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始末源头
眼睁睁看着日头渐渐落入西山,火红的天边晚霞没人有心情欣赏,几个无助的小孩翘首以望,希望路边来几个熟悉的村里人。可惜,一个都没!不能坐以待毙了。
高静媛尤其不会把希望寄托在其他人身上,她看了看四周环境,心中已经有了决断,手臂一挥——
“往那边走!”
“那边是树林,进去了就没人能找到我们了!”
子衿忍不住出言反对。天黑后,连足迹都难辨认,再往树林里钻,即使高家人得到讯息,怕是也找不到钻进树林的他们。
“是啊,没人能找到我们,这不很好吗?”
“……”
谁也不能保证先来的是高家人,所以这么说也不能反对。子衿看了一眼恐惧得脸色发白的刘亦守,悲伤哭泣的高静娴,还有不中用的胖丁,觉得自己必须负担起照顾的责任。
“天黑后,我们没有东西吃,没有被子盖,很容易生病。”
“这个么,简单。”高静媛戳了一下胖丁,“跟我过来搬东西。”
她才跟着房氏最后清点了一遍堂姐的嫁妆,对箱子里装了什么心中有数。野外生存,最可怕是生病,幸好幸好高家人想得比较周全,什么人参养荣丸、归脾丸、五仁润肠丸、积术丸、柏子养心丸、清肺抑火丸,林林种种装了十几个小葫芦。滤过不需要的养心养荣的,将一些防治蚊虫叮咬、清火去毒的丸药装了,分别给静娇静娴携带。不忘叮嘱,
“丢了就等着被老鼠和蛇吃了罢!”
然后在装布帛的箱子里,扯了点厚实能挡风的锦缎,“你们快过来。”箱子里的成衣不少,可惜大小不符,再说是做给高静娟的,如今高静娟死活不知,怎么好将她的衣服毁了?只能把目光转移到其他完好的布帛上。脑中飞快记忆起一些“休闲服装”的样式——休闲款,可比古代人穿着剪裁方法简便多了。
高静媛下手很快,从针线盒里拿出剪刀,嗖嗖的剪了两片儿,中间挖出一个套得进头的,裁出一条带子,中间一系,就多了一套衣服。
只给两个小姑娘静娇和静娴做了,其他人,没份儿!
胖丁本来就是下人,不会抱怨,倒是把那些葫芦看了又看,然后挑高静媛不要的,自己带了两葫芦。腰间别着两个葫芦太别扭了,一走一晃荡,可这反倒提醒了高静媛。食物嫁妆中也有,无非是一些干果点心之类,但是水呢?
没有人要怎么存活!
嫁妆中是不会备上沉重没有多少用处的干净清水。只有上好的酒……十几坛。高静媛稍微犹豫了一会儿,身边都是未成年,且不论给小孩灌酒是罪过,万一酒醉得走不动路,那就完了!
但是不能补充水分,谁的身体受得了?
两种选择的区别是一个完蛋的快点,一个完蛋的慢点。算了,她用过来者的眼光,醉死比渴死强!
人参养荣丸有温补气血、增强体质的功效,化开了一丸混在酒中。倒进装药的小葫芦里——没有其他方便携带的容器了。混合了药丸味道的酒别提口味多怪了。高静媛闻了闻,坚持每个人佩戴了一葫芦。
胖丁还是忠心的,帮助刘亦守用锦缎一圈圈包围起来,自己也绕了两圈。
唯有子衿还在犹豫,“娴小姐,虽然有些危险,但我们应该往平家坳去。说不定梁家的人早就走了,碰到他们的可能性很小。是我们自己吓唬自己。”
“哦,你愿意拿自己的命开玩笑,我可不愿意。”
高静媛食物、水、药、驱寒的衣服都准备好了,拉着高静娇静娴就往树林里走。子衿心说进了树林里,保不住比遇到梁家人还危险!问题是,没有人听他的!
连胖丁都拉着刘亦守紧紧跟上三个小姑娘。
位卑人言轻,年轻的子衿总算知道什么意思了……
当日落的最后一抹光晕消散于天地间,傅胤之的马车才沿着高家坡赶来。他只是有粗略的记忆,知道因周丞相乞骸骨引起的梁家之变,并不知确切的时间和地址。
今天赶来,果然已迟了。
下了车,他面色木然的观察着现场的两具尸体,幸甚没有太阳的光芒照射着,否则他那些没见过血的侍卫恐怕要身体不适了。
“少爷,怎么会这样?今天不是梁高结亲,谁这么大胆子,敢打劫丞相的家人!”
丞相怎么了?傅胤之心中冷笑,梁家日后最得意的不是出了一个看不清形势、一心跟座师争斗的梁丞相,而是有“十全书生”之称的梁家大少爷梁汝明!
梁汝明不是梁汝真这种草包可比,他俊逸绝伦、诗画双绝、精通音律、武艺超群,德祐皇爱之护之,赐金刀封驸马,才是梁家满门荣耀的开端!
今日梁汝真受辱,等于在梁家的门楣上泼了隔夜的洗脚水。心胸狭窄的梁二少不去寻正主儿报复,反倒把所有的怨恨发泄到高家身上。哎,这才引起了走投无路的高家不得不寻本家庇护,献家中最出色的女儿入宫为妃……以八大世家为首的世家势力,跟梁汝明为代表的勋贵势力明争暗斗!
看,平洲这等偏远落后、不惹眼的小地方,居然才是引发日后朝廷动乱的源头!
傅胤之想起前因后果,想起自己不再是斗争中被家族牺牲的小棋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难掩心中激动澎湃。虽然他现在一无所有,可能预知未来,就是他最大的本钱!
他也要参与其中,斗上一斗。好男儿,生在这世间不就是为了潇潇洒洒,谁要憋屈苦闷的死!
“梁家,梁汝真……梁汝明。高家,高守礼……高守诺……高守诚……”念着后世听来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傅胤之轻轻的笑了。他仿佛已经看见,未来的风波诡谲,未来的纵横沙场、未来的快意恩仇!
负责守卫的周副统领不小心看到这个笑容,心里咯噔一下疑惑,公子这么怎么了?先不说因为打架的小事触怒长辈,被斥责发配到老家跪祠堂去,这会儿见到恐怖的尸体居然不害怕,还笑?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能这么老练从容自若?跟三四十岁的老油条可比了!
他实在想不通,应该说,傅胤之这一路走来,露出的疑点太多了,只是介于身份没人敢往那方面想。而一旦怀疑的萌芽出现,再想消除就难了……
“公子,你看这个箱子,好奇怪!”粗枝大叶的阿蒙四处看了看嫁妆箱子,无巧不成书的看到高静媛躲藏的那个。“这里是装什么的,怎么还有小荷包呢?还是用旧的!”
傅胤之命人点火把,熊熊的火光照亮空荡荡的箱子,眉头一皱,再看其他,装药的被动过了,酒水坛也动过了。要是打劫,直接把东西运走不就行了?况且哪有贼人会留下这么多值钱的东西,只动用一小部分?
“四处找找,看有什么疑点!”
很快,就有人在树林边上发现了脚印——很小的脚印,一看就知道是五六岁的孩童所留。
“少爷,高家嫁女儿还会陪嫁小孩子么?难道是高大小姐……”
“住口!”傅胤之喝止道,“胡言乱语些什么!”他环视了一眼现场,脑中已经勾勒出事情发生的经过。高梁两家本都是受害者,那群人行事任性妄为,德祐皇帝念在往日情分不曾苛责,反倒纵容了他们越发肆无忌惮。迎亲路上掠走新娘的事情也做得出来,将梁家和高家的脸面往地上踩!
要是两家联合起来,距离德祐皇帝殡天的时间不多了,一定能将那群人打落尘埃、永世不得翻身。可惜……两方先凭着背后的势力先斗上了,最后的罪魁祸首,却是逍遥自在、隔岸观火!
以前他百思不得其解,现在终于有机会亲身参与,倒要看看其中到底有多少不为人知的隐情!
“走,进去看看!”
而这个时候的高家,已经得到消息——傅胤之是天黑时候发现的,他派出去的人快马加鞭赶到高家坡,也很晚了,那么是谁派人通知的?谁也想不到,是梁汝真!
他丢了新娘,视为生平第一耻辱。愤怒的火焰熊熊燃烧,他已经不打算“善了”。一方面派人去高家,告知“改头换面版”的事情经过,一面让人控制了所有高家陪嫁过来的人,在饭中下毒。逃跑的直接灌下毒水。尸体也不掩埋,留着等高家人过来处置。
他们在平家坳暂时停留的人家姓沈,巴不得巴结上梁相爷的家人,本来以为好生伺候着落难的梁二少就能搭上线,哪里晓得不到两个时辰,自家的庭院里就多了十几具尸体!上了贼船,下也下不来了。后悔也迟了!
梁汝真自己则回到梁家,提前准备去了。
高家人连夜出动,在别有用心的人禀告下,自然是找不到新娘子高静娟的下落。被打劫的现场也发现不了什么,追到平家坳,只看到了一具具尸体!
老天,到底是怎么了!
第七十八章 之后
整个高家,一夜灯火未熄。茂萱堂内,高祈瑞、高祈恩、高祈兆、高祈禄等人齐聚,商量应对之策。从天黑到天亮,每个人身旁的小几上的茶杯续了七八次。突如其来的阴云笼罩着所有高家人的心头——高静娟被强人夺走,这不是一家没了女儿的小事,弄不好影响到整个家族!
翁氏尤其哭得跟泪人似的,便是再镇静自若的女人,发现亲生女儿死活不知,恐怕也会虚弱到不堪一击。她的眼睛肿成核桃,全无素日的端庄和蔼,喃喃的问,
“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娟娟要受此大辱?她还那么小,都是我的错,我不该答应今天出门,应该按照婚书上约定,等她年满十八岁再说婚事。都是我的错啊!”
房氏面上一片悲戚,连忙用帕子擦了翁氏脸上的泪痕,“嫂子,这与你什么相干?你千万不要自责了!想想守礼,想想守智,便是为他们你也得保重身体。”
高祈兆的妻子吴氏,按说亲疏程度,跟翁氏更近一些,可这会儿距离最远,仅次于三房的蒋氏了。咸咸淡淡说了两句安慰的话,惹得高年年很不满。
要不是高祈兆和高年年是亲兄妹,恐怕高年年当场就翻脸了。她看不惯二房的人揍到跟前示好,
“大嫂,吉人自有天相,大哥不是报官了吗?也许明天早上官差就把娟娟救回来了!”
说得很美好……可惜在场的没有一个是小孩子,或者智商低于八十的智障,听了这话,大方点的人当没听见,小气的诸如蒋氏翻了一个白眼,“糊弄谁啊?劝人也没这么劝的。”
高年年怒气冲冲,瞪了蒋氏一眼,“你说什么?”
“我说了什么?”蒋氏看了一眼还在伤心的翁氏,“小姑白长了这么大年纪,还相信官差会认真办案?没塞足几百两银子,屁个用都没!要是明天早上真的看到娟娟,兴许才不好呢!”
这话说得太直白了,也许是对的,但听在人耳朵里真是要多刺耳就有多刺耳。原先还有人能当高年年的“无知话”当成耳旁风,这会子听了蒋氏的,再也忍耐不了了。
沈氏拉了拉妯娌,“三嫂,大嫂现在难过极了,他禄伯和俺当家的,都在想办法。咱们妇道人家帮不了忙,就别添乱了。”
蒋氏本想反唇相讥,可是想一想翁氏平素对三房多有照顾,且又不是她大吵一架就有用的——现实已经如此,只盼望男人能赶快处理好,免得夜长梦多,最后不可收拾吧!
虽然只是几句口角,但翩翩在这会儿发作,不啻于火上浇油。翁氏垂下眼帘,心痛得已然麻木。不一会儿就借口心绞痛,被丫鬟搀扶着回到内屋。房氏不断劝慰,“大嫂你一定要顶住。这会子你倒下了,可没人帮你撑住。”又嘱咐几个丫鬟细心照看,一有什么立刻通知她。
对此,高年年反感的撇过头去,觉得二房的人太做作了,假惺惺的。蒋氏则有点愤愤不平。
要说,除了高静媖服毒的时间后,蒋氏应该夹起尾巴做人,不该在这种敏感时刻得罪长房,可高静娟出事了,迎亲路上被贼人掠走,恐怕高家未来十几年内都会被记住——看,就是那个新娘子被抢走的高家啊!
可怜她的两个宝贝女儿,懵懵懂懂就被无辜牵连到了!日后,哪一个好人家愿意结亲?辛辛苦苦弄连云山的茶园为了什么啊!不就是为了多赚些钱,将来嫁妆上好看,能结亲到好人家去吗?忧心女儿前途未来,她哪里还有心情安慰别人!
与此同时,长房二房三房商量了几个对策。天亮后,高祈兆就去官府那边打点,不怕损失银子,用银子能摆平的事情都不算事。务必使得所有官差上下用心——有官府出面,至少省了一半的心力。
其次,高祈禄出面,在云阳县周围的下九流中打探,别小看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人,说不定那些人就知道些隐秘。自然,也是需要银两开路。高祈瑞本准备预支一部分,但高祈禄在茶场跟高祈恩商量过,说不定日后要回归本家,那计较眼下的几分银子实在无趣,便拒绝了。
“大哥,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这群地痞流氓混是混了些,倒也有几个讲义气的。我素日也有难办的事情,都交他们做去,在他们眼中少说也有几分薄面。大哥且把银子送到官府——宁多勿少。我这边有不够的,先添上。咱们兄弟算自己的帐,外面的人想欺负,看他是不是生了三头六臂!”
话说的态度,丝毫不掩饰跟高祈瑞的隔阂,但也表示了高家大难,他也要出一份力。
高祈瑞只能罢了,转而嘱咐亲弟弟高祈兆,要去了官府遇到言语难听的司隶,千万不能争持,万般都要以先寻到娟姐儿为先。高祈兆答应了。
高祈恩也表态——他要亲自去一趟“通帮”,会一会通帮老大冯爷!
这个办法一说,所有人都惊了,因为上次高祈恩一家回来,就是做了通帮的船,结果半夜遭人凿穿船底,险些丧命!现在去会通帮的老大,不会是羊入虎口吧!
“放心,我料那‘冯爷’不过是某人的爪牙,上一次是意外,也许是故意威胁也不定。若真要我的性命,太容易了。这个且不说。大哥,大侄女现下生死不知,我思来想去,通帮是最大的地头蛇,若得他们相助,更有把握了!”
“可是……”高祈瑞害怕高祈恩也出事了,后者冲他点点头,“没有把握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去做。大哥,你放心!我定然做了完全准备再去。”
会议结束后,东方已经浮现了鱼肚白。高祈瑞命人再去端上来几碗暖胃的茶粥,才分散离开茂萱堂。其中,高祈禄最后,靠近高祈恩,声音低沉的说,
“我觉得这事透着蹊跷!”
“强盗抢劫见得多了,要么谋财,要么害命!若是为钱财,大侄女嫁妆中有不少好东西,怎么不见动弹?若是害命,贼人骑着骏马,又带着武器,当场就把人给杀了,人首分开,何其干脆利落!何必下毒浪费毒药,等人到了平家坳才毒发出事?”
高祈恩叹一口气,“我看老大也猜到了,不然……怎么没提到亲家!”
千挑万选,选了一个好女婿,选了一个好亲家啊!
高祈禄脸色十分难堪,“我们高家在云阳县落脚已经三四十年了,从大伯父到我们,再到守礼,都谨守着大伯父平素教导的‘与人为善’。天道不公,要是真无辜受辱,以至于门楣遭污,此仇此恨,绝不善罢甘休!”
高祈恩也思量了一下可能的后果,秘密商量了一下,这会子顾不得暴露“认祖归宗”引起高祈瑞的不满了。梁家的靠山可是当朝丞相,除非依靠本家,否则凭什么跟人斗去?
“一定要找到知情人!派个人去梁家打探,大侄女带了许多陪嫁侍女……梁家不会一下子全杀了,至少留下一部分。找到她们……带回来!”
……
这一夜,过得更加紧张的高静媛一行人,以为进了树林要面对豺狼虎豹、蚊虫叮咬等一系列的痛苦煎熬,想不到幸运之神睁开了眼睛,怕这几个小孩太过可怜,居然让她们遇到了守林人——西大叔。
西大叔也是猎人,不过无儿无女,平时就住在树林里。树林就是他的家,哪里有野兽痕迹,哪里有蛛丝马迹,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几个小孩刚刚升起了篝火,就遇到脸色黑黑的他。
责问所有孩童的姓名,知道确实是周围村落的,他才罢休,否则肯定要好好教训。“树林里不能放火,知道吗?否则引起大火……你们自己也逃不掉,知道活活烧死是什么样吗?”说完形容了一番,焦炭状的尸身,吓得刘亦守又一次尿了裤子。
高静媛对他一点念想也没了,向着西大叔卖萌,“大叔,对不起,我们是在太饿了,也太冷了,我们不是故意的!”
后头高静娇和高静娴也不停点头,手牵手靠在一处,显得好不可怜。西大叔见了,也没办法,“跟我来吧!”
他把几个小孩带到他平时休息的小木屋,中间至少清理出几丈的空地,有以前准备的干木柴,他熟门熟路的点了柴火。又从小木屋里拿来一口袋米面,倒进铁锅里,用木棍搅了搅,不一会儿就成了一锅不怎么好吃的“干面”。
一边吃干面,一边喝了木桶里的水。几个小孩总算填饱了肚子。相依相偎在一起,“元元,我好想姐姐,不知道姐姐怎么样了!”
