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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主婆的发家史全文阅读

作者:萦索     地主婆的发家史txt下载     地主婆的发家史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十六章 扰

    这条新闻传播得有鼻子有眼儿,若不是身在局中,高静媛是很乐意别人家的花边新闻充当茶余饭后的调味料。

    “禄叔?这是怎么回事啊?”

    顾祈禄支支吾吾,目光躲闪,不肯正视侄女。

    原本高静媛只是随口一问,可这会儿看顾祈禄的表情,大吃一惊,“不会吧?难道是真的?我爹的真实身份……”

    “不是的!元元,你先别问了,打听顾氏到底有没有翻案要紧。”

    顾祈禄不敢面对侄女的眼光——他要怎么说,一年前明明知道高家二房和三房的身份对调,还眼睁睁看着二老太爷这一支被驱逐出顾氏?太无耻了,太不仗义了!如果说后来顾氏被抄家得了报应,那现在,高家三房还想把身份再重新对调,好巴结上太后娘娘,更说不过去了!

    顾祈禄在心里无奈。为什么早没有证据呢?早有证据的话,高家二房也不会被驱逐出顾氏,不会受了那么多奚落嘲讽。或许,大侄子守拙也不会死,守一也不会失踪……

    他暗暗的自责着。

    高静媛其实早就知道自家祖父才是太婆的亲生儿子,对于这一点没有怀疑过。她唯一惊奇的是,原来高家三房,也是顾氏血脉。从结果往前推算,一切都顺理成章了。

    想想大伯祖父,他老人家分了三次家,不仅把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钱财平均分给两个弟弟,还要求自己的儿子照顾高家所有的子嗣——女儿也不例外!没有真正的血缘关系,怎么可能这么亲?连自己百年之后的后代怎么生活,都考虑到了?

    应该还有其他的证据,不容置疑的证据,如此才能惊动深宫中的太后,才能让“传言”越演越烈。顾氏的谋反罪名还没彻底撤销,但有关顾氏的种种,已经是全京城关注的焦点了。

    高静媛回到家,比起一年前,这个三进的院子没有什么大变化,只是幽深的小巷子两边的树木更加高大,遮蔽得看不到什么阳光,湿滑的地面墨绿的苔藓已经爬满了。

    咚咚咚!敲开了自家的大门,高静媛抬眸一看,那边高静妍也抬头一看。姐妹两人对视,彷佛越过了万水千山。一个是风尘仆仆,亟待休息,一个是布衣木簪,满脸惊愕。相对看了许久,静妍才艰难的动了一下唇,

    “你……回来了?”

    “额,是的,我早晚会回来的。这里,是我的地盘。”

    如果不提一声,可能所有人都忘记了,这座小跨院是她的陪嫁呢?虽然,她到现在还没嫁出去。

    要有多么远大的见识,才会在家族屹立不倒的时候要求提前提取嫁妆?这栋安静的小跨院是运社投资之后的剩余,是她打算心情烦闷时小憩的场所。谁能想到,是高家全家落脚之处?

    高静妍喜忧参半的望着嫡亲的姐姐——一母同胞,但是她们从来都不亲。似乎第一眼见面就是不尴不尬的。她不喜欢高静媛的随意、漫不经心,还有眼底的冷淡,她发誓,姐姐高静媛不喜欢她,肯定是因为她长得更漂亮,更乖巧。

    简而言之,高静妍一直相信,静媛嫉妒她。

    “呃,爹娘还好吗?”

    既然在房家住不下去了,房氏肯定搬回来住了。

    高静妍咬咬唇,“母亲的精神状况,不太好。姐姐你去看望的时候,千万不要刺激她。”

    “哦?”

    不到一刻钟,高静媛就知道所谓“精神状况不太好”是什么意思了。一定是大儿子高守拙的死还有小儿子高守一的失踪,打击太大的缘故,房氏整个人精神恍惚,一时对着空气说“读书别太辛苦了,熬坏了身子,娘心疼”,一会儿抱着枕头哼哼的,轻声唱摇篮曲。

    房氏的精神彻底崩溃了。

    她无法接受两个儿子都离开了她,宁愿活在虚幻的世界里。

    静媛过去看她的时候,房氏已经完全不记得了。或许本来大女儿在她的心目中,地位就不高,静妍轻声说了好几句话,她都没有反应,抱着枕头笑得很开心,“娘的乖宝宝,宝宝,睡觉觉哦,睡觉觉哦……嘘,你们都不要吵他。”

    静妍无奈,跟静媛一起出来。

    “母亲这样已经有多久了?”

    “快一年了。自从知道大哥的死讯,她就不好了,开始只是每天以泪洗面,后悔不该离开。后来总说做梦梦到大哥回来看她……渐渐的,就自言自语,说大哥还活着。”

    高静妍本来还想说四弟守一的失踪,但一想,说出来肯定让高静媛恼火,这个时间就不要姐妹生隙了吧?话题一转,

    “姐姐,你进城有没有听说那个消息?”

    “什么消息?”

    “就是顾氏的消息啊!姐姐你可能不知道,皇上下旨宣召民间大夫,终于治疗好了太后娘娘眩晕症。现在两宫太皇太后年纪已大,病痛缠身,已经不过问宫廷朝政之事了。”

    “哦。”

    高静媛听完了,不言语。

    其实她在理智的思考一年前顾氏为什么那么容易就倒了?太后娘娘那么顾念家族的人,明明还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也不能让人将顾氏连根铲除啊?有什么迫不得已的顾虑?

    静妍等了半天,不见姐姐有什么表示,有些着急了,

    “姐姐,你回来这么久了,也去看看父亲吧。他……不准人在家里说一个顾字。其实有什么呢,爹爹越是隐藏,别人越是好奇。现在好多人都猜测爹爹做了侯爵,将来的封号是什么……”

    高静媛从思考中抽出思绪,冷静的看了一眼小妹。看起来是一张明艳靓丽的面孔,怎么什么心思都藏不住呢?就她这样,还想宠冠后、宫,还做着当皇帝表妹的美梦呢?

    “静妍,我想你可能忘记了,你当初做过什么。如果你还在冷宫中,太后娘娘眩晕病好之日,就是你出冷宫之时。可现在,不管你打什么主意,最好消消停停的呆在家里。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要妄想。爹爹不准人说外面的话是对的,因为他……根本不是太后娘娘的至亲。你跟我,也不是皇帝的亲表妹!”

    “什么?”高静妍失声叫道,“这怎么可能?难道……是三房?”

    总算不是笨到家。

    可是这个结果,如何能让高静妍接受呢,“凭什么,背着下人之子的名声被驱逐出顾氏的时候,他们怎么不站出来?现在太后娘娘要封亲兄弟侯爵爵位了,他们回来了?他们有脸踩着我大哥四弟的尸体往上爬?”

    “啪!”刚一说完,就被高静媛打了一巴掌。

    “慎言!大哥的死,是在牢狱中被歹人陷害致死。至于四弟,只是失踪,兴许还活着。总之他们如何,跟三房的人无关。你莫要胡言乱语!”

    “我胡言乱语?”通过这一巴掌,高静妍确定一母同胞的姐姐是不会帮她了,刚刚升起的那点团结和睦之心,立马就消散了,“就是他们害死了大哥,就是他们害了四弟!你放着好日子不过,宁愿千里迢迢跟着他们去北疆受苦,你去做他们家的人好了。我跟母亲,都不会原谅他们!”

    看着静妍眼中流露出怨恨,咬着牙跑开了,高静媛无奈的摇摇头,“还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去父亲的书房,高祈恩两鬓居然完全苍白了,与过去那个儒雅翩翩父亲形象竟然无法重合在一起。高静媛不由觉得心酸,“父亲。”

    高祈恩没有说话,只是招招手。

    高静媛靠近,垂立默然的摸样,跟她一年前倔强的说要跟着叔伯一起去北疆,又何尝不是迥然不同?

    “孩子,好孩子……”

    父女两人沉默了良久。

    最后还是高静媛打破了安静的气氛,陆陆续续说了发配路上的一些小事,和在永固城是怎么安家落户,熬过来的。其中,有关顾氏族人死了大半,那等悲惨高静媛也不愿意重复,轻描淡写的说了两句。

    “他们,还有多少活着。”

    “不算新出生的,不足一百。”

    高祈恩默然,起身背对着女儿。高静媛知道这会儿父亲的心情定然是不好受的,但她可不是什么知心女儿,能够宽慰他,只好退居二线,等待高祈恩自己恢复。

    眼角无意中扫到桌案上放着的邸报,应该不是最新一期的,因为边角似乎被摩挲得起毛了,她随手翻开一看,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画了一个又一个的圈圈,末尾还留下几个暗沉的朱砂字迹,

    “……家败因由,实难承受。”

    高静媛,心头顿时一惊,感觉父亲有转身的迹象,连忙合上了邸报,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高祈恩转身后,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你母亲最近的身体不太好,不要过去打扰她了。另外你妹妹……本在庙中带发修行,全因你母亲没人照顾,才暂且出来。你也不要以凡世之事扰她清修。哎,如今传闻沸沸扬扬,你且做好准备,或许太后娘娘的懿旨很快就会下来,说不定要召唤你进宫。”

    “进宫?我?”

    高静媛笑了,刚想说顾太后再也不想看到她了,哪知话还刚到嘴边,外面就有人急匆匆的脚步。

    “老爷,外面有天使降临!”

第九十七章 吓

    顾太后知道高静媛回到京城,下了一道宣召她进宫的懿旨。高祈恩没有意外之色,沉默的接了圣旨后,吩咐人整理好东西,似乎预料了这一进宫,估计三五天不得回来

    高静媛心里有诸多疑问,有关顾氏的,有关顾太后的,还有如今京城的势力情况,然而没有机会问出口。父亲甚至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只在天使道别时,说了几句请求多多照看的话

    本以为至少会丢给她一两个丫鬟,或是纸片什么的暗地里传达些信息,可是,孤零零被塞到马车里,一路疾驰,眼看红色的高大宫墙都能视线范围了,仍没有冒出丁点提示,她渐渐的坐不住了!

    到底在搞什么?

    忽然,车厢一震!高静媛耳尖,听到一生闷哼。虽然和车夫的高亢声音混杂在一处,可她仍然敏感的听出,是一个女孩的声音。她误以为父亲始终是不放心,在车厢内藏着什么人呢,连忙站起来,打开底座。

    她看见了谁?

    高静妍,竟然是她妹妹高静妍。

    半个时辰前,父亲才让她无事不要打扰妹妹的“清修”,即便要派人传递信息,也绝不会让静妍来,更别提是以藏在车厢底部的方式出现在她面前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呃……”高静妍见自己被发现了,只好钻出来,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不过估量时间已久,这会儿不可能把她送回家了,镇静下来,“就跟你看到的,我要回宫。”

    “回宫?”

    高静媛不可思议,“荒天下之大谬!你想回宫?你还想回宫?回你的冷宫过你的不见天日生活吗?高静妍,你是不是又毛病?一年前你作证顾氏谋反,让顾氏数百条人命垫着,铺就你从冷宫出来的路。现在,你还想回去?回去找死?”

    高静妍维持不了脸上的镇定了,声音尖锐,“别胡说!那些都是两个老不死的设计陷害我!现在太后姑母醒了,我正要到她面前诉说冤屈。我的好姐姐,你既然那么偏心三房的人,不帮自己亲爹,也要让三房的人当成国舅爷,就别挡着妹妹的道!这可是我们家唯一的青云路。”

    “还青云路,你自己作死,不要牵连全家!”

    高静媛是真的愤怒了,就没见过这么不知死活的人。高静妍如果不是她亲妹妹,管她怎么死!

    “停车,回家。”

    “你敢!”高静妍一声尖叫,扑过去掐着高静媛的脖子,眼神近乎疯狂,“你不能!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你敢违抗,才是牵连全家的大祸。”

    “我宁愿太后娘娘责罚我进宫迟缓的罪过,也不会让你进宫的。你想死,回头白绫毒酒剪刀,随便你挑。”

    “我才不想死。”高静妍哪里是对手,即使愤怒之下力气大都出奇,可是在高静媛一用力,掰得她手腕都快断了,脸上的疯狂之色退掉,换上一种楚楚哀怜之色。

    “姐姐,你到底是不是我一母同胞的亲姐姐!我知道,过去我们之间有很多不愉快。但那些都过去了,经过了这么多事情,难道你还耿耿于怀那点小小的龃龉?我们毕竟是亲姐妹啊,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你,我,我们是父亲和母亲仅有的孩子了!

    我们的最终目的是一样的啊!你不想父亲母亲健康安好,平平安安的度过余生吗?她们承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你知不知道母亲听说大哥过世了,她怎么了吗?她差点绝食而死!要不是我在旁边不停劝她,她真的走了,跟着大哥四弟一起走了!那我们这个家,就真的散了,没了!

    姐姐,我的好姐姐,你就帮我这一回!这一辈子,我就求你这一件事!让我回宫,让我想太后姑母禀明事情的真相。或许你担忧得对,太后会恼怒我,会责罚我,但我心甘情愿!”高静妍一边说,一边流着眼泪,声音凄楚,

    “这也是我唯一的机会。我等了这么久,盼了这么久,如果错过,我一辈子都会活在懊悔中。不管太后姑母对我有什么惩罚,我都愿意承受。这是我应得的。”

    “那你想过没有。如果太后娘娘不肯原谅你,要处死你呢?”

    高静妍立刻反驳,“不可能。如果太后娘娘想让我死,我怎么可能从冷宫出来?又怎么可能平安无事的活了一年之久?”

    “说来说去,你觉得太后娘娘会对你小小的施以惩罚,最后还会宽恕你吧?”

    “这个么……妹妹就不知道了。”

    高静妍当真是一个天生的表演家,短短五分钟已经换了好几副表情了。先是惊慌畏惧,随即疯狂暴虐,再变成楚楚堪怜,现在则一副胸有成竹,彷佛又成为那个傲慢自大的贵妃娘娘了。

    静媛摇摇头,“如果事情不如你的意怎么办?”

    “怎么会呢?”

    语气竟然是“不可能”“绝对不会出现这种事”“你别开玩笑了”。

    见过自信的人,可没见过这种自信过度的。

    高静媛见状,也不想多费力气,“好吧,我答应带你进宫。但之后如何,全凭你的运气了。是好是坏,都看你自己的造化。若是如你的意,踏上青云路,我也不稀罕沾你的光;若是不如意,也别怪我袖手旁观,不顾姐妹情分。”

    “放心好了。就算你不想沾我的光,我也不会忘记大家姐妹一场。还要指望你在宫外照顾父母呢。”高静妍说完,就安安静静的坐在车厢一角,不再多说,嘴角带着憧憬的笑意。彷佛只要一回到宫中,她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还能恢复到当初的荣光。

    高静媛跟妹妹一左一右的分开坐着,泾渭分明。她摇头一叹,心头萦绕着无数的忧虑。

    及至到了宫墙,因为有懿旨在,马车直接进了宫苑。曲曲绕绕,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一处幽静的宫苑中停了下来。

    随侍的宫人自发的退下了。高静媛先下来,环视了一圈,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咦,这是哪里?我怎么从来不来过?”

