跟偏远的平洲联系到一块儿。等玉清道宫的道士传信过来,确定瘟疫的爆发,永安三年年尾的选妃也泡汤了,整个新年过得都不大顺畅,因为一二三四的脸色不好,外命妇进宫朝贺都战战兢兢的。
……
大年三十。
这是高静媛在这个世界生活的第四个除夕,估计也会是最印象深刻的一次。大伯父快不行了,两天前就水米不进,眼看没几天了。至于翁氏和娴儿,况状也没好多少。兴许前头办了丧事,后头就要办她们的。
二房三房还活着的人万分沉痛,谁也没有心情过节,甚至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的。高二太爷隔着门墙,高呼侄儿的名字,“瑞,祈瑞,高祈瑞,你生在大年初一,你爹活着的时候就说你有福气,一定能给我们高家带来福瑞。可阿福他走了,现在你也要走?你能听见二叔说话吗?真要走,帮二叔带几句话给你爹,说二叔我甭管有几天活头,会看着这些不成器的子孙们成家了……”
没有说完,已经是泣不成声。
而高祈禄,平素个长房的大哥有那么多的不和睦,这会儿眼泪掉得肆无忌惮,“大哥啊……你安心的走吧!好在元元他爹不在这儿,没性命危险。你知道他的为人,礼哥儿诚哥儿几个,托付给他,再没什么不放心的。我也是。要是熬不过,咱们兄弟黄泉路上再见,到时候要起了纠纷,我可不会因为你先走的,就让着你!”
亲人诀别,最让人痛断肝肠。
就在这肃穆的时候,突然一声娇喝,“快快快,愣着做什么!”
高二太爷和高祈禄都回过头,看着月亮门外跑过来两个丫鬟,领头的不是元元是谁?不管平时有多疼爱,这种场合,大声嚷嚷太不敬了!两个长辈都沉下脸。
高静媛可管不了那么多,风一般从爷爷叔叔的身边穿过,丢下“我去给大伯父喂药。”
经过那么多天的实验,胡大夫终于慢慢腾腾研究出来药方——也不知到底能不能对症。不管了,死马当活马医。
穿好防护服——全身直露出两个眼睛,高静媛端着药就进了屋。如果不是实在找不到大胆不怕死的丫鬟,她也不愿意亲自来。濒临死亡的人,身上带着难以形容的绝望和阴暗,仿佛生了可怕触角会把活生生的人拉进深渊。
接触了十几具尸体后,高静媛不再害怕这种恐惧,她甚至想,自己是死过一次的人,所以才幸运的没有别传染吧?慢慢给高祈瑞喂药后,看着对方呼吸没有什么变化。她的心也是平静的。
高祈瑞对她很好,有些时候比父亲还好。但她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遵照医嘱,隔了一个时辰后又喂药一次。连续三次,才见得高祈瑞的呼吸平稳了,似乎有了起色?
“这是真的?”
所有人都震惊了。高二太爷语无伦次,“小元元,你跟胡大夫找到了药方?”高祈禄脸上擦掉眼泪,“二伯,这还用问,肯定是。药方呢,赶快多抓几步,还有大嫂侄儿侄女呢?”
“禄叔,这个不用说,元元早就叫人熬药去了。”高静媛看了看左右,挥挥手,长房的下人自己退下了。站在二十步外,没一个伸头伸脑偷听的。
咦?什么时候起小丫头收获了长房下人的心?高祈禄暗暗称奇。可还有更惊奇的等着他呢。
高静媛让外人走开,自己往地下一跪,垂着头,声音平板板,不带什么感情的阐述了得到药方的经过。
“爷爷,禄叔,你们知道药方怎么来的?以后不管谁来问,元元只说是从古医书中翻找出来,不过对爷爷和禄叔,元元不想欺骗。
元元从刘家回来后,特意去找胡大夫,因为以前媖姐吃老鼠药自杀,我听爷爷的话买了酒送给他,他喝多了,无意中说他祖上曾经做过御医!所以元元想,有个御医的后人在,也多了分指望。回到家后,胡大夫说他不知道怎么下药——症状都是风寒的,可吃了治疗风寒药的不到七天就死了。他说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剥开病死之人的身体,看他们的五脏六腑,到底是哪一处出了毛病。
元元知道这是大逆不道、有悖人伦的事情,可能怎么办呢?大伯父病着,大伯母也倒下了,娴儿也快死了,还有爷爷,禄叔,我自己。都说云阳被官差围起来,不准外面的人进,不准里面的人出,人快死绝了,所以元元想,死就死好了。反正失败了,我们还是一样。”
一番话说完,高勿争彻底僵住了,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小孙女。而高祈禄也昏头胀脑,颤抖着手指,“你……做了?”
