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不知醉(十六)
一夜天明,阳光透过白色的窗帘,模糊的光晕打在李和的梦上,梦醒了。
一切都回归现实,李和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梦还是现实。
他只是有点难受,心里闷闷的,很压抑。很想大声的哭出来,却又没有眼泪。
倘若这一切只是一场梦……或许是最好的结局。可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这就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他迈着沉重的步子,拖着晕乎乎的身体,走到了洗手间,打开水龙头,水哗啦哗啦的流,冲走的是一夜的疲倦,还有过往所有的回忆。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些陌生,他努力的把水打到脸上,试图找回从前的自己。
并没有什么用。
门铃响了好几声,他才听到,他关掉水龙头,万籁俱静,只有刺耳的铃声。
打开门是宋谦的未婚妻——林丹。
李和有些惊讶,他不知道林丹来找自己做什么?不出意料的话,肯定是与宋谦有关。
“有什么事?”李和的声音还是很沧桑,哑哑的。
“我可以进去谈吗?”
林丹看到李和一身乱糟糟的样子,惊讶了几分,但很快又收回了表情。
“不用了,在门口谈就好。”李和冷淡的说。
林丹没有勉强,只是微点头,从包里拿出一份文件交给李和。
李和迟疑了一会儿,接过文件,他打开一看是一份购房合同。
是西双版纳的。
李和几乎是颤抖的翻看着这份合同最后一页的署名是宋谦,房屋受益人是李和。
这是宋谦送给李和的。
李和这才明白昨晚的梦不仅仅是梦,是现实。
宋谦从没有忘记他曾经说过的话,西双版纳的约定。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李和颤抖着,难以置信的说道。
林丹长叹了一气,说:“李先生,我和宋谦只是家族联姻关系,他不爱我我也不爱他,我们所作所为都不过是为了应付家族而已,虽然我很不认可你们之间的感情,真没办法,宋谦真的喜欢你,甚至在大学期间就和父母断绝关系,你手上的这份购房合同,原本要等到您生日的时候,宋谦才会送给你,只是天不随人意,宋谦意外逝世。”
李和犹如晴天霹雳,他误会宋谦了,是他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他去了无名酒肆,让既无忧杀了宋谦。
是他自己杀了宋谦。
是他亲口说出要杀死那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对自己好的人。
李和笑了,他的笑声刺痛了林丹的耳朵,林丹看着李和渐渐狰狞的面目,心里的恐惧油然而生。
可是后来李和哭了,他嘶吼着,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蹲在地上,把头埋着。
林丹看到李和那么悲伤痛苦的样子,以为李和是接受不了宋谦死去的事实。
“事已至此,活着的人得好好活着,得让那些离开的人在底下能够安息。”林丹安慰着李和。
李和的心犹如刀绞,他不是因为宋谦的离开而感到悲伤和难过,他难过的是自己辜负了宋谦所有的善意,还对他动了杀心。
曾经在无名酒肆的时候,那个少年劝过自己,他告诉我,我其实并不想杀宋谦,我杀了宋谦一定会后悔。
是的,我后悔了。
他后悔了,可已经没有办法挽回了。
泪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看这大理石摆上自己的倒影,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他想到了些什么东西,起身,一把推开了林丹,冲了出去。
他一路狂奔,跑到大街上,穿过小巷,寻找曾经去到无名酒肆的路。
可无论他怎么兜兜转转,四处打听,他都找不到那一间酒肆,找不到既无忧。
他就算是找到了昔日踏进无名酒肆的地方,那里也早已是一座荒地,没有人烟,没有酒香,没有梦境。
他对着那一片荒地嘶吼着:“出来啊,你快出来啊,我不是你说的什么有缘人吗,你快出来,我要和你做交易,我后悔了,我不要杀宋谦,你帮我把他复活好不好,我求你了,我求你了,你出来见我一眼!”
李和跪在地上,他嘶吼累了,眼泪混在泥土了,萌生了新芽。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不了解你的感受,我不该被怒火冲昏了头,我不该动杀念,我不该筑梦杀了你。宋谦,对不起。我错了,我大错特错,你回来好不好,该死的人是我,该承担这一切的人是我!”
他的声音越来越哑,渐渐的已经发不出来声音,他的嘴还在张着,诉说着自己的忏悔,但于事无补。
既无忧看着李和跪在地上忏悔的样子,脸上很是冷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你自己动了杀心,那便让用余生都活在噩梦和忏悔之中。”
随后既无忧一掌把李和打回了家中,施救驱动那朵睡莲。
“李和,往后余生,希望你能睡个好觉。”
如若忏悔就可以得到原谅,那也太轻松了。
既无忧走出内室,窗外的阳光打进酒肆,又是朝气蓬勃的一天,神嗷和何知醉,两个人坐在餐桌上,享用着早餐。
既无忧走了过去和他们坐在一起,夹起一个荷包蛋,吃了起来。
何知醉用余光瞟了既无忧几眼,似乎想说些什么,但又一直没有开口。
随后,何知醉朝着神嗷使了一下眼色,神嗷暗叹一气,放下筷子,喝了口茶。
慢悠悠的说道:“李和都安顿好了?”
既无忧点头,继续吃着早餐。
“你给了他何种处置?”神嗷问。
“筑梦师还能给什么处置?”既无忧看了神嗷一眼。
对啊,她是筑梦师,筑梦筑梦……非美即噩。
神嗷轻叹了一气,不再多言。
李和有此结果,皆是自己种下的因。神嗷不觉得有何不妥,可何知醉就不这样认为了。
“不是……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我怎么一个字都没听懂?”何知醉一脸懵懂的问道。
“没听懂就多去读点书,省得别人嘲笑你是个智障,丢本肆主和无名酒肆的脸。”既无忧给了他一记白眼。
此时正在喝茶的神嗷,被既无忧给逗笑了,一不小心口中的茶水就全喷到何知醉的脸上。
108. 不知醉(十七)
空气凝固了,何知醉顶着满脸的茶水愣了好几秒钟的时间,神嗷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做出如此不雅之事,还是在既无忧面前。
“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打破了宁静,何知醉和神嗷两人纷纷撇头看向既无忧,既无忧早已笑得四仰八叉,丝毫没有从前那副清高的样子。
神嗷看着既无忧大笑的样子,嘴角微微上扬,眼神中满是宠溺。
何知醉很是无奈的把脸往袖子上蹭干水渍,“小姨你还笑!”
“咳咳咳——”既无忧克制了一下,整理了下衣襟,“是你太憨傻了,我不笑不行呀!”
“你……”何知醉语塞,看着神嗷,说:“嗷叔,都是你!你好歹也是一介神仙,怎么做出如此不雅之事?能不能有点神仙的气度和风骨。”
“咳咳咳——”神嗷尴尬的咳了几声,“此事不过意外罢了,无需在意,亦无需借此来质疑我的品格。”
“老奸巨猾!”何知醉嘀咕着。
“行了,行了,不逗你了,赶紧把这里收拾干净,我去趟天府宫。”既无忧又端回了从前的架子,只是脸上还余存着微笑。
“去那干嘛?你还没回答我李和的事呢!”何知醉着急的问道。
“让你嗷叔给你好好上一课,别总来烦我。”话音刚落,既无忧就消失在无名酒肆。
“嗷叔,你看……嘲讽完就直接跑路了。”何知醉耸着个肩膀,撑着下巴,有气无力的说道。
神嗷轻挥手,扫去了桌上的狼藉,多了一壶果子露,和两个白茶杯。
“喝点?”神嗷给自己倒了杯酒,看了何知醉一眼。
“大清早的喝什么啊!”何知醉嘴上喊着不要,和脑袋一直点头如捣蒜。
神嗷轻笑一声,给他也倒了一杯。
何知醉喝完一杯果子露之后发出享受的声音,“嗯啊……”
“不比小姨的酒差呀!”何知醉回味着,随后又突然正式起来,说:“嗷叔,开课吧!”
神嗷被他突然的转变愣了几秒,很快又反应了过来,内心嗤笑道:这家伙,还真是得到了她的真传,变脸比翻书还快。
“你想要听什么?嗷叔都讲与你听。”
“你先告诉我小姨到底要对李和做什么,还有宋谦他怎么样了?”何知醉倒是执拗,穷追不舍。
“怎么还是这几个问题,你啊你还真是你小姨教出来的,这固执的性子真是一模一样!”神嗷摇了摇头,喝了一杯果子露。
“既然都知道我是小姨教出来的,那你还跟不跟我讲嘛!”何知醉说。
“你可还记得,你困在李和的记忆里时,你小姨在你手心里种下一朵睡莲?”神嗷看着何知醉的手心。
这件事情何知醉自然记得,他摊开手掌一看,发现那朵睡莲已经消失了。
何知醉眉头紧锁地问道:“它……不见了!”
“昔日你小姨为了救你不惜耗损原神,种下睡莲,一是为了阻止李和记忆干扰你,二是为了在李和的身体里埋下噩梦的种子。”神嗷很是淡然的解释道。
何知醉恍然大悟,睡莲从他的身体上消失了,去了李和的身体里,所以李和要一辈子活在噩梦中,活在杀死宋谦的内疚中。
这是对他意图杀人的惩罚。
何知醉也明白了,为什么昔日既无忧一定要给李和筑梦,这不仅仅是交易,更是对李和一生的折磨。
“小姨真是太狠了……”何知醉讪讪的说道。
关于既无忧有的噩梦,何知醉是领教过的,梦魇诞生于心魔,看似是梦,实则是现实。
那种剥离感,刺痛感……才是噩梦的关键。
“你再这样说你小姨,嗷叔我可就不客气了!”神嗷的声音冷漠了几分,何知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知道了,你是神仙,我打不过你。”何知醉诺诺的说道。
“那宋谦呢?”
“你小姨不是去天府宫了么。”神嗷又倒了一杯果子露,看着天之南。
“去天府宫做什么?司命叔是掌管凡人命脉的神仙,还管鬼不成?”
