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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主婆的发家史全文阅读

作者:萦索     地主婆的发家史txt下载     地主婆的发家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一章

    夜幕低垂,漫天的星辰闪闪,如碎钻嵌镶在宽大的天鹅绒的夜空。无论什么时空、什么地点,只要晴朗无云的好天气,欣赏同样的星空,感觉都是一样的美妙。顾静媛住在表姐的绣楼中,支撑着胳膊,推开阁楼上的格子窗,探出头来,神色恬静柔和。

    底下两个丫鬟带来晨曦亲自下厨做的夜宵点心,其中一个抬头偷看到她的表情,感觉这次伺候估计“有惊无险”,心中欢喜。斟酌了一番言辞,才带着讨喜的笑容上了阁楼。

    “表姑娘,这是我们姑娘的心意,请您品尝。”

    顾静媛在王家受到的待遇是白金级贵宾,即便以她的厚脸皮,偶尔也会感觉不好意思。

    “回去跟你们姑娘道一声辛苦了。她白日忙了一天,还要抽空来照顾我,让她多费心思了。”

    碧青笑着,“我们姑娘说了,姑娘是娇客,便是想多为您费心思也机会难得。请姑娘安心住下,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顾静媛笑了笑,打开食盒,挑拣了两样精美的点心尝了两口。

    其实王家跟刚刚到京城的落魄迥然不同了,那时人生地不熟,想干什么都晕头转向的。没人帮把手的话,不知要花费多少时间才能落下脚。现在呢,住着五进的大院子,假山楼阁、池塘烟柳,一样不缺。门下的侍婢仆役,也多得认不清,自打彬彬表哥中举,在这京城里怎么着也算小有名气了。

    按理来说,王家有求顾氏的机会不多了,可晨曦表姐比当初对待她更加精心小意了。从来没有仗着身份已变,就变得矜持起来。在这样亲切热络的关心下,顾静媛怎么能对王家不好?

    而她的“好”,就是心安理得接受王家的特殊款待,不会因为王家待她太好而不安、拒绝。

    不过,不是所有人都能领悟这种“默契”。

    另一个丫鬟碧心,见顾静媛随口尝了自家小姐亲手做的糕点,一句赞叹没有,一句感激没有,彷佛习以为常,不由得心中不忿。碧青一见姐妹的表情,知道坏了,连忙说了几句,扯着碧心下了阁楼。

    “哎呦,我的好妹妹,你忘了小姐怎么嘱咐的?平常见你跟谁都笑嘻嘻的,小姐就爱你笑得好看,让人一见就没烦恼,所以才派你过来伺候。你怎么到了这位主儿身边,反倒丧气着脸?”

    碧心不忿的说,“她那么糟践小姐的心意……我,我看不惯!”

    “说你什么好!她什么身份?肯尝,那就是给面子了。即便她全部扔了,喂了猫,那也是她的事。小姐都不计较,轮到你来?好了,我不跟你多说,还要上去伺候呢。你自己回小姐那边领罚吧。”

    碧心今年十四岁,是刚刚提拔上来的,虽然知道顾静媛身份贵重,但她见识有限,“贵”对她而言只是笼统的概念,到底贵到什么程度,她丝毫不知。在她的心中,恐怕只有王晨曦才是最大的——她的天。

    晨曦将自己的阁楼给了顾静媛居住,她跟堂妹晨星住在一处。西厢里,正听到晨曦跟晨星说起丫鬟小香的来历。

    “说起来,那林香如还是表婶的陪房呢,深受倚重。要不是元元聪慧,人人都以为她们一家忠心耿耿,谁知道背地里搞鬼,贩卖主子的嫁妆,胆大包天!”

    “姐姐,你跟我细讲讲啊!我就知道元元脾气怪了些,但也不会当众训斥丫鬟,我都不会呢,她在顾氏,怎么也不至于。姐姐,你快跟我说说呀!”

    “好吧,姐姐就跟你讲讲林家陪房的事情。与你我都有益处。”

    “话说四年前,风调雨顺大丰收,表婶的陪嫁有近千亩田地,虽然分布太散,但怎么着也有三五万粮食的收入。那一年,粮食价贱,总体算了算,收入并不高。林林香如既然是表婶的陪房,管着嫁妆的收益,就建议表婶把粮食给卖了。”

    “哦,这也没错啊。”

    “你听姐姐细说。后来表婶问了那边的大表婶,才知道元元在平洲的粮食出产,都用来酿酒了,收益不少。表婶听说,就熄了贩卖粮食的心思,也打算酿酒。谁知道,不过短短一日,那林香如居然跟人连契约都签订了,也收了人家定金。”

    “啊,短短一日就签订契约?是在官府备案的那种吗!”

    “当然,若不然,元元也不会动了疑心。那林香如不肯背上‘背信弃诺’的名声,求到元元身上。元元略施小计帮了她,让表婶答应不在酿酒——否则酒价也要大跌的。事后,她追查林香如是怎么在短短一日中签订契约的,你猜,顺藤摸瓜摸到谁家了?”

    “这我怎么猜得中?姐姐快告诉我!”

    晨曦摇着头,语气悠悠的,“是威武将军府——房家。”

    说得晨星愣住了,半响,才恍惚道,“那不是表婶的娘家吗?”

    “就是说啊!查到后,元元也是有气又好笑,那林香如是从房家陪嫁来的,说起来跟房家上下的关系从来没断过。这十几年来,元元那位好舅母,不知撺掇林香如弄去多少嫁妆。田产、铺子,加起来有几千两了!几万斤的粮食尚且不算什么!”

    “天,竟然有这种嫂嫂!表婶就是亏大了!被欺瞒了十几年!”

    “哎,元元也是生了好一阵子的气。不过她对我说,‘也怪不得人家眼馋,我娘当年带走了尽万两嫁妆,留给侯府的只是个空架子,怨不得舅母耿耿于怀。只是她骗了十几年还不收手,当我也是那种愚昧愚蠢的,就错了算盘’。”

    晨星一拍桌子,“换了我,也忍不下这股气。元元姐是怎么做的?”

    “元元当时就让人把林香如一家全部拿下。谁知道,那位糊涂的表婶,居然因为前头让下人难做,心中有愧,放了林香如的身契!还亲口答应给她一家放良。”

    晨星的一张小嘴挣得溜圆。被下人联通娘家嫂嫂骗了十几年,亏损无数,到最后还“心中有愧”,表婶啊表婶,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那么宽容博大?

    “元元听说,也是气得了不得。她当时顾不得许多,直接让人把林家上下拿住,然后照着表婶当年的嫁妆单子送到房家,只想问问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小姑的嫁妆,过了几年后悔成为娘家嫂嫂的私房?”

    “本来就是。哪有这种事情!”

    晨曦感叹了一声,“道理没有错,不过做得太急了。房家理亏,把粮食钱财还了过来,可历年的旧账算不清了。中间转了那许多弯。亏了这许多,表婶还责怪元元不给她留情面,让她日后没有脸面会娘家走动。”

    “啊?”晨星如听天书,两只小眼睛里转着小星星,结结巴巴,“表婶、表婶真的是怎么说的?”

    “不然?你以为元元为什么跟表婶一直不大和睦。”

    “原来还有这档子事情。”晨星拍拍小胸脯,感慨的摇头,“看来以前都是我误会了元元姐呢。”

    “所以啊,以后别听风就是雨,遇事多思多想,三思而后行总不会错。”

    教育好了妹妹,晨曦才理会旁边的碧心,问了刚刚去伺候顾静媛夜宵用得如何,心情如何?碧心纵然有再多的不忿,也不敢表达出来。且听了只言片语,知道小香的母亲是那种背着主子勾连外人的下人,连带对面貌可人的小香也没了好感。

    “表姑娘……心情还好。”

    “那就好。”晨曦笑了笑,转头对妹妹道,“我看元元听喜欢杨家的人,过两日就以你的名义下帖子邀请她们过来赏桂花吧。”

    “啊,姐姐,杨家两位姐姐都是你的好友。为什么要我下帖子。况且我下了帖子,她们就会过来吗?”

    “为什么不会?她们两个都到了年纪,跟我的交情也就一般般。我看她们啊,是看上了你彬彬哥哥。你下帖子,可比我有用多了。”

    晨星举一反三,仔细思考了一下,终于恍然,“她们肯定会过来。因为元元表姐也在!”

    看着姐姐笑而不语,她感觉大人的世界真是有够奇妙。元元表姐再怎么低嫁,也不会嫁到王家来,这跟她胞兄王彬彬是好是坏无关。可是别人不知道,还以为元元表姐是有利的竞争对手呢。

    真是好玩。

    晨星也觉得有趣,就依姐姐的意思,两日后下帖子请了杨家姐妹来。

    两日后,顾静媛跟在王家老爷子身后,看着他穿着粗布衣裳,带着斗笠,扛着锄头,在花园里开辟了一个小菜园。她呢,殷勤的拿着水壶在后面浇水。患了老年痴呆症的王家老爷子,压根不认得顾静媛是谁,说了十几遍也没用,还是一厢情愿的叫,“瑛丫头,快点拔草。”“这里要多踩踩。”

    杨家姐妹来的时候,看到顾静媛为了“讨好”老辈,竟然连种田的事情都做出来,深感压力巨大。

    “铃铛,你看她到底是谁啊?怎么我打听了好久,都没打听到王家有姓高的亲戚呢?”

    “谁知道!兴许是什么干亲。近水楼台先得月,要是她仗着亲戚关系对彬少爷图谋不轨……”

    “不会吧。我看她长得挺正派的。”

    “她脸上写正派两个字了?”杨玲愤愤的道,“没有最好。要是她转着不好的念头,看我怎么收拾她。”

第八十二章 转折

    别人打听她,顾静媛自然也打听了杨家姐妹的来历。不问还好,一问她才感觉,世界之大,奇妙之极。原来两位杨家姐妹,都是京城有名的皇商之后。

    杨倩倩的祖辈,是以做酱起家。酱这东西,易做好吃,各种小吃、面食、炒菜都用得上,尤其是寡淡无味的饭里拌了点酱,胃口好的能吃下几大碗。京城里各种各样的酱料,偏甜偏酸偏辣偏咸,口味不同,价格不一,便宜的几文钱,贵的几两——用料不同么。随处可见的豆子,跟海边的海鲜自然不同。

    在众多自称风味的京城中,以做酱料发家,谈何容易啊!杨家就做到了。经过祖辈将近百年的积累,她们杨家做的酱料俗称“酱中王”。传说有一位王爷听了这名号,觉得不爽,拿下杨家人质问,区区做酱料的岂敢称王称霸?不过吃了杨家人亲自调好的酱料,高兴的题字,于是“酱中王”的称号名至实归。后来,还经过宣扬进上成了贡品。

    连皇家都喜欢杨家风格独特的酱料,可见影响巨大。

    再到后来,杨家一步步稳打稳扎,最终成为颇有影响力的皇商。

    另一个杨家小姐,跟杨倩倩不是本家,不过同是皇商。是做纸品布料的。后者布料经营的皇商有不少,但纸品迥然不同。皇家的纸张,全部都是特供,跟一般读书士子、官宦人家的纸张全然不同。尤其是圣旨……

    托一些不靠谱的电视剧影响,顾静媛一直以为圣旨都是黄色绸缎呢。不过皇家再有钱,也经不过每发一道圣旨,就要裁剪一段价格昂贵的黄色绸缎。要是上面写错了字……囧,又得重来!其实真正的圣旨,除非是昭告天下等重要场合,一般公文形式的大部分是写在特殊的纸张上。这种纸张寻常不得见,也不容易仿造,价值昂贵。涉及到文房四宝,造纸的杨家,虽然是皇商,地位却在一般的皇商之上。

    明白了两位杨小姐的来历,顾静媛觉得好笑,因为二女的外号。杨倩倩,外号“杨大酱”“杨酱酱”,杨玲,熟悉亲昵的人称呼“铃铛”,厌恶她的人就称呼“杨腊泥”——腊泥金笺是杨家对外出售的一种昂贵纸品,薄薄的一张比同等重量的银子。

    她对两位杨家小姐没有什么恶感,在无聊的生活中找到乐趣真是不容易啊。既然晨曦表姐有意让她参与其中,她就当做消遣,打发寂寞日子好了。

    随着舅老爷种了会儿地,怀念了在云阳的乡土生活,猛不丁听到有人在叫,“哎呀,这么臭!”

    顾静媛早就捂着鼻子了,种地哪有……不施肥的呢。而最好的肥料,呃……自然是人体的排泄物。

    正常的人闻到这股味,都是往后退,不过王家老爷子火眼金睛盯着她,不停的数落,“你们这代娃牙子啊,只懂得享受,不能吃苦。当年我跟你奶、奶是苦水里泡大的啊,饿得吃草根树皮,恨不得把肚子刨烂了!要不然,能一碗米把你奶、奶卖了么!可怜当初,实在活不下去哦啊!”

    “你奶、奶怨恨我,一直怨我,我也怨她。她是女人家,卖了就卖了,又不丢颜面。我也被卖了,当别人儿子。呜呜,到后来怪我不顾家了。我真不顾家,就谁也不管了。两个哥嫂不都是我叫人埋了么。至少身后事是我这个做弟弟做的吧!凭什么还怨我!她大方,就大方好了。我就是一个小鸡肚肠的人。这么多年了,也不过来看看我!等我死了再说吧!”

    老人家说话起来,颠三倒四,刚刚说是斥责晚辈不吃苦,后来就是诉苦了。说道难过处,还眼泪水哗哗的流,积攒了一辈子的哭泪随着情绪的倾泻不停的往外冒。身为晚辈,能怎么样呢?忍着呗!

    顾静媛憋着十分的忍耐力,听着舅老爷絮叨完了,好不容易偷空找了个借口,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晨曦和晨星,正在接待杨家姐妹,笑着看着她。小晨星还殷勤的给她打扇,“元元表姐,亏得你。不然我跟姐姐被拉住,恐怕一时半会儿走不掉了。”

    顾静媛假装擦一把不存在的冷汗,“乖乖,舅老爷现在的杀伤力太大了。前两年还没这么糊涂,这几年连人都分不清了,抓到一个算一个。”

    “哎,也请了大夫来看,只说身体健康。至于头脑……也无能为力。好的时候很好,家里什么大事安排得好好的。不好的时候,连我爹娘都不认得了。由着老人家去吧,只要他高兴。”深吸无奈。

    两位杨家小姐,这会儿总算知道“元元”跟王家什么亲戚关系了,原来是老一辈姐弟关系。说起来,这关系也不太亲近了,老太爷在世还好,一旦过去,谁还认得谁呢。可怜杨家姐妹绝对不知道,王家上下没有一个希望这亲戚情分淡了的,巴不得能长长久久下去呢。

    不说顾氏如日中天,就是看着通江两岸河道开辟之后,源源不断的货物从平洲运送而来,甚至还有外国货,王家不过用了三年时间就成了皇商,富甲一方,也知道背靠大树好乘凉的道理。

    “元元,这两位是杨家小姐,都是我的好友。前两日你们见过了吧。”

    “是呢,表姐,我们相处得很愉快。”顾静媛笑得甜蜜。

    杨玲不甘示弱,“的确。高家妹妹给我和倩倩留下深刻的印象。”然后不等杨倩倩说什么,就继续道,

    “倩倩还对高家妹妹的面相很好奇。她找人仔细询问了,说高家妹妹的长相,本来是贵不可言的,可惜福薄,无力承受太大富贵。不过若是积德行善,晚年一定儿孙满堂,富贵无边。”

    话也算是好话,不过从身材单薄的杨玲口中,怎么听,都觉得别扭。

    晨星别扭的皱皱小鼻子,晨曦歉意的看了一眼顾静媛,顾静媛摇头一笑,“富贵不富贵的,我不怎么在乎。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可比什么都好。”

    杨玲见自己说的话没有引起预料之内的反应——等闲女子,听说福气薄,要么控制不住的勃然大怒,要么面上忍耐、背地里生气,再好奇点的,也会问哪里的相士吧?怎么顾静媛无所谓的笑着,反而说出“家人平安”之类的话?