“你不想大伯父和大伯母吗?我有预感,他们现在一定以泪洗面呢!”
“我,我也想他们。可是……”高静娴垂下头,眼泪一滴滴的往下掉。
“我还能见到姐姐吗?”
“能的!如果我们能走运的愚见西大叔,也许大堂姐也能遇到好心人。”
第七十九章 夜空之下
夜晚的星空无比浩瀚,点点如碎钻的星辰星罗分布夜空,如同一个巨大的罩子笼罩下来。以肉眼观察的天空都是这样美轮美奂,要是再有个天文望远镜……就更美了。
几个女孩中,只有高静媛有心情欣赏,其他都想自己的心事。高静娴因思念姐姐低声抽泣,高静娇则觉得自己受到“慢待”,使眼色,用劲的拉扯堂妹。
“你干嘛对她那么好?”嫉妒心上来的女孩,压根没道理可言,高静娇气咻咻的说,“你对我从来没这么温柔过!”
“温柔?我有温柔吗?”
“当然了,你对我说话都是‘哼,嗯,哦’,不翻白眼就算好的了,可你刚刚对她怎么说的‘我们都能好运遇到西大叔,静娟姐姐说不定也能遇到好心人’。天,语气这么柔,我还以为见鬼了呢!”
“呸呸呸,谁见鬼了!”高静媛受不了的摸了摸手臂,忍不住冲高静娇翻了个白眼,后者立马指着她的鼻子,
“看,我说得没错吧?你对我就爱白眼,对她说话声音那么柔!不行,你不能对她比对我好!”
天,什么醋都吃啊!
高静媛实在无法忍受,压低声音说,“我跟娴儿好,因为每次去她家,她都把糟鸭爪留给我吃。你呢,不跟我抢就不错了!”
高静娇立马变心,大大的杏眼登时圆溜溜的,“什么,她家有很多糟鸭爪吗?那我也要吃!”
“吃吃吃,那你还不对她好点!下次带你去,保证有满满一桌子糟鸭爪给你!”
“太好了!”高静娇忘记了“嫉妒”,全心全意巴结高静娴去。
六七岁的小女孩,不懂什么是权势金钱,做什么全凭喜好,虽然愚蠢无知了些……倒也不失可爱。
夜半时分,毕竟是湿气严重的树林中,风一起几个人便冷得厉害。哆哆嗦嗦的靠在一起取暖。胖丁很受欢迎了,子衿再不待见他,可身边有个火炉似的抱枕,谁会拒绝呢?刘亦守更是紧紧巴着胖丁,舍不得离开。
几个小女孩把绸缎围在身边一层一层,可毕竟是年幼体弱,抵抗不住。最后还是好心的西大叔丢过来一个散发异味的毯子。高静娇高兴的道谢。
“西大叔,回头我让我哥哥把上次打的野猪猪腿给你送来,我娘腌了两个月,可香了。”
守林人脸上泛起笑容,“行。”
高静媛低声说,“咦,你早就认识他呀?”
“你忘了,我哥也是猎人啊!我哥说,方圆几百里所有的猎人他都认得。别人也认得他。”
所以说,有个本领高强的哥哥,多让人羡慕。
高静娇身处荒郊野外,丝毫不察觉危机,因为她心中有个强烈的信念——
“看着吧,我哥会来救我的!他一定会来救我的!”
高静媛其实很想说,陈晋修压根不是你亲大哥!可是,陈家的人早就知道真相,还不是把娇娇当成亲闺女养了这么大!但凡有一点“重男轻女”的意识,也养不成高静娇这般直接粗暴的性格。
血缘,未必有那么重要。真正遇到危险时,会不顾一切来救助你的人,才是“至亲”!远方的……呃,二十里开外的高家坡,有她的亲生父母,有她的亲兄长亲弟妹,都有谁想着要救她呢?
正想着,西大叔翻了翻她们带出来的东西,闻到葫芦里的酒味,“你们几个身子弱,不过今晚难熬,喝一口吧。不然病了难办!”
高静媛闻弦歌知雅意,赶忙孝敬了自己的葫芦,跟堂姐高静娇用一个。米酒的度数不高,可是考虑身体才不过六岁……喝了两口的高静媛很快头重脚轻晕乎乎的,脸色红润,再没有浑身冷飕飕的感觉。
“不好喝!比药还难喝。”高静娇饮了两口,小脸也是红扑扑的,不过怪异的是,她眼神清亮,一点酒醉的感觉也没。同样不可小窥的是高静娴。她喝了两口,感觉身体暖了,隔一会儿再喝一口、再喝一口。
直到喝完,没有任何异样反应,呼吸频率都没变过。
日后高家回归本家,高家千金出入上流社会的各种喜宴、簪花宴,让人看不懂的是所有高家千金都能饮酒,且千杯不醉,连身体最弱的高静娴也是深不可测。唯独应该“大杀四方”的高静媛酒量最浅,标准的三杯倒。让人意外。
高静媛此刻喝了酒,酒液进入胃部顿时暖呼呼的,热量向四肢扩散,思维发散得更快,如同交织成布匹的丝线,一缕缕,一丝丝,分不清头绪。她打了个嗝儿,不满足被小小的木屋挡住视线,迷糊的向外走去。身后高静娇叫骂,“蠢丫头你想被冻死啊!外面多冷!”
冷么?
她感觉不到。
酒气上涌,高静媛脸上带着傻笑,走出了木屋。抬头,几乎把脖子向后仰成了九十度,无数的星辰都在对她微笑,招手。她为这浩瀚无垠、无穷无尽、包含一切的夜空,感动得几乎流泪。
泪水,真的一滴滴流淌下来。
酒入愁肠,愁散了。高静媛本就是多思敏感的人,穿越以来她最怕什么?怕遗忘了自己。所以死死守住最后的秘密,不让自己被同化。可死守着理智,对她有什么好处呢?用现代快节奏的思想应对古代生活,活似把人劈成两半,一半是现实,一半是过去。而她的怨恨不满只能深埋在心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种种不如意……其实都是她自己造成的。
刚刚的两口酒,让她突然清醒了。酒精的魔力超乎想象,她怔怔望着夜空,繁星点点,钩织出来一幕幕的幻想。
她看见以前深爱过的前男友,带着温暖柔和的笑,轻声说着,“小雅,我爱你,你知道我有多爱你。我用最真挚最纯洁最年轻的心爱过你。就算最后离开了,但我再也不会像爱你一样爱别人了。”
她看见前世的养父母,穿着保守的老式大衣,郑重的说,“我们对你有多好,你知道。虽然不能跟亲生儿子林兵相比,可我们也倾尽所有。小雅,不是因为你小心翼翼讨好我们,我们才舍不得你远走。收养你的时候,你在孤儿院生了重病,哭都不会哭。选择了你,是因为缘,一世的母女缘分。”
她看见照片中的亲生父母,冲她微笑着,“我们当然也爱你。可是我们预料不到车祸啊!你知道吗,多幸运,当时你不在车上……”
她还看见锒铛入狱的亲舅舅叹息,“我这么惨了,你的气都消了吧!说实话我也后悔过,后来打探到你在养父母家过得不错,就熄了把你找回来的心思。你还记恨呢?记恨我吗?还是怨恨无辜送你到陌生世界的黑手?其实都不必,想想你的表妹,她是我的私生女,可也是你的妹妹。你害她堕落红尘,为什么一点愧疚也没有呢?她做错了什么?占了你的位置,是我的错啊!可能你觉得,她是因为自己贪慕虚荣,才走上那条路。好吧,我承认,是我把她惯坏了,吃不了一点苦。那你呢?你会不会把自己惯坏?”
很多前世的亲人都在包围着她,诉说着他们的情感。高静媛……曾经的林芳雅泪水肆意流淌。原来,竟是她错了吗?她太执着,太坚持自我,才使得自己进了牛角尖。
破茧重生需要莫大的力量。这个晚上,高静媛目睹一场祸乱,经过一次颠簸流离,心境发生了巨大变化。宁静的夜空仿佛都在告诫她提醒她,不要走上旧路。
你怎么看世界,世界怎么看你。
……
与此同时,在树林里寻了一路傅胤之等人,寻了一个背风的地方歇息。
“公子,那梁家可是梁相爷的本家,到底是谁这么不长眼,居然在梁家少爷的迎亲路上杀人!”
杀人?傅胤之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别说梁汝明和梁汝真那对兄弟仇家遍天下,就是他自己,手上也沾了不少血——敢害他就要有被杀的自觉!
“静观其变吧!”
负责探寻的侍卫脚步很轻,“少爷,前面有发现。”
傅胤之让其他侍卫留在原地,自己轻身而去。他的脚步声混在瑟瑟的冷风中,居然没有任何不和谐的地方。侍卫们没感觉,唯独起了疑心的周副统领心里再次咯噔一下——这么高超的收敛气息,比他还强上几分。
傅家……上上下下都是文官啊,傅胤之从哪里学到了收敛气息的方法?之前傅胤之学的三脚猫功夫,可都是跟他学的!
距离小木屋只有几丈远的时候,傅胤之停住脚步,他发现了高静媛独自走出来,仰头望天,嘴角带着傻笑,笑着笑着就流下泪。
那样的笑容和泪水,完全不像是儿童应该有的。傅胤之深深的注视着,再一次确定以及肯定,小丫头肯定是重生而来!和他一样带着前世的记忆。
似乎还跟他一样……前世的记忆不那么愉快,回忆起来心酸带着泪水,控制不了的难受。有那么一刻,他真想上去抱住她,告诉她,“你不是一个人”。
第八十章 亲家仇家
“嗯~”头好像炸了一般,次日的清晨,高静媛从酒醉后醒来,眼前一片模糊,感觉脑中某根神经一挑一挑的,似乎用小锯子来回的锯。
“我,我怎么了?头……头痛!”
“元元,你喝醉了!真可怜,才沾了那么一点点酒,就醉得迷迷糊糊说醉话呢!咯咯,幸好你是女孩,要是男孩非得撒酒疯不可!”
谁,谁喝醉了!巴掌大的小葫芦里的装的低度米酒,能醉倒她?开什么玩笑呢!她连五六十度的白酒都能喝一斤啊!
高静媛觉得这个在身边嘲笑她的人,太可恶了,忍不住用力推了推,不过她力气小,加上那人早有防备,气乎乎的闪了过去,使劲伸手扯着她的面皮,“快醒醒,小醉鬼!不然我以后就叫你醉鬼醉猫啦!”
“丝~”脸皮的抽痛让高静媛清醒多了,睁开眼睛一瞧,咦,这个头发毛毛躁躁,朝天树立,一副非主流造型的人是谁啊?合上眼,在用力看,呀,居然是娇娇。
她没好气的说,“你靠那么近干嘛?明明知道我头疼!”
高静娇先是生气妹妹的语气态度,随后实在是需要找个人说话,便“大方”的谅解了,嘿嘿笑着,压低声音,眼睛瞟过小木屋另一角落里围着狐裘的某少年,
“看到没有。是上次去过你爷爷家的小公子欸!他说迷路了,路过这里就凑合过来歇息一晚上。为了报答西大叔的收留,送了好些米饼呢。对了,以前听你说过,不过小丫头你太坏了,居然没告诉我他长得这么好看……”
一边兴奋的偷看,一边用力的掐了一下高静媛。
胳膊估计红了吧?
高静媛疼痛的低头看了一眼,虽说这一下让她彻底从酒醉中清醒过来,可她真是受不了娇娇时不时的抽风,
“你觉得他帅?我可不觉得!我觉得他脚底长疮,头顶流脓,一肚子坏水。你要是跟他说话,熏坏了,也变得跟他一样,我可不理你了!”
“啊!”高静娇咬着手指,“他没那么坏吧?”
“坏人又不会在脸上写着‘坏人’两个字!你爹不是找人查过他,后来怕了不敢查下去……你说他明明是富贵人家的公子哥,怎么会迷路在荒山野林里过夜?”
“我们不也是富贵……呃,有钱人家的小姐么,不也在这里过夜了!”
“能一样吗?”高静媛振振有词的反驳,“我们是遇到特殊意外了!要是身边也跟着七八个侍卫,虎背熊腰的,怕个球啊!还有,跟你说了一万遍了,不准说‘小姐’,我最恨别人叫我‘小姐’了,听到没!不然再也不理你了!”
高静娇也就偶尔能摆摆姐姐的架子,平时被吃得死死的,比如现下,心里不情愿,只能憋屈的哼哼道,“那我不看他好了!他再好看耶比不上我哥!元元,你今天心情很不好哦,都说两回不理我了。”
“人家……哎呦,头疼嘛!”
“那我给你吹吹!”
“别,你都没刷牙,算了,给我揉揉太阳穴就行了。”
两个小姐妹低声说话,却不知,那边角落里的某少年耳廓一动一动,将所有字句都收集了去。
脚底长疮,头顶流脓?一肚子坏水?天,活了这么大,就算恨他恨到咬牙切齿的最大仇敌也没这么形容过他吧?他,他做了什么,惹得人家小姑娘满腹怨言?
傅胤之努力回想,可想来想去就是想不透!
扪心自问,他对小丫头还是挺有好感的,因为怀疑小丫头也是重生而来,跟他有相同的经历,他一直想带走她,所以言语态度上,放得很低。
难道,就是因为他姿态太低了,才使得小丫头顺杆子上爬,不把他放在眼里了?
嗯~~~~傅胤之有些生气了。有些人,不知为什么,就是不能对她好呢!
他丝毫不知,高静媛对他的怨气来源于——上次见面,他要她私奔!聘者为妻奔者妾,妾是什么东东,看过一些宅斗小说的都知道,是被正妻大房欺压得没有翻身之地啊,极个别有出路的,也是一路斗争过去,不知包含多少血泪……
要不是她用萝莉无往不利的“装傻”一招糊弄过去,这一辈子兴许就糟蹋在跟女人的斗斗斗中。什么时候“斗”出升天,大概也到了生命终结的时候。
以上内容,完全高静媛自由脑补。
很久之后知道真相的傅胤之一脸血,恨不能抓着自己的头发大叫——你丫那时才六岁,没胸没屁股,老纸看上你什么!就算拐带也不会拐带你这样脾气坏的!还私奔呢!奔你个头!
当然了,那个时候他尽可以发泄受到所有“不公正”的待遇,现阶段,他为了维持“贵公子”的仪态风度,就算听到了“一肚子坏水”这种评价,也要努力当作听不见。
不仅如此,他还周到的下令为几个小孩准备的早餐,那几个侍卫都是经验丰富的,很快跟着西大叔找到水源,并把随身携带的腌肉撕碎,混着米饼、干面,以及野菜等,煮成了一锅说不出名字的稀粥。因为有盐,粥的味道还是蛮不错的。
高静媛蒙头呼呼的喝,喝饱了还拍了拍小肚皮,毫无淑女仪态。
看得某少年心中疑惑——这个女孩,真的是重生而来?看她目光敏锐,毒舌奚落人的娇蛮,以及无人时分的举止,压根不像是出身贫穷。可要说富贵之乡,一个人自幼养成了仪态习惯很难变化,就好像他也是花了不少时间改变自己,才符合现在“傅家公子”的身份。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昨夜小丫头对月泪流,肯定是前世有不少伤心事,才会在酒醉后无助的流露真情。傅胤之现在也搞不清怎么做好,他当然可以用武力带走小丫头,但是小丫头童年的身体,灵魂说不定跟他一样非常成熟了,不经过她的同意带走,肯定会引起她的反抗。得不偿失!
留下她,傅胤之又觉得不放心。要是她将来嫁给了其他人,那知晓天下大势的不就多了人,平白给自己制造敌手!
幸甚她才六岁,他还有漫长的时间可以深思熟虑。
所有人都吃饱后,傅胤之主动送几个小孩回到高家坡。
此举,让高静娇唧唧呱呱,偷偷说了一路,“我看他挺好的呀,真的呢,笑起来还有小酒窝,你看到没?眼睛那么闪那么亮!快看他的眉毛,好像画出来的,真好看!”
高静媛气得要命,“花痴,你想看就扒着过去看好了!就是以后,不准再说是我姐姐!”
“啊,不准反悔,我是你姐姐,一辈子都是!好了嘛,我不看了!”
高静媛的语气才松了,“这才对。我是你妹妹,难道会说谎骗你!坏人不会在脸上写坏人两个字,相反,一些长得好看的才坏呢,因为你一看到他就情不自禁相信他了,所以没察觉他存着坏心。古往今来,多少人上当受骗,不是他们蠢,而是坏人太坏。你跟我都长得这么好看,水灵灵的,没倾国也倾城了,要是被骗了岂不是可怜!”
说得高静娇不断点头,再也不朝傅胤之那边看一眼了。
而傅胤之,前面都听见了,努力当成耳旁风……呵呵,天气不错。直到那句“水灵灵的”,天,她可真会自夸。傅胤之摸着良心自问,他活了两辈子,从来不敢在容颜上自傲,因为见过真正让人自惭形秽的绝世美人。
高静媛……她到底是脸皮太厚,还是一直窝在小地方没见过世面?要是后者,就没什么价值了!