    “呵呵,稀奇了,还有你当贵妃娘娘时没有踏足过的地方?”高静媛讥讽的一笑,随即皱着眉头,“不好,可能中计了!”

    “中计?什么计?”

    “太后娘娘想要见我,都已经下了懿旨了,怎么会把我送到一个连你都叫不出名字的的陌生地方?会不会是被人动了手脚,想要设计暗害我们?”

    “哼,你想得也太多了?谁会设计暗害你?你以为自己有什么值得陷害的?爹爹还是五品官呢,不是国舅爷!就算有人想动手脚,也不会冒着触怒太后娘娘的风险。两个老不死的已经动弹不得了,内宫之中唯有太后娘娘一人独大。不过太后娘娘怎么会在这里见你……的确是古怪了啊……”

    两姐妹枯等了半个时辰,等得日头偏西,肚子都饿扁了。来之前谁也没想过会在宫中挨饿啊,高静妍坚持原地等待,不过静媛不是喜欢挨饿的人,忍不住出了宫墙外面找吃的。

    “别怪我没有提醒你,这是不是善地。你乱走,当心被人当成刺客刺死。”

    “呸呸呸,你才刺客刺死呢!我就是找点吃的。太过分了,就算暗害也该给人准备好点心食物。我情愿被毒死也不要饿死。”

    静妍不想理会,不过还是多说了一句,“宫规森严,乱走乱晃者就是被打死也没人多说什么。你自己当心吧。”

    高静媛回头看了一眼妹妹,夕阳下,年仅十八岁的她坐在公园的假山石头上,侧影柔美而安静,彷佛任何一个沉浸在美好恋情中的女子,充满了期待和希望。

    容颜娇丽、年华正好,因而无所畏惧。

    凝神了一会儿,高静媛转身离开,心头莫名闪过一丝奇怪的念头,如火花,很快熄灭了。

    出了宫苑,沿着宫墙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凭借直觉看到一处人烟。她想冒充宫女借点东西吃然后退回,结果失败了。对方知道她是谁。

    “顾姑娘,请往这边走。”

    高静媛十分惊奇,那种落入网中而自己懵然不知的感觉越发强烈了。但她已经身在宫廷之中,自然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顺从的跟着人家走了。

    “陛下,顾姑娘已经带到。”

    年轻的帝王挥挥手,宫女立刻退下了,临走看着高静媛的脸庞充满了和善的笑意。

    “皇上?”

    “是朕。怎么,没想到朕会借着母后的懿旨接你进宫?”

    “呃,的确有点意外。不过陛下,你怎么……”

    “停!朕知道你有很多很多的疑问,朕没空一一回答。你先安心在这里住下,等朕处理完了琐事再过来看你。”

    “琐事?皇上可以告诉静媛,到底是什么琐事吗?是册封国舅爷的,还是顾氏平反的?还是皇上想下旨君夺臣妻呢?”

    永安帝的脚步顿住了,没有回头,“朕记得,你没有嫁人。”

    “是。臣女没有嫁过人。但在全京城的百姓心中,臣女已经是不洁之身。兄弟接连遭遇不幸,母亲疯了,唯一的姊妹还是陷害顾氏谋反的罪人!皇上,你确定你要做的吗?”

    永安皇帝突然一转身,目光紧紧盯着高静媛,忽然一笑,

    “你还真看得起自己。你以为朕接你进宫,是为了纳你为妃吗?”

    “不是?”高静媛做出欢喜之色,“那就太好了!”

第九十八章 问

    静媛故意做出欢喜之色,果然看到年轻的帝王脸上一片沉凝,眉宇之间似乎隐藏着暴风雨。但是她不能退缩,只怕自己一退,就会被堂而皇之的留下——进宫为妃?不不,那可太糟糕了。就算此刻安皇后立刻过世,朝野上下全部推选她为皇后,她也不乐意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上,用凤冠把自己的一眼一行都桎梏了。

    不是她拿架子,太把自己当一回事,人贵有自知之明。在北疆生活了一年,出入没有任何限制,她早就习惯了抛头露面,习惯了当家作主,习惯了随意自如。这种生活尽管物质条件差一点,那也不是深宫里能比的。

    皇后都不愿意做,更何况是妃嫔呢。

    永安皇帝冷冷的盯着高静媛,刚刚初见时刻短暂的旖旎彷佛是错觉,此刻,他的面容冷肃,嘴角抿得紧紧的,用冰冷的目光将高静媛从头盯到脚,半响,嗤笑一声,转过身,

    “可笑!你以为自己有多么国色天香吗?朕坐拥六宫粉黛,哪一个不胜你百倍。就连你的亲妹妹姿容也强你几分,居然怀疑朕留你下来的用心?可笑可笑!”

    管他可笑不可笑呢。高静媛只当皇帝说的是真心话,顺着道,

    “臣女的确贻笑大方了。幸甚这里没有外人,以陛下包容四海的心胸,自然不会跟小女子一般计较。”说完,还笑了下,眼神清明。

    在生了一颗通透水晶心的人面前,多余的强撑的话,听起来才可笑。永安握紧拳头,恨不能亲手扇掉高静媛脸上的清明,喘着粗气,

    “朕哪里不好?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放弃朕。”

    “陛下何出此言,臣女弱质蒲柳之身,哪敢如陛下说的……”

    “你就是在嫌弃朕!不要再把朕当傻子。告诉朕,你为什么总是拒绝?难道傅胤之就那么好?你渴望做傅家的儿媳连脸面都不要。你……你说!”

    最后两个字,几乎是咬着牙,好像遇到了欠债多年、恶意不还的借主。

    高静媛一愣,敏感的发现皇帝对自己那点小心思是一回事,但察觉皇帝“用情几深”就需要客观分析判断了。努力将自己跟永安帝认识的全过程仔细回想了一遍,发现自己顺从的时候少,大多数时候都是故意作对的。是不是这样反而引起了皇帝的兴趣?不,叛逆期她也经历过,正如皇帝所说,他拥有的女人太多,各式各样,被奉承惯了的人只会喜欢那些柔顺听话的。那为什么?

    自尊?

    哦,是了,一定是自己根本不买皇帝的账,让他耿耿于怀。可自己跟傅胤之的婚事……一对比,皇帝觉得自尊下不来,所以才有这一问。

    “皇帝九五之尊,民女自惭形秽……”才自谦说了一句,就瞥到皇帝的眼神不对劲,立马改了,“自觉比不上六宫的佳人是一回事,但主要问题在民女自身。也许陛下还不知晓,民女之前也有过一门长辈们都看好的婚事,对方是臣女的表兄,家境优渥、性格温和。臣女愿意下嫁的唯一原因是——”

    “可以一辈子踩着他。”

    “什么?你想要踩着你的未来丈夫?”

    高静媛为了减弱皇帝的兴趣,自我揭露恶习,“臣女一向跋扈,踩着丈夫虽然名声不好听,但他一辈子听我的话,顺从我,我就开心了。”

    永安帝冷冷看着她,“你还真是自私啊。”

    “是。臣女自知毛病不少。不过已经长成了,让臣女改,痛苦太多。所以,只能找一个愿意迁就的。傅胤之……他之前与臣女签订‘婚前协议’,各种苛刻的条件都答应了。所以臣女答应嫁他。如今,哎,不提也罢。”

    “哼,他家里早就为他择了一门婚事,朕讨厌他,故意把他的未婚妻指给了别人。”

    说是讨厌,做的事情真是大快人心啊。高静媛脸上浮起真心实意的笑容,“陛下英明。”

    “朕英明?现在外面人不都说朕是一个糊涂鬼吗?为了几封书信和一个贱人的证词,就自掘坟墓,斩断了一条臂膀。”

    永安皇帝阴晴不定的语气,使得高静媛不敢多说什么。她早就怀疑顾氏的抄家另有别情,不过问皇帝肯定是最缺心眼的——顾氏受到巨大的挫折,皇帝何尝不是?

    “朕是为了朝廷大计,朕没有错。朕不是明主,但也绝不是昏庸之君,朕没有错!”

    永安皇帝念念自语个不停,大步离开了。

    等看不到他的身影,高静媛才送了口气,眼见天黑了大半,回去的路径未必找得到,正巧为她引路的宫女过来,她急忙求助,能否带个口信,或者请高静妍也过来。那边的宫苑古怪,一个人都没有,天黑之后能不能住人还打个问号呢。

    那宫女没有拒绝,笑着看了高静媛一眼,眼中充满了和善的笑意。

    “姑娘且等等。这里有吃的,热水也准备好了。”

    半个时辰后,她回来了,身后并没有高静妍跟来,难道是出了什么岔子?还是静妍已经离开了,去了她做贵妃时候熟悉的地方?

    “陛下已经知道顾姑娘的忧虑。废妃娘娘现在十分安全,请您放心。”

    “她在哪儿?”

    “在应该呆的地方啊。”

    “什么!”

    高静媛大吃一惊,急忙从浴桶中跳出来,穿戴好了衣服。可穿着穿着,速度越来越慢。等走了几步,即将跨过门槛时,她已经完全转变了想法。就本心而言,她当然想要救妹妹的。只是,如果这个代价是赔上她自己……

    “陛下亲自下令,送她去冷宫的吗?”

    “回姑娘话,是。陛下吩咐,废妃娘娘是从哪里出来的,既然不愿意老老实实的呆在外面,那就回冷宫吧。陛下特意嘱咐过,如果顾姑娘想去看望,奴婢随时可以带您去。”

    “去……看望?陛下说笑了,冷宫那种地方,我才不想去呢。”

    高静媛打开朱红窗户眺望夜空的无尽繁星,夜风一吹,她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我累了,先睡觉了。”

    不知道在冷宫的妹妹,现在过得如何?

    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在松软的被褥中进入梦乡。

    也幸甚高静媛聪明,没有去看望胞妹,否则又是一场闷气。永安皇帝想到静媛静妍两人相似的面容,最后还是去看了一眼静妍。

    曾经为至亲至近的夫妻,可两人对对方都没有任何期待。高静妍指望的是顾太后,那个无比疼爱她的太后娘娘。她以为自己至少可以见上太后一面。

    也或许见了一面,顾太后真的回心软原谅她也说不定。可惜,她没有这个机会。

    永安不愿意给。

    “朕一直很奇怪,怎么会有人长得如此相似,但心肠迥然不同。你姐姐坏透了,从来不理会朕的好意。几次三番让朕下不来台。朕把她赶走了,可是偶尔会想起她,想知道她过的怎么样……朕不该纳你进宫的,一看到你就想到她。想她会怎么说,想她会怎么笑。如果册封贵妃的是她,她成了朕的妃子,天天陪着朕……不,她那么坏脾气,一定会被气死……不不,她会笑,她笑起来那么动人,看到她什么烦恼都抛到脑后了……”

    高静妍到如今才知道自己能进宫,能成为贵妃,全是因为她是静媛的妹妹,她生了一张酷似胞姐的面孔。这种羞辱如同将她的面皮火辣辣的割下,将她的自尊、她的骄傲,全部才在脚底。

    “陛下,这不是真的。您不会喜欢她的,您怎么会喜欢她呢?你也知道,她坏透了,心肠又黑又毒,根本不配您的喜欢。臣妾对您一片爱慕,不求能在您心中占据一片位置,只求能让您偶尔回顾,偶尔记得臣妾的名字,臣妾就满足了!”

    哭得梨花带雨、哭得好不可怜。

    不过永安帝只是淡漠的看了她一眼,“她不知体统、乖僻嚣张、没有一丁点女子的柔顺品德。她很坏,很坏,有那么多的毛病。可朕知道,她的心是好的,她比朕见过所有人都善良。你?和这六宫里那么多的女子一样,芙蓉面、蛇蝎心。朕多看你们一眼,都觉得恶心。”

    “不是这样的,陛下您误会了,真的不是这样的……”

    永安皇帝不想听,命人拖走。

    “你还想说你善良无辜吗,那顾氏枉死的四百多个孤魂怎么办?既然还敢进宫,妄想着荣华富贵,朕这次不会让你活着离开了。你就一辈子留在宫里吧。”

    说完,他看了一眼高静媛的方向,叹一口气,善良有什么用?她对所有人都善良,只要不伤害她,她愿意对所有人好。唯独对他,从来不肯给予一点希望。

    次日,陛下宣召傅胤之进宫。

    “陆家谋反的证据都准备好了。”

    “是,陛下。这一次,绝不会像上次让陆家轻易逃脱。”

    “朕已经让母族付出的巨大牺牲,若不能一举击溃陆家这艘大船,朕还有什么颜面去见母后?”

第九十九章 咎由自取

    一年前的顾氏谋反案牵连极广,毕竟是国戚,愿意巴结顾家的大有人在。据传大理寺为了分辨哪些是可能跟顾氏谋反有关联的,哪些只是平常普通的“交往”,花费了足足两个月。结果,有些人只是送了几样礼就同样被关押了,有人贿赂的证明都摆在桌案了,仍旧以“无关人等”的名义放了一马。

    那段时间,大理寺昏庸没少被人骂。骂得最难听的,无非是说大理寺并刑部衙门上上下下的官员,都如同吃饱了的蚊子,吸血吸得走不动路!可是没办法,谋反大案株连九族,等闲人挨都不敢挨,更别提为案中人求情了。只能在暗地里悄悄打点办案的人员,帮助亲朋故旧了。

    这一日,永安帝宣召傅胤之进宫觐见。当然,不止他一个,御书房内还有几个人,分别是大理寺庄碧贤、工部曾岩、吏部徐静波等六个人。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年轻,有朝气,且在各自的部门都是挑大梁的“骨干”。除去傅胤之的话,更有一个特点——与八大世家无关!

    傅胤之若不是用三年的时间真刀真枪的证明了自身的能力、忠诚度,也没有这样的机会。

    “陛下,陆家势大,须缓缓图之。”

    “放心,朕心中有数。这么长的时间都忍了,最后关键时分怎么会弄了岔子!”永安淡淡的道。然后对自己花了多年才组建的心腹团体说了他放任这段时间谣言的真正原因。

    “为扳倒陆氏,顾氏牺牲极大。朕欲宽慰太后之心,决定封顾氏‘承恩侯’。”

    庄碧贤暗暗皱眉,“陛下,如此做,岂不是让陆氏起了提防之心?”

    他一直是大理寺办案人员,外人只知道他查案厉害,却不知这次“谋反”的苦肉计全出自于他。八大世家同气连枝,除了张家忠心耿耿,一开始就倒向皇室之外,其他世家或多或少总有些遮遮掩掩的秘密。陆氏势力最大,四五年前因族长被迫卸任,远离中枢朝廷,能量转为地下,这让一心想除去陆氏的永安,觉得比较棘手。

    有什么办法,能斩草除根呢?还要防备其他世家唇亡齿寒,相互勾结?