    她用古怪的眼神看了一眼,而身边的杨倩倩不高兴了。撅着嘴,“……才没说儿孙满堂呢!”

    这一解释,还不如不解释。

    晨曦有些恼了,当着她和妹妹的面,胡说些什么!幸好元元是不计较这些小事的,也不信鬼神之说,不然因这句话记恨着,不说杨家人,连她们也有了不是。

    幸好气氛尴尬的时候,彬少爷来了,穿着士子青衿,中举之后毕竟身份不同,比之三年前多了几分儒雅,瞧着身形举止,越来越酷似顾守礼了。谦谦风度的给几位姐妹行礼,几女连忙还礼。晨星就蹦蹦跳跳拽着兄长的胳膊,

    “哥,你要到哪里去!”

    “接了几位友人的帖子,正准备出门会友。”

    “什么朋友呀?哥,爹娘说了,不让你和狐朋狗友见面呢。免得把你往什么灯笼胡同里引,带坏了你!”

    王彬彬脸上一团热,敲了下妹妹的头,“浑说些什么。为兄是跟友人谈诗论画,哪有……哪有不正经了!家里来了客人,你不说帮着姐姐招呼贵客,缠着为兄做什么!”

    晨星撅着嘴,不乐意的垂着头,“哥你天天出门,都好几天没陪我玩了。”

    “好了!为兄回来跟你带礼物,成不!”

    看着王家兄妹一团和气,感情甚好,两位杨小姐都很羡慕。她们自家中兄弟姐妹虽然多,但多不是一母所出,为了钱财闹得跟乌眼鸡似的,像这样的亲情都很难见到。越是羡慕,王彬彬头上的光环越是闪耀。将来要是能嫁到王家来……

    该有多好!

    王彬彬出门不过两个时辰,托人送来七八样小礼物——礼物价值不论,光是这份心就太难得。杨玲的心越来越火热。

    等到傍晚坐车回去的时候,她还在想。

    两位杨家小姐的马车一前一后在路上行驶,周围的行人、商贩一如平常。突然,杨倩倩坐在车厢里一震,感觉左右摇晃。没等她掀开车帘问怎么回事,那驾车的马受惊一般狂奔而去,撞伤了不少行人。杨家的护卫拼死斩断车辕,使疯马脱离,可一路颠簸的车厢还是翻了。

    两个小丫鬟翻滚着从车厢里爬出来,磕得鼻子鲜血直流,眼泪也吧嗒吧嗒往下掉。杨玲急急从后面追赶上来,看着人把车厢拆了,而车厢里杨倩倩,脖子以无法想象的角度扭曲着,睁着大大的眼睛,眼睛里彷佛还写着不可思议。

    车厢里一共坐了三个人,两个地位低下的小丫鬟就受了一点皮肉伤,养个三五日就也好了。唯独杨倩倩……

    看到她扭曲姿势的杨家人,没有人敢碰她一下。只有杨玲小心翼翼的靠近,用手指试探了一下鼻梁下的呼吸。

    半响,杨玲当场放声大哭。

第八十四章 自杀?

    求神拜佛,可能是养在深闺里的女眷少有能出来透气的机会。顾静媛当然不会拒绝翁氏以为自己祈福为名,实则全家出来“秋游”了。从早上起,两房的家人忙得一团乱,老成稳重的留下来看家,带走的多半是活泼伶俐的。足足收拾了一个多时辰,房氏和翁氏才坐上马车,一路浩荡的往京郊寺庙中去。

    可不巧,行到半路,忽然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雨势虽然不大,可等顾氏马车过了青石铺就的官路后,通向寺庙那段山路泥泞得让速度又减弱了几分。房氏忧心忡忡的望着车帘外的雨,暗自想:难道她大女儿命就这么不好?连诚心来祈福,老天都要阻拦?

    幸好顾静媛没有跟在房氏身边,否则看到亲娘这幅忧患表情,肯定要翻个白眼——下雨是正常的天气状况好不好?也能跟她扯上关系?如果能,那也该降下台风、龙卷风之类的,一点不痛不痒的小雨算什么!

    她坐在大伯母翁氏的马车中,笑着跟翁氏谈及娴儿出嫁后生活婚姻情况。

    堂姐静娴的性格人如其名,静雅娴良,没一丁点骄纵跋扈的性子,一进门就受到婆婆的疼爱,再加上人丁稀少,无小姑妯娌的制肘,日子过得极为舒心。那苏家是三代单传,静娴又十分争气,过门不久就怀了身孕,这一胎无论男女,只要顺利生下,那地位就稳稳的。

    翁氏想起自己为女儿挑选的这门婚事,也是得意得紧。女儿怀孕已经有了八个月了,女婿身边连个通房都没。她过去看望的时候,也曾变着法子劝告女儿,若有了嫉妒的名声就不好了。横竖地位已稳,挑个老实本分的丫鬟开脸也不要紧。哪里晓得女儿一脸羞涩的说,她怀孕之后的头两个月就准备了,是婆婆不准,说媳妇为了子嗣怀孕辛苦了,儿子什么都不用做,十个月后等着抱白胖儿子,忍一忍又怎么了?

    如此通情达理、疼爱媳妇的好婆婆,真是打着灯笼也无处寻。欢喜得翁氏双手合十,谢过了满天神佛。

    “娇娇前儿回门,才跟元元说起娴儿姐的好运气。女儿家若是能嫁到苏家那样的人家,再没什么可求的了。”

    翁氏心里高兴,但是想到三姐妹只有元元至今没有出嫁,而娇娇嫁出去,也有不少烦心事——据说天天跟相公吵架,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时不时就要回家哭诉一番。叹息一声,安慰道,“姻缘是天定。元元,你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你大伯和我从来没有当你是普通孩童。”

    没等翁氏继续往下,顾静媛就笑着,依偎在翁氏身边,

    “大伯母,元元晓得。”

    “外面有多少难听的话,您和大伯父一直拦着下人不许在元元面前嚼舌头,元元也都清楚。若元元是那等小鸡肚肠的人,早几年就把自己活活气死了,哪能等到现在?”

    顾静媛笑得柔和,跟外人比较起来,亲爹亲娘亲兄妹对她的冷漠伤害,才更严重吧?若不学着自我排遣,光是纠结就能吧自己纠结出“林妹妹”来。

    轻轻的摇了摇翁氏的手臂,她淡然的说,

    “元元明白的。女人家过得好、过不好,三分天定,七分在自身。元元有您和大伯父的疼爱,有大哥和八哥的支持,已是福气。无论嫁到什么样的人家,夫家待元元好也罢、不好也罢,元元活着,不是为人,而是为了自己。”

    翁氏听着有些心酸,十五六岁的年纪,正如花骨朵一样绽放的好年华。如果在平洲云阳,那元元应该是高家的掌上明珠,千挑万选好郎君,即便嫁的人家没有京城这边富贵,可也是万般隆重。怎晓得到了京城,就变得这么难!

    这也算是一大代价吧!

    到了寺庙,众位女眷下了马车,依次到佛殿上香祈福。之后,房氏和翁氏后堂歇息,因为了顾静媛才来祈福,她自己带着几个丫鬟去了后殿,供奉自己亲手抄写的佛经,跪在蒲团上念经祈福。

    后殿里空空荡荡,泛黄的重重帷幔垂下,鼻翼间嗅到的都是使人心神安宁的檀香。咚咚的木鱼声也让人心不由自主的安定,仰面看着高大慈悲的佛香,顾静媛双手合十,心意十分诚恳。

    信不信是一回事,给外人做个样子也是一回事。

    外面的小雨依旧淅淅沥沥的,滋润的庭院的碧草野花越发精神了。

    半个时辰过去,在后殿值守的丫鬟撑不住,去了茅房方便。也有偷跑出去玩耍的。只剩下几个凑到一块儿聊天。没留神,一道青灰色的影子悄然无声中,进了后殿。

    之后,等偷玩的,方便的,聊天的丫头回过神来,顾静媛已经不见了。大惊之下,匆匆忙忙去见了翁氏、房氏。寺庙的方丈听说千金小姐不见了,也是大急,让人沿着后殿找寻——无论是被强人劫持,还是顾家小姐自己出走,肯定会在雨天留下痕迹。

    果真,在庭院的西侧发现浅浅的足迹。追踪下去,发现路线正好避开所有值守丫鬟婆子的视线范围。因为痕迹女子的足印,且受力很均匀的,不像是被劫持,倒像是顾家小姐自己慢悠悠的走路——话说千金小姐为什么要避开家里下人的耳目,自己离开祈福的后殿呢?

    一直走到西山后、一处悬崖边,众人才了然。

    最后的痕迹就是在悬崖边。

    没有回头的迹象。

    稍微有点头脑的,都已经勾勒出一幅景象。心哀欲绝的顾家小姐,因为婚姻不谐,颜面尽失,在家中人不注意时,偷偷离开,孤独的一个人走到悬崖边上,一时想不开……终身一跃,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因为画面太真实,想象也太合理,逻辑上几乎没有漏洞,半数人都相信了。寺庙中人尤其认定——没有旁的足迹了!就算是大理寺那位神探大人到了,也是这个结论!顾氏千金是自己从后殿离开,然后一直走到悬崖边。现场没有第二人在!

    按寻常来说,似乎没错。可自尽寻思的人放在顾静媛身上……叫翁氏怎能相信!瘟疫时候,家里那么艰难,家家户户每天都能看到死人,云阳的上空都飘着一股尸味!弱一点点的人都崩溃了,元元要是差一点儿,能指挥得动下人,能抽空让人搬运尸体来?能熬过那段时间吗?

    反正怎么说,翁氏也是不相信心志坚强的元元会自尽!

    至于房氏,她没什么主见,也不大喜欢顾静媛的性格。但是,她毕竟是亲娘啊!十月怀胎生下的女儿,说没就没了,让她怎能接受!哭得跟泪人一般,不停跪在佛祖面前自责,“都是我这个当娘的错!我该天天待在她身边才是,明明知道她这段时间不痛快,为什么不看好她!”

    翁氏本来就心情郁卒,失了疼爱的侄女方寸大乱,听房氏的话,竟是相信元元真的自杀了,恼怒道,

    “闭嘴!元元不会死的!我们这群人都死了,她也不会死!她那么聪明,那么骄傲,会为了凡夫俗子去死!别让我听见你再哀嚎!她没死,她一定不会自尽!”

    竟是连仪态和多年的情分都不顾了。

    房氏被骂了一顿,倒是清醒了。想起女儿过去的“丰功伟绩”——尸体都敢搬运,会惧怕闲言碎语?又想起了运社这几年源源不断的钱财,元元酷爱钱财,怎舍得金山银山寻死呢!

    但是现场的确没有其他人的痕迹,而足迹大小,也的的确确是顾静媛的。那她是跳下悬崖了,还是没有?求证只能绕着西山,到山底看一看方知真相了!

    ……

    此时此刻,顾静媛在哪里呢?她在悬崖……中间的一处山洞中。身上穿着一件薄薄的轻纱,隐约可见红色的抹胸。一双绣花鞋子沾满了泥巴,早湿了,系着靠在火堆边烤。

    火堆里还有两个地瓜,烤熟了,剥开了,发出香甜的味道。顾静媛才不管什么淑女仪态呢,大口吞咽,然后被烫得呼呼吸气。

    “慢点,我又不和你抢。”

    对了,身边还有一个人呢。

    顾静媛放下地瓜,回眸瞪了一眼。斟酌了一番敌我情势,故意放慢语速,

    “傅公子,你这回要玩什么游戏。”

    “抢亲。”

    顾静媛差点笑喷,“抢亲?哈哈,果然有趣!果然好玩!”

    “可以更好玩的,只要你配合!”

    傅胤之居然一副理所应当的态度。

    啪!

    地瓜被捏爆了,忍无可忍,顾静媛跳起来,指着某人鼻子,“你别太过分!你让我丢下所有人跟你出来,我已经听你的话了,有什么快点说!本姑娘没有功夫跟你闲耗。”

    “我有功夫。这会儿,估计你家里的人都在找寻你。她们发现你在悬崖边上留下的足迹,会猜测你想不开跳崖自杀了吧。”

    “可笑!”顾静媛冷冷的抱着胸,“认识我的人谁会相信我自杀。”

    “对!”傅胤之点点头,“连我都不相信。所以,她们会到处找你。等发现你跟我在这山洞里过了一个晚上,你猜,会怎么样?”

    顾静媛抽了一口冷气,“我以为你是想说运社。我本来期许的合作人就是你,跟你商谈也没什么。”运社越办越大,就缺不了更多有权势的人支持。

    “运社?怎么比得上你呢?”傅胤之笑了下。

    “可我正在和你兄长议亲!”明白过来的顾静媛瞪大眼睛。

    “这是意外,你最好把这事彻底忘了。看看你现在身处何地,你以为除了我,还能其他人要你吗!”

第八十五章 嫁给我,才是你最后的归宿

    顾静媛险些喷出一口血。她见过不少厚颜无耻的人,但从来没想过有这么一天,会有人不要脸的当着她的面说“除了我你还能嫁给谁”?哈哈,好笑,这就赖定她了?以为她会因此屈服吗?

    看着她倔强讥讽的眼神,傅胤之知道光凭几句话是无法攻破心防的。他不急,时间还很漫长。就算他的口才有限,相信不久的将来顾家上下都会帮助他——不尽余力的说服顾静媛,让她明白嫁给自己才是唯一的出路,也是唯一的生路。

    傅胤之已经做好了“长期作战”的准备,没料到顾静媛不再是当初那个云阳的乡下“土丫头”。经过四五年的京城生活,她的身心发生巨大变化,成长得飞快。换句话说,过去的顾静媛屈服于无能为力的现实,现在呢,已经懂得“随遇而安”,心态上完全成熟了。

    那句话怎么说的?如果不能反抗,就当是一种享受吧。

    她冷冷的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傅胤之淡然平静的脸庞,脑中飞快的计算得与失。等外面的人找上来,发现她和傅胤之孤男寡女呆了这么久,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两人关系。那时候会怎样呢?结果表面上看,她的损失最大,清白名声没了,再嫁好人家几乎是做梦。可傅胤之呢,他难道不知道,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除非风流惯了的人,否则始乱终弃——也不怎么好听呢。况且自己的身份,正在跟其兄长议亲!

    想来傅家人知道了,也会对他很有意见吧?为顾及八大世家的名誉,给她、给顾家一个交代,傅家人不得不过来提亲,面子上圆过去。可私底下什么想法?总有人心里不甘心吧,觉得给家族抹黑?更不用说傅家兄弟之间的关系了。

    因此算来算去,其实这一招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对傅胤之本身的伤害也不小。别看他现在平平淡淡的,将要接受的狂风暴雨,未必比她少!

    重活一次,有着崭新命运、光辉前途的他,至于吗?又不是容易犯傻的二货,他就不知道迎娶一个家世优越、才貌双全、名声清白的世家千金,对他的利益有多大!

    想到这,顾静媛心里的怒气渐渐压下,冷静的问自己一个问题。人,都是利益趋向的动物,本能就是趋利避害。那么,她有这么大的利益,值得他冒着跟家族一部分人对立的代价,不顾一切的得到吗?

    运社?不,这么大的产业链,已经引起诸多关注,她保护不了。未来有了更有权有势的人家参与进来,顾家的股份稀释,她也没了话语权。不是为运社,也就是说,不是为钱。

    那位神秘?她身上还有什么让傅胤之下定决心,做这种两败俱伤的事情来?

    火堆上的火苗跳跃着,干燥的柴火是不是发出啪啪的炸裂声。那忽闪忽闪的火光照耀在傅胤之年轻的脸庞上,显得线条更加流畅简洁,也更加英武果断。从他幽深的眼神里,顾静媛看到了决心。

    看到了他要么毁掉自己,要么得到的决心!

    也许……不是为利益?而是为了她都不明了的一些仇怨?

    女人的直觉总是很准的。顾静媛缓缓的坐下,吐出一口气。不知怎么,她知道傅胤之要为“娶她”付出昂贵的代价,心情忽然就爽了。甚至觉得命运代她也不是那么不公平。

    “你想娶我?”

