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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主婆的发家史全文阅读

作者:萦索     地主婆的发家史txt下载     地主婆的发家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二章 主动自首

    “你,你瞎说什么?打你嫁过来我什么让你做牛做马了?”憋了半天,高祈德也就憋出这句话出来。不说还好,一说,刘氏那四个兄弟不乐意了,最小的那个阴沉沉的说,

    “依你的意思,我妹妹嫁到你们家,还是享福了?你看看她眼泪都流成河了,也说得出口!有你这样做男人的么,给你生儿育女的的女人不心疼,可劲让人欺负她!”

    “我,我没有……”高祈德脸色涨的通红。

    做谁家的媳妇,都得受婆婆的气。但高祈德怎么会在公开场合承认自己的老娘对刘氏不公,有欺负儿媳的嫌疑呢!

    “好啊!”刘氏的兄弟正愁没个机会大吵,正好高祈德的话给了借口,不然他们也不好亲戚连忙不要,对上高家长辈——那样两家可就没什么余地了。

    高祈德要是一直沉默,谁还真能暴打他一顿?

    “那就让大伙评评理,你说你大哥上京赶考,怎么连盘缠都得动用我妹妹的嫁妆?说什么拿去买地了,地呢?我说你也读过几年书的,好歹拿出点什么东西应付一下,别把我们刘家人都当白痴!”刘老四恨恨的骂。

    “呵呵,也真算我们傻,从来没疑惑,不然能被瞒在鼓里这么些年?”刘老三接口。

    刘老二则叹息,“总归是我们太顾着亲戚情面,一直以为高家人知书识礼,跟平常人家不同。要不是为了这份不同,能把唯一的妹子嫁过来?”

    最后的大哥则一锤定音,“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儿来,也不是为了吵闹,更不是为了什么盘缠不盘缠。就是奇怪一件事:怎么他大哥进京,那么多的亲戚不伸手,独独用了我妹妹的嫁妆。用也就用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可怎么瞒着她?她是不是嫁到你们高家来了?是不是为你高家开枝散叶了?”

    高祈德无言。

    而二房的两位长辈,二老太爷和高老太一直在房间内,没有出面。刘氏的几个兄弟见状,越发得了意——要不怎么说年轻人办事不牢靠呢,刘氏的母亲多么毒辣,一个主意就把高静媛赶到三房了,半点埋怨轮不到。而这四个兄弟的水准太差,一句句,都往人心窝里戳。就算达到了最后的目的,刘氏还能在二房呆下去吗?

    高老太还会待见她?

    一点后路不留!

    高静媛藏在人群里,冷冷的看着这出闹剧。虽然是她暗中促成的,可真的发生了,她没有多少兴奋高兴。撇开和刘氏的私人恩怨不说,刘氏在二房的确辛苦劳累,家务事样样都做,喂猪喂鸡,洗衣做饭,看似简单,一天忙下来也是腰酸背痛。况且高老太十分抠门,不像三房的李老太,花钱请人过来帮佣。

    在这个世界生存的越久,那种刻在骨子里的男尊女卑就越是明显。女人操持家务是本分,有顶点心思就要遭受各种猜疑目光。想到她要继续活下去,继续忍受各种歧视和对女人的羞辱,她便觉得人生一片灰暗。

    不行,她得给自己找点光,找点乐趣,找点活下去“会很幸福”的理由,不然一辈子那么漫长,靠什么打发啊?

    ……

    那边厢,高守礼越想越不对,下了决心跟父亲商谈时,忽然听得二叔祖父主动登门。咦,奇怪了,自打祖父过世之后,二叔祖父几乎没怎么上门了吧,有事只让人过去看他。

    更让人惊奇的是,这回高老太爷是来借钱的。

    “大侄儿,家门不幸,哎,我亦不多说了。”然后举起一根指头,示意他要这么多。

    “嗯……”高祈瑞知道借钱是为了摆平刘家,没有立刻答应,说了句,“且让我想想办法。二叔,刘家是怎么知道的?当年我跟恩弟进京,知道盘缠内情的人不多。是谁透露了?”

    高二太爷素来清高,这次对晚辈低头借钱,大大损害了他的自尊,摆摆手,“不要多说了。总之是家门不幸,阿德,太让我失望。我打算之后把他们夫妻牵出去,将来怎么样,听恩璁的吧!”

    老人家来的快,去的也快,半响人就走了,茶还没凉呢。

    高守礼躬身行礼,等高二太爷人看不见影子了,才进了屋,“爹爹怎么不答应二叔祖父,可是家里的现银不够?孩儿那里还有五十两,是昨儿母亲留给我防身用的。”

    高祈瑞笑了下,“不缺你那点防身银子,你当你二叔祖父借多少?”

    一根指头,不是一百两吗?当初三叔进京,貌似一路啃窝窝头,借宿寺庙,大概花不了十两银子吧?十倍还,足够了吧?

    “呵呵,是一千两!”

    “什么!”高守礼咋舌,“怎么那么多!”

    “哎,你二叔祖父是彻底失望了啊!阿德也真是,媳妇管不住,这半个多月闹腾几回了?”

    见父亲一副烦恼的样子,高守礼也不知道该不该说——真正搅家精另有其人!如果说了,恐怕让父亲更加烦恼吧?于是便忍了,打算日后见机行事。

    这一次犹豫,错失良机,再也没办法让别人相信他的话了。

    因为高静媛十分聪明,毕竟有成年人的灵魂么!她算计刘氏的时候,就想到会被看穿计谋——不过她防的是化名萧公子的傅胤之。直觉,这个少年不简单!

    刘氏兄弟闹腾的第二天,她一反常态的不爱玩耍了,仿佛有了心事总做门槛上,“满复惆怅”的表情一下子让所有人注意到。问她,她也不说。再问,她连饭也不吃了。

    在三房算是半个客,李老太不想担责任,就把人送到高老太身边,高老太问,她干脆抹着眼泪直哭,就是不说原因。直到在高二太爷面前,才抱着祖父的大腿嚎啕大哭,

    “都是元元不好,元元听见舅公和舅婆说,要是刘家的人进了茶园,他们也要。他们问元元,爹娘送了镜子为什么不给他们看、还说小婶婶太不孝顺,嫁妆就应该献出来……”

    乱七八槽,没有头绪的话,却是依照祸水东引,把她故意泄露的“天机”说成是无意中听到别人说,然后一个不妨,被人套话套出来。

    小孩子们,给她一块糖,她开开心心,什么话都说的,能怪她吗?

    所以高二太爷明明知道是高静媛引发的剧烈家庭矛盾,心理恨的确是高老太的娘家。

    “哼,一群蛀虫!”

第三十三章 快刀乱麻

    高老太不姓高,原本姓苏,还有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巧巧。那年发大水,高老太的家人饿的前胸贴后背,一家子大大小小,不能只吃树皮吧?儿子舍不得,就用一斗粮食,把她卖给路过的高家太婆了。

    灾年这种情况太多,数也数不尽。高老太不过是无数可怜女孩中的一个,总比那些入了肮脏地方活不了两年就死了的强。她也是这样安慰自己。所以,高家渐渐扎下根,日子越过越好,她没有跟娘家断了联系,爹妈过世她也按出嫁女回去送终,娘家兄弟有事,她能帮就帮,没有因当年被卖而生怨言。

    可惜,她尽了儿女的本分,苏家人却不把她当回事。高老太的长子高祈恩,当年缺少上京科考的盘缠,求助于母舅苏家,一句“没有余粮”就打发出来了。要不,能动用刘氏的嫁妆?现在,又是他们借机生事,无耻啊!

    高二太爷多么清傲的人,长兄过世后,他觉得侄子对自己不够敬重,多年不肯踏上长房的大门。而苏家,为了连云山的茶园,暗中挑拨离间,害得二房家无宁日,若不是看在老妻的面上,他能饶过才怪!

    长房花了三天,筹足了银两。高二太爷动作很快,让人把刘家的亲家公、亲家母请来,公开说,瞒着儿媳动用嫁妆,是他的不对。刘氏几个兄弟还想说什么,可一千两摆在眼前,眼睛都看直了!

    一个沉甸甸的银元宝是二十两,足足五十个,并排摆着看起来那效果太震撼了,太可爱也太馋人了。刘家老三不由得吞了一口唾沫。

    大手笔!绝对的大手笔!

    其实动用的嫁妆才不过十两,十年前也就两亩田的价格而已,至于用千两吗?不过刘家的人从来不会吃亏,连忙笑呵呵的表示“都是亲戚,这么外道干嘛?怪只怪不该瞒着,否则就是借给大哥使着也无妨”……

    高二太爷冷哼一声,说是十年来刘家的女儿在高家辛苦了,做牛做马累着了,生儿育女也有功,这一千两一来为了赔罪,二来为了酬谢她的功劳。

    话要反着听。

    哪家的女儿嫁到婆家不做事的?哪户人家娶了儿媳不要开枝散叶的?老刘头听得是坐立难安,脸上的汗渍淋漓,不过刘家是老太太当家。刘氏的母亲,稳稳当当的接受了高二太爷的赔罪和酬谢。她心里明白,估计高家两老对她的女儿忍无可忍了。

    那又如何!

    一来有儿子高小宝的存在,不敢和离,刘家和高家表面上还是亲戚;再者一千两呢!有这一千两的银子,可以让刘家有脱胎换骨的变化!做什么生意不要本钱?连云山的生意听说也有搞头,就拿出一部分投入,将来她的孙子、重孙子,都指望着呢!

    至于刘氏的幸福,她也不是没有考虑,端着架子,说着软话,叹息一声,说是女儿都被她宠坏了,受点委屈就直嚷嚷,恨不能吵得所有人都知道,其实是心直口快,没有坏心眼……然后提到刘氏现在有身孕了,怀的是高家的种——这句强调了又强调。最后暗示,两老为了她的身子康健,多给了点钱补身,真是难得慈爱的公婆。不过一大家子过,肯定诸多家务,看着婆婆做,儿媳妇坐着,太不孝;自己想做又怀了身孕,做不了。不如分家?

    刘老太试探的说完,高二太爷立刻拍板:就这么定了!

    不过高家也不可能给高祈德更多的,一千两给了刘氏,也相当于给了小两口。正好亲家公也在,做个见证,分家!

    分得痛痛快快。

    刘氏满意了。

    刘家也满意了。

    等刘家人一走,高二太爷就对小儿子说,“今日为你,我几辈子的老脸都没了,从今日起,你不必出现在我面前。连带你媳妇,你媳妇的娘家人,我一概不想看到!”

    高祈德只是跪着,低着头忐忑不安。

    快刀乱麻解决了刘家,高二太爷开始对付苏家。苏家人不是想插一手连云山的茶园吗?好,那么大的茶山,本来就不是高家一户人家能搞得定的,外人可以来,“自己人”为什么不能?

    不过苏家什么秉性,所有人都清楚,落难时不来踩你一脚就算善良了,指望他们同甘共苦,别做梦了。因而特意请人写了文书,大致而言,把连云山西边的一片茶园交给苏家人,从种茶到采茶、制茶,一概不管,能赚得到钱,是他们的本事。赚不到,也怪不得其他人。

    苏家知道白白让高二太爷大出血,有点过意不去,不过最终还是达到目的——参与茶场的生意,还是很高兴的。连夜兴致冲冲的去了连云山,看到茶树长势喜人,幻想来年清香的茶叶从他家出去,换回来大笔大笔的钱财……

    对某些必要且下作的手段,就忽略不管了。

    ……

    半个月后,风平浪静。

    高守礼本来计划往京城一行,因二房的事情迟迟没有动身。本来翁氏催着他走,毕竟二房的家务事跟他不相干,不过高守礼拒绝了,说这种情况自己出门也不能心安。

    若不知情,就罢了。可他明明猜测出高静媛在其中起的作用,哪能当糊涂人一走了之?

    这半个月来,高守礼冷眼旁观,才知道平日里不显山显水的二叔祖父不是常人,处理起事情来又快又准,且方方面面都对他说不出什么错来。刘家得了实惠,再也不敢过来吵闹;苏家达到目的,也不会继续纠缠;唯独对高祈德……

    似乎绝情了点。

    这一天,高二太爷带着高静媛来到长房。高守礼不知道小堂妹过来干什么?难道又起了什么心思?他防范的看着高静媛,总觉得她压根没有那么天真无邪。

    “呵呵,二叔怎么到访?稀客稀客,蓬荜生辉啊!”