在傅胤之一路思量中,高家坡遥遥在望。高家众人自然十分高兴,几个捣乱的小孩回家了。而高祈兆从官府那边回来,得到的是官府衙役们的拍胸脯保证——不说卸下心头大石,总算也是心里头有个指望。高祈禄在城中地痞中进行的也非常顺利。
按说广撒网捞鱼的举措非常正确,没有什么可以指责的,可是,听了子衿等人含泪禀告的真相,所有高家人的心头,不再是乌云,而是岩浆喷涌!
什么?那伙贼人就是冲着梁家去的?人家本来就是教训梁二少一顿,没打算抢劫嫁妆新娘?反倒是梁二少受辱,冲动的失去理智,想要杀死高家所有陪嫁?
有没有天理!这不仅是置高梁两家的婚约于无物,更是吃果果的藐视高家!但凡有一丝忌惮,他梁汝真怎敢!
不说高祈恩,高祈禄也气的五内俱焚。
“这口气,我咽不下。他梁家算什么东西!”
“禄子,回来!他梁家背后靠山是当朝丞相,我们有什么!”
高祈禄一口血生生咽下,猛的一回头,盯着族长高祈瑞,“老大,你亲生的女儿被人糟践!你说,怎么办!你是老大,想怎样?只要你说一句!我们兄弟,虽然平素我不服你,但这耻辱……我,我忍不下!”
而内屋,高静娴静娇静媛三个,你一言我一语,那个偷藏在嫁妆箱子可以省略了,着重说迎亲路上发生的事情。当说道高静娟原本无事,是去而复返的那伙贼人见到梁汝真卑劣无耻,才起了心意带走了新娘,翁氏眼前一黑。
高、梁,结成死仇。
第八十一章 傅胤之
傅胤之一直奇怪明明决定结亲站在同一战线的人,是怎么反目相向的,这一世他以“参与者”的身份,终于弄明白了其中的始末缘由。
梁家久候迎亲队伍,是派出人马探寻过的。发现梁汝真重伤,新娘被劫,回去自有人报信不说,另外也有人去了高家坡,当着高家上下的面同仇敌忾的表明,要严惩凶手!话里话外,这是高梁两家共同的屈辱,必须一同对敌。
态度不错,就是发表声明的人地位低了些,是梁家一远方表侄兼外院管事。
三天后,梁家大夫人登门。这个时候,大约她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自己宝贝儿子梁汝真做过什么,两眼通红,紧紧握着翁氏的手悲戚了足足一个时辰。天知道翁氏是凭什么毅力坚持下来的。最后梁家大夫人离开,用帕子抹着眼泪,言辞坚决,“跟贼人势不两立!”“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也无用,梁家相爷在中枢可不是摆设!”发誓一定要害了她宝贝儿子和媳妇的贼人付出代价!
七天后,没消息了。
再上门的换了一位外院管事,跟着云阳县衙的官差,一起上门告知贼人的下落以及真实身份。
想想也知道,明知道梁汝真是梁相爷的后人,还敢在他的新婚大喜之日殴打并抢走新娘子,来头绝对不小——为首者,乃是英王的四子,武敏郡王。
英王,自幼敏慧聪颖,天资俊秀,早年时曾经被先皇收养,当成皇位继承人在宫中生活了三年。经过文武大臣全方面考察后,差那么一点点立就为太子继承皇位。如果德祐皇帝他娘在晚怀孕一个月的话。
皇帝虽然疼爱英王,但哪个皇帝也不希望自己的皇位落在外人身上,哪怕那个人是他的兄弟。等了十个月瓜熟蒂落,德祐他娘不负众望的生下了皇子——什么都别说了,运气背的英王被打包送出皇宫,并且这辈子再也没回过京城。立了太子之后,先皇立刻下旨英王就藩,
“无诏不得返京!”
而后,英王生下几个儿子,就得眼泪汪汪送几个儿子送到上京城——皇帝的眼皮底下。要是十分“优秀”的,还被特意关注,许在周边皇庄圈地开府,赏金赏银赏美女,务必养成了跟所有世家子弟一般的纨绔性格,等那御史台的奏章都堆成小山了,才肯放回。先皇临终前有点良心上过意不去,就嘱咐即将继承大宝的德祐,“名分上不要苛待”。所以,英王的八个儿子都封了郡王。那二十几个孙子不能都封啊,就挑了嫡出一脉的封了几个。
武敏郡王是不得皇帝宠爱的,不然封地也不会在偏僻的平洲了。事实上天下百姓都知道英王这一脉遭皇帝忌惮呢!不过表面上,皇帝还是要向着他的“亲人”。但凡官司打到御案前,总要维护几分。
梁家人背后靠着当朝的丞相,不是斗不过空有爵位的武敏郡王。可是,值得斗吗?斗到最后有结果吗?没有!最后充其量武敏郡王被皇帝训斥两句,停个几年俸禄,便“到此为止”了。
要说朝廷内部的党派倾扎、明争暗斗一直不曾停歇,但大家“不是为斗而斗”,而是要斗出水平,斗出利益。武敏郡王一个空落落的郡王,已经被发配到偏远山区做个闲散郡王了,再来“斗”他,没必要啊!
梁家经过全方位的分析,决定这口气暂时忍了。忍,能换来更大利益。年后去上京城,梁汝真的前程不会有任何人阻挠,这是他应得的。
于是乎,跟高家的关系……微妙起来。梁家何尝不知,高家是无辜被拖下水,清清白白的女儿在嫁到他们家的路上出事,全是武敏郡王卑劣成性,跟高家,跟高静娟一点关系都没有。但人总是为自己的利益着想的。梁家派人告知武敏郡王的真实身份后,就等着看高家怎么办了!
这时候的高家也分成两派,高祈恩、高祈禄坚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不然之后再也没有人把高家放在眼底。而高祈瑞想得更多,思虑更周全,犹豫着,不想跟梁家断绝往来。
“梁相爷是朝廷中枢内所有宰相中名声最好的,刚毅沉稳,颇有建树。与他们家结亲,对我们高家大有好处。”
“老大,你只看到好处了,没看到他梁家已经欺到门口了!什么意思,派个下人告诉一声就完了?还有他梁汝真,杀了我们高家二十四个人!那是活生生的人命啊!就这么……算了?”
不算了,还能杀过去啊?何况这笔帐,是算到武敏郡王头上了。梁家,万万不会承认的。
高祈瑞无奈,若他的身份只是高静娟的父亲,不必犹豫,直接跟武敏郡王拼了命就是。可,他还负担着高家上上下下四十多口人的性命以及前途,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好害了全族!
“梁汝真的行为,只是他个人,不能代表整个梁家。我们更看重的是梁相爷……恩弟,你接触过梁相爷,当知道他是朝廷擎天栋梁,若想为官做出什么功绩,没有他的提携是不行的。”
“谁说没他不行?我们不是可以依靠本家吗?”高祈禄实在忍不住,反驳道。
一句话说得高祈瑞脸色苍白。他来来回回打量了两个堂弟,眼中的盛怒越来越多,“父亲在世时说过什么,你们忘了?本家若是能依靠,兆儿根本不会死!”
说罢,也不继续商谈,甩袖而去。
高祈禄气恼,“摆什么架子!大伯虽然不喜本家,还把自己的名字改成‘勿饶’,可是现在什么情况!娟娟那丫头是大伯生前最喜欢的孩子,守礼尚且比不上,她现在死活不知,老大就不心疼?还有其他的女孩子,全部都带累了!”
“别说了,先把大侄女救出来。”
闲言少说,高家上下开始商量救高静娟。武敏郡王游手好闲,不思正道,居然学官兵剿匪,到了连云山外的某处山寨落脚。因贼人不是真的贼人,不会杀人灭口,因此确切消息,高静娟还活着。
这消息,对某些人来说是彻彻底底的坏消息。
清白已失,女孩儿怎么立足呢?要是她死了,还能的朝廷表彰贞洁烈妇之类,活着,怎么办呢?要么委身武敏郡王,成了不光彩的妾侍一名,要么从此青灯古佛,了此残生。花骨朵一样的美丽女孩,还未开放就要凋零。
高家人请了官府中人,带了大量金银,前往“福陵山”。原以为武敏郡王被人戳破了身份,至少有点廉耻之心,放了无辜的女孩回家。可惜,都没想到皇室中人的无耻——只要达到目的,他们管别人什么感受!
高静娟被强制留下,成了“压寨夫人”,似乎在武敏郡王没有打消做山寨寨主的游戏之前,她要一直扮演这个角色了。高家去了几次均无功而返。
高祈禄火冒三丈,每次回来都恨不能拿刀杀人,
“要是捞什子狗屁郡王知道我们是八大世家的人,他敢这么对高家吗?敢这么对娟娟侄女吗?老大,那可是你亲生的女儿!”
翁氏每每想到饱受屈辱的长女,恨不能死掉算了,整日以泪洗面。她恳求丈夫,“便是死,也让我看一眼娟娟,可怜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啊!”
高祈瑞何尝不伤心?隔日,他便打点了,往福陵山求见武敏郡王。结果是,再次失败!
人家是郡王,哪里是想见就能见的?
官府中人也说不上话了,谁胆子肥得敢跟郡王对着来?
因此,竟然是明知高静娟下来,迟迟救不得他。
最后还是傅胤之出面。
“若不嫌弃,在下愿往福陵山一行。”
语气虽淡,却透着一股自信从容,仿佛他说了,就会做到,就一定能做到。高家人本来不大信任他,不过死马当活马医,就答应了。原本要准备水酒礼物,谁知傅胤之一一拒绝了,
“都不必。阿蒙,备马。”
竟然是带着几个侍卫,轻身简行的就走了。
高静娇和高静媛藏在大树背后,嘀嘀咕咕,“元元,你说他能成功不?”
“你说呢?坏人肯定会做点什么让人难以相信的事情,不然,怎么骗人啊?”
“说得也对。”高静娇伸头再次看了一眼傅胤之的背影,点评着,“坏人骑马姿势也好看得不得了!”
瞟见高静媛不愉快的脸色,立马吐吐舌头,“我说着玩的,没有多看。”
两姐妹手牵手回到高家三房,都觉得傅胤之此去会成功。
果然,晚间高静娟就回来了。
母女再相见,宛如经历了前世今生,忍不住抱头痛哭。
废话休提,高家对傅胤之感激无比,设宴款待。宴席上,傅胤之没有办法继续隐藏身份,终于告知他原是傅家的儿孙。在上京城就跟武敏郡王有过交流,因此不用多说,也知道他是出身嫡出一脉。否则,怎么会跟堂堂郡王有牵扯?
第八十二章 无题
傅胤之单枪匹马就把高家大小姐解救出来,这让他除却金光灿灿的身份外还镀上了一层更神秘的光芒。别看他今年才十二岁,可即便是高家长房的高祈瑞、高祈丰都不敢以孩童视之,对其的态度如同同辈。
这样的礼节,或许与拥有成年人灵魂的傅胤之来说,更舒适,所以他没有丝毫客气的接受了。而高家上下看见了,心中更加惊讶恭敬,暗中嘀咕“这傅家公子年纪轻轻就如此,长大了还了得!”
宴会之后,高静媛发现一向跟自己形影不离的娇娇不见了。她循着味儿到了二房,才发现郑大姐把娇娇打扮得……年画上抱金鱼的娃娃!还没过年呢,穿什么大红色富贵满堂的绸袄啊!
不说话,只用眼神逼问。
高静娇忍受不了“凶悍”的眼神,败下阵来,苦恼的抱怨着,“哎呀也不能怪我!是我娘说傅公子不是凡人,让我打扮得好看些,明天领着他四处转转,看看咱云阳的风光……”
所以说么,郑大姐最后也没成为高祈禄的妻子,压根怪不得旁人。既没眼色又没见识,就算把多余的同情放她身上也是浪费。
高静媛横横的瞪着堂姐兼闺蜜,尖锐的指出,“他第一天来云阳?福陵山都去了,要你领着四处转转?我不是早跟你说了,他是坏人,离他远一点。”
“我娘说……你才使坏,故意让我离他远一点自己好有机会。”
缺心眼的高静娇就大咧咧的说出口了。说完,立马后悔,因为高静媛的脸色不是“难看”,而是发飙!那么阴沉沉的,好像暴风骤雨之前乌云一层层的压着,从来没见过的可怕!高静娇的心立刻提起来,畏惧的说,
“元元,那是我娘说的,我,我没那么想。”
“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你娘说得对,我是坏人,我故意不让你靠近他,我拦了你的路,行了吧!以后你有神马事情,再也不要来找我!”
高静媛说完,甩了胳膊就走。吓得高静娇连忙把外面套着的大红富贵满堂绸袄给脱了,别别扭扭的追上去,“都说是我娘的话,我没那么想啦!”
不提这对小姐妹之间的摩擦。那边厢,高静娟和高静娥见了面,也是抱头痛哭。虽非同胞姐妹,可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几乎无话不谈。高静娟出嫁前夜,两人还在一张床上彻夜谈心。如今……物是人非!谁能想到不过几个昼夜,一个人的地位落差会有这么悬殊!
高静娥的憔悴一点也不比高静娟少。姐妹再见,除了哭泣还有面对未来共同的茫然。结亲梁家,是不能了。那高静娟的出路……看不到任何希望。她的存在,如同一个污点印在高家的门楣上啊!
“好妹妹,是我连累了你!”
“千万别说这话!”静娥用帕子眼中肆虐的泪水,“姐姐你能平安回来就好。活着就好,活着就好!”
好在高家没有那等腐朽严苛族老,不然高静娟根本不可能活着进家门。可……为了高家其他孩子的婚姻,高祈瑞不得已同意了送长女去佛堂。
拖得越久,就越不利。母女、姐妹都见过了,隔一日收拾好东西便要启程离开了。走的时候谁也没通知,而且从后门采买的下人偏门偷偷的走。
明明是高家名正言顺的千金,怎么就落到如此地步!
房氏、沈氏等人听闻后,都面露不忍之色,感叹一个好好的孩子太可怜了。唯独蒋氏松了口气,不会妨碍她的亲生女儿了。不过上次她在翁氏面前流露真心,回去就让高祈寿教训了一顿,这回处处警醒,总算在面子上周全了。
倒是平时不怎么关心内宅事务的高祈禄,第一个冲到长房对兄长挥了拳头,“老大,你还有没有人性!娟娟可是你的亲生女儿啊,你的掌上明珠,当成心肝宝贝疼了十一六年,怎么能送她去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这事压根不是孩子的错——大伯活着的事情怎么教训你我的?‘遇到坏人被欺负,那打回去。自己打不过,还有家里人’。现在孩子受了多大的委屈,你当父亲的不想着怎么帮孩子出气,还跟那群禽兽一样欺负亲生骨头,你,你不配为人父!”
不怪高祈禄愤怒,这根本不是什么内宅私事,要是今天的高家不是偏远山区的一普通民户,谁敢欺凌若此!如果回到本家,那么今天的形势完全颠倒过来了吧!
不说空有爵位的武敏郡王不敢随意带走高静娟,就是那梁家……
提到梁家,不得不说梁家的耳目不少,高静娟前脚到了佛堂,后脚就派人穿消息——本着梁家友好的关系以及感情基础,梁家还是愿意迎娶高家女的。至于人选,自然默认成了同样是长房嫡女的高静娥。
虽然高静娥父母双亡,命相八字上不够好,但现在情况特殊,娶她已经是各方面都不错的选择了。唯一的阻碍是,高静娥的生母在三年前就为女儿订了亲事。
……
今夜无月,只有一阵阵的冷风瑟瑟的吹。
茂萱堂内,翁氏不忍看丈夫高祈瑞脸上的青肿,撇开泛红的眼眶,亲手递上浸了热水的手帕,“擦擦吧。三叔家的人也太粗鲁蛮横了,出手这么重……”
高祈瑞无奈摇头,“禄子比以前的脾气好多了。他是咱们娟娟出气,也怪我这个父亲,没有保护好女儿,让她受了大罪。”
翁氏的眼泪再一次忍不住,“怪不得夫君。都是妾身的错,如今想来也许是咱们福薄,配不上人家宰相门第。”——本就是因上京城的梁家子弟得罪了武敏郡王惹出来的祸事!
“梁家今日来提及婚事,妾身觉得大大不妥。小娥是弟妹临终前千叮咛万嘱咐交给妾身的,她已有婚约在身,碍于三年守孝不能成婚。岂能让她背弃亲生父母立下的婚约?再者,谁也说不准娟儿的事情会不会重演。若有个好歹,叫妾身百年后怎么见弟妹!”
看得出来,翁氏和静娥的母亲处得极好,也难怪对静娥视如己出了。
只是,将心比心,翁氏以慈母之心对待高静娥,高静娥也以女儿之心对待翁氏。入夜不久,她便站在茂萱堂外。
谁也不知道高静娥是经历了怎样一番心里斗争,才踩着一步步的眼泪过来。那一刻,她已经决定牺牲自己——
为了至亲的亲人牺牲,这不是她应该的吗?伯父伯母自从亲生父母离世后,对她是如何温和慈爱,点点滴滴回忆在心头。她闭上眼,掩去了最后一抹不甘。
一切都是为了高家。
翁氏听到大丫鬟禀告,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出来,见高静娥站在庭院前,瘦弱的身子弱不胜衣,亲自扶起了静娥,眼中泪花滚滚,未语先流,
“好孩子,大伯母知道你的心。可是你真真不必。徐家是好人家,你母亲千挑万选才选中了徐家,公婆通情达理,徐家子聪慧上进。若你替了你娟儿……便是娟儿心里也过意不去。你娘泉下有知,必然也会伤心的。”
“不,大伯母。”高静娥泪流满面,“母亲临终之前交代,跟徐家的婚约是她左右衡量的,但是,谁也无法预测未来,若是发生变故,母亲嘱咐静娥不可固执己见,一切听从大伯父和大伯母的安排。”
“什么,你娘说过这话?”