    语气平平,不是疑问,也不是肯定,只是淡淡的描述,彷佛说着今天的天气状况。

    “可以。”说到这,顾静媛努力的微笑一下,“我六岁认识你,至今也快十年了吧?相较于其他人,我们之间的了解、认识,虽然不足以支撑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但维持表面的和睦是足够了。考虑到现在的特殊情况,我认为……相信这也是你辛苦谋划的。我们可以结成一男一女中最亲密的关系——夫妻。”

    傅胤之手抖了一下,彷佛不可置信,诧异的回眸,看了一眼顾静媛。

    这的确是他想要的结果,但是!他以为要经过相当长的时间,挣扎、抵抗、不屈,以及最后的无奈、认命。怎么会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就达到目的了?

    看到傅胤之惊疑不定的眼神,顾静媛心底冷笑,表面保持微笑状态,状态松弛,自由散漫靠着,直白的说,“干嘛这么看我呢?其实我这个人有多现实,你不是早知道吗?”

    “你不是现实。”

    犹豫了好久,傅胤之才说。

    “扑哧!”顾静媛这回是真的笑了,“不现实,难道我还小白花吗?好了,不扯那些有的没的。总之我答应你了,我同意了,你苦心积虑骗我出来,不就是为这个么?”

    看着傅胤之还是半信半疑的,她摇摇头,“现在我只剩下一个问题。你不是第一天认识我,知道这么算计我,我会怎样吗?我杀过人的,不是那种软趴趴的千金闺秀,你就不怕我跟你拼命?就算我打不过你,娶一个对有敌意,一心一意憎恶着自己、怨恨着自己的妻子,你就不觉得痛苦吗?因为我会把下半生的精力,都用来做一件事上。”

    “以我的智商和手段……你懂的。”

    这不是威胁,这真不是威胁!顾静媛很缓慢的说完这些话,同时看似漫不经心的斜瞟傅胤之。果然见到他背脊下意识的一直,全身都紧张起来。

    彼此知根知底的确有好处。连恐吓的话都不用说完,杀气也不会聚集,就那么三言两语,就能告知对方自己的心意。多好!

    顾静媛很想笑,因为现在傅胤之的表情太好玩了!

    严肃,无比的严肃,紧紧盯着火苗,彷佛在思考什么人生大事,脑门上都好像冒出一颗晶莹的汗珠。半响,才冒出一句话,

    “我做好准备了。”

    “呀!”

    顾静媛这才吃了一惊,眨眨眼,又摇摇头,“你确定?准备的足够充分?那将是漫长的、痛苦的、煎熬的一生。好似落进了四面楚歌的埋伏圈,蛛网围困的小昆虫,逃不掉的。”

    傅胤之更加严肃,抬起头,正视着“未来妻子”,

    “我会以行动证明这一点。并且我相信,不久后你会改变的你想法。嫁给我,才是你最好的归宿。”

    “你很有自信么!呵呵,我喜欢这种自信。”顾静媛笑颜如花,靠近了一点,继续眨眨眼,“不过若是你能跟我立下婚前协议,发誓不会违反,兴许这种煎熬、痛苦,会浓缩成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一两日短暂的‘惩罚期’。婚后,你会跟其他丈夫一样,享受妻子的殷勤周到的服侍。”

    这一次,傅胤之的表情不是吃惊,也不是严肃,而是惊悚了。他全身紧张的隆起,下意识的做出防范动作,急促的呼吸,“你、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啊?婚前协议!要我再重复一遍么?”

    “什么婚前协议?”傅胤之小心翼翼的问。

    “很简单。介于男方对女方不道德的阴谋陷害,致使其名誉上将要蒙受的损失,男方有必要付出一定代价,使女方在未来的婚前生活中,得到一部分保障。具体条文入下,一!婚后不能纳妾,不经过女方同意,不得睡丫鬟!二!女方可自由选择繁育后代的时间。不可找寻各种理由催逼,同时不顾及女方的身体健康情况,强迫其怀孕、或者流产!三!婚姻存续期间,女方义务维持婚姻和睦,男方故意破坏的情况下,女方的义务解除。括弧,包含男方家人,如婆婆、妯娌、小姑以及各路姻亲。四,女方只能接受最高两年期限的与父母长辈生活。超过两年,女方可在不告知男方的情况下,自动搬离,同时带走所有嫁妆。男方若不愿意和女方一同搬走,须得按时按月缴纳生活费。五,女方所出子女,无论男女,一视同仁,不可重男轻女,造成子女身心受伤。六,此协议一旦签订,终身有效。”

    文绉绉的协议念完,傅胤之的眼睛一直盯着顾静媛,半天没有动一下。

    顾静媛也是绞尽脑汁,才想到这么多的。她甚至悔恨自己从前对婚前协议了解的不多,无法制定更多更详细的条约。幸好这个年代没有什么《婚姻法》,可约定成俗的一些条约还是很有约束力的,比如真的和离,她可以如数带走全部嫁妆,不用害怕自己的财产被人分割一半去。拿走嫁妆,她到哪里都能生活得很好,倒也不一定非得依靠一个男人。

    顾静媛盯着傅胤之,傅胤之也望着她。

    两两对视的很久,久到顾静媛以为傅胤之要哈哈大笑,说“你开什么玩笑”。没想到记性很好的傅胤之把刚刚的婚前协议重复了一遍。

    “不能睡丫鬟——抵抗丈夫的权利;自由选择繁育的时间——无视家族的责任;义务解除——撇清自己!不跟父母长辈住超过两年时间?基本的孝道也懒得做了……”

    一条条的说下去,傅胤之了悟了。这就是婚前协议?不如直接说“你tm不是想娶我吗?看看,这就是代价!你早知道我不是什么贤妻良母啦!”

    可偏偏,他没有办法说不。

    因为这是他自找的。

第八十六章 斩断(上)

    沉吟了一会儿,傅胤之方才点点头,说了一个足有千万金重的“好”字。

    可是顾静媛已经做好了讨价还价的准备。她甚至想好了,如果傅胤之摆出“这不和道理、不合规矩”的表情,如何说服他,并且坚持自己的底线坚决不退让。不料这一切都省略了,亲耳听到“好”,他同意的话,眼睛睁得老大,有点不能相信。

    “啊……你说什么?哦,你答应了?不过你真的听清楚了,我说的婚前六条一条都不能违背!我希望你是抱着认真的态度回答的,以一个男人的荣誉发誓,对自己说过的话负责。不要想着某某天‘健忘症’发作,然后找借口忘记!后果……哼哼,不如现在拒绝来得痛快!”

    对此,傅胤之只有一句反驳的,“我是那种人么?”

    语气不自觉带了些傲慢,彷佛自尊心被触痛了似的。

    要是顾静媛识时务,或者稍微肯婉转柔和些,就知道这个时候放弃这个话题比较好——但凡涉及男人尊严的事情,怎能一味强硬?她还有漫长的时间努力调、教夫君。可惜,涉及婚姻大事,她不肯将就,也习惯“先小人后君子”的现代做法。

    “这个……不一定啊!以前我是知道你足够骄傲,不肯食言而肥。可现在,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敢做的,我不敢说哦!”故意环目看了一眼四周环境,暗示她们现在的处境,就是从前的傅胤之绝对做不出来的。

    对此,傅胤之词穷,找不到辩解的话。只能沉着脸,

    “我不答应,你会找一切机会反对我们的婚事;我答应,你又不相信,怀疑我的诚意。你要如何?”

    “呃,”顾静媛眨眨眼,“这个,我不相信你,难道不是你的问题吗?”

    “为什么是我的事情?我怎么了……”说到一半,傅胤之忽然沉默了,一双幽深的眼眸越过火光注视着眼前的女孩儿,彷佛要射穿心肝脾肺看透她似的。

    顾静媛被看得心头一凉,不自然的动了一下身子,既是自我开导又是解释,“女人就是这种动物,甭管老少、美丑,天生就缺乏安全感的,我又是其中佼佼者。你不能给我信任感,不能让我全心全意的相信……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错?这是本性问题,改不了。要么你甩开我不闻不问,要么,就将就啦!”

    嘟囔了一会儿,傅胤之收回视线,啪的一声扭断手中的干柴,声音响得在山洞里那般明显,连火苗都似乎凝固了片刻。随手拨弄了一下火堆,烧的半截的柴火分开,复又合到一处。

    顾静媛永远也想象不到这一刻,傅胤之经历了多少心理斗争,或者说下的多少决心,为他们的婚前做提前投资了。

    “我的秘密……你知道。从前我官居二品,上司赏的,下属送的,主动投怀送抱的,有名分的,没名分的,不知多少女人,论姿色、论才华、论性情,你远远不及。所以睡丫鬟这一条,你完全可以放心。我不是那种人。”

    明明是表达“守身如玉”的,可顾静媛一听,毛都要炸了。瞪得圆圆的大眼睛,心里恨不能将点燃的柴火在傅胤之的头上烧啊烧,最好把他的头发全部烧光!

    傅胤之的表现十分淡然,冷静的说,“美丽的躯壳我见的太多了。我不是真的血气方刚二十几岁的年轻人,还不至于把持不住!这一世至今,我还没有女人。你是唯一一个我想娶的,甚至为了能娶到你,我已经放下骄傲,用了自己都不屑的下作手段!你那么聪明,我不是随随便便……对你,不同的。你是最特殊的。给你一句真心话,以后的日子,只要你不背叛,我也绝不辜负!”

    “其他乱七八槽的问题,我不想多说。以后你自然懂得。”

    “至于家族……”

    又一声脆响,山洞里忽然刮起了一阵诡异深深的怪风,吹得人冷飕飕的,心头发慌,顾静媛胆子那么大,此刻也有些发毛。傅胤之半张脸庞在火焰的照射下,明亮那面太过灼热,阴暗那面又太过阴沉,正反两面的强烈对比,看得她心儿砰砰乱跳。

    “我是家族的弃子。”

    “……”

    漫长的沉默。

    很久很久之后,顾静媛回想起来,也许就是这一刻她才真的和傅胤之交心了吧?不是为这个人的才华品质倾倒,更非他的遭遇坎坷。她就是这么个冷酷的人,别人的才华再高、胸怀再伟岸,顶多赞叹而已,至于遭遇怎样,请恕她缺乏过度的同情心。

    因为窥见唯有自己才能进入这个男子的内心深处,那是连他骨肉至亲都无法深入的“挪威森林”,荒芜也罢、茂盛也罢,她才真正放心了。相信自己的付出能得到足够回报,相信他不会因为其他人而动摇,相信自己是唯一能占据他全部内心的人,拥有能掌控他内心的足够能量。

    从官居二品到流落他乡,所有的亲人朋友离他远去,所生的儿女被活活害死……重活一次,再看家族内的各路亲眷,自然有不一样的角度了。顾静媛心想,她迟迟不能忘怀前世的养父母对她长达十多年的“亲情笼牢”,用道德和恩德压得她放弃自由和天性,可说到底,养父母只她一个孩子,耗费所有,勉强称得上是“爱”。他们对她禁锢也是有时间限制——等他们年老过世,她就可以自行选择未来的道路。虽然,她并没有活到那个时候。

    而傅胤之,他前世一路安安分分按照家族安排的路,忠心奉献了,到最后发现成了弃子,一无所有了,是什么滋味呢?

    怪不得抢夺兄长的“未婚妻”,做得毫无内疚呢。也许这一世,他和所有的兄弟保持淡淡的关系,甚至不愿意接受家族的安排做文官,就是无法释怀的缘故吧。

    ……

    两人达成协议,至此关系完全不同了。不是肢体上的接触,更加亲密——两人连手也没有拉呢!不过眼神对视,感觉不一样。本来顾静媛还想说一说婚后的细节,强调一下自己的权利,一些忌讳,可只消傅胤之看过来一眼,她的话自动咽下了。

    因为,那些都是枝微末节,用不上。

    顾静媛没有说话,傅胤之也没有。难得出现一段沉默时间,两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思,偶尔一抬头看到对方,分明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对未来生活的想法——没有交流,此刻的想法估计都是混乱的,彼此都需要时间梳理。

    现在最要紧的是对付外面很快要搜索过来的人。过了这一关,才能谈下一阶段。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吵吵闹闹的,似乎来人了,顾静媛才清咳一声,“你有……什么,基于公平的原则。我提出了婚前协议,你也可以提出,呃,有限的几条约定。”

    傅胤之露出淡的几乎看不出的笑容,“以后提也是一样。现在,你只要等着做我的妻子!”说完,他深深看了一眼,转身大踏步离开。不知和外面的人说了些什么,那些僧人不曾进入山洞,翁氏的两个丫鬟先进来,随后一个退出去,不久带了个包袱进来。

    顾静媛离开时脑洞大开,短短半个时辰就计划了未来的五十年——普通一点的脑容量恐怕早就因为过度使用而报废了吧?亏得她思维灵敏,没有见了翁氏、房氏就因为浑浑噩噩而昏厥。

    可说实话,还不如昏厥过去呢。

    房氏原本担忧大女儿生死,愧疚险些如海水把自己淹死了,这会儿发现大女儿居然跟一个男子孤男寡女独处,掐死她的心都有了。

    翁氏稍微好点,怨念都是冲着傅胤之发的。

    “他怎么能、怎么能!”

    曾经对傅胤之的好感全没了。这下,元元就算将来嫁到傅家,可怎么跟妯娌相处,能受婆婆待见吗?

    “好孩子,你的命怎么那么苦!”

    翁氏心痛得眼泪掉下来。

    顾静媛只能从各种思绪中抽出来,安慰最疼自己的女性长辈,“大伯母,您别伤心了。他会来提亲的,虽然这事情做得不怎么地道。等婚事定下,您就再也不用担心我嫁不出去了。”

    话一说完,苦苦在旁忍耐的房氏爆发了,冲上来唰唰打了顾静媛两个巴掌。

    不是一下,而是接连两下!

    顾静媛被打得懵了,可是崩溃的人不是她,而是房氏。房氏打完,自己先瘫倒在地,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停往下掉,她拼命忍住,浑身抽抽的,

    “我当初怎么没掐死你!你一生出来就该掐死你!你个败坏门风、害死全家的东西!当初我就知道,你会害死全家,你就是索债的,讨债鬼!我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人!”

    翁氏吓一大跳,“弟妹,这是怎么说的?你打元元做什么?孩子本来就受了委屈。”

    “她委屈?恐怕她是巴不得天天受这种委屈吧?傅家的婚事眼看不成了,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勾引了人家傅家小郎,孤男寡女的,想生米煮成熟饭?我怎么会生下你这种不要脸的女儿?”

    房氏崩溃的大哭,眼中的仇恨刻骨铭心。

    翁氏使劲拉着她,“弟妹,你疯魔了。元元可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能这样说她呢?”

    不说还说,一说,房氏不打顾静媛了,改抽自己的耳光,“都是我!都是我!生下这样猪狗不如的东西,活着连累全族!你怎么不去死呢,你死了,大家干净!”

第八十七章 斩断(下)

    “为什么你还厚颜无耻的站着?去死啊!你给我去死!”

    疯狂的女人听不进任何道理,翁氏磨破了嘴皮子也无法让陷入崩溃的弟媳妇安定下来。她回头担忧的看了一眼元元——亲生母亲尚且如此,其他的人又怎么说?她是亲眼看着元元长大,不怎么相信元元会这么愚蠢,做出自污的事情来,可外面有的是煽风点火、添油加醋的宵小之辈,不知道往后的日子要泼多少脏水?

    可怜的元元,哎,可惜了。

    三四个丫鬟,再加两个膀粗腰圆的婆子,才止住了陷入崩溃的房氏。闹了足足半个时辰,房氏是钗横鬓乱,泪水流干,头发湿哒哒的贴在脸上,全无之前的雍容仪态,彷佛一个僵硬的木偶,看也不看顾静媛一眼。用尽最后力气,

    “我要、要把你关在佛堂里,永远不能出来!”