“你小姨去那里自有她的用处,静静等待便是。”
何知醉哦哦了两声,不再说话。
……
……
天府宫。
既无忧前脚刚踏进前院,就看见司命星君坐在院子里,早已布下了一盘棋,等着既无忧的到来。
“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小仙这盘棋刚好下到胶着之处,正等着肆主来解困局呢!”司命星君向既无忧行了一礼。
既无忧坐到司命星君的对面,拿起一枚黑子,“棋道如人心,变化万千。”
她定下一子,局势打开。
司命星君很是喜悦,手握白子,阻拦黑子。
“万变不离其宗,人终究是人,少不得七情六欲爱恨痴嗔,神仙亦是如此,可最后都不过是沧海之一粟罢了。”
“可本肆主倒觉得乃是无穷宇宙,长夜苍茫。”既无忧嘴角微微上扬,设下埋伏。
司命星君似乎没有注意到周身早已危险重重,还是一如既往的落下一子。
既无忧一子定下,将司命星君困住,可司命星君依旧是固执己见,按照原来的念头落子。
既无忧乘胜追击,杀司命星君一个片甲不留。
“你输了。”既无忧很是得意的说道。
“是啊,我输了。”司命星君无奈的拖了拖手。
“你其实早就看穿了我的计谋,却还是一孤行,我知道你要说什么,可人我都已经杀了,噩梦也已经种下了,本肆主不后悔。”
既无忧沉了一气,缓缓说道:“我来此处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了。”
司命星君点点头,“卦象显而易见。”
既无忧的脸上更为明显。
“关于宋谦,小仙已为他攥写了一本万吉的命络,他已经进了轮回石,不日便可诞生。”司命星君拿出一份宗卷交给既无忧。
既无忧拿在手里没有打开,司命星君既然说了是万吉的命脉,那就一定是。
“你自己留着吧,本肆主信你。”既无忧把宗卷还给他。
司命星君将宗卷收回,撤下了棋盘。
“欠你的人情,有何需要,尽管提。”既无忧说。
司命星君只是笑了一下,“常来我这天府宫下棋便可。”
109. 求不得(一)
下棋今日便可下,何必撤去棋盘,无非就是希望既无忧能多多踏足这天府宫罢了。
既无忧一眼便看穿了司命星君的小心思,但她没有戳破,只是笑着说道:“那是自然。”
“对了。”既无忧似乎想到了什么,眉头紧蹙。
“肆主还有何事?”司命星君问道。
“关于小醉,你还是一无所知吗?”既无忧问道,这两千多年来压在她心里的谜团愈发的浓厚,她需要找到每件事情的答案。
包括昔日他元神散尽的原因。
司命星君脸上的阴霾多了一重,他长叹一气,道:“小仙实在是惭愧,依旧没能追溯到何知醉的生平命格,就连他来自何处,又将归去何处皆是一无所知。”
既无忧并不惊讶,这十九年来,她和何知醉朝夕相处,也没能感知到他身上有丝毫的不妥之处。
无仙无魔,真真切切的凡人一个。
可一介凡人,天上地下却无人知晓他的来路,着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那本卷宗呢?可还有异动?”既无忧又问道。
“那本卷宗自百余年前最后一次异动之后,再无异常,就好像……”司命星君说到这里停住了,似乎接下来的话不该说给既无忧听。
“就像什么?”既无忧说。
“就像灵力散尽,只留一副躯壳般,纵使小仙以灵力驱使,它皆无所动容。”司命星君还是回答了。
灵力散尽……是说述白的灵力散尽么,散尽了就散尽吧,我的三节琉璃瓶即将灌顶,到时候他就算想死我也得让他活着。
既无忧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宽袖下的手腕上,刻下了一排指甲印,渗出了血丝,但很快又愈合。
司命星君也是倒吸了一口凉气,既无忧越是看起来平淡如水,就越是暗潮汹涌。
不知过了多久,既无忧才再次开口,“我知道了,今日叨扰星君了,本肆主还有事,先走一步。”
“恭送肆主。”司命星君行李道。
既无忧起身,体态轻盈的登上了祥云,落下了沉重的阴霾,司命星君也是长叹一气,感慨道:“既已永诀,何来无忧?这天地之意真是磨人呐!”
……
……
无名酒肆。
参天的梧桐树下,大片的荫蔽散在何知醉和白犬神嗷的身上,盖住了烈阳,引来了徐徐清风,裹着花香。
青石板上滚躺着三俩白茶色的酒壶,是醉意。
白犬神嗷看着醉倒在石桌上的何知醉,讥笑道:“你可是她养大的,怎的酒量竟如此不堪一击?小小的几瓶果子露就让你成了这幅模样,哎——倒是像极了昔日我来这凡间初次饮酒的样子,那时候我可是在怡红楼呢!”
神嗷自言自语着,私醉似醒。
“行了,别取笑他了。”既无忧刚回到无名酒肆便看见神嗷把何知醉灌的不省人事。
这也都怪她,自既无忧收养何知醉以来,就一改酒鬼的本性,在何知醉面前极少饮酒,这酒柜里上千种酒也极少给何知醉饮用,以至于何知醉的酒量成了典型的一杯倒。
既无忧伸手拂过何知醉清秀的脸庞,带走了醉意,还了何止醉一个美梦。
随后又把何知醉送回了房间,点燃了一只安神香。
神嗷看着既无忧对何知醉如此在意关心的样子,心中嫉妒了几分,曾经他也曾被既无忧护在怀里过。
只不过那已经是好几百年前的事情了。
想来,她应该忘了吧。
既无忧坐在神嗷对面,给自己到了杯果子露。
彼时天色渐暗,繁星露出头角,月色黯然失色。
长明灯点燃了酒肆,夜幕降临,是为迎客,奈何今夜无客,酒香依旧。
“谁输了?”神嗷看了会月色,开口道。
“本肆主在棋艺上何曾败过?”既无忧很是自信的说道。
除了他,她还真未败过。
神嗷浅笑了一下,星星打在他弯弯的睫毛上,深邃的眸子灿若星河。
既无忧看了,恍惚了片刻,她从未如此打量过,曾经被自己抱在怀里,那只天真无邪的细犬,化为人形之后,历经千年,依旧是那个平淡风轻的少年。
还挺好看的。
“对了,前几日听真君说,封印要打开了,魔尊赤嵘即将重新问世。”神嗷没有察觉到既无忧的失神。
既无忧回过神来,淡淡的“嗯”了一声,“此事我早已知晓,三百年前封印就已经开始松动,他只不过没有强行冲破罢了。”
神嗷的眸子沉了一下,原来既无忧早已知晓,可为何她不去忘忧谷加强封印?难道她不怕魔尊赤嵘现世再次扰的生灵涂炭吗?还是说既无忧早已没了从前的神力,无法加固封印?
神嗷疑惑着,脸上的神情很是严肃。
“神力还在,赤嵘早已不屑这天下。”既无忧瞟了神嗷一眼,回答道。
严肃的神情在神嗷脸上散去,留下的是诧异和疑惑,“你……怎么知晓我心中所想?”
既无忧摇了摇头,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照照镜子吧,你啊,心里想的什么事情,全都写脸上了。”
神嗷无奈的笑笑,“藏不住事,那你还看到了其它的东西吗?”
“其他的?”既无忧蹙起眉头,又仔细大量了一番,“没了。”
“你这是真没看见还是故作不知?”神嗷托起下巴,两眼直直的看着既无忧。
既无忧沉默了,她方才着实没看见其它的东西,可神嗷这样反问她,她便知道,她沾染上这世间最麻烦的东西了。
此念难绝,此情难断。
个中苦涩,唯有情中人方可得知。
神嗷看着既无忧的神情,心底也知晓大半,他笑着说道:“今夜的月色不够撩人,人间美好不过如此,我还是回府中歇气吧。”
“肆主好梦。”
话落,神嗷消失在一方酒肆内,偌大的庭院,只有一颗参天的梧桐,三俩倒地的酒壶,和一个孤影。
既无忧叹息着,两千年了,她孤单了两千多年,时至现代,她才获得这三俩好友,渐渐地可以吐露出自己的心声,不再杀人如麻,不再清冷无度。
月色清寒,却也伤不了她。
110. 求不得(二)
既无忧在院子里坐了一整夜,看着二十四星宿点燃了灯火,最后又消散于天际。
朝阳升起,参天的梧桐树下低落的朝露灌溉了一方土地,青石板上的水珠凝聚成镜,照应着窈窕的美人,和蔚蓝的天际。
既无忧散去一夜的疲惫,接了一杯朝露,煮成清茶,唤醒自己的六神。
此时何知醉已经醒来,他揉搓着眼睛,迎接着初晨的清风。
“小姨,早上好!”何知醉朝既无忧飞奔过去。
“早上好,你该去上课了。”既无忧看了他一眼说道。
“哦。”何知醉很是不情愿的拿着书包离开酒肆。
“小姨再见!”
何知醉蹦哒蹦哒就去上课了。
又只剩下既无忧一个人。
火炉滚滚,清水沸腾,茶香四溢,既无忧端着一杯用朝露煮成的茶放在鼻尖,细细的闻了闻,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
……
……
何知醉踏出酒肆后,便在路边小摊那里买了一杯豆浆,还有一根油条,边走边啃,朝南城大学走去。
小巷子里的人烟稀少,只有少许早起的老汉打着拳,何知对,穿过小巷,繁闹的街道落在自己的眼前。
商场密布,街上行人前脚紧贴着后脚跟,人潮拥挤,为了生计而奔波。
他路过红绿灯时,不小心被一个老汉撞倒在地。
何知醉骂骂咧咧的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我靠,谁撞的老子?有没有长眼睛啊?”
“对不起啊,小伙子,我不是故意的,你没事儿吧?有没有伤到?”
何知醉定睛一看,是一个身穿着上个世纪中山装的老者,脚底踩着的是他没见过的布鞋,脸上胡茬密布,一道一道的褶子看起来很是苍老。
怎么是被一个老头给撞倒了,我有这么弱不禁风吗?何知醉沉思着,但他转念一想,好幸好幸,不是他把老人家给撞了,是老人家撞了他。
万一这个老头是故意碰瓷的,那自己的摔倒还躲过了一劫,真是菩萨保佑!
何知醉暗自庆幸着。
“那什么,大爷,我没事,您也应该没事吧,既然大家都没事儿,那我还有急事,就我先走了,拜拜您嘞!”
话落,何知醉赶紧脚底抹油远离案发现场,他可不想这件事情还有什么后续,往后也不想碰到这样的事情,这次是他运气好,万一下次运气不好,他就算有一百张张嘴都说不清。
何知醉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到了学校,刚好卡在上课铃声响起走进教室。他松了一口气,掏出手机一顿猛按。
又对旁边还有身后的几个男生说:“来吧,五黑!”
“得嘞!”那几个男生异口同声的说道。
不到一分钟,五黑的队伍就已经组建好了,何知醉点下【开始游戏】,很是美滋滋的拿上了本命英雄李白。
游戏开始,他带着张飞把对面的野区折腾了个遍,把对面打野的心态都给逼疯了。
下路虽然有些被压制,但何知醉去抓了几波,成功拿下一塔,随后中路拿下一塔,又经过一番奋战之后,中路和下路都推到了高地,一局下来不到八分钟,很是顺畅。
何知醉很是舒适的喊了声:“nice!”浑然忘记了自己还处于课堂上。
微观经济学老师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他扫视了一眼何知醉,随后又继续讲课。
何知醉的心颤抖了一下,但他已经习惯了这种事情,大学嘛,就是老师solo的表演,台下的学生个个都是低头族,不是打游戏就是看小说。
何知醉小声的说一句:“兄弟们,咱们继续!”
殊不知,何知醉的一言一行都被既无忧看在眼里。
既无忧拿出手机,打开了王者荣耀,点开5人排位赛,邀请了正在组队中的何知醉。
何知醉一看到世纪无忧的邀请,手机都险些没拿稳差掉了下去。
他低声惊叹道:“我靠,我小姨怎么在线?”
他身旁的男生说:“不是吧,这么大了还怕家长?”
“你懂个屁,他要是普通的家长,我能这么怂?”何知醉说。
何知醉心想:完了完了,这下被他抓现行的了,上课不好好听课,还打游戏,我的天哪,这种罪名在她眼里肯定是要浸猪笼的呀!
这可怎么办呀?