    永安从前读史,看到“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的字句,还觉得为君者怎能这样心胸狭窄。等到真的亲政后,才知道不是当皇帝的小气,而是任凭是谁,也无法忍受自己的政令,还得通过世家的审查后才能实施。这当中,尤其是陆氏——太过分了,简直像八爪鱼,从方方面面掌控着朝政,让天下百姓都认为陆氏是擎天大树,而他这个皇帝,只是摆设!

    如果他是昏君,耽于享乐、不问黎民疾苦,那无法否认世家也有稳定百姓、维护社稷的功用。可是他一心图治,一心想做个名垂千古的明君。

    世家,挡着他的路了。

    为什么先拿顾氏开刀?一来顾氏女封了贵妃,“残害皇嗣”绝难姑息,算是一个合适的由头;再者顾氏是外戚,朝顾氏动手不会引发世家勾连在一起,只会观望着,以为他和太后之间出了什么问题。第三,顾氏真的清白无辜吗?那几封书信,怎么到了顾家家主的书房?还被人轻易的发现?

    如果真真是被陷害的,那永安宁可放弃这个计划!

    顾氏抄家,抄出的何止是书信。更是扯出来多少两面三刀、卑贱无耻之辈!

    为了不引起陆氏的警觉,没有直接将刀锋对准陆氏的人,所有被抓者都是和顾氏有所关联的。怪就怪陆氏太心毒了,陆家可能早有不臣之意,可是为了保护好自己的名声,一直藏身母后,悄无声息的设下埋伏下,从顾氏族人中自甘堕落的败类中入手,若干年来慢慢经营,最终得意的将顾氏拖下水——谋反案一查,不是顾氏挡在前面,还能有谁呢?

    这给永安清理的机会,一面将顾氏的女眷接到宫中保护起来,一面则将那些良莠不齐的“母族”亲戚全部下了大牢。被酒色掏空身子、毫无用处的,死就死了吧,反正他们活着也只是制造麻烦。剩下活下来的,都是识时务的,不说能增添助力,至少不会三天两头闹出事故,让他和太后颜面难堪。

    至于那些被陆氏当成棋子,和顾氏有牵连的,永安暗地里示意庄碧贤等新晋派,能拉拢的拉拢,不能拉拢的就打压,一直寄希望世家能挽救他们的,一律打入死牢!先关着吧。

    本以为还需要三五年时间,才能缓慢的把陆氏的人手替代出去,不让朝野动荡,谁曾想皇帝毕竟是皇帝,愿意效忠皇权的还在多数。这个过程,比想象的快速多了,以庄碧贤为代表的新晋派,还有一些开国的勋贵后人,达成了一致。再说世家之中,也不是铁板一块……

    “陆氏中也不乏聪明才高之人,发现就发现吧,除非他们能找到阻止朕册封承恩侯的法子,不然,朕的圣旨一下,他们能怎样!”

    说了几句朝政,其他人都发表了几句,类如“顾氏牺牲”“理应如此”的话,唯独傅胤之安安静静的站着,他的异样沉默,不仅显得和周围环境格格不入,更让永安帝时不时侧目。他的耳中彷佛回想了某人的声音。

    君夺臣妻?

    不,不,想做明君的永安怎么会抢臣子的妻室呢?一没成婚,再么……若是臣子主动进献,为君者不便拒绝臣下的好意啊!

    永安心里头转悠着。他也不清楚怎么就对顾静媛念念不忘。仔细的想,将认识后的画面一点一点交织起来,才明白原因——女子除了长相,性格也是吸引人的重要因素。顾静媛除了生就灵牙利齿外,还是一个严重表里不一的人,有的时候像是一个谜,引人探究。

    别人的表里不一,是外表清高,内里媚俗,或是表面和善,内里恶毒。她呢,表面大胆,内里是最谨慎不过。看似有点癫狂,其实她严重的冷静从来没有消失。听宫嬷嬷说了她在九岁时做过的事情,简直让人仰慕。那时他就有好感了吧,可是对顾氏外戚的身份不敢太过亲近。

    后来将静媛换成静妍……到底是失落多一点,还是庆幸多一点?

    “傅爱卿,你在北疆守城辛苦,耽误了终身大事。朕决意为你指一门婚事,令你无后顾之忧……”

    永安准备将这一届最貌美的秀女指给傅胤之,哪里晓得傅胤之“忠心耿耿”的跪下,马上就开始“谢主隆恩”了!

    “陛下日理万机还记挂微臣的婚事……”一脸感动,“三年前能得陛下指婚是微臣和微未婚妻的福气。虽然这三年波折重重,她和她父亲一脉被逐出顾氏,又受顾氏谋反的牵连,可如今真相大白,顾氏得以翻案,他们也是可以回归顾氏。微臣不在意她的身份,无论她姓高也好,姓顾也罢,三年前定下婚约便在佛前盟誓,今生相守,绝不背弃,否则乱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

    永安哽住了,他瞪着傅胤之半响说不出话来。

    当然,他可以赖皮的当不知道三年前赐婚一回事。可是,庄碧贤等人都是他的心腹,今儿他可以厚颜无耻的夺走臣子“盟誓不能背弃”的妻子,来日他们岂不是也要担心……跟随的不是是一个合格的君主,而是一个贪婪好色的,为了满足私欲不顾大局的皇帝?

    在皇权大业之前,女人就是风花雪月,用来装点业余无聊时光的消遣、爱好。是以永安帝的脑中,顾静媛的影子很快淡去了,考量一番后果,他立刻做出最合适的姿态。

    “哈哈,原来傅爱卿竟然是长情守诺之人!既然你念念不忘要迎娶太后的侄女,朕的表妹,朕当然乐见其成。嗯,朕即命人草拟圣旨,命你二人不日完婚。”

    傅胤之磕头行大礼,这次多少是发自内心。

    ……

    顾静媛在宫中住了一日,次日就被送出宫去,连太后一面也没见到。本以为还有机会和永安近距离交流一下,结果早早的就被打发出来,越发搞不清楚情况了。

    回来的马车上没有人藏在底座,回望朱红宫墙,妹妹静妍恐怕会永远的锁在里面,出不来了。如果早知道结局是这样,会不会还义无反顾的说“我想回宫”呢?

    哎,傻!

    偶尔的犯傻还能救,遭遇种种挫折和危险,还坚持犯傻,就没办法了。高静媛觉得自己不是圣人,对于妹妹的最后结局除了感叹,做不了其他。她的脑中不自觉想到昨天的傍晚,那个坐在假山石头上柔美的侧影,当时她就有“樱花在最美丽的时候凋落”的“凝固之感”。果然被她料中了。

    回到高家,高静媛对父亲高祈恩说了实话,她没必要隐瞒什么,将静妍如何藏身车厢的底座,如何威逼,如何唾骂,如何装可怜,又是如何自信进了宫廷会怎样的改变……她呢,只是在宫廷内住了一晚,然后就出来了,什么事情都不清楚。

    高祈恩似乎看开了,对曾经十分疼爱的小女儿将会终老冷宫,也没多少感触——大概在知道静妍出卖顾氏之后,就彻底死了心吧。

    “既然那是她的选择,由她去吧。”

    “对了,守礼回来了?过几日,你大伯母并你几个姐妹应该就从宫中放出来了,到时候就能一家团聚了。”

第一百章 复仇的火苗

    这是最近一段时日以来高静媛最开心的时刻。大伯母翁氏带着顾祈兆妻室吴氏、并三房的两位婶娘蒋氏、沈氏,以及顾静娇的生母郑氏一同出了宫苑。娘几个再见,那真是泪飞顿作漫天雨,说不完的伤心委屈。

    原来,一年前高静媛被逼无奈之下求助道宫的西林大叔,把女眷们送到宫廷里避祸,可是西林说穿了也只是个道官,哪里能管得到宫廷之事?一进了宫,之后的事情谁也猜测不到了。翁氏几人根本没在一处,使了钱财也无用,很快被打散了。平日别说见,就连听个讯息也不大容易。后来,慢慢熟悉了环境,才变着法子保持联系不断。

    若问在宫里生活最如鱼得水的,估计谁也想象不到,不是曾经进出宫廷、深知宫规的翁氏,也不是能干泼辣的蒋氏,更非谨慎温柔的沈氏,而是不显山露水的郑氏。郑大姐出身最卑微,这成了她一大长处——宫廷再怎么难,总比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好吧?没怎么享受过顾氏这个姓氏带来的荣耀,她无所谓了,彻底抛开,只当自己还是那个无父无母的孤女。翁氏再懂得宫规,蒋氏再能干,也不如她灵魂深处的小人物的生存法则。这个法则帮助她迅速的扎下根,跟左右打成一片。

    可以说,这一年来,翁氏、吴氏、沈氏、蒋氏几个从来没正眼看过她,根本不当她是妯娌的人,全受过她的恩惠——受罚时一句求情的话,饥饿时的一包点心,重病时的一点药材,甚至是绝望时传来的亲人一点问候,不都是吗?

    一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原本没想过还有能出宫的一天。可真等出了宫,再看郑氏都觉得有些难办了。再跟以前一样漠视,做不到;但顾祈禄不肯娶她,她的身份只是一个通买卖的妾!要不是生了几个儿女,恐怕连和大家一起进宫的资格都没有,早早被赶走了。现在,拿郑氏怎么办呢?

    郑大姐她倒是看得开,“要不是想看看诚儿和我那两个傻蛋儿子,我才不出宫呢,就呆在宫里一辈子,也没什么。实在不行,我回平洲乡下过我的老太婆日子去。”

    “浑说什么,多难的路都走过来了。”蒋氏红着眼眶,“只要我还有一口吃的,断不会让你饿死。”

    蒋氏得益郑大姐最多,因为静媙身子不好,若非郑大姐隔三差五的去看望,恐怕小姑娘死在宫里也无人知晓。后期郑大姐还想了法子帮静媙调了轻闲的活计,让蒋氏偶尔能亲眼看到女儿——这份情谊,怎么能忘!蒋氏已经想好了,一定要跟丈夫顾祈寿好好说道说道,让丈夫跟他兄弟说去!什么出身,为难时候肯伸手的,就是亲伯母!换了个人来,人家说不定怎么着呢!

    不说蒋氏见到鬓角沧桑的丈夫说了什么,且说顾守礼见到母亲翁氏,以他的坚强也忍不住泪流满面。倾诉完了离愁别绪,只等妹妹静娴从宫里出来。谁知等来等去,等得太阳都下山了,也没见到静娴的身影。

    静娥、静瑛、静媙都出宫了,连静娇都从婆家抱着孩子赶来,眼巴巴只等候着,就是没有静娴的消息。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吧!

    一家人着急上火时,曾经和高家众人打过交道的宫嬷嬷来了,态度和蔼的告诉众人:娴才人无事。

    什么,才人?

    太阳落山后,一顶平平淡淡的轿子,在宫中侍卫的暗中看护下,悄悄的进了高家。

    宫嬷嬷早在高家收拾了一间干净的上房,随后林嬷嬷才贴身护着静娴过来看望她的母亲兄长一面。宫嬷嬷和林嬷嬷可都是太后身边伺候的!顾守礼本是满心欢喜,可见到这幅架势,再见嫡亲的妹子容颜虽然略带憔悴,可小腹微微凸起,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没有什么欢喜,反倒暗暗责怪:

    “娴儿,你……哎,太傻了!”

    “傻吗?我看不!”翁氏本来和长子一样的想法,觉得这下骨肉离别,伤心难忍。可随即想到惨死的丈夫,想到还无反击能力就被抄了家。惶惶然一年的宫廷为奴为婢的生活,怎么熬下来的?就是想着被发配远方的儿子和不知下落的女儿才没死掉!

    “你爹爹不傻,可他人呢?他撇下我们娘几个,撇下我们独自去了。若有他活着,我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问。可他走了,走的时候连一副棺材钱都凑不齐。”翁氏的眼泪顿时又滚落,急忙擦擦脸,盯着女儿的肚子,满怀希望,

    “这下好了!我也不是全无指望。这一胎无论男女,都是皇家的子嗣。公主也行,将来无论如何得为你爹报仇!”

    “哎!”顾守礼为难的叹口气,“娘,不是像你想的那么简单。皇上明显厌了我们顾家人,怎么会让顾氏重登后宫重位?妹妹若生了皇女还罢了,若生了皇子……”

    “自当交给太后抚养。”素来柔和的静娴接着道。“其实大哥你多虑了,妹妹经过婆家丧父丧子之痛,怎会还如从前天真轻信?有一句话大哥说对了,皇上厌了顾家人,但顾家毕竟是他的母家啊。顾氏谋反,难道他面上有光?只有他为了太后尽孝,宽恕顾氏的罪名,才得以在史书上下孝名呢!”

    “他想给顾氏封侯补偿。可是顾氏的人死得差不多了,难成气候,只有这个法子了。”她神态安详的抚摸自己的肚子,语气中没有多少期待,许是看穿了,就不会再天真了。“妹妹是最合适的人选,不是吗?毕竟,妹妹的身份,实在不堪一提。”

    顾守礼听得心中一痛。曾几何时,静娴还是那个需要人呵护的小妹妹,说句重话都怕她承受不了。一年前她被苏家休妻,连带外甥被活活逼死……

    想到这,顾守礼也难以冷静了,心头有一股声音强烈的叫着:就这样吧,等妹妹平安生下皇子或者皇女,为爹爹复仇!为顾氏死去的人复仇!谁害了他全家,他绝不能让其好过!

第一百零一章

    “什么?复仇?”

    高静媛一转身,不可思议的望着素来冷静的兄长。

    “哥,我们是刚刚从北固城里回来的人么?是那个一年前带着枷锁跟叔伯兄弟一起被迫离乡背井的人吗?才回来多久,不到一个月吧,你就……异想天开呢!”

    “不是异想。”顾守礼道,“本来我也不敢生出这个念头,可是……”

    “可是什么?因为娴儿的肚子?”高静媛无奈的抚额,看到静娴大着肚子出宫,实话说她也很惊讶。但知道顾太后安然无恙的从“婆媳大战”中活着胜出,就知道这大概是安抚太后的一种方法,是永安向天下表明他们母子和好,他在尽孝呢。

    好像有一个流淌着顾太后母族血脉的皇子皇女,就能证明什么似的。皇家无骨肉亲情,别忘了,永安自己就是拥有顾氏血脉的。真的在乎,顾氏一年前就不会“被谋反”死了那么多人。

    “哥,你让冲动冲昏头脑了。等你冷静下来,你就觉得现在的想法多么出奇、放诞,以及完全不可行!”

    “为什么不能呢?”问话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带着一股令人怜惜的味道。这当然不是顾守礼说的,高静媛慢慢的回过头,好似电影中的慢镜头,回过头,果真看见电影中才有的唯美画面。

    摇曳的灯火下,顾静娴披着厚厚的孔雀蓝斗篷,脸庞白净,光洁无瑕,眼神沉着,娴静文雅不输当年,嘴角淡淡的弧度似笑似愁,更多了一股独特的风姿。

    姐妹多年未见,假想中的抱头痛哭画面没有出现。家破人亡,果然是让人飞快成熟的经历。眼泪的话,还是交给以后吧。现在,她们有更重要的话要说。

    “顾才人。”

    相视了好一会儿,高静媛深吸一口气,为自己的发愣辩解,“我要行礼吗?”