“母亲临终前让静娥把大伯父当成父亲,大伯母当成母亲。母亲说,她离世后就只有大伯父和大伯母会为静娥盘算了,静娥愿意为大伯父大伯母分担。”
翁氏听得一愣,再见高静娥不停点头,眼眶的泪珠儿扑扑落下,也不由得感动了,“好孩子!”
抱着静娥瘦弱的肩膀,翁氏强忍着泪意,“你娘的意思我明白了。可是,梁家不是好去处……那梁二少更非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好孩子,大伯母不能害了你!”
那梁汝真所作所为,就高家少数几个知道。公布出来,就等于跟梁家彻底撕破脸了,而彼方真没有几个证人——高静媛几个,都是未成年啊!说出的话有几个会信呢?
“可是静娥听说梁家似乎打算再下聘礼。”适龄的高家女孩,只有她一个了。“大伯母,梁家是靠山是宰相,要是得罪他们……那怎么办!”
翁氏咬一咬牙,“我一个女儿白白折在里头,还想怎样!总归是高家没福气,做不得他梁家的姻亲。明日就让人回了信,绝了这个念头。”
高静娥见翁氏拿定主意,心里有些喜悦的——因她早就认定自己终身是要嫁到生母定下的徐家,半途改变决定,对她而言也是莫大勇气。
只是——若能被人猜到,也就没有“意外”了。
次日清早,梁家先遣人送来拜帖,梁家大夫人和梁汝真一起登门拜访。
梁汝真他也来了,他要敢什么?
翁氏如临大敌,勉强维持表面的理智。
第八十三章 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经过一个月的修养,梁汝真恢复了“浊世佳公子”的面貌,只见他身着墨蓝色浅青万字纹绣样的直襟长袍,腰间一枚碧玉佩,举止优雅、谈吐不俗。就是面色有些苍白。
不过想想场合,他虚弱和无力的态度反而更让人感觉贴心和同情——假使高静娟的嫁妆箱子里只装了些死物件,没人现场经历那些的话。
翁氏强逼自己镇静,高家的处境已是不好,她这个宗妇更要警惕自控,不然外界该怎么看待高家!
原以为梁大夫人和梁汝真此来,是为了看一看静娥——直接推了就是,毕竟有“婚约”在前。又是静娥的亲生母亲所定下的婚事,翁氏完全有立场回绝。哪里想得到,梁汝真行过礼后,神情凄楚提出一个要求。
也不能说要求,而是现今之计,对高家,对高静娟最好的交代。
纳妾!纳高静娟为妾!正正经经写文书的贵妾!
高静娟青春妙龄、风华正茂,难道要她一辈子呆在佛堂里度过余生!也太可怜!做妾虽然不太光彩,但嫁到梁家,前头的不光彩过往要不了两三年就烟消云散了。
梁大夫人对此也是乐见其成,“不是我自夸二郎心善。实在是他这孩子有担当。娟姐虽然没有跟他拜过天地,可毕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肯舍弃,只说‘世人都看不起她,唯独我不能,我是她的夫,亲自从岳父岳母哪里迎亲出来,便是我的人了’。所以身子才好,就催着我来。他怕您不答应,也知道娟姐儿是您的掌上明珠,来时惴惴的,说情愿写纳妾文书,并立下誓言,此生必然善待静娟。”
话刚说完,又想到什么,笑了笑,“要是姐妹共事一夫,不论外面怎样,关上门不分大小的。亲家母您也可以放心了。”
翁氏听到这,眉梢动了动。
她的女儿,她含辛茹苦养了十六年的宝贝女儿……至今想起静娟来,心口还丝丝的抽痛!作为母亲,谁能接受亲生女落发出家,一辈子呆在佛堂里!但凡有一丝机会能解救女儿,她也不会犹豫!
一面是良心纠结,一面又是亲生女儿的幸福,翁氏不由得踌躇起来。怎么抉择呢!偏偏这时,梁汝真仿佛真情流露,一下跪在翁氏面前,眼泪说掉就掉,
“岳母大人……”
“啊,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翁氏吓了一跳,连忙避开。而梁大夫人则叹口气,“妹子,我托大叫你一声妹子,你就听听孩子的心声吧!”
“说是无妨,但请起来说。”
“一月之前跪拜过——也不违礼。现在他愿意跪着,就让他跪着说话吧。”
翁氏惊疑不定的坐下来,见梁汝真眼泪一颗颗往下掉。
男人哭泣起来是什么样子?除了襁褓之中的婴孩肆意哭泣,一般会给人懦弱、无用的感觉吧!可惜,梁汝真哭起来,只能用一个字形容:美。
不是梨花带雨,胜似雨打梨花。
他的面容本就苍白如雪,五官继承了梁大夫人,眉是眉、眼是眼,分开来看说不出有什么特色,但聚在一处,怎么看都好看。尤其是从下往下,角度真是绝了。看着梁汝真泛红的眼眶,翁氏的心一下子被打动了——她开始相信梁汝真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果然,下面梁汝真的哭诉,简直可以搬回一座小金人——如果高静媛在场的话,内心一定会高度赞赏评价。
“岳母,都是我的错!静娟被人掳走,是我这个做夫君的没用,我保护不了她,才让她受了奇耻大辱。您不知道,当她被歹人带走时,我的心……简直和碎了一样,恨不能冲上去救下静娟。”
“她是我的妻啊,本来是要跟我生同衾死同椁的人。我却眼睁睁看着她……这些日子,我饱受良心的折磨。是我害了她!都是我的错!”
“不怕您笑话,我早就跟母亲说过,如果静娟不幸亡故,我也会迎娶她的牌位进家门。她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不能让她坐在花轿里离开高家,却进不了梁家大门!
可她活着,她还活着!您无法想象当时我有多么高兴——一定是上天可怜我,才给了我弥补错误的机会。”
梁汝真说到这里,苍白虚弱的脸色一扫而空,变为兴奋激动,鼻尖甚至冒出了汗珠儿,膝行两步,眼神充满了诚恳、祈求,像是祈求神佛的虔诚信徒,那么诚挚毫无保留——
“请您把静娟交给我吧。我梁汝真愿意对天立誓,会待她如珠如宝,若有虚言,天诛地灭!”
半个时辰后,梁家母子心满意得的从高家出来,坐上朱轮盖璎马车。“二郎啊,你得有心理准备。翁氏虽然被说服了,可只是女流之辈。高家做主的不是她。”
“娘,你放心。”梁汝真淡然的笑着,掩去眼底的湿痕。“我可是诚心求婚,为了静娟的终身,他们有什么理由不答应呢!”
话说得诚恳,只是嘴角一勾,显示他的心意没有表现得那么“纯粹”。
……
“不行,绝对不行。你吃了什么迷魂药?昨日还坚决反对把小娥嫁到梁家,今日就变卦了。”
“夫君,此一时彼一时。要是梁家真的肯善待咱们娟儿……”
“那就能出卖小娥了吗?”高祈瑞压着怒气。
“如何能说成‘出卖’呢?小娥本来就和娟儿好得和一个人似的,要是能长久在一处做姐妹,不也挺好的?昨日小娥也说了,她母亲临终留下话……”
“夫人,你怎么不明白?正是因为小娥亲娘留下那些话,才更不能!否则,百年后我怎么去见弟弟,你怎么去见小娥的娘?孩子那么信任我们,我们做长辈的怎么能只顾自己打算,而不管孩子的想法!”
翁氏见说不通丈夫,气的眼泪又一次掉下,“我怎么只顾自己打算了!梁家是丞相本家,族里为官做宰的不少,不比徐家强上百倍?难道把静娟的正妻之位让了她,还嫌不够?我求得不多,只让她善待娟儿——但凡她念及姐妹情分,也该主动对静娟好才对。静娟也不可能跟她争什么!”
高祈瑞无奈的摇摇头,任说什么,就是不同意。
堪称模范的夫妻两个还不曾有过这么大的分歧,当晚,两人分房睡了。而关于“要不要让高静娥替姐出嫁”的消息,偷偷传递到高静娥耳朵中,她睁眼看了一夜的窗棱,清晨时候再一次下了决心。
只是为了掩盖明显的黑眼圈,补了很久的妆。而高静娴恰好到了,满怀忧心的让丫鬟避开,开口求道,
“二姐,能不能答应妹妹一件事。我知道只有二姐在爹娘面前能说上话了,若是我……爹娘都会当成孩子话。”
“什么事?”
“求二姐在爹娘面前求情,不要让大姐给梁某人做妾!”
高静娥沉默了一会儿,“虽不光彩,可对大姐来说,这是一条生路。你是大姐的同胞妹妹,难得舍得她一直在佛堂里受苦?”
“到了梁家才是受苦。二姐,我……”高静娴心思纯粹干净,但也敏感的发现高静娥对她动了疑心,落寞的垂下头,“我知道大姐,她不会答应的。就算梁某人八抬大轿再一次迎亲,她也不会答应的。”
简单的话,说服不了高静娥。因为为了高静娟考虑,已经失去了清白名誉,要么在佛堂里受苦,要么在梁家做妾——前者生活条件太差,后者至少能保证衣食无忧。所以,怎么看都是后者更实在一些。
高静娴失望的离开后,思来想去,忽然想到静媛可爱又坏坏的笑容。急忙让人马车,她想去三房看看堂妹。
与此同时,高二太爷和并不和睦的弟弟高三太爷,沉默的在三房分东西对坐。高二太爷紧紧抿着唇,而高三太爷抽了一袋又一袋的旱烟。
“你说还是我说?”
“我不管那个,总之老娘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行,你的儿你管。我的儿,我管!”
达成一致后,两位老人一起等待各自的儿子过来。
没多久,高祈恩、祈禄、祈福,祈全等人都来了。高家人都长得高高大大,尤其是男子,几个成年人都在屋内,一下子就显得十分拥挤。李老太、沈氏等人,都会意的离远一点,只有蒋氏很想知道说什么,被李老太一个白眼,夹住尾巴,不得不按捺下过于旺盛的好奇心。
屋内,高二太爷的开头还算毕竟平静,
“听说,你们几个有意催着长房那边的联络上京城。呵呵,是不是厌倦姓高做高家的人,打算换个姓氏……顺便,也把你们老子给抛到脑后?”
“爹,孩儿不敢!”
高祈恩第一个跪下后,祈禄、祈福、祈全也没办法,都跪下了。落在最后的高祈全还一头雾水,“这是怎么话说的?二伯发这么大火作甚!”
他能力普通,智商更一般,所以几个兄弟暗地里有默契,却是没有一个人通知他。要不是今日高二太爷和高三太爷聚在一块表态了,他还被瞒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呢。
“不敢?我看你们几个胆儿比什么都肥,我跟老三还没死呢,你们就敢越过我们‘当家作主’了,你们眼里还有谁!”
第八十四章 关于梁渣身败名裂会议的内容纪要
高二太爷把桌子拍得震天响,显然气得不轻。他对长子寄予厚望,人前人后都留一份脸面,不想对待高祈德那样想骂就骂。所以,一句“你们眼里还有谁”,算得上从来没有过的重话了。
高祈恩脸上发烧,“父亲,请听儿一言……”
“不用多说了。其实你想什么,有什么难猜?区区一个高家无权无势的,自然满足不了你。你在外当官自觉出类拔萃的,可一山还有一山高,看多了那些权势人家难免生出别样心肠。想着,若有个显贵贵人助你,怎么会一连六年做那江於县令?才华不比人低,志气也强过人,怎么就不能一跃龙门?高家是耕读的泥腿子出身,容不住你了!你满身打滚,恨不能洗掉这身泥泞翻身做你金尊玉贵的世家子去!”
“爹!”
高祈恩震惊的一抬头,却望见亲生父亲眼中满是失望和急怒……甚至还掩饰不住的心酸。
“呵呵,你们自觉跟梁家顶上,是大好机会——跟那污糟的家族联系求助?反正他们的心思不是一二年了,若干年前就‘巴望’着你们认祖归宗呢。遇到这个巧宗儿,正好大展身手,试一试八大世家的底蕴有多深厚,让你们扬眉吐气了!好算盘,禄子啊,你小时候就会打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咳,那是我的崽,回头弟弟自己教训。”
高二太爷噎住了,瞪了一眼弟弟,可他奈何不了高勿为,一口气憋在喉咙里,上不上下不下,只能回头继续教训几个晚辈,“你们都聪明,聪明懂得利用一切能利用上的。可是啊,算得了天、算得了地,这世上唯一算不透的就是人心!你们当本家会乐颠颠的伸手帮你们摆平?错,大错特错,告诉你们,本家不但不会出手,还会等你们跟梁家撞得头破血流,输的裤子都没了,才会施舍的给你们一点基本的救命粮。”
“八大世家?哈哈,你们几个从出生就不没在那个环境里,以为八大世家是多么荣耀的家族?狗屎!”
一句“狗屎”,近乎颠覆高二太爷有些清高倨傲但不太合宜的老头形象,他像一个普通乡下老头用自己所知的脏话来辱骂本家——那个最初的最初给他血脉的姓氏。
“善?我告诉你们,世家里压根没有善良恶毒的分别,只看你们有用无用。有用的话,连房里的猫儿狗儿都是尊贵的,吃的穿的比人都强;无用的人,就连你们大伯父那样才高八斗的,照样说舍就舍!我问问你们几个,你们从一出生就在平洲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是不是长得比人都美,还是有过人的才能?就你们这样的,拉到人家门房,人家都不带正眼看上一眼。”
“可是,本家的确三番四次派人过来……血脉总不是假的吧。”
高祈禄小声的辩解。
高三太爷立刻伸出烟杆子,敲得他满头灰,“小崽子你顶什么嘴!这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老老实实听你二伯的训!”
骂完了,从旱烟袋换了新的烟丝,继续吧嗒吧嗒的抽。
高二太爷瞪了一眼弟弟,无可奈何,继续,
“血脉是真,可近能近过你们大伯?你们大伯就是看透人心太虚,才留在平洲乡下,甘愿更名改姓。你们没活在那个环境里,不知道……世家图有个表面光辉,内里有多肮脏污秽!
就算姓了那个姓,郁郁不得志的太多了,被名为‘兄弟’的人明争暗害扯后腿,连奴才都敢蹬鼻子上脸,指桑骂槐的奚落。禄子,你小时聪明,可读书不如算账快,在外面跑生意看多了白眼吧?可你好歹还有三两个朋友,极难时有人肯帮。你试过求救无门,抱着生病的弟弟跪在雨夜里哭到晕倒吗?你试过饿着三天肚皮,因为你的钱被下面的奴才‘借’走了?”
说到晕倒,高三太爷的手稍微动了下,仍旧保持姿势不变。
“市井中还能有几个真性情的,世家中?绝无!没有好处的事,他们是不会做的,那算盘打得比你们还精!告诉我,回到本家要你们做奴隶,忍受一辈子的白眼打压,你们是不是还坚持回去认他妈的宗族!”
高祈禄一头冷汗,跟高祈恩对视了一眼,不确定的说,
“不……太可能吧。也许……误会,本家的人看起来挺希望我们回去的。”
高二太爷见经过自己一番深刻刨析,寄予厚望的长子还不醒悟,恐怕是浸泡在权势的泥潭里彻底堕落了,失望得无以复加。他的心也灰了,摆摆手,
“是,希望你们回去。等你们回去提醒上京城五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本家曾经在洪水来临时抛弃了子孙?你们几个有什么才干值得他们把脸面放地上让人踩?更别提……呵呵,还要增加一个丞相的仇家!你们一个个,脸面大啊!长房是嫡脉都不乐意回去,你们几个都是偏支庶房的,脸面大得不像话!”
最后一句是重点,高祈禄脑筋一向转的快,换位思考,不由得疑虑重重的看了一眼高祈恩。他现在也觉得本家的“殷切”更像是一种试探,不然向天下人宣布他们就是本家的分支,难道他们还会对人否认原来的姓氏吗?
可见,本家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样“渴望远方在外的孩子认祖归宗”。
那么为什么?为什么本家从来没断了联系,似有若无的……
……
同样的问题也在高静媛的脑海中。她皱着可爱的眉头,深深思索起来,几乎遗忘了身边的仨小孩,充当了“复读机”的淘气弟弟高小宝,强横娇蛮不爱讲理的堂姐一枚,另外还有安静温柔的高静娴。
四个小孩,最大的高静娴只有七岁,最小的高小宝也年满六岁了,团团坐在一块儿,静静等待高静媛出声。
不远处,从长房跟来的丫鬟秋华试图靠近——她实在看不自在自家的小姐居然坐在草垛上!可高静娴是为了“讨计”而来,第一次拿出小姐的“款儿”,发了脾气。没办法,秋华和一干丫鬟只能眼巴巴在外面守着。
过了好一会儿,高静媛吐出一口气,点着高小宝的鼻子,“好了,记住了,以后你跟我转述的话,不要告诉别人。除非我当面答应你可以说了!记住了?”