    而高静媛则童言无忌,“我爷爷说了,欠你们家一大笔钱,还不上啦,先把我抵押在这。等我爹爹赚钱了,再来赎我。”

第三十四章 童养媳

    高家长房的屋舍修建得古朴高雅,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假山小溪朱亭一样不缺,像是隐居的高人所住。而其他高家坡的人家,不管富裕贫穷,房屋的建造总摆脱不了一股农家舍的味道。

    高静媛很喜欢这里。雕花的围栏,朱红的柱子,洁白的窗纸,还有明媚的蓝天,住在这里,大概人都雅上几分——天天住在农家乐里,她都快真变成土丫头了!

    所以才会故意说“欠你们家钱,还不上啦,先把我抵押,过后再来赎我”的试探话。惹得高祈瑞哈哈大笑,慈蔼的抚摸她的小脑袋,又叫人给她拿点心吃。

    高二太爷哼哼了一声,“没规矩!”

    欠钱的事情是真,可这是他生平之耻,娶了那么个泼赖货做儿媳。虽说已经摆平了刘家,可被小孙女用调侃的语气随随便便说出,很是下不来台。不过,就像这事本就是高静媛无意中泄露出去的,能怪她吗?小丫头才几岁啊?跟她一般计较,才真丢人呢!

    板着脸呵斥两句,“在家瞎胡闹就算了,没人笑你。到了客人家,还满嘴胡说,看我饶得了你!”

    高静媛不害怕祖父发脾气,撅着嘴,高祈瑞给她的东西也不吃了,忸怩的坐在后面,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高二太爷又不爽了,“干嘛呢,你大伯给你东西,乍不接着!不知好歹!”说着,用了三才杯的茶托放在高静媛的下巴处,让她接着,“别吃的到处都是。”

    真当她是幼稚儿童了?高静媛出离愤怒了,倔强的一撇头,留下一个高傲的下巴剪影,哼,她不吃了!

    高二太爷气的用手拍了下她的小脑袋瓜,“不吃?那好,以后不准叫嚷想吃啊。”

    要说高二太爷高勿争为什么这么别扭,带着小孙女来长房,分明是打着缓解气氛的目的,到了地方却又不停指责高静媛,不是当真对小孙女有什么意见,而是一种自卑兼自傲的心理作祟。

    原本二房就过得不如长房,现在又出了这等事,丢人啊,丢大人了!平时两家只有小辈来往,到了有困难的时候才主动才登门,怎么好意思!

    “不吃不吃!”

    身为一个成年人,她非常“理解”祖父的心理,不过她凭什么按照他的剧本装乖巧、装柔顺?要是换种办法,既不委屈她,同时也能让祖父跟长房之间的欠款纠纷解决了,岂不是大妙?

    “我就不吃!”

    伪装成不讲理的小孩子,高静媛瞥了一眼鱼儿戏水粉彩碟上的几朵兰花一样的点心,心里道“可惜了,好久没吃过卖相这么好看的糕点”,嘴里却说,“我才不稀罕呢!”

    然后一挥手,啪的连点心带碟子全部打翻。

    做过幼师的高静媛,怎么说对儿童心理也有研究啊!小孩子是唯一可以胡乱发脾气的,作为无端被祖父呵斥的小丫头,不顾场合的闹腾起来——最多被说成没有家教吧!

    没有父母在身边,没家教就没家教呗,她也不在乎。

    高二太爷哽了一下,暗中责怪自己居然把不懂事小孙女带出来,可刘氏的儿子高小宝……他心里清楚,更上不得台面。只能气闷的按着椅子的扶手,不停的顺气。

    高守礼见二叔祖父被气的够呛,连忙上前抚着他的胸口,“二叔祖父莫要生气,不过一碟点心。来人!”

    高静媛一点也没有闯祸的畏惧,看着一个俏丽的丫鬟应声而来,蹲在她脚边捡碎裂的瓷片,睁大眼望着,小嘴依旧撅得老高,仿佛她才是受气的。

    丫鬟收拾完,抬头看了一眼打扮淳朴的高静媛,露出一点鄙视的眼神,不过背对着高守礼和高祈瑞,无人发现。

    外人可不知道长房和二房之间的深厚情分,都以为二房欠了长房太多太多,还端着架子少来往,有这种极品亲戚,真是倒霉!

    高静媛一眼就看懂了那个眼神,心说有了!一脚把俏丽丫鬟收拾好的瓷片踢开。

    当当当!清脆的声音砸到石砖上,悦耳极了。

    俏丽丫鬟傻眼了。

    高守礼的额头青筋蹦了一下——没见过这么心眼坏,又爱发脾气的小孩。他的妹妹高静娴也是这般大小,多么柔顺可爱的性子?在那一瞬间,很想骂不愧是乡野里出来的野丫头!到他家来撒野了!可接着,立刻想起父亲告诉过他的,高家,本身出自八大世家!而二房,对长房的恩情无以为报……

    连这点小事都容忍不了?

    想想当初太婆是怎么毅然决然的决定带上祖父逃生!想想二叔祖父是怎么跟三叔祖父乞讨的!

    这口气瞬间就下去了。不用父亲说,高守礼换上谦逊的笑容,“元元,你怎么了?”

    “她瞪我了!”

    坏人高静媛告状,指着那位俏丽丫头,“她刚刚瞪我了!”

    高守礼沉下脸。

    “奴婢不敢!”

    可怜某位丫鬟立即跪下,都不顾地上的碎瓷片,恭顺的垂着头,眼泪啪嗒啪嗒掉下来。

    看人家这演技!高静媛顿时倾佩,她什么也不说,且看高祈瑞父子的态度。如果倾向自家的丫鬟,那什么都不用提了——祖孙两个直接把银钱的事情说道清楚,等二房唯一当官的回来解决吧!

    高守礼皱眉,他心里先对高静媛存了三分疑心,便不肯信她;但是碍于情分又不能指责堂妹。

    而高祈瑞则不同,他招招手,让高静媛过来,非常语重心长的问,“为什么不论好坏都发脾气?她瞪你了,你祖父、伯父、兄长都在这里,难道不能为你做主?”

    高静媛撅着嘴,有点伤心的说,“娇娇说我要被爷爷卖掉做童养媳了,以后要看人脸色。不想被人欺负,就得自己硬起来,谁欺负我,就自己打回去。宁可粗鲁一点,不能软趴趴。”

    噗!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娇娇?是谁?还有,谁说你要做童养媳?”

    高祈瑞没把自己当八大世家的人,当他也有他的骄傲,就算穷到砸锅卖铁,他也不会允许弟弟的女儿去做童养媳!

    “都这么说啊!爷爷不是欠你们家好多好多钱吗?他还不上了,肯定是让我到你家做童养媳了!呃,大堂哥长得好看,我,我愿意啦!”

    小孩子亮晶晶的眼神,看的高祈瑞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使劲弹了她的脑门,“尽胡扯!他是你哥哥,你就当他是亲哥哥!”

第三十五章 童言童语

    “亲哥哥?我的亲哥哥不是跟爹娘走了吗?”高静媛眨着大眼睛,“迷惑不懂”的看着高祈瑞,同时暗暗鄙视自己装傻卖萌的行为。哎,谁让形势比人强呢,她现在唯一的依仗,也就是人小了!

    高祈瑞想起小姑娘爹娘都不在身边,轻轻叹了口气,抚摸着她的额头,眼中满是怜惜之色,哪还管刚刚她无理取闹?

    “虽不是亲的,也胜似亲的。以后你把他当作亲哥哥也无妨。守礼,你说是吗?”

    “呃,这个,当然。”

    高守礼一听到“童养媳”,惊得五脏六腑不寒而栗。小毛丫头从哪里听到的这种说法?他姓高,她也姓高,不说本是同族兄妹,就说两个姓高的,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啊!脸色涨的通红,“爹,二叔祖父,我……”

    没等他说什么,高二太爷也气得不轻,厉声指责,“谁跟你胡咧咧什么童养不童养的?你小孩子家嘴上没把门的,怎么什么人什么话都说?上次对刘家的人也是!对你太宽纵了吧,下次给你几个嘴巴子,你就知道藏话了!”

    说得高静媛撅嘴,忸怩着抓着衣角,“陈婶说的,去年阿良家欠了下花溪陆家的钱,就把他亲妹子送给人家当童养媳了。还有马大辫子的两个妹妹,不是也给她爹妈送到城里了吗?来时阿婆说了,我们女人家就要被牺牲的觉悟,让嫁鸡就要嫁鸡,让嫁狗就得嫁狗。阿婆自己都是被卖过来的,她说自己只值一斗杂粮,还不够全家老小吃两天的。说我将来肯定比她值钱。她还说,跟爷爷过来,爷爷让我干吗就干吗,不能顶嘴,不能淘气,不能偷溜,不能吃东西,不能喝水,也不能半路去嘘嘘!”

    小孩子说话的声音非常清脆,好听。不过这一大串说下来,高二太爷的脸色乍青乍红,耳边嘎嘎的,只觉得有乌鸦飞过。完了,他的骄傲和尊严,都被小丫头给踩光了!

    手指颤抖着,对着小孙女——从今而后,他还有什么脸面到长房来啊!不过高勿争也没想过,以前有脸的时候,他来的次数也不多。

    高祈瑞倒没心情注意到叔父的尴尬。话说他还不了解高勿争么,高勿争此来的目的他一清二楚,就是懒得挑明而已!听了高静媛的话,尤其是那句“让嫁鸡就要嫁鸡,让嫁狗就得嫁狗”,心口突然一酸,痛得紧缩。

    这回不是表面的抚摸小孩子的额头了,而是直接把高静媛抱住,放在膝盖上,语气越发和蔼和亲,“小元元,以后别听她们的!你是高家的姑娘,以后八抬大轿嫁出门,寻常女孩不能比。你爹爹是官,你亲娘是名门之后,将来你的亲事啊,也是千挑万选,大伯父还会给你准备好丰厚的嫁妆,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小元元!”

    “真的吗?”

    小孩子的眼睛特别闪亮,紧紧看着高祈瑞儒雅的面庞,“那咱们拉钩。”一边用小小的手指钩住大伯父的,一边不满意的嘟囔,

    “我最讨厌阿婆了,为什么让人家嫁给鸡?娇娇说,嫁人就是天天跟人家一起睡觉。鸡天不亮就喔喔叫了,吵得元元每天睡不好觉。”

    高祈瑞感觉自己的手指被一团软软的握住,心理有点异样,说实话,虽然有了四个孩子,但他对子女一向要求严格。即便是柔顺乖巧的小女儿静娴,也不曾有过这么亲昵的时候。

    高静媛是他恩弟的亲生女儿,大眼睛忽闪忽闪的,长相十分讨喜。有道是爱屋及乌,心中对以前见面不多的小侄女,多了三分疼爱。

    “以后不准说鸡啊狗的,不好听。大伯父也不想听你再说这种话。元元,知道了吗?”

    “嗯!那个,童养媳也不能说了吗!”

    高祈瑞点点头,面容一肃,“你是我高家的女孩儿,我们家不会有做童养媳的。不仅是你,还有你静媖静妍等几位姐妹。你大伯祖父过世前,早留了一笔钱财,为你们几个出嫁。所以你不用担心,回去后跟你阿婆也说,咱们小元元非常值钱。不仅值钱,还非常有钱,是个名副其实的地主婆!”

    高静媛哈哈拍着手,“太好了!元元有钱了,不用怕被卖掉了!”一脸得意的笑。

    孩子天真无邪的笑容如明朗的天空,让人看了,心头的阴郁都随之散去。可话中的意思,又让人心酸。这么小,就知道将来自己会被家人卖掉,想一想都觉得难以忍受。

    听着“童言童语”,高守礼一时也闹不清楚,自己的猜测是真是假?也许,是他多心了吧?小孩子能有多少心思?又是陷害小婶刘氏,又是担忧将来被卖的命运……怎么可能呢!即便真是天生妖孽,恐怕也会被这么沉重的心思压弯了背脊,不会有如此欢快的笑声。

    正要放下多疑的猜测,可惜没多久,高静媛就把火烧到他头上了。嘴角噙着一丝笑,故意假装跟高祈瑞咬耳朵,

    “大伯父,我来的时候陈娇娇可羡慕我了,说我要来你家当童养媳,太幸福了!别的人想来都来不了!上次大堂哥去我家,路上被林丫丫拉了一下小手,跟我们显摆了半天。说大堂哥的手,又细又滑,是读书人的手……”

    当场,高守礼的脸就黑了。

    高祈瑞也维持不了慈父的面容,瞪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这要不是有人告密,恐怕儿子春心动了,他还被瞒在鼓里!