    “不必。你我至亲姐妹,用不着这些虚礼生份了。再说,这里也不是宫中。”

    只一句话,就证明了现在的顾静娴,已经不是从前那个无论怎样都包容、无论怎样都喜欢自己的娴儿了。

    静媛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笑意渐渐扩大,半响感慨着说,

    “宫嬷嬷一定会欢喜。当年她去平洲高家坡接人,最看好的就是姐姐和我两个高家姑娘了。在路上不厌其烦教会了我们那么多,本来准备“热心推荐”的,谁曾想我们都没进宫,反倒是让静妍得了。天意弄人啊,弯弯绕绕一周后,姐姐你哪怕已经嫁人生子了,最后竟然还是进宫了。”

    “妹妹说笑了。宫嬷嬷怎么会高兴呢?她现在天天看着我都是愁眉苦脸的。”顾静娴一边说,一边慢慢的走来,许是抚着小腹的原因,走路的姿态无比端庄雍容,就好似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能让她加快脚步了,没有什么能扰乱她。

    “姐姐我只是个才人啊,宫嬷嬷当年对我们两个的期许,可远远不止呢。”

    静媛的视线不由自主的往下,“几个月了?大概……有三个月了吗?等他出生,宫嬷嬷再也不会这样对姐姐抱着这样的想法了吧。”

    “出生?妹妹以为姐姐这一胎,能顺利出生吗?你刚刚拒绝大哥,不是害怕我这一胎生产不了、生了也养不大吗?即使大了也未必在乎他出生之前顾氏的冤屈吗?”

    “妹妹你有这么多的不放心,宫嬷嬷那样的老人又怎么会看不透呢?我这个曾经嫁人生子过的妇人,是上不了台面的,这辈子也就混个才人做做。贵妃?是想都别想了。”

    高静媛被这种淡淡的讥讽、甚至带着自嘲的语气,戳的心里发酸。

    如果是静妍时不知好歹、自己找死,那静娴呢,她是飞蛾扑火,明知道面对的是什么,仍义无反顾的扑上去!

    “为什么,明明可以活着出来,好好过日子的。”

    “妹妹指的好日子是什么呢?”静娴嘴角的弧度一直没有变过,垂下眼帘,语气轻柔,彷佛陷入了回忆。“是像在苏家的日子吗?那种日子的确很好呢,夫妻和睦、家风清正,说出来不怕妹妹笑话。姐姐那时以为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每天做梦都能笑醒,才能得到那样的夫君,那样的婆婆,还生下健康的宝宝。可是,这一切都是泡影。泡影你明白吗?我抓不住……”

    “我的儿子,才一岁啊,会叫娘了。他认得我了,家里那么多丫鬟下人,他只认得我,一看不到我就哭。所以,他才会死吧?他要是蠢一点,笨一点,不要总黏着我这个罪人母亲,有奶娘给他喝奶他就老老实实的喝,不要总是哭着喊着叫娘亲,苏家不就容下他了?不就给他一线生机了吗?又怎么会饿死呢。我的儿子……”

    有一种痛,叫锥心之痛,那是无论隔了多久都无法释怀。

    顾静媛为什么要飞蛾扑火,为什么明明知道成了皇帝的女人未必有好下场,还坚持?因为她知道,这可能是她唯一的复仇办法。如果她的儿子还活着,她可以忍受一切苦难,只求换得儿子平安。可现在,儿子连苏家的祖坟都不能葬下,她还怕什么?静娇那样张扬跋扈,不敬公婆,还能在遭遇大难时得到婆家庇佑。而她和她的儿子……

    “值得吗?”

    “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姐姐我的心,都在你小侄儿被烧成灰的那一天,一同化了。”

    被烧成灰……苏家还真够绝啊!

    为撇清和顾氏的关系竟然连自家的孩子也要害死!

    充当背景的大哥顾守礼一直看两个妹妹你来我往,听到这句实在忍受不了,紧紧的握着拳头,因为太过用力,关节发出咯、咯的声音。高静媛立时惊醒了,回想起自己的目的——不能让刚刚经受大难的高家再度进入泥潭。

    “姐姐想要复仇,难道只有这种法子?”

    “嗯,难道妹妹你还有更快更见效的吗?苏家应该很快知道我进宫了,但是不会随着其他人一同出宫了吧?到时他们会怎么猜想我呢?你说,我该不该透露一下我如今的状况呢?”

    “姐你想做什么?”

    “想让他们恐惧啊。”静娴淡淡的笑着,“我活着的目的,也只是想看着仇人活得痛苦而已。对了,妹妹,要不你跟我一起进宫吧?我的身子不好,就跟你想的,生产还有一道难关呢,就算生下来也未必能护住。可有了元元你在,就不同了……”

    顾静娴抛出橄榄枝,眼中发出异样的光彩。

第一百零二章 之后

    静媛呆呆看着一瞬间变得精神奕奕的娴儿,只觉身心冰凉一片。她刚刚听到了什么?娴儿在劝她也入宫!她入宫做什么,没有身份势力的支持,即便有千种心机、万般手段,在宫里头不得皇上欢心也难护住一位皇子皇女。等等!

    “你……都知道了?”

    艰难的动了动唇,静媛觉得眼前的娴儿陌生之极,彷佛曾经的姐妹情深都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而静娴则笑着,笑容中带着一种可恶的宽容和喜悦——

    “知道什么?”轻轻掩着嘴,“妹妹想问我怎么知道陛下的心意吗?其实,陛下根本没有掩藏呢。姐姐初次承欢……陛下就问过‘你是不是家里面和那个臭丫头最要好?’姐姐说‘臭丫头是谁?’陛下说是你,姐姐就如实说了,‘是’。”

    “就是为那一个是,姐姐才有现在的希望呢。”

    静娴抚着自己的小腹,安静从容的说了一遍,并没有因为妹妹的关系承宠有多自卑难堪,好像说的只是一件平常普通的事情。她的眼中是那么真切的期待,发自内心的渴望静媛答应她。

    可是答应什么,跟她一道进宫侍奉皇帝,姐妹共事一夫?

    然后姐妹同心,建立统一战线,一起面对宫中的风风雨雨?

    在娴静生产不顺……甚至不幸离开人世之后,负担起照顾子女的重担,继续替她报仇?

    静媛只有一句——顾静娴,你太高看自己了。也太高看她了!

    她没那么伟大,为了这份早就变质的姐妹情搭上自己的终身,将自己埋葬宫廷里。亲妹妹不能,堂姐妹更不能了。

    静媛后退一步,眼中恢复一片清明。

    “才人累了吧?也不知才人孕期口味变了没有,不敢擅自进奉食水,妹妹去请宫嬷嬷来。”

    说完,端端正正行了一礼,没有回头的离去了。

    静娴维持刚刚那个期望的表情良久,才木然的回头看了一眼兄长顾守礼,

    “哥,她还跟以前一样,心狠呢。”

    “从前她的心狠,从来不对着你。”

    “是啊,这就是区别。”静娴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慢慢挪动着脚步。有谁知道,她如今每走一步都那么艰难,周围都是刀霜剑影,冲着她,冲着她的孩子。她好累,每天晚上睡过去,都觉得第二天醒不过来了。这也是她迫切希望跟亲妹妹一样的元元能进宫的原因——她太需要帮手了。她想不到,除了元元她还能信任谁。

    抬头看了一眼夜空,那无尽的繁星跟以前一样美丽,她痴痴望着,

    “我现在也喜欢看星空了。奇怪了,以前看到元元天天对着夜空看个不停,还觉得她呆呢。”

    这是顾静娴停留在高家说的最后一句话。此后她就跟着宫嬷嬷、林嬷嬷回了宫廷,并且终身都没有再踏出宫廷一步。

    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好抱怨的。七个月后她顺利生下了一位皇女。两年之后又生下一个女儿。五年之后更是为皇家诞下了一对龙凤双胞胎。母凭子贵,终于从小小的才人之位,晋升为昭仪。

    虽然她过去嫁人生子的经历一直遭朝中正直士大夫的鄙薄,终身无缘四妃主位,可有了三位公主、一位皇子傍身,加上皇帝偶尔的眷顾,日子并不难过。

    至于曾经害她生不如死的苏家……也没有遭到什么大的打击报复,平平静静的过自己的小日子。直接贬官?那会让皇帝显得不够宽容大度,有听信枕边祸水、那朝政当儿戏的嫌疑。所以顾昭仪的安分,至少没有在后十年为她的儿女招来闲言碎语。

    等到她的大女儿以公主之尊顺利的出嫁,外命妇进宫来贺,她看着一群锦绣钗环中,老态毕露的前“婆婆”,颤颤巍巍的跪在那里,只觉一切恍然隔世。

    哦,过了这么久了?

    她没有忘记在苏家所遭遇的一切。苏家人又怎么能忘记?如果被打击了,报复了,或者心理安慰得多,可以四处宣扬顾氏的不闲不贞,漫天哭诉去。但顾氏当了宫里人后深居简出,从不露面,也没有不得体的言辞漏出来,这让他们怎么办?每天都活在煎熬中,不知道头顶上的利剑什么时候掉下。再等顾氏所出的皇子皇女渐渐大了,人人都知道,他们有一个夭折的哥哥,刚满一岁就被亲生父亲和祖父母活活弄死的哥哥……

    天知道苏家人悔的肠子都青了。

    要是当初仅仅把顾氏赶出家门,然后留下孩子,至少也不至于窘迫无奈的境地。跟皇子一母同胞,还说不准苏家将来怎么大富大贵。只能说,世上没有后悔药。

    至于当初作出另一种选择的严家,静娇的婆家,就完全是另外一种局面了。

    静娴在宫中地位稳固,皇女皇子的接连出生,顾氏谋反案的阴影彻底消散了。静娇自持有个国舅爷的兄长,本性恢复,再无从前顾氏落难时的谨小慎微,生怕自己孩儿遭到毒手——幸甚,严家也快受不了了。一个本性张扬的人,总是伏小做低,一副受气小媳妇的样子,让人无法适应啊。看到静娇大声笑,穿着大红的衣衫,指使家里下人跟从前一样理所当然,还把眼睛盯着所有敢靠近丈夫严平的小丫鬟们,都觉得——哦,恢复正常了。

    也好,他们早就知道会这样。

    这样有什么不好呢?严家有多了一个乖孙儿。有两个孙子整天吵吵闹闹,老人们既是嫌烦,又觉得含饴弄孙是天大的福气。至于严平和静娇两个,跟普天之下所有的夫妻一样,吵吵闹闹,然后照样过日子。患难的时候没有抛弃,富贵的时候更不需说。

    静娇过得十分滋润。她知道母亲郑大姐打算回老家,跟丈夫商量了一下,要把生母接到婆家小住,甚至还打算在严家周边寻一处住所,干脆让郑大姐住着好了。而在此之前,她的养父母陈家早早就被她弄到严家了。

    郑大姐思来想去,她这个年纪跟一群如花似玉的小姑娘争宠,已经彻底没了希望,不如跟女儿过日子。刚刚答应了,就听到圣旨,她的大儿子顾守诚被封承恩侯了。

第一百零三章 洞房

    叔伯兄弟都在,本来轮也轮不到顾守诚来当这个承恩侯。可,谁让他早早就被过继了呢?过继后,守诚祭祀的是三房长兄顾祈福的香火,是其唯一的后人,从长幼算,从嫡庶排,理所应当都是他继承这个从天上掉下来的爵位。

    三房其他人,亲爹顾祈禄不会拆儿子的台;顾祈寿、祈全膝下都只有女儿,得了爵位有什么用?过把瘾之后将来还不是要传给侄子?他们只要能让自己的宝贝女儿光光辉辉的出嫁,然后在夫家没有人敢欺负,挺直腰杆做媳妇就足够了。而守诚的人品,不需怀疑。至少比守诺强。

    而顾守诺,他竟然也心甘情愿让弟弟当这个侯爷。原因——当初是他拼死拼活,甚至离家出走逃避过继的命运。若为爵位他改变想法,和兄弟翻脸竞争,那他自己都瞧不起自己,更无法在家里做人了。对于守诚,他只有一个要求,不问时间长短,一定要为静妶报仇!

    顾守诚发誓答应了,于是没有任何反对意见的当上了“承恩侯”。作为承恩侯的亲生母亲,郑大姐出身再卑微,谁敢小瞧于她呢?顾祈禄到最后也没有明媒正娶,但新娶的正室年轻、底子薄,不敢招惹她,平素一口一个姐姐,郑大姐之后的日子,过得不赖。

    静娇也因为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当上了爵爷,在夫家的日子彻底稳固了。落魄时她庶出的身份没少被人拿出来闲话,这会儿,曾经嘲笑过她的人想尽法子来巴结——要知道,顾氏娇娇从来不是大方的人呢。

    顾守诚封承恩侯的圣旨后,永安帝很快又下了一道,赐婚顾静媛和傅胤之。傅家收到圣旨如何想法暂且不知,高祈恩替女儿接下圣旨后,心头一片惘然感叹。

    四个亲生的子女,长子守拙英年早逝,如一根冰锥扎中他的心口;幼子守愚失踪,在自家里被人拐走,更如活活碾碎了他的五脏六腑;小女儿自私,飞蛾扑火的进了宫廷。如今只剩下长女,但是马上也要离开他了。生儿育女,忙忙碌碌,却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一刻的孤独,这一刻的感伤,无人能够体会,更无人替他分担。

    夜晚,高祈恩经过妻子房氏的房门口,从窗子缝隙听到她梦幻般的呓语,时而吃吃傻笑,时而泪落如雨。心痛内疚吗?有的,但是再多再丰沛的感情也经不起时间的打磨。他已经累了,没有更多的耐心来陪伴一个病人,安抚她、听她内心深处有多么痛楚——因为他的伤,藏得更加深,且一点也不比房氏的少。

    让丫鬟熬了一晚安神药,给房氏服用后,他到了内室,从床榻下的安格中拿出一个锦盒。里面装着高家剩下的,还能见人的东西。唤来长女后,他将锦盒放在桌案上。

    静媛随手翻了翻,顿时一愣,

    “父亲,这些大概是最后的家当了吧?您要做什么……啊,不会给我做陪嫁吧?”

    高祈恩点点头,神态淡然。

    “不,我不能收。”既然傅胤之知道她的境遇,还想娶她,那就不会是为了财产多寡。有,是锦上添花,没有,也没什么妨碍。不过,这是她和傅胤之的默契,怎好跟父亲如实阐述?只一口拒绝,用“家里更需要”的话敷衍。

    轻轻叹一口气,高祈恩慢悠悠的道,“是不是还急着当初你索要嫁妆,父母都责备你的事情?”

    “额、哪能呢。”高静媛口是心非的说。她是小心眼,谁对她好,对她不好,她一百年都记着呢。

    “你出生后不久,爹娘就为了上任做官丢你在老家,直到长到六岁才见面。你心里有怨吧?”