“是的。我告诉陈家哥哥,说娇娇能无事离开,都是我的功劳。所以我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他帮我偷了十几个尸体,都是趁天黑偷偷运到地窖里。禄叔白天忙,晚上也要去看太婆和三叔祖父,所以不知道。”
高祈禄读过书,中途却去做生意了,这说明他头脑比一般人更灵活,否则死抱着圣贤书,“万般皆下品”,他也起不了心承包连云山的茶园了。
正要说什么的时候,外面跌跌撞撞进来一人,高守智!
“二叔祖父,请您千万不要责罚元元,不要怪罪她!若非担心我爹娘,还有娴儿和我,元元她也不会……若有什么罪孽,我愿意一力承担!天打雷劈、火烧虫噬,所有的苦我替她受!”
“智儿,你不是病倒在床了?怎么能下床走路了?”
“守智两日钱喝了元元熬的汤药,已经大好了,手脚有了力气能走动几步。”
“好,好!”高二太爷激动得老泪纵横,忽然想到两日钱就有药方了,怎么到今日才给高祈瑞喝下去,骂了元元几声,
“你个不知轻重的丫头片子,早不拿出来!要是你瑞大伯没挺过去,你的罪一辈子都赎不清了!”
正月初七,本以为一家人要阴阳相隔了,谁能想到还能团团圆圆聚在一块吃一顿饭呢?高祈瑞身上盖着厚厚的毛毡子,翁氏的脸色也是苍白没有血丝,可他们的身体都在一日日好转,料想两三个月后一定能恢复。
同时,他们也知道高静媛做的事情,同时都沉默了。
善良的人永远会从善良的角度考虑问题——比如这一刻,夫妻两个想的都是,换做一个人,会这么做吗?解刨一个死人,想一想都觉得恶心、畏惧,且伤害死人身体,会招阴魂报复。正常一个人,会这么做吗?会为了救亲人,宁愿自己双手沾满血腥,背负一辈子的阴影?
不会的。翁氏甚至在想,连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做不到!静娟不能,静娴要是没有传染,性子柔顺的她更做不到!这样想来,她对元元的感动无法用言语表达。
谁也没从哪方面想一想——也许高静媛本身就是个叛逆,她是心甘情愿“堕落”?
初八,有客人上门。
傅胤之终于踏足高家坡了,这一行他走的太辛苦,也早就偏离本来目的。高家还剩几个活人?不管剩下几个,他都要把人带走,才好对顾太后复命。却不想,高家长房、二房、三房的人都在,高二太爷忆起曾经的小友,非常高兴,说要用自己最好的茶招待。
“傅公子,你怎么进来云阳?不是听说,云阳被封锁了吗?”
“的确如此。”傅胤之淡淡把自己跟知州陆安扬的过节说了一遍,叹气道,“他夫人都过世了,可是还不承认平洲有瘟疫,派人把云阳围住,不准人离开,更不准人入内救助。若不是跟着玉清宫的人,连我也不能。”
说罢,淡淡看了一眼明显长大了高静媛,眼神一惊。
第二十章 针锋相对
京城八艳流传出来的画卷不多,傅胤之有幸见到三幅。这三幅分别为《春游图》《夜宴图》和《百花图》,出自三个善于丹青绘画之人,有一个还是他的好友。所以傅胤之深知那京城八艳到底有多美貌出尘,可谓倾城倾国!他记忆极好,脑海中深深刻着画卷中“顾家二十九妹”的形象,而眼前的高静媛,几乎和他的印象完全重合了。
不,只除了眉宇之间的一颗朱砂痣。
一颗朱砂痣,将两个女孩的身份彻底区分开来。想到不久之后高家去了京城,回到顾家认祖归宗,而顾二十九妹得到太后欣赏,顺利的入宫为妃……傅胤之神思一动,恍惚了。
他恍惚的不是没有及时抱上未来贵妃的大腿,现在的顾二十九妹还小呢,名声不显,用不着着急。他担忧的是,对高静媛的未来一无所知!重生以来,他最大的优势就是能预知。如果这份优势荡然无存,他该怎么做?