    翁氏连声叹气,“哎,全是我的不是,就不该提出来拜佛。结果闹成这样。弟妹,你也消消火,事情的首尾尚没有弄清楚,万一误会了孩子,岂不是太伤感情。关佛堂……元元还小呢,这么做不是毁了孩子一辈子么?”

    房氏的手一直在抽搐,咬着牙,“她活着,才是毁了所有人。不剪了头发做姑子去,就去死!白绫、毒酒,我送她!”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可说的。

    顾静媛顶着两个还没有消退的巴掌印,研究了一下房氏的表情,发现这次是全无破绽——大概房氏也厌倦了“母女间隙、争斗、和好,再起矛盾”的过程了吧。既然她不留下一丝余地,那自己也不必了。

    虽然说身体内有遗传学意义上的母女血缘关系,可她又不是真的房氏女儿,这些年,早把她一腔热血、期待父母关爱的心磨平了、磨光了。房氏要真的肯送她白绫三尺、毒酒一杯,她的心情不会是怨艾,相反,整个人都轻松了!再也不必背着这道枷锁。

    ……

    回到顾家后,不出预料,掀起轩然大波。当房氏往宗祠一跪,自承“教女无方、祸害全族”,是真的有一部分人倾向,干脆佛堂一关,不到老死不能出来,全了上下的体面。可另一个主要责任人——顾祈恩不能答应。

    顾祈恩也愤怒异常,女儿若真的做了有失体统的事情,他的颜面也没地方摆。可他更怨房氏为什么跪宗祠之前,不能提前通知他一声?她跪的容易,之后的压力全到他身上了。女儿固然有不对之处,妻子居然一点活路也不留,这还是亲生的呢。庶出的怎么办?

    家宅不宁、家宅不宁啊!

    房氏从宗祠回来,顾祈恩避开外人,第一次冰冷的看着她,

    “为什么这么做?你是存心想元元死吧?”

    “相公!”房氏含泪,“妾身这么做,全是为了你啊!元元也是妾身所出,如果可能,妾身怎么会想让元元死?可她实在太过分了,将你我的颜面、全族的荣誉踩在脚底,只为她自己的私心。妾身怎么能容她!还有守拙,他日后为官做宰,有这么个丢人现眼的妹妹,要遭多少耻笑?妍儿在宫里也要被人奚落。妾身只要一想到这些,心急如焚,恨不能……”

    “恨不能直接勒死元元?”

    “……”的确是这样啊,房氏泪眼模糊的看着自己的丈夫,看着最熟悉的枕边人。可这是第一次,顾祈恩对他毫无疼惜之情,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温度,明明近在眼前,却彷佛隔了万水千山。

    “房氏!你忘了么,你想要置之死地的,是我的亲生女儿!”

    “相公,元元也是妾身的女儿啊!妾身也心痛的……”

    顾祈恩闭着眼摇着头,向后退了几步,“在你一心想置元元于死地的时候,你就不是了。你是想要害死我女儿的人。”

    房氏呆愣住。

    可叹她嫁给了顾祈恩,嫁到这个家生儿育女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从太婆之下所有原“高家人”的忌讳,也可以说是这个家族的原则——不抛弃任何一个孩子。

    想想当年,高氏太婆还年轻,手脚麻利,怎么就不能找个合适的人家把自己嫁了过舒服日子?可她没有,她守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带着残废的高勿饶,沿路乞讨,多少艰难也过来了。血脉传承,耳闻目染之下,哪一个姓高的会抛弃孩子,自己的亲生孩子?

    这不等于自绝与高家吗?

    就算元元是一个女孩,就算元元真的有不对之处,但她是生在高家、养在高家的孩子,发生了令人不愉快的事情,多数责任也在父母的失职上。难道因为孩子一时走错了路,当父母的先断了孩子的生路,亲手送孩子去死?

    顾祈恩无法接受房氏的“绝情”。在他看来,房氏的理由“为他着想,为其他孩子着想”,多可笑啊,这才是真的自私!自以为是!亲生母亲可以送女儿上路,这样的冷血,让他不寒而栗。想到这十多年来,房氏在他心底的柔弱形象,不由觉得异常讽刺。

    或许他真的错了。

    顾祈恩生怕在他不在的时候,房氏和其他顾氏族人逼死了他的亲生女儿,请假数日,亲自带着大女儿到了太婆住的小院子里。这座四四方方的小院子不大,可是高家人心目中最特殊的地方。如果顾氏打算冲进来抢人,冲撞了太婆,老人家年纪大了,一时有个好歹……

    除非先做好跟原高家人决裂的准备。

    “祖母,孙儿不孝。”顾祈恩跪在太婆身边,太婆则不管那么多,耳朵不太好使的她根本不知道外面的风风雨雨,拉着宝贝重孙女,“瘦了。太婆这里没有鸡鸭鱼肉。”

    “嘻嘻,跟太婆在一起,粗茶淡饭也吃得香。”

    时间过得非常缓慢,三天了,傅家那边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估计傅胤之也在艰难的跟家族对抗呢。哎,太婆愿意保护她,可是顾家肯退一步,也是在等傅家的反应吧?要是傅家毫无消息,她恐怕真的只有出家一条路了。

    三天后,第一个来的居然是房氏。

    房氏先来跟顾祈恩低头,泪流满面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而顾祈恩也觉得自己可能反应过度,毕竟十多年夫妻,一直感情不错,有了一个台阶,夫妻两人很快和好了。接着,房氏就背着丈夫,私下让顾静媛主动离开太婆的小院子,

    “丧德败坏,还有颜面在长辈面前装宠卖乖?没有比你面皮更厚的!太婆是耳背,听不到风言风语,不然她也不能容你!你但凡有一点的廉耻之心,速速离了这里!别让长辈为你蒙羞!若是连累的长辈,一百个你也不够赎罪!”

    顾静媛轻轻叹息了一声,也懒得辩解什么,只是学小宝做复读机,大声的把房氏的话重复了一遍。

    顾祈恩耳朵好用,更听得到风言风语。他大踏步走过来,再看房氏的眼神不仅仅是心痛了,更是无比的失望!以为过了这几天,好歹能冷静下来,念起往日的旧情。可谁料到,房氏居然是来帮顾氏做说客的!看来她是一心逼死元元了。

    这样冷心冷血的妻子,这样绝情绝性的母亲……他摇着头,拉起元元的手,目不斜视的饶过房氏。在房氏的面前,关上了大门。

    房氏心急,敲门才敲了两下,太婆出来了,她浑浊的眼睛好像看不到什么人了,可口齿依然清晰,“老太婆没有蒙羞。”

    然后,大门又关上了。

    太婆居然没有耳背!她的耳朵恐怕比一般人还好使呢。

    “太婆,你怎么骗人啊,故意装耳朵不好!”

    “哈哈,傻丫头,不聋不哑不做阿家阿翁。嘘,不要告诉别人。”

    太婆把元元搂在怀里,瞧见顾祈恩一脸沉思、悲伤的模样,也搂着孙儿,“别想那么多,船到桥头自然直,太婆当年还以为会早死呢,不也活了九十岁了!你们小女儿遇到的风浪啊,真算不得什么。在太婆眼中,还不如一顿饭来得大!”

    第四天的时候,傅家终于有消息了。不过傅胤之的母亲没有过来提亲,大概也是觉得羞耻不能成行,傅胤之请动了祖母萧郡主进宫,最后由太后发下懿旨,赐婚!

    表面上看,是萧郡主出面,皇太后给了面子。其实外人不知,顾静媛早就跟顾太后有了默契,赐婚的圣旨是早就准备好的。

    皇家出面后,这门婚事不管中间经过什么,至少谁也不敢随意议论了。顾祈恩终于松了口气,房氏也没有理由再去逼死大女儿了。

    可房氏的内心深处,仍觉得大女儿的行为,肯定伤害了小女儿的利益——在宫里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可怜她又不能常常进宫看望。她的这番心事流露出来,被贴身丫鬟告诉顾祈恩后,顾祈恩心中了然,妻子是什么样的人可谓彻底看清了。

    此后,他搬到书房居住,夫妻两人“相敬如宾”。隔阂已经有了,再也无法恢复从前的甜蜜恩爱了。

第八十八章 三年(上)

    “我看你疯了!”

    傅胤之策划了“傅顾联姻”,得到母亲这样一句评价。作为名门规范,傅四夫人有足够的理由鄙薄这种为维护体面不得已定下的婚事。尤其是事情发生在她的亲生儿子身上,更加让她无地自容。

    所以,圣旨下了之后,本该她出面跟顾家商量婚礼的细节问题,她以“头痛病”发作而婉,竟是不打算参与婚事了。总要有女眷出面,傅二夫人、三夫人因为丈夫是庶出,从来不伸手打理家务,就这样,交到傅大夫人手里——她会怎么做呢?正常人,对一个抢走自己亲生儿子未婚妻的坏小子,不伸出爪子挠几下就算大方了。

    顾静媛未必是傅大夫人的钟意儿媳妇,但挑拣别人和被人挑拣,感觉能一样么!傅大夫人接了差使后,笑着保证,一定会尽最大努力……

    至于往哪方面努力,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也不必阻拦婚事,圣旨都下了,没有反悔的余地,想要使坏,还不如故意在商量婚礼的细节方面挑刺,礼金多寡,宾客名单、嫁妆安排、住所家具,能挑理的地方多得是!没有矛盾都能制造矛盾。种种小事加起来,虽然无伤大雅,可足够闹得人头脑发胀!

    这叫弄不死你,也恶心死你!

    而傅四夫人明明知道大嫂打着什么算盘,仍旧没有“康复”,为长子分忧解愁的苗头。

    傅胤之的失望只有淡淡一层,随后她就去求了祖母萧郡主。萧郡主对孙子的宠爱几乎是无限度的,才去求了圣旨,又亲自过问婚礼。底下四个老成嬷嬷,见天被派去顾家帮忙,一些细节方面的东西,谁还能比她们更懂?京城里谁家千金出嫁,聘礼多寡,陪嫁多少,花轿走的什么路线,新郎做得什么催妆诗,全福夫人请得谁……

    她们八双眼睛炯炯盯着,总算没出现让大夫人巴望发生的事情——因婚礼谈不到一块去,闹得双方都不愉快。只是六礼走了一多半,眼看就要亲迎了。忽然兵部一个调令。直接送到傅胤之的手中。

    他拿着调令去了祖父书房。

    兵部不会无缘无故给他调令,再不识趣也知道他要成亲了。握着调令,傅胤之知道,这是家族第一次动用势力暗中给他提供帮助。

    文官武官不是一个体系,也不知祖父为了这个调令,花费了多少工夫。

    书房内,傅奕北端坐在太师椅上,抬眸看着眼前英气勃勃的孙子。不得不承认,众多儿孙中,卖相最佳的就是这个孩子。不是说,其他的儿孙长相不佳,而是一眼望过去,目光似乎就被胤之的英武挺拔所吸引了……

    不,吸引人的不仅仅是外表的俊秀英武,而是他眼中时不时流露的,同类人才能欣赏的,野心。

    全傅家上下,最有野心的孩子!

    傅奕北也承认自己有看错的一天。从前看这个孩子,好端端铺着的金砖大路不走,非要走崎岖的羊肠小道。以为他牛心左性,没什么眼界偏要固执。渐渐等他大了,发现除了武艺上的超常天分,原来在读书上并不比其他的兄弟差。

    那么,支持他夏练三伏、冬练三九的动力是什么?除了男人的野心,还能是什么!

    傅奕北欣赏孙子的野心,因为傅家的门楣要靠子孙们支撑起来,傅家的荣耀更需要子孙们维护。读圣贤书,说到底,不还是为了功名么。

    “调令你看到了。去或不去,全凭你做主张。”

    “祖父,调令上的日期,写的是三天之后。这么急?”去的话,肯定办不成婚礼了。也许,调令的本来目的,就是为了阻止他的成亲。

    傅奕北轻轻笑了下,“兵部的事情,祖父也不太了解。不过,随从昭毅将军张家的人出战,想要这张调令的人应该很多吧……三天之后你不去,相信很快有人替代。”

    傅胤之紧紧握着调令,脸上闪过一丝犹豫,迟迟不能下决心。

    顾静媛是他千方万苦方求娶到的,一旦变生肘腋,他不知道这辈子还有没有抱得美人归的机会。论刻薄和记仇,她未婚妻也算佼佼者了。可是跟在张家的军队之后,还有兵部光明正大的官职随军,机会千载难逢。弃文从武,十多年苦练,不就是等着有一天能亲自带兵?这甚至是他改变命运的关键!

    一边是左手,一边是右手,孰轻孰重,傅胤之难以抉择。

    傅奕北看着孙儿的艰难模样,心内惋惜,倒不知道,那丫头在孙儿心目中分量如此之大。这样很不好,先和兄长议亲,随后嫁给了弟弟,傅家不能出这样的丑闻。更不能留下家宅不宁的隐患。

    就算傅胤之拒绝了这纸调令,傅奕北也有其他的办法,暗度陈仓,不让顾氏女进入傅家。不过,幸好,傅胤之自己想通了。

    “祖父,孙儿决定,三天后即去兵部报道,接受调令。”

    “不愧是我傅家的儿孙!”傅奕北捋着着胡须心底安慰,不过,他一向老谋深算,才不想背上算计孙子的枷锁呢,又道,“这是你自己的决定,随军出发若非军中指令,不得归家。三年之内,都不能踏足上京城了。以后,不能后悔,亦是怪不得旁人。”

    “孙儿知道。”

    傅胤之的声音沉稳,眼神坚定。绝对是下定了决心。

    傅奕北满足了,不枉他煞费苦心。

    只是老人家万万想不到,顾静媛听说始末缘由后,竟然非常支持——用现代的话来说,未来老公要去进修了,提升价值、增加未来生存能力,为什么要反对。不就是等三年么?说实话,就这样嫁人,她一点准备也没有,总觉得十六岁就嫁人,有点太受摧残。

    有了三年的缓和期,对她、对他都有利。

    又不是什么相思刻骨,离开对方就像没有水的鱼。顾静媛的支持,让傅胤之大吃一惊,

    “我可能要去三年。”

    “知道了。三年后我才十八,照样是青春美少女一枚。”

    傅胤之的表情有点呆,他说的不是年龄啊!

第八十九章 三年(中)

    三年离别,对古人糟糕的联络方式来说,没有电话、没有短信,断了书信就音讯全无,一旦分别,好似自己的世界中彻底失去了亲朋的影踪,再也寻不到了。再见何日、再见何地,全凭天意。难怪古人的诗词多半都是“伤离别”?

    不过顾静媛是一个异类,完全没有这种想法。她支持男人年轻的时候多拼搏——横竖婚约已经定下,圣旨就在她手里呢。古人离婚成本太高,傅胤之又了解她的性情,招惹了她再辜负,会得到什么后果他比谁都清楚。所以,顾静媛完全没有遭遇“始乱终弃”的想法,不但不反对,还鼓励未婚夫“投身军旅、报效家国”的做法。

    三年之后她十八,勉勉强强脱离了“早恋”的范畴,再拖个一二年,二十岁左右怀孕生子,计划非常完美。可惜傅胤之认识的她,一直是古灵精怪、口是心非的。罕见的得到“限量大度”的答复,他第一个想法不是感激,而是怀疑其用心了。先定了定情绪,小心翼翼的掂量掂量话语——怕一个不好,火上浇油啊!拐着弯抹着角,细细的询问,终于得知了真正缘由。

    原来,是未婚妻怕太早怀孕伤了身体根本!十五六岁做母亲,自己的身体还没长成呢,再一怀孕把营养都供给了胎儿,十个月后冒着难产血崩的风险……这也是婚前协议第二条的存在缘故。

    傅胤之心里一宽,有过了一大难关的轻松,同时也隐隐约约感悟道,大概他要娶的妻子跟寻常女人对待儿女不一样。那都是很久之后的事情了,短暂的道别后,傅胤之终是离开了上京城。

    刚敲定婚事,准新郎就离开了,这件事情若发生在其他娇弱的女孩身上,恐怕受不了风言风语的打击。顾静媛呢,压根不理会旁人的看法。不过关心的人多了,她不胜其烦,最后不得不以“生病”为由,躲到了别院里清净清净。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又是一年春。

    一阵淅淅沥沥的小雨之后,天气更加清爽宜人。别院内的小花园里小草绿油油的生长着,廊檐下那几盆月月红也颜色娇娆的绽放着,呈现出一片喜人的春意。几辆马车慢悠悠的晃着,前后都有随从侍婢,约有二三十人,浩浩荡荡的来到别院。一到院门口,拍打门扉的声音,犬吠声、熟悉的丫鬟之间招呼声,还有马蹄得得,喷着响鼻,各种声音混淆在一处,再无一丁点清净。

    顾静媛看着两个特意过来的姐妹,娇娇、静娴,埋怨道,“怎么又来了?不是说过三天一封信,得空我就回去小住两天。”

    “你还说呢!”嫁人之后的娇娇性子更加跋扈张扬了,到了人家的地界也没有一丁点收敛之意,就差指着顾静媛的鼻子,“你呀不是好东西!明明知道我和娴儿牵肠挂肚的,也不过来多看看。哦,写几封信就行了?不知我们的心都快碎了?我生产的时候罢了,疼了一天就完了,娴儿可是难产!差一点就没过来!姐妹一场,你就忍心生离死别?”