    “爹,这是没有的事!孩儿绝对没有……不……”高守礼很快回忆起了当时的情况,哭笑不得,“爹,是孩儿路上遇到一名脚崴的女子,随手搀扶了一下!”

    “嘿嘿,扶?可不被拉了一下小手么!”

    高静媛咯咯的笑。

    “林丫丫可喜欢大堂哥了,说大堂哥长的最好看!说话声音最好听!笑起来能把人迷得不知道东南西北!她可想做大堂哥的童养媳了!”

    一边说,一边咬着衣角,贼溜溜的眼睛来回看着高祈瑞和高守礼这对父子。

    至于刚刚那名对她露出不屑之色的俏丽丫鬟,谁还记得?

第三十六章 人生目标

    真是无妄之灾啊!高守礼一向用“谦谦君子”来要求自己,哪里晓得凭借过人的风姿被个村姑暗恋了?暗恋就暗恋,藏在自己心里也好,偏要让好多人知道,还真的行动起来——趁他路过的时候假装崴脚?要不要脸啊!

    不过是随手搀扶了下,洗都洗不清了!

    看着小丫头高静媛贼兮兮的笑容,高守礼暗说“我命休矣”,心里却跟六月飞雪似的,冤屈得只能向老天禀明了!

    他知道,光凭二房对长房的大恩,父亲就会对小丫头无尽纵容。他要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清白”斥责高静媛无理取闹、胡说撒谎,恐怕当着二叔祖父的面,将要遭到惩罚的,就是他自己!

    所以,他不能够为自己辩白。不辩白,就不能证明自己对那村姑无意——男女授受不亲,拉了人家的手,是不是要负责啊?不负责,传扬出去,他没法做人了。可负责的话,他连那人的样貌都没看清楚,纯属好心才帮忙的,凭什么要负责!

    屈辱,太屈辱了!

    高二太爷看着小孙女一通“胡言乱语”,先是什么“嫁鸡随鸡”,之后当着人面告密“拉手”,把今天他来访的目的搅得无法开口,心里虽然有点恼怒,不过他高傲的头能不低,就暂时不低吧!

    “咳咳,时候不早了,小元元,跟爷爷回去吧。”

    “哦!”高静媛精灵一样的大眼睛眨了眨,拉着大伯父高祈瑞的手,不忘嘱咐,“我们拉过勾啦,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巴结上长房的大伯父,恐怕是她穿越过来坐的最对的一件事吧?虽然这位大伯父看起来儒雅翩翩,不过是个严厉性情的人呢,看大堂哥的表情,那叫一个面如死灰。

    哎,有关青少年早恋问题,是个大问题。她在幼儿园当幼师的时候,还看到两个不满五岁的小家伙过家家,玩亲亲,多么纯洁美好的恋情呀!高守礼都十四岁了,身心健康的话对异性产生朦胧的感觉,太正常不过了。不知道这位大伯父会怎么处理呢?

    要是一味打压……呵呵,那她就绝了往长房靠近的心思。似这样摆明书香门第、重视女人闺誉的人家,生活条件是很优越的,可若当家人是个狭隘的性子,家里的女孩要受苦了!

    比起裹小脚,高静媛觉得贫穷的农家乐也堪忍受!

    回去的时候,她愉快的哼着歌,歌词咿咿呀呀,听不清是什么,但调子非常优美。高勿争皱着眉思索着问题,开始没在意,后来仔细一听,发现小孙女的嗓音真是动听。

    “你唱的是什么?”

    “娃娃。”

    “唱大声给爷爷听听。”

    “好呀,爷爷给我买糖吃。”

    “你这丫头,叫你干点什么,就伸手要糖要东西。不晓得唱好了,爷爷会喜欢你?喜欢你,你在要,爷爷不痛快给了?”

    高静媛撇着嘴——凭什么要她先投资?有投资就会亏本!喜欢不喜欢的,不靠谱。有句话说的好,这世间,只有亲生父母会无私的对待孩子。但是她呢,是唯一一个连亲生父母都不待见的。

    “才不相信呢。万一我唱了,还不给呢?”

    “爷爷会骗你一个丫头?”

    “切!小丫头就没人骗啦?就是我小,骗得人才多呢!我知道,她们都不当我是一回事,骗了也说没骗。今天拖明天,明天拖后天呗!所以,还是糖到了手里才踏实!”

    高勿争听了这话,似乎第一次正视起小孙女来,要不是她无知闯了大祸,逼得他不得不求助长房,恐怕在“家宅兴旺”的自我欺骗下,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小丫头已经六岁大了!

    怎么能忘,当年阿母带着他和小弟逃亡,他也只有六岁。那时,他还傻傻的什么都不懂,可也知道想要活命,得紧跟母亲,丢了就死定了;而想要过得好,就得天天照顾大哥……

    小孩子的直觉往往是最准的。因为不太会算计,顾及不了那么多,所以只抓一条最重要的,就够了!

    “呵呵,小元元,你今天干嘛要告状?知不知道你大堂哥很不高兴啊!”

    “因为他坏。丫鬟欺负我,他都没帮我!”

    呃……睚眦必报的个性呢!

    “可是你忘记了,上回你大堂哥帮你写信给你爹妈,你不感谢他?”

    “感谢啊!不过我爹爹不是也送他礼物吗?他也要写信呀!我只说了几行字,让他加在后面,有什么难的!难道他读了那么多书,写几个字累到了?”

    啧……这算法,半点不吃亏呀!

    高勿争起了兴趣,继续问,“你不怕他讨厌你吗?以后他再也不跟你好了,怎么办!”

    “喜欢元元的人,元元做什么都喜欢。不喜欢元元的人,元元做什么都不喜欢!”

    高静媛用最质朴、最纯粹的话,总结了一条人间至理。

    感情,诸如亲情、友情、爱情,当真是没什么道理可言。你以为掏心挖肺了,就能换来丰厚的回报?那是做梦!可怜高静媛连做梦的机会都没了,穿到这穷乡僻壤里,每天跟鸡鸭打交道,她不指望有人真心待她,只求所生活的每一天,至少能顺着自己的心意!

    得罪了长房长孙高守礼,对未来大有妨碍。可谁在乎啊!

    上一辈子她能活到二十八,这辈子还不知道能不能活到十八呢!就算她拼死拼活的努力,忍辱负重的生活,也许在曙光初现之前,又piu~的一下,穿了!

    命运的捉弄又不是第一回了!

    高静媛不怕在祖父面前坦露她的自私、现实。一个六岁就知道“糖握在手里才实在”的女孩,以后还是不要拿一些花言巧语哄骗了。等她长大了——如果她真到成年那天,想用她换取利益,先给她足够的利益再说!

    比如今天,大伯父说“出嫁后做个地主婆”,嘿嘿,这个目标不错。要是能达到这个目标,嫁给谁都无所谓了。大不了,她多买几个丫鬟送给未来丈夫,自己清清静静的做自己喜欢的事情,人生,也不是那么无聊么!

第三十七章 投奔长房(上)

    乡间的小路蜿蜒崎岖,地面都是碎石子铺就,两道牛车行过的痕迹非常明显。一路走走停停,高勿争就这样有一嘴没一嘴的逗弄小孙女,到了家,看见高静媛仿佛松了绳索似的,一点也不留念的往三房跑去。

    “等下,元元,今天回家吃饭。”

    “啊?”高静媛望了望三房已经袅袅升起的炊烟,在看看二房的没什么动静的烟囱,迟疑了下,才点头,“哦。”

    进了篱笆墙,大黑狗跟平常一样过来摇尾巴,跟在高静媛身后呼哧着舌头,欢快的摇尾巴。狗也很有眼色的,至少从来没看到过它跟在高二太爷身后。

    一进门,看到三个不太守欢迎的人——高祈德和刘氏,以及他们的儿子高小宝。

    要说刘氏,高静媛以前还觉得这个女人挺要强的。撇开私人恩怨不提,她比愚昧的乡下妇女强多了,至少受到不公正的待遇会奋起反击,其他人呢,只会逆来顺受,有些还极品的觉得为娘家付出、牺牲,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性格问题,高静媛上一辈子最讨厌唯唯诺诺的受气包、圣母之类的人,这种人怨吧,她们本身很善良,怨恨她们很没道理;同情吧,又同情不起来,只想骂一句:自作自受。

    可现在看来,刘氏简直超乎她的想象——皮厚到这种程度!

    “啊,爹回来了?小宝,你咋了,不叫人呢?爹、妈,我今天身子不舒服,娃在肚子里老踢我,踢得我头晕。阿德也不会烧饭,让他生火,险些把房子烧了!呵呵,所以过来凑合一顿。”

    刘氏厚着面皮说完了,就把高小宝往他爷爷身边一丢。她知道,老爷子心里气没消呢,对她有意见,对刘家也有意见,不过高小宝总是高家的种吧?当爷爷的能眼睁睁饿死孙子?

    正是出于这一顾虑,刘氏带着亲生儿子直接过来了,照样亲亲热热喊爹喊妈。分了家,也是骨肉嘛!

    高勿争没有说话。

    高老太叹了口气,挥手让莺姐儿吧厨房的窝窝头热下,就着咸菜对付一下。不忘嘱咐,“就用小灶,放两根木柴就行了,里面还是半热的,闷也能焖熟。”

    刘氏连忙挺着肚子,“我也过去帮忙。妈,您多休息吧,别累到了。莺姐儿,跟我过来。对了,今天小元元也过来吃?那要多热两个窝窝了!”

    高静媛朝天花板翻了个白眼。放着三房好端端的白米饭不吃,她跑过来吃窝窝头!过惯了好饭好菜的日子,再去过简朴的生活,难啊!要不是别有目的,说不定她在看到刘氏的时候找个理由掉头就走了!

    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

    高祈德闷头只顾吃——话说穿越过来,高静媛对这个小叔叔的印象还是蛮好的,身材高大健壮,相貌堂堂,就是稍微黑了点。但黑也有黑的好处,没有小白脸的肤浅浅薄,忠厚的性格给人安全感。

    不过现在看来,高祈德竟然像个傀儡,还是被刘氏这种女人系在手中。这不由得让她轻视三分,再也不像从前跟九叔亲近了。

    生在古代,女人没办法顶起一片天空,想要达到自己的理想预期,比如富裕优渥的生活环境,比如诰命的凤冠霞帔,要靠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父亲、丈夫、儿子来达成。高静媛估量了一下自己,儿子呢,现在还没影儿,何况十几年后送子观音未必肯送。指望丈夫是彻底没希望了——因为她压根不是三从四德的贤妻!父亲么,这个难说。从小不在父母跟前生活过,肯定比养在膝下的疏远。

    她只有盯着父亲的几个兄弟,看他们谁比较有前途?谁能在未来帮她?高祈德无用,彻底出局,而三房的人,禄叔精明能干,最符合她的期望,可惜人家的儿女多,又有跟她不太和睦的高萱姐儿,插不下手去。难道,她只有想办法往长房使劲了?

    万一长房的大伯父是个徒有其表的伪君子,那将来一定会惹来很多麻烦。心里这么想,但一口口吞咽窝窝头时,她噎着嗓子,强忍着反胃的感觉,忽然觉得只要生活条件提高了,什么都好说!

    至于长房肯不肯收留她,就得算算长房跟二房到底有多少恩恩怨怨了。

    高静媛穿来已经有半年多了,发觉不能用从前的价值观评论高家坡的人和事。这里没什么监护权的概念,谁规定自己生的孩子就一定自己养?很多案例。如莺姐儿这种监护权移交,还是经过二房三房商量,有的人家直接孩子一生下来,就送人了。

    比如陈家的娇娇。她长得甜美可爱,皮肤白的跟豆腐似的,跟陈家婶婶黑秋秋的完全两种样子,谁都知道她们不是亲生的母女俩。可陈娇娇不以为意,她懂事时就是陈家唯一的女孩,上下都当她是宝,不在乎自己亲爹亲妈是谁。

    “反正就那么回事。谁对我好,我就对谁好呗!”

    连被收养的孩子都没有失落、被遗弃的感觉。

    高静媛对自己规划——离开二房三房,投奔更有钱,更富裕的长房,也就彻底丢弃那层羞耻心。

    要不怎么说,计划没有变化快呢?要是她知道还有两个月,她的亲爹亲妈,正儿八经的监护人就回来了,压根不会动用这些脑筋,白白浪费了许多力气。

    刘氏吃饱了,喝足了,嘴一抹,笑呵呵的抚着肚子,看莺姐儿收拾碗筷,假惺惺的夸赞两句。之后就要拉扯着丈夫儿子走。

    都吃完饭了,谁还要留下看脸色啊!