还有,他一直疑心高静媛也是重生的,但其中有个问题。高静媛若是重生而来,怎么会不记得瘟疫爆发的时间地点?人都有求生本能,换了谁不得早早逃离威胁生命的险境?她怎么会留了下来?
再者,前世顾二十九妹那么显赫,艳压群芳,宠冠六宫,连皇后都得倒退一射之地。整个顾家也如烈火烹油,权势到了巅峰。怎么长相跟她九成九相似的胞姐,居然没什么存在感?为何高静媛的未来,他一无所知呢?
心思复杂的傅胤之深吸气,缓缓的定下心来,不紧不慢的跟高二太爷说起外面的世道。陆安扬是决心把瘟疫封死了,他官声一向不错,能想得到朝中的人有多少支持他;要不是自己提前写了书信,明送回家,恐怕就跟前世一样湮灭了。
傅胤之不隐瞒自己所做的努力,年轻人么,总会按捺不知蠢蠢欲动的心,一味老成反倒让人起了提防。但他也隐瞒了自己的秘密,涉及私隐时就一语带过。
高二太爷对傅胤之欣赏非常,直呼“有勇有谋,可为忘年交”。几个孙女本该避嫌的,也没有让静媖、静媛回避了。静媖很不好意思的坐在一旁,她的年龄跟傅胤之差不多,稍微猜到伯祖父的意思,脸红扑扑的,一直垂着头不敢大声说话。
对此,高静媛觉得没意思透了。脸红个毛啊,人家对你流露出什么意思吗?就算有,也不看看自己身份!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知州可算是整个平洲的最大官员了,傅胤之在他家住着,还写信回家告状。末了那知州还不能把他怎样,任由他逍遥自在,可见人家的后台!
这种明显的高富帅……不,是富二代加官二代,招惹得起么?
傅胤之告辞之后,高静媛就冷冰冰的把自己想的话统统对静媖说了,“你有多少嫁妆,比得上娥姐?你美貌比得了妶姐么?再论贤惠持家有道,你比得了娟姐吗?你还没亲爹亲娘做主,只有八哥一个过继的兄弟。我说醒醒吧,现在不是你花痴的时候。”
可怜某女,刚刚萌动的一颗春心,遭到史无前例的辣手摧残。高静媖带着粉红色梦幻的初恋,就这么被元元一通打击,碎了一地,再也拼凑不起来了。
长远来看,高静媖需要感谢小堂妹的“指点”,不过方式问题,当时的她又羞又气,几乎恨死了。
“谁,谁花痴了?你不要污蔑我!我是跟在伯祖父面前招待客人,你别胡言乱语,坏我名声。”
元元耸耸肩,“是,你没勾搭人。我也在现场,是目击证人。可惜我的镜子碎了,要不然照一照你刚刚的表情,呀呀,那个叫脸泛桃花、眼泛秋水。我就纳闷了,不过见一个稍微长的好看点的男人,你怎么就一副春心荡漾的模样?一定是我们高家坡好看的男人太少了,你意志力薄弱,把持不住……”
“还胡说!”高静媖气的眼泪都掉下来,跺跺脚,“我清清白白的女儿家,你说这种话……想逼死我不成!”
“啊,那你可千万别吞老鼠药了。这种自杀办法不好,你知道的,胡大夫就在咱们家,也分不出人手照顾你了。”
最讨厌动不动用自杀威逼别人的蠢货了,元元心想,我还怕你啊?不把你的小心思掐死在萌芽中,将来不知要丢多少高家的脸面。虽然,高家的脸面本来就不多了。但大姐高静娟是被迫,而高静媖是主动,能一样吗?
高静媖当然不会再去吞老鼠药了,她咬着牙,“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你每天都跟娇娇的哥哥私会,还经常往地窖跑。里面发生了,什么,当我是死人?”
“呀呀,长本事了啊?”元元讶然的看着自己从来没看得起的堂姐,掏了掏耳朵,“被你发现了?不过我不怕,我做的事情没什么不能说的,走。”
“干什么?”
