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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知更鸟没有糖     山海筑梦师txt下载     山海筑梦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61. 真君结(十四)

    既无忧不再说话,她本就不是什么善于露情之人,带着神嗷也不过是处于无聊罢了,待到此事结束,便是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欠。

    她按照记忆中的方法,很快便包了满满一桌的饺子,神嗷倒是机灵,烧了一锅滚烫的水,既无忧将饺子一一下了进去,听着滚滚水声,仿佛在述说着无相之言。

    神嗷默默的舔着柴火,一言不发,他是神兽,降妖除魔无所不能,世间众人皆知神犬嗅觉无人能敌,可辨善恶,殊不知那双充满着灵性的眼睛更能感知世事沧桑。

    他什么都感知到了。

    不一会,白乎乎的饺子都漂浮了上来,既无忧甚是麻利的将饺子捞出放在琉璃盏中,又调了份油碟。

    “吃吧。”既无忧将筷子递给他。

    神嗷夹起一个,一口吞下,还未细细咀嚼几下,神嗷很是急促的吞了下去,脸色有写难看,一直吞咽着口水。

    既无忧看着他,蹙着眉头,夹起一个,试探地咬了一口,轻嚼两下,便连忙吐了出来,掌心一震,那柜台里的酒便出现在她的手上,她连忙打开猛吸了几口。

    这绝对是她吃过最咸的饺子,她快要齁死了!

    嘴里的咸味被酒香味覆盖了,既无忧终于舒爽了许多,她又拿出一壶酒递给神嗷。

    “喝了吧!”

    她只咬了一小口便如此不能接受,方才神嗷吞下一整个,可想而知的难受。

    “按理来说,你这狗鼻子灵敏的很,怎会……放这么多盐?”既无忧的语气由强变弱,毕竟这是神嗷第一次下厨……

    神嗷饮了半壶酒后,便一直低沉着头,不敢看既无忧,他也不懂为何会做的如此之差,既无忧说的没错,他在做饺子之前,便看过摊贩小哥制作的整个过程,也记下了每一种味道,可自己就是没法调出来。

    既无忧看着他自责的样子,心中虽没什么愧疚之感,但总归有些过意不去,她在桌上放了两锭银子。

    “我不饿,你若是饿了,便自己去买些吃食吧!”

    话落,她便离开了酒肆。

    神嗷将剩下半壶酒一饮而尽,将狼藉收拾干净,撤了那些精心准备的东西,还既无忧一个原来的酒肆之后,也离开了。

    ……

    ……

    洛阳宫廷。

    天祐二年,元月初一,酉时三刻。

    一夜未眠的唐景宗,早早结束了早朝之后,便在寝宫内早早的歇息了,千兰知道他身心俱疲,便一直待着何太后身侧,未曾去打扰唐景宗。

    只是欲将无化有之人和其居多,娇鸾侧卧,虽是不雅之举,却是直通幽禁处。

    佳人褪尽了华裳,环扣于腋下,轻抚着棱角分明的脸庞,如梦一般,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真能如此细细的看着心中欢喜许久之人。

    清秀的脸上有了一丝异动,许是被惊扰了,即将醒来,佳人随即停下来抚摸,闭上双眼,很是安逸的躺在坚实的胸膛之上。

    不出所料,他醒了!

    唐景宗揉了揉沉重的前额,慢慢的清醒过来,感知到身侧的异常,他定睛细看,居然是盛雪躺在自己的身侧。

    他大惊失色,连忙跑下床榻。

62. 真君结(十五)

    盛雪缓缓睁开双眼,略有些娇羞的轻扯着被子,盖住自己的光洁的身子。

    “你怎会在这里!”唐景宗几近是嘶吼的问道。

    盛雪有些被震慑到了,眼角闪过一丝的慌乱,但很快又镇定的下来,故作委屈的说道:“盛雪来看望皇上,不料……”

    不可能!

    唐景宗丝毫不信,他是个有原则有底线之人,今日他未曾饮酒,更未吃过什么不该吃的食物,不可能做出如此出格之事。

    他努力的恢复镇定,脸上却还是凶狠之色,他转过身去,很是冷漠的声音响起:“先把衣服穿好。”

    盛雪只得按照唐景宗的话将衣衫穿上,她从未见过如此盛怒的唐景宗,着实被吓得有些六神无主。

    她穿好衣物走到唐景宗身侧,唐景宗早已披上了一件外衫,隔着半米远,盛雪都能闻着火气,我都这样做了,皇上总不至于心狠到把我杀了吧,盛雪……皇上是对你有情的!对!没错!

    盛雪努力的平息下来,刚要开口喊他,唐景宗一个转身,便让盛雪活生生的把话吞了回去。

    唐景宗看都没看一眼盛雪,径直朝床榻走去,一把掀开那用金丝龙纹绣成绸被,那龙榻上的软缎,些许褶皱,却是一尘不染!