何知醉身后的那几位男生,还在催促着何知醉,赶紧开游戏。
何知醉现在心慌意乱的要死,究竟是开游戏还是进入小姨的队伍,无论是哪种选择,都是死路一条。
正当他犹豫之际,既无忧传来一条密音:“进来,小姨带你飞。”
何知醉心中一惊,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进了既无忧的队伍,一看竟然是五排。
“小姨,咱们只有两个人。”何知醉发了一条对内消息。
“嗯,两分钟。”既无忧说。
“哦哦。”
何知醉的同学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他还是得意的回了一句:“我小姨要带我上分。”
他同学讥笑道:“不是吧,你小姨这么与时俱进还能带你上分,怕不是个青铜吧?”
何知醉轻笑一声,随后点开了既无忧的主页,六个赛季的王者,现在是王者五十星。
他同学的下巴都快惊掉了。
“厉害吧!”何知醉得意地说道。
“厉害厉害!”
“废话能不厉害吗?这他妈都是老子打上去的,看见没?这贵族八,都是老子生活费氪出来的。”何知醉很是无奈的说道。
他同学:“……那祝你掉分愉快。”随后。同学和其他男生迅速的开了一把。
两分钟过去了,何知醉回到队伍,一看竟然已经满员。
多了三个他不认识的人。ID分别是:【占星爸爸】,【狗子爹】,【白首相庄】。
“这三个是哪路神仙啊?”何知醉发了条消息。
随后那三个陌生人点开了麦克风,何知醉连忙戴上耳机。
【占星爸爸】:“臭小子,竟然不认得我?”
何知醉一听,内心大喊卧槽,这不是司命星君的声音嘛,不是吧,现在神仙也和我们凡人抢游戏玩?
【白首相庄】:“小子酒醒了就不认人了?”
111. 求不得(三)
我丢,嗷叔!
何知醉惊愕的静止了半分钟,才缓缓打出几个字:“我丢,狗子爹不会是二郎神吧!”
【狗子爹】随即哈哈大笑说道:“还不算太蠢嘛,来来来,本真君带你飞。”
何知醉心里呵呵一声,这哪里是上分啊,给自己上坟还差不多!
这三个人里,何知醉唯一信得过的就是神嗷,可在游戏这方面,也说不定神嗷是靠神仙开外挂拿到的王者30星,那久居天宫和憨八怪一样的杨戬……嘶!
想到这里何知醉打了个寒颤,心里猛然冒出一个念头,这局游戏绝对不能开!
“小姨,学业为重,我先溜如何?”
何知醉的耳畔传来冷哼一声,“臭小子,现在知道搞学习了?晚了!给老娘准备,否则以后别回酒肆,死外面去!”
“得,我来了!”何知醉很是无奈的点了准备。
司命星君,白犬神嗷和杨戬三人嘲笑了他好一会。
匹配成功,进入了禁英雄阶段,何知醉在二楼,他连忙打开键盘:“禁鸟人!!!”
“禁娜可露露!别犹豫!嗷叔千万别犹豫!”
自从娜可露露问世开始,既无忧把把都玩娜可露露,把把超鬼,不是被队友谩骂就是被举报。
后来气的滥用禁言术,被罚抄了不少天规。
神嗷轻笑了两声,自然是明白何知醉的意思,也顺了他的意。
既无忧没有任何不悦的言语表露出来,这倒是让何知醉觉得有些意外。
杨戬又把虞姬办了,很是自信的说:“这把看我杨戬如何carry全场!”
此言一出,对面就把杨戬办了。
何知醉险些笑出声,他拿手捂着嘴,笑的很是嚣张。
“哎呀!真君这就可惜了,您那打不过一介凡人!”司命星君火上浇油道。
“靠!不是吧,我被禁了,就我这破伤害力,你不办猴子,李白你折腾我干嘛!我招你惹你了!对面五楼,你给老子记着!不抓你老子不叫杨戬!”杨戬骂骂咧咧道。
就在所有人都注意力都放在杨戬身上时,既无忧悄无声息的拿了新英雄米莱迪,一声确定,换回了所有人都心神。
“小姨不愧是小姨,选个英雄都这么符合自己的气场。”何知醉感叹道。
米莱迪这个新英雄前不久刚出来,他其实也没玩过几局,毕竟一个成熟的大野是不问与野无关的人和事的。
当然,妹子除外。
何知醉仗着自己的二楼的优势,直接夺下打野位,选了猴子。
杨戬气急败坏吼道:“靠,本君的打野啊!”
“略略略!我拿了!”何知醉很是得意的炫耀着。
“行!你拿就你拿,等我改天就去找臭猴子扒拉你!”杨戬咬着后牙一子一顿的说道。
何知醉内心切一声,满脸不屑,他和那猴子是死对头,猴子能听杨戬的怕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轮到司命星君了和白犬神嗷挑选英雄了,神嗷很是迅速的选了后羿。
“司命星君要不来个小明,拴着我?比较符合你占星爸爸的ID嘛!”何知醉发了一条消息。
越是不了解的人,拿个辅助是比较保险的。只可惜司命星君并没有搭理他的话,直接选了花木兰。
“我靠!”何知醉忍不住喊出了声音,随后额头上就飞来了一个粉笔头,他很是尴尬的低下了头。
司命星君打上单,他一个文弱书生能抗住吗?何知醉苦涩的摇了摇头,算了算了,已成定局。
“二狗子,奶妈谢谢!”既无忧开口了。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司命星君第一个笑出了声音。
“不是吧,老既,做人不能这样啊!”杨戬哀求道。
“3.2.……”既无忧很是冷淡的倒数这,眼看着就要到一所有人都吸了口凉气,屏息凝神。
杨戬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了奶妈。
“乖,保住本肆主,带你飞。”既无忧说。
杨戬很是乖巧的嗯了一声,语气中十分的委屈和不信。
何知醉内心又是呵呵一声,自己啥技术心里没点逼数吗?哎——看来这一局又是本大爷的修罗场,其他人都靠不住啊!
游戏开局,蔡文姬紧随猴子去反对面野区的蓝buff,奈何被对面打野还有上单,辅助蹲了一波,开局就送了两个人头。
“不是吧,臭小子你就这技术啊,抢什么大野啊!”
“一下子顺带两个人头,整葫芦娃和美团呢?”
……
杨戬的声音一直无休止的在何知醉耳畔萦绕着,吵的他头都快炸了,开局节奏被打乱了,本就心烦意乱的慌,还被队友嘲讽一番,心态直接炸裂。
眼看着自家野区渐渐都熄了灯火,神嗷也被抓了两波,司命星君的花木兰倒是挺能抗,一直压制着对面宫本武藏。
“狗子……安静点,你影响到我发挥了。”既无忧的慵懒的说道。
杨戬立马关上了嘴巴的阀门,安安静静的跑去了下路,辅助着神嗷。
正当。何知醉还在吐槽杨戬是个怂货的时候,我方已经成功拿下一血。
他瞪大的眼睛一看,竟然是既无忧的米莱狄,把对方甄姬给杀了。
“小姨牛逼。”何知醉敲下一行字。
“老既牛逼!”杨戬惊叹道。
“说了,本肆主带你们飞。”既无忧。很是自信的说道,随后成功拿下一塔,她清完兵线就直奔下路和神嗷一起成为了拆塔神器。
何知醉的猴子,虽然一直处于被压制的状态,但是他的心态已经好了很多,也渐渐找回了游戏的感觉和节奏。
最后中路一波团直接推到对方高地,仅留甄姬一个人。不过这个甄姬倒也不是个憨傻之物,一个大招加上二技能冻住了三个人。
何知醉找到机会,一个撬棍瞬间秒了甄姬。
最后VICTORY!
是意料之外的意料之内,所有人都在欢呼着,只有既无忧没有说话。
何知醉看了好久都不敢相信自己赢了,还是被既无忧给带起来的,如果不是既无忧的那几句话,和他她拿下一血,一塔的操作。
这一把怕是很难打。
他身旁的男同学刚好打完,看见何知醉停下的手,便推了他一下:“哎,咋样?是不是输得很惨啊?”
112. 求不得(四)
“你敢信吗?我小姨把我带飞了。”何知醉把既无忧的战绩拿给同学看,十六个人头,二十三个助攻,零阵亡,超神。
同学的下巴再一次惊掉了,“这……隐藏的高手啊……你小姨不赖啊!”
何知醉挠了挠头,叹了口气,是不是拿错剧本了?怎么可能是她带我飞呢?
“臭小子,别再想游戏的事情了,给老娘好好上课,放学后带杯奶茶回来。”既无忧略有些得意的说道。
何知醉放下手机,把头埋了下去,心情郁闷到极致。
既无忧也放下了手机,躺在太师椅上,摇晃着,享受着胜利的喜悦。
“肆主你不会是自带外挂吧?我看你这贵族八的标志很是明显啊!”杨戬叉着腰身现身在无名酒肆,质问着既无忧。
“怎么输了不服气啊?单挑?”既无忧挑了挑眉,掌心一震,手里多了部手机。
面对既无忧的挑衅,杨戬叉着腰,竖起手指指着既无忧,嘴角抽搐道:“来就来,不过这一次我拿你的账号,你拿我的账号,咱们互换!”
既无忧轻蔑一笑,把自己的手机扔了过去,又从杨戬的兜里拿出了手机。
淡淡的说了一句:“开始吧。”
既无忧一如既往的拿着露可娜娜,直接把杨戬的杨戬杀个片甲不留。
第一局是这样,第二局也是这样,……十局下来,既无忧一直连胜,从未败过,从未死过。
“你是不是动用仙术了?何知醉那臭小子偷偷跟我说了,你的娜可露露把把超鬼,怎么可能这么厉害?”杨戬心态炸裂的说道。
他法术打不过这个女人也就算了,在神界的地位也没这个女人高,打个凡人间的游戏,还被她虐成渣渣。
这对一个天界的神君来说实在是耻辱。
“我平常玩的菜无非是懒,不想自己上分罢了,有那个臭小子给我免费打,这种解放双手的事情,我又怎么会不愿意呢?”既无忧喝了一口烈酒,撑着下巴说道。
知人知面不知心,永远都不要相信你眼前所看到的。
游戏也是如此。
杨戬内心一阵脏话飙出,可到了嘴上只有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憋屈在心里,最后咧嘴一笑。
“肆主威武。”
“低调低调。”既无忧起身揉了揉杨戬的头,“真乖!”
“看在你这么乖的份上,我请你喝奶茶,顺便用个晚餐,小醉的厨艺可是日益见长,你一定得好好尝尝。”
面对既无忧的邀请,杨戬内心是半信半疑的,凡人皆说无事不登三宝殿,在既无忧这里,无事不留客人音。
留下倒也没什么不妥,只是这既无忧性子太过诡异,等会又开了几局游戏,侮辱我怎么办?
嘶!
杨戬沉默了半刻,开口道:“肆主有什么事,但说无妨。”
既无忧冲他笑了一下,“等会儿有一个客人,请你听听故事。”
既无忧居然邀请我留下来听故事,莫非这故事与我有关?
杨戬带着疑惑留了下来。
……
……
何知醉郁闷的一下午,终于等到下课铃声响起,他身旁的男生看他郁闷了一下午,便邀请他去网吧打英雄联盟,何知醉拒绝了。
他还得跑去奶茶店给既无忧买一杯芝士桃桃,他刚走出教室,耳朵里就传来既无忧的秘音。
“多带两杯奶茶。”
“知道啦!”何知醉摇了摇头,朝学校外面的商业街走去。
排了十多分钟的队,他提着三杯奶茶走在路上,手里端着一杯芝士奶盖珍珠奶茶,大口的吮吸着。
他又来到今天早上路过的红绿灯,许是有了今天早上的教训,他特地趁人少的时候通过绿灯。
他成功了走到对岸之后,整个人的身心都松懈了下来,大摇大摆的走回巷子里。
路过一个十字交叉口的时候,他又被撞到了。
奶茶倒了一地,所幸的是没有摔坏,也没有溢出来。第一时间将奶茶提起,抬头一看。
竟然又是今天早上那个老头。
不是吧?我这是被恶鬼缠身了吗?这么巧?