    不过,这会子高二太爷发话了,“小九,你跟我过来。”

    高祈德低着头跟着老父进了屋。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高静媛压根没想躲着人,当着高老太的面去听墙角了。

    “阿九,你是怎么想的。”

    “爹,我……”

    “你别说了,怪我,也怪你娘,当初给你选这么个媳妇。可是她啊,我再也不想看到,你要是想你爹妈多活两年,以后不要让她上门了。”

第三十八章 投奔长房(下)

    “爹,我拉着她了,她非要来。”高祈德无奈兼委屈的说。

    听了这句话,高静媛都觉得自己这位小叔叔是不是头脑不好使,在父母面前承认自己对媳妇一点辙也没,不是火上浇油吗?连带对你这个儿子也失望了。

    果然,高二太爷吸了口气,不再纠结追问今天晚饭的事情,而是悠悠的长叹道,“刚从你长房大哥那儿回来。你不想知道你爹背了千两银子的外债,怎么个还法?”

    “啊?真的要还啊?”高祈德抓抓头,“记得小时候三叔说过,长房欠咱家的恩,只有有一口吃的,就有咱们的一口汤喝?”

    “呵呵,一口汤?这三十年来,长房帮得还少吗?还是一口汤?三房不说了,光是咱家,你小时候生了场大病,把家里值钱的东西都卖了也买不起贵死人的人参,是长房伸的手,不然你烧了十几天,早没了;你大哥娶媳妇,媳妇出身名门,各方面都没可挑剔的,就是家里亲戚多,挑理的人从上到下,还是长房出面帮衬,不然结亲不成结仇了;弄到后来,你大哥不肯用他媳妇的嫁妆,也不想继续欠下还不清的人情,死活不肯接受长房给的盘缠,管你舅父家借,没想到三个舅父都是狠心的,说什么都不给。要不然,能动用你媳妇陪嫁吗?”

    “就算用了,也没白用。这些年没少帮衬刘家吧?你每个月在镇长文书那边抄写的月钱,有一半进了刘氏的口袋。我跟你妈吱声了吗?人啊,不怕出身卑微,就怕心大,大得没天理了!还自以为是沾着理,得寸进尺。小九,今天跟你把话落在这里了,刘家你爹我是不再当亲家了。刘氏是你的媳妇,不是我高家的媳妇。看在小宝的面子上,我不会逼你休妻了,可她休想进我高家的祖坟——她不配!

    你总怪我跟你妈偏心,是,就偏心了。指望你这儿子,还不如指望你三个姐姐,至少她们知道好歹。比如今儿个,也该问问那千两银子的债怎么还法。你呢,跟你媳妇拿着你爹低声下气跟长房讨的银子,觉得心里快活吧?得意吧?是不是还觉得自己很有能耐?”

    “爹……”高祈德扑通一声跪下了,“儿子绝没有这种想法啊。儿子是觉得,长房那么有钱,一千两对他们不算多……”

    “当然不多。长房纵使有金山银山,跟你有什么相关?你还想搬到自个家里啊?我怎么养了你这种无德无形的儿子?滚,给我滚!”

    高二太爷一怒之下,踹了一脚,把高祈德的胸前印了两个鞋印。

    后面几句话声音大了,不用偷听都知道了。刘氏在这个家生活了几年,对公婆的性格太了解,发现老公公对她丈夫又喝骂上了,心里一股火蹭蹭的往上冒,“阿德,走了走啦,早叫你走,你偏不听,自己找骂了吧?”

    高祈德只是跪着哭泣,“爹,不要赶我走。”

    刘氏性格要强,最看不惯丈夫丢人现眼了,“你哭个球啊。别人家爹妈都当儿子是个宝,小儿子更是眼珠子一样。你倒好,处处不如你大哥,连带我也受欺负!我的嫁妆……”就要说起挪用嫁妆的事情,莺姐儿气愤:“不就是用了你几两银子吗?你要念叨个几年啊?”

    “哈!哈!几两银子?我那几两银子换来高家第一个进士。要是没有我那几两银子……”

    “也没一千两银子了!”

    高静媛不甘示弱,笑嘻嘻的说。看着刘氏气得翻白眼,又道,“小婶婶一定是嫌弃我爹拿得不多,要是用了十几两,几百两,今天不就有上万两银子了吗?亏大发了!”

    刘氏恨恨的咬牙,“小蹄子,忘恩负义。要不是我借给你爹的银子,你爹到现在还是白身,还能做官?”

    “是是,多谢小婶婶。不过你要我感恩呀,先把一千两银子还来。把银漂亮的元宝都给我,怎么感谢你都成。”

    从这一点上,高静媛是无比感激祖父高二太爷的,一千两了结了恩情,以后想怎么算账都成,没有任何良心负担。至于良心到底有没有,负担有多轻,内心充满怨艾被穿的高静媛,也不清楚。

    刘氏瞪了两个侄女一眼,对上高老太更不是对手了,就用手抚着肚子,一副身体不适的样子,“懒得跟你们两个毛丫头说话!小宝,走了。看什么看。你以为你是什么好东西啊,哪天把你扔出去,你别死皮赖脸的回来!”

    高小宝懵懵懂懂,犟嘴道,“干吗扔我?”

    “扔你还是好的。”刘氏劈头甩了他一个巴掌,“没打你呢!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东西,打死你又怎样,快给我滚,别丢人现眼了!”

    高小宝被打哭了,嚎啕大哭跑出去。

    莺姐儿平素也不怎么喜欢高小宝,可看他被亲生母亲作践,气得说不出话。高老太就更不用说了,半边身子都是麻木的。

    唯一一个心理不爽,但探听得到自己想要的高静媛,低着头偷偷笑了。

    二房的家务事,她懒得管。既然长房跟二房的牵扯这么深,早超过了千两银子,想必抚养她一个小女孩,也不在乎了。

    不知是不是转运了,第二天,长房就派人过来。来者是长房大太太翁氏的配房,名唤秦嬷嬷的,四五十岁,长得慈眉善目,笑眯眯看着高静媛。对高老太、李老太的解释是,家里只有娴小姐一个,这几天闷闷的,心情不好,一心想找人陪伴。正好高静媛年龄差不多,就让她们堂姐妹多处处。

    高老太自然不会不答应。

    就这样,高静媛在三房住了几天,又被打包送到了长房。

    目的达成,但生性谨慎的高静媛觉得事有古怪——她还没努力呢,人家就按照她的想法做了,叫人不得不悬心啊!

    到底为什么?

    以她的智商情商兼心机,现年七岁的高静娴简直跟白纸一样。长房想要通过高静娴做什么,就如白纸黑字清楚明白的写着。

    不过因为太白了,她要好好想想,怎么应对?

第三十九章 过往已

    怎么对付小孩子,高静媛前世可是幼师,别的不在行,哄小孩手段是经过训练的,脑筋一转,就想到了万全之策。跟高静娴两个时辰的相处,她判断这个堂姐是个被过度保护的温室花朵,心软又善良。对付这种小孩,几乎是手到擒来。

    到了夜晚,侍候静娴的两个丫鬟铺好了被褥,静娴却没有宽衣睡觉的想法,有些内疚的看着高静媛,“我要给父亲送夜宵,元元,你先睡吧。”

    “好呀,你快回来呀!”高静媛撒欢似的在床上滚来滚去,咯咯的笑,仿佛什么都不知道。

    静娴脸上的愧疚之色更加明显了,留下贴身丫鬟春浅照顾,自己则带着另一个丫鬟秋华去了父亲高祈瑞的书房。

    当薄而透的床帐子放下来,隔绝了外面的目光,高静媛嘴里还是发出咯咯的笑声,心里却已经松懈下来。

    哎,有股欺骗小孩子的罪恶感呢?

    她竖着耳朵听到堂姐的交代,抱着有太阳味道的被子,把自己小小的身体埋在被子中间,得意的笑了。

    嘿嘿,不管什么借口把她接过来,再想送她走,难咯!

    不过话说回来,她最近变得越来越惟利是图了,觉得长房生活得好,就厚着面皮赖在人家。这在以前她还是林芳雅的时候,绝对做不出来。

    以前的她,是什么样子呢?

    都快忘记了啊!

    夜,渐渐的深了。

    高静媛白天表演过度了——她完全投入自己的角色,将一个生活在乡下的野丫头出城,见什么都好奇,这个也玩玩,那个也动动,表演得活灵活现,可以获得最佳女主角的奖杯了。同时,长房为了招待她,准备了很多零食,迫不得已吃了好多食物。

    到了晚上,后遗症就出来了,准时的生物钟已经告诉身体这是睡觉的时间,可肚子难受,加上精神过度兴奋,翻来覆去睡不着。等到月上中梢,才朦朦胧胧的等到睡意的降临。

    而静娴送个夜宵送半天,还没有回来。

    高静媛迷迷糊糊的,想长房父子到底要做什么呢?难道她表现得还不够完美?

    一幕一幕回忆起白天发生的事情,她知道不仅是堂姐静娴,就连身边的几个丫鬟都是眼线,所以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都会传到大伯父的耳朵里。

    仗着本身就有成人的思维,她一言一语都是精心思考过的,觉得自己的行为完全符合儿童的标准,应该挑不出什么错误来。

    不过,没有发生错误,也不代表结果就一定正确……

    回忆的大门向更深一处打开。那一天,同样是非常晴朗的好天气,年仅十七岁的她忽然接到班主任的通知,骑着自行车到母校去了。

    “林芳雅,这是你填写的志愿书吗?我不知道你和你的父母是怎么商谈的,现在的志愿书比你高考的成绩还重要。要是选错了学校,选错了专业,你将来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个……这不是我填写的!”

    林芳雅用惊讶的语气,盯着上面幼师的专业,“老师你知道,我的成绩一直很稳定,只要高考不发挥失常,北大也是有希望的。而且我一向喜欢数学和物理。”

    “是啊,所以我更不明白,你父亲为什么过来改了志愿,选择XC师专呢?”

    “我,我……”满脸稚气林芳雅完全不懂发生了什么,养父母一直希望她出人头地,希望她优秀,怎么会为她填写一个普通三流高校?这种学校说出去,一点面子也没有啊!

    太意外了。

    回到家,她看到养父母如临大敌的坐在沙发上,没有平时的温和,而是以过来人的语气劝,“傻孩子,这是为你考虑呢。你以为北大那么容易上,差不多的都让你们学校保送了。至于你的成绩,虽然一直保持在前三,不过这是在学校。等大学四年毕业,将来怎么找工作?”

    “幼儿教师这份职业多好!等你读书出来,妈妈有老熟人可以直接让你在幼儿园做老师,每天上班轻轻松松,只要教小朋友唱歌画画就行了,工资不低,还有各种补助。家长也都尊敬。每年有三个月的假期,可以随便出去旅游。你到哪里去找这样清闲的工作?”

    “最要紧的,是幼儿园没有那么多的心机狡诈。小雅啊,你性子这么温柔善良,爸爸妈妈怎么放心你在那种勾心斗角的环境中生活?现在这社会,甭管是机关单位还是企业,有人的地方就有利益纷争。幼儿园就不同了,天天对着天真无邪的小朋友,你在里面,爸爸妈妈都放心。”

    林芳雅安静的听着,如同以往一样乖巧,没有试图辩驳。

    她低着头,看着大大的XC师专几个字,心里忽然清醒了似的,这个学校,距离家只有一个小时半的车程。那她上了大学,每个星期,不,每天回家都可以。

    曾经,为了养父母的骄傲她无比努力,画画,弹琴,围棋,对那些没什么兴趣的东西下苦功。而学习上她一次考试都不敢大意,就怕成绩下降了,父母脸上的失望。

    可志愿书仿佛狠狠的一巴掌,打得她晕了头。

    原来养父母并不需要她多么优秀,只要她一直留在他们身边,不脱离视线他们就好。他们养的不是女儿,是在他们丧子之后的慰籍。

    可悲剧的是,她必须承受,不能有一点的反抗。

    为那十几年的养育之恩。

    一滴泪水悄悄的从眼角滑落,很快消失不见。

    天亮后,高静媛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坏小孩生活,咯咯的大声笑,粗鲁没有教养,翘着脚吃东西,没有一丝过去的端庄得体仪态。静娴堂姐把自己的点心挪到她面前,她开心的大叫一声,扑过去吃得嘴角都是碎屑。

    原来人的本性压抑久了,会加倍爆发的。

    一边用自己的表演麻痹其他人,一边暗暗的想,养父母大概从来没发现她没有多少善良温柔吧,有的是贪婪重利,有的是薄情冷淡。似她这等人,一层不变的生活如死水,让她压抑有厌世之感。而勾心斗角的矛头一出现,她立刻全身心的投入了。

    她一点也不适合做幼儿教师。那段工作的时间是她生命中最无聊的日子,可她仍旧无比感激。要不然,哪有今天她的完美表现呢?