    “盛雪,你说朕动了你?”唐景宗嘴角冷哼一声。

    盛雪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按照自己的计划的那般回答:“男女之事……盛雪不悔!盛雪自知身份低微,可对皇上是一片真心的!”

    语气十分的惹人心怜,可唐景宗听了只觉得污耳。

    “撒谎!”

    唐景宗怒扯床褥,扔在盛雪眼前,盛雪被眼前一幕吓得后退了几步,十三四岁的小姑娘,还未来得及被教导男女之事,便入了宫成了一个下等女婢,自是不懂嫣红之事。

    “盛雪怎敢欺君!”盛雪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可这一切都只是让唐景宗更加厌恶她罢了。

    唐景宗嘴角满是轻蔑,“愚蠢之徒!”随后又一字一句的说道:“盛雪,朕念及你是千兰的好友,暂且饶你一命,以后不准出现在朕的眼前。”

    “滚!”

    一声令下,盛雪眼角落下点点泪水,紧咬下唇,她不懂唐景宗是如何发现的,更恨为什么他喜欢的是一个哑巴!

    凭什么你们都要偏爱她,她一个哑巴有什么好的!

    可这些她只能藏在心底,慢慢恨,为了活着,她必须吞下一切,盛雪起身,拖着疲倦的身子走出了寝宫,一个人躲在墙角,吹着新年的寒风,淋着盛雪……

    唐景宗命人备好汤池,他泡在浴池中搓洗了足足半个时辰,他一直当盛雪是好友,却不曾想到她竟如此不自重不自爱!

    这种下三滥的手段也使得出手!

    他把身体浸在汤水中,不知该如何跟千兰谈及此事,暂且不说千兰是否相信自己,按照千兰的性子,定会相信盛雪的角角之词。

    他气的猛锤汤水,一顿宣泄之后,他很是疲倦的靠在石岸上,大口喘着气。

    罢了,罢了。

    顺其自然吧,只要好生盯着盛雪,不让她做些出格的事情,那就行了!

63. 真君结(十六)

    天祐二年,元月雪夜。

    整个夜色灰蒙蒙的,二十八星被大雪夺取了锋芒,那夜欢喜与愁绪交织,有些人越走越远,而有些情愫却在漫漫长夜中悄然成长。

    盛雪彻夜未归,无人知晓她遇见了何人,去了何处,又受到何种启发……千兰在宫舍之中等了她整整一夜。

    天明,盛雪归来,面无表情,梳洗了一番便去了承庆殿,千兰问起,她也只是清浅一笑,不再多言。

    盛雪未曾提及那夜之事,唐景宗亦是守口如瓶,千兰虽遵从二人意愿不多过问,但心底的疑惑愈发的浓烈。

    千兰依旧如故每日在御书房内伺候,与唐景宗的默契配合,仿如一对相处多年的夫妇,言语不多,依旧是琴瑟和鸣,悠悠一心。

    盛雪听了唐景宗的话,再也没出现过御书房,她一心侍奉何太后,不再跳脱,脸上没了从前肆意张扬的笑,一副冷静从容的姿态,渐渐地有了千兰的影子。

    所有的一切看似平和的运行着,实则暗波汹涌。

    千兰藏不住心底的疑惑,加之盛雪的变化,她与唐景宗之间的关系渐渐貌合神离,唐景宗是各聪明人,自是看得出千兰的变化,只是他的精力都放在朝堂之上,自顾不暇的他实在是身心俱疲!

    时政出贼臣,景宗不能制。

    天祐二年,六月。

    魏王朱全忠酿造“白马之变”。朝廷众多衣冠之流皆在黄河河畔白马驿被奸贼残杀,抛尸于黄河。

    唐景宗将手中的奏折狠狠的砸了出去!一拳定下,书台上一个巨大的窟窿开了花。

    这是千兰第一次见唐景宗因为国事盛怒之此,从前再身不由己他都只是沉着眼睛,将所有的不满和无奈都暗藏心底,不轻易让别人察觉。

    可今天,他害怕了……

    千兰将那份奏折拾了回来,轻扫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字,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唐景宗的身边伺候着,虽深居内宫,对朝堂之事还是略知一二的。

    独孤损,催远等三十多人皆葬身于黄河,三十多条鲜活的人命,且都是朝廷命官,魏王尚且明目张胆残害命官,那弑君之日岂不是指日可待?

    千兰知晓唐景宗心中的惶恐,更懂他的愤怒,可眼下,不是置气的时候,魏王日益壮大,唐景宗名存实亡,如不忍耐顺从,只怕杀生之祸近在咫尺。

    她握住唐景宗滚烫的手,手心的冰凉让唐景宗镇静下来。

    摊开手掌心,写道:“我陪你一起扛!”