而那个老者又说了和早上一般的话:“小伙子,你人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啊?……”
“我呸,你别管我有没有伤到你,怎么老撞我?”何知醉打断他的话。
“我……”老者想要解释点什么,但是好像觉得自己的解释会很苍白很无力,于是他什么也没有往下说。
“你……你什么你啊?”何知醉很是不耐烦的问道。
一天之内被同一个人撞两次,这种倒霉声让他给遇到了,万一这个老者真的是个碰瓷的,那小姨来了也救不了他。
老者沉默着,低下了头。
小巷子的行人稀少,但也有不乏路过的看到了何知醉质问老者的一面。
纷纷驻足指责着何知醉不懂得尊老之道。
何知醉心里叫屈。
“你别整出一副我欺负你的样子好吗?是你撞了我两次!大爷,我求你了,我惹不起碰瓷的!”何知醉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那老者颤巍巍的道:“对不起小伙子,是我老头子老眼昏花,对不住了。”
可路过的行人只觉得是何知醉逼迫老人道歉,他们对何知醉愈发地指指点点。
何知醉百口莫辩,成了众矢之的,他无奈之下大喊了一声:“爷爷,咱们回家吧!”
还会等那些路人反应过来,他就扶着老者朝酒肆走去。
“小伙子你这……”老者惊恐道。
何知醉一路把老者扶到酒肆前才松开手,“好了,你可以走了!”何知醉很没好气的说着。
老者长叹一气,点点头正准备离去,刚抬起头便看见眼前的一览荒地上出现一团浓雾,一阵清风袭来,浓雾散去,一间古色古香的酒肆坐落在自己的眼前。
他细细的揉了会儿眼睛,瞪大一看,并不是幻觉,真的是一件酒肆——无名酒肆。
老者惊愕道:“小……小伙子……你你你可有看到一间酒肆?”
此言一出,何知醉抖了个机灵,“老头,你能看见这里有间酒肆?”
老者点点头,“莫非小伙子你看不见?”
“看不见你大爷,这是老子住的地方!”
113. 求不得(五)
“小醉,不得无礼!”既无忧很是好听的声音传来。
“酒肆的规矩你忘了么?”
有缘者便是客,客者至上。
何知醉沉了一口气,很是礼貌的微笑着说:“老人家,你既然能看见这件酒肆,那便来我们家喝杯茶怎么样?”
老者看着何知醉态度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便觉得有些奇怪。
“不了,不了,老头子还是不去叨扰了。”老者拒绝道。
何知醉心想:你还拒绝?我都还没拒绝你呢,你一天之内撞了老子两次,我还得好声好气的把你请回酒肆,谁懂我的苦啊!
“敬酒不吃吃罚酒!”何知醉撂下这几句话后一把扛起老者,进了酒肆。
老者被吓得惊慌失措,既无忧看着此情此景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嘀咕了一句:“这个臭小子……”
“还真是随我!”随后嘴角邪魅一笑。
何知醉穿过了院子,便大声喊着:“小姨,人带回来了,出来验货!”
既无忧从内室走出来,看见何知醉背上的老者。
“先把他放下吧。”
何知醉立马把老者放下,随后把所有奶茶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芝芝桃桃,珍珠芋圆,还有一杯乌龙茶,都是三分糖,少冰。”何知醉很是高兴的一一说着,渴望得到既无忧的夸赞。
既无忧自然是看到了他的小心思,但还是顺着他的意。
“做得不错。”
何知醉很是开心笑了一下,正要跑过去一把抱住既无忧。
却被既无忧,接下来的话顿住了手脚。
“二狗子在厨房里,你去帮他一下,珍珠芋圆给你狗叔带过去。”
何知醉丧气的低下了头,嘴里嘀咕了一句:“就知道!”
何知醉走进厨房便看见,杨戬撑着下巴坐在椅子上,看着眼前的一堆食材,愁眉苦脸的。
何知醉把奶茶放在他眼前,摇了摇头说道:“喝吧!小姨也真是的,怎么指望你来做饭,你会吗?”
杨戬见到何知醉如同见到救星,还是激动的抓住何知醉的肩膀:“太好了,你终于回来了,你小姨只告诉我,你的厨艺进步很大,让我留下来吃个便饭,谁曾想到这个老既居然让我做饭!太没天理了!”
何知醉被杨戬晃得有些头晕,“好了好了!我做饭,你歇着!”
杨戬这才松开手,何知醉揉了揉脑袋,心里一片疑惑,小姨从未留过杨戬酒肆吃过便饭,今日这是怎么了?兴致这么好。
“小姨有说原因吗?你为啥能留下来?”何知醉蹙起眉头问道。
“他说今日的老头与我有缘,让我留下来听故事。”杨戬如实回答着。
何知醉一听到那老头的名字就心情不爽,简单的哦了一声,就开始准备食材。
杨戬查觉到何知醉的不对劲,连忙跟在何知醉的屁股后面。
“唉,你这小子今天状态不对呀,怎么外面的老头惹你了?”杨戬似乎知道老者和何知醉的渊源,故意调起何知醉的不爽。
“二狗子你是不是故意的!我和那老头之间发生了什么?你作为一个神仙你不知道?”何知醉咬牙切齿道,可手里依旧是不停歇的在切着肉。
“咳咳咳——话说你小姨娜可露露挺厉害的!下次五黑绝对不能禁!”杨戬赶紧转移话题。
何知醉嗤笑一声,摇了摇头,没在理会杨戬。
我小姨的娜可露露是什么技术我不知道,他能和你solo赢,完全是靠贵族的荣耀好么!
“唉,你别不信啊,我今天可是和她换了手机,换了账号玩,我压根就没赢过!”杨戬急忙说道。
何知醉的手顿了一下,“我靠,真的假?”
“当然是真的了,老既这个女人实在是太高深莫测了,我感觉我对他一无所知,你也是!”杨戬愤懑的说道。
输了一天他这个神仙的自尊心受了很大的挫折。
“狗叔,你和我小姨单挑你都输了,那你是得多厉害啊!”何知醉看出了杨戬的不爽,赶紧火上浇油。
杨戬被激怒了,两个人在厨房你追我打好一阵子才停下来,何知醉一边处理着食材,一边沉思着。
难道小姨真的是个高手?只不过一直深藏不露?
既无忧的一切对何知醉来说是一个谜,尽管他们在一起朝夕相处,生活了十九年。何知醉除了知道,既无忧是一个上神,一个筑梦师,是一个六界不能轻易惹恼的人物之外,其余好像一无所知。
他好像从来没有主动想要了解过自己的小姨,也没有了解过自己的身世,这十九年以来好像挺浑浑噩噩的,但又很开心。
真是奇怪!
……
……
酒肆内只剩下游离在外的老者和既无忧。
老者显然是被吓到了,除了何知醉的莽撞,更多的还是关于这家酒肆。
与大多数人间客人一样,初见酒肆觉着定是自己老眼昏花,或是出现幻觉。
入了酒肆之后被酒肆内两千多年了亘古不变的装潢吸去了元神。
“老先生不必惊慌,那孩子性格过于泼撒,但是个善良的孩子,出于无奈,只得将您扛回酒肆。”既无忧很是礼貌的解释着。
老者回过神来,看着眼前的女子,气度不凡,就连穿着都是一副古色古香的装扮,比他身穿的中山装显得还有古老,韵味。
他回想起来,刚刚那位年轻人喊这女子“小姨”,他倒是第一次见着如此年轻的长辈。
“姑娘严重了,本就是我老头子有错在先,撞倒令郎两次。”老者说。
“你撞他两次那是因为你与我这就酒肆有缘,否则他不会领着你来到我无名酒肆的大门口,你也更不会瞧见我无名酒肆的真容。”既无忧引着老者坐在靠近西窗的小桌上,又隔空把桌上的两杯奶茶拿了过来。
老者坐在窗边,亲眼看见既无忧隔空取物,他是一个资深的唯物主义者,不信鬼神不信邪,这辈子只信科学。
他看这既无忧如此神秘的操作,心里只有一个想法,眼前的女子定是一位出色的魔术师,障眼法施的很不错。
就连把一尊偌大的酒肆隐于荒地,都是如此轻而易举的事情。
114. 求不得(六)
想来是个奇女子!老者感叹着。
既无忧倒没怎么在意老者脸上的神情,把手中的乌龙茶递到老者面前。
老者是个经历过峥嵘岁月的人,对这些现代化的茶饮倒是有些不感冒。
既无忧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一点,浅笑了一下:“是我招待不周,想必老先生喝不惯这些茶饮,我这酒肆没什么好茶,但还有几坛陈酒,老先生可要尝一尝?”
老者看着既无忧如此盛情的样子,也不便拒绝。
既无忧随后又从酒柜上取出一壶陈酒,给老者倒了一杯。
“这壶酒在我这里,可是放了好几百年了,希望老先生喜欢。”
好几百年?
老者的神色有些黯然,他觉得既无忧是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夸大事实罢了。可他的心里又有种隐隐的相信,回想自己遇见酒肆开始,而这个老板娘又有隔空取物的本事,这一切的一切都把老者往鬼神的路上引。
老者摇了摇头,心想着自己也是一代科学伟人,怎可被眼前这种障眼法给迷了心智。
“老先生?”既无忧察觉到老者的失神。
“哦哦——”老者收回自己的思绪,端起那杯酒细细的闻了闻,萦绕在鼻尖的是他从未闻过的酒香。
没有普通白酒的那么刺鼻,初闻时有一股甜味,但还没等老者细细品来,这股甜味便消散,转来的是一种苦艾的味道。
苦艾酒?
老者挑起眉头,浅尝了一口。酒的味道如同它的气味,甜味转瞬即逝,苦涩徘徊在唇齿之间,如同这几十年来的兜兜转转,夙夜难眠。
许许多多的画面在老者的眼中一闪而过,既无忧一一看在眼底,随后老者的眼角落下了一颗眼泪,泪水顺着暗黄的脸颊滴落进了酒杯里。
泛起涟漪。
老者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他擦去了眼泪,笑了笑。
“失态了。”
“老先生喝了我这酒竟能生出苦泪,还真是一位有缘之人。”既无忧说。
“哦?此话怎讲?”老者有了好奇心。
“我这酒乃是一位朋友的故事所酿,千余年前,他于人间见了一场绝世容颜,此后一眼千年,日夜思念,终在千余年前于我这里做了场梦,与那位故人相伴相守了四年的时光,最后尘埃落定,乃是劫,成了一杯苦酒,便是老先生您喝的这一杯了。”
话落既无忧喝了口甜甜的奶茶,她这一辈子讲了太多苦涩的话,到了这把年纪也该吃点甜的了。
“姑娘真是说笑,酒可遗留千余年!”老者还是不信。
“老先生作为一代科研人士,自然是科学为信仰,不信鬼神没关系,存在即合理,无论你信不信,你都已经是我既无忧的客人了,你心中的执念,便成了我筑梦的理由,交易是必然的。”既无忧撑着下巴,看着老者。
熟了的鸭子是不可能会跑的!