“去跟爷爷禄叔他们说啊!你有这么大的发现,憋在心里多难过。我帮你告诉他们去。”
“你……有病!”高静媖甩开元元的手,怪异忌惮的瞪了她一眼,忙不迭的走开了。
“我明明看到她和姓陈的躲在地窖里神神秘秘。真可恶,我不过是在会客时稍微失态,细想并无过错。她凭什么指责我!可惜内宅里都是蒋氏做主,伯祖母年纪大了,我不能告诉她,元元再坏毕竟是伯祖母的亲孙女。有了,我去看看地窖都藏着什么。别让我找到什么把柄,元元,不然让你好看!”
去了地窖的高静媖见到最后一具来不及转移的尸体,当场软绵绵的昏倒了。陈晋修跟着西大叔去见玉清道宫的客人,已经不再负责转移,所以是禄叔唤醒的高静媖,对她说明白原委。
高静媖来知道那药方怎么来的。想到她躲在房间里默默祈祷上天的时候,比她小几岁的堂妹竟然胆大的偷盗尸体做实验,还真让她成功的找到了治疗药方。
她惊,她敬,她恐,她更惧!
什么言语上的交锋,弱爆了,任何言辞都无法描绘她心中的感觉。从此以后,她对高静媛的态度都是谨慎、小心、退让。
不管后来高静媛日后如何,胜或负,输或赢,高高在上还是低贱如尘埃,她的态度始终不曾改变。因为她始终记得,地窖阴暗的一幕,是她永远不敢回忆的阴影。
……
三天后过了正月初十。傅胤之在高家坡派出人手也跟他反馈的诸多信息,诸如尸体被盗事件,换做太平时候一定引得家家户户愤怒。可在瘟疫横行的此刻,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能熬过去,也就不管别人家的闲事。
“偷盗尸体,怎么会?”傅胤之十分讶然,随即从记忆中剥离出一段清晰的画面,太医院一个大夫被所有人排挤,不是为他医术低劣,而是因他又“刽子手”的称号,传说他剥开了很多人的肚皮,每年秋季勾决的犯人死后都送到他那里去……
这位太医到底研究出什么,傅胤之不知道,但他十分惊奇,原来将来赫赫有名的“刽子手”未发迹之前,居然也在高家坡,此地可真是藏龙卧虎!
“走,去拜会拜会。”
胡大夫正在传授元元辨认草药,柴胡,白术,当归,金钱草……各式各样,各种气味,元元正在低头记录着。她的身后跟着万年复读机高小宝,以防止漏听什么。
见到傅胤之,胡大夫不以为意,连话语都不曾停顿一下,显出一副世外高人模样。对于研究出治疗瘟疫药方的大夫,傅胤之怎么会计较?仍然好态度的行礼。
“罢了,今天又闲杂人等骚扰,且把今天所学背一背,记下多少算多少吧,我没心情教了。”
元元笑眯眯的应了,当着傅胤之不说话,等晚上无人时才告诉他傅胤之来历不凡,她大堂姐的案子那顺利了结,有傅胤之在后面暗中使劲——间接害得权柄一时的宰相下台,可见其背后的势力。
胡大夫这才大呼上当,可是高人的范儿端起来就不容易放下,只能打肿脸充胖子了。谁知道他每每冷着脸对傅胤之,过后心里都在流血——多好的机会,巴结上有权有势的小公子,他就能平步青云!
可是,这个机会错失了!
把各种药材分门别类的放好,高静媛眨着无邪大眼,好奇的歪着头看着傅胤之,“你好面熟哇,我们以前见过面吗?”
“哦,你记得我?”
“是啊。哦,我想起来了,蒙牛哥,对不对?你是蒙牛哥的主子,他说过你的。”
“蒙牛?你说的是牛蒙吧?”傅胤之垂下眼帘,不知说什么好。他并不像评论高静媛的演技——他生活过的环境,处处都是自然流露的演技高手,像高静媛这种没什么诚意的,根本不够看。
他心里很疑惑,弄不清高静媛为什么故意作假?明说记得他,不好么?为什么还要转个弯?
“其实我也记得你。你六岁时的阴险我就见识过了,没想到两三年更上一层。”傅胤之淡淡道。
第二十一章 摘桃子?
“和胡不留一起偷盗村民的尸体,暗中解刨……你们好大的胆子!真当官府无能,不能至你们一个‘毁人尸身’的罪名么!”