    “呵、呵!陈芝麻、烂谷子,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即便元元要怨,怨的也是无端被抄家,害得不能享世家小姐的福吧。”

    转移话题高静媛在擅长了,不过这会儿高祈恩彷佛看透了一切,笑容中带了一点苦涩,摇摇头道,“为父从来不懂女儿心思,你妹妹、你娘,她们……哎!可只有这一点最确定:从你六岁爹娘再见你之日起,你怨恨的东西多了,一根针、一根线,都能让你恼个半天。唯独抄家这事,你没有半点怨恨。”

    同时也是最快接受现实,全心全力为全家奔走的那个。

    高祈恩心里头暗暗的道。原本他也赞同妻子房氏的看法,大女儿心性偏执,心胸狭窄,偏胆大妄为,不顾其他,行动常有惊世骇俗的兆头,是个稍不留神就能犯大错的人。可谁能料到,最后贻害全家的,竟然是他们认为最为乖巧的小女儿呢?

    早早放弃的,其实一直没有长歪;而一直寄予厚望的,其实内里早就变了。他,竟没有看穿!

    “只有这件事,你没有怨恨。为父……错得太多了。”

    高祈恩将锦盒推进两分,嘴角的苦涩越来越重,“……再者,为父也没有其他嫡出的孩子,这份家当,除了你,还有谁人能继承呢!”

    高静媛抱着锦盒,终于感觉到了沉重的,迟来的“父爱”。可惜,这份爱来得太迟,迟到她已经完全不抱任何期待。如今的她,对高祈恩的态度和善,甚至有些同情,不是出自一个女儿,而是……陌生人,对陌生人她都会如此!

    因为所有的子女都离开了,唯独她在身边,所以改变态度,所以发现她的美好……请算她心胸狭窄吧,她真的无法接受这种候补的轮胎一样的感受,这不是她期望的父母之爱。

    养父母对她尚且专心一志,呵护备至。

    高静媛最后还是接受这笔财产,虽然是以嫁妆的形式得到,可她没有视为自己的私财,而是用这笔钱搜寻小弟守愚的下落。若干年后,终于找到了守愚,将他送回了父母的身边。尽孝什么,让儿子去做吧,她是泼出去的水。既不期待得到什么,也不在乎失去什么。

    至于那时高祈恩的感叹,房氏的追悔,其实都她没有任何关系了。她尽了自己的责任,问心无愧。

    “砰”!一声红莲喜炮炸开,厚重的硝烟气息弥漫得看不清人影。傅家上下张灯结彩,连下人都换上裁制的新衣——不管内心的想法如何,这门婚事可是陛下亲自下旨,宫内已经传旨下来,说是陛下可能要亲自观礼,傅家哪敢不慎重对待?前两天就派人将花轿经过的大街小巷清理了一遍,一些商铺,尤其是棺材铺、米油铺等都被叮嘱了,万万不可有一丁点阻碍花轿的地方。

    在一片郑重其事中,新郎傅胤之穿着大红礼袍,跨上了自己的枣红战马。他身后陪同的不是傅家兄弟,而是在北疆一起并肩战斗的袍泽。有几个,正是去北固城给高静媛送召回顾氏圣旨的人。

    “真的要娶那个高家小娘子,哎,听说她脾气不怎么好。”

    “你说错了,不是高家小娘子,是顾家!她祖父父亲不是身世大白了么,人家是顾氏血脉。”

    “哪里弄得清啊,先是说不是,赶人家出族;过不了两年又说是,强拉着写进族谱了……不管姓什么,干嘛一定要娶她呢,京城里身娇够贵的大小姐多得是!”

    傅胤之一回头,冲着发牢骚的某人一笑,压低声音,让周围人恰好能听到,“她脾气的确不好。所以……你们要当心。当心她过了门,给你们小鞋穿。”

    “啊,她不敢吧?”

    “新嫁的小娘子不都是羞羞答答的么!大哥,万一她真的使小性子,就看你的了!”

    傅胤之听了立刻转过头,脸上恢复面无表情的沉着,心里暗道,一年没见,也没传达个什么消息,他还不知道是不是泥菩萨呢。看他的?他心里更没底!

    就顾静媛那个性格,说不定她要磨砺的人,才不是什么外人,而是他自己!

    按照一般人的想法,傅胤之信守诺言,如约娶妻,无论身份地位的变换,恐怕会得到落难后女方的无比感激。一辈子做牛做马来报答也说不定。换到顾静媛身上,傅胤之拿不准了。

    三年来音讯绝少,甚至在顾家被抄时没有给以任何援手,这本身就够冷酷无情了。因为这层担忧,傅胤之在通往洞房花烛的路上,心里头如压着一块大石头,沉甸甸的。

    挡酒自然有他身后那帮兄弟,这三年他也不是白过的,愿意为他醉死的兄弟前仆后继呢。喝得半熏半醉的,他终于红着一张脸挣脱了敬酒的人群,跨进门槛的时候,瞧见几个打扮得无比喜气的三七三八她们,挥挥手,让她们都散去了。

    心跳如擂鼓的一步步走到内室,距离床榻越来越近了。那个低垂着花盖头,曼妙的身影是谁?傅胤之觉得自己酒气上涌,越发热了。

    他的动作无比缓慢,生怕自己哪一点出了错,小心翼翼的坐在顾静媛的身边。

    “你……”

    还未说完,顾静媛急促的制止,“先别说话!”

    “额,怎么了?”

    顾静媛直起身来,健步如飞,三步并作两步飞到壁挂前,一把抓住装饰性的宝剑,手腕一抖,挽了个剑花。

    傅胤之的酒立刻醒了。

    “娘子,你要做什么!”

第一百零四章 花烛

    剑花一挽,傅胤之的心顿时哇凉哇凉的,还以为顾静媛憎恨他至此——要用宝剑一绝生死。咦,不对啊,是不是酒喝太多了,思维比平常都慢了半拍。

    他所了解的顾静媛,聪明而狡猾,理智而精明,怎么可能是个不估量双方力量强弱,就拼个你死我活的糊涂人?真要害他,也该是表面善解人意、屈从温顺,然后趁他酒酣之后再下杀手……

    那才是她的风格嘛!

    等等,他打了一个酒嗝,越发觉得自己醉了。看看,都想了些什么东西!今天可是他的洞房花烛夜啊!但凡一个男人,对洞房花烛的期待都是可想而知的,他怎么尽想一些稀奇古怪的!

    顾静媛抿着唇,回眸望了他一眼。该怎么形容这一眼,说风情吗,不,眼神中充满了警告,还有一丁点的暗示,包含着千言万语,然而没有一句是跟传送秋波有关的。

    她将宝剑对准屏风后的紫檀雕花落地衣柜,剑光一闪,那虚假锁上的铜锁就掉下来,砸在厚厚的地毯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出来!”

    刚刚那个凶悍眼神,加上此刻威风凛凛的持剑英姿,新娘的繁多衣饰压根没有阻碍她半点,顾静媛冷笑着,“再不出来,我就刺了!”

    衣柜里没有动静。

    顾静媛俏脸上越发冰冷,这种冰冷在一团嫣红胭脂陪衬下,更显得娇艳雨滴,彷佛怒放的玫瑰,天然带刺,一不小心就被刺伤了。

    “我在自己洞房里挥剑耍乐,律法可没有任何一条说不准。便是不小心刺中什么,可怪不得我!”一面说,一面作出砍的姿势,衣柜里忙不及的出来两个声音,“等等/不要!”

    傅胤之换了一个姿势坐,然后看到衣柜里忙不迭冲出来两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不是旁人,正是他的两个堂妹。顾静媛不记得她们排行是第三还是第六,但是记得自己一年前离开傅家时,这两位“好心”的送了雨伞和扇子。

    雨伞寓意“分散”,扇子更是代表“失宠”,都是极好的礼物么!顾静媛见它们制作精美,都拿到当铺里典当了,好歹换了些银子,解过燃眉之急。

    从某方面来说,顾静媛是打算大度的不计较。可是,这病不包括捣乱她的洞房!

    宝剑在两个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身上比划来,比划去。两位傅家千金虽然明知道又傅胤之在侧,顾静媛绝对不敢做什么,但是那宝剑银光闪闪,又开刃了,不小心在她们吹弹可破的面庞划了点儿皮,可怎么办!

    “你,你快收了剑!哪有人似你,在洞房里也舞刀弄枪的。难怪人人说你是母夜叉,活阎王,扫把星……”

    还待继续骂,另一人急忙拉了拉,示意她别说了。

    顾静媛哪里是肯吃口头亏的,宝剑再一挽,显摆似的刚好让剑锋擦过两人的身体,轻轻一笑,“哦,原来你们也知道这里是洞房啊,别人的洞房!不管我是谁,你们两个躲躲藏藏,在我洞房里的衣柜里,打算做什么呢?”

    “我们……”

    又被拉了拉袖子。

    顾静媛知道问不出什么,左右不出那点事情呗!傅家不情愿娶她,大概是知道永安会亲临婚礼现场,不好直接下手,就打算破坏洞房,之后的招数大概也为她准备好了。

    可惜,她不是喜欢按照剧本一板一眼的演下去的演员呢!

    想破坏洞房,可以,只有她来,旁人,闪边去!

    “我真的很好奇。”说话的声音温温柔柔,可惜眼神透着一股邪气,顾静媛的宝剑已经搭在刚刚那个出言不逊的傅家小姐肩膀上,“你们两个可都是不出闺门的千金大小姐呢,至于亲自出面吗?在洞房里……嘿嘿,你们就不怕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传出去坏了名声。”

    “我呸!你你,什么不该看的东西。你别休想了。”

    “就是,你别以为自己会得逞。我们傅家,不可能要你做媳妇!”

    顾静媛听说,秀眉一挑,横剑回眸看向傅胤之,语气清淡,“我会得逞吗?”

    这个问题,问得好……别有所指。

    傅胤之觉得自己酒气越发上涌了,不然他怎么兴致盎然,怎么觉得浑身发热呢。作势低头看了下,然后一笑,“娘子放心。”

    顾静媛很是满意这个回答,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然后将宝剑抬得更高一些,抿唇一笑,“看来我到底能不能做上傅家媳妇,有人愿意配合呢!”

    那两个傅家小姐又羞又气,脸上可以滴出血来,“你……”

    话未说完,外面一阵喧哗,“不好了,走水啦,走水啦!”

    “快叫人过去,烧的好像是新娘子的陪嫁。”

    要不要做得这么明显啊?一连在她窗前走三趟,生怕她不知道嫁妆都被烧光了。

    顾静媛动也没动一下,同样,傅胤之也没有,他只是换了一种姿势,继续冒充旁观者。

    “你不去看你的嫁妆吗?”其中一个傅家小姐道。

    “看什么,看一团灰烬么?”顾静媛奇怪的挑眉,说着话,手腕痒了,挠了挠。她挠痒痒不要紧,那宝剑几乎擦着人脸,锋利的剑刃隔断几缕发丝,吓得两女抱成一团。“不要呀,是六夫人要我们做的,不关我们的事情。”

    “六夫人?”顾静媛眼前不由得浮现在傅家生活时,认识的一个几乎透明人的守寡某妇人。真可笑,栽赃也要选个好人选吧?

    “真的是六夫人。她说过,只要搅和了洞房,将来这洞房里的一切都是我们的了!”

    哦,也许是真的?

    顾静媛早有面对狂风骇浪的准备,准婆婆都得罪狠了,其他的人又算得了什么。

    “你们两个,滚吧。再有下次,我就会多做几个记号。”

    又挽了一个剑花,嗖嗖的破空声,还有灯光下,那叫一个银光闪闪,两个傅家小姐头发发紧,见傅胤之坐在床上一声不吭,灰溜溜的走了。

    顾静媛看着她们走了,将门锁上,一面收了剑,一面疑惑,“真是的!难道偌大的傅家挑不出人了,找她们来破坏。欺负她们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你说得没错,是真找不出其他人了。因为来的不是她们,而是男子的话……”

    “怎样?”顾静媛饶有兴趣的问。

    “杀了。”

    “要是来的是你兄弟呢?”

    傅胤之会以同样的笑意,“你说呢!”

    前世,他曾经遭同胞兄弟带了绿帽,最后妻离子散,孤苦无依的收场。在属于他的洞房里,藏在暗处和他的新婚妻子共处一室,除了自己找死,也没其他原因了。

    这是他的逆鳞,碰触不得。

    顾静媛偏着头,彷佛重新认识了这个她应允共度一生的男子,半响点了点头,才迈着款款莲步移向床榻——这才是新嫁娘该有的仪态嘛!

    两人并排坐在床榻上,都没宽衣。

    大红的龙凤蜡烛不停的滴出红色的烛泪,将烛台下方堆起一片红。灯花爆了又爆,走水的声音渐渐弱了,应该是那两位傅家小姐将洞房里面的情形一说,暂时收了小动作——对于傅家来说,洞房又如何,他们想要对付一个没根底的媳妇,太容易了,困难只在于选择哪种不显眼的方式而已。完全没必要在这个关头扫了傅胤之的兴致。

    可这给了顾静媛和傅胤之最佳的缓和一年多未见的生疏感。或者说,给他们日后和谐相处的谈判时间?

    顾静媛拧着眉,很难开口,但她必须要说。

    “我跟你祖父做过交易。”

    “嗯。”

    “我答应他会主动避开你,再不跟你见面,如果违背誓言,死无葬身之地。”

    “嗯。”

    “但是他违背了我们的交易内容!”顾静媛忽然变得激动愤怒,“我委曲求全,忍辱负重,只求小宝能平安无事。可是,在我走后不到一个月,小宝就被人打断双腿,成了残疾!”

    紧紧的,紧紧的握着拳头,顾静媛忍耐不了,眼角泪光闪烁,“我不能接受!”

    她屈膝了,她下跪了,她甚至发下毒誓!她求什么,只求小宝一个人的安危!她甚至不问小宝在傅家生活条件,哪怕做个仆役也行,健健康康,安安稳稳的,就够了!

    只求这么一点点,傅家做不到吗?

    一想到小宝双腿被人断,求医无门,忍受傅家人的白眼嘲笑,顾静媛的心就好似被人用力捏住了,那么疼,那么难以承受。

    “你想怎么报复?”

    “我要让他后悔一辈子。”

    傅胤之听了,面上没有什么表情,而是冷静的沉思了片刻,“行。”

    只有这一个字。

    然后他关心的焦点就变了,不是“你作为我媳妇,以后如何相夫教子,孝顺公婆”,而是“我发现你最在意的亲人,竟然是小堂弟。他比你亲弟弟还亲?”

    “那是当然,小宝事事听我的,他有多在乎我,我就有多在乎他。你,不生气我和傅家的恶劣关系?”

    “明摆着,娶你之前不就知道了吗?你想不想马上搬出傅家?”

    “啊,你有办法?”

    “这不是现成的理由吗?今晚这么热闹,不回敬一点,人家都当你‘母夜叉’、‘扫把星’好欺负呢!”

第一百零六章 斟茶

    别人新婚第一天拜见公婆是怎样的,顾静媛完全不得而知。她斜瞥了一眼丈夫的眼色,暗暗的想,该咋咋地呗!傅家是龙潭虎穴她也嫁过来了,逃也晚了,不如堂堂正正的面对。

    倒要看看傅家怎么对待她!