    她只是一介宫女,无权无势,既不能翻云覆雨,也不能颠覆朝局,她能做的仅仅只有陪伴。

    唐景宗将她拥入怀中,千兰身上有淡淡的奶香味,很是好闻,唐景宗细细的嗅着,渐渐的让自己安稳下来。

    可越是想要平静,越发颤抖的厉害,千兰紧紧的将他环扣住。

    “千兰,朕好像谁也护不住了……”

    他的声音很少是沧桑,完全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该有的,千兰听了,很是心疼。

    “你该走了。”唐景宗松开手,转过身,背对着她,无力的挥了挥手。

64. 真君结(十七)

    倔强如千兰,认定了的事情,无论如何都不会轻易改变!

    她走上前,掌心的温度依旧是暖腾腾的,握在唐景宗的手背上,有些紧。

    她在告诉唐景宗,纵使唐景宗的脖子上有千百刀刃,她也不会走,会永远待在他身边。她虽弱小,一直受唐景宗与何太后的庇护,才能活到今时今日,可她懂得知恩图报。

    唐景宗将所有的无奈紧锁在眉间,看着千兰坚毅的眼神,他便知道自己大抵要输了。

    他轻叹一气:“你在朕身边,朕没法护着你!何不早日出宫,寻一静谧处,过些安详的日子呢?这深宫里最不缺的便是冤魂枯骨,你何苦在这里受罪!”他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他不想千兰死,自他出生以来,他身边的玩伴,兄长,父王一个个都离自己远去……

    “我不会走的,我一定要看着你亲手将阴霾拨开,看看那片彩阳。”千兰指力劲道十足,在唐景宗的掌心刻下了道道红痕。

    疼痛,让唐景宗找回了自我。

    他不再阻拦千兰的决定,因为他知道忍让已经无法能护身边的无恙,反抗,夺回那些属于自己的权利……这些暗藏在心底十几年的想法,浮出了水面。

    唐景宗养精蓄锐,暗联朝中忠臣,开始增长自己的羽翼。

    天祐二年,九月。

    又到了唐景宗的生辰。

    亦如去年那般,一切从简。

    盛雪端着何太后亲手煮的长寿面放在唐景宗眼前,随后便转身离去,却被何太后叫住留下在一旁伺候,盛雪有些为难的看着唐景宗。

    为了不扫何太后的兴,唐景宗便示意她留下了。

    只是盛雪的脸上没了从前看见唐景宗的雀跃了。

    唐景宗低头看着那碗长寿面,长寿……长寿……愿儿平安长寿,这是何太后此生唯一的夙愿了。她虽远居深宫,朝堂之上了解的也不是很多,可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很了解的。

    白马之变忠臣枉死,唐景宗定会有所反应。何太后历经三朝,看尽了朝堂之上的尔虞我诈,先皇那么严谨聪慧之人尚且未能与奸臣抗衡,一介稚子又能掀起多大的波澜。

    倒不如弃了这皇位,寻一人迹罕至处,归隐度日罢了。

    不然何太后何苦费心与奸臣蒋玄晖周旋,为唐景宗寻得一线生机!

    唐景宗自是明白何太后的一番苦心,可他心意已决,命运已不公,一味的顺从只会越发的卑微,倒不如背水一战,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年少稚气,说的便是如此了。

    “母后,今日虽是朕的生辰,可辛苦的却是母后,儿臣理当敬母后一杯。”唐景宗端起酒杯朝何太后行了酒礼之后,便一饮而尽。

    “皇儿孝顺。”何太后很是欣慰的笑了。

    “只是……”

    “但说无妨。”

    唐景宗将酒杯放下,面带愁容,“抚养儿臣的两位乳母却在宫外流离失所,朕于心不忍。”

    “那便给她们二人寻个好去处。”

    唐景宗未道明心中盘算,只是点点头,用过晚膳之后,他便与千兰一同漫步于璀璨星空之下。

    今时与往日一样,斜影长长,在长廊里回忆着数不清的过往。

    唐景宗突然顿步,看了眼旁边的千兰,“千兰,乳母于朕幼时有哺乳之恩,朕打算册封她们三人为郡夫人。”

    此言一出,一向平静温婉的千兰也大吃一惊,诧异起来。

    乳母自古无封夫人赐于内值的先例,唐景宗此举无疑是在于魏王朱全忠等人宣战。这是他破釜沉舟的第一步,不知是首战告捷,还是负隅顽抗……

    可无论是那种结果,争议和阻拦都是必不可少的!

    千兰知道他也是倔强的,收了诧异,既然他意已决,那唯有支持。

    得到了千兰这一票的支持,唐景宗更加心生笃定的做了这件事。

    乳母杨氏赐号昭仪,王氏封郡夫人。

    这种有违典制的册封,朝堂之上的重臣满是异议,奏折堆积如山,经过一日又一日的周旋,最后众人各退一步,杨氏为安圣君,王氏则为康圣君。

    唐景宗应了。

    这一战似乎是平局,但又好像是唐景宗胜了,因为一向傀儡一般存在的皇帝开始夺权了,而且坚毅。

    但值得肯定的是,唐景宗越发的自信了,这是肉眼可见的。

    千兰依旧默默陪在他身侧,研磨,奉茶,搬书……唐景宗累了,倦了,千兰便将毛毡轻轻的铺在他身上,默默的守在唐景宗的身侧。

    十月,唐景宗在洛阳宫廷内为千兰燃了一夜的烟火,将洛阳城的夜空点亮,绽放出多多娇艳的花。

    她们在烟火下许愿,背对着乌黑的石墙,面朝星河花海。

    “平平安安。”