    接触过那么多小孩,她才知道怎么“扮演”小孩子啊!

第四十章 反省

    清晨,淡而稀薄的雾气流动着,从低到高一点一点的消散着。长房偌大的建筑群中,处在幽静的竹林中独立小院,一只廊檐下的鹦鹉咯咯的叫着“早上好,早上好”。早有穿着碧绿马甲的丫鬟挑了门帘,过来添水添食。

    没多久,高静媛和高静娴这一对姐妹并肩出来了。前头有两个丫鬟春浅和秋华,后面有两个嬷嬷跟着,沿着一条卵石路去了正堂茂萱堂请安。

    一路风景不谈,到了茂萱堂,并不直接进去,而是由春浅进去通报一声。见此,高静媛在心底暗暗喟叹,原以为封建阶级家的姑娘好当呢,看来未必啊!

    大约在茂萱堂门口站了两三分钟,才有翁氏的心腹,也就是亲自去二房把高静媛接过来的秦嬷嬷,笑眯眯引着两个小姑娘进去。高静媛睁大眼睛四处望个不停——要说连皇帝住过的故宫、太后避暑的颐和园都游玩过的人,不该这样一副没见识的样子。可谁让她扮演是的无知野丫头呢!不这样,才让人怀疑!

    凡事有利有弊。高静媛分明感觉除了秦嬷嬷外的丫鬟侍女们,对自己投来各种鄙薄目光,比那日跟祖父高二太爷来还甚。世人捧高踩低,最常见不过。可高静媛仍是忍受不了这种目光。她心中冷笑,笑吧笑吧,看谁笑到最后!

    心里越冰凉,面上越是笑得灿烂。

    翁氏是高守礼和高静娴的母亲,她为高家生育了四个儿女,另外两个是十六岁的高静娟,十岁的高守智,都早早来茂萱堂请安了。鹤嘴里吐出袅袅的清香,富丽堂皇的华屋雅室是人家一家人,就多自己一个,不过高静媛一点也不认生,四处望望,

    “咦,大哥哥呢?”

    闻言,翁氏脸上略有些不自在。她的长女高静娟则笑着道,“在祠堂呢。你大哥哥被罚了,在祠堂对着祖父的灵位反省。”

    “啊!”高静媛故意做出吃惊的模样,“为什么被罚了,该不会是我说他被林丫丫拉了下小手,就被大伯父关祠堂了?”

    高静娟忍俊不禁,“呵呵,和这事情无关。是……其他。他是我们长房的长子,哪个月不被关几天。”说到这里,似乎不愿继续,而是上下打量小堂妹的衣衫,“这件淡粉色绣着绛梅花枝的绫罗裙,你穿着正好。娴儿不大喜欢粉色。”

    “母亲,我那边还有几匹料子,都是粉色的浅淡颜色,不如都拿来给小堂妹做衣裳吧?”

    现年十六岁的高静娟已经到了嫁为人妇的年龄,不用说,显得轻浮稚嫩的粉色是用不着了。她穿着湖蓝色满绣银丝菊花的小袄,米白色缎边很别出心裁的缀着珍珠,显得静雅秀丽。而高静娴人虽小,也有自己的喜好了,穿着嫩黄折枝玉兰花的锦缎小袄,通身上下色彩没有一点粉的。她不喜爱,恐怕只能送给高静媛做人情了。

    对此,高静媛看的分明,但她发现自从穿越后,自尊心变成了一种能弯能直的,有弹性的东西。比如这个时候,她作为现代知识女性林芳雅的一部分,分明是很想有骨气的拒绝;但一心向往长房富有的穷困卑微的高静媛,则露出大大的笑容,开心的跳起来,“太好了,元元可以天天换新衣裳了!”

    这么直白,说得翁氏、高静娟都微笑起来。笑容中很有深意。

    笑声中,一家之长高祈瑞也过来了,脸上带着夙夜未眠的疲惫,看到几个小儿女济济一堂,心下略有宽慰,“都来的早啊。”说完,看了一眼翁氏,“孩子们都在长身子的时候,不可一味苛求孝道。”

    “妾身省得。早吩咐了日后辰时三刻请安,可他们一个比一个来得早,妾身也没法子。”

    这对夫妻说话的表情,完全是上下级,看的高静媛非常别扭。她忍不住想,难道自己将来嫁人,也像这样,丈夫说话,妻子恭恭敬敬的站起来,当成任务一样回答?只是一想,飘出脑外的气泡顿时破灭了,心神归位!

    更让她难以接受的是,妻子要自称“妾身”。妈呀,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叫人怎么说得出口!

    说是妾身,未必是妾。大伯父真正的妾侍王氏,唯唯诺诺的站在一边。她穿得倒还华丽,湖绿色素缎细折长裙,头上戴着两根金钗,可惜干巴巴的身材仿佛裹着华衣的木头人,面容更是快干枯的野草一样,没有一点春天的感觉。小心翼翼的看着老爷夫人的脸色,

    “这是少爷姑娘们孝顺。不然,年轻人谁不贪睡?”

    从效果上看,翁氏听了很是受用,和善的看了一眼王氏。

    高祈瑞则连眉梢也没动一下,对高静媛招招手,“元元,昨天睡得怎样?在大伯父家,还习惯吗?”

    “习惯,非常习惯!”高静媛立刻堆满了笑容,不过楞了一下才忸怩道,“可元元睡得不好,很不好!”

    “啊,可是谁吵到你了?还是底下人伺候得不经心……”

    高祈瑞威严的看了一眼茂萱堂的下人,看得所有人都低下头来。高静媛小嘴一抿,抓住翁氏正要开口之前的时机,用力摇了摇高祈瑞的下摆,

    “不是啦,大伯父。是元元的问题。以前在爷爷家,睡的硬板床,盖的旧棉花被。可元元天天做梦梦到自己睡蚕丝被,吃鱼吃肉。昨天元元真的睡蚕丝被,吃鱼吃肉了,做梦梦到又回到硬板床啦!又被阿婆逼着吃窝窝头,还必须吃完八个,元元苦得想哭哇。”

    隔了半响,高祈瑞呵呵笑起来,点了小侄女的小鼻子,“可见的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一定是特别讨厌吃窝窝吧!”

    “当然了,窝窝头又干又硬,元元最讨厌了。”

    这时,高静娴忽然惊道,“哦,元元,那你一个晚上都说‘水’,‘给我水’,难道是因为做梦吃窝窝吃噎住了?”

    高静媛回头,露出一个无辜的表情,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大堂姐高静娟笑得尤为端庄明艳。

    ……

    请安之后,高静娟沿着清幽的小路一路步行到了祠堂。推开门,挥手让其他人出去,自己端着食盒一步步走到祖父高勿饶的画像前。

    画像中,高勿饶是个绝对的美男子,长眉入鬓,双眸清冷,透着一股看透世情的睿智。年轻的高守礼只肖像祖父三分,就已经出类拔萃了。

    “你知道错了吗?”

    高守礼不言,沉默的跪在蒲团上。半响才低低的问,“大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你很惊讶?父亲发话了,在你反省清楚之前,谁也不准来看你。我也是偷偷过来。”

    高守礼垂着头,拳头紧握,眼眶通红,“我让父亲失望了。”

    高静娟见亲弟弟这样,直叹气,“那你知道父亲为什么失望?他气的不是你跟那个村姑怎人样……路人有难,伸手相帮,谁能指责你?你又不知那村姑故意设计,父亲难道会迁怒吗?他怪的是你毫无防备之下中了计策,不想着怎么改变结果,而是小人之心的发作在别人身上!

    此事跟小元元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跟父亲说,是小元元故意陷害二房的九婶,使得二房不和?这才是父亲失望的缘由!”

    “可我说的是真的啊!”高守礼激怒。

    高静娟难过闭上眼,摇摇头,“你还不明白!我问你三句话。一,你有证据吗?”

    高守礼的眉头皱起,“种种蛛丝马迹,只要连串起来,不是她还能有谁!”

    “呵呵,蛛丝马迹?弟弟啊,你看谁家用‘蛛丝马迹”查探自家的亲戚的?别说她小元元才六岁!我再问你,你有证据证明是她做的,那又怎样?

    赶她出门吗?她只有六岁,还是个孩子!她的情况你不了解吗?父母都不在家,全靠二叔祖父和二叔祖母照看。他们两位年纪大了,有多少精力?听说还被送到三房去,更别人管教了。她也姓高,是我们高家的人。如果她犯错了,你我都是高家这一代的长姐长兄,难道没有教育之责?”

    一句话点醒了高守礼。他恍然,“父亲是怪我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

    “不止!我再问你,如果下次在出现类似情况,你会怎么做?继续针对告密的人,还是行得正,坐得直?让人没有把柄攻击你?”

    “我……”

    高静娟再一次摇摇头,“你还是在这里对着祖父,好好想想吧?想想他老人家的生平,三起三落,始终不改其志。再看看你自己。一遇到点小事,就忙手忙脚,甚至想把责任转嫁到小堂妹身上。你就不觉得羞耻吗?”

第四十一章 过继(上)

    高家长房的大小姐从祠堂出来后,望着蔚蓝没有一丝阴霾的天空,心里却有挥不散的烦恼。哎,这个弟弟啊,平时看着多么稳重,其实还是不成熟的少年郎。一遇到事情就露出来了。

    想到这里,高静娟的脸上挂着忧愁,想到几个月后她出门嫁人,那家中上上下下的事情,该怎么办呢?弟弟妹妹都还幼小,帮不了父亲母亲大人,还要两老操心。况且除了家中的事务,还有高家一族的纷杂事情……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族里的事情才叫人头疼呢。有什么办法能让大弟快速长大呢?

    “大小姐,大小姐,二小姐回来了!”

    正在这时,高静娟听到贴身丫鬟玉兰进来禀告,如同一个巨大的惊喜砸到头上,“怎么会?不是说要等到年后才回来吗?快,快,快扶我去见二妹!”

    而高静媛和高静娴也得到了消息。前者莫名其妙,“二姐?小娴呀,你二姐是谁啊,叫什么名字!”她以为是长房大伯母娘家的亲戚小姐过来了,心里还在盘算怎么跟“表小姐”相处。

    哪知道高静娴朝她露出一个奇怪的目光。因二姐已经到了门口,顾不得解释了,急忙拉着她小碎步跑。二姐的脾气不太好呢,若是迟到,让她误会不欢迎就不妙了。

    到了二门门口,风尘仆仆回到长房的主仆一行人已经在了,为首的高挑女子正和长房大小姐倾诉离别之情。

    别看高静娟素日最端庄得体了,可这会儿欢喜过度——才想着大弟需要时间成长,而她出门的时间越来越近,二妹就回来了!可不是瞌睡送枕头么!一路疾走,鬓角的金钗颤巍巍的。

    “二妹,你可回来了!你都不知道,你离开的这段日子,我闷得跟什么似的。哪天不念叨你三两回。刚刚还想着要是你在就好了,天可怜见,就把你送回来了!”

    “呵呵,大姐,六个月不见,你还是跟以前一样秀雅明丽,嗯,更漂亮了!呵呵,我在江川那么久,就没见到一个能跟大姐比肩的。纵有容貌上上的,可才学上……哼,竟然说女子无才就是德!正如大姐说的,你不在,我也连说话的人都没了。”

    高静娴身子柔弱,走一路歇一歇。高静媛心里还弄不明白所谓的“二姐”是哪一个路数的,只能跟在后面走走停停。快到二门的时候,遥遥看见垂花门前有一个身量高挑的女子握着大堂姐高静娟的手,旁边的丫鬟俱是垂着手恭立一旁。

    连大堂姐身边的丫鬟也让开了,没有如平常那样不离一步远。

    这架势……怎么感觉像是回家呢?