“记住啦,我的耳朵这么灵,听一次就记住了,你不用重复两遍的。”高小宝不满的嘟囔。
要是以前,高静媛肯定做点什么加深小堂弟的“记忆”。可……一月之前她在平家坳的山区树林里过夜,对着满天星辰难过没有人试图救她的时候,原来这个调皮捣蛋讨人厌的高小宝,他训练阿黑和阿黄,试图用狗鼻子闻线索搜她的。
因为,他以前看过她做过类似的小游戏,拿沾了某人气味的东西,让两条土狗找——这是高静媛无聊时候打发时间的,结果让高小宝看了去。
搜索行动不成功,土狗就是土狗,变不成猎犬,但这份情,高静媛领了。这才有四小君子会面,商讨对策的一幕。
“咳!会议之前,首先声明一点,这是我们几人私下的秘密,谁也不许透露!谁说了,大家就把她的糗事宣扬得人人都知道。”
四小君子除了高静媛外,齐齐点头,表示再不跟人说去的。
“好,德祐十八年第一次会议,正式开始!主持人高静媛,记录人高小宝。会议提交人,高静娴,见证人,高静娇。会议主要内容:如何改变大伯母的想法,不让大姐高静娟嫁到梁家。”
几个小孩懵懵懂懂的,只知道大姐的处境艰难,但到底艰难到什么地步还不清楚。高小宝气乎乎的,“大伯母干嘛非得让大姐做妾,我听我娘说,做妾是下等人的。”
高静娇那张利嘴,指望她骂人行,建议么,几乎无用——“我们不是跟大伯母说了梁坏人的坏话吗?再去说。他那么坏,坏透了!”
高静娴无奈摇头,“当时我们都在箱子里,没有亲眼所见。我娘不相信我们说的话,她觉得我们还是小孩子,也许听差了。”
“那让大姐说啊!”
高静娴忧郁的擦了擦眼睛,“大姐一个字也不肯说。”
“大姐怎么那么笨!赶快去找她,让她说出真相,大伯母就不会把她嫁到梁家做妾了……”
高静媛翻了两个白眼,是她傻了,指望几个小孩想出正常的“对策”?干脆用权威制止了胡闹,
“行了,大姐现在只想安静,别去吵她。我有个主意,大伯母是见过了梁渣渣才改变想法,那让大伯母知道他的真面目不就行了。娇娇……等下,这件事还是小宝去做,比较不留痕迹。小宝,你明日在守诺守智两个哥哥身边撺掇去看梁家,他们不肯,你就说去看大姐出嫁之前铺的家具嫁妆,要是拿回来送到佛堂,说不定大姐的日子能好过些……”一句一句的教会了,又让高静娴领着高静娇回家,晚上在二姐面前说两句话,
“梁姐夫到底喜欢谁?喜欢大姐,却娶了二姐。喜欢二姐,又让大姐做贵妾,还发了誓。难道他两个都喜欢?那他家里姐姐妹妹多不多?”
多余的不用说,就凭高静娥那聪慧的脑袋瓜,不会想不通嫁到梁家之后的生活。也只有高静娇这种“娇蛮任性”“心机浅薄”的人说出来,才会有出其不意的效果。
两个招数,一是靠高静娥本身的反抗,二是看高家守诺守智,对高静娟这个大姐有多少感情和良心了。后者应该会起点作用——少年人的冲动热血,不可小量。当然,高静媛想得更深远,梁汝真在做了那种事之后,还恶心的上门求婚,没有下限的让高静娟做妾,这几乎是她穿越以来遇到的最愤慨的事情。
她愤怒,不是因为她对高静娟有多么深厚的感情,而是因为无论什么时代,这种渣男都该猛烈无情的用铁刷沾着刷锅水,刷掉那层厚脸皮,才配得上寡廉少耻的真面孔么!
所以,她脑子转得极快,很快想到一个让梁汝真身败名裂的办法!这个办法,好是好,缺乏先头资金,后期又可能会伤害到高家和高静娟的名誉。
但,高家的名誉已经有损,而高静娟的处境估计也不可能更坏。
至于她,已经有下家了,就不考虑婚嫁问题了。
“娇娇,我们先去见见一手。”
“啊,见他干什么!”
“要银子啊!没有银子,我们怎么干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先头资金,就从刘亦守这里打开吧!
未婚夫是什么东东?取款机和饭票的别称么!
高静媛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羞耻的,理所应当的从刘亦守哪里搜刮了五十两银子,末了还不满的说,“还要还要,至少再加一倍。”
可怜刘亦守,自从被未婚妻暴力扇了两耳光后,仿佛开窍般知道两个人的地位差距——实际上是狠辣程度。他不敢招惹了,只要不是太过线,高静媛的各种要求,基本上他能忍就忍了。高静媛托人送信,他连面也不敢露,就派小厮胖丁来。
五十两,也罢,做坏事得有个周全准备,高静媛再一次发现身边无人的苦恼。枉费她有大好的害人点子,却找不到人帮忙实施啊!
高家人……千万不行!事后对高家名誉上的伤害是肯定的,看着现在高家大人们还犹犹豫豫,迟迟不肯跟梁家翻脸,要是知道她的作为,肯定计划得不到实施就腰斩了!
刘家人,也不成!刘家知道了,不就等于高家人知道?
高静媛在转悠了一圈后,把目光投向了傅胤之……身后的阿蒙。阿蒙抵抗不了“卖萌大法”,很快答应她带她去人多的镇子上玩。
“可怜的元元,这段时间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的,你受了委屈,还被你爹娘关了几天。他们怎么不知道心疼你?到了镇子上你喜欢什么,只管买,阿蒙这里有钱!”
看着又傻又笨的蒙牛,高静媛笑得极甜。不忘叮嘱,“别告诉其他人我跟你出来哦!不然爹爹知道了,又要罚!”
阿蒙连忙说,“不说不说。”
至于来之前就跟傅胤之说的呢……当然不算了。
第八十五章 扯破脸就要这样扯
德佑十九年的新年,整个高家在一片迷惘无奈伤痛愤慨中度过。高老太如同每个新春必备了十几大碗肉菜,可惜,除了几个小孩,大都是食不知味,半点喜庆的意思都没有。
除夕过后,很快到了初三。出嫁的女儿都回来了,高美美、高香香、高慧慧都是高老太的亲闺女,这一日带着各自的儿女回来看亲。大人们围聚一堂不说了,只说小孩子们。
高静媛除了十多个堂兄堂姐外,又多几个表兄弟姐妹。这个“表”,比刘亦守那边隔了一层的又不同,换在现代,独生子女能有几个亲姑姑亲姨妈的表亲,就算十分亲近的了。而高老太……都是她闺女亲生的孩子,一年到头看不到几回,怎么不疼?一个个轮流亲完了,又塞了大大的红包,才放手,让小孩子们出去玩。临走之前,每个人都分到了一围兜糖啊蜜饯之类的零食。
也不怕蛀牙!高静媛对比一下自己手头可怜的麦芽糖,心里嘀咕。她现在收入锐减,为了做坏事,连贿赂小宝的糖都没有了!
当然,面上对几个很少见面的表亲态度不错。她喜欢三姑姑家的两个表妹,云辛夷和云连翘,年龄相近,长相也都是粉粉嫩嫩可爱型。最讨厌大姑姑家的表哥赵捷、表姐赵敏。前者一副鼻孔长在头顶上的模样,后者……喵他个咪的,长得仅算得上清秀而已,你也好意思叫赵敏!知不知道人家赵敏是正牌郡主!
三个姑姑中,就属大姑姑嫁得最好,乃是邻居安阳县二把手主簿赵家。后来才晓得缘故——那一年,她爹地高祈恩金榜题名。于是提前收到消息的赵家就立刻下聘了。
等到高祈恩没有像其他两榜进士那样有个光辉的前程,而是奔赴偏远的江於做县令时,赵家难免有点后悔。只是高美美肚皮争气,成婚不久就怀胎了,十个月一举得男,次年又生了女儿,这下儿女双全、凑成个好字,赵家还有什么可说的?
至于下面的高香香、高慧慧,没有姐姐的好运气,一个是嫁到云阳县的大商户开绸缎庄的洛家,一个是嫁到开医药铺子的云家。夫家没有功名,就是家境殷实,没有饥饿的担忧罢了。
几个表兄妹中,也就赵捷赵敏骄傲难处,其余洛百川、洛莺歌、云连翘云辛夷都是极好的。
没过两个时辰,三房的小姑姑高翠翠也带着她的宝贝儿子周官哥来了,高静媛这才晓得,原来大姑姑的孩子还算是好的,人家除了骄傲不爱搭理人外,没其他缺点。而官哥呢,简直是一人形怪兽,又凶残又可恨,顺着他不发火还成,一旦有口角了,鼻涕与眼泪齐飞,打滚和践踏破坏同时进行,过境后一片狼藉。他一个人,抵得上所有小孩的战斗力。
仅相处半个时辰,高静媛就把官哥列为一生拒绝往来户的头榜头名!见到他就败坏情绪!
当然,这是她穿越来过的第一个新年,老天似乎觉得愧疚,打了一棍子很快给了一个枣儿——长房大姑姑高雪雪和丈夫刘涛涛来二房看望长辈了。
因为不是直系长辈,从前都是等二房三房的人去了长房,刘涛涛才依礼相见的,今年怎么改了?大家伙的眼睛都看向高静媛,看得她莫名其妙。
半天才反应过来,呵呵,原来都以为是看她的!等她成了刘亦守的老婆,那二房和刘家就是正儿八经的亲家了,亲家之间当然要相互走动。高静媛衡量了一下现实关系,再审视一下三个姑姑的婚姻生活,深深觉得,与其说选择什么丈夫,不如说选择一个好的夫家。
高雪雪是她姑姑,很喜欢她;刘涛涛更不用说,当着高祈恩和房氏的面,一出手就是薄薄的……压岁银票。一张抵得上给高家所有小孩的压岁钱。
人家压根不掩饰对她的喜爱啊!
要是一直持续下去,高静媛觉得自己恐怕能接受刘亦守了。
不说高静媛利用这笔“名正言顺”的压岁钱,继续自己的报复计划(高老太和房氏不约而同的试图索要,被她威胁告诉高雪雪而作罢),另一边高守诚、守诺、守智几个,也取得了进展。
不要小看半大孩子的干劲,当他们感觉受到侮辱的时候,爆发的破坏力是惊人的。他们不知道怎么对付梁家,但梁家是庞然大物,不好惹,可梁汝真呢?
他也不过十七八岁的公子哥而已,身边一样跟着丫鬟小厮!就从不起眼的小人物查起。辗转托人寻了好长时间,都没头绪。还是高守诺离家出走那段时间,结识个落难的兄弟,他告诉守诺,自己的亲妹妹在梁家做婢女。之前还时不时找人送点东西出来,年后……就没消息了。他找上门去,人家说,他亲妹子勾搭二少爷被拒,打了一顿板子后又羞又气,一病死了。
“兄弟你知道我,已经攒了七八两银子,想过两年赎我妹妹出来。她也眼巴巴等着将来回家团圆,怎么可能不要脸去勾搭梁家二少!他不是要成亲了么,说不定是怕新娘子知道什么,才动了恶念……天理循环、报应不爽,活该他做绿乌龟、活王八,新娘子还没进门就被抢去!”
高守诺好不容易忍下,没告诉那位兄弟自己的真实姓名。之后顺着这条线索顺藤摸瓜,果然有所发现。很快找了个机会,把这事捅到翁氏耳中。
翁氏新年还见了梁汝真,觉得这孩子温厚、安静、踏实,虽然年轻会犯错,但知错能改啊!也亏得事先在高静娥那头提醒了两句,使得高静娥十分怀疑梁汝真的人品,便在翁氏面前提点了几句,
“丫鬟事小,但人命关天。而且事关名节,如果是旁人无中生有泼污水就罢了,倘若是真的……小娥不得不怀疑梁家将来会怎么对待大姐了。”
说得翁氏也起了疑惑。她通过自己娘家人查探,发现梁家在迎亲之前,先打发了一批丫头,都是十五六岁、长相中上。这个年龄段的丫鬟正是能干的时候,怎么好端端打发了?
翁氏有了不祥预兆。继续探查,果然印证了——八个!足足八个丫头都是通房!有两个甚至有过身孕,强迫堕胎病得半死不活。
细节问题还需要一件件对质么?
翁氏听闻后,心慌耳鸣,手脚发麻,伏在桌上半天动弹不了。好悬,好悬她就把自己的宝贝女儿送到地狱!早就知道梁汝真不是善人,怎么还是被轻易的欺骗了?难道梁汝真哭上一哭、跪上一跪,就抵消了他犯下的罪,抹去了高家二十几条人命!
她错了,错得太离谱啊!
对不起大女儿,还差点害了小娥的终身!
“孩子,大伯母对不住你啊,竟然被那恶人说动了心思……”
高静娥也流着泪,“不怪大伯母,都是那恶人巧言令色,连立誓这种谎言都敢说出口,无法无天。”
“老天,你睁开眼,怎么不劈死这作恶多端的恶人!”
翁氏至此,深恨梁家人,梁汝真更是让她恨不能噬其血肉的第一仇人。
娶高静娥?纳高静娟为妾?做梦都别想!
女眷不再往来后,高家和梁家的关系,彻底转为恶劣。置通过云阳县令官方的传达几次消息,再没有沟通。之后,有关高家女儿失贞的传言沸沸扬扬,说高静娟是如何如何被强人所夺,落在土匪堆里几天几夜,跟娼妓一样遭到十几个大汉侮辱……简直不堪入耳,下流至极。
高家的声誉一下子跌倒低谷。三房的人外出,都被人指指点点,害得蒋氏都不敢带着两个女儿出门。高家的上空笼罩着乌云,所有人的脸色都是阴沉沉的。
唯有高静媛,旁人都当她是小孩,却不知她通过阿蒙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呢。梁家比她想象的还无耻,利用女人无法辩解的贞洁做文章,好,那就不要怪她“以毒攻毒”!
年后不久,伴随着高家失贞女的传言,有关梁家迎亲路上发生的故事集锦,也在各大酒楼、集市、码头、车马脚店等地流传开来。
一个女人的贞洁,再怎么变换花样也就那么多内容,听多了就厌烦了。可有关贵公子是如何跪在地上摇尾乞怜,被人一泡尿撒在脸上……多么具有新奇趣味性!两者合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是一出最好的戏啊,具备了所有走红的要素。
梁家,彻底红了。梁汝真更是红到发紫。
况且高静媛让人放出的流言有七八分是真实,连抢夺人、妻的贼人高姓大名也暗示了——整个云阳不怕梁家的,就是某某才封不久的郡王了。
梁家不是用小道消息扩散吗?高静媛在现代社会生活过二十八年,比谁都懂得利用舆论。她编了几种不同的话本,让人演双簧和小品,试想一下,酒楼、集市、码头、车马脚店都是人群最多的地方,出现个供大家取乐的,谁不过来看看?而一传十、十传百,梁汝真受辱的事情堪比光速,传播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扯脸就要这么扯!
扯到你的面皮连针都缝不上!
第八十六章 斗争无障碍升级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高静媛做事一向谨慎晓得“匿名”,不让人指名道姓。可是前一阵子有关高静娟的流言满天飞,大家稍微一打听就知道迎亲路上被夺走新娘子的……是梁家的梁二少。
云阳县最繁华的一座带着小花园的宅院,梁家大夫人一碗茶砸得细碎——任是谁知道自己的儿子遭到如此“陷害”,不得气个倒仰?她拼命捂着胸口,剧烈的喘息着,那骂高家的话源源不绝,甚至当初那位做媒的梁家长辈也没幸免,恨不能天天扎小人诅咒。
似梁家这样有长辈在朝当官的书香门第,比谁都在乎脸面。任由传言越演越烈,那梁汝真的前程彻底没了,而梁家也会蒙上洗刷不掉的耻辱。梁大夫人也是慈母心肠,为了维护儿子没有细思其中真相,认定是高家为了转移视线而故意泼污水。
“好啊,原本我还同情那个臭丫头,现在看来,根本不必!歹竹能出好笋,恐怕跟她不要脸的爹娘一路货色!也是,我真糊涂了,真是好人家的女儿,遇到这种祸事只怕一头碰死了,还活到今日被人糟蹋名声?”
梁大夫人越想越气,急忙派人去捉拿在酒楼、集市、码头、车马脚店表演她儿子受辱的说书先生并走街串巷的戏子杂耍。谁再敢败坏她儿子名誉,只管打!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本来大家就当个乐子,没几个当真。可梁家派下人驱赶——等于间接的承认这留言有几分真实。
顿时,人群哄然了。宰相家奴七品官,那梁家出了个了不起的宰相,左右乡里都要敬上几分,平时宴请谁也不敢落下。若是真的,那梁汝真真的被人一泡尿……以后谁见到外表温文尔雅的梁二少,不得想一想他是怎么被人尿浇到脸上的?
等梁汝真知道后,派人阻止,已经晚了。原本只有几个说书先生并得到钱财的戏子杂耍演,这么一驱逐,群众更好奇了。背着梁家,纷纷赏钱让那些走街串巷的演。
群众的好奇心加好事者出众的想象力,以及各种演技荟萃,将《迎亲》几个短短的台词并人物活生生演绎出一折子戏来。要是路过的外地人没见过几大“名角”演绎的不同版本的《迎亲》,恐怕会非常遗憾。
……
事情是怎么发展成这样子了?都过了一个月,按理说应该消停了!梁汝真痛苦的抱着头,把自己锁在家里不出去。天,他还有什么面孔见人?妻子就在迎亲路上被人夺走,已经足够外人鄙薄个一生一世,现在又让人普通老百姓都知道他曾经被人那般羞辱……
哪怕是个贱民,也敢偷偷嘲笑他了!