傅胤之的语气带着威胁,神色也是冷冷的,释放了一点杀气。没想到元元畏惧了退后一步,不是害怕的瑟瑟发抖,而是本能的朝左右看了一眼。
很好,周围没有什么人。胡大夫救了大伯父大伯母一家,长房上下几乎都当胡大夫“神医在世”,不敢有丝毫不敬。知道他要教授自己学习草药知识,都躲开了,给他们师徒两个一个安静场所。
一边满意现在的环境——说了什么,也不会传到外人耳朵里,一边暗自揣测傅胤之的用意。他身边侍卫那么多,打探到消息不让人意外,意外的是何必揭破窗纸呢?含着糊着,面上都好看,也不会闹得大家都尴尬。
“傅公子……”恰到好处的一点怯色,元元的大眼睛露出诚恳,“官府不是封闭了我们云阳对外的通道吗?不是我和师傅不敬,而是实在没有办法了呀!”
“哼,律法无情,大周没有一条律令承认孝子杀人就不算杀人的。不管你们什么用意,毁人尸身比杀人罪也差不多了。这些日子,你们偷盗了多少尸体?够判一个斩首之刑了吧!”
这……高静媛对这个世界的法律不熟,听了这些话压力顿生。可她的本意是为了医学发展,为了救治更多的广大劳苦民众,怎么能算错呢!
心里不由得对傅胤之的到来有些生气。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由什么目的?
果然,很快听得傅胤之图穷匕见,
“既然在古籍医书中‘找’到了药方,我会找人尽快传到上面。到时候朝廷派人来查,你们两个做过的事情,要是想瞒天过海的话,就给我闭紧嘴巴,一个字也不要说!”
好么,原来是摘桃子的。
元元心内冷笑,也行。她也不需要什么“天才医女”的名声,只要高家人无事,她的未来就有足够保证。
时隔三年再相见,她对傅胤之的印象刷刷下降到历史最低,深深凝视对方的背影,啪的打上了“无耻小人”的标签。
……
傅胤之挺冤的,一个知晓未来大事的人会在意一个“发现瘟疫药方”的名头么?他又不需要平洲百姓对他感恩戴德!更不需要文武百官对他刮目相看!他是知道玉清道宫的人也深入云阳瘟疫重地,怕被道宫的人盯上,到时候人言可畏,保不住胡不留,更保不住高静媛!
如果他知道西大叔也参与了偷盗尸身,恐怕就不会多此一举了。
而此时,西大叔正在接待来自道宫的门人弟子。除了龚明外,还有两位德高望重的长者,月光下郑重的宣读道宫传令,
“奉尊主之命,西泽守护候选圣女有功,与二十年前所犯大过功过相抵。可即刻返回道宫。”
西大叔多年来被放逐,能得到道宫赦免,可是他多年的心愿。只是此刻离开……
“多谢两位师叔厚爱,亲自来云阳看望弟子。只是云阳被官差封住了道路,弟子若是离开,须得暴露身份……这是弟子所不愿意的,更会给道宫增添许多麻烦。”
“你的顾虑很是。那依你的想法,什么时候回去。”
“至少等瘟疫过后。”
其中一位年长的师叔捻着胡须,深深看了一眼西泽这个曾经是道宫最出色的弟子,“你要知晓,瘟疫和水火一样无情。兴许三两个月后又变了一副光景。只怕后悔也来不及了。”
“呵呵,弟子孤家寡人一个,能得道宫赦免,心愿已足。再说,两位师叔不也深入险境么!”
“我们两个老家伙不一样,活了七八十岁,也够久了。倒是你……还有广大的前途。唔,看来有必要跟你说一件事。”
接下来的话,龚明很不好意思的说,“可能是弟子不小心,弄坏了祖师传下来的罗盘。会上京城的路上,弟子又发现了四个能让罗盘发光的孩童。因为西泽师叔的提醒,弟子不敢引人瞩目,背地里让道宫弟子传信,得掌教大师伯的垂青,他老人家亲自过来,挑了三名,一男二女,都是资质根骨悟性上佳的。”
“三个?”
“是啊,这三人都有些来历。现在道宫为祖师传世到底是圣子还是圣女的事情吵得人仰马翻,哎!我们两个老家伙这才避之不及的来云阳了。”
听到这里,西泽明白什么意思了。已经有三个候选者,那这里的高静媛什么都不是,去了道宫也无法跟来历深厚、已得大部分认可的三个候选者竞争。那他的守护,毫无意义。
道宫对他也算不薄,虽然高静媛对道宫没有价值了,但他守护这么久,瘟疫来了不顾自身安危继续坚守岗位,诚心可嘉,才赦免他当年犯下的过错。
相通关键,西泽觉得一口闷气含在胸口。
祖师神通广大,他的转世怎么可能有一二三四五个那么多!只有一个是真的,其他的都是假货!而假的冒充一时,能冒充一世么?