    她盛装妆扮了,把自己打扮得不说艳压全芳,至少也是赏心悦目的角色佳人——上次来到傅家,那是为了求助,装软弱装小白花也累了,没博的什么同情厌恶她的人还是会厌恶,那么,她何必为了满足别人的心里而委屈自己呢。

    从今后,她不再受限制只能化清淡的妆,可以随心所欲的了!

    傅家极大,前后五进的大宅子,还有偏院跨院。傅胤之只是四房的晚辈,纵然出色也不过在主宅里得了一个小跨院,两间上房,几间厢房并一个小小的庭院而已。成亲后把倒座打通了,连了一个小院子入内,修建了一座乘凉用的卷棚。

    顾静媛和傅胤之穿过新铺的石子小路,大丫鬟兮雨小心翼翼的介绍,院子里原来怎么样子,为了新夫人进门修成什么样子,特意形容改进后的好处……她倒也乖觉,不管顾静媛什么地位,至少人家占了正房的地位,后来的总是会低一头。

    另一个丫鬟香焉就受不了好姐妹的“谄媚”,用眼色瞪她说,“你何必呢,巴结她有用吗?”

    兮雨倒也明白,回了一个眼神,“有用。她再不堪,对付你我二人倒是轻巧。”

    从原来主人傅宗之那里出来后,原先院子里的姐妹都当她们红杏出墙了,看不起她们。现在要是连这里都呆不下去,还有什么出路。

    香焉气不过,咬着牙含怒带怨的偷偷瞪了一眼顾静媛,觉得自己应该得到应有的尊严,一个压根不配当傅家媳妇的女人侥幸进了门而已,还敢拿她怎样。

    不想,这个怒瞪的眼神被顾静媛抓个现行。

    她轻轻一笑,笑容里没有愤怒,倒是有股说不出的古怪意味。

    香焉不敢多说,一路老老实实的送新婚小夫妻到了三难堂。

    先要拜见自己房里的长辈,然后才是整个大家族的长辈亲戚——也未必,兴许连第一关都过不去。香焉在背地里诅咒。

    三难堂中,傅英博和妻子傅四夫人并肩坐着,脸色都不太好。尤其是庶出的傅二、三夫人表面看似平常,其实内里有多少嘲笑。

    傅家大夫人的脸色也极难看,脸上的粉擦得太厚了,非常不自然。也难怪,差点成了自己儿媳的顾静媛,最后成了侄儿媳妇,这叫人怎么说!

    本来傅家几个儿郎也要在场见见新人,不过傅尚之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托辞身体不适,避而不见,谁能说什么呢。

    顾静媛和傅胤之一进来,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几乎所有人的眼神都集中在顾静媛身上,只见她丝毫没有因劳累的婚礼和昨夜的闹剧萎靡不振,脸上粉光熠熠,两只璀璨的眸子流光溢彩,左右流转时,嘴角一抹笑容明丽动人,身体力行的代表了一个字——美。是一种迥然不同的,流动的美。

    她不是固定的,可以被捕捉入画的那种古典美人,静谧、安详,使人心神舒畅。她是真实的,悦动的,能够刹那就牢牢抓住目光的美丽。

    莞尔一笑间,至少有三成的人知道傅胤之的选择了。换做自己,这样的美人快能吃到嘴里而放过了,恐怕会抱憾终身的吧?

    同样的,以傅四夫人为代表的,更加愤恨了。凭什么啊,大家都为这门婚事闹得人仰马翻,等着这一天好好奚落给你好看,你倒容光焕发的来了?

    瞧不起人也没有这样的!

    四夫人咳嗽了一声,努力抬起端庄的头,旁边当然有人送来斟茶的道具。

    傅胤之对他生母的感情,就和顾静媛对房氏的一样。

    唯一的不同在于,顾静媛对房氏再抱怨、再心冷,没有生出恨——房氏不爱她、不平等的对待子女,那是她的自由,也是她的权利。顾静媛只是个替代者啊,索要嫁妆倒罢了,还能索要别人的爱吗?

    而傅胤之对他的生母,那是前世将近四十年的隐忍和失望,到最后的怨怼啊!当他发现自己的母亲早已经知道,弟弟和媳妇的私情而默不作声,什么感受!被至亲出卖背叛的感受!他的一双儿女之死,何尝不是因为生母的忽视,下人的作贱,最后覆水……难收!

    今生,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傅胤之不能因为只有他自己知道的事情而怨恨,可让他毫无保留的真心对待母亲,又怎么做得到?

    “父亲,请喝茶。母亲,请喝茶。”

    顾静媛跟在丈夫身后,他做什么,自己也做什么。

    傅英博倒是没有其他的想法,连正眼看儿媳妇也没有,视线落在顾静媛的身上不超过三秒钟立即移开,就像这个时代的任何公公一样。毕竟,好色在这个时代不是什么问题,可是贪图儿媳妇的美貌,那绝对是一生一世也洗不掉的丑闻!

    四夫人想借机为难,让顾静媛举着茶杯,自己说了一通妇德妇言,傅英博咳嗽一声,她不得不停止了长篇大论,伸手接了媳妇茶。

    敬茶之后,顾静媛笑盈盈的站起来,完全没有被为难的苦恼不甘,随后跟在傅胤之身后一个一个的见。

    哦,傅大夫人,差点成了她婆婆的那个,曾经去过顾氏瞧她。再见面,老人家显得很是难以接受啊,是不是傅尚之至今没有摆脱银珠公主的纠缠?

    二夫人,光看笑容就够虚伪了。不知道给了多少红包礼金、三夫人,一直和和气气的笑,可惜长着一副三角眼,眼白太多,怎么看都觉得高高在上,看不起其他人。

    如果这就是傅家娶媳妇的标准,顾静媛自得的暗想,那她的水准算高的!同时兼具了美貌和智慧……额,嫁妆如果暂时不计算的话。

    斟茶认亲比想象中结束的快。顾静媛离开的时候,还有点不敢相信,她做足了充分准备,怎么一拳头打进棉花里?

    不过傅胤之就被父亲和叔伯叫进书房里,不知说了什么。回来后,他也不肯透露。

    第一天平平静静的过去了,

    第二天也是不见任何风波。

    不对啊,等三日后回门,这亲事就算定下来了,到时候自己出了什么事故,傅家恐怕最受重视的声誉就……

    命丫鬟们收拾东西,准备明日回娘家的礼物,公中出的是公中出的,她自己也有些事情要交代。兮雨柔柔弱弱的过来给她揉捏肩膀,说了一通赞美的话。随后才小心翼翼的提起倒座后面空着实在可惜,为什么不能修建个小厨房呢,以后自己弄东西吃也方便,不用辛辛苦苦去大厨房了。正好回门要住娘家一个晚上,明天找人来建时间也够了。

    说得很是体贴周全啊。

    顾静媛明明知道有人要在这几日来陷害自己,怎么可能不竖起全部的雷达搜索信号?只是跳出来的不是心高气傲的香焉,而是温润如水的兮雨,着实让人吃惊。

    对此,她在心底暗骂了一句“咬人的狗不叫”,随后笑意盈盈的跟着兮雨去后倒座实地考察了。

    在自己家里的考察自然花费不了几分钟。可兮雨的目的不是搭建小厨房啊,而是要引顾静媛去她该去的地方,惺惺作态的又找出几个理由,让存心上钩的顾静媛顺着庭院进了另一间院落。

    那个院子的主人,名叫傅尚之,若不是某人劫胡,说不定顾静媛就成了那间院落的女主人了。

第一百零七章 夜色

    夜色凄美,一轮弧度优美的月轮低低挂在树梢上,周围点点寒星,似有若无的装扮着.傅尚之拥着一身低调的大氅,独自一人坐在一棵桂花树下举杯邀月.若不是没有三五知己、红袖添香,此景此情真是人间一副美画。

    顾静媛的出现,打破了一地的清寂。她的碎步轻盈,可惜傅尚之半醉半醒之间,耳目出奇的灵敏,“谁?”

    待看清楚了来人,他的声音一顿,偏过头去,“怎么会是你!”

    年轻的,漂亮的小媳妇。看见他不会眼神躲躲闪闪的避开,而是眨着眼,眼中闪着好奇的光辉。这个人,是刚刚出现在傅家的人,那么,除了背叛他跟弟弟私通的顾某女外,还能有谁!一想到因为顾氏他所受到的嘲笑,心里的火气蹭的一下往外冒。靠着绝佳的忍耐能力,他咬牙道,“走,快走,趁我还没改变主意之前!”

    顾静媛歪着脑袋仔细看了看傅尚之,辨析着他和自己的丈夫傅胤之有什么区别?长相么,两人都是高大挺拔型,五官上也有些相似,尤其是脸部的轮廓。不过就气质而言,可谓差了十万八千里。

    傅胤之经过三年的军旅生涯,生生多了几分杀伐果断之气,不然之前再怎么改不掉富贵之家雍容骄纵之感。而傅尚之,则是风度绝佳的翩翩公子,眉宇之间是有读书人博览群书、见识渊博沉淀后散发的智慧光芒,也有令人心疼的孱弱。不是病美人,但奇怪的,能激起某些人的征服欲。

    如果没有傅胤之的话,大概她也会跟这个人相处得极好?顾静媛明知道自己已经落入圈套中,不过她压根就不在意。脑中居然转悠着这个古怪念头。

    傅尚之见她不说话,眼中只有一丝好奇和兴趣,越加愤怒起来,“弟妹!此处并非你的院落,若是你夜深不认识路,还请你的婢女引路速速离开此地。”

    “哦。”顾静媛笑着屈膝行了一礼,“兄长。不过丫鬟人呢,不见了,你刚刚看见她了吗?”

    “胡闹。我这里怎么会藏着你的丫鬟!”

    “呵呵,兄长勿急,我又没说你藏了我的丫鬟。再说,那也不是我的丫鬟,而是我的丈夫,您的弟弟的傅胤之的。她的下落以及日后处置,自有其主人,轮不到我置喙。”

    “你……”傅尚之见顾静媛直呼丈夫的名谓,很是不喜,暗想若是自己娶了她,那她是不是想在就大呼小叫叫自己的名字了。那样,还真不如现在受些嘲笑。

    “不知所谓。女人,只会拈酸吃醋。你好歹是八抬大轿、明媒正娶来的,居然跟个小丫鬟吃醋。若是你实在不,何不让胤之散了之前的房里人。横竖你现在做主。”

    说来说去,只是这些枝微末节。顾静媛其实跟着兮雨出来时,心里已经做足的充分准备,换句话说,她很清楚自己将要面临的局面。

    本以为傅尚之也会同流合污,惺惺作态,跟着傅家人一样,成了侮辱陷害她的帮凶。谁想到他鄙视、他嘲讽、他愤怒,可他压根就不知道傅家的算计,只当她是一个因为丫鬟而吃醋的蠢笨妇人?

    难得傅家出了一个清白无辜……或者说,读书读傻了的人?

    顾静媛捂着唇,轻轻直笑。在一群精于算计的人中,出现一个脑筋如此直白的,也不容易啊。

    “你、你何事发笑!”

    “呃,不可以笑吗?”

    “你……你既然已经嫁为他妇,就该谨守妇德,相夫教子。须知女子清白名声,重过性命!你,怎可对旁人胡乱笑……”

    哎,原来是个古板的假道学,顾静媛收回刚刚会跟其相处不错的话。她认真的看了一眼傅尚之,“你真的不知道?”

    “知道什么?”

    “这个局啊。”

    顾静媛迈着轻盈的步伐,绕着桂花树走了一圈,只当是晚饭后散步了,然后坐在石头椅子上,双手支着下巴,“这是一个局呢,兄长你就是局中最重要的道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过不了一会儿,就会有人来抓、奸了。”

    “抓、奸?抓什么抓?你是说?”傅尚之脸色大变,“怎么可能!你跟我……我们哪有私情!”

    “哎,那就要看你的好弟弟,我的好丈夫待会儿说什么了。他要是一口咬定你我旧情复燃、藕断丝连,怎么办呢!”顾静媛叹口气,假装忧虑。

    “不可能!”

    傅尚之最恨的事情,就是女人之间这些阴险卑鄙的算计。他读的是君子之书,行的是堂堂正正的君子之道,可惜遇到的都是什么人啊,不三不四。之前跟公主搅和在一处,那是皇家,再无理也要让着。怎么在自己家里也要被算计!

    “你怎么会知道?难道你……”

    “醒醒吧。你是男人,不过多了些风流名声。我是女人,刚刚才说的女人名节大过性命,你觉得,我会用自己的性命算计你?至于吗?”

    “难道说,有人想陷害你,置你于死地!”后知后觉的傅尚之终于反应过来了,瞪着表情寡淡的顾静媛,“那你还不走!走啊!”

    “我不能。走了,她们还会有第二招、第三招。哎,我懒得见招拆招,跟她们耗时间。就是今晚了!”

    “你……”

    这是傅尚之不能理解的世界,女人之间的斗争也是你死我活,丝毫不亚于庙堂之上那些政治头脑的谋算。

    等果然浩浩荡荡来了一群妇人,大夫人、二夫人、三夫人、四夫人,都齐全了,而大夫人上来就扑到傅尚之身侧,“儿啊,是不是这个女人勾引你。你说实话,娘为你做主。”

    尴尬的傅尚之看到顾静媛眨了一只眼,只觉得无地自容极了,“娘,不是那样的。”

    “那是哪样?这个女人人心不足蛇吞象,定是六郎对她疾言厉色,她后悔了,所以才来找你。可恶啊,我儿的清白名声都被他毁了!”

    傅尚之再迷茫迟钝,这会儿也知道什么意思了。是让他指证顾静媛,正如顾静媛刚刚说的,“不过多了风流名声”。

    可他终究是正直的,无法昧着自己良心。

    “没有,她没有勾引我!”

低一百零八章 张狂

    傅尚之说了“她没有勾引我的”话,不仅是大夫人并她的妯娌吃惊了,连顾静媛自己也呆了一呆。在她所认识的人当中,似乎只有小宝有足够的聪明能看透一切,但还能保持心灵纯净的。其他人,不管当初多么纯洁无暇,如静娴,都免不了被仇恨富贵迷花了眼睛。

    傅尚之,还真是一个另类啊!顾静媛感慨归感慨,但她真心觉得,这个心地不坏的男人,不该出生在傅家。整个傅家包括她自己,都是被阴谋偏执浸透的人,笑容里都带着算计。

    “我的儿,你是吃醉了,不知自己说的什么昏话呢!这不要脸的贱蹄子,夜深露半的,不呆在自己院落里,孤身一人来看你,不是勾引你是什么!你哪里知道她的狐媚手段!”

    “母亲,你们都弄错了。弟妹她……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丫鬟呢。是小六的丫鬟。母亲,诸位婶娘,请仔细想,如果她当真是不知羞耻之辈,怎么会带着小六的丫鬟,而不是自己的贴身人?这当中,一定有误会。”

    大夫人终于忍无可忍,使劲按了一把儿子,“还胡说!你一定是被迷住了吧!快住嘴吧!”