    她仔细打量,见这位“二姐”穿着秋香色对襟襦衫,一条银白色绣满幅紫藤花的襦裙,腰间扎了一条素白腰带,糸了鹅黄宫绦缀琥珀佩压着裙边。细腰长腿,身量很高,比大姐还高出小半个头,脸庞是标准的鹅蛋脸,看着带着三分稚气,可双眸炯炯,顾盼神飞,有一股区别其他大家闺秀的英气。

    高静娴发自内心的露出欢快笑容,“大姐、二姐。”

    “呵呵,娴儿妹妹,你怎么也来了?这春天花儿粉儿多,你别贪看好看的花儿,回头犯病叫大伯大伯母为你操心。”

    “知道啦,二姐,你就会数落人。好长时间没见你,怎么只说思念大姐,不说思念我呢?”

    “好个小丫头,我回来连坐都没坐一下,水也没喝一口,嘱咐你注意身子。明明是关心,倒让你抢白了一顿。”高静娥佯装一怒,看到高静娴身后的女孩,那娇小可爱的面庞,那闪亮闪亮的大眼睛,一看就喜欢上了,“呦,这是谁家的孩子,长得怪好看的。”

    “二姐,你不认识她吗?”

    高静娥摇头,“莫非是大伯母家的表妹?或是大姑姑、小姑姑家里的亲眷?”

    “呵呵”,高静娟掩口笑道,“这是二房恩叔叔家里的元元。你忘记了,七个月前,还是你救了落水的她呢!”

    “啊?”

    高静娥和高静媛大眼对小眼。

    前者恍惚记得这件事,但不过是一件很细微的小事。七个月前,她难得有了心情外出放风筝,恰好遇到一群小孩玩耍,发现其中一个小女孩失足落水——遇到这种事,还能当没看见?急忙叫人救上来,看有气没气。事后没几个时辰,她就听到母舅家里派人传信,说是外公病重,便什么也顾不上,急急忙忙收拾东西走了。

    原来她救的是二房的小堂妹?

    这可好了。没有救错。不过高静娥看着浓眉大眼,英姿过人,可父母不在的人总是多一份灵敏心思——之所以不认识二房三房的姐妹,因为长房跟二房三房的关系一向很紧张啊!怎么小元元会到长房来呢?

    而高静媛心里的惊讶就更多了!

    就是眼前这个十三四岁的女孩救了她?要知道,那天她醒过来,就变成了“她”——穿越了!

    据说,穿越是一种无法解释的神奇现象。从不知名的大神创造这个词后,前后穿越的主角配角组成的大军中,没有一个准确的定律规定,某某时间?某某地点?某某原因?反正就像是丘比特的箭,是蒙着眼睛乱射的。

    她也是乱穿的。

    穿过来对谁都抱着一层陌生感,唯独对眼前这个长相没多少胭脂水粉气的女孩,多一层亲切。高静媛心里念叨着,或许是因为这个二姐救了她,不然高静媛的真身就淹死了!

    淹死也是最可怕的死法之一,泡得皮肤发白,水肿成大胖子,想想都可怕!

    这样想着,她露出甜甜的笑容,歪着脑袋,

    “是你救了我吗?不对,不是你。我记得在水里看到龙女啦,龙女说我命不该绝,不能请我去龙宫做客,才送我出来的。你救了我,那你不成了龙女?”

    如果以为这是奉承话,那就错了。高静媛的水准才没那么低。

    “龙女有角的,你的角呢?给我摸摸看。”

第四十二章 过继(中)

    话音一落,在场众人几乎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高静娥的额头上。只见那儿高洁饱满,肤色白皙,怎么可能生了两根角呢?思想是一件奇妙的事情,这样想,就不自不觉的幻想起高静娥头生双角的模样……

    再么,就不敢继续了,连忙低下头。

    高静娥生得高挑,左右一看,看到谁谁的目光就躲躲闪闪的移开,连大姐都有短瞬的异样,顿时柳眉一竖。可害她落到窘境的小堂妹,高静媛长得实在可爱到爆,人又那么小,怎么好发作?只能藉由“姐姐对妹妹”的疼爱,好生揉捏了一下她稚嫩的小脸蛋。

    “我若是龙女,就把你留在龙宫里,不放出来啦!”

    说罢,拉着高静媛的手,笑着道,“我们快进去吧,别让大伯父大伯母久等了。”

    茂萱堂,翁氏早就站在门口了,面上带着浓浓的喜意,“小娥回来了?怎么也不早叫人传信回来?”

    “呵呵,从江川过来要走一天水路。派人过来传信,跟侄女回家也差不多时间了。侄女觉得没有必要,就省了。”高静娥屈膝行礼,行礼之后直接靠近扶着翁氏的手臂。两人十分亲密,如同母女。

    坐下后,高静娥一手端茶,同时看到翁氏身后的丫鬟,见除了一二熟悉的面孔,换上了几个新人,笑着道,“腊梅春梅真的出嫁了?好狠心,我还当她们要陪着大姐呢。”

    “傻丫头,嫁人也能陪着你大姐。你是不是在江川听到消息,才急急赶回来?”

    “嗯。大姐的婚约不是定了一年后么,怎么突然提前了?”

    翁氏知道她们姐妹感情十分深厚,也不瞒她,蹙眉道“听说是京城那边变动,梁相爷的一个学生卷进了贪墨案——案情很是复杂,审了足足半年了。”

    “啊?那大姐……还要如约嫁到梁家吗?”

    “那是自然。傻丫头,伯母知道你担心什么。只是此事一来早有婚约,若这时节毁约,不是明摆着趋炎附势之徒么。你姐姐害了终身,连你和你下面几个妹妹,也难以寻到好亲事了。再者,贪墨案只是相爷的一个学生,还连累不到千里之外的本家子侄。”

    高静娟订婚的对象,就是当朝丞相梁相爷本家的侄孙,名唤梁汝真,现年一十八岁,听说生得仪表堂堂,文采不凡。若不是机缘际会,跟梁相爷的本家一位长辈相识,有患难之交,这门亲事算不上“门当户对”,纯种田的高家怎么能攀上宰相之家?

    不过,高祈瑞和高守礼知道真相,到底谁攀上谁还不一定呢?就如同高守礼在县学读书后,有不少在京城混的不错的世家子转到这个小小的县学来,这门亲事,应该也是本家出的一个“饵”吧。问题是,明知道是饵,还必须吞下。

    总不能把女儿嫁给凡夫俗子、山野平民吧?不是高祈瑞瞧不起平民,而是高静娟知书达理,温婉可人,不能耽误了她。

    话了一些家常,翁氏便催着人侍候高静娥回房休息,至于她带来的行礼,自有下人安排好。

    半个时辰后,高静娥梳洗完毕,换上高领杏色斜襟长袄,鬓插珍珠簪,和大姐一道去祠堂看还在反省的长房长子,高守礼。

    先要说一下这高静娥的出身来历。她的父亲,是高守礼的亲叔叔,高祈瑞的亲弟弟,可惜英年早逝。母亲出自江川的望族柳氏,前两年也过世了。这些年江川柳氏大不如前,血缘亲近的几支因为某些原因,陆陆续续离开了江川。高静娥等于孤女生活在伯父家,处境倒跟莺姐儿有些类似。

    不同的是,她在长房的地位,跟高静娟也不差多少。翁氏和高祈瑞对她的疼爱,甚至超过了亲生女儿。这当中固然有看在她无父无母的份上多写关心,更多的也是……高静娥非常聪慧,识大体,看到那么小的孩子就跟小大人似的,让人忍不住偏疼她。

    路上,高静娟一丝不掩藏的把难题跟二妹说了,蹙着眉头,“我也不知怎么了,大弟竟然歪了心思针对小元元,父亲最忌讳自家人闹腾。二房三房那边每回闹一次,父亲便回来对着祖父忏悔,说自己无能照看好族人……”

    高静娥眉宇阔朗,“呵呵,大伯父奢求了,若是祖父在,自然能压住二房三房的小心思。可祖父不在了,任凭大伯父何等本领,也奈何不了二叔祖父和三叔祖父的。何况那边还有个太婆在!倒是哥哥的心不能歪了,居然越大越回去了,我看他是恼羞成怒,怨怒小元元当着大伯父的面提起他被人摸手吧?”

    一边说,一边呵呵的笑。看到高静娟要急,笑着道,“好啦,大姐你如今怎么也沉不住气了?看我两句话辩得哥无话可说!”

    说罢,拉着高静娟的手,大踏步进了祠堂。

    却不知这位生性豪爽的高静娥如何劝说犯了执性的高守礼,同样担忧儿子心思不正的高家族长高祈瑞,也想了个办法。

    三房的高守诚得意的看着两个堂妹穿得漂漂亮亮的站在一起,感觉十分养眼的微笑,“小元元,你的眼睛要掉下来了?怎么,看到你八哥我,是不是好吃惊?”

    “八哥,你怎么会来?”

    “你能,我为什么不能啊?”高守诚故意逗她。

    高静娴人太单纯,一点秘密也藏不住,捂着小口惊讶道,“难道是家婆同意你过继啦?”

    “过继?”

    “是啊,这样太好了,二姐有亲弟弟了!”

    “原来八哥你差点过继给长房,是要给二姐做弟弟……幸好幸好。八哥,你都不知道,二姐很凶很凶哦,我刚刚看到她,她用力的扭了我的脸。”

    “呵呵,那一定是她太喜欢你了。”高守诚觉得这个“告状”很可爱,忍不住吓唬,“好哦,你说二姐凶,回头我告诉她,看她怎么收拾你。对了,以前没跟你说,家里的哥哥姐姐,就属二姐最厉害了!她八岁就开始打理家务了,连家里上了年纪的老仆妇都害怕她!”

    听说高静媛第一回见,就把高静娥形容“长了角的龙女”,他忍不住哈哈大笑,“只是扭脸,便宜你了!要不是看在你长得可爱份上,一定打你小PP。”

第四十三章 过继(下)

    晚饭时分,因二小姐高静娥的回家,长房变得无比热闹。穿着翠绿马甲的丫鬟传来穿梭,把一盘盘精心烹制的菜肴放在铺着蜀锦的大圆桌上。家长高祈瑞和翁氏坐在首位,下面是七个小辈,男儿高守礼、高守诚、高守信位列高祈瑞之下,而高静娟、高静娥、高静娴、高静媛则依次排在翁氏之后。

    一家子其乐融融。

    高守诚曾经在这个大家庭生活过,虽说因为太婆的阻扰没有真正融入,可长房上下待他极好,他也没有生分了。知道二姐回家,便特意过来,高静娥哪里不感念?特意嘱咐了将几份弟弟喜欢的小菜摆在他旁边。至于另一个外来者高静媛,就属于穿越后遗症——脸皮厚的一类了。

    明明不是人家的亲属,偏要伪装成人家的亲人,还要装小、卖萌,博人家的欢心。不然今天这一顿丰厚的晚餐,哪有她的份儿!

    “你们以为卖萌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吗?没看我脸庞都笑僵了。”高静媛心里憋屈的想,用力的戳着白米饭,闪亮的大眼睛来回巡视高家上下,同时还要关注那样菜最好吃,她还能夹几筷子。以她瘦小的身体、有限的视角来说,这不是一件轻巧的活,没看到因为太过投入,脸颊上贴了一个米粒儿还不晓得。

    高守诚心里笑开了花,把二姐特意让人摆在面前的菜肴,不住的夹给小堂妹,“给你吃,快吃。”

    “嗯”。高静媛这会儿顾及不到其他,只把自己的小肚肚当成菜桶,不停的往里面装——天可怜见,也许她这辈子都吃不到几次像样的饭菜呢!

    这世界可不是她以前的世界,只要咬咬牙肯花上几个月的工资,五星级酒店的大餐随便吃。现在,不是有钱就能享受口腹之欲的。上等的酒楼,女人去不了;想吃只有在家,而家里只得请自己的厨师。而厨艺么,还真不好说。

    长房的厨师水平还过得去,色香味俱全,就是烧出来的饭菜种类单一,没有达到让人赏心悦目的程度。不过,还好啦,指望在穷乡僻壤能吃到什么好东西?

    技巧上差了点,毕竟是全天然的,高静媛就埋头奋斗起来,不一会儿碗里的饭菜就空了。别人说话聊天话家常,她就盯着那几盘卖相不错的肉食。

    吃到最后,连连饱嗝。

    若是换了个大点的孩童,这无疑是十分没有礼貌的。可谁让她小呢,小胳膊小腿,亮闪闪的大眼睛左右一瞅,那股精灵可爱的模样就把人的气给消了。

    翁氏掩住口,让丫鬟嬷嬷领着她,跟高静娴一起回屋休息。

    去了两个最小的,说话也少了顾忌。

    “爹、娘,二妹这次回来,跟江川发生的一次杀人案有关。”

    “啊?”