不,也许能!道宫的各位尊长神通不小,要是为了私利暗中动用什么手脚,谁能发现?越想下去,西泽越觉得猫腻越多。反正没见到那几位圣子圣女,他是绝对不相信的。
只有接触过的高静媛,年岁小小就显露不一般的决断、冷静,且罗盘接触她的时候,除却自己和龚明外,整个云阳没有其他道宫的人,更可信吧!
想到这,西泽缓缓的开口,将自己这些日子的经历说了一遍。
“什么?你说的这位‘候选圣女’,刚满九岁,主动对你要求,行此阴冷鬼魅之事?”
“千真万确。”
两位年长师叔,互相望了一眼,多年的默契,使得他们同时开口判断,一个道,“她肯定是圣女。”
另一个多了一个字,“她肯定不是圣女。”
然后又异口同声,“为什么!”
“祖师他怜悯有情众生,怎会毁坏人身。难道你忘记了先祖手札中提到,祖师行走天下时,见到路边枯骨垂泪,主动挖坟埋葬的事迹了么!”
“我和你看法一致。祖师他老人家怜悯有情众生。那么,今日若祖师在此,身无救人良方,也无治病良药,他是跟在后面挖坟埋葬无辜病死的百姓呢,还是亲自操刀,解刨病患的身体,尽快找到能解救的药方?她找到了,所以,她有大慈悲!”
“不成,太耸人听闻了!就算你说的对,传扬出去我们道宫的圣女居然操刀解刨人肚子,以后还有谁敢靠近道宫?道宫的名声何在?”
两个老人家为了不同意见吵起来。西泽见状,退后两步,更加确定了心中的想法。他不在乎道宫的名声,却不能不在乎真正的祖师传世。
他想,现在的他回到道宫也不过是普通弟子,有什么用呢?还不如继续守在高静媛的身边,也许有朝一日能跟在这个女孩进入道宫最深的禁地?
未来怎样,谁又知道呢?
……
胡大夫唉声叹息,“丫头,你真要把我们两个人好不容易研究出来的药方,交出去?”
“不然呢?等着人报告给官府,把你我都抓去砍头?你想死,我还没活够呢!”元元没好气的说,磨着牙,“傅胤之?好,我记住你了,千万别让我抓到你的小辫子,不然有你受的。”
“哎,你不是说他身份贵重,得罪不起么?”
“那不同。我又没有什么好求他的,他有权也好,有势也罢,跟我无关。我是小女子,只要抓到他的短处,哼哼!”
不提两个人暗地里的捉摸,高家长房的主子们病好之后,陆续有两三个下人病了。也给他们服用了专治瘟疫的药方,三五贴之后,迟迟不好。因为有主子们的前例,大家还以为只是时间问题。没想到过了两天,有一人夜里悄悄没了。
胡不留赶紧澄清,“药方子肯定没问题,大家伙都知道,救过人呐!别慌张,等我看看怎么回事。哦……她之前拉肚子?吃了拉肚子的药?哎呀呀,怎么没告诉我,药物相冲啊!”
这一次的“意外”解释过去,一个丫鬟也没有多少人在意。不过高静媛心细如尘,仔细搜寻才发现那丫鬟并没有吃什么拉肚子的药。
这说明压根不是药物相冲。而她叮嘱之后,家里已经没有吃死鸡肉了。那么……
她最不想面对的情况出现了,那疫病的病毒过到人身上,已经发生了变异!普通的药方说不定已经没用了!
怎么办?她需要抗生素,强大的,能抵抗病毒的抗生素!
在人类没有滥用抗生素的年代,青霉素之强大,可以横扫一切病菌的啊!但是现在冬天,她怎么弄到青霉素呢?
多亏看过几本穿越小说,依稀记得土制青霉素的笨办法。
这个法子能提取一些青霉素,但是有一个重大缺陷——过敏问题。
只有对青霉素不过敏的人才能使用。给过敏的人用了,不用疫病发作死亡,青霉素就能直接要了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