“你怎么会知道我是一个科研人士?你调查我,你引我来此处有什么目的?”老者的眉目里冷冽了几分,掌心也握成拳状。
“老先生不用如此紧张,您能来此处尽是你与我这酒肆的缘分,我的目的是筑梦,而你来此处的目的是同我做交易。”既无忧解释着,毕竟鬼神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心。
“做什么交易?”老者问道。
既无忧浅笑了一声,没有说话,只是抬起指尖施了个咒语,打进老者的体内,关于六十年代的回忆在老者的眼中一闪而过。
“这个。”
“你!——”老者的眼中满是惊恐,他一直觉得眼前的女人不过是会玩些魔术罢了,结果竟真的有些神术,既然能勾起他尘封已久的回忆。
“你不用惊慌,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也不是什么坏人,我还是那句话,您能来这里全是天意,您心中的意难平,还有悔恨,只有在我这里才能找到答案。”既无忧又喝了杯酒。
她以后可不想再碰到这样的的客人了,解释起来简直太费劲了,千百年里,这可是既无忧遇上头一个解释起来口干舍燥的客人。
老者迟疑很久,最后缓缓开口,道:“你知道我处于懊悔之中,那便应该知道人死不能复生,我都要回注定要困扰我这一生。”
“人死的确不能复生,可在我这里,人死可以复生,只是很可惜,老先生,您的寿命不多了,不够换一个人重生。”既无忧无奈的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又遇上了个亏本的生意。
老者苦笑了几声,“既是我的过错,是该由我承担。”
彼时暮色将至,晚霞渐渐褪去,黑夜慢慢地将酒肆包围住,留下点点灯火。
萤火虫萦绕在参天的梧桐树下,和小夜游神门唱着仲夏夜之歌。
晚风拂去了燥热,打在既无忧的脸上,冰冰凉凉的很是舒服。
厨房里溢出来的香味,混着锅铲碰到铁锅的声响,牵引着人们的食欲。
“夜色已至,老先生留下用个便饭吧。”既无忧说完这句话后便去了厨房。
随后和杨戬一起把菜端了出来,她又重新开了壶清酒,还备好了一瓶果子露,是给何知醉的。
既无忧引着老者坐到餐桌旁,杨戬坐在既无忧的对面。
“鱼汤来了!”何知醉的一声吆喝,随后他端着一锅香喷喷的鱼汤从厨房内走了出来,放在餐桌上。
鱼汤是很干净的奶白色,浓浓的香味混合着无名酒肆独有的酒香,格外的诱人。
“老先生不用拘束,请。”既无忧很是礼貌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何知醉和杨戬两个人内心不谋而合的“呕”了一声,“做作!”
既无忧瞟了眼何知醉,便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小醉,今天辛苦了,来,本肆主敬你一杯。”既无忧给他倒了杯酒,而不是果子露。
何知醉的愣了三秒,很是天真的接过几乎既无忧手里的酒。
一饮而尽。
清酒虽然香甜,但也耐不住40多度的酒精。何知醉还真没喝过这么浓烈的酒。
刚咽下去就一阵猛咳:“咳咳咳——”
何知醉的脸色很是难看,被呛得脸上青筋爆起。
115. 求不得(七)
杨戬的内心打了一个寒颤,心想:最毒妇人心,被自己的侄子都下得去手,真狠!
随后他又意识到下一个该轮到自己了,他连忙咧着嘴,冲既无忧笑了一下,眼神里写满了一句话。
“肆主,求放过!”
既无忧只是瞟了他一眼,随后笑了起来,可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接下来的事情,可比整蛊杨戬有意思多了。
老者不明白他们之间的暗语交流,只是端起手中的汤喝了几口。
何知醉的颜色还是很难看,那实在是搞不懂自己哪里又惹既无忧生气了。
自己不过是吐槽了一下,就被他这样折磨。他暗叹了一气,内心啐了一口唾沫。
“好了好了,不整你了。赶紧吃饭吧,菜都凉了。”既无忧瞧见他那个委屈的样子,也不能再多折磨他。
毕竟都吃了他亲手做的饭了,吃人的嘴短,总得还谢人家。
一顿简单的家常便饭,用完之后何知醉和杨戬去厨房收拾了,老子坐在庭院里看着孤月,陷入了沉思。
既无忧倚靠在门口,手里拿了壶酒,独自畅饮。
风息风息,月息月息,往事不可休矣。
黑色的云烟把月色笼罩,露出点点星火,照亮这世间。萤火虫于梧桐树下欢歌起舞,痴心人在长明灯前畅然回首。
既无忧摇了摇头,回想起所有的痴心男女们,脑海里只有一首歌想送给他们。
——《你那么爱他》
正如同歌词里所说的“你那么爱她啊,为什么不把她留下?为什么不说心里话,你深爱她,这是每个人都知道啊……”
那些口口声声说的爱,在失望的那一瞬间达到顶峰,却又化为虚无,直到真正失去后,方才懂得珍惜,可为时已晚。
老者的月下惆怅,不正是因为如此吗?
“小姨,洗完了。”何知醉的声音打破了既无忧的沉思。
“知道了,喊狗子过来听故事。”既无忧说。
何知醉哦哦了两声,就去喊了杨戬,自己又从房间里拿出一袋坚果,一厅可乐,坐在院子里的石阶上。
他目前还不敢和既无忧同坐一堂,坐在远处听一听就够了。
既无忧提着两壶酒和杨戬,还有老者三人一同坐下。
月明月暗,看不清离人心事。
“我信了。”老者突然开口说。
“什么?”既无忧挑了挑眉,杨戬也是未曾明白老者的话。
“举世有神明,你是神。”老者看着既无忧说。
“想必你也是。”老者又看向了杨戬。
“所以……”既无忧说。
“你既然说我与这酒肆有缘分,想必能圆我的心愿。”老者的眼神中泛起涟漪。
“什么心愿?”既无忧嘴角微微上扬的问道。
“我想见她,六十多年了,我从未梦见过她,我很想她。”老者的语速很慢,字字珠玉。
既无忧底下了眉头,再见那人一面怕是难了,她算过,这老者的寿命顶多还有三个月,三个月的时间重见故人,实在是个亏本生意。
除非……梦中相见。
“老先生鉴于您的情况有些特殊,本肆主无力让你与他她再见一面。”
老者的神色黯淡了许多,双眸也沉了下来。
杨戬看了眼既无忧,很是疑惑,筑梦师可筑世间万物,怎么可能做不到?
只有坐在远处的何知醉嘴角轻蔑一笑,他可是既无忧肚子里的蛔虫,既无忧心里打的算盘他可是一清二楚。
无非就是那个老头寿命不够了,小姨不愿亏本,否则早就凑上去大变活人了。
“不过……”既无忧若有所思道:“倘若是在梦中相遇,本肆主还是有些法子的,只是不知道老先生您愿不愿意?”
老者沉默了。
既无忧看着老者,内心很是笃定。
半晌,老者开口:“也罢,至少我还能梦到她一次。”
既无忧收敛了一下,不是特别得意的说道:“那么还请老先生讲出您的故事,唯有您先讲出故事,我才能帮您筑梦。”
“故事……”老者喃喃道,“这不是我的故事,这是我所等待的一生,也是束缚我一生的愧疚和惩罚。”老者苦笑着。
故事娓娓道来,往事历历在目。
凡世间所有像,皆不过情字使然。
……
……
这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
大饥荒和知青的巅峰时期,许多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都加入到了“上山下乡”的队伍中。其中陈征和黎梨就在其中。
她们二人都是中都钢铁学院的,陈征是物理系的,而黎梨是文学系的,两人是恋人。
两人随着大部队行走在前往鞍山路途中,七月流火,正值盛夏,脚下的土地早已干涸,汗湿的衣襟蒸腾着热气。
随行的队伍中有很多女学生,她们平常没有走过这么远的山路,也从未在这么炎热的夏天,奔波如此之久。
就连男同学们都有些受不住了,中暑的症状越来越明显。
陈征扶着黎梨,一步一步的慢慢向前挪去。
领队的负责人看着队伍行走如此缓慢,便站在一处山坡的十块上,大声吆喝着:“同学们,再加把劲儿,还有半个小时咱们就到了,胜利是属于我们的!”
这是那个年代出了名的加油打气的词汇和惯用语句。也就是因为这些话才鼓励了那一个时代的人,奋发图强,克服着一道又一道的难关。
男同学们一鼓作气加快了步伐,女学生们也互相搀扶着,不拖队伍的后腿。
可黎梨不一样,她出生在高干家庭,是书香门第,从没吃过任何的苦头。
让她在这太阳底下暴晒,她的身体实在是受不了,她也不想受。
“谁想受这种罪啊!我可走不动了!”黎梨嘴里抱怨着,她实在是受不了,在这烈日下行走。
陈征很是宠溺的笑了一下,“是不是想休息了?”
黎梨点点头。
“行,你在这等我一会儿。”陈征向前跑去,冲到领队前头,不知道和领队说了些什么。
但很快他又跑了回来,搀扶着黎梨坐到一旁的石头上。
“休息一会儿吧。”陈征拿出水壶,交给黎梨。
黎梨接过水壶,猛喝了一口,她实在是太渴了。
116. 求不得(八)
黎梨看到大部队慢慢的超前驶去,渐渐地消失在山头。
“他们都走了,我们在这里休息可以吗?”黎梨问。
“傻丫头,你不是走累了吗?我就和领队说了,你身体不舒服,我们等会儿再赶上去。”陈征接过水壶,也喝了一口。
“领队没怪你?”
“我答应帮他写三天作业。”
“扑哧!”黎梨被他逗笑了。
在这半山腰上,火辣的太阳打在他们身上,喝进去的水很快就变成了汗液,随后又蒸发在空气中。
尽管是坐着,可黎梨还是有些受不了酷暑,她的头发早已汗湿,脸也被太阳晒得通红。
她不得不伸出手,挡住太阳。
陈征坐在她旁边,看着她这样笑了一下,随后拿出了自己的一件上衣,站起来把上衣铺开,挡住了烈阳,还了她一片云翳。
黎梨很是欢喜的笑着,眉眼处挂了很多的星辰,是年少的欢喜。
休息了片刻之后,两人卯足了劲,赶上了大部队,又走了十几分钟,终于到达了安山村。
黎梨和女生们住在一个宿舍里头,宿舍的环境很是简陋,土炕做的床,粗制的被褥……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她们,她们离过去那种舒适的生活很远了。
在这里,在这里她们不再是家里宠爱的大小姐,也不是学校里的学生,她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叫做知青。
初来乍到,大多数人都还是欣喜的,没有过多意识到环境的恶劣性,和接下来的苦日子。
或者说她们对自己的意志力认识度不够,觉得自己能够挺过这一段艰难岁月。
黎梨整理好一切,女生的负责人杨芸便带着她们去食堂吃饭。
她打好饭菜,和小姐妹们坐在一起。
这里饭菜没有城里的那么丰盛,营养也不是很均衡。
炒面是主食,还有一点青菜,所幸的是有一个土豆片炒肉。
她们已经累了一天了,没有精力去抱怨伙食如何,端起盘子就开始狼吞虎咽。
大学生们永远都不知道,这一切只是个开始,或者说往后的生活会越来越糟糕。
但至少此时此刻,她们是满足的,至少没有饿着肚子。
陈征端着饭菜坐到黎梨的身旁,把自己碗里的肉都夹给了黎梨,惹的旁边的女生好一阵羡慕。
黎梨很是满足的吃着碗里的肉。
“黎梨,陈征对你可真好!”邱慧说。
“那可不,我们家陈征对我可好了,无论我有什么要求,他都会满足我,哪怕是天上的星星,只要我想要,他都会摘给我的!”