    “复兴大唐。”

    所有的回忆仿佛定格在了那里。

    二年,十一月。

    唐景宗为向世人证明自己乃是命中注定的天子,可筑万世功德,便下令于十九日亲临圜丘祭告上天,宰相早已布好相关事宜,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千兰,这一步若是赢了,那朕收复大权,之日可待。”唐景宗欣喜的将千兰搂在怀里,这是他第一次抱她。

    少女的娇羞晕开,耳根子都在发烫,千兰依偎在他的怀里,虽心有不安,却还是被甜蜜给夺了先。

    上一战唐景宗略占上风,这一役朱全忠又怎会让唐景宗如愿!他联合朝臣上奏,祭祀乃是有意延长大唐国祚,是为大忌。

    稍稍有点眼力见的大臣都知道,郊天之礼定不能如约而至,掌管祭祀的大臣不安此事,借着凶吉之事将此事顺延。

    顺延不过是不了了之的借口罢了,唐景宗又怎会看不出来,只是他还来不及想出应对的法子,那个腊月,一场突如其来的鹅毛大雪,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忍不住的打上了寒颤。

    何太后频繁联系蒋玄晖,允诺其舍弃皇位,只为换母子平安,奈何隔墙有耳,心思叵测比比皆是,朱全忠借此机会处死了身在曹营心在汉的蒋玄晖,又密令手下官员与积善宫缢死何太后。

    一瞬间,满盘皆输。

65. 真君结(十八)

    那年腊月,大雪纷飞,寒冬即将远去,按照往常春暖花开不过数十日便可到来,可今年却是愈发的寒冷,冷的有些绝望。

    只是唐景宗还来不及知晓事情的原委,朱全忠便派人围住了整个洛阳宫廷,把唐景宗等人困在大殿之上,朱全忠一席黄袍加身,走上了那高高的龙椅,细细的摸索着,满脸的得意,似乎这早已是他的囊中之物。

    他站在龙椅旁侧,居高临下的看着唐景宗。

    “何太后于与蒋玄晖私会多时,暗生情愫,愧对先皇,愧对大唐!臣为了大唐江山,已将蒋玄晖处死,何太后自知秽乱宫闱,犯下滔天大罪,于午时三刻已畏罪自尽。”

    闻此言,唐景宗如五雷轰顶般,耳畔一直嗡嗡的。

    母后死了?怎么会呢……

    他往后踉跄了好几步,险些摔倒,好在李公公在后头把他扶住了,他整个人瘫靠在李公公的身上,没了一丝气力。

    他没想过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自他有记忆起,何太后就带着每日如履薄冰的活着,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只为保全自己。

    唐景宗一直以为只要自己开始夺权了,便可获得一线生机,却没想到……还是护不住任何人,死亡……似乎从未远去。

    朱全忠看着唐景宗有气无力的样子,便觉得有些可笑,事到如今他也不用伪装出什么一副绝世好忠臣的样子了。

    他轻蔑一笑,“臣知道皇上乃是忠孝之人,可何太后地位尊崇,不以身作则,守住礼法,反倒做出如此不堪之事,实乃大唐之耻辱啊!臣觉着应当将其贬为庶人,不过念在何太后乃是后宫之主,可发丧三日,不知皇上意下如何啊?”

    “我母后生来高贵,从未做过不耻之事,怎可让你一派胡言!”唐景宗一把推开李公公,直奔石阶,狠狠的拽住朱全忠的衣襟,“朕是君,你是臣子!你敢忤逆朕!”

    唐景宗咬着后牙,一字一句的说道。

    这是朱全忠第一次见唐景宗动怒,的确是有股子狠劲,不过在老奸巨猾的朱全忠眼里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臣自是不敢!”

    朱全忠嘴角一抹黠笑,凑到唐景宗的耳畔,道:“可杀了区区一个奴婢,臣还是敢的!”

    “你敢!”

    唐景宗额间的青筋暴起,恨不得立马就将朱全忠碎尸万断!

    “敢不敢的……试试不就知道了?”朱全忠挑了挑眉峰,唐景宗越是生气,越是想反抗他便越高兴。

    连一朝天子,太后都敢随意杀害,一介宫女罢了……他怎会不敢?

    唐景宗输了,输的一败涂地……他松了手,瘫坐在龙椅上,满是苦笑。

    “魏王如此为大唐忧思,真是辛苦了!”