    说到这,顾静媛无话可回,三个月前,静娴千万万苦生下了一个男孩,大夫诊断,说伤了身子骨,两年之内最好不要有身孕。幸甚是个男孩,苏家上下都宝贝着,若是个女儿,恐怕那苏太太再疼惜儿媳,也要为苏家开枝散叶考虑了。

    娇娇也生了个男孩,她自己说“挣扎了一天一夜”,其实最多两个时辰。生得可顺利了,听说稳婆进去送了碗参汤,喝了一半孩子就哇哇落地。她不过是气愤明明提前几天叫顾静媛去看她——成婚后的女人回趟家不容易,顾静媛没人管她,可以串门走亲戚。

    “没良心!”

    又抱怨了一会儿,娴儿拉了拉娇娇的袖子,娇娇才住口不说。可是这个暂且能忍下,另一个她再修身养性十几年也无法忍耐,

    “我真搞不懂你!好端端的婚事弄得不上不下,你说你怎么就答应傅家人,答应婚礼挪到三年之后?三年之后怎么样,你聪明,跟我说说会怎么样!要是傅胤之从外面领会一个小娇娘,我看你怎么办!”

    顾静媛内心深处,极喜欢这两个姐妹。娇娇和静娴,比她嫡亲的兄弟姐妹,甚至母亲,都要关心她、在乎她。唯一的烦恼是,她们的太过关心,也会给她造成不小的压力。

    “怎么办?凉拌呗。”

    眼看着娇娇柳眉一竖,急忙安抚道,“放心吧,傅胤之又不是傻子,外面有人也会藏得好好的,哪敢往我面前带?”

    “哪敢”两个字说的好,娇娇稍微消了点气,可仍是摇头,觉得自家妹妹在这场婚事中受尽了委屈。

    别的不说,外面人说顾静媛为了筹谋和傅家的婚事,用尽心机,连女孩子家的名声都不要。可自家姐妹才清楚元元心气高着呢,她就算看上了傅胤之,以她的聪慧和手段,会让傅胤之自己主动追求。败坏自己的名誉,谁那么傻?

    反正娇娇和娴儿是绝对不相信。她们也很奇怪,怎么房氏就信了?

    出嫁后的姐妹难得聚在一处。也不能多呆,住了一日后,娇娇就和静娴坐上马车准备回去了。顾静媛有空,问了一下娇娇的陪嫁丫头,这才知道娇娇的日子很不好过。

    虽然生了一个儿子,可是自嫁人起,丈夫就风流在外,包戏子、宿青楼,什么都做。前段时间要领一个守望门寡的女子进门做妾,被娇娇死死拦住,夫妻两个闹得不欢而散。这会儿,是上峰赏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娇娇怎么拦?拦了,就是害丈夫得罪上峰呢,更加不贤了。

    “遇到这种贱男,一定要让他痛。痛过之后他就会记住教训了。”

    “可是,怎么做呢?”那丫鬟竖着耳朵,显而易见是奉命留下来打听消息的。

    顾静媛淡淡的一笑,“哎,终结是人家夫妻两个中间,我不好乱出主意。”被拎着耳朵熏陶了整整一个晚上,她也想小小的出一口气呢,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就看我那娇娇姐的悟性……以及想做到什么程度了!”

第八十九章 第三年(下)

    “这个臭丫头,多说一句能死啊!”

    贴身丫鬟小莲回来后,一五一十转述顾静媛当时说过的两句话,没有预想中修理丈夫的好法子,娇娇大失所望,愤怒的张口就骂。

    小莲一脸怯怯的听着,低着头不敢多说一个字。曾经有一个丫鬟在娇娇生气痛骂顾静媛的时候,随口附和了两句。结果……能有什么结果呢?小莲再也没有看到过她。所以,之后伺候的人都乖觉了,自家女主人是个特例,责骂未必是真讨厌,相反可能是她表达特殊关心的方式。要是不长眼的迎合,才是真正缺心眼呢。

    娇娇没有在意身边的丫鬟,而是沉思着,喃喃自语,“悟性?做到什么程度?元元想说什么?”姐妹中,她是最笨的一个,猜谜从来猜不对。元元也不可能弄个哑谜来,让她自己靠悟性找到答案。那么,元元到底想干什么?是不是昨天晚上闹腾得不够,还想让她变本加厉的报复?

    修理花心的丈夫,娇娇没两全其美的法子,但是对付自幼一起长大的姐妹,她不知有多少办法,招招掐着元元的软肋,哪怕元元聪明绝顶,也逃不出升天。对这一点,娇娇十分自信,从来没怀疑过。等等,“做到什么程度?”

    娇娇喃喃重复了两遍,忽然醒悟了。

    她丧气的坐在马车上,焦灼、忐忑、犹豫,许久,才下定决心。终于懂了,元元为什么不出主意,还说不想参与她们夫妻之间。原来,她不想插手,是留有余地,不想做得太绝——看元元的手段,就知道一旦她出马,一定整的严平脱掉三层皮,那样,自己的婚姻基本上也保持在“玩完”的状态。

    可惜,元元不懂得,如果小妾进了门,她的命也差不多丢了一半……活着也等于死了!

    不能眼睁睁看着,什么也不做!

    娇娇咬咬牙,就算被休回家,她也不能吞下哑巴亏,被人水滴石穿慢慢磨死了!

    回到夫家,她不争不吵,叫人将柴房里的干柴堆在前院里,自个儿抱着孩子往上面一坐。行啊,你严平不是等着接小妾过门吗,她不阻拦了,以后想纳妾还是收丫鬟,随便,她不管了!

    死人总不能从棺材里爬出来管东管西的!

    再说那严平也是大家公子,平时往来的狐朋狗友算不上好人,但至少都是诗词歌赋、书香里熏陶出来的,说话做事都带着一股“雅味”。而顾静娇有什么?除了一个顾氏女的名号,她性情、才华、学识,样样不如,连小家碧玉都称不上。娶了她,严平深感上当受骗。曾经期盼的娶妻日子,变成一种煎熬。

    纳妾,非他好色,就是对娶妻不贤的补偿罢了。

    没想到顾静娇够绝,性命和脸面都不要了。看着光天化日下的闹剧,他痛骂四周的下人,“她有病,你们也有病,赶快把柴火给我搬走!”又去抢儿子。娇娇已经豁出去了,反唇相讥,“你才有病呢。儿子是我十月怀胎、是我拼着命生出来的。你算什么,不过洞房花烛那晚出了一点力,爽了还不够,还要抢我的儿子。哪有这样强盗!”

    严平气得手指头都在颤抖。偏偏无话可回——还真能跟娇娇分辨在生儿子一事上,他出了大力气?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太丢人了!

    严平愤怒的想和离。可是现实情况太过残酷,顾静娇毕竟是顾家的,娶妻花光了十之八九的家当,才凑成了聘礼。和离后,顾家会不会在颜面尽失的情况下,大方的归还所有聘礼呢?要是报复起来,严家不是什么世家大族,禁不起啊!

    为了父母,他是忍了又忍。纳妾自然是不行了,上峰知道他的为难之处,倒是没有怪罪,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含义不言而喻。想到外面人怎么看他,严平简直恨不能钻到地洞里!回到家中,连他酷爱清静的父母也觉得,还是把孙子放在膝下放心。那种动不动就抱着孩子自焚的……实在可怕。讲不通道理,也不要讲了。

    娇娇遭到严家人的抵制,但她不怕,至少保住了身份地位。次日,她跪在公婆的房门前,同意把儿子交给公婆抚养,同时说,她再坏也是孩子的亲娘,不会真的想让亲生儿子死。要是不明来路的女人进了门,随意给孩子一块糕点,或者暗中做了点什么,小孩子禁不起一点折腾。她不求公婆喜爱她,只要看在孩子的份上,让孩子健康平安长大。

    严家的人丁不旺,小孙子出生后,自然是全家的宝。严父严母虽然也希望开枝散叶,多生几个孙子孙女,可看这媳妇的性情……早早熄了念头。再加上也考虑到纳妾后,妻妾争风、家宅不宁,于是劝告严平,不可纳妾。

    娇娇得到公婆的许诺,趁热打铁,把家里上下的适龄丫鬟召集到一处,每人赏赐一碗茶喝——茶水里当然不会有毒了。不过,比有毒还厉害,所有喝茶的丫鬟,此后都避开自家少爷,如非必要,几乎不再严平的眼前露面。

    严平很是奇怪,辗转才打听到,顾静娇笑呵呵的威胁:“严家无妾,爬床成功也只能是一辈子的丫鬟。自我感觉容貌美艳的,可以试着勾搭,看她敢不敢打上门去?有心思的赶紧打消,不然就掂量掂量后果。”

    简单的威胁,然而十分有效。严平从此在家就没享受过“红袖添香”的待遇,连无聊时逗弄小丫鬟的乐趣都没了。对此,他反倒没有愤怒的情绪了,也许最恶劣的都经过了,这点小事,只是毛毛雨,无所谓了。

    压抑沉闷的婚姻生活,终于在第二年的年末得到改善。宫中发了明旨,贵妃顾氏,谋害皇嗣,罪大恶极,夺去封号,打入冷宫!这道圣旨可谓掀起轩然大波,朝中势力如何变换且不谈,对严家的影响也是巨大的。

    贵妃顾氏,可是妻子顾静娇的堂妹。顾氏原本仗着皇太后的母族,多有骄奢跋扈,这次,谋害皇嗣,连皇太后都恶了贵妃,顾氏这一支是彻底失宠了。

    因为姻亲缘故,严家无比关注事态的发展。顾家不会轻易倒下,毕竟有顾太后在,念着血脉亲情,兴许还能咸鱼翻身。可是谁也没想到接下来的发展——竟然有顾氏老仆人告密,称顾家庶出顾祈恩顾祈德这一支,压根不是顾家血脉!

    尘封已久的故事,早就老掉牙了,如果没有有心人的抽丝剥茧,细心的等待机会让真相重见天日,恐怕将错就错了。

    当年高家太婆,在顾家老宅做丫鬟的时候,曾经酒醉和男主子春风一度,珠胎暗结。问题是,一个长相粗笨、不算漂亮的丫鬟,男主人在清醒后,还会多看她一眼吗?会跟她生下第二胎?那要多饥不择食啊?

    显然,顾氏老宅里漂亮的丫鬟多的是,高家太婆没有这个机会。所以,当年的高二太爷、高三太爷,只有一个是她亲生的。另一个是和她同样做侍女的姐妹所生,只是仆役之子!

    这个秘闻惊呆了全京城。用下人的孩子混淆高贵的血脉,世家之中没有人能忍受这种屈辱。高高在上的顾太后是什么感觉,可想而知了。高家太婆最后承受不了压力,承认自己没什么见识,好姐妹临死之前将孩子交给她,她就养了,没想过可以认祖归宗什么。

    对一个年过九十的老妇人,腰驼背弯,也不知还能活几天,谁还能用刑呢?想到她只是秉承着对早年姐妹的誓言,养大了一个孩子,论行为,倒是让人钦佩。她肯承认事实就行了。顾家,没有短了她的衣食。

    不过高勿争这一支所有的人,都被顾家开宗祠,驱逐出门,族谱上的名字全部划掉。看几位族老的脸色,竟是恨不能将这一页撕掉,免得贻笑大方!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高祈恩离开顾家之前,先到了太婆哪里磕了三个响头,又代替父亲和弟弟磕了,才念念不舍的离去——这一走,恐怕以后都没机会见到太婆了。太婆倚着门,浑浊的眼睛里干涩的流不出泪水,只能眼睁睁看着儿孙一个个的离开她。顾祈瑞和翁氏一整天都陪伴着她,生怕老人家上了年纪,有个好歹。

    全京城上下都在等着看,冒充世家的高勿争这一支,会受到皇太后怎样的怒火报复。顾贵妃已经倒了,她根本没有顾家血脉,以卑贱之身侍奉皇帝,还谋害皇嗣,没有立即处死已经是皇家大度。

    所有人都以为高家这一支必死无疑。就算不死,也要受到疯狂打击。哪知道太后十分贤良,一句以“不知者不罪”,轻飘飘的带过了。这意味着,高祈恩可以继续当官,而高静媛呢,她和傅家的婚事继续有效!

    可是,傅家怎么能接受这门婚事呢?原先就不答应,现在更要找尽办法摆脱了。

第九十章 和离

    门不当、户不对,未来的婚姻幸福指数能有多少呢。傅家为了自己家族的名声没有选择落井下石,相反,处处给被逐出顾家老宅的高家一支以关照。如果顾静媛是个聪明人,就知道主动退婚才是最好的选择。

    但如果,她没那么聪明呢?也不要紧。愚蠢的人即便一时遂了意,高高飞上枝头变凤凰,也有跌落凡尘的时候,冷宫里的顾妃就是最好的例子。为一时的痛快,怕是要赔上一生啊。

    傅家派了几个能干的女人打理和高家的关系,不管心底多少嘀咕,面上一丝鄙薄不见,连高祈恩都挑不出什么礼来。有傅家人出面,至少最初一些存心奚落的、好事的,没有找高家的麻烦。

    高祈恩知道这是为什么,隔天就召来大女儿,商量退婚一事。静媛沉默着不说话,按私心来说,她不想退,答应成亲是看在傅胤之这个人的份上。现在退婚呢,为了风雨飘摇的高家,还是父亲那可怜兮兮的自尊呢?

    她却不想牺牲自己的终身。

    另外一个人也不愿意,那就是一直以这门婚事为耻的房氏。自从顾静妍被打入冷宫,她是终日以泪洗面,时时忧心——早知今日,她是疯了才把如花似玉的女儿送进宫!这不等于她亲手让最疼爱的小女儿去死吗?

    “相公,不能啊,静妍还不知怎样,再断了傅家的联系,以后连托人给静妍送东西都不能了。”滴了两滴泪,抬眸看高祈恩眉宇之间满是怒意,还以为是丈夫真的相信小女儿会做出谋害皇嗣的事情。

    “这不可能,妍儿是妾身的亲生女儿,从她落草就是妾身一手带大。她连杀鸡都不敢,怎么会谋害皇嗣,定是有人陷害!如今她在冷宫里,封号被夺,失了太后娘娘的宠爱,不知过着什么苦日子……”

    静媛早在房氏露面,立刻躬身行礼,话也不说一句的退下了。房氏也好似没见到她这个人,彷佛她要跟丈夫谈论的话题,不是静媛的婚事。

    高祈恩制止了房氏的喋喋不休,“这门婚事,不能了。谋害皇嗣,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傅家肯伸以援手,无非是想解除婚约,体体面面的断了。你还想不松口,硬赖着?做人也不能太厚颜无耻。”

    可惜,房氏忧心小女儿,总是生出小小的希望,希望能从傅家得到更多。阻拦一点骚扰算什么,除非能弄到静妍在冷宫中的确实情况。若是能全须全尾的把静妍弄出来,那她二话不说,立马解除婚约。不然拖个二三十年,她不怕女儿嫁不出去,你们家的公子也别想迎娶正妻,怎样?