不对!
当时在场的人他不是都控制起来了?谁会把消息流传到外面?梁汝真的怒火找到发泄渠道,立刻派人详查。查到的结果——那天从高家跟来的陪嫁,要么被毒死了,要么灌了哑药装了麻袋运送到……天南海北?只有老天知道在什么地方了。
而当时的梁家人,这一个月足够他们醒悟闭紧嘴巴有多么重要了。毕竟,他们的妻儿父母都在,先杀鸡儆猴,再有厚厚的赏银,谁会跟自己主子过不去?
一番排查,没找到什么疑点。
梁汝真如何能接受这个结果?他疑神疑鬼,连身边人都不敢相信了,贴身小厮太了解他,生怕一把火烧到自己身上,就压低声线,“会不会是平家坳的老沈家?当时走的匆忙,虽给了些封口银子,就怕人多嘴杂,泄露出什么……”
一句话提醒了梁汝真。他英俊苍白的面孔扭曲得变了形,磨着牙恨恨咬着,“沈家……我跟你们势不两立!”
如果不是“先知”,恐怕没有人会知道事发当时,有几个小孩躲在嫁妆箱子里吧。
梁汝真既然已经认定是沈家害他——不管是有意无意,对他的伤害无法挽回,那沈家就该死!罪该万死!
沈家的铺子,挤兑倒闭;沈家的人,被人排挤,还有莫名其妙失踪,被打断腿又送回来的。如果只是这样,能忍就忍,梁汝真一人的怒火还不至于把沈家覆灭。
可惜小看了梁汝真的本事,他居然打听道沈家日前做了门买卖,涉嫌囤积居奇,牟取暴利,用他官家子的身份截胡!一下控制了沈家的命脉!
沈家老爷子亲自登门恳求放一马,可是梁汝真纯心报复,怎么肯听得进其他?疯狂大笑着,让沈家“付出应该的代价!出卖本公子,就得倾家荡产!”
沈家的几个儿子碰头一合计,梁家太可恨了,既然这样,干嘛帮他们做事?商量了一下,主动上云阳县衙报官:高家二十多名下仆,压根不是贼人暴打以至于内脏出血而死,是被梁汝真下毒毒死的!他们有人证物证!
人命关天,尽管是几个卖身的奴才,也是活生生的人命啊!二十几条人命,登时引得全县震动了。
至此,一桩小小的新娘被夺的风化案,彻底引发成无休无止的大案。案件的结果是无数人,包括推波助澜如傅胤之、高静媛也没有想到的。
……
云阳县令是个打酱油般的角色,就不提费心写他的名姓了。他是风吹两边倒,一发现有案件扩散的苗头,深知自己有几两重,梁家背后是宰相府,绝对得罪不得。而高家……高家的背后似乎有傅家公子?也是得罪不得。
此案的案情没什么复杂,关键是他一接状纸,发现围观群众几乎被县衙里外绕了三圈,总不能当着这么多双眼睛,昧着良心说梁汝真无罪吧?那他怎么在县衙立足?只好头眩晕犯病,然后借着请大夫看诊,拖了个三天,五天,十天,半个月……忽然接到上司调令,让他去其他县衙做官了。东西都懒得收拾,就当留给继任者的补偿吧,轻车简行,偷偷的溜走了,连惯例的“万民伞”“遗靴”都没要了。
县衙还有左贰官员,只是都没有升堂问案的资格。此案涉及人命,事关重大,经手的人巴不得躲远一点,谁敢靠近啊?于是此案一拖一拖,经过过往商人的口,传扬得整个平洲……连上京城都有耳闻。
且说吏部多了一个县令空缺,家里稍微有点条件的一打听,乖乖,涉及梁丞相和武敏郡王,哪个人愿意过去?那不是做父母官,是架在火上烤啊!
于是得到任命的人纷纷找借口推辞,云阳县迟迟没有正式的县官上任……拖延得越长,此案引发的关注就越大。
而梁家和高家的仇恨,已达到水火不容的地步。
两家在各方面展开了斗争,商场上各自抢占势力。梁家吃亏在梁丞相是当朝重臣,不好直接用自家人名字,生意挂在其他人名下,比较隐蔽,再说耍弄阴谋诡计可以,做生意也有自己的门道,自是比不上高家根基雄厚,人才济济。身后还有姻亲翁氏的娘家,高雪雪的夫家刘家,以及刘家那十二位出嫁的姑奶、奶,十分给力,可谓一大臂助。
梁家两个月就在围追堵截中亏了近万银两。他们也发狠了,被一个小小的商户逼到丢人现眼地步,从没这么憋屈!动用了官府的力量——高家最出名的是什么?制茶的功夫是一绝。县太爷没有上任,无法动用官府的力量收茶税,但收买几个衙役,不准过往的商人购买高家连云山的茶叶,还是能够的。
此举可谓戳中了高家的软肋。三房上下一片仓皇,尤其是按捺不住心事的蒋氏,天天跟丈夫高祈全念叨,“完了,这下亏大了,棺材本都没了!”
德祐十九年是包下连云山的第二年,也是头一个春茶,关系一年光景的好坏。每年这个时候,茶商们来云阳安阳等地购茶,看品种,赏茶品茶才决定这一年的成交量。
错过了这次,损失大了,怎么也弥补不回来。
二房几乎没投入,所以较三房更安稳。刘氏好了伤疤忘了疼,居然在三房妯娌面前夸赞高二太爷“有眼光”。
“当初怎么都不同意我们当家的投钱,我还奇怪,怎么好事也不关照自己儿子的?现在才明白啊,原来老太爷怕出事呢!”
从刘氏口中说出的夸赞,跟贬低讽刺具有同样效果。三房的人听了,心里更反感了。疏远二房的同时,也对长房有了意见——高静娟可是长房的女儿,如今要连累所有高家的女儿!
眼看高家内部也要分裂内斗了,风尘仆仆的高守礼回来了。
长房长孙,果然不同凡响。外出历练了两三个月,整个人的气度都不同了。他回到高家坡,不急着拜见父母,先去看了高二太爷和高三太爷,同时请了一位老人出面谈判,当场使得梁家人答应,不敢在连云山的茶场上动心眼了。
那位老人便是曾经的公主府管事,准备退休的周老。人家在公主府当了将近五十年的差,子孙都分布在皇家各处,人脉之广无法想象。他到了梁家,一句威胁的话也不说,就笑呵呵的喝了一杯茶,末了夸赞高家采茶制茶的功夫一绝,便出来了。
第八十七章 让梁家臭大街
虽然周老只是一个奴才,可皇家的奴才,跟普通的奴才一样吗?他的子子孙孙分布在各个王公贵族府邸内,内宅外院,说不定哪一个就是在主子面前得宠的,要是不分青红皂白说上两句坏话……得对中枢的梁丞相造成多大的坏影响!
梁家人不敢打这个赌。
所以针对连云山茶园的围追堵截,第二天就消失了。三房的蒋氏拍手称快,不止一次对外面的人说,“公主府的茶园也敢乱动!”全然忘记了自己前几日着急上火的模样。
高梁两家的斗争从商场上扩散到其他方面。舆论方面,因为有《迎亲》的戏,梁家的声誉大受损害;而高静娟却是实实在在被侮辱的新娘子,高家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算是扯平。
至于高守礼的回乡,还带来一个特殊消息。年前,梁家的靠山梁丞相因为触怒皇帝,指了一件不起眼的小事命其回家读书。
读书?一个做到宰相的人腹中不知藏了几万卷书,还需要皇帝特意下旨回家读书?这是什么?这是失宠的前兆啊!因平洲地处偏远,距离上京城有十几天的路程,所以这个消息被隐瞒至今。
可高守礼回来了。他不说,可跟来的下人还不会多嘴说上几句?
整个云阳县都知道了。
梁家就靠着梁丞相呢,擎天支柱不再能支撑了,有倒塌的痕迹,梁家哪里来的威风抖擞?跟高家的斗争渐渐落于下风。
……
“不对!梁丞相是国之栋梁,陛下圣光烛照,明察秋毫,怎么看不出来梁丞相是中枢内阁唯一可用的人才?”高祈恩百思不得其解。
他与高祈瑞、高祈丰、高祈禄也组成了上层“智囊团”,对比那几个不满八岁的萝卜头团高屋建瓴多了,正在商议对策。
高祈禄代表高家最广泛、最基本的利益——自打高二太爷说穿本家的性质,他对认祖归宗的想法就淡了,其实平洲云阳也没什么不好。高家是白手起家,也打下一片天地了。要是梁丞相彻底失宠,那梁家算个屁!现在的风波很快烟消云散,对高家大大有利。
“有用?恩子,你现在是为梁家说话,还是为咱们高家考虑啊?他梁丞相最好下大狱!省得狗屁梁家尽会兴风作浪。”
“禄子你别乱说,恩子是高家人,怎么会帮着外人?你没听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么?不能了解敌人,只知道个一鳞半爪,怎么对敌?打倒梁家不是一时半刻的小事,你别太急了。”
高祈丰则代表高家小部分精英中精英的利益。他是长房三子,从小耳闻目染,做生意很有自己的理论和方针。可惜读书无所成就,打算把下一代培养成守礼那样的,往官场发展。
为了子孙后代能在官场上有个好的前途,高祈丰不介意诅咒梁丞相早死。
高祈恩摇摇头,叹息了一声。
无人知晓,他的叹息是真真正正为了梁丞相本人——不做官,怎么知道做官难?尤其是做个好官,难上加难!这些年他虽远在江於县城,可每一期的朝廷邸报都是翻来覆去看上十几遍,把里面的内容咀嚼得透透彻彻。
如今中枢内阁有四位丞相,除了颇有建树的梁广仁,剩余那三位被称为“点头菩萨应声虫”。樊彦涛紧紧巴结内宫里的皇太后,周鹏程是八大世家中陆家推出来的傀儡,最后一个鲁成资历最低,凡是案宗交到他手里只会点头说好而已。
长此以往,朝政如何!
高祈恩自有读圣贤书,满腹的经纶不报效国家,难道还埋没乡野?如果选择一个内阁中枢的丞相投靠,施展他满身的抱负的话,梁广仁是不二人选。撇开高家梁家的恩怨不提,梁广仁个人的品德、为官的操守,以及执政的理念,无可挑剔。
偏偏高家梁家本来能成为共同分担荣辱的亲家,几个月不到,成了你死我活的仇家。而德祐皇帝突然发难,在朝堂上当众指责梁丞相,大大削弱梁广仁的颜面和威望,这些都让高祈恩措手不及、无可奈何。
“恩弟,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我们高家和梁家走到今天这一步,不是巧合,而是冥冥中注定。梁汝真的为人……不评价了。梁家除了丞相本人,还有其他人稍微有些见识的么?”
有么?有么?
有的话怎么会演变成今天水火不容的局面?
高祈恩眉宇间锁着愁绪,看着四人中的老大高祈瑞,“大哥,这些先不谈了。娟娟侄女……”
“哎,这也是她的命。”
……
“命吗?我才不信命!”
与此同时,高家萝卜头会议团也在商谈。成员还增加了高静娥和高守礼。原因是,高静娥思念大姐,想偷偷去佛堂看望——动静哪里瞒得过四人组呢?高静娇拉着高静媛,外带高小宝,出其不意的出现,想甩也甩不掉。
而高守礼和长姐的感情极深,回来后怎么可能不去看望?
于是几人就凑成了队伍,一起往建在深山里的佛堂去。
一路上,高静娇都在叽叽喳喳,说的是迎亲路上那点事情。高守礼早就从旁人的嘴里听到了,此刻再听一遍,感触更深。没多久,连眼眶都红了。
“梁家欺人太甚!”
“就是。那个梁渣渣,还想坐我们的姐夫,我呸!”高静娇跳起脚唾了一声。形象极不淑女,可高静娥听了,一点也不反感,甚至自己也想跳脚骂几句——弟弟妹妹面前,好不容易忍住了。
高静娇一旦说起来没完没了。她很快泄了底,包括高静媛怎么报复梁家都说了一遍。
“什么?那个在车马脚店演双簧,找戏子杂耍扮演梁渣渣的主意,是元元出的?”高静娥惊愕。
“是呀是呀,我们几个一起琢磨的戏词,元元把她的压岁钱都用掉了呢!要不,那群人怎么肯演啊?都是先给了钱才演的。后来梁坏人家里找人打他们,元元还付了药钱。”
高静娥震惊得无以复加。
她蹲下来,保持跟高静媛一样的高度,正眼看着小堂妹,泪水忽然涌出来,“好妹妹,姐姐果然没有看错你!”一把抱住高静媛,紧紧搂着。
高守礼也茫然了,他觉得高家梁家的事情是“大人”的事情,父母写信让他在朋友家过年,年后才可以回来,他便听从父母之意。心里想做什么,也得在地下行迂回之策,比如请来周老,解决三房的问题。从来不晓得有一种“胆大妄为”,能到了捅破天程度。
找人演戏败坏梁家的名声?阴!毒!
可是高静娥非常喜欢。
“好妹妹,告诉姐姐,你为什么想这么做?”
高静媛撅着嘴,“梁家这样对大姐,太可恶了。我想让天下人都知道梁家是坏东西。要是我有钱,就天天让人在码头车马脚店演戏,演得人人耳熟能详,提到梁家就想起梁坏人,提到梁坏人就想起梁家。让他们臭臭臭……臭大街!十年八年后,梁家还是臭!”
这是要把梁家彻底订在耻辱柱上,不能翻身啊!
高静娥眼中绽放出无比的异彩,激动的拍了一下高静媛,差点把她肩膀卸掉,“好妹妹!我和大姐何德何能,有你这样的好妹妹!”
因为过于激动,眼泪扑扑的掉了几颗,可脸上的笑容却那么真实感动。
高守礼在后面喃喃自语,“有点过了……”
高静娥回头,眼神瞬时变冷,“阁下是谦谦君子,厌恶我们小女子难养,请离我们远些。现在我跟我的好妹妹要去看你被千夫所指、恶语中伤的亲姐姐了,拜托什么都不能做的你,不要阻拦。”
说完,牵着高静媛走了。
高小宝连斜瞟都懒得给一眼。而高静娴呢,委屈的看了一眼兄长,一句话不说也跟上。
被众叛亲离了!
高守礼心里充满了荒谬之感,他仍然不认同高静媛的做法,认为不是君子之道。但几个月的历练,让他比以往成熟了很多。
做法先不论,只说高静媛的出发点是为姐姐报仇——光凭这个,高守礼就不能有怨。他心里淡淡的想着,小元元连自家人起了罅隙都不能原谅,何况外姓人呢。
佛堂建造在深山里,艰苦之处不用多说。几间精舍在一片竹林之中,虽无华丽摆设,倒也清幽。一个老尼看到衣着不俗的高守礼等人,知晓是高静娟的弟妹,叹一口气,“她现在很不好,你们见了她千万别大声。”
“多谢师太。”
高静娥赶忙将准备好的荷包送上,里面鼓鼓的。老尼随手接下,也不细掂量,让几人进去。
高静娟一身粗布衣裳,躺在竹椅上,身上盖了层棉被,看见弟弟妹妹,也无欢喜,也无伤悲,“你们来了?”
面容恍惚……竟好似精神出了问题!
高静娥的眼泪顿时掉下来,强忍着,坐在身边说了些家常话。
高守礼呢,直愣愣的根本不敢靠前。他不是嫌弃姐姐,而是不敢相信那个虚弱的,苍白的,瘦弱的女孩是自己明艳美丽的姐姐!那个语笑嫣然、端庄大方的姐姐那里去了?那个明眸善睐、光彩照人的姐姐那里去了?眼前的女孩陌生的让他心痛!
痛得指尖都在颤抖!
出了佛堂,他把自己的荷包摘下,塞给高静媛,
“十年?不行!没有二十年、三十年,他梁家休想!”
第八十八章 抓妖孽
高守礼出了佛堂,眼前还晃着胞姐那暗淡无神的面容,心里压抑着巨大的痛楚无从发泄!梁汝真,你好,你真好!残存的理智告诉他,更应该憎恨武敏郡王,都是他的任性妄为,悲剧才会发生。
可高高在上的郡王太远了,终他一生都摸不到。而梁家的种种做法,简直把他的姐姐往死里折腾。这份深仇,足够刻骨铭心。
“梁家,我高守礼发誓,一定要你们付出代价!我姐姐今日尝受的一且,将来我必十倍加诸回去!”
少年在后山的密密树林中,对着苍天大吼。
躲在后面的高静媛,眨了眨显得无辜明亮的大眼睛,一只手抚摸半旧荷包上樱草花纹,心里嘀咕,原来自诩为谦谦君子的大堂兄也会发怒啊?看来人都有喜怒哀乐,读圣贤书的也没什么不同哇!
倒是很想看看,君子对待仇人用什么方法?大概比她不择手段光明一些?可光明的复仇……怎算复仇!报仇不就应该无所不用其极么?看着仇人一步步落入陷阱,像一只虫子落到蛛网里百般挣扎、解脱不得,最后绝望哀鸣而死,这才是报仇的意义所在啊!