    “分内之事!”朱全忠又宣布下去,贬何太后为庶人。

    刀剑还未相向,胜败已成定局,朱全忠带着胜者的高傲离去了,大殿之上只剩下唐景宗和年迈的李公公。

    唐景宗终是按压不住心中的怒火了,拔起长剑在大殿内像疯了一样乱砍,丝绸零零散散挂在镂空的木檐上,茶青色的瓷瓶清脆啷当,碎了满地。

    李公公在后头一直苦苦哀求着,莫让他上了自己。

    千兰知道何太后的事情之后,唯恐唐景宗会做些伤害自己的事,她一路小跑赶到大殿,还未踏进殿门,嘶吼声便刺痛了她的耳蜗。

    她焦急的踏入殿内,满地的狼藉,没什么可以落脚的地方。

    那个熟悉的身影手握一把长剑挥舞着,宣泄着所有的不悦,悲痛,忍耐,苦楚……还有恐惧。

    千兰看着面目狰狞的唐景宗,心被揪了一下,格外的疼,泪水灌满了她的眼眶,模糊了视线,她擦干眼泪,静静的待在原地,没有上前去劝阻,而是让唐景宗肆意的宣泄着。

    心事挤满了那颗不大不小的心,若是再继续负荷下去,那心就要裂了……

    半炷香后,精疲力竭的唐景宗终是倒了下去,空气安静了,只有烛火一闪一闪的。

    发丧三日,废朝三日,唐景宗亦是整整昏迷了三日。这三日千兰一直在旁侧细心照料着,魏王朱全忠只手遮天,大权在握,世人趋之若鹜,留在旧人身侧的不多了。

    新春马上就要来了,寻常百姓家里早已张灯结彩,一如既往热闹欢愉,就连无名酒肆都来了众多仙家,带了好多些新鲜的玩意,聚在一方木桌旁,谈笑风生。

    可谓有洛阳宫廷内,没有一丝亮眼的色彩。

    全是阴霾。

    曾经侍奉过何太后的人都被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死的死,伤的伤,要么就被罚去做了苦役,唯有一人安然无恙,被魏王收了去。

    那天,千兰看见准备离宫的盛雪了,曾经亲密无间的伙伴今时相见,却如同从未相识过一般,无比陌生。

    千兰拉住了她,问她,为何会这样!

    盛雪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我只是在追求我的富贵罢了。”

    “何太后是不是你……”千兰很是颤抖的写下这一行字,她不敢,也不愿去相信这一切会是盛雪做的,可如若不是她,为何她会受到魏王的青睐!

    “是啊!是我告的密,何太后有罪在先,我不过是道出事实而已。”盛雪倒是没有隐瞒,很是坦荡的承认了所有的事情。

    “为什么!”千兰犹如晴天霹雳,眼神中满是不信。

    “何太后与蒋玄晖联系,不过同他商议放弃皇位,为求母子平安!你怎么可以扭曲事实!”

    盛雪看着千兰一副深明大义,知书达理的样子,便觉着可笑,她冷哼一声,“扭曲又怎样?你奈我何?怎么送我去见皇上?让他杀了我?”

    “你去啊!”

    “你去啊!”

    盛雪一步步把千兰逼到墙角,“我告诉你,我早已经不在乎了,自从皇上开始在意你,摒弃我开始,我便不再是从前的盛雪了,你以为你的皇帝可以护你周全,他现在都自顾不暇了,千兰,你的好日子也该到头了!”

    话落,一声清脆。

    盛雪的脸上印上了鲜明的掌印,这是千兰第一次打人。

    “这一巴掌,彻底打断了所有,千兰,往后阳关大道,各不相干!”

66. 真君结(十九)

    天祐三年,春。

    繁华依旧,洛阳城内熙熙攘攘,一片欢声笑语。只要兵马还未踏入这洛阳城中,江山还未易主,安定平静的生活便可延续。

    司命星君手握一本宗卷走进了一间茶肆,扫视片刻后,便在西边靠窗的位置做了下来,小二给他倒了杯茶,他浅尝一口,随后又放下了,视线移到对面那人的身上。

    “你怎么来了?莫不是觉着自己写的命数不够精彩,故来添上几笔?”既无忧扬着手中的茶盏,打趣道。

    “肆主说笑了,小仙此次来到凡间,乃是因为肆主。”司命星君一脸严肃的说道。

    “我?”

    既无忧蹙起眉头,司命星君以攥写凡人命数为任,我乃是一介上神,无需再历劫难,究竟是何事,竟惊动了天府宫?

    “何事?”

    “前些日子斥离书有些异动,竟扰乱了小仙曾攥写好的宗卷,小仙翻阅所有仙法典籍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昨日斥离书散出几缕神识,小仙随即牵引追溯,源头竟是云梦泽。”

    云梦泽?

    我不是亲手将那里封印了吗?怎会与外界相通?

    既无忧还未来的及好好思索一番,司命星君便摊开了手中的斥离书,淡紫色的轻烟吸引了既无忧的目光,伴随着淡淡荷香,很是清甜。

    这是云梦泽的味道,她闻了数百年,绝对错不了!