“是不是呀?陈征。”黎梨看着陈征,渴求着答案。
陈征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是!”
“酸死了酸死了!”邱慧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
如黎梨所言,只要她想要,陈征就会给她寻来,哪怕付出生命的代价。
一夜的宁静,让所有人都睡了个好觉,减去了昨日登山的疲惫。
初晨,一声鸡鸣,唤醒了所有人的是思绪,女生的负责人杨芸挨个的把女生喊起。
“起来了,起来了,该干活了!”
女生们很是不情愿的,掀开了被子洗漱完毕在宿舍门外集合。
男生们被分配去田里干农活,女生们便在村里的学堂教小孩子们读书识字,有一些工科的女孩子还在研究一些水利的工程。
一天下来很是疲倦,加之这里的伙食实在是不太好,他们来这里之前,虽然已经做好了充足的心理准备,但面对现实还是败下阵来。
黎梨看着日不如一日的餐食,心里便觉得委屈,她开始厌恶这里所有的一切,像她这样青春年少的女孩子,在这个年纪就应该在学校里好好读书,最后寻找一份安稳的工作,然后嫁人生子。
她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来到这里,离开了父母,离开了学校,离开了曾经生活的故土,在这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做着自己不情愿做的事情。
那天她靠在陈征的肩膀上哭了。
“陈征,我不想待在这里了,我在这里吃不饱睡不好,有时候还要去干农活,我不要过这样的生活。”黎梨哭的梨花带雨,很是委屈。
陈征看到黎梨落泪的样子,很是心疼,可这是政策是组织的命令,他们谁也违背不了。
“黎梨,再忍忍好不好?等到这里繁荣起来了,我们就可以离开了!”陈征帮她擦去眼泪。
黎梨一把打开他的手,说:“陈征你就是个骗子,你不是说好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的吗?我现在就想离开这里,我想回家,我想见我的爸妈!”
“黎梨……”陈征顿住了,这件事情他的确没有办法做到,就算有他带着黎梨逃走了,也是死路一条,而远在中都的父母,更是会受到牵连。
“咱们再忍一忍好不好?咱们现在还不能走,一旦走了,我们就会被视为叛徒,你知道叛徒会有什么下场的!”陈征说。
听到这些话,黎梨颤抖了一下,被列为叛徒的下场,她不是不知道。
她不能成为叛徒。
可她也不愿意再吃这份苦,她不想去干农活,不想去帮村民挑粪水。
“可是……陈征……我真的不想再受这样的苦了,这里根本就不是人待的地方,他们就是骗子,骗我们在这里的!”
黎梨很是矛盾,她觉得她整个头都要炸了。
陈征把她抱在怀里,“没事的,以后你的粗活累活交给我来干,是男子汉大丈夫,应该帮你分担的。”
听了陈征的话,黎梨终于心安了一会,她点点头。
无奈但又主动的留下来了。
自此之后,陈征除了每天要干自己的活,还要分担黎梨的一份工作。
黎梨倒是轻松了下来,每日只需要在学堂里教孩子们读书写字,偶尔去纺织厂工作个一会儿。
每天到饭点的时候,陈征总是会把他的一份分给黎梨。
“给!”陈政从怀里掏出了一个西红柿。
“你这哪里来的?”黎梨惊讶道。
“今天帮隔壁二婶家里修好了电管,她送我的,你赶紧吃吧!”陈征说。
黎梨接过,很是开心的啃了起来,再一次惹得旁人的羡慕。
117. 求不得(九)
“黎梨,陈婶喊你去工厂了”杨芸喊道。
此时的黎梨还躺在床上,她转了一个身,揉了揉眼睛,软软的说:“嗯,知道了,陈征会替我去的。”
随后又睡了下去,杨芸无奈地摇摇头便走了。
……
“黎莉,该去地里干活了,现在正值秋收,大伙都在田里忙着呢,你也赶快去吧!”杨芸背着锄头喊着。
“哎呀,地里那么晒,陈征帮我去弄就行了,别催了!”黎梨很是不耐烦的说道。
……
“黎莉……”杨芸还没说完就被黎莉打断。
“我知道你是来喊我干活的,我不去!要是缺了人手就去找陈征,别来烦我!”黎莉抱着手,满脸的嫌弃。
“黎莉,你还是不是人了,陈征是你的谁呀?他凭什么帮你做这么多事情?你就不能自食其力吗?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一个资本主义的大小姐!”杨芸终是看不下去了,替陈征愤懑不平道。
杨芸的话,彻底点燃了黎莉的怒火。
“杨芸,你不就是嫉妒我有陈征这么优秀的仰慕者吗?我知道你喜欢他,可是他不喜欢你,这是我和他之间的事情,轮不到你指指点点!”
“黎莉,你真是疯了!”
“对,我就是疯了,否则怎么会跟你们一起来这种鬼地方!”
黎莉嘶吼着,随后猛地推了一把杨芸,杨芸没站稳,一个踉跄摔到了墙角,割破了手腕,染红了大片的黄土。
嫣红刺痛了黎梨的眼睛,她慌了。
杨芸即时的被送去了医务室,索性也没出什么大事。
黎莉一个人坐在外面,腊月的寒风吹过,她便忍不住的打一个寒颤。
安山村的冬天很冷,黄土坯房上覆盖了厚厚的白雪,地面寸草不生,没有腊梅,没有坚强。
她抽泣着,她讨厌这里,她觉得自己压根就不属于这里,她只想回家。
还有半个月就是除夕了,她从没有离家这么远过,她想回到中都,想吃父亲亲手给她做的炸酱面。
她想念中都的胡同,那里才是她的故乡。
寒风萧萧,勾起人们对温暖的向往。
一件军绿色的大衣盖在了黎梨的身上,驱走了严寒,很是暖和。
黎梨把大衣拉紧了些,不用看也知道,这是陈征给她披上的。
陈征坐在她旁边,给她唱起了童谣。
“月儿弯弯,星星点点,有一艘小船在大海中飘扬,寻找着自己的故乡……”
陈征的声音嘶哑了很多,大致是劳累的缘故。
“陈征,我真的不想待在这里了,我想回家。”黎梨靠在陈征的肩膀上,痛哭流涕。
在那个年代有很多的身不由己,有很多的一腔热血,他们除了要克服身体上的困难——娇躯去干那些千斤重的活。
还有心理上的,思念家人,怀念故土,怀念从前的生活。
陈征揉了揉她的脑袋,“小傻子,等到我们的奋斗有结果了,我们就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的回家去。”
“你每次都是这样说,可这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黎莉嘟嚷着嘴。
“快了,真的快了……”
陈征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他自己的也不知道这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有生之年,又或是唯有魂归故里。
陈征把黎梨送回了宿舍,把她安顿好后,去了一趟医务室。
杨芸躺在病床上,脸色有些苍白,手腕上裹着厚厚的纱布。
“杨芸。”陈征说。
杨芸看到陈征后脸色也好了起来,“陈征,你来了。”
陈征点点头,拉了把椅子坐下。
“关于今天的事情,我代替黎梨向你说一声抱歉。”陈征看着杨芸说。
杨芸顿了一会,随后嗤笑一声,道:“她是她,你是你,你没有必要这样做。”
“她自小在被家里宠习惯了,没吃过什么苦,性子有些刁钻,才不小心做出伤害你的事情,她本性不坏的。”陈征说。
“哦,是,她本性不坏,她娇生惯养,所以她就可以肆意妄为是么?”杨芸激动的说道。
杨芸讨厌黎梨,不是因为黎梨和陈征在一起,而是因为黎梨身在福中不知福,还得寸进尺!
“杨芸……”陈征的声音有些低沉。
“陈征,我告诉你,你在黎梨面前就是一个工具,彻头彻尾的工具!这半年来你每天承担着双份的农活,还经常吃不饱,还要去逗她开心,可她呢?她是怎么对你的,她有关心过你么?有在乎过你吗?”
陈征沉默了,因为他也不知道答案。
在这半年里,他一直把黎梨当作孩子一样宠着,不让她受一点点苦,哪怕在外面干的农活有多累,多辛苦,他都不会跟黎梨讲。
而这些黎梨也从未问过他。
杨芸看着陈征沉默的样子,苦笑了一声,“你心里早就有数,你也全都知道,可你就是放不下黎梨。陈征,你们这不是爱情!”
杨芸的话刺痛了陈征,就好像做了一场很深很久的梦,突然一声惊雷把你从梦里拉了回来。
陈征浑浑噩噩的走出了医务室,夜色降临,寒气更加逼人,没有一丝暖意。
陈征躺在暖炕上,盖紧了被子,可身子还是如同寒冰一样。
他没有觉得冷,也没有觉得很暖和,有点麻木了,杨芸的话一直回荡在他的耳边。
黎梨喜欢自己么?他不知道答案,或者说他不敢确定自己内心的答案。
所以他质问自己,他还喜欢黎梨吗?
答案是:是的,他很喜欢。
陈征笑了,那这就够了。
春节悄无声息的过去了,带这么热闹,带走了思乡的盛意。
一年之计在于晨,一年之计在于春。
春雨滋润着万物,赋予万物重生的能力,那些在岭东中挺过来的人,被春风拂过,又是生机勃勃。
而春天也是最忙碌的季节,比秋季还要忙碌。
耕犁翻土,除草播种。
幸运的是春天很暖和,没有酷暑,没有冬寒……尽管大片的黄土之上要撒满种子,可年轻人们热血高涨在完成他们的使命。
女学生们在工厂织着新衣,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除了黎梨。
118. 求不得(十)
她是一个被陈征捧在手心里的女孩子,是所有女孩子都羡慕,并且嫉妒的女孩子。
黎梨每天干着很是轻松的活,可以躺在被窝里睡一个好觉。
每隔几天陈征会给她送一个西红柿或者是苹果,这些都是陈征,通过自己的劳动很努力所得来的。
黎梨还是没有问过陈征,辛不辛苦,累不累?好像在他的眼中,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陈征应该做的。
理所当然一般。
九个多月下来,女孩子们都瘦了好多,皮肤也是暗黄粗糙的,打扮也跟村里的妇人无异。
男生们魁梧了很多,但皮肤是又黑的,还有很重的黑眼圈。
唯有黎梨,如同来时一般,美丽高贵。
“黎梨,我可真羡慕你,陈征对你简直不要太好了,你看看你的小脸儿还是那么的嫩!”林夕摸了摸黎梨光滑的小脸,很是羡慕的说道。
“那可不,我们家陈征对我可好了。”黎梨很是得意。
“哎……我家于飞就不一样了,他顶多就帮我干一些重活,但其他的一些活,还是得我自己来做。”林夕说。
“那肯定是你们家于飞不够喜欢你,如果是真的喜欢就应该全包了!”黎梨顺了顺自己的麻花辫。
“可是这在太阳底下,我怎么忍心让我们家于飞包两个人的活,万一他中暑晕倒怎么办?你就一点都不关心陈征吗?现在可是六月呢!足征徒暑气,背灼炎天光!”林夕戳了戳黎梨的脑袋。
“疼死了!”黎梨打开林夕的手,“我怎么就不关心陈征了,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去干那些农活,晕倒的就是我了,那心疼的肯定是我们家陈征,为了不让他心疼,我才不要去!”