    不说静媛,就是高祈恩也被气个半死。

    “我看你是疯了,谋害皇嗣是什么罪名?傅家怎么肯帮忙?你是不是嫌高家最近平安无事,硬要招惹个仇家对付?”

    可是房氏跪下来紧紧抱着高祈恩的大腿,不停哭诉思女之情。傅家没有一口回绝,也许……有一份希望?指望顾家把静妍弄出来是不可能了,一想到才十六岁的女儿将要在冷宫里葬送一生,做母亲的怎么能忍受?

    傅家的人回去一说,傅奕北在书房内沉吟了良久,次日请妻子萧郡主入宫。外界不知内宫里的风云变幻,过了十几天相对平缓的日子。之后,不知从何生出的谣言,称顾氏里通外国,意图谋反!

    证据?证据就是冷宫中的废妃的证词。皇帝听闻大怒,立即下诏兵围顾家老宅,在抄查时发现了几封密信,通通是用暗语写成。后来寻了理藩院的人看,证实是商量兵马一时。顾太后因为痛心过度,已经昏厥,缠绵病榻,不能言语。皇帝深深怨恨顾氏辜负了他,不停任何人的劝告,执意下了抄家的圣旨。

    曾经是八大世家、荣耀无比的顾家,转眼零落成泥。凡是族中任职的,不分老幼,也不分知否知情,全部下了牢狱。在一片哀嚎中,令人诡异称奇的是,高家人无事——这叫怎么说呢?塞翁失马?

    虽然谋反是株连九族的罪名,可被驱逐出门的高家,跟顾家什么关系?全京城都知道,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父族、母族、妻族,没有一点能扯上关系的,除非故旧也能算在内。

    被查抄那日,高祈恩穿着素白的衣裳打点官差,务必让带着枷锁的顾祈瑞、顾祈兆等人不至于吃太大苦头,女眷那边也没少,翁氏、沈氏都安好,没有收到虐待。短短一日,少说也花去了数百纹银两。有银子开道,加上高祈恩毕竟还有官职在身,低低的放下颜面跟人论交,多少给他一两分颜面。

    不同于顾家全族被抓,原本应该在冷宫里度过余生的静妍,回家了。房氏抱着“失而复得”的小女儿痛哭流涕。可哭着哭着,看见丈夫冷漠的容颜,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相公,静妍回来了,你不高兴吗?”

    “我没有这个女儿。”

    静妍早知道自己将要遇见什么情况,悲伤的说,“爹爹,女儿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可是,这真不是女儿的本意。顾家树大招风,早不是一日两日了。顾太后怎么好巧不巧的,在节骨眼上病倒了?皇帝怎么会听了几句谣言,就对顾家斩尽杀绝?爹,这是圈套,摆明针对顾家的圈套,女儿在其中的作用不值一提……”

    “啪!”

    高祈恩根本不想听,冷冷的盯着曾经爱如珠宝的小女儿,“滚!马上滚!从今以后,我都不想再看见你!”

    房氏大恸,跪在丈夫的脚边苦苦哀求,“相公,妍儿终究是你的亲生女儿啊!”

    一句亲生女儿,就能挽回吗?那他下了死牢的兄弟侄儿呢?回应她的,再不是丈夫的温柔小意,而是一张轻飘飘的纸张,虚幻的声音忽远忽近,怎么听也不能让人觉得是真实的。

    “你本是侯门千金,我只是乡下农夫之子,门第之差、堪比云泥。而今立字为据,从今后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房氏傻了。

第九十一章 祸福相依

    房氏得到和离书,本是哭死苦活,不肯离开高家,但是静妍为了能从冷宫中活着出来,竟然成了证人指证顾氏谋反,害得百年顾氏一朝沦落抄家,高家上下深恨她自私自利,再不肯认她,也不肯收留她。高祈恩态度坚定,就是一母同胞的高守拙,也无法忍受——他当天就拽着亲妹妹的头发,逼着静妍出家。

    不出家?也行,那就去死!

    没有人能在害得数千人妻离子散、家败人亡后,还能安享逍遥。这等于用数千人的血和泪,铺就自己的快乐幸福之路。稍微有点良心的,怎么过意得去?守拙想到一向待他极好的长房守礼,想到守礼刚刚满月的孩子……能不能在牢里活下来?

    静妍大哭,自己为了家族才进宫,三四年的宫廷生活,外面看着金碧辉煌、鲜花着锦,其实呢?背地里的暗刀暗枪少了吗?她要是不出面作证,这一辈子就毁在冷宫里,兴许冻死、兴许饿死,谁会念她一声好?即便念着她的好,又怎么了?她会死、会死啊!

    高守拙气得额头青筋暴跳,劈头盖脸的骂,

    “狗屁,你为了家族才进宫?分明是你为的荣华富贵,从元元手里硬强过去的!最初太后召见的是元元,后来人选是怎么变成你的?陛下下旨册封,先送了一匹不服管教的烈马,谁冒着生命危险骑着进宫的?是你吗?”

    “你要真有为家族牺牲的勇气,就该老老实实呆在冷宫里,哪怕死了废了,我们高家认你!”

    静妍早就不是当年那个心地善良、重视家庭亲情的小妹妹了,听到守拙的话,也存了怨恨之心——说得容易,冷宫是什么地方,比死牢也差不多。老老实实呆在冷宫里?不等于让她等死吗?一句认你,顶什么用?

    既然高守拙不觉得她这个妹妹的性命有多重要,她也不在乎他的好了。

    可是当前她还是不能离开高家的,用剪刀剪了头发明志,眼泪滚滚而下,“可是大哥,顾家不顾颜面,将爹爹,祖父和你,全部驱逐出门。妹妹的做法或许有所不对,但是也是为了替你们出一口气。”

    “这口气出的可够大的。”最小的弟弟守一也出来了,他已经十二岁,不是襁褓中的孩童,足够能表述自己的想法和观念,不像多年前,家庭里任何矛盾都无法插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

    “三姐你怕死,不想把青春年华都葬送在冷宫里,为什么不直说呢?弟弟虽然愚笨,可也看出来了,皇上没有杀你之心呢。不然,你先谋害皇嗣,再告发顾氏谋反,更要在冷宫里被人管束起来。怎么能出了宫廷,还活生生的站在父母、兄长和我的面前呢?而且弟弟看着,似乎没什么伤痕呢。”

    “我……”

    静妍在进宫之前,跟父母兄长的关系极好,以她的心智手段,早准备了一千种说服高家人的办法。唯一可惜的是,错过了小弟生长的最关键时期,守一的出现,让她措手不及。

    她强装出一副笑脸,凄惨的眼泪在眼眶中欲落不落,

    “这是四弟吗?三姐在宫里天天念叨你,你都长这么大了。记得当年你还在娘的怀抱里允吸手指头,娘为了让你戒掉,不知花费多少功夫……”

    “呵呵,小弟记得呢。二姐偷偷在我手指上点了些辣椒油,害得我哭了一天一夜。之后我再也不敢吸手指了,可是,娘亲足足三天不跟二姐说话。背地里说二姐心狠,一眼看不见,连小兄弟都害。”

    守一笑着说完,回头看了一眼大哥,“往常娘亲只说二姐自私,性子跋扈,将来少不得要任性妄为、贻害全家。没想到一语成谶,如今顾氏全族都下了大狱。只是不是二姐害的,而是三姐为了自保……”

    守拙对被驱逐出族,的确心里保有怨念。但事情说穿了,是他本就不是顾氏血脉。是他窃据了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这些年,和原高家人如守礼、守诚兄弟的感情,不是假的。一想到他们很有可能被处死,而这一切,都是托他的好妹妹所致,怎么能原谅?

    他看着地上亮闪闪的剪刀,默然的捡起来,出家是个躲开纷纷扰扰的好办法,但她的妹妹不是以前听话的妹妹了,主意大极了,怎么会知道他本是一番好意?高家势小位卑,一个曾经做过妃子的女儿,留在家里,不仅仅是高家的祸患,也是她自己的。

    “父亲说得对。你走吧,不想再看见你了。”

    静妍还要再说,守一叹气道,“三姐你三言两语就害得顾家满门被抄,如此威力,让人望而生畏。弟弟胆子小,也怕被你一句话给害了呢。”

    亲生父亲不肯保她,嫡亲的兄弟也不肯接纳她,只有房氏,被静妍一番哭诉,到底舍不得撒手不管。娘两个颤颤巍巍的离开高家。房氏不停回头,静妍已经知道这不是自己的家,再也回不去了,可是不停昧着心肠劝母亲,“早晚有一天,父亲会想明白。女儿是无辜的,母亲更是父亲生儿育女,辛苦持家,父亲一定舍不得母亲。只要避开了这个节骨眼儿,父亲就会来接母亲了。”

    房氏相信小女儿的话,或者说,她不愿意接受恩爱多年的丈夫,居然会抛弃她。一定是迫于形势,只要顾家这段风波过去之后,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的,一定会的……

    再说房家,有在妹子出嫁后十多年心心念念盘算妹子嫁妆的兄嫂,可想而知这样的娘家会怎样对待和离的女人了!差点没让房氏母亲进门。好在当年元元查出来一些把柄,静妍做贵妃时候借着便利也掌握了,这会子拿出来,逼着房家开了门。

    只是住在房家过的什么日子,外人是不会知晓了。

    顾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出嫁的女儿们也收到波及。娇娇原本算是半个“宅斗胜利者”,管得丈夫半个妾侍也没有。顾家一倒,她知道自己毫无希望了,主动下堂。介于儿媳妇和儿子之间的巨大矛盾,严家公婆没有阻拦,还让娇娇准备好屋舍,算好了嫁妆再走。

    可是,很快传来了令一个顾家女儿——顾静娴的遭遇。她以不敬公婆的罪名,被赶了出来。不到三天,刚满一岁的儿子受风寒,大夫还没来得及请,人就没了。小孩子连埋葬苏家祖坟的待遇都没,不知丢在什么地方。

    这还是书香门第呢,可见顾氏谋反,牵连有多广泛。

    娇娇听说消息,大夏天,一颗心都冷透透的。跪在公婆房门前,额头都磕破了,她愿意下堂,愿意离严家远远地,愿意这辈子常伴青灯古佛,愿意吃斋念佛,只求儿子活命!

    严家公婆不喜儿媳妇,但大孙子是他们一手带大的,别说这个孙子聪明伶俐,活泼可爱,就算笨些,那也是他们的亲孙子!怎么舍得?于是,他们征求儿子的意见:为了孩子,要不,忍了吧?有一个下堂的母亲,孙子未来的前途也毁了。

    严平心想,自己不过是不入流的小官,跟妻子不合,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如今为了孩子忍辱负重,应该没谁会相信自己和顾氏合谋。再者,顾氏谋反,牵连太多,当中有不少无辜者,为了皇权稳固,也许很会就会停止大肆牵连了。

    想来想去,到底为了儿子,点头应了,不休妻——另一方面,也怕再娶一个,也是这样娇生惯养的性情,那还不如凑合算了。

    当娇娇知道自己不用下堂,还能继续留在严家、天天看到宝贝儿子后,眼泪两行、鼻涕一把,哭得严平不忍看,“好了好了,还哭什么,赶快把脸洗一洗,锦儿还等着你给他讲故事呢。”

    “相公,妾身知道错了,妾身发誓,再也不会做任性的事情,以后做牛做马报答严家的恩德。”

    严平听了好笑,“你往常不都说自己对严家有大恩德吗,为了锦儿险些丢了一条命。功过相抵了。”

    娇娇从此收敛略显张扬的性情,丈夫严平对她的要求降得不能再低,才发现娇娇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么!琴棋书画,她不是不懂,全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因为家里的姐妹个个是高手,她越被熏陶,越觉得自己水平低劣,因此从来不显摆。

    而婆婆知道高家人拿出银两打点关押牢狱的官差后,也拿出一部分钱财给严平。严平自是不愿意的,摆脱都来不及呢,还上赶着参合?结果听母亲说,这笔钱,不是严家的,而是娇娇在运社的花红。

    娇娇在儿子被公婆抚养后,立刻上交了一笔“抚养费”。每个月不等,多时八九百,少了几十。原本严老夫人很奇怪,媳妇干嘛不留些私房钱?可娇娇说,自己不善于打理商铺,钱留着,也只是白白放在盒子里,没有出息。还不如交给婆婆,为了严家唯一的孙子,这笔钱一定会用到合适的地方。

    严老夫人一听,这知道儿媳妇是有大智慧的,这才是她在顾氏倒了之后,愿意留下娇娇的缘故。

    严平看着运社送来花红的账册,娇娇只在其中占了一小部分,成亲两年,已经得到五千两纹银的花红了!终于明白,顾家为什么会倒了。

    那意外拿着这笔花红的严家……还是尽快花出去吧,以免遭到有心人的关注!

第九十二章 另寻出路

    “姐,你真的相信她会谋害皇嗣吗?”

    静妍和房氏离开高家后,小宝慢腾腾的从廊檐柱子后出现,把头放在高静媛的肩膀上。已经是一米七的大男孩了,行为还像以前一样幼稚!

    静媛觉得自己的半个肩膀都快压垮了,忍不住歪着头骂,“害不害,她都活着出来了。别说别人,你别害我膀子疼!”

    小宝撅着嘴,怏怏不乐的挪了挪,表情彷佛受了大委屈。静媛想当没看见,可是这个表情和大狗狗一样,在她眼前闪过来闪过去,受不了了!伸出一只手,在小宝肉嘟嘟的脸上一掐,呼,肉感十足,真带劲!

    欺负了一会儿小弟,静媛的心情好多了。一路走一路分析,“太后肯定出了什么事情!不然不会眼睁睁看着顾氏满门被抄。要是有什么办法能进入宫廷就好了。”

    “……宫嬷嬷?”

    小宝建议。

    曾经对静媛十分友好的宫嬷嬷,也许是个人选?可是仔细思考了一下,静媛否定了,“她是太后的心腹。如果连太后都遭到不明攻击,她也难自保。更别说还有背叛的嫌疑。这件事我们要从长计议。”

    小宝呵呵笑了下,“姐,那几个傅家的女人没来了。我记得,她们好像关起门跟你娘嘀嘀咕咕说了什么。然后没多久,她就从冷宫里放出来。哗,比放出瘟疫还厉害,一眨眼,顾家都下了大牢。”

    高静媛想到其中的弯弯绕绕,又没忍住,感叹道:“不怕狼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再聪明的人遇到这种形势不明的情况,也只能按兵不动、保全自身。

    原以为高家跟顾氏脱离了关系,至少族谱上半点瓜葛也没有,株连九族怎么也轮不到。不过顾氏谋反一案本来就是疑点重重,凭着几封书信就定罪了,且太后自抄家圣旨那日起,就昏迷不醒。种种迹象都说明了一件事——暗地里有人推波助澜,意图不浅。

    高家也不过多得了半个月左右的喘息时间,很快的,高祈恩被上峰寻了个错误,喝令闭门读书。而官差天天上门,询问顾氏谋反一事是否知情。高家上下当然众口一致。可惜人家要的不是什么口供,以办案为名,一天三回的吵闹,没事就留在高家喝茶,眼睛滴溜溜的望着高家的家具,走时能捞就捞、能拐就拐带带了去。终于惹得高守拙的不满。

    年轻人的火气总是旺盛的。从高高在上的世家公子沦落成任凭官差欺凌的小民,怎么能受得了。高守拙被官差以袭击官差为名,抓进了官府,和一群犯了重罪的罪犯关押在一起。三天不到,就伤痕累累、惨不忍睹。

    高祈恩坐不住了,那毕竟是他寄予厚望的长子。就算失去了全部家产,也要保住儿子的性命。正欲打通环节,忽然又听到一个噩耗——幼子失踪了!

    而且是在自己家里失踪的。因为高家这段时间极乱,不停有官差上门,高二太爷就雇佣了几个帮闲帮忙看着大门。没想到几日功夫,官差渐渐的不来了,可是他的小孙子守一也不知去向!