    怎会如此?淡紫色的神识除却既无忧便只有他才有,莫非他还活着,神识并未散尽?

    “如若小仙没猜错的话,这神识的溯源乃是夜神述白。”司命星君看着既无忧说道。

    “没错,是他的!”既无忧放下手中的杯盏,整个人蔫了下去。

    司命星君看着既无忧摊着的脸,没有一丝表情,如若传言是真,筑梦师深爱夜神,那得此消息理应感到高兴,怎么看着既无忧反倒是愁眉苦脸的呢?

    司命星君攥写了那么多起起落落的人生,却还是无法感同身受。

    “肆主看起来……不是很喜悦啊……”司命摸搓着衣角,小心翼翼地说道。

    “有些意外罢了。”既无忧只是轻笑一下,摇了摇头,又道:“查清楚是怎么回事了吗?”

    “以小仙地法力还无法得知。”司命星君低着头,眼珠子一直看着既无忧,嘴角咧笑。

    既无忧自是明白了话外之音,司命探寻不得,不代表既无忧不能得知,而这也是司命星君来此的真正目的。

    不用司命再多言,既无忧便施法笼住一缕神识,感知着,紫色的浓烟将她团团围住,待她睁开眼,已是在一方混沌之内,看不清来路,这里的味道很是熟悉,没什么杂念。

    既无忧向前走去,妄想找到浓烟的源头,可无论她走多远,那股浓烟总是跟随着她,看不清源头,她提起绘梦笔,于浓烟中会一道旨意,依旧是无济于事。

    她轻挥手,回到茶肆,司命星君瞧见既无忧面色凝重便知道结果了。

    既然他不愿意让我知道他的行踪,那便遂了他的愿吧!

    反正我有我的方法,那就够了!

    既无忧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渴望一饮便醉。

    司命星君感知到既无忧的冷漠又增进了几分,心里多了一份寒颤,果然传言是真,夜神于筑梦师而言真是大忌,原本还想着由此发现可让那位清冷无度的筑梦师能解开心中所惑,怎料到既无忧竟……

    哎……

    司命星君在心底暗叹一气,许是天意吧,昔日既无忧飞升上神,不过是因为二十四神神力加持所致,太过容易得到得,往往后苦更痛啊!

    既无忧看向窗外,吹着春日里的凉风,淡淡的说道:“今年春天,死了太多人了。”

    “什么?”

    既无忧话锋转换的太快,司命星君有些没反应过来。

    “你写的本子啊!”

    “哦哦哦——不得已为之,有些人有些事总该要远去的,再说了远去了的会以另一种方式卷土重来的!”

    司命星君也望着窗外,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前言是说给杨戬听的,后话便是送给既无忧的。

    新春方过,柳璨及其兄弟一一被处死,张廷范被五马分尸,其余党羽皆在牢狱之中,等待着问斩。

    唐景宗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自己的眼前流失,而他只能看着,纵使他在朝堂上一阵厥词,怒挥龙袍,皆敌不过早已是与夺生杀,大权在握的朱全忠!

    唐是否会灭亡,全看朱全忠的想法了。

    唐景宗瘫靠在唐彩绘制的墙上,自何太后薨逝之后,他便一蹶不振,这个世道真正关心他死活的不过寥寥数个,现在还都走的差不多了,他曾经立誓要护母后周全,怎奈世事难料……

    千兰一直陪在他身边,未曾离去过。

    她没有将盛雪的事情告知唐景宗,如若唐景宗知道了是盛雪告发的,那他一定会不择手段的将盛雪擒来,以命偿命。

    李公公差人送来了些银耳粥,千兰接过,轻舀一勺,细细吹凉放在唐景宗的嘴边,可唐景宗将头偏向了旁侧,不肯吃。

    千兰再一次贴在他的嘴边,唐景宗将头更偏了一些,还闭上了眼睛。

    千兰只好把碗放下,略有些吃力的摊开唐景宗的手掌,写道:“吃点吧,身体最重要!”

    唐景宗还是无动于衷,紧闭着眼睛。

    “何太后不希望你这样的,你得振作。”

    提及何太后,唐景宗到底是触动了些许,睁开了双眼,可依旧是面无表情。

    “她所作所为都是希望你能活下去,你不能辜负……活着才是最好的!”

    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就还存在一丝希望。可早已是遍体鳞伤的大唐还有希望吗?哪个末代皇帝能有个善终?只要唐景宗还活着,对那些想翻权夺位之人便是威胁。

    那怕唐景宗如蝼蚁一般一脚便可踩死,但只要他还活着,这个天下是安稳不了的!

    “朕……活不了多久了,倒不如早些去见母后,你走吧……趁着现在还没人杀你,赶紧逃命去吧!”

    千兰眉头拧成一股,朝唐景宗的手背打了一掌,“都说了多少遍,我不会走。”

    “不会走!”

67. 真君结(二十)

    “这也丫头还真是倔强啊!”