林夕摇了摇头,面对黎梨的歪理她简直无话可说,也不想多说。
黎梨很是傲气的坐在房间内,扇着扇子。
丝毫没有注意到门外有一个高大的身影,听到了全部的对话。
陈征黯然的离开了,他扛着锄头,迈着沉重的步子,刻下一个又一个的脚印。
六月的烈阳,在这一片高坡上格外的浓烈。
田地里耕作的少年被火辣辣的烈阳,刺痛的体无完肤。
陈征一个人默不作声的在远处耕作着,带着一丝怒火,带着一丝失望,带着一丝委屈,还有七分的爱意一个人坚强着。
他不知道一个人工作了多久,太阳慢慢升向高处,蔚蓝的天空没有一丝的云翳。
就好像在倾盆大雨中,众人撑伞路过,他却只能独自等待。
——等待着一把不知归期的伞。
只可惜他没有等来那一把伞,太阳高远,烈火燎原汗水形成了氤氲,模糊了他的视线,他终于撑不住了,倒了下去。
他中暑了,躺在医务室里喝了解暑药,但身体还是很虚弱,疲倦的他躺在柔软的病床上睡了一个好觉。
在梦里他们觉得他们在中都钢铁学院,坐在教室里上课的日子。
那个时候他们并不知道学校以外的生活过得有多么的艰难,也并未感同身受过先辈们开国立业的不易。
他们虽然谈不上是温室里的花朵,但都是父母掌心里的宝贝,老师们眼中的天之骄子。
更是黎梨眼中的少年郎。
后来来到了安山村,解决温饱成为了他们首要的问题,他们之前在学校里学过的知识,能用得上的少之又少。
他们在这里经历过溃败,熬过了孤独。
陈征觉得自己一路走来很是不容易,可他心里一直有一道光,推动着他一步一步朝前走去。
是黎梨。
可是今天那道光灭了。
医务室的灯点亮了,把他从梦境拉回了现实。
陈征模模糊糊的睁开眼睛,床边有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杨芸。
不是黎梨。
陈征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但喉咙实在是过于干涩,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杨芸连忙给他倒了杯水,趁着喝了水后脸色好了很多,嘴唇也没那么干涩了。
“谢谢。”陈征说。
“跟我还客气什么。”杨芸笑了笑,眼中满是心疼。
“你说你扛不住,偏要硬扛,看,累垮了吧。”杨芸说。
陈征笑了一下,“是啊,累垮了。”
陈征的回答让杨芸很是意外,陈征的声音很是低沉低沉的,有些可怕,可怕中又透出一种绝望。
“陈征……”杨芸有些担心。
“杨芸,你说的对,是我偏执的把不平等的爱固执到了极致,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陈征说。
陈征的声音很是平淡,平淡到好像这件事情跟他无关。陈征越是这样,杨芸的心就越痛,越为陈征感到不值得。
就在后几个月前,杨芸巴不得陈征早些日意识到,他和黎梨之间这种不平等的关系是无法持久的。
可是今日听到陈征说这些话时,她收回了自己的想法。
如果陈征可以快乐,那她愿意帮助陈征。
杨芸离开了医务室,回了宿舍,黎梨坐在凉椅上,吹着窗口的凉风。
“陈征晕倒了。”杨芸说。
“哦。”一旁的黎梨好像还没有反应过来,继续闭着眼睛享受着微风。
杨芸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刚准备转身离去,就听见黎梨一声大喊。
“什么?”
“黎梨,你现在才反应过来么,你知不知道陈征为了替你完成你的工作,在田地上晕倒,现在还躺在医务室里。”杨芸的眼眶有些湿润,她真心的为陈征感到不值。
黎梨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愣在原地。
她一直以为陈征坚不可摧是他永远的保护伞,她从未想过陈征有一天也会扛不住,也会倒下。
她承认自己是一个很自私的人,可对于陈征她也是真心喜欢的。
只是她的喜欢太过飘渺,太过虚无。
所以陈征只好卑微到骨子里。
黎梨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到了医务室,陈征睡着了,睡得很是安静。
黎梨坐在床边,细细打量着陈征的脸庞。
她好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看过陈征了,时至今日,他第1次发现陈征真的黑了很多,也瘦了。
棱角分明,好看的睫毛下面一抹浓重的黑色,看样子他真的是累坏了。
119. 求不得(十一)
黎梨看了他很久很久,陈征睡得很深,也不知道是不是做了一个好梦。
夜深了,月亮打在高高的树梢上,莫名的有些清冷。
黎梨一个人坐在木栏上,看着远方的天空漆黑,但又好像很明亮。
月亮的光划破了天际,却又始终无法把大地点亮。就好像陈征一直为她付出,从未换来自己的一丝关心。
黎梨是刁蛮的,任性的。
可也是真真喜欢陈征的。
只是两个人的喜欢,没有让这个天平保持平衡,一方爱的太过沉重,一方爱的太过洒脱。
一方卑微到骨子里,另一方觉得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天亮了。
陈征醒了。
一睁眼医务室空无一人,没有任何来时的痕迹。
陈征笑了笑,他的气色好了很多,可唇角还是很干涩,有些开裂。
这是一个六月,一个播下的种子,无法正常成长的六月。
白天艳阳高照,土地干涸。夜晚一抹孤月,寒气逼人。
陈征还是一如既往的干着双份的农活,只是他不再像从前一样,有了什么好的东西都会分享给黎梨。
他选择了逃避,躲藏和还有不见。
而黎梨也知道自己好像在无形中真的伤害到了陈征的心。她想过补偿,想过去道歉。
她也确实那么做了。
那天黎梨拦住陈征,从兜里拿出一个鸡蛋,交给陈征。
“给你的补充点营养。”黎梨说。
陈征把鸡蛋握在手心里,这是一年多来黎梨送给陈征的第一份温暖。
有些迟。
陈征哽咽了一下,“嗯……谢谢。”
他的语气很是平淡,就好像这个鸡蛋只是一个普通人给他的一样。
“陈征,对不起……我让你觉得我不关心你了,对不起!”黎梨向他道歉。
陈征内心嗤笑一声,脸上云淡风轻。
“不是,我觉得而是你本来就是。”陈征把鸡蛋还给了黎梨,转身就离开了。
黎梨望着陈征的背影,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又或是说错了什么。
但是那个背影是那么的孤寂,那么的单薄,还有很多的失望……
刺痛了黎梨的眼睛,她知道一定是自己又做错了。
黎梨迈着沉重的步子回了宿舍,抬眼便看到了杨芸正在梳妆。
黎梨身上的气息太过阴霾,杨芸一眼便看穿了。
“和陈征闹矛盾了?”杨芸说。
黎梨没有否认,只是看了看镜子里的自己,如同来时一样刁蛮任性,同身后的杨芸有着天壤之别。
她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她是一名知青,却没有做任何跟知青有关的事情。
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陈征替她完成的。
“杨芸,我该怎么挽回陈征?”黎梨看向杨芸。
杨芸有些惊讶,黎梨竟然会向自己求经?
“对他好一些,别辜负他。”杨芸回答。
黎梨点点头,“……嗯。”
又是一年的七月流火,点燃了整个盛夏。
黎梨没有再见过陈征,也没有主动的去地里干过农活。陈征一如既往承担着两份工作。
很多人都会问起他们两个为什么没有黏在一起了。他们两个就像商量好了一样回答。
“她在忙。”
“他在忙。”
难得的默契十足,却已是离别前的征兆。
月亮湾湾,拉起鹊桥。
七夕的盛会点燃了一场烟火——挤出火苗,蹿上天空,在夜空中开下了一朵娇艳的花。
转瞬即逝,但也成了在安山最美的一处风景。
陈征淹没在人海里,低沉着头,面色很是沉重,不知活
过了多久,他抬头转身对上了黎梨的眼睛。
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走到一处阴暗处,背对着孤月,面对繁星。
静默了一会儿,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陈征……”
“黎梨……”
“你先说吧。”
“你先说吧。”
两人愣了一会儿,黎梨笑了一下,“还是你先说吧。”
“好。”陈征的声音很是低,但却格外的清楚,“我们到此为止吧。”
“什么?”黎梨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
“我累了。”陈征说。
黎梨哦哦了两声,“那……那你好好休息,以后我……不打扰了。”
黎梨的声音很是平静,可她的手一直在颤抖着,眼眶早已湿润,不过是因为暗淡的暮色成了她最好的伪装。
黎梨走了,紧紧的握着掌心里的东西,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
陈征留在原地,他以为他把这些话说出来了,就能舒服很多。
可现在他心里闷闷的,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很难受。
孤月形单影只,繁星成双结对,鹊桥仍是两两相望,神话终究只是神话。
黎梨和陈征两个人再也没有说过话,路上偶尔遇到了也是如同陌生人一样擦肩而过。
言论四面八方的散开,所有人都知道了陈征和黎梨分开的消息,而黎梨也正承担起了自己该做的事情。
她开始忍受着烈阳,背着锄头,在流火的盛夏里锄地,干农活,搬钢筋。
所有人都觉得一个被人捧在手心里整整一年的大小姐是受不了这种苦的。
就连陈征也是这样认为的。
只可惜让所有人都惊讶的是,黎梨没有流过一滴眼泪没有叫过一声苦,她默默的做着本该属于自己做的事情。
而这一切对陈征而言,是莫大的痛苦和折磨。离开了黎梨,他的工作是轻松了,他多出了很多的空余时间,在那些空余的时间里,脑海里浮现的永远都是黎梨开心的笑容。
他得了一些奖励,却再也没有了分享的对象。
兜兜转转一个月又过去了,黎梨面容生的姣好,声音也是清甜。
除了陈征,她还有很多的爱慕者追求着,只不过她都一一拒绝了。
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黎梨总会从枕头底下拿出那个东西,紧紧的握在手心里暗自流泪。
在失恋的阴霾里,杨芸的出现,让陈征慢慢的有了一些笑容。
他们好像在一起了。
好像,她不确定。
因为黎梨从来没有过问过,也没有打听过,留言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她信了。
黎梨经常会看到陈征和杨芸两个人并肩走在田头,小路,山间……
陈征笑得很是开心。
黎梨也笑了。
120. 求不得(十二)
秋去冬来,白雪又笼罩了这一座贫瘠的村庄。
寒鸦坐落在屋顶啼鸣,意味深长。
中都传来信件,是黎梨的。
黎梨的父亲因为突发心脏病骤然离世,组织上特地批准她离开安山,回到中都为父守孝。
黎梨收拾好行李,看着宿舍内的一切,这一年多来,她早已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她曾经想过离开,虽然现在也还是想离开。
许是命运弄人,她幻想过很多次,离开时她一定是大笑着,狂奔着朝中都跑去。
她木纳的看着镜子里是自己,脸上没有一丝血色,行尸走肉一般。
同学的女学生把她拥住,安慰着她,可黎梨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
她的心已经麻木了。
死在来时的那片土地上。
她拉着行李走出宿舍,看见了杨芸。
两个人没有说话,只是彼此对视了一会儿。随后黎梨从兜里拿出一支英雄牌的钢笔,她交给杨芸。
“这是今年七夕,我打算送他的礼物,只可惜我没有送出去,我和他这一辈子可能就不会再相见了,既然如此,那就留个念想吧,请你帮我转交给他,谢谢。”黎梨说。
杨芸握着手里的钢笔,连忙揣进兜里,她哽咽着,没有说话。
黎梨微笑了一下,拉着行李,上了板车返回中都。
远处的梧桐树下站着一个高大的影子,他看着车渐行渐远,慢慢的消失在雪地上。
心里一片茫然。
他高兴这黎梨终于可以离开这一片不属于她的土地,却又担心着她可能熬不过这一个冬天。
黎梨走了,彻底的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杨芸找到陈征,两个人来到了一个安静的角落,杨芸四处打量了一下,发现没有什么人,才缓缓说道。
“这是黎梨七夕要给你的礼物。”随后她把黎梨的那只英雄牌的钢笔拿了出来。
陈征颤抖的接着那只钢笔,整个人木讷在原地。
在那个年代,有一支英雄牌的钢笔是要被抓去受批判的。
可是陈征喜欢。
他虽然是一个理科生,可自小喜欢舞文弄墨,所以才会认识文学系的黎梨。
在安山村要找到这一只钢笔,还要细心的藏匿起来,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这是曾经属于他的七夕节的礼物,只可惜那天为言尚早,陈征错过了。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哪怕后来陈征用了一生的时间来缅怀。
陈征带着愧疚和遗憾在鞍山村生活了十几年,赢来了属于自己的八十年代。
他终于获得了重新回到中都深造的机会。他满怀着期待回到中,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一定要找到黎梨。
他疯了似的跑去了黎梨的家,却只看到了一座荒废的宅院。
邻居告诉他,黎梨的母亲已经搬去老家了,而黎梨也因重病去世了,一辈子未曾嫁人生子。
陈征如同遭受了晴天霹雳,愣在原地不知所措,他以为此生终于找到机会,可以弥补那十几年对黎梨的空缺。
他想过一万种可能,黎梨还在等,又或者嫁给他人为妻,生儿育女,一生平安顺遂。
或是搬去了一个安静的地方,悠闲度日,调养生息。
从未想过不过短短十几年未见,已是天人永隔。
那天陈征坐在黎梨的家门口,望着满是灰尘的青石板路,发着呆。
灰尘掩盖了记忆,掩盖了所有人来时的痕迹,可清风拂过,内心的波漾散开,又是一轮苦涩。
故事戛然而止,并没有延续下去。
陈征找到了黎梨的墓地,墓地上那张黑白照片还是当年他们在中都钢铁学院上学时,陈征给她照的。
那时候的她阳光,开朗,温柔。很快就打动了陈征的心。
陈征看着这张照片笑了,说:“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
此后的每一年的今天,陈征都会带着一束小雏菊来这里看望黎梨。
偶尔会和黎梨聊聊天,或者是在这待一会儿,又继续回去工作。
他每次来这里都会说:“黎梨你怎么一点都没变啊,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很想你,我能梦到你吗?”