    高二太爷年纪大了,怎么能受得了这个打击!当时就口歪眼斜中风,幸甚有静媛和小宝及时发现。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高祈恩这下顾不得长子,匆忙赶回家中,眼见家败了,人没了,忍不住悲从中来。

    这个时候唯一能保持理智和清醒的,恐怕只有高静媛一个。

    她不是不悲愤,不是不绝望。只是,怎么说呢,她对高家的感情……有,但绝对没有深到愿意奋不顾身的地步。高二太爷对她好,她尽力报答,但前提是不会让自己搭上一条性命。这一次,失踪的是守一,下一次,说不定就是小宝、就是她自己了!

    她必须要寻一条能保护小宝和自己的办法。

    将家中产业一分为二,笨一部分交给父亲高祈恩,“父亲,不是女儿说丧气话,大哥在牢里,恐怕不好了。父亲心疼儿子,愿意不顾一切救他。不过也看看祖父一把年纪,好歹留些给祖父养老。至于女儿……”

    静媛轻轻摸着小宝的头,虽然小宝比她高、比她壮,可爱护之意跟六七年前没有什么差别。

    “小宝也是高家血脉。女儿能护他安全,也算对得起高家的养育之恩。”

    说完,她对高祈恩磕了三个头,又带着小宝去高二太爷辞行。高二太爷似乎知道静媛要做什么,挣扎着说,“小宝……看好……”

    “请祖父放心。小宝一定会好好的。”

    高静媛先命下人买了些冥币,让小宝披麻戴孝,自己也一身素服。她现在唯一能投奔的,只有傅家。可傅家明显跟顾氏倒台有见不得人的关系,怎么会收留她?婚约,是她唯一的指望。不过,她十分谨慎,守一能在自己家里被劫,她走在街头上,又怎么能保证不会被人打劫……顺便劫杀了?她一个女孩,死了就死了,指望谁出头?

    因此从高家出来后,故意走两步,撒一把冥币。周围的人都在看他们。小宝做得还有心理负担,总觉得家里又没有人死,干嘛漫天撒冥币,好凄惨啊!可高静媛敲了他两下,什么情况了,把那些自尊啊道德啊,全部抛下,硬逼着他顺从。

    人群中分明有些异样的目光,高静媛冷笑着当没看到,一直沿着大路走,还走得很慢。傅家,想必已经得到消息了吧?他们想怎么做?派人来阻止是最好的,可是现在满京城的人都睁大眼睛看着,除非不要脸面了,否则也只能看着罢!

    到了傅家大门口,将最后一把冥币撒开,漫天飞舞的雪白的冥币中间,高静媛带着小宝往地上一跪。许多人是一路跟着过来的,看到这一幕,不由得指指点点。

    傅家果然还是要脸的,未来儿媳妇穿着孝服在大门口求助,要是狠心不管,或者叫人赶走,不晓得要被人传多少闲话。没多久,大门就开了,管事急匆匆让高静媛进去。

    只是小宝被拦下了。

    管事瞪着眼,“这人是谁?高姑娘,请恕我无礼。傅家也是百年世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的!”

    高静媛拉着小宝的手,低声道,“管事说得有趣。我又没带猫狗来。这人是我亲弟弟,难道进不得傅家的高贵门槛?你若有本事,不然对外面人说,这人是我的情夫,是野男人,把他打出去啊?”

    说完,不敢那管事愣神,手一拉,就把小宝带进傅家了。

    这下可好了,小宝的安全有保障了!

第九十三章 交易

    世人多愚昧,喜欢自以为是。静媛一住进傅家,就被安排在内院的边缘,出入很不方便的祠堂附近一座卷棚内。也许对正经的大家闺秀来说,是无比羞耻的吧?根本不被当成客人来看。可静媛觉得住的十分舒心。她每天抬起头,都能看到小宝隔着高墙放的蝴蝶风筝。

    风筝摇摇曳曳,似乎象征着如今高家的风雨飘摇

    或许,她应该感激傅家给了她容身之处?

    可惜,她这个人不太友好呢,住人家的,吃人家的,却不能保持淑女感恩图报的心态。

    “有些人啊,那就是脸皮厚!厚到什么程度呢,啪啪扇两个耳光还打不红的!拆下来可以直接做鼓面,砰砰敲两下,声音脆脆可响得紧!”

    “哈哈,姐姐说得真有趣。天底下真有这么厚的面皮?”

    “嘻嘻,妹妹也太少见多怪了!天下大着呢,什么人没有?比如我们姐妹,要是一句话说错,面红耳赤,面孔好像要发烧呢。”

    “哎,两位姐姐,你们跟高家妹妹比,也太……哎,谁让人家现在连家都没了。脸皮不再厚写,难道还和从前美人灯笼一样风吹吹就坏了?”

    对待几个时不时过来找茬的傅家千金,静媛开始还不想生事,可是,不是她的忍让就能换来和平。人家天天过来,不就是为了“惹是生非”?她不恼不怒,人家才觉得无聊好吧!

    既然这样,静媛也不介意显示一下自己的伶牙俐齿

    “静媛虽然出身不高,乡野也生活过、宫廷也去过,好歹也在高门大户里混了几年。没听说那位千金居然精通做鼓的?一般大家小姐不都是琴棋书画?难道是我落伍了,现在流行做鼓面了?”

    “赫赫,三姐姐喜欢面孔发烧?我看你是天生的胎记太大,把一整张脸盖住了吧?发烧不发烧的,恕我没看出来。”

    “美人灯笼?六妹妹这身材,果然不像灯笼。美人灯笼可都是前凸后翘的。你么……”

    说完,还没形象的咂了咂嘴。

    都说傅家儿郎怎么争气,怎么刻苦读书,怎么金榜题名。不过显而易见,傅家的女儿们没有受到多好的教养跟其他世家养了女儿预备送到宫廷不同,傅家从来没有这个打算。因此女儿养大了只有一个用处,联姻。

    除了联姻,还能指望这些娇生惯养的女孩子们做什么呢?

    她们连骂人的水平都一般般。

    高静媛群战舌芳,别看敌众我寡、敌势汹汹,其实内里的段数差太远了!要知道,静媛从小听自家祖母高老太骂人——那可是能变着花样骂一下午都不带重样的高人!怕傅家小姐们听不懂,她还没有用上一些高深的词语,只用一些浅显直白的,就把一行人骂得哭哭啼啼离开了。

    “哎,真没劲。”

    欺负人的说没意思,恐怕也只有高静媛一个人说得出来。她继续仰头望天,看着那个色彩斑斓的蝴蝶遥遥飞上天空,越来越远,直到在视线中只剩下一个小黑点,眼中终于带了一点暖意。

    “好一个高家小姐。我们夫人来了这么久了,你不说话、不出声,还想假装自己的眼睛瞎了耳朵聋了吗?无论主客上论,还是辈分,您连基本的礼节都不知道吗?”

    高静媛微微侧着身体,没有回头,弯着嘴角,觉得这个傅夫人身边的丫鬟有意思,战斗力比刚刚那几位傅家小姐强多了。可是到了她们这个级数,吵架反而是比较低劣的。

    “夫人……议亲的时候您没有出现。”

    傅夫人跨过门槛,两个长相柔美的丫鬟扶着她。她先是安静的看着高静媛的背影,听了一耳朵诅咒辱骂的话,忍不住生出“亲眼看看何方神圣”的想法。直到见面,她以为自己会愤怒,会生气,结果?也没什么结果。

    因为她忽然想到,跟一个不知死活的小女孩,有什么可以计较的?

    “我身子不好。”

    “扑哧!夫人,您可以找个更好的借口的!”高静媛转身,直面她未来的婆婆,傅胤之的母亲。两个女人目光对视,各有感触。再多的笔墨也形容不出,那刹那的交汇,彼此之间生出了多少念头。

    千言万语先不提,高静媛上下打量了一番后,点点头,“夫人连借口都不愿找,可见是完全不把小女放在心上了。小女没有多余的话好说,既然您过来看我了,想来也满足您的好不分好奇心。能不能看在这一点上,能不能回答小女一个问题呢?”

    “什么问题?”

    “您一点也不愿意娶我做您的儿媳妇,是吗?”

    “这,还用说吗?”傅夫人的眼中充满怜悯,“别说你那卑贱的身世,你一家鸠占鹊巢的经历,你们姐妹妄图染指皇室血脉的行径,除了这一切,你身上有什么值得的,令人称道的美好品质?

    我们傅家也有出身不高的小家碧玉,至少她们贞洁、良善、知恩图报,不比你,你心底肮脏,出口伤人,无视伦理道德。就算你口齿伶俐能骂得所有人,可能改变你的本质吗?”

    “这么说来,您觉得我完全配不上您的儿子?”

    “还用说吗?连一根头发丝都配不上。”傅夫人语气和蔼,眼中的怜悯更胜,好似看一个一点自知之明的女孩,又彷佛一个富有至极的人看着一个乞丐。乞丐多穷啊,饥一顿饱一顿,说不定连遮风挡雨的住所都没有。

    这样的怜悯,不是真正的怜悯,说贴近点,就是一种比较温和的幸灾乐祸,用多年的修养掩盖住了难看的外表而已。

    高静媛没有生气,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甚至还微笑了一下——记得看过的电视剧中,那些恶婆婆为了阻扰富有英俊的儿子跟灰姑娘在一起,使劲各种手段。说几句贬低的话算什么?她要是为此动摇了心志,才是真正的傻瓜呢。

    况且她还掌握一项所有傅家人都不知道的信息——傅胤之是重生的。而他的前世,是被傅家出卖抛弃而死!这就足够了。傅胤之或许会嫌弃高家不再是名门世家,嫌弃她的出身,但他也绝对不会跟傅家人怎么亲近。

    换句话说,她不会赢,但和傅家人比,她也不会输。

    “那位我就不懂了。你不愿意我当你的儿媳妇,还想用婆婆的身份压我?不觉得好笑吗?别说什么主客……哈哈,傅家若是能不想请我进门做客,我也愿意走啊。”

    说完这句话,终于如愿以偿看到傅夫人的脸色一变,收起了令人厌恶的怜悯之色。

    “你,哼,很好!”

    气走了傅夫人,高静媛知道自己在傅家的处境更难了一分——不过没有关系。蝴蝶风筝飞得越来越远了,那个人应该会找到风筝,然后做他应该做的事情了吧?

    在傅家等于斩断了所有耳目,但自我囚禁之后,那些针对顾氏的人,也不会再把目光放在她身上。自然也不会发现从傅家飞出的风筝有什么好奇怪的.恐怕还会以为是傅家那位千金放的呢

    西林大叔是玉清道宫的人,他一向对自己很好。不过高静媛也没蠢到以为对方会为了自己的那点关爱之情,会冒着生命危险不顾。她只是提了一个小小的要求,一无风险,二不会暴露他自己——将大房大伯母等人,送到宫廷内,哪怕是皇家别院也好。

    那里看似极为危险,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了。不然一群女眷,受到什么地痞流氓的骚扰和欺负,为了名声,只能去死。日后顾氏再怎么翻身,她们的命救不活了。

    困在傅家,耳目闭塞,不知道事情顺利不顺利

    这一日,傅老爷子傅奕北忽然传话,要在书房见一见高静媛。高静媛哪有说不的资格呢,她估量着话题,做好了准备。果不其然,老爷子狡猾无比,先是装作温厚老人,问了下生活起居,随后自谦傅家子女若是有做的不对的地方,体谅一二。随后,才开始整体,说了高家的现状。

    高静媛的大哥高守拙,没了。

    早应该预料到的,高守拙年轻气盛,是个迂腐不知道转弯的人。除了他,高家的任何子女进了大牢,都能忍辱负重活着出来,唯独他,接受不了不公平的现实。一场风寒,或者说,是他过于骄傲的内心无法承受悲惨的现状,自己把自己气死了。

    而他的死亡,对高二太爷造成的打击也是巨大的。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等心伤,足以去掉老太爷半条命。

    眼看一个完整的家支离破碎,傅老爷子就那么怜悯的看着眼前的女孩,丢给她一道选择题,你要保证自己的安危,还是念及这个家庭?

    这是一场交易,一场敌我悬殊的较量。

    高静媛离开傅家,高家的境遇未必能改善多少。可她不走,高家只会越来越悲惨!最后,只有家破人亡!

    高静媛以为自己凉薄,以为对高祈恩这个父亲抱有诸多怨念,结果她发现,她还是愿意在他人生的最后关头陪伴,给他披麻戴孝,尽儿女的心意。于是她说,

    “我走。但是我有一个条件。”

第九十四章 惨烈

    傅奕北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那慈祥的眉眼,那慈悲的神情,彷佛不是逼着一个年轻女孩出去送死,而是爱怜的看着自家孙女撒娇。

    高静媛心中腹诽,难怪前世能做出牺牲亲生孙子的事情,这个死老头实在长着跟外表完全不同的冷酷心肠。不过能容她在傅家小住了十多天,已经算是仁至义尽。无亲无故的,还能指望什么?

    于是她放低姿态,做出求恳模样,

    “大哥四弟连续出事,如今高家只剩下小堂弟一个。求您大慈大悲,留他在府上多住些时日。他不似我大哥读书上有才华,也不似我四弟机灵讨喜,人笨笨的,呆头呆脑不会说话。若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静媛先在这里赔罪。”

    说完,高静媛还真的跪下磕了头。

    读书上没有才华——不可能进入仕途,为人呆笨——没可能巴结上什么达官贵人,翻身复仇什么。小宝又长得高大粗壮,完全不符合当下的审美,连成为某权势贵妇的面首都没机会。

    这下,总可以放心了吧?如果连小宝都要坑害,那她拼死……其实也不能让傅家伤筋动骨。位卑者贱,身处下位除了认命,还能怎样?

    苦笑一声,她能拿出的只有一样,端端正正的跪下,立下誓言,“苍天可鉴,只要民女堂弟小宝安全无损,民女自愿与傅家公子解除婚约,终其一生一世远离他,绝不做出令傅老前辈为难的事情。如违此誓,天诛地灭!永无葬身之地!死后化为飞灰,绝祭无祀!”

    她是诚心的,高家已经完了,能保护住小宝,给高家留下一丁点血脉希望,也算对得起她生在高家十多年了!

    狠毒的誓言没有留下一点余地,傅奕北终于满足了,放了她离去。

    收拾好自己的小包袱,里面有傅奕北代表傅家送的程仪——二十两银子,有傅夫人送的两件半旧衣衫,甚至几位被高静媛讥讽过的傅家小姐,都有送了梨子、扇子、雨伞之类。梨子代表永远分离,扇子代表失宠、雨伞代表分散,寓意可是不凡啊。

    高静媛统统收下,现在不是打肿脸充胖子的时候,梨子是上好的雪梨,又甜又香,为什么不吃?扇子精巧,可以拿到当铺卖掉,也是一笔钱财。至于雨伞……万一天气不好怎么办。有雨伞在手上,总比淋成落汤鸡强吧?

    唯独傅夫人送的几件衣裳,实在让人生恼。非丝非绸,颜色老旧,还散发一股恶气味,分明是那个有狐臭的婆子穿过的。

    以傅家的门第,就算打赏乞丐也不至于廉价的给两件破衣裳。她这是在丢谁的脸?想证明自己一辈子只能穿粗布麻衣吗?

    高静媛面不改色的收下了,并对来人笑了下,“回去跟夫人道谢,说我万分感激她的厚爱。虽然和夫人只有一面之缘,可是感受到夫人的深情厚谊,昨儿做梦,却是梦到夫人了。”

    等来人露出惊讶之色,她才笑了笑,笑着揭露了谜底,“……梦见我和夫人一同落了水。偏偏岸边只有傅公子能救。可惜我梦醒了,不然就知道他到底救得是谁了。”

    老婆和老娘一同落水,有且只有救一个人上岸的机会,选谁?这可是后世难解的选择,难倒了多少无辜无奈的男人。当然,放在这个孝道大过天的世代,高静媛说的这句话,简直是自取其辱、一个让人捧腹的大笑话!