    既无忧躺在一只藤木上,一手枕着头,另一只手里则握着一个古铜色的酒壶,一方水镜落于她的眼前,映着洛阳王宫里发生的一切。

    司命星君坐在千年的古树下,正研究着一盘死棋,听到既无忧再感叹着她人的倔强,他笑着摇了摇头,固执之首叹息着余人,真是有趣!

    “司命星君果然是个不错的话本先生,如若是哪天不想做这神仙了,跑去凡间也有了一技之长,不至于沦落街头啊!”既无忧打趣着,又喝了一口桃花酿。

    闻此言,司命星君似乎想起了些什么,疑惑的问道:“小仙有一事不明,肆主与小仙同是仙人,却在这凡间如鱼得水,这银子……好似源源不断似的,不知肆主是用了何种妙计啊?”

    据神嗷所言,既无忧在凡间时腰间的荷包鼓鼓,花钱如流水般,如若既无忧触犯天条律令,那这天劫不早就将她给震的连渣都不剩?

    既无忧噗嗤的笑出声来,轻叹几声。

    “感情你这是来向我求取凡间的生存经啊!”既无忧从枯藤上缓缓下来,几片金黄的叶子随风飘舞着,落在棋盘之上,司命星君看着眼前的女子,踏风而来,微微酒香,竟有一番沉醉之意。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那肆主可愿意传授给小仙呢?”

    “那便有劳星君多写几个苦命人,好让我这酒肆的生意火上一番!”既无忧轻挥裙摆坐于司命对面。

    司命星君笑着点点头,他倒真是被既无忧给折服了,无论何时何地都想着有人去无名酒肆筑梦,一旦道出故事,便是梦成,神识精魄便都是她的了。

    这是千百年来,既无忧在这六界中唯一的追求了。

    “本肆主问你,我那无名酒肆中最不缺的是什么?”

    酒肆既是酒肆,那最不缺的便是酒了!

    酒!莫非……

    司命恍然大悟,她竟然拿着神识所酿制的酒售于那些凡夫俗子!这天宫之内哪个仙官上神会拿以消耗自己神力方可制成的仙丹良药售于凡人啊!这些事得亏既无忧做的出来!

    司命星君看着既无忧脸上洋溢着得意自豪的笑,便知道这事情也只有这位独一无二的筑梦师有胆子做!

    “肆主果然聪慧过人,另辟蹊径着实高明。”司命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又道:“只是肆主拿着绝世好酒去卖,不怕亏了吗?”

    “你可别看本肆主那满满一墙的酒,虽然装的瓶子小,可酒水是无穷无尽的,我不过分个杯羹罢了,得到的却是白花花大片的银子,又何来亏这一说呢?”

    既无忧得意的阐述着其中的窍门,目光也渐渐的转移到了那一盘死棋之上,她深究片刻,四面楚歌,就算是破釜沉舟也是无济于事了。

    “这便是唐朝当下的格局吧。”既无忧手执一颗黑子,看着布局之人。

    “是啊!”司命星君抬头对上既无忧的眼睛,“不知肆主可有何破解之法?”

    这是司命星君为唐景宗……乃至大唐,所有人写的命数,既无忧又怎会有破解之法?

    除非筑梦,扭转乾坤,重铸太平盛世,这个法子既无忧不是没有做过,早在百年前便有一红衣霓裳女子寻过既无忧,让唐朝得以延续下去。

    只可惜,一切都是命罢了,天要唐亡,唐不得不亡。

    既无忧将手中的黑子放回了棋盒之中,“如若唐景宗与本肆主有缘,倒可破此局。”

    “只是……破了当下,未来亦是同样结局,循环般的死局,倒不如死的透彻一些。”

    “肆主聪慧。”

    司命星君对眼前的既无忧倒是更加倾佩了,看似不守华章,特立独行,实则见解独到,一针见血,这世间的道理万法被她看的透彻。

    天色渐渐的暗了下来,大片的暮色携着暖白的月光高挂于天空之上,日游神们息了眠,夜游神们伺机出动,飞到每个人的耳边,轻喃几句,布下梦境,最后把夜空编织出五彩斑斓的色彩,淡紫色的极光温柔的照亮每个仙者回去的路。

    “看样子又过了一年了……”既无忧躺在一片广袤无垠的草地上,感叹着时光的流逝,“司命,你说为何凡间的时间流逝如此之快,可这天宫之上真真是度日如年啊!”