    不等高祈瑞和翁氏露出惊容,高静娥连忙站起,笑着道,“伯父伯母莫惊慌,是隔了两条街,死者跟表舅家认识而已。”然后便把详细的案情说了一遍。

    原来是一户孝子替父报仇,杀了继母和奸夫两条人命,县官判刑十恶不赦,要凌迟处死。可那孝子和他的父亲,是在江川生活了几代的人,善名远扬,认识他们的人成百上千,纷纷喊冤,拦着县衙的人不让行刑。

    高静娥叹息道,“当时的场面,不好形容。父老乡亲都说判得重,宁家只剩一根独苗,不能行善积德几辈子,最后落得香火断绝的地步。有人好事,要上京城告御状。听几个老仆道,父亲母亲有次回娘家,曾经在那孝子的家中避雨,还借过雨具。侄女想若是父母在世,一定不会袖手不问,便让人偷偷送去纹银十两。”

    “十两够吗?”善良的二少爷高守信问。

    高守礼沉下脸,“二弟,你怎可连柴米油盐物价几何都不知?十两纹银够一家三口生活一年了!况且这是十恶不赦的杀人重犯,怎能胡乱善心?”

    “那依照二弟的看法,马县令的判决没有错误?罪犯应当凌迟处死?”

    “这个……”高守礼皱着眉,半响道,“他的确犯了弑母大罪。”

    高静娥跟跟大姐高静娟对视一眼,眼中露出一丝失望之色。

    高祈瑞略一寻思,理解了侄女的深意,“守礼,你既以科举为目标,将来免不了入官场。假如你的治区发生了此等案件,你也如此判决吗?”

    “爹,孩儿在县学中跟夫子学过律法。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岂可因民众的愚昧盲从而影响判决?若都这样,祖上为善,就后代就可以为所欲为,杀人也不用偿命了?”

    “这……”

    一时之间,高祈瑞竟然被辩倒了,找不到话反驳。

    高静娟忍不住出声,“可是大弟,二妹刚刚说过,老百姓拦着不让行刑,还要上京告御状。等同于动乱。治下发生民众动乱,县令的官印不保!”

    高守礼眉宇中露出一抹决然,“大姐,读书为做官。可做官为什么?不是为黄金屋、不是为颜如玉,而是为经世济用,上报国恩,下抚黎民,岂能为一官印懦懦无为,听凭闹事之人摆布?这样的官,不做也罢。”

    接下来的饭很快就吃的食不知味,没多久散了。高祈瑞既为长子坚持原则不动摇而高兴,又担心他这样固执性子将来会吃大亏。一夜跟翁氏没少唠叨。

    高守诚则留在长房没有回家。

    长房还有一栋独立的院落“清辉院”,是为他所留——是他从襁褓中抱过来就一直居住的,位于高静娥的“仙葩馆”隔壁。姐弟俩一道从茂萱堂走来,红彤彤的灯笼摇曳着,拖长了影子。

    “二姐,你比以前更漂亮了!”

    “就会嘴甜哄人开心!”高静娥嗔了一眼。

    “嘿嘿,我就这么一条长处,二姐还不让我发挥发挥啊?对了,你这次就不回母家了吗?”

    “嗯,柳家的人差不多走光了,我还回去做什么?倒是你……你明明知道禄婶不是你亲娘,守诺和静妶也不是你的同胞兄姐,为什么不能……不能留在长房呢。”

    “嘘,二姐,你可别告诉别人去。我谁也没说呢。爹让我做母亲的儿子,就做呗。母亲对我挺好的。”

    “好?她想不好,自己病怏怏的也起不了床吧?”高静娥有些不满。明明三房也不缺儿子,为什么不能让守诚留下?

    “我就看不过去,你在这里的时候,比不上大长孙,可样样没有比守信差的,到了三房去,他们怎么对待你!”

    “二姐,你别说了!”高守诚苦涩的歪嘴笑了下,“我本来就是私生子!其实太婆是对的,不该让我过继到长房来。前儿听我父亲说,要过继四哥。四哥比我聪明多了。有他,二姐日后也不用担忧了!”

第四十四章 爬床

    夜色如水,满月的清辉肆意撒在大地上,高静媛推开窗,把半个身子都伸出去看漫天的星辰。偶尔有一抹拖长的尾巴划过天空,那么美丽……如果这是现代,她应该拿起望远镜,镇定而满足的观察天空了吧?

    “小娴,你快过来,有流星!”

    “哦,有么?”高静娴迈着标准的莲步。等她慢腾腾走过来,不出意外,流星连影子也不见。

    高静媛失望,抱怨着,“小娴,那是很难遇到的流星欸,你怎么不快点跑过来!”在她看来,这个堂姐也未免太慢性子了,吃饭慢腾腾、走路慢悠悠、说话也慢吞吞,压根不像小孩子!她做过幼师,那些天性没有遭到压抑的小孩,大多都是活泼可爱的,即便自私也有自私的可爱。才不会这样,一举一动都符合封建家庭的标准。

    高静娴假装朝外看了两眼,然后过来拉着高静媛的胳膊,“元元,你下来吧,不觉得台上高吗?”

    “嘿嘿,我姓高啊,怕什么高!小娴,你也过来嘛,我们两个一起看星星。”

    “星星?好看?”

    “当然啦!你看它们一闪一闪的,多美啊?”本想长篇大论天文知识,又想到自己才六岁欸,对方也是个七岁的小孩子,便摇头晃脑的念道,“天上一颗星,地下一块冰,屋上一只鹰,墙上一排钉。抬头不见天上的星,乒乓乒乓踏碎地下的冰,啊嘘啊嘘赶走了屋上的鹰,唏哩唏哩拔掉了墙上的钉。咯咯。”(注,儿歌)

    高静娴听了,笑了笑。别看她小,性情也是标准的大家闺秀,即便内心不觉得天天晚上能看到的星星有什么值得瞧的,但不会立即反驳,而是迁就的看高静媛胡闹。

    她身边的嬷嬷则没有那大的耐性。“姑娘,该安歇了。床铺都铺好了。”催着两个小丫头入睡。

    高静媛一来是今天的星辰的确美不胜收,让她想起了大都市高楼大厦夜晚的灯光,再者是晚上吃得太多,到现在还没消化呢,所以怎么也不肯入睡。那嬷嬷五十多岁,带大多少不听话的孩子,面上恭敬,实际压根没把高静媛当一回事,直接把她抱到床上,嘴上说“元元姑娘爬得太高了,当心从窗户下掉下去。”

    到了床铺上,松软的,有太阳味道铺盖已经不能让她升起“幸福感”了,挣扎着从蚕丝被中爬出去,可两个丫鬟已经麻利的吧床帐子放下来,只剩下两个小姑娘在泛着橘色的床帐内说话。

    “小娴、小娴,我唱歌给你听吧?”“小娴小娴,你喜欢吃什么?喜欢玩什么?”高静媛的嘴里有无穷无尽的问题,问得教养嬷嬷实在忍受不了了。

    “元元小姐不想睡的话,就一个人玩会。娴姑娘明日早起,还有功课要做呢!”说罢,把高静娴抱走了。

    高静媛站起来,“我跟小娴说话都不行了吗?快把小娴还给我。”说完,故意装作生气的蹦了两下。

    于她,真的是精力多得无从发泄,得消食啊!可意外总是在人没想到的时候发生——床塌了。

    尖叫声顿时惊破夜的黑暗。

    静心居是长房小女儿高静娴的居所,距离茂萱堂很近,高祈瑞和翁氏都不用下人禀告,就知道出事了。翁氏急忙披上衣服匆匆赶来。所有的灯笼点上,照的如同白昼,大小丫鬟围在一处,想进内屋又不敢进,而那教养嬷嬷抚着高静娴的前胸后背,试图安抚她。

    至于最应该受惊的高静媛呢,压根无事,正从变成滑梯的床板上爬上来,一边爬还一边嘟囔,“太不结实了!”

    “怎么回事?”

    教养嬷嬷怕担罪过,急忙把经过一说。

    “什么?被小元元蹦了两下,床就塌了?”翁氏脸上浮上一层怒色。

    高静媛一边数着耳朵,假装整理衣衫,一边暗想该怎么随着翁氏的发作而应对。要是翁氏责怪她,少不得她得减少继续“撒娇耍赖”的小孩脾气。要是……

    好在翁氏不负所望,一点也没有怨怪她的意思,“李嬷嬷,元元才几岁?她再用力,还能把床蹦塌了!你倒是给我找个好看的借口!”

    说得那教养嬷嬷垂下头,不敢搭话。

    翁氏怒色不减,一想到她的亲生女儿一直住在一张不安全的床上,心里的愤怒啊,无法形容。养了那么多的丫鬟有什么用!今儿要不是元元一蹦,将来等小娴好端端睡觉的时候一塌,还不活生生把人吓得离魂!

    而这时,高静媛则走到小堂姐的身边,拍拍她的肩膀,

    “小娴小娴,你是姐姐欸,我都没吓到,你怕什么呀!咯咯。今天幸好我睡了,不然将来你一个人睡,不把你吓一大跳!”

    直接说到翁氏的心坎里。翁氏不由得看了一眼堂侄女。而她的女儿高静娴好不容易缓过来,急忙拉着高静媛的手,

    “元元,你没怎么样吧?刚刚……真是把我吓坏了。”

    “咯咯,没事没事,你看我不好好的?以前我床底下有老鼠吱吱叫,我都不怕呢!小娴,我发现你一个缺点哦,胆子小!刚刚你不敢跟我一起看星星,是不是怕高呀?这怎么行呢,我们两个都姓高,不能怕高!”

    “瞎扯,姓高跟怕高有什么关系!”

    这是第一回,高静娴跟堂妹拌嘴,后者一点也不知道这是代表她们的关系已经跟以前不一样了,还在依依不饶,“当然有关系!爷爷跟我说过,姓陶的,祖上是制陶;姓屠的,祖上做过屠宰,姓蒲的,祖上是编织的。我们姓高的,祖上……反正肯定是不怕高!”

    说罢,还挺了挺胸,做出一副“我很勇敢”的模样。

    看得翁氏一阵好笑。她见小女儿已经从惊吓从恢复过来,赧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便走过去牵了两个女孩的手,“你们两个,可把人吓坏了。床都坏了,今晚睡哪里?”

    高静媛睁着懵懂的大眼睛,“大伯母,我可以修好的。”

    翁氏扑哧一笑,“修好?算了,今晚到大伯母那儿睡吧,回头大伯母叫人过来修,不用麻烦你啦!”

第四十五章 高家的决定

    “卖萌”真是无往不利的高招!

    翁氏一点也没有迁怒高静媛把她女儿的床蹦塌了,而是慈爱的牵着她的手回到茂萱堂,亲自安排吩咐下去,让她和静娴一起锤在暖阁里。而高家的大家长则是往书房安置了。

    在主院侍候的丫鬟自然不一般,不管心里怎么看的,对高静媛的照顾非常周到细致。跟春浅和秋华那个丫鬟,完全不同。高静媛眯着眼睡觉,心里却在翻来覆去的想,她这样“蹦跶”到底能不能如愿?

    长房是为了高守礼跟林丫丫的“绯闻”才接她过来小住几天,等发觉林丫丫早就嫁人了,恐怕立马一打包,将她送回。

    她现在陷入一个怪圈。

    不蹦不行,人家当她是小孩子——小孩子哪有发言权?只要听大人摆布就好。可是蹦跶得太厉害了,闹得人烦,谁愿意收留她!

    中间这个度,好难把握。

    等等,她好像遗忘了什么?高家……长房……小女儿高静娴!因为大堂姐高静娟很快要出嫁了,长房里只有两个女孩,年龄差距还挺大的。如果她能得到高静娴的喜欢,喜欢到肯主动开口挽留,比白费那些心机强!

    讨好那些大人很难,讨一个稚龄女孩的喜爱,还不容易?高静媛抿着小嘴,美美的笑了。

    ……

    与此同时,高家三老太爷、二老太爷,以及高家最年长的太婆,三人组成了临时的讨论组,商量一件大事——过继。高勿为是发起人,不过地位最低,坐在最矮的脚踏上,抽着旱烟,半天不吭一声。

    “妈,二哥,就这么的……定了?”