高静媛还是没有把自己代入高家女儿的角色中。她为大姐高静娟所做的一切,是她乐意,是偶然的正义感作祟,绝非什么“姐妹情深”,她不稀罕别人的夸赞,也不畏惧旁人的诋毁。
此刻的高静媛还不清楚,她想超脱,想做一个拥有独立人格的女性存在——问题是,这个时代承认么?不会,在外界,她的名字代号只是高家二房长女,嫁了人以后是“高某氏”,便是名字也不会正式的出现在户籍上。
如果她一直按照“独立、自我”的想法坚持下去,恐怕失去的不仅仅是父母的疼爱,甚至兄弟姐妹知道她的本性也会疏远。那么,别说奋发图强,就连稀里糊涂过一辈子也是奢侈。
命运的强大再一次发生重大影响。
德祐十九年二月,清明之前,连云山的茶园收获了一批质量极佳的茶叶。而云阳码头早就汇集了不少茶商,今天的茶叶品质越好,茶商们便是越高兴。大小的酒楼都被他们包下了,除了商谈商业方面,高、梁两家的事情也有耳闻。闲暇时候,不由得议论纷纷——
“看来梁丞相失势都传到这里了,要不小小的商户也敢跟丞相叫板?”
“你说错了吧?那高家才是无辜的,好好的嫁女儿被人半路上夺去,名声上有亏不说,那梁家还处处针对?不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吗,结果比针眼还小!”
“哪里的话!丞相门人七品官,跟和高家结亲就是看得起他们。要是高家明理识时务,再嫁过去一个女儿,不就四角齐全了?哪里就弄到沸沸扬扬地步!”
“你说的话才无理!定亲结亲又不是一家决定的,肯定是双方都愿意——话说回来,那梁二少说不定有什么缺陷?你们看了那出戏没有,我猜啊,肯定是高家人想的点子,若是真的,梁家可算是后继无人了!但不知,远在上京城的相爷看过没有?”
“你可真够损的……谁敢拿这话问相爷……”
闲言碎语中,一个穿着墨蓝色万字不断的锦缎圆领袍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就跟其他茶商没有什么区别,跟着大伙笑了两声,借口方便便离开了酒楼。
“怎么样?派去的人怎么回话?”
这种中年男子操着半生不熟的土话,问千里迢迢跟来的小厮。
“呃……七管家,小的前几次去,高家的人态度很好,虽然没说什么时候,但小的几乎以为他们决定了!可是这两回……”
“直说!”
“是,小的听说是那边二老太爷发了火,扯出已故的老太爷遗志,不准再跟我们联系了!”
“老不死的!”七管家大怒,看来这回又白跑一趟,累得半死不说,还害得他在七奶、奶面前折了面子。
“既然他们不识相,以后只当他们是‘姓高的’。梁家有什么动作,只袖手旁观罢!倒要看看,他们能坚持到什么时候!一群废物!乡巴佬!”
不用多说,这位中年男子就是八大世家中某人派出来的……他丝毫不知,高祈禄等人彻底熄了回归本家的念头,乃是因为认亲,好歹来个有分量的人物啊!来个管家算什么?可见心不真不诚,跟高二太爷所说一模一样。
七管家决定隔岸观火,但想到自己受辱,咽不下这口气,差事没办好,回去他免不了一顿责骂的。在这之前……能看到害他的人受到教训也是好的。
因此,他闷不声的给高家添了许多麻烦。
比如,连云山茶园出产的茶叶品质极好,就是名声不大。他以“茶商”身份横加挑剔,说了不少坏话,茶商们中犹豫不定的,便跟着他往其他茶园去了。使得高家三房额外花了两倍力气才推销完新茶。
再比如二月底,高家坡几户农家养的鸡鸭忽然间病恹恹的,他便让人传言是“伤了阴德,有阴魂作祟”,要不然好端端的婚事变卦!
凡此种种,虽然问题不大,可给高家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三月早春,龚明道长突然出现在高家坡的田间。他身着道袍,手中拿着罗盘,时而朝天瞅瞅,时而对地看看,嘴里还念念有词,十分惹眼。不少在劳作的朴实农人呵呵看着他笑。
有几个认识龚明——在高家太婆寿宴上得了祈福福袋香囊,问他,“道长,这是怎么了?”
龚明显出高深莫测模样,“有人说你们高家坡闹鬼,本道长悲天悯人,特地过来看看有什么秽物。”说罢,神神叨叨的嗅了嗅鼻子,“在那边!”
整个人仿佛被什么东西控制了,上半身直直的,下半身只见两条小腿可劲儿的跑,一阵风的横跨田间,冲向一处冒着炊烟的房子。
其它人见状,也不劳作了,扛着锄头纷纷追上去看个热闹。
一直跑到高家二房,龚明的“附体”才解决,他累坏了似的大口喘气,擦了把额头上的汗,“玉清在上,弟子只是路过,真遇到什么妖魔鬼怪,您一定要助弟子一臂之力啊!”
很多村里人听说后都赶过来,七嘴八舌的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闹鬼?不会吧?”
这么大动静,高家二房的人不可能没察觉。高老太本要发怒,见到龚明眉头一皱,这个神经兮兮的道长仿佛帮过她儿子,才忍下了,“道长怎么到我家来了?是不是饿了肚皮,没关系,你是玉清道的道长,到了咱高家坡绝对不会让你饿着出门。还有你这身衣服,破破烂烂的,找几块布给你打个补丁。”
龚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连忙双手合十行礼,“女檀越,贫道有礼了。”又对高老太身后的高祈恩行礼,
“多日不见,高大官人风采依旧,可喜可贺!咦,您眉宇之间两道细微竖痕,恐怕短期内前程有碍……不过无需担忧。正如贫道曾经说过的,您的命宫远超常人,注定官场上大展宏图、位极人臣。”
高祈恩微微皱眉,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那么,多谢道长吉言了。不知道长今日来,有何指教?”
“呵呵。指教不敢当,只是近日来多有流言,称高家坡有阴魂作祟,扰乱一方乡土。贫道本着‘济世爱人’,才来此降魔伏妖。”
魔?妖?哪里来的什么妖魔啊!
高祈恩十分不快,他读圣贤书的才不会相信什么妖魔鬼怪。
正说着,龚明手里的罗盘忽然动了动——无数人的眼睛都看见了,真的是无人碰它,它自己动了!缓缓的漂浮在龚明道长的肩膀上,而龚明还无察觉,正与高祈恩说话!
天啊!
刚刚还觉得热闹、有趣的村里人登时睁大眼!原来道长不是骗吃骗喝的牛鼻子,而是有真材实料的!
这位“真材实料”的道长笑呵呵的,猛然发现罗盘有异,高兴的手舞足蹈,“玉清在上!”口里念念有词,说得什么咒语,
“快去寻那妖孽!”
轮盘嗖的一声绕过围观看热闹人的头顶,引起极大惊讶的呼喝声,朝着二房后院飞去。
不一会儿,又飞回来了。
这下子,所有人都看得清楚明白。罗盘是漂浮在一群小孩的头顶。这群小孩里包括:高静媛、高静娇、高静娴、高静妍,以及高小宝。
不会吧……所谓的妖孽,是这几个小孩吗?
龚明的眼珠完全翻白,整个人的气质大变,不再是有些邋遢的道人形象,真有点像“降妖除魔”的世外高人。
“你们几个小孩快点散开!”
“散开散开!”围观的村里人也提着心,跟着叫。
高静娇几个迷惑不懂,看着飞过来的罗盘还觉得好玩,伸手想够它。罗盘嗖得飞高了。
唯有高静媛心里咯噔一声:遥控罗盘?
难道她穿越的不是普通的平行世界,而是仙魔世界?
高静妍走到父亲身边,那罗盘在她头顶上飞了两圈,又回去了。在高小宝的头顶上转了一圈,高静娴的头顶上转了半圈,高静娇则碰都没碰,直接停在高静媛的头顶上,不动了。
这时,龚明道长的脸上露出喜色,他很快掩饰,翻出黑眼珠,大叫一声,“妖孽,终于抓到你的原型了!”
第八十九章 罗盘的奥秘
没有人知道,高静媛比所有人都震撼。她仰着小脸朝上看,大概成人双手大的罗盘底雕满了神秘的纹路,纹路如行云流水般流畅,没有一点障碍——那么,电池装哪里呢?
来自现代的灵魂,不会看见“遥控飞机”“遥控汽车”而大呼小叫。要说高静媛第一吃惊的,不是被人指为“妖孽”了,而是在这个无比落后的时代,居然有人能使出这种手段来,用神奇称赞也不为过。
她的眼中没有一丝畏惧,而是好奇的伸出双手,轻轻一碰,那罗盘就充满灵性的落在她的手上。掌心传来十分温暖的感觉,她看见罗盘表面同样刻上密密麻麻的纹路,多亏前世对杂学也有点研究,指针指针缓慢的运转,最后落到壬辰年甲辰月葵亥日。
龚明脸上的喜色几乎掩饰不住,身体激动的打着摆子,一颤一颤的,十分有规律,口中却说道,“妖……妖孽,你如何将罪孽之神寄生官宦人家?难道你有预知之能?看来你转世之前必是修为高超,玉清在上,请助弟子一臂之力!”
说罢,口中念念有词,手上装模作样做出十几个眼花缭乱的姿势,最后一伸手,罗盘动了一下。
不过高静媛根本没听牛鼻子道士说什么,她的全部精神都在研究罗盘上了。轻轻一握,罗盘便老老实实的呆在她手里,不理会龚明的召唤。
指针指向的“壬辰甲辰葵亥”,这是什么意思?
脑中飞速运转,辰是龙,壬辰甲辰,如果是按照天干地支纪年的话,壬辰年是龙年?对了,她死的那年,不正是龙年吗?后面的甲辰葵亥,是月日?
记忆仿佛快速倒退的通道,一下子穿越无尽的岁月,回到过去。那一天是一个平常的早晨,她像往常一样到楼下养父母家吃早餐,临走之前看了一眼挂在门前的日历。
那个小小的方格里,日期是什么?
如果是平常时间,未必能记忆得起来。可现在罗盘在手,高静媛仿佛拥有了超脱的能力,过往的记忆如同剪辑手中的电影画面,想快进就快进,想倒退就倒退,想定格在哪一幕,就定格在哪一幕!
朦朦胧胧的眼睛“看”见了养父母家里所有的摆设,鱼缸里吐泡泡的金鱼,还没来得及收拾的碗筷,挂在墙上的旧画,甚至养父领口沾着的饭米粒,以及养母塞过来的围巾纹路……
只道了一声别,她就永远的离开了他们……壬辰年甲辰月葵亥日,怎么能忘,就是她前世死亡的日期!她猝然离开现代的世界,留下两个可怜的老人,就算有天价的保险金,也弥补不了两次痛失爱子的遗憾吧!
恍惚回到现实的时候,她看见所有人都用震惊的目光看着她。
她的手上,罗盘边缘散发出淡淡的光芒,乳白色光芒如月光一样柔和并不耀眼,但上面又没安装了小灯泡之类的小机关,怎么会发光!
古代人的思维怎么能理解!
不好!她不会真的被当成妖孽之类的“鬼怪”了吧?
高静媛才开始惊慌,随着她思维的变化,罗盘上的光芒淡了,最后消失不见。
可这已经足够“证实”牛鼻子龚明道长说的话了。村里人有的已经有些恐慌了,指望神通广大的道长做点什么。但说实话,龚明是在场中最震惊的一个,他呆呆的,直直的盯着高静媛,嘴角不知觉流出口水。目光中充满快要爆炸的欢喜,仿佛自己捡到了五千万的彩票!
——如果有彩票的话。
玉清在上,他龚明半辈子霉运缠身,今天开始终于要转运了!
现场还有一个知晓内情的高祈恩也是不敢相信,他亲眼所见,再对比曾经听闻的……若不是一一对应得上,还一直当古人吹嘘作假!
可为什么是他的女儿呢?怎会呢?
“妖孽……道长,你快收了她啊!我家小孙子发烧烧坏了脑子,是不是这个妖孽害的?”
最可怕的情形出现了,村民们丧失了理智,把发生的不幸都归结于“妖孽”身上。谁家的孩子不幸落水身亡,谁家的女人年过三十就是生不了娃娃,还有老人痴痴呆呆……谁家还没有两三件悲伤事?
只有少数跟高家关系不错的,“该不会弄错了吧!小元元一直在咱们高家坡,大家伙都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怎么会是妖孽?”
“就是啊,如果她是,去年怎么会差点把自己淹死?”
高祈恩一愣,什么时候她的女儿差点淹死了?他怎么不知道!
“说不定是老天想收她,结果她命硬!”人群中有一个愣小子高声道。
“对啊对啊,你们一说,我倒想起来,是不是她跟着高家长房的闺女出嫁,才引出的祸事!”
七拐八拐,竟然把高静娟受辱都怪罪她头上。
高静媛深感荒谬,内心里也充满了畏惧——古时候是怎么对待“神神怪怪”的事情?不是敬若神明,就是活活烧死!要是这个时候高祈恩不出面保护她,她的下场不用思考,只能祈求老天再给她一次穿越的机会了!
幸好!高祈恩出面了,他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女儿成为别人口中的“妖孽”?直接对上龚明,“道长此来,是特意还杀死我的女儿吗?”
“怎么敢……哦不,当然不是。”龚明额头滴下汗来,要是把他千辛万苦的找到的“圣女”烧死了,不如一根绳子把他勒死!
“大家不用惊慌!她现在年纪小,法力微弱,起不了什么害人作用。你们要是烧死了她,她不再为肉体躯壳束缚,反而要起灾祸!她一定会报复的,一定会报复的!”
龚明使用一种独门的“震心吼”,总算震住了情绪失控的群众。擦了一把汗,“贫道有两全之策。此女留在你们本地有害无益,若是送到了贫道的师门,玉清在上,贫道的师门长辈都是得道高人,自然会渡化她,使其一心向善。”
听说会报复,再“嫉恶如仇”的村民也退缩了,“道长您就行行好,赶快带她走吧。”
……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高守礼这会子读不进书,一直为姐姐的事情烦恼。忽然听到两个下人议论,“嗐,你听说没有。二房的元元小姐被玉清道的道长发现了原型。高家坡的村里要把她驱逐出去呢!”
“该!要不是她,说不定大小姐平平安安嫁出去了!”
没头没脑的话,令高守礼十分奇怪。他找人问了个清楚,登时怒不可竭!
要么说,一根筋的人偶尔也有可爱之处。他读圣贤书才不相信什么妖魔,更加不会相信武敏郡王的抽风、梁汝真的无情背信,和他姐姐的悲惨处境,都是高静媛的错。
那为什么人家要针对年仅七岁的小孩子,污蔑她是妖孽,要把她赶出家门?很显然,一定是元元太小,做事不周密,被人发现了《迎亲》戏是她做的!
可怜的小妹妹,满心愤慨的为大姐报仇,结果被仇人陷害!高守礼那颗充满正义和道德的心灵,无法接受!他甚至觉得,被陷害的那个人应该是自己!
而仇人把目标锁定小孩子,为此不惜手段,卑鄙无耻还远超他的想象!令人忍无可忍!
高守礼急忙召了几个贴身下人,气势汹汹的赶到二房。
二房中,房氏的眼泪吧嗒吧嗒掉,“她就算是妖孽也是我的女儿!如果她会害人,就让她先来害我!等我死了,再提其他!”一只手紧紧搂住高静媛,勒得她简直喘不过气来。
而刘氏厌恶的盯了元元一眼,阴阳怪气的说,“嫂子呀,不说我做弟妹的说你,元元虽然是你的女儿,可你忘记她出生时折腾得你差点死掉?要不是长房千方百计送了救命的人参过来,你真的就死了!”
这话是当着高守拙、静妍的面说的,两个小孩立刻看了一眼高静媛,然后扭头过去,从后面拉了拉母亲房氏的衣服。
房氏什么都不管,眼泪流个没完,“她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是我嫡嫡亲的女儿,谁要碰她,先弄死我!”
都说眼泪是没用的武器。可母亲的眼泪……一滴滴落下,流得又快又急,高静媛仰着头,从来没发现房氏生得这么好看,连流泪都这么好看。她和妹妹静妍都继承了母亲的瓜子脸和白皙肤色——就是没有这么发达的泪腺。
虽然没喝过母亲的一口奶,但是这些泪水,都抵消了吧?
门槛外,高祈德和高祈恩面对面,前者搓着手,“哥,元元的事……”
“你说吧!”
“那个……这个……”高祈德在兄长面前一向很紧张,憋了半天才说了一句,“元元是好孩子……”
“然后呢?”
“别把她送人。我瞅着,那个牛鼻子道长不像是好人……他朝元元流口水来着……”
高祈恩想笑,好容易忍住了,“行,我知道了。”难得还赏钱拍了拍高祈德的肩膀。
兄弟蠢笨无知,但有善良的心肠,也足够了。
而屋内刘氏还在喷着恶毒的话语,“嫂子啊,你就不怕惹得长房那边翻脸?要知道大嫂可为了娟姐而泪水洗面啦。将来你守拙也要成婚,有这个怪物妹妹在,他还能有个好儿?依我说,交给道长处置就完了,反正也不是要她的小命。”
第九十章 圆了两辈子的遗憾
房氏不仅出身高贵,还跟丈夫恩恩爱爱,一连生了四个儿女,长子读书出色,幼女长相非常,不用想也知道日后有天大的福气等着。刘氏对比人家,真是样样不如,那压抑的心久了,自然变得偏执恶毒起来——只要看到兄嫂倒霉,她便觉得快活,出了一口恶气似的。
这会儿,是巴不得小元元滚出家门,然后尽情的在高祈恩和房氏的心头撒盐,反正又不是她的孩子高小宝,管他的呢!前段时间高静娟出事,平时最爱占强掐尖的她没出头,也是因为高小宝才不用担忧嫁娶问题。女孩子说亲,生怕嫁到不好人家,儿子娶亲还不容易?有足够的聘礼银子不久成了?