    一个是生育之恩的母亲,一个是还没过门的、即将休弃媳妇,哪个男人会做蠢事!来人很快回去跟傅夫人当成笑话说了,同时不忘形容高静媛当时的囧样。

    “她还以为自己风华绝世呢,咱府上连个丫鬟都胜她几分。明明是丧家之犬,还做梦!什么梦见夫人和她一起落水……真真好笑,没见过这等无耻之人。夫人……”

    还想继续,却见傅夫人的脸色越来越差,不由得想到当初跟那丫头,当时还是顾静媛定亲的时候,夫人十分不愉快。可再不满意,婚事也定下了。要不,能容她到傅家耀武扬威吗?

    傅夫人跟嫡亲的儿子不亲,听到这些,被挑拨到那根底线,素来端庄的面孔有些狰狞。显而易见,如果高静媛当时在场,恐怕早叫人“撕她那张嘴”了!

    ……

    高静媛背着小包袱轻巧的离开傅家,急急赶回高家。路上的安危倒是无虞。傅家万万不肯让她出了事故,若不然,蒙上污名的就是傅家的门楣了。一路都有人暗中保护,她假装不知道。

    到了高家,先处理大哥发丧的事情。可怜小儿子失踪,大儿子又年轻早亡,这对人到中年的高祈恩来说,打击来得太猛烈了!他和高二太爷同时病倒了,饮食不进、身形消瘦,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高静媛是未嫁的妹妹,为高守拙服丧为大功,换上熟麻布做成的丧衣,有条不紊的处理丧礼。高守拙年轻中举,有一些同样正直的朋友同年,他们知道高守拙是被陷害而死,无法出面救人已经感觉内疚,怎能连丧礼都不参加?陆陆续续的从各地赶来,丧礼才不至于冷冷清清。而看到只有高静媛一个女孩出面打点一切,从前高不可攀的顾氏竟然沦落至此,此情此景,让人忍不住悲痛。

    高静媛也做足了一个凄凄惶惶的弱女子形象。她请求兄长在世时的众位好友,帮忙出殡。至于墓地——幸甚,高老太死后受封,为高家留下最后一块风水宝地,才不至于连安葬的地方都没有。

    世人都是怜惜弱小的。不管外界的风评如何,这一刻,高静媛算是把过去的种种不足都洗去了。因为高静媛暗地里放出风声,将她和傅家的交易公开。她放弃和傅胤之的婚约,傅家保护高家最小的男丁,不让他遭受迫害。

    牺牲自己,成全家族,这是多么可敬的女孩儿!

    有道是物以类聚,高守拙的朋友多半也都是一个类型的,他们傲骨铮铮、威武不屈,在士林中一传十十传百,顾氏谋反的大案就像大雪之后的深山,遇见了烈日——烈日当空,雪毕竟是要化的。那白茫茫的下面裸露的黑色石头还能掩藏到哪里去呢?

    顾氏谋反,疑点太多了!比如定罪的几封书信,到底写了些什么?被理藩院几个人随口一说,就成了铁证?万一是说谎呢?再比如,顾氏已经是贵不可及的太后母族,只要有顾太后一日,顾氏满门荣宠,怎么会自挖墙脚?

    谋反,顾氏有兵?有财?还是掌控了朝政大权?

    国子监的学生被鼓动起来,要求重审,至少要把证据案情公布天下。不然难以服众!

    迫于无奈,运社的一部分账目被当成证据拿出来交代。当看到运社一年的收入足足百万之多,所有人都沉默了。没有舆论的推动,高静媛知道一时半会儿,顾氏不能翻案。她也没指望,高守拙下葬之后,她忙着送发配边疆的大伯父一行人。

    当看到原高家人从大牢里出来,一个个狼狈不堪,禄叔被拘束在一个小牢笼里,手脚捆着,三叔顾祈寿血淋淋的,血衣都嵌在肉里。心志强大如她,受不了了。

    她默默的转回身,努力再努力,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对不起,你们受苦的时候,我带着小宝去了傅家。”

    “孩子,你没……错。”顾祈禄经过牢狱一番折磨,摇摇头,艰难的动了动唇,“保护……你没错。”

    现在应该庆幸吗?生性倔强的长子守诺早就离家出走了。不管天涯海角,知道他活着,就是安慰了。

    而顾祈寿、祈全也没有任何怨言——他们没儿子跟着下大牢,女眷都跟翁氏在一块。听说已经被送到皇家别院。为奴为婢也好在过在牢狱里被一群嗜血变态的人磋磨。

    “那,大伯父呢?”

    顾祈禄露出悲哀之色,“嫡出……哎,早知今日,我为什么要来京城!为什么要害全家!”

    谋反牵连也有大小之分。重罪都让嫡出的顶了,庶出偏支的,虽然也受了不少苦头,至少保住了一条命。至于顾祈瑞,刚下牢狱就被带走了,如今不知生死。

    大伯父,那个待她如亲生的大伯父,高静媛只觉得眼中一阵刺痛,眼泪再也止不住的掉下来。

    “对了,你爹怎么没来?”

    高家人问她。

    高静媛麻木的说,“我大哥死了,四弟失踪了。爹和祖父都病了。”

    “什么?”

    顾祈禄不停的撞头,“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家破人亡的本该是我啊!”

    “二哥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别说了!”

    “不,都是我们的错。我们太自私了!要不是……恩哥也不会中年丧子!”

    “嘘,二哥,你别胡说了。再说下去,你想把人牵扯进来吗?”

    顾祈禄这才闭口不提,眼眶红肿着,憔悴绝望至极。听到发配到千里之外,也没什么反应。

    高静媛早从之前的察言观色中,就发现高老太只有一个亲生子。但将心比心,住在亲生子家固然名正言顺,但肯定会让养子失去亲近之心。而住在养子家,养子有了侍奉的机会,关系更加亲密,也不怕亲生子心生不满——换做是她,也会这么做的。所以,她早就知道自己一家才是真正的顾氏血脉。

    为什么不提?

    她能说是傅胤之的提醒吗?顾氏早晚要倒,能脱离顾氏她巴不得。就是没想到,脱离不脱离,都一样惨烈。

    她该怎么救原高家的叔伯兄弟呢?

第九十五章 惊

    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一年之后,北疆的乌仑城外,顾祈全带着狗皮帽子,穿着厚厚的毛毡大袄,正领着马队往城里赶。天快黑了,北疆的夜晚可不似京城灯红酒绿、胭水流觞,天黑后,那呼号的北风可不管穿得多厚,渗入肌肤,把人的手脚吹得冰凉,极近冻死!想当初顾家人刚刚到来时,过于柔弱的,有多少是受不了这里的气候挂了?

    熬过了苦牢,熬过了漫长的发配路程,居然死在相对安逸的城内。顾祈全有多少讥讽不屑。他甚至暗想,估计那些短命的族人,大概以为侄女太心善,还会不停的施舍帮助他们?也不想想,静媛侄女只是一个弱女子,所有陪嫁都消耗在发配路上了,哪还有多余的钱财帮助他们买衣买食?冻死饿死,都是活该!

    到了城内,他找了一家熟识的脚店住下,估量这一趟,能赚多少。从前这点小钱,他不放在心上的。可现在呢,不仅仅是为了生活,更是为了远方的小女儿静姵!元元说过,再多赚了点钱,她要回京城去,把静姵、静媙、静娴几个姐妹都接出来。到时候,就一家团团圆圆了!

    虽然是被贬如皇家别院做宫女奴才,但恐宫女怨气太深,每年到了二十五岁的宫女都是遣送回家——除非有特别门路的,不愿意离开宫廷。二十五岁,过了女孩最好的年华,但能跟妻女团聚,已经是这一生最奢侈的梦想了。

    闭着眼模模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外面有人叫嚷,“傅小将军,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小的店小,收拾不出干净的屋子给您住。”

    “别废话,这里是不是有一个马队经过?”

    “是呀,是有一个阿全的领着马队……该不是做了什么犯忌讳的事情吧?傅小将军,小的这双贼眼精着呢,一眼扫过去,什么东西都看的清清楚楚。绝不会收留有问题的马队住下。”

    “还废话,带我去见全叔。”

    顾祈全立马坐了起来,匆忙收拾东西,一开门,就见到一个昂扬如松的男子把门框挡得严严实实,惊得他一愣,

    “傅……傅小郎,怎么是你?我,我家元元已经和你退婚了啊,你过来找我干嘛?”

    傅胤之先是抱着胳膊,额头的青筋一闪而没,随后才忍着十分的怒气,放缓的口气,“全叔,他乡遇故知,可是人生三大喜事之一,怎么,不请我进去坐坐?”

    顾祈全张了张嘴,

    “他乡遇故知?遇到的是仇人怎么办呢?”

    傅胤之只当没听到,带着一坛子烈酒进门做客。一开酒坛子,顾祈全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那喷香喷香的酒气中。塞外的苦寒生活,足够让一个男人变成酒虫了。

    “傅……额,大侄子?侄女婿!”说对了称呼,才得到一碗烈酒,顾祈全哀叹自己的软骨头,同时无奈的拍拍傅胤之的肩膀,“元元当时也是没法子,你们家对她做过什么,要是顾念一丁点情谊,把她留在府中了,也没那么多事情。她也不会千里迢迢跟着我们走一趟发配之路。可是,傅家就那么把她赶走了,也不怕她孤零零一个女孩子,遇到什么危险!”

    打了一个酒嗝,顾祈全借着道,“侄女婿,你很好,人很好。可惜全叔我只是隔房的叔叔,也做不了什么主。我们家,大概没有人会赞成元元嫁你……”

    看着酒量不高的顾祈全醉倒了,傅胤之隐忍的怒气终于爆发,恼怒着说,

    “凭什么!”

    “她可是我的妻!”

    ……

    距离乌仑城只有五十里的永固城,是北疆最大的城池之一。顾氏被发配后就留在这里。大部分族人都承受不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或是病、或是意外,接连去了,活着的只有不到百多人,靠着给人写写算算为生。

    这一日,高静媛依旧先给大伯父顾祈瑞上了一炷香,随后才到了后面的菜园子里,看大哥挑了粪水废帝。新娶的大嫂已经怀孕四个月了,也不嫌弃,就那么笑呵呵的看着一身短打的丈夫。

    “旁人都说怀孕的人娇气,闻不得这个,吃不得那个。怎么大嫂这么皮实,百无禁忌的?”

    顾守礼笑,“百无禁忌才好呢。”

    他的前一任妻子,是端庄的千金小姐。顾氏一倒,她的娘家就使劲接她回去了,可怜他还不到一周岁的孩子,无人看惯,死得凄惨。他从来不怪妻子,只是觉得苍天弄人。他的孩子,和娴儿的孩子,都是没活过一周岁。

    也罢,活着是这么艰难的事情,没办法让孩子享福,就好好送他们离开吧。

    高静媛笑着看大哥和大嫂对望了一眼,眼中满是浓情蜜意,好似她不在旁边,无语的摇摇头。那个古板老成的大哥呢,她倒是很怀念他的!

    北疆生活非常乏味,不过比起高家坡,还算强些——那时的她个子小小,不受重视,有多少想法不能实现,只能生生忍着?现在呢,她几乎是家里的半个主心骨了,她建议大哥修身养性,以传宗接代为主,顾守礼就娶妻了;她建议兆叔办个小学,专门教导本地的小孩,兆叔认真负责打点学校的事宜;她建议禄叔和走南闯北的戏班子联络,同时结交本地的豪强,禄叔全心投入;她建议全叔做最辛苦的领头跑商队,全叔从来不推辞。

    高静媛尽量忽视,这是她贩卖了所有嫁妆,花了几千两银子打点顾氏发配的效果。想点积极向上的,至少她拥有相当强大的话语权,不是吗?

    正准备去兆叔的学校私塾中去看看,忽然外面急急忙忙本来两个本地丫头,

    “姑、姑娘,门外来了一个汉子,说是你未婚夫,要接你过门呢?”

    “啊?”

    高静媛大吃一惊。不会吧?未婚夫?傅!胤!之!

    他不是默认了吗,有心接她过门,怎么不早点?现在来,晚了吧?

    故意忽视今年才是约定好的第三年,高静媛沉心定性好半天,大踏步走到门口,对着门外一圈壮实的大汉,没找到认识的面孔。

    反倒是别人围观了,

    “不是吧,傅小将军看上的是她?”

    “怎么可能?没胸没屁股的……”

    还没说完,就被旁边人敲了一下,“你找死啊!”

    “呵呵,嫂子,傅大哥今儿有事,不能亲自前来,这是他托我们兄弟几个特意送来的礼物,你看……”

    高静媛冷冷的一笑,“迟了!”

    “啊?什么迟了?”

    对着一群大汉解释什么“心如死水”,在我最需要的时候你没出现,之后就不用出现了,估计很费劲?她懒得多费唇舌,只说,“迟了就是迟了。不过我会收下他的礼物。让我看看礼物有多贵重,嗯,看他的愧意有多深。”

    物资条件十分匮乏,她是傻了才会顾忌无所谓的自尊!

    “啊?”

    几个好奇过来看望未来嫂夫人的,听不懂她的话。其中一个,迟钝的反应过来,从背后解开一个长方形的包袱,“喏,这是他让我亲手转交给你,千叮咛万嘱咐,只有嫂夫人亲手打开。”

    “嗨,还挺神秘?”

    高静媛先见那长方形包袱不大,打开一看,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长匣子,心说,傅胤之啊傅胤之,你最好在里面放满了银票子,或者堆满同等价值的金叶子,那么我还有可能原谅你。看在你是富二代、官二代、权二代的份上,继续和你交朋友。

    不过接到手上,她的心霎时就凉了一半,敲击一下,不管里面装了什么,绝对是半空的。

    连银票都没装满吧?

    痛骂了三回小气,高静媛漫不经心的打开了匣子。只一眼,就惊得说不出话来。匆忙的让人招呼,自己抱着匣子一路小跑着回到房间。在窗口光线在明亮的地方打开长匣子,小心翼翼的将明黄色的圣旨拿出来。

    千万不要是赐婚的圣旨,要是想拿圣旨压她,逼她成婚的话,傅胤之,你会一辈子生活在地狱中!发誓用我全部的智慧、时间和精力,都用在折磨你!高静媛在那短短的十几秒钟,不停的诅咒。

    然后,她看到了圣旨的内容,眼泪,顿时忍不住的流淌下来。

    “……查顾氏谋反,有查案人员失误……”

    短短的几行字,藏着多少血和泪!

    顾氏谋反的帽子还没完全摘下,但是这道圣旨,是宣召所有被发配的顾氏族人回京。

    可以返回京城了!

    不过,当高静媛把圣旨内容告诉所有顾氏族人,大部分并不愿意回去。

    “为什么?我们有机会翻案了啊?”

    她不解。

    直到有人畏畏缩缩,“万一是陆家故意的呢?他们想要斩草除根。反正我不想回去了,这里也挺好的,衣食无缺,安居乐业。除了冬天冷点,没什么不好。我过得非常安心。”

    这是大部分人的想法。他们都被下破了胆,即便顾氏翻案了,又怎样?被抄家的家产会还回来?死去的亲人会活过来?更别提顾氏已经一落千丈,想要恢复从前八大世家的威名,做梦呢!回去也是丢脸。

    最后决定回去的,只有原高家三房,顾祈禄、祈寿、祈全,已经顾氏另外一支偏支,加上高静媛也不到十个人。

    他们历经一个月跋山涉水,回到京城,才知道如今京城的大新闻,竟然不是顾氏谋反案重审。而是关于顾氏的另一条大新闻。

    当年一场大水,忠婢高氏带着主人家的儿子,自己的儿子,并好友的儿子逃命。大家都知道,这位主人家的儿子,就是顾氏惊采绝艳的顾四郎。她自己的儿子,也是顾氏之子——虽然是下贱的婢生子,也是顾氏血脉。可谁人知晓,高氏好友的儿子,竟然也是顾氏血脉,还是当年的顾氏家主之子,也就是当今太后的手足同胞!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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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主婆的发家史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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