    “说啥呢,这是关系孙子一辈子的大事,你吧抽袋旱烟就定了?娘还没开口,你急什么!”高勿争不满弟弟的鲁莽。

    “还有啥商量的!大哥他白发人送黑发人,临终前交代,给他的二子继个香火。二哥,你不会忘了吧?忘了啥也不能忘记大哥的话啊!再说,小娥那丫头也可怜,孤零零的,得给她找个依靠。别等以后嫁了人,娘家兄弟你推我我推你,都靠不上。我看守诺挺好,长的周正,性子也直。他妈就是活着托日子,熬不了几天了。等他妈走了,我看就挑个日子,办了吧!”

    “老三,我说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脾气?还跳个日子就办了?不得问问孩子的想法?还有他老子!”

    “哼哼,他老子……”高勿为心想,那不是我儿子吗?我说的话他敢不听?

    “小禄子之前跟我通过气了。守诚、守诺,过继谁他都同意。”

    高勿争听了这话,更不满了,“到底是他的亲生骨肉,就舍得?”

    “哥,你要说这话我做弟弟的可不高兴了啊!亲生的当然舍不得。不是为过世的大哥吗,难道让大哥在天之灵都不安稳?你当我贪图长房的钱财,‘卖孙子’啊?我早跟小禄字发话了,过继的儿子就不是他的了,以后死活都是长房的人,别仗着亲生就要钱要物——真有那事发生,看我不大棍子打死!”

    高勿为咬牙发了狠,显示他不是开玩笑,而是动真格的。看了一眼眯着眼的老娘,又加一把劲,“还有我福子,哎,也走了有七八年了。妈,他可是你最疼的孙子啊,他和老大媳妇活着的时候怎么孝顺你?比对我还强些。如今坟上也没个男丁祭祀啥的,静媖那丫头啥事情也不懂,现在还成了二哥的孙女,把二哥二嫂当成亲祖父母了。不知道还记得不记得亲爹亲妈长什么样。”

    高勿争听得火冒三丈,“老三!你家静媖被逼的喝老鼠药,你乍不说呢!要不是你二嫂出面,孩子被活生生的逼死你都不知道!还说想福子,那是他唯一的血脉,都能被逼死,你呀,一辈子就是嘴上功夫!”

    “谁,谁嘴上功夫了!高老二,你再胡扯,我跟你没完。福子是我最疼的儿子,他跟祈兆一样短命,年纪轻轻走了,我白发人送黑发人跟挖心挖肺啊!我是身子骨壮实,要是跟大哥一样要死了,死前跟你交代,把福子兄弟家的儿子过继一个,你到底答应不答应!”

    话说到这地步,高勿争想反对也无用了。而最高决策人,高家太婆,闭着眼摇摇头,“过继……哎,那就过继吧。不过守诚过继给他亲大伯,守诺那孩子长得好,也有心眼儿,就过继给长房吧!”

    “哎,妈那都听您的!”

    反正高勿为的主要目的是把一个孙子送到长房,过继哪一个都无所谓。守诺的亲娘病重,俗话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守诺和静妶这两个孩子都很好,孝顺,对重病的亲娘耐心细致。光从品行是就超出一大截。至于守诚,傻气吧啦的,还有个泼辣的亲妈,将来少不了一锅麻烦!

    悄然无声中,高家未来的格局定了一半。

    而目前的三房族人,还不清楚呢。三房高祈禄的妻子屈氏也完全不知道自己亲生的儿子要送给别人,日期就定在她过世之后。如果她知道,会感激高家对她的仁慈——隐瞒事实,让她的病情不至于突然加剧?还是怨恨那么多孩子,偏偏盯上了她的骨肉?

    夜晚,群星寥寂。她躺在病床上,伸手看自己骨瘦如柴的胳膊,五年瘫痪,把她全身的精气神都快熬干了,如今只剩油尽灯枯。

    要说她的丈夫高祈禄,对她也算不错了,从没打骂,婚后生了一儿一女,儿女都孝顺。他呢,虽然免不了在外偷腥,还生了孩子,可从来没有让那个女人到她面前耀武扬威——她活着,就是他的妻子,地位不变。

    可是,作为女人,所求只有那么多吗?

    她拖着病体,就是看丈夫跟别的女人生孩子,然后看他们的孩子天天在自己面前活蹦乱跳?

    呵呵,当然不是!

    她对男女的情爱早就看淡了,也从来没指望高祈禄像他大哥那样……为了妻子不惜一切。儿女,才是她的希望。这些年,她每天花两个时辰,精心教养儿女。怎么教养?

    简单,就是说一些她小时候亲身经历,以及长辈们说过的话。

    她屈成蝶,可是三品官宦之女,祖父辈都是威风赫赫的大将军!一纸诏令,屈家发配边疆,女眷沦为官奴。她和袁氏,都是那辗转遭践踏的花儿,承受了世间最惨痛的遭遇——从高高在上的世家千金,变成人人可以践踏的奴婢!

    落毛的凤凰不如鸡。

    这些年,她活着,就是想支撑下去,看到屈家、袁家沉冤昭雪的那一天。

    可惜,时间不多了,她知道生命力从自己的身体中溜走,吃再多的药也挽留不了。

    “静妶……”

    “哎,娘,你别动。想要什么跟女儿说。”

    屈氏看到自己如花似玉的女儿,那被保养得完美无缺的脸蛋,心说高家还算识相。可等她死了,女儿和儿子孤苦无依,怎么办?

    “乖女儿,我又做梦梦到你伯娘了。你去二房,把静媖叫来,跟娘说说话吧。”

    “好的,娘。”

    高静妶柔顺的点头,随即疑惑道,“娘,原来你跟静媖的亲娘很熟悉吗?怎么以前没有听你提起过呢?”

第四十六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高静媖也有同样的疑惑。

    早夏的暖阳和煦的从窗口照射进来,清美脱俗的静妶服侍屈氏靠在半旧的躺椅上,又在母亲的身后放了两个靠垫,面上浓浓的依赖,让高静媖咬了咬嘴唇。

    “二婶,你真的跟我母亲很熟悉吗?我是说……”

    屈氏含笑摆摆手,“二婶明白,你是想问我们之前相识与否。呵呵,怎么可能不认识呢?都受一场冤案牵连,亲族俱毁,她的父兄和我的父兄,说不定十几年钱发配北疆的路上并肩同行过。我和她又是同一天被收押在衙门里,隔着栅栏念着佛号,听天由命的等待最后的审判。”

    高静媖的心都揪起来了。

    那是她的亲娘啊!她连想都不敢想,母亲曾经遭受了什么!

    她很想问清楚,母亲经过的每一件事情,一点一滴。又害怕太过残酷,而不敢听。

    高静媖之前跟二婶的关系毕竟陌生,父母过世后,她在祖父母膝下生活过,在四叔家生活过,也在三叔家寄人篱下过。唯独没有在二叔家住过哪怕一天——以屈氏病重,照顾不了孩童为由。

    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二婶和娘亲早早相识,还有患难情谊。

    那为什么从来没提过呢?

    屈氏话题一转,不再说起惨烈的冤案之后,而是说了点轻松的,

    “你娘在闺阁时就是才女,写了好几首诗词。我记得的就有‘耶溪采莲女,见客棹歌回。笑入荷花去,佯羞不出来’,还有两句‘雨后烟景绿,晴天散馀霞’。呵呵,你娘诗画双绝,清秀绝伦,样样都好,就是仗着才情瞧不起人。记得那年在金陵知府徐四小姐的及笄宴上,听闻我是粗鲁的将军之女,都不稀罕和我说话。谁知道最后,倒和我做了妯娌呢!”

    屈氏低头用帕子掩口轻轻咳嗽了两声。

    她的女儿高静妶(萱姐儿)有七八分肖像她,可见屈氏生得如何美貌!虽然病得不轻,可这掩口的动作她做起来十分优美,刚刚念诗那郎朗的悠然语调,亦是十分迷人。

    高静媖看得一呆。

    她情不自禁的在想,这诗词由她的母亲口中念出来,更不一样了吧?再想追问更多的,屈氏的精神不济,说了几句就恹恹的在半睡不醒之间。

    没奈何,高静媖只能带着一肚子的回到二房。

    等她走了,屈氏小睡了一会儿,再睁眼已经是晚霞满天。她的儿子,她的骄傲高守诺回来了。

    “娘!”跟妹妹一样,守诺叫“娘”的时候充满浓浓的依恋。这个时候的守诺,还是个半大孩童,俊美的五官带着稚气,会为静媛要糖耍赖的玩笑话而生气,也会为父亲祖父的呵斥而畏惧。

    “娘,今天莺姐儿来了?她的脾气古怪,要是说了什么话您千万别往心里去!”

    屈氏笑着摇头,让女儿去端药,压低声音,“她不过是毛丫头,除了佯装吃老鼠药还能做什么?傻乎乎的,娘会跟她一般计较吗?”

    “那就好。娘,以后别让她来了,她……虽然也可怜,可儿子不想娘为其他人分了心力。”

    “娘知道。不过,不是为其他人呢,为你妹妹啊!”

    “啊?”

    高守诺迷惑不解。

    望着一向聪慧懂事的儿子,屈氏第一次没有细细的解说里面的门道。这是她内心的不好宣诸于口的自私。

    这几年,她精力所剩无多,就更偏重仔细的教导儿子,儿子才是她的根本。对于同样孝顺的女儿,她比较重视文化教育,以及容颜举止礼仪方面,至于女人生存必不可少的心机……静妶娴雅安静,半点不会!现在想学,也晚了。

    再说,她压根也不希望自己的宝贝女儿变得城府深沉。高家再小,到底是能遮风避雨的家,想来能庇护她的女儿一生安稳。

    不过……

    屈氏眼中露出一丝不甘。

    她是官家之女,嫁给高祈禄已是半生遗憾的事情了,难道让她的女儿也一辈子终老山林?嫁给匹夫为妻?纵有满腹的琴棋书画也得对着他的柴米油盐!

    屈氏心志坚强,一直坚信,屈家一定会有沉冤昭雪的那天!等到哪一样,她的亲生女儿就会恢复千金闺秀的身份,自然要学大家闺秀的仪态。

    同样,袁家也是。那身为袁家外孙女的高静媖,将来就是她女儿挡风板。

    她只需要跟毛丫头莺姐儿聊几次天,提起未被抄家的翰林袁家是何等清贵,轻易而举的记起小孩子内心的骄傲和自豪。再点上几句抄家的缘由……水到渠成!

    今日后,高静媖恐怕再不是父母双亡,指望二房伯祖父母收养的可怜小女孩,而是一个有着特殊身份的落难千金。她会做什么呢?

    呵呵,不管做什么,此后她和静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是同族姐妹,想来会非常亲密。

    不得不说,屈氏很会算计。她已快油尽灯枯了,还这样用心力为儿女铺路——结果现在还看不到,但后果马上出来了。

    五日后,屈氏再一次病危。

    八年来,屈氏有过好几次濒死垂危的状况,所以这回大家早有准备,心说也许这一次也能熬过去呢?果真,煎熬了一日一夜,屈氏又从鬼门关回来了。

    她的丈夫高祈禄没有多少欢喜,因为他正计划着等媳妇真的走了,就把儿子过继……

    这一回是真的惊险。屈氏自己都觉得灵魂飘起来,要不是听到儿子女儿的苦苦哀鸣声,说不定真的走了。

    所以等到长房的人过来看她,心有余悸的对翁氏说,“若不是舍不得诺儿和妶儿,我早抛了这多愁多病的身子。大嫂,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你看在我们妯娌多年的份上,答应了我。”

    翁氏也是有儿有女的人,“弟妹,你也是苦命的人。有什么愿望,我能做得到的,尽管说吧。”

    “好大嫂。你知道,我的静妶……她要是笨拙丑陋就好了,可她偏不是!你让我怎么放心她在这里!一个莺姐儿尚且容不下,等我过去了,谁知道我们当家的找了什么样的女人!怎么揉搓我的静妶呢!若大嫂怜惜,可否把我的静妶接到膝下抚养?”

    翁氏一口答应。

    答应得太快,以至于屈氏有那么多的铺垫还没展开呢。

    翁氏道:“弟妹你放心。不光静妶,连你的守诺我也保证视如己出。其实等守诺过继到我二叔房内,还会不照顾亲妹妹么?”

    “什么?”屈氏瞪大了眼睛,半响,昏了过去,人事不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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