陈征的父母每一年都会去他工作的地方,给他安排相亲的对象,陈征都回绝了。
他拼命地投身工作,让自己有一丝空余的时间,每当他停下来躺在床上休息时,天花板上总会浮现出黎梨的笑容,可她只是笑了一下下就消失了。
深夜他从未梦到过黎梨。
老人常说,如果有一个人离开你了,但是他很思念你的话,就会托梦告诉你。
陈征从来没有收到过这样的梦。
后来杨芸告诉他说:“如果有一天你梦到了一个很久都没有梦到的人,那么说明她在遗忘你。”
陈征笑了,原来你还记得我。
……
……
无名酒肆。
故事尽,杯酒撒,盛夜休矣。
“你是陈征,你要梦的人是黎梨。”既无忧说。
老者的目光中泛起涟漪,笑了一下:“是啊,我想梦到她。”
“你不是说梦到了就等于是她把你遗忘吗?那你还梦!”何知醉终于忍不住的插嘴问道。
“我命不久矣,我想再见见她,如若当初,我未曾先开口,那么结局会不会不一样?”老者问着他们,也是问着自己。
“可惜了,这个世界没有如果,老先生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既无忧很是平静的说。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这句话说出来既无忧自己都不相信。
“老头,你还想着那个如果呢,你和他分手之后,你就不应该和杨芸走得那么亲近,更不应该和杨芸在一起,什么重兵趋势?我看啊,黎梨就是郁郁而终!”何知醉歪着嘴说道。
他很是不喜欢这个老者。
既无忧没向从前一样没有反驳何知醉的话,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老者。
她想听一听老者是如何解释的。
老者沉吸一口气,苦涩的说道:“所有人都觉得我和杨芸在一起了,可只有我和杨芸知道我们之间的距离多遥远。”
老者摇了摇头,就连黎梨也误会了。或许,真如何知醉所言,黎梨真的是郁郁而终。
121. 求不得(十三)
“切……你们这就叫做命中注定没法在一起!”何知醉磕着瓜子说道。
杨戬连忙冲何知醉使了个眼色,让他说话注意一点,否则又像晚膳时那样,被既无忧整蛊。
何知醉紧了下眉头,连忙说:“我错了,我说话过分了,我选择闭嘴。”
既无忧没有在意何知醉的言行,只是看了看老者,若有所思道:“见她可以,不过摸不得碰不得。”
“不是梦中?”老者挑起眉头问道。
“不是。”既无忧摇了摇头。
杨戬明白了既无忧的想法,梦中相见却是会断却缘分,没了踪迹。
如若是引往事筑虚影,便会加强二者之间的联系。想来,她也是不愿看那些有情人得失不愿。
“只是有一个条件,你见了她之后,便是一具无魂之躯。”既无忧很是认真的说。
“我已经活了这么久了,早就活腻了,你要多少拿去便是,我只想见她。”老者笑了一下。
既无忧点点头,随后摊开了山海画卷,拿出筑梦笔。
杨戬见状,起身腾出地方,坐在何知醉的身旁。
何知醉撞了撞杨戬的肩膀,好奇的说道:“哎——小姨不是说这故事和你有关吗?怎么到现在还没提到你?”
杨戬摇摇头,他现在还没搞清楚既无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遇到淡紫色的光从山海画卷上浮起,以魂为墨,勾勒轮廓;星光为灯,照出浮影。
万籁俱寂时,佳人悄然至。
既无忧施法,紫色的睡莲花瓣把老者和那抹虚影裹住,成就了一番天地。
既无忧提着一壶浊酒做到何知醉的旁边,猛喝了一口,似乎有些累了,便靠在何知醉的肩膀上,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何知醉有些意外,这是既无忧第一次依靠他,何知醉的心里有一种长大成人的感觉,原来既无忧也是需要保护的。
而他好像可以做到。
何知醉看了眼杨戬,杨戬没有说话,没有任何的表情,只是盯着那一团紫色的花瓣。
花瓣里面是另一个世界。
一场大雪铺在老者和虚影的脚下,把整个世界点的透亮。
低矮的村庄上白雪皑皑,似乎要把屋檐给压垮,大片的雪地上没有生息,寒风嗖嗖的吹散了眉眼的波光。
老者看着眼前的一抹虚影,这是黎梨离开安山村时的容颜,没有欢笑,也察觉不到悲伤。
老者还是那一句话:“黎梨,你还是一点都没有变。”
“陈征……”黎梨喊着他的名字,声音一如既往的清甜,可却是一下子戳中了陈征的泪腺。
陈征哭了。
他抽泣着,像个孩子一样很像躲进黎梨的怀里,可当他缓缓伸出手去触摸时,一切就如既无忧所言,虚幻一场,空一场。
泛着微光的黎梨伸出手替陈征擦去眼泪,可指尖触迎来的却是如同烈火一般灼心的痛感,随后消散了一抹微光,黎梨缺了一块。
“陈征……你别伤心,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自有安排,我们错过了就是错过了。”黎梨眼角滑下一颗莹珠,嘴角却是在逞强的笑。
一如那年七夕之后,她一个人度过的坚强岁月,在无人之处落尽泪光,于人前无动于衷,坦然面对。
“黎梨,对不起,是我们辜负了曾经的时光,错过了彼此的岁月。”老者哽咽着,如若有来生,他一定不要就此错过。
世人皆是这般痴心妄想。
“陈征,你还不明白么?”黎梨深吐了一气,继续说道:“我们错过了,不是错了,是过了!陈征,我们过了!”
黎梨着重强调了最后那句话,是啊他们过了。
付出和回报的天平一直就是倾斜的,好不容易有了能让天平平衡的砝码,却最终又因为心底的不坚持给搅得一团糟。
“陈征,和你分开后我从未责怪过你,也不曾记恨你,哪怕你和杨芸日渐亲密,成了知心好友,我也为你觉得开心。”
“是我黎梨曾经有负于你,我未曾及时回馈你的真心,哪怕在最后的那段岁月里,我也是被愧疚和自责给困扰着,是我耽误了你的青春年少。”
“陈征。”黎梨说。“这一切都是天意,我们注定无缘,想必……来生也是如此。”
“不是这样的黎梨!不是这样的!”陈征将近是嘶吼的喊道,可着声音只萦绕在他自己的耳畔,黎梨消失了。
黎梨主动选择了离开,既然他们早就已经结束了,那只能选择放下。
如若当时黎梨未曾将英雄牌的钢笔交予杨芸,想必陈征此生也不会如此懊恼了吧。
这是黎梨消失前想的最后一件事情,既无忧缓缓睁开眼睛,她感知到了。
既无忧心里黯然了几分,撤去了花瓣,把老者拉回了现实。
“黎梨,你在哪里,你别走,你别走!”老者还是嘶吼着,声音早已沙哑,泪水打花了愁容。
“她走了,你也该走了。”既无忧还是靠在何知醉的肩膀上,语气很是平淡。
走?
是离开酒肆,亦是赴向黄泉。
“不……你一定还有别的办法的,你是神明,你应该解救众生,你帮帮我,我求求你帮我找到她……”陈征跪在记无忧面前,紧紧的拽着既无忧的裙摆。
“哎哎哎……那你干嘛呢,走开点!”何知醉伸手将既无忧护住。
“老头,拜托你搞清楚事实好不好!和黎梨在一起时她有逼你干那些重活吗?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分手是你提的吧,后悔的也是你,那黎梨呢?她从头到尾说什么么,她一直被迫接受着!拼凭什么你想复合就复合,想见就见啊!呸!”
何知醉啐了一口唾沫,他打心眼里不喜欢陈征。
“好了。”沉默了很久的杨戬终于说话了,“陈征,此生你们情缘已了,莫在强求。”
“此生情缘已了?哈哈哈哈——”老者仰天苦笑着,“那来生呢?我还能见她么?”
杨戬没有回答,黎梨在阎王殿立下愿书时便写下:愿与陈征永生永世不复相见。
而这也是既无忧筑出虚影后,元神耗损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