    后知后觉的傅尚之,见自己尽力辩白,可是连他的亲娘都不愿意听,似乎一口咬定了他就是和顾静媛有私情。他艰难的左右看了看,四位傅家夫人,脸上是清一色的冷漠和笃定。

    笃定什么呢?是他“肯定”和顾静媛有私情。必须有私情!

    这个认知,终于打破了傅尚之最后一点侥幸。

    他回过头,最后看了一眼顾静媛。

    顾静媛的表情依旧是那么寡淡,甚至带了一点无趣,灵活的大眼珠无聊的转了转,对周遭一点也不在意,彷佛在说,“我就知道会这样,和想象的没两样么”。

    为什么,为什么傅家人会跟那些不择手段、陷害家人的卑劣之辈一样?傅尚之接受不了,深感痛心。他最后一次试图劝说,

    “事情的真相不是那样子……”

    “大嫂,我看今天的事情别闹大了。事关大侄儿的名声,你说呢!”四夫人,顾静媛的亲婆婆压根没扫一眼媳妇,心平气和的商量。

    大夫人连忙点头,同时狠狠给了儿子一个眼色,“弟妹说得很是。”

    “娘……”

    “你还说。快跟娘离了这里!”

    大夫人使劲拽着儿子,反正该完成的使命都已经完成,何必白赖着这里看人家怎么收拾媳妇呢?在大夫人的眼中看来,顾静媛之后就是四夫人手心里的蚂蚁,想怎么捏就怎么捏。她只要知晓最后结果就够了,又没必要亲自动手。

    只要能出一口恶气,管是谁帮忙出的呢!

    大夫人是这么想,可惜她生的好儿子却是难得的正直之人,眼看着傅家几个膀大腰圆的仆妇已经围住顾静媛,为什么为难一个无辜清白之人?他实在昧不下良心,

    “住手!你们不能这么武断专行!就算是衙门也是讲究证据才能断案。你们不能就这么给人定罪!”

    四夫人的眼睛连瞟都没瞟一下傅尚之,而是笑眯眯的看着大夫人,彷佛在说,“看啊,这就是你的好儿子。”

    由于二夫人、三夫人的丈夫都是庶出,内宅中她们素来都是退让不争的,此刻也是过来当个摆设,做个见证而已,哪里会傻乎乎参与大夫人和四夫人之间的明争暗斗?两个人都装聋哑人,不说话。

    大夫人下不来台,气得拍了一下儿子,“快住嘴吧。这是……的意思。”含含糊糊的,其实跟明说没什么两样。

    至少顾静媛就心知肚明,这是傅家的意思,可不是女人之间的算计。

    傅家并不愿意跟顾氏联姻呢。可碍于皇帝下旨,不好直接驳了皇家的颜面,才假装同意迎她入府。若是她不安于室,新婚期间就跟前任未婚夫传出绯闻,那就是“自作自受”,不守妇道,被休妻了也无人会站在她这一边为她说话。

    傅家那时还可以表演,假惺惺的说红颜祸水,不能让兄弟阋墙,博得舆论上的支持。那时,她还真成了臭水沟,一辈子也洗不清了。至于顾氏怎样,谁在乎?

    顾静媛冷冷的笑了下,心说为了弄死她,弄臭顾氏,傅家也算下了足够用心了。

    大夫人和四夫人有了默契后,不管傅尚之如何想,反正她们要尽快解决顾静媛就是了。

    只是,谁都没有想过一件事。为什么兵法有云,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呢?她们自以为郑重其事的过来“抓奸”,那么顾静媛不管是气是羞,还是抱有希望等待救援,肯定是瓮中的鳖,秋后的蚂蚱啊!

    她们都不知道,包括顾氏也没有多少人知道,顾静媛还精通搏击之技!她曾经在高老太过世前夜,飞奔突袭,杀过守城门的两个兵匪。对付几个寻常壮硕的妇人,还不是手到擒来?

    拿着棒槌?有用吗?也得能碰得到她衣角才够啊!

    顾静媛刚刚围着桂花树时,已经将地形分析清楚了,那几人扑过来时,她从靴子里拿出习惯用的匕首。

    什么,这是内宅,内宅有内宅的规矩,不得使用冰刃?

    笑话,都什么时候了。傅家想让她死,想让她一辈子翻不了身,这样,她还手下留情?请恕她没那么善良。

    主动对她动手的,不客气,匕首一转,她将练习多年的技巧都拿出来,貌似对着人眼,其实下手都朝着人家的腕关节。

    四夫人眼睛都直了,压根不懂发生了什么。反正等她回过神来,那些壮硕的仆妇都已经握着手腕哎呦叫唤,而其他的侍女,见顾静媛如此“生猛”,哪里还敢靠近?

    万一不慎被刮花了脸蛋,得不偿失啊!

    四夫人大怒,“顾静媛,你敢!”

    “嘻嘻,婆婆,恭喜您说对了,我真不敢。”

    得意的望着一群离她三步远的傅家人,顾静媛收了匕首,漫不经心的跟傅尚之道别,“后会有期。”

    说完,施施然的离回自己院子里。

    留下四夫人气得发狂,“你别张狂!这个家,容不下你!”

第一百零八章 书房

    “小姐,小姐,外面来了好多人,怎么办啊?”个个丫鬟慌慌张张的跑到内院里,看顾静媛从外面回来后,漫不经心的坐在梳妆台上,用青檀木梳子有一下、没一下的通着头,一脸安然享受的模样,都极坏了。

    是啊,谁家的娶新媳妇不要欢喜几天,哪有明目张胆举着火把在外严防死守的?活像看着贼!如今不大的小院里三层、外三层,不知道有多少眼睛盯着。顾家陪嫁的侍女,基本都是后面买的,没有见过这等场面,惊慌失措也是理所当然。

    今夜的傅家注定灯火无眠。

    本以为是瓮中之鳖、毫无还手之力的人,居然跌破所有人的眼睛,施施然跳出来了布下的落网。这让之前觉得为个女人大费周章的傅家上下,都意外极了,愤怒之下,当真想派人冲进内院,把顾静媛抓出来算了,看她还敢不敢嚣张!居然在内宅里动了兵器!

    只是这个念头,刚一升起,就被老谋深算的傅奕北打消了。他老人家非常失望,一个个看着自己的儿孙,

    “闹大了,很好看是不是!你们让老夫的颜面日后往哪里摆?”

    “可是父亲,如今骑虎难下。若是半路而废,岂不是更让人笑话。”

    傅英博当初就不希望娶顾氏女为儿媳妇,不如直接拒绝算了。偏老爹认为不可违逆小皇帝的意思,执意娶了,示意而后慢慢用女人功夫除掉顾静媛,不显山不显水。此法看起来是老成之计,可是实际行使起来呢?那顾静媛是个善茬吗?

    还是不熟悉环境的新媳妇,她就敢动武,除了没直接对付婆婆四夫人外,其余下人一点没客气!日后,还不得上房揭瓦!

    “哎!你们让小六来吧。这是他的女人,怎么了结,看他的意思!”

    “他?他已经被迷晕了头,肯定听那个女人的调停。”傅宗之傅清之几个都不看好。连傅英博这个当爹的,也觉得自己儿子思维不同正常,

    “爹,还是不经过胤之的好。他知道了,还不晓得能做出什么来!”

    “够了!要不是你从小对他疏远,父子情分淡薄,他会不听你的话吗?”傅奕北气得翘起了胡子,又瞪了其他孙儿一眼。不光是傅英博,其他傅家的儿孙,跟傅胤之也没一个关系特别紧密的。原因当然是傅家崇文,只对有功名的子孙重视,傅胤之呢,从小就展露对从武的热切,这对全家都是文官的傅家,简直是一记耳光、一种挑衅。

    傅英博这会儿也有些后悔,孙子习武,又深受家族的熏陶,文武双全不好吗?现在外面人提起胤之,谁不称赞一声英姿焕发、年轻有为!如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前途不可限量!怎么也比中了三甲,然后在翰林慢慢熬个二三十年、熬到胡子一把也未必有希望进入内阁好吧!

    书房内,傅家上下商量着,怎么能让傅胤之的心偏转回来。却不思量一下,他们研究的是怎么除掉人家的媳妇。害死人家心尖上的人,还让人家效命,这怎么可能呢?

    不提他们的如意算盘,奉命来书房的路上,傅胤之见到了兄长傅尚之。

    傅尚之的脸上有些狼狈,神色郁郁,本想直接跟弟弟明言,可是话到嘴边,难以开口形容一个时辰之前的事情。只能含糊着,“一会儿,若是旁人说了什么,你……仔细思量一下,不要妄下判断。”

    这已经是他的极限。以傅尚之的矜持,若要他坦率的说“我跟你媳妇没有私情”,打死也说不出来的。

    不料傅胤之笑了笑,笑容完全没有对待情敌的剑拔弩张,“我知道的。”

    不放心的傅尚之多嘴又说了一句,“尤其是……内宅方面的。”

    这样差不多点名了,傅胤之觉得好笑,笑容很是轻松,“放心吧,我不会多想的。”

    傅尚之心头的大石落下了,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却听得一句让他吐血的话,

    “就算要爬墙,她也看不上你呢!”

    “她那么骄傲,虽然个性恶劣,喜欢以捉弄人为乐,其实心底最最看不上被女人愚弄的傻瓜。”

    这句话的声音说得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傅尚之听见。他乍一听,只觉得自己一番好心完全称了驴肝肺,而再一想,浑身的血都涌到脸上,好似要滴出来一样。

    很想和傅胤之辩论一两句,可人家已经昂着首大踏步去祖父书房了,唯独他一个人冷飕飕的站在夜色中,鹤氅再厚,也挡不住冷风的肆虐。

    不知为何,他想起了刚刚顾静媛被众人包围,看似毫无生机了,却毫无惧色,身姿矫健的打败了所有对她不利的人,施施然的离开。走前那种不屑和嘲讽的脸色,只有不贤惠的女人脸上才能出现。可为什么,却是他心底深深向往的……自在、自由!

    书房内,傅胤之如一棵树、一根竹般直直的站立着。面对众多在他面上打量的目光,他面色不变,由始至终都是一副表情。

    “小六啊,家门不幸。刚刚你母亲过来说,顾氏深夜去了尚之的院子。已经成亲的人,还和之前的未婚夫不清不楚的!她非常生气,打算送顾氏去家庙住一段时日。你意下如何?”

    这样的态度,已经算是傅奕北最最和气的了。

    傅胤之当然点点头,“胤之没有意见。”

    “当真?”

    其他人都惊异了。作为傅家的反叛,傅胤之从懂事起,要是一直安安分分,不弄出什么事情来打破人的看法,那才是古怪呢。

    “好好,这才是我傅家的好儿孙。”

    “等等,父亲!”傅英博连忙出声道,仔细看着自己儿子,“你说的,可是真心话。”

    “如何不真呢?祖父、父亲,诸位兄长,你们宁愿要毁掉胤之和尚之两个人的前途未来,也要弄死顾氏。这样不顾一切的决心,其是胤之能够阻止的?”

    “等等,什么时候要毁掉你们兄弟两个?”

    “难道不是?胤之认识顾氏已经有十五年了,她是个什么人,胤之非常了解。以胤之的愚见,她就算想深夜私会情郎,也绝对有把握不泄露一丝痕迹,更别提当场抓、奸了。明明没有的事情,非要弄成真的。这个局,做得不怎么高明。不过,就算打不成目的,也足够恶心人了。日后,我和尚之有什么脸面再见人呢。”

    “男人有些风流名声,算不得什么大事。”

    “祖父高见。胤之是没什么问题。就怕……恐是再也见不得、听不得任何人言了!”

    “尚之的事情自然有长辈做主。用不着你来操心!”傅奕北沉下脸,“祖父最后问你一次,送顾氏如家庙,你到底同意不同意。”

    “胤之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既然是长辈的意思,胤之绝对不敢忤逆——”话说了一半,显而易见傅奕北和傅英博的脸色好看多了,就听得后面半句,

    “只是之前陛下想为孩儿指婚,孩儿谁也不求,只要顾氏。陛下曾言,‘你娶了顾氏,她又做不得傅家妻,活不了两年,何必呢。’孩儿用前程发誓,若顾氏有个好歹,情愿卸甲归田,一辈子做个富家翁,再不问朝中事。”

    傅英博气得脸色发白,“你个不孝子!”

    傅胤之连忙跪下,背脊挺得直直,“父亲震怒,孩儿不敢劝,更不敢为自己辩白。只说一句,若孩儿有哪一点做得不对的地方,请直接明言!”

    “你……你!”

    明明是一番好意,却被这样顶撞,傅英博完全失去了耐心,摇着头骂,“朽木、朽木!”

    “父亲,您也别管他了,由得他自生自灭去!”

    傅奕北反倒冷静下来了,坐在太师椅上,目光直视傅胤之,“你,考虑清楚了吗?真要为一个女人放弃所有?你要知道,你父亲和我,是将全部期望都放在你身上。”

    “孩儿惶恐,无德无能,焉敢承受?”

    “好、好,你且去吧。”

    傅奕北挥挥手,只觉得身心俱疲。他是认真的谋算,想为孙子打一个美好的前途未来啊!

    可惜他的这份心注定落花流水了。

    傅胤之仍旧跪着,“顾氏不贤,可她危难之际不能抛弃家人,又曾允诺等胤之三年。于情于理,胤之都没有丢弃的道理。幸甚胤之非独子,父母高堂身体康健,又有胞弟承欢膝下、深得父母疼爱。胤之也可放心的离开。婚礼之前,胤之就向陛下要求,镇守北疆,三五年之内不能回京孝顺亲长,请恕胤之不孝!”

    傅胤之说完,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在书房的人都已经呆住了,之前投效军中去北疆,那是为了熬资历,为仕途做准备。现在去,为什么?真的要一辈子呆在那个鸟毛都没一根的地方?

    对顾氏的恼恨,这会儿全部抛到九霄云外了!傅英博就没想到自己的儿子这么不争气,竟然连家族都不管不顾,大骂道,“滚,你给我滚!我再也不想看到你!”

低一百零九章 回门

    新婚三日回门。天公作美,这一日是晴空万里,和风煦丽。

    顾静媛早早起来了,容光焕发,完全看不出昨晚才经历一番生死玄关.她梳洗之后,如同什么事情也没发生,喜气盈腮的去婆婆四那里请安.傅胤之自然陪同在侧.而四夫人是最后才知晓儿子已经请旨离开京城的事情,这下痛断肝肠,捂着小腹整整一夜不能合眼

    原本她和傅家其他的人盘算好好的,只待弄死了顾氏,哪怕背着不好听的名声,凭着傅胤之的远大前途,不愁没有好女儿嫁过来.可是千算万算,就是没想到傅胤之早早跟她们离了心!

    离心也罢了,多半是怨怼早些年忽略的缘故.但为何跟顾氏这个死丫头一个鼻孔出气!难道自己身为亲生母亲,难道傅家满门上下,都不及顾氏一人?