因此这段时间,高家上下都无比紧张、担忧的情绪,半点没沾染她。刘氏只当自己是看热闹的。累了就回娘家歇息两天。横竖小产之后,她跟婆婆高老太的最后一层面皮,也已经撕破。勉强待在同一屋檐下,大家都觉得不快活。
房氏摩挲着大女儿的头发、眉骨、耳朵、肩膀,虽然这个女儿倔强不听话,粗鲁没教养,可毕竟是她亲生的啊!她十月怀胎,忍受分娩之痛生产下来的女儿,谁、谁也不能把她夺走!房氏的眼中露出坚毅之色。
“娘,什么是‘妖孽’啊?为什么那个道长爷爷说我是‘妖孽’呢?还有那个铁盘子,好奇怪哦,我一碰它它就发光了!”
高静媛歪着头,扎着无辜清澈的大眼睛问。
感受着母亲手心的温暖,感觉一股魔力在抚摸过的地方升起,心里也变得暖融融的。她不想暴露更多的异样,同时也很想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不是她臆测的……仙侠世界?
如果是,她更苦恼了!作为种田文的女主她都这么失败,换了仙侠女主,不是找抽么?一对长生不敢兴趣,二不喜欢打打杀杀,三觉得整天修炼啊、打坐之类太无聊了!像她这么爱慕虚荣,好逸恶劳的凡尘女子,最向往的是腐败的资本家大小姐的生活啊!
“我可怜的女儿啊!”房氏更伤心了。
她一点怀疑也没有。高静媛从生下来就呆在高家坡,没出过方圆几十里的地方,不知道外面的传说太正常不过。再说,谁会好端端怀疑自己的亲生女儿呢?她紧紧抱着大女儿,
“我可怜的孩子,你这么小、这么无辜,什么都不知道,为什么污蔑你……”
“嫂子,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人家道长是真有神通的,不然静妍静娴几个孩子都在,偏偏选了她?不是她,是谁啊!”刘氏说着,瞟了一眼高静媛——她们两个之间的过节可以说个三天三夜了。
“不可能!我的元元是最正常不过的孩子,她才不是妖孽!妖孽是什么,是上一辈子就罪孽缠身的恶人!死后下地狱被阎王判官定了罪,魂魄遭油炸火烧,今生今世注定受尽苦楚来还债。我的女儿,生下来就是珍贵的千金之体,她有我这样的娘,有他爹那样的父亲,还有守拙那样的哥哥,静妍这样的妹妹,生来是享福的,跟妖孽绝对搭不上关系!”
房氏说得斩钉截铁。
“可她出生的时候差点害死你!”
刘氏尖叫着直跳脚。她最恨房氏显摆自己的出身,卖弄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什么好得意的,不就是多生了几个小崽子么,只要有一个被道长定性为“妖孽”的,她就能凭这个一辈子死死压制。
说着话,高老太咳嗽着打断妯娌两个的说话。
“女人生孩子不都是鬼门关。小九媳妇,照你这么说,小宝出生的时候脚先出,要不是我先前请了稳婆来,你不也死了?还有长房的大侄儿媳妇,生娴丫头的时候也难产。这么多小孩子,都是妖孽了?”
刘氏斗嘴从来没赢过婆婆,气不过,“您老人家就偏着她吧,等她害得老高家家破人亡,您就知道后悔了!”
“我呸!元元就真是个妖孽,有你这个扫把星震着,怕什么!”高老太毫不客气的唾了一口小儿媳妇,指着门口,“谁让你进门了?这两天尽看你游手好闲,高家的事情你不关心,也没人要你掺和。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刘氏的脸拉得老长,“既然婆婆你这么说了,以后出了什么事情可别怪我没提醒!”恨恨的盯了一眼高静媛,扭身出去了。门帘摔得啪嗒响,声音很大的叫高祈德,“快走了,别呆久了脏了人家地方!”
房氏站起来,一脸忐忑的看着婆婆,“元元她……”
“行了,别来那些虚的。元元是我亲孙女,我一把屎一把尿把她养这么大。她会是妖孽?真恨不得唾那牛鼻子一脸!”高老太一连骂了十几句,又指责高祈恩不该把这种人往家带,“要不是他在家婆的寿宴上出现,村里人根本不认识他,谁会相信他的鬼话连篇!”
高静媛装成小孩子模样,一步步挪到高老太面前,“奶、奶,我真不是妖怪吗?”
“小妮子!放心,你是人,你是货真价实的人。那个牛鼻子是坏人,不要听他的!”
“可是……”高静媛露出难过模样,小心的瞥了一眼房氏,“可是娘亲以前不怎么喜欢我……”
房氏的心立刻被击中了,自责的眼泪又吧嗒往下掉,“都怪娘不好,以前对你不够亲切。是娘太顾着面子,是娘的错!”
房氏出身侯门之后——虽然是落魄的侯府千金,等她年满十周岁时门第已经改换成“威武将军府”了,可骨子里一些东西没有改变。她是庶女,府邸中跟她一样的庶出少说有七八个,托生母的福气她一直比较受宠。可再受宠的庶女也是庶女,怎么跟嫡出比较?以前在闺阁的时候,姐妹们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样样比较。
她不觉得丈夫官职低微有什么好羞愧的,因为高祈恩做官清廉、为百姓做事,是难得顶天立地的大丈夫。贫穷富裕,本就跟人品道德无关。
她一直不喜高静媛,最大的原因不是难产,而是高静媛居然接受了那五两银子。奴才给的银子!古语有云,不食嗟来之食。只是稍微态度蛮横了些,就连饱肚的食物都不要。银子更不能了!从奴才守礼接过来的银两,是多么大的耻辱啊!
更何况,庄嬷嬷老成不会说出去,但庄嬷嬷的儿子呢?还有高家坡这么多村民……要是传递到她那几个姐妹中,她要强了一辈子,脸面全被输光了!
再加上高静媛倔强不听话的性格,才让母女两个渐行渐远。
高静媛听着母亲语无伦次的道歉,大概猜到是五两银子惹的祸了。哎,早知道拿了庄嬷嬷的银子会有这么多波折,也许当时就会犹豫了。
当然,也就是犹豫而已。真的让她放弃,其实很难。理念不同,性格不同,她贪恋母爱的温暖,可是多年塑造的人格,很难改变了。
经过龚明的一场全无来由的指责,高静媛享受到了真正的母爱,总算圆了两辈子的遗憾。虽然,这段时间并不长。
“小孩子家家的,有什么罪孽!”高老太不停的骂着。
房氏也第一次显得非常有主见,“走,元元!跟娘去你大伯母哪里。”
房氏要带着高静媛去长房哪里“请罪”。却不想高守礼先一步来了。他朝众位乡亲深深施了一礼,态度谦和,颜容俊秀,“听说今日舍妹被人定为‘妖孽’。呵呵,高某不才,也知‘祸从口出’,无凭无据如何能定人祸福善恶!”
有人用发光的罗盘作证,可高守礼却说起了自己在上京城的见闻,谈到佛光寺前有一杂耍的,天黑之后无数人喜欢看热闹打赏?为何,因为他们会变戏法!发光?那对人家是小意思。
“高某虽没亲眼所见,但想着肯定是罗盘上的小机关,不然舍妹是土生土生的高家坡人,从前不是活得好好?高某怀疑,这是一些用心险恶人的计谋!那起贼人祸害了我大姐,谋夺我二姐,现在又来陷害小妹!他们才是真正的妖孽!鱼肉乡民、寡廉无耻!”“不管如何,高某是绝对不相信小妹是妖孽的荒谬谣言!这件事我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因为真正玉清道的道长有朝廷正式的度碟,在道宫有备案,不是穿了道袍拿着浮尘,神神叨叨念两句咒语就可以红口白牙,污蔑别人是‘妖孽’的!我会立即写信给上京城的友人,一定要打探这个龚明的真实身份!倘或被我发现他跟……来往……我高守礼发誓一定要他得应有下场!”
高守礼是远近闻名的神童,威望不低。他这出面表态,效果居然比高祈恩还要好。因为高祈恩维护女儿是必然的,可高守礼也出来维护,这代表整个高家都要力保高静媛了。
除非打算跟整个高家作对,不然大家都要等待从上京城千里迢迢寄过来的信件,说明龚明到底是不是真正的道长了。
但龚明到底是不是呢?
肯定的,因为高家坡就有一个人能证明——高祈恩。
第九十一章 解救高静媛的唯一办法
高家长房。高祈德看着面带稚嫩、举止却成熟了数倍的长子,心里十分欣慰。不枉费他的安排,守礼这番出门果然长大了不少。知道在村民面前维护妹妹,而不是冲动的凭着本性去找龚明算账,而且一番话有理有据,让绝大多数人都偃旗息鼓,反思龚明的真实身份。
“你做得很好。”
高守礼垂着头,“孩儿不敢当。只是出了门,增长了见识,自然不像从前困在眼前三分地上。”
“呵呵,不错!”长女受此大辱,反而让长子飞快的生长起来,高祈瑞也不知道该高兴,还是伤悲了。他的目光带了一丝忧虑,
“还记得去年在书房里,你答应过为父的事情吗?”
“爹爹指的是……”
“尽可能照顾二房和三房的兄弟姊妹!”
“孩儿记得。”“为父非常欣慰……你真的做到了。”高祈瑞知晓长子不喜欢高静媛,可还是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这令他更高兴了。“你去上京城,一路从云阳乘船到安阳,再过两个小镇转到露水码头,穿越德州桂州湖州……最快也许十五天的路程,才能达到上京城。”
“是的,孩儿路上耽搁了,用了二十多天的时间。”
“嗯,这段路,你的祖父也走过……在破凉席上。他是被太婆和你两位叔祖父拖着来到平洲。”
一句话,说的高守礼白了脸。
他到京城有两个月,路上观光风景,结交各色的友人,记挂自己的本家到底是八大世家中的哪一个,特意打探消息。唯独没有想过……
那么长的距离,坐着马车也需要几天几夜。想当年,太婆是怎么带着两个孩子,还要照顾残废的祖父,一路乞讨而来?只是一想,他都觉得无比艰难!
那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老态龙钟、貌不惊人的家婆,才是无比高大和坚强的女人!比传记传闻中的都强!而祖父不仅自己照顾两个弟弟,也逼着自己的子孙不能遗忘这份恩德,绝对有道理的!
“爹,您的意思,孩儿完全能明白了。小元元……”是为了大姐从才被陷害了,不过这件事没有必要跟父亲说,高守礼咬咬牙,“我是高家这一代的长房长孙,有责任和义务教导所有的弟弟妹妹。别说她不是,就算她是,我也会替她承担!”
“好孩子,你真的长大了!”
高祈瑞感慨的拍了下长子的肩膀,父子两个一起去了内堂。房氏带了高静媛来向翁氏“谢罪”。其实稍微有点见识的,都知道高静娟的不幸,跟高静媛半点不相干。婚事是翁氏和高祈恩定下来的,抢走新娘子的是武敏郡王,决心杀死所有高家陪嫁的是梁汝真,而要跟高家挑起战端的是梁大夫人……
可惜,该死的龚明道长,空口白牙说了不负责任的话,使得翁氏跟房氏的心理存了点芥蒂。房氏为了打消翁氏心里的不舒服,主动登门,甚至为了表达诚意,屈膝跪了跪。
翁氏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见房氏紧紧拉着女儿的手,一脸害怕失去的模样,最能理解儿女揪心的痛苦。急忙拉起房氏,妯娌两人相对流泪,说了不少的知心话。
“那位道长不知什么来路,张口就说元元,恐怕是梁家招来的。”
“这个,倒不是……”房氏脸上有些尴尬,“乘船通河码头遇到的,还多亏他示警,让我们从船底被凿穿小洞的船只上提前下来。不然,趁夜半的时候把塞子拔下,船什么时候沉的都不清楚。”
“什么,这么说来,他还是救命恩人了?那他为何要陷害元元?”
“不知。但是他行为怪异、行踪成谜,这段时间并不居住在高家坡。梁家有没有联系过他,说不准。我奇怪的是,他为什么要欺侮元元呢!”
……
这个问题,除了龚明自己,还有一个人非常清楚——高祈恩。
夜晚,他到了堂兄高祈瑞的书房,避开下人,忧心忡忡的说,“龚明是玉清道上了度牒的道人,他还是上任掌教扬善的弟子,也是现任掌教晦明的师兄。据说根骨、修为、悟性、运气都远远不如,所以被打发出来红尘嬉戏,用另一种修行方式。”
高祈瑞对玉清道并不关注,“今日弟妹来过,说起这个龚明曾经是你的救命恩人?既然有这份情面,他何以要为难我们高家呢?可否让他改口,不然坏了元元一辈子名声!”
高祈恩摇头,“有这个名声只怕还好些!刘家不嫌弃也就无妨。”
“怎么回事?”
高祈恩深深吸一口气,“兄长可知道玉清道因何而衰败下来?”
“广治先皇对道人极度不喜。”
“……也没错。可广治先皇为什么对玉清道的道人不满?”不用回答,高祈恩就自己快速的回答,“因为景炎帝宠幸凌贵妃长达四十年!
凌贵妃出身农间,本是一普通民女,因为被玉清道的掌教赏识,带入宫中,得以跟尚未太子的景炎帝相识。景炎帝为了她,背起太宗立下的‘非安家女不得为皇后’的誓言,还驱散六宫妃嫔,终其一生只宠爱凌贵妃一人。景炎帝原本雄才伟略,可为一代英主。却为了一个女人与八大世家交恶,所下政令无人实施,后来自暴自弃,以酒池肉林为乐。在位四十年,把偌大的内库都搬空了。以至于广治先皇登基,内库居然付不出大典的费用,还得向安家借贷……深以为耻。”
高祈瑞脸上没有异色,接下去说,“所以广治先皇和德祐陛下都以竭力打压玉清道。只是玉清道影响太广泛了,一时半会无法连根拔起。这些我都知道,恩弟,你到底想说什么?”
高祈恩胸口剧烈起伏着,也是被逼无奈,“那兄长可知晓,龚明手中的罗盘,不是凡物!据说是玉清道五百年前的祖师用过的,那位祖师学法天人,可知前推五百年,后算五百年。他死后,玉清道宫竖着他的法身,而他用过的罗盘内留有心印,也绝非寻常。小弟也是意外听说过,罗盘对玉清道宫来说,不是堪舆风水之用了,而是找寻那位祖师的转世身!当年那位在内宫之中叱咤风云的凌贵妃,就是前六十年的转世身!据传,小小年纪的她一碰到罗盘,罗盘上就会发出淡淡光芒……”
“什么?”高祈瑞站起身来,不可思议的问,“你是说,小元元她……”
高祈恩痛苦的点点头,“龚明的身份确凿无疑。他随身带着罗盘,恐怕就是身负找寻转世身的任务。今日罗盘在静媛的手中发出光芒,恐怕……不,龚明道长已经认定了,静媛就是那位祖师六十年一次的转世身!”
“所以说,他故意当着村民的面说什么‘妖孽’,本意不是陷害小元元,而是要把她光明正大的带走?”
“不错。他暗示我,如果答应了前程一片光明。”
高祈瑞来回踱着步,这事情太突然了,一点准备都没。元元竟然是五百年前玉清道某位祖师的转世?他是不相信的,但是玉清道的人相信啊!
“会不会、会不会弄错了?”高祈瑞还是无法相信自家小孩子,会是玉清道的人。玉清道在朝在野的名声毁誉参半,不过无法否认的是,作为国教,它的影响力巨大。如小元元加入玉清道,对高家来说当然是极好的。
“小弟也是希望的。小弟曾经特别翻过某些知情前辈的手札,发现如果转世身是男身,玉清道通常会认真培养成心性修为高超的道人,如果是女儿,十有八九送入宫廷。静媛是我的女儿,若是送到玉清道,真怕她会是第二个凌贵妃!”
显而易见,高祈恩无法接受自己的女儿成为玉清道争夺权势的牺牲品,凌贵妃,她受宠四十年后,最后的下场……十分悲惨。广治先皇没有杀害她,但身为皇帝为难一个失势的小女人,法子多得是。凌贵妃是尝尽了世间最深的痛苦之后,才绝望而逝的。
“有什么办法能让龚明打消念头?”
“他不会,这是他唯一一次在道宫内翻身的机会。找到转世身,他就能够晋升长老。”
兄弟两个坐困愁城,想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办法,“本家!”
估计龚明并不知道高家的真正来历。不然他怎么敢随随便便糊弄的选择了“妖孽”这个借口?分明是打算让转世身看清楚了家庭里所有人的真面目——要顶住村里人的压力不容易啊!何况有的父母本身就对孩子不好,生怕会害到家里人身上,有对转世身殴打辱骂的。
一旦看明白了,转世身就会毫无留恋的离开,无牵无挂的跟他回道宫了。
而高家兄弟无力对抗整个玉清道——两任皇帝都没有彻底把玉清道消除,就凭高家?很难保护自家的闺女。唯一想到的办法是,回到本家。
那么,高静媛的身份立刻变成世家千金了。世家千金进了宫廷,需要玉清道的帮衬么?少说也是一个妃位。有权有势的妃子,玉清道掌控不了,自然失去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