    不是四夫人多心,平素看着傅胤之也不似沉浸温柔乡、为女色怒发冲冠的性子,怎么才短短几日变化这么大?她不去想傅胤之早已经是成人,且离家多年,跟她隔着万水千山般遥远的代沟,而是思来想去,竟有了去道观佛寺拜一拜的念头,一心认为傅胤之被什么魇住了?

    看着顾静媛端茶伺候,假装出来的恭敬孝顺模样,她强忍着把茶碗砸到脸上的冲动,暗自想着用什么办法再拖上几日?或许公爹能想出什么好办法?不管怎样,顾氏也是绝对不能留了,至少不能留在她儿子身边。

    母子一场,傅胤之对母亲的秉性太过了解,心下暗道,眼不见为净。他既不能遗忘前世的种种,今生……隔得远远的吧!也好过叫他满心被怒火仇恨折磨,却什么都不能做。因此,他明明知道四夫人心内想着什么,盼望什么,却当不知道,固执而冰冷。

    收了傅家公中出的礼物,顾静媛笑颜如花的和傅家的婆婆、小姑们挥手道别。在大门口临别之极,才给傅胤之一个只能意会的眼神。两相交错,已有决断。

    跟同类结婚就是这点好,做点什么事情,只要双方都认可了,两人的行动力都是超强的,分工分工,很快就能办成了。若是遇到一个拖泥带水的,还得想办法打消对方瞻前顾后的想法,顾静媛想一想就觉得头痛。她坐在摇晃的马车上,嘴角弯弯,自得的闭目养神,准备面对顾家众位亲眷的盘问。

    仅仅盘问她的新婚生活倒也罢了,脸皮厚点也不怕,可怎么开口说她要离开呢?

    顾静媛是从高家小院里出嫁,原本回娘家也该去见父母高堂。可顾守诚觉得妹妹一定得来承恩侯府,这才能让他这个当哥哥的起点用处。所以早早把顾祈恩请来,只等傅家的马车到来。

    足足等了两盏茶功夫,才见几辆华丽马车从街口转来,顾守诚急得连忙从大门口的台阶下来相迎,车帘一掀,见元元完全无损的下车,容颜精致,举止比素日在家多了几分文雅,这让他又是欣慰,又是心酸。当着外人,也不好多说什么,急忙把人往里面让。

    至于姑爷……几乎所有的顾家人都涌到顾静媛身边,叽叽喳喳问这问那,有几个主意到后面还有一位男士陪同呢?顾守诚也是从头到脚,把妹妹看了三四遍后,才偷空想到回门,哦,应该还有一个人啊?

    为了给元元面子,他转过头来敷衍一二。如何说那是敷衍呢,因为他表面跟傅胤之说话,耳朵却竖着听女眷那边的说话声,送什么礼物不关心,只听小丫鬟们说起这几日傅家上下是如何对待元元的。如是人家赞美元元美貌,他就高兴;如果有长辈说了重话,他立刻脸拉长了。那副心不在焉模样,傅胤之都不好意思强迫跟舅兄开口,说马上离开京城了。

    女眷簇拥着顾静媛进了内宅后,小宝站在二门外,他的一条腿有些短,背脊明显有些变形,走路起来一瘸一拐。傅胤之跟在舅兄后面进门的时候,远远地瞧见小宝。不能忘记新婚之夜,顾静媛一脸愤怒心疼的说起这个几乎不引人注意的兄弟,傅胤之多看了两眼,更多的是不理解,他花了许多工夫也不能让顾静媛对她多几分情谊,是靠着无数的算计和两个人的共同秘密才得以满足心愿,这个平平常常的家伙是如何做到的?

    小宝跟在顾守诚的身后,几乎不怎么说话,看到他时,就羞赧的笑一笑,笑容是少年人特有的纯真……还有傻气。

    个人习惯,傅胤之不相信一个真的冒着傻气的人,会让自己的妻子那般看重,所以心里先藏了几分试探之意,每次跟顾守诚说完话,总会看一眼小宝。小宝呢,毫无察觉,听着兄弟和姐夫的聊天,似乎把自己当成了透明人。不到最后,绝不开口说一句话。

    ……顾静媛进了内院,众多伯娘婶娘,翁氏、吴氏,沈氏、郑氏,一个个都围着她,问个不停。婆婆如何,对她可和气?下人怎样,可听话本分?小姑子难缠不难缠?饮食起居,样样关心。唯独一样没有问,就是傅胤之怎样待她。

    刚开始顾静媛还有些奇怪,为什么不问?后来才想通,大概是怕触痛她的心事。大约是在流放的那段日子,傅胤之一封信笺也无,也不曾伸手援助顾氏一族,让人灰心失望了吧?尽管最后他如约迎娶,谁知道是不是为了自己名声好听呢?

    想到这,她郑重的对诸位长辈行礼,“大伯母,二伯母,三婶娘,四婶娘,你们放心好了。元元不是弱者,就算再艰难的环境,元元也有信心度过。”

    翁氏想到,再苦也哭过流放北疆?再难也难过瘟疫?也就放心了,笑着道,“元元,大家都是相信你的。只是你有什么难处,千万别强撑着。家里的人就算帮不上,好歹也能安慰你。”

    顾静媛笑着点头。

    正说着,外面有丫鬟过来,说房氏到了。

第一百一十章 离开

    房氏精神的状况时好时坏,一般家族聚会之类的事情,没有人会邀请她来。因为她疯疯癫癫、认不得人的时候还算好的,不过傻笑,抱着枕头咿咿呀呀唱摇篮曲。而精神清醒了,能认识众人的时候,不是大吵就是大闹,不把人闹得崩溃不罢休。

    顾氏众人抄家大难后挣扎过来,经历几番生死磨难,谁心头没有几处伤?还有几个能保持足够的耐心应对她呢!

    此刻听说房氏到来,大半脸上都变了颜色。还有一位婶娘捏着顾静媛的手背,压低声音道,“不管怎样,忍着!”

    等丫鬟迎着脚不沾地的房氏进门,气氛一瞬间从刚刚的热闹喧哗,变得悄然无声。没有人开口说一句话。翁氏不得不让出主座,不管怎样,今天回门的,不是她的女儿,而是房氏的女儿。

    而说起来也怪了,房氏已经精神失常一年多了,今天不知怎么,眼神清明,思维敏捷,先是环视了一眼在座的妯娌,然后当仁不让的坐在主位,一时让顾静媛站近些让她看个清楚,一时唤人,叫傅胤之过来给她斟茶。听说傅胤之被顾氏男丁那边留下了,她嘱咐不许灌得太醉,待会儿带进来给她瞧瞧

    说话条理通顺,一点也不像是精神病患了。

    顾静媛只道今儿恐怕是她在娘家的倒数几天了,若是跟房氏闹腾起来,给大家都留下不愉快的记忆。只好苦苦忍耐着。

    谁知房氏今儿是有准备而来。场面话说个遍后,她从袖口里拿出一张房契来,

    “这里是一栋三进的院落,是我变卖最后的嫁妆,足够你们夫妻二人居住了。赶紧从傅家搬出来吧。”

    “什么?”

    不提顾静媛觉得耳朵出错了,其他人也都怀疑。

    “弟妹,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哼。”房氏冲翁氏讥讽的一笑,“我不比嫂子福气多,儿女双全,连公主孙外女都有了,现在膝下只有元元一个。她当然要住近些照顾我们老父母。不然,不白养了她一场?”

    理直气壮的发出疑问,彷佛这会儿不答应她,就是忤逆不孝。

    只是……

    “元元是女儿啊!”

    “就是。要不怎么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嫂嫂,你这个要求也太难为人了。元元刚刚出嫁,你怎么好叫她搬出夫家。让傅家知道了,怎么看元元呢?外面人不知内情,也不会传什么好听的话。”

    “我才不管外面人说什么话!”活了四十年,房氏终于懂得放下外人的目光,重视内心的感受了。她这会儿觉得从前打落牙齿和血吞,真是太傻太傻。强撑着面子,有什么用呢?她的宝贝儿子,她的心肝女儿,不会回来了。

    四个亲生的子女,现在只剩下元元一个。这估计是天意,天意让元元留下来,作为她最后的依靠。

    “你们够了,今天是我女儿回门。你们高兴,就过来瞧瞧,不高兴,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元元,为娘只问你一句,能不能想办法从傅家搬出来?”

    吴氏、蒋氏、沈氏、郑氏等人,若不是为了顾静媛,说不定早就拂袖而去,谁要留下来忍受着房氏的气?

    翁氏则紧紧盯着顾静媛,果然如她所料,顾静媛沉默半响,点点头,

    “能。”

    房氏松了口气,不屑的扫了一眼其他的妯娌,将房契向前推了推,“那就赶紧搬吧。”

    顾静媛许久没有动,盯着那张房契。她知道,这估计是房氏最后一点家当。留着的防身钱。如今都换了靠近高家的那栋宅子了。她应该高兴吗,生母房氏终于重视她,超过一切,使劲手段要留她在身边了?

    为什么心头萦绕着一股唏嘘呢?

    前世养父母也用尽手段想留她在身边,只是他们的手段温和,哪怕温和中带着不容拒绝的逼迫,那也是因为“害怕失去”。现在房氏也害怕失去……怎么看,都像是绕了一个大圈,又回到原点了。

    她所期待的父母亲情啊,哎,最后都变成捆住她飞翔的绳索。

    “恕难从命,母亲。”

    “你说什么!”房氏眼睛瞬间红了,嘴唇哆嗦着,“你再说一句?”

    顾静媛深深吸一口气,抬眸看了翁氏、吴氏、蒋氏、沈氏等人,“各位伯娘、婶娘,元元之前没有说,是不想破坏气氛。现在……直接说了吧。胤之在和我成婚之前接了去北疆的圣旨。过几天,我就会和他一起前往北疆。短则一二年,长则三年五载,归期不定。”

    “什么?”

    翁氏等人深感诧异。好不容易才从被发配北疆的阴影中走出来,为什么还要去那里!

    顾静媛知道自己必须说出详细原因,不然很难说服,“胤之和我都觉得那边有发展前途。如今朝政变幻,新皇励志图新,呆在京城未必安稳。”

    想想顾氏身为皇帝的母族说抄就抄了,众人心有戚戚。因为顾静媛素来极有主见,只有别人听她的,什么时候她听过别人的?没有人再劝她,只是感叹,“路太远了,以后再见都难了。”

    旁人还能接受,房氏怎么能?她精神不能经受一丁点刺激,浑身抽搐着,指着顾静媛,那眼神哪里有半点母亲亲情,有的只是仇视,“不准走!我说不准走!”

    趁她没有说出更多伤害的话之前,翁氏急忙捂住她的唇,两个丫鬟过来控制住房氏,不让她挣扎。

    傅胤之过来请安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顾祈恩倒是面色不变,也不管房氏是不是疯着呜呜叫,亲手端了茶,让顾静媛和傅胤之跪下敬了,全了礼,就算过了。之后让人引着新婚小夫妻下去休息,自己独身一人面对疯癫的房氏,

    “我知道,我耽误了你。”

    “你是侯府千金,娇生惯养。嫁给我,却得将琴棋书画变成柴米油盐,你太多委屈了。”

    “守愚出生,我有了嫡子,本不欲再生,你说多子多福才好,强撑着生下元元。因为是女儿,你对她没有多少关注。其实我知道,你是怕单单只有守愚一个儿子,不保险。怕有个万一,让守拙占去了。”

    “我为官外放,你知道是不毛之地,起先不愿意跟随。后来知道我将守愚母亲带去了,生怕再有庶子,匆匆把元元丢给爹娘,就跟过去了。我曾说我感动,因为我知道,对你而言,已经是极限。”

    “夫妻二十年,如你我贫穷、富贵,还能相濡以沫、相伴百老的,世间能有几人呢。”

    顾祈恩的语气萧索,感慨,而房氏本来疯疯癫癫的表情,竟然安定下来,眼角流出眼泪。

    “夫君,我们的孩子,都走了?”

    “走了!”

    “哇啊啊!”房氏嚎啕大哭,扑到顾祈恩怀里。

    ……

    而另一边,顾静媛眼神冰冷的盯着小宝,脸上愤怒极了,“你说什么?”

    小宝十分坦诚,就跟他之前偷偷传递情报时一样,绝对的清澈见底、毫无保留,“我说,我是故意的。姐,如果不故意让傅家人打断我的腿,你可是发过誓的!我知道你喜欢姐夫,姐夫也喜欢你。你们应该在一起!要是应了誓言,天打雷劈怎么办?所以我想想,还是让傅家人打断我的腿吧,这样你就不用守着誓言了。”

    “小宝!你,你太蠢了!你知道你失去了什么吗?”

    “嗯?没啊?”小宝表情“天真”,“我能吃能睡,天天好极了啊!”

    “你这个棒槌!我打死你这个没出息的!”

    顾静媛被气哭了。追着小宝捶打不止。

    “我叫你自以为是!我叫你自作主张!哪个要你用自己的腿做代价?就算你不牺牲自己,难道我就想不出其他的法子?这是我跟傅胤之两个人的事情,关你屁事!你操心那么多干嘛?你个混球,白痴!你没救了!”

    骂了足足两个时辰,顾静媛的泪水冲花了妆容,惨戚戚的抱着小宝,眼睛都肿了,

    “傻小子,笨小子,我怎么会有这么蠢笨的弟弟!”

    小宝在一片泪雨中嘿嘿傻乐,“姐,除了不能当官,真的没什么啊?”

    反正他粗粗笨笨,本来就生得不好看,瘸腿也不会更难看了。

    可是一个人的美丑,在在乎人的眼中,怎么能一样呢。顾静媛觉得,小宝是世界上最可爱的人,她怎么能接受,小宝的腿因她而残废了!

    小宝因她失去多少,她就要双倍补回!

    残废不能当官?不行,她要想尽办法让小宝当官,还是当大官!

    当然,这个念头刚刚在她心头浮现,一连串的阻碍就自动排列下来。除了样貌身材问题,小宝的性格也不是当官的料。左思右想,竟然是难如登天。但顾静媛不是一个被困难吓倒的人,她善于谋划,从另类的角度分析起来。

    从朝廷的官员一般是什么样板,到小宝能当什么官员,竟然真的让她想到一条升官之路——这就是剑走偏锋,从北疆的各部落开始。小宝的长处在于过目不忘、出色的语言才能。把小宝丢在北疆各部落里三五个月,什么语言他都学会了。如此,三五年后,小宝就是第一流的语言学者,可以直接当同声翻译了。

    顾静媛心底筹谋好了,再三日后启程时,除了一些必须的生活用品,只带走了小宝。

    傅胤之哪里知晓妻子的盘算,总觉得小宝横看竖看,就是不顺眼。

    “北疆苦寒,带他去干什么?”

    “玩耍啊!我答应小宝,再也不会抛弃他了。正巧他在京城呆得也不舒心,带他出来透透气。”

    “真的?”

    “呵呵,你要是不相信的话,可以当假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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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主婆的发家史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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