    “年也好,日也罢,沉浸于其中便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正如夜间睡觉一样。”

    “也对!不过,这都过去一年了,你那对苦命人怎么样了?也该收个尾了吧。”既无忧坐起,将水镜铺开,在这夜色下看着好戏,再合适不过了。

    “是啊,该结束了。”

    ……

    ……

    天祐四年,三月。

    唐景宗被降为济阴王,禅位朱全忠。

    唐亡。

    曹州,氏叔琮宅第。

    唐景宗被囚禁于此处,随行的只有李公公和千兰。

    昔日那些喊着圣人万岁的臣子,侍从皆投入了新王的麾下。

    世态炎凉,人之常情罢了。

    经历了那么多的唐景宗也都看开了,从他被逼着禅位开始,他便做好了面临死亡的准备,只是计划之外多了个千兰罢了。

    九月,又是一轮盛秋。

    院里的山楂树早已结满了果子,红彤彤的,如同万家灯火挂于树梢,千兰搬来一个梯子,正采摘着山楂果,李公公在树底下拿着一个篓子接着。

    唐景宗正在院中挥舞着木剑,剑若游龙,一气呵成,一轮招数下来,早已大汗淋漓,湿透了内衫。

    在这四四方方的庭院之中,没有宫廷的繁华与奢侈,简单安静,在这乱世之中倒也不失为一种美好了。

    千兰将摘下来的果子递给唐景宗,轻咬一口山楂,通红的果子竟酸的让人后脖子一紧,唇齿间都打了一个寒颤。

    “好酸呐!”唐景宗从未吃过如此之酸的食物,脸上的肉都拧成一团了,千兰看着他酸掉牙的样子便觉得有些好笑。

    “你不觉着酸吗?”

    千兰摇摇头,写道:“很甜!”

    “哪里甜了,你是不是唬我……故意将酸的给我?”话落她便一把夺过千兰方才咬过的果子,正科放进嘴里,猛地一咬,揪酸的汁水迸发而出,唐景宗连忙跑进屋子里,喝了好大一碗水。

    李公公就站在山楂树下看着她们二人嬉笑着,享受着最后的岁月静好。

68. 真君结(二十一)

    极光渐渐散去,沉睡了一夜的天神们正缓缓睁开双眼,看着那一轮朝阳划过天际,驱走了安和,留下了忙碌的身影。

    水镜的影像转瞬即逝,秋去冬来,一场鹅毛般的大雪覆盖了所有来时痕迹,最后春日的暖阳让万物复苏,山泉叮咚,是寒冰融化的声音,顺流而下又开始了一轮新的滋养。

    周而复始,万物轮回。

    湮灭便是重生,只是对唐景宗而言,重生……不是摆脱困境,而是期待来世。

    唐朝屹立百年,基业自高祖起便带领着这一片华夏土地登上了巅峰,于很多人而言,唐朝,是信仰!

    纵使它早已不再强盛,千疮百孔,可依旧无法阻挡它曾经傲视群雄的气势。

    朝中还有不乏有人支持唐景宗的,大势所趋之下的特立独行虽掀不起什么波澜,但终究是让朱全忠寝食难安,唐景宗虽是一介废帝,可他有着唐朝正统的血脉,只要他一日不死,便后患无穷。

    开平二年,二月。

    曹州来了位故人。

    一红衣女子穿过长廊,走入后院,在侍卫的引领下,看到了那一对嬉闹追逐的璧人,欢声笑语,是她在深宫中从未见过的。

    她看着唐景宗在千兰面前依旧是笑的那么灿烂,无论九五至尊,还是潦倒废帝……他心里眼里只有千兰。

    “别来无恙,千兰。”盛雪走上前,绕过唐景宗,看着千兰。

    千兰有些意外,盛雪居然会来到曹州,自那日在宫门不欢而散后,她们便再也没见过了。

    阔别两载,今日重逢,物是人非,不知又要掀起什么风浪。

    喜悦,夹杂着不安在千兰心里集结。

    “你来这里做什么!”唐景宗一个健步挡在千兰前面,后牙紧锁,千兰虽未告密,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盛雪在魏王府安然无恙的生活了两年。

    唐景宗恨她,恨她捏造事实,害死了自己的母后!

    “与你无关。”

    盛雪粗略的打量了唐景宗一番,讥笑一声,道:“你如今不过是个废帝,还装什么臭架子,连自己都护不住,还妄想管我的事?”

    盛雪虽还是一个小小的奴婢,但这些年在魏王府没少耳濡目染些权谋诡计,心机城府。

    哪怕唐景宗还在位,她依旧无所畏惧。

    唐景宗被盛雪的话刺激到了,挥起拳头欲朝她砸去,关键时候千兰抓住了他的臂膀。

    “你若是对我动手了,我敢保证你这辈子再也见不到千兰。”盛雪淡定的眸子中满是冷漠,唐景宗知道,盛雪什么都做的出来!

    盛雪眼中的得意和轻蔑让唐景宗蒙受了无比巨大的耻辱,他咬牙切齿,面容扭曲的可怕,为了千兰,他忍辱放下了拳头。

    “真乖!”

    盛雪嘴角得意的上扬,昔日你辱我,赶我……今日我便要你一一尝一遍!

    “千兰,你若不想亲眼看着你的心上人死在你面前,你就乖乖的跟我来。”盛雪不愿与她们纠缠,她今日是带着任务来着。

    千兰看着盛雪远去的背影,心里一沉,便上前去寻她,却被唐景宗拦住。

    “你不许去!”

    千兰摇摇头,写道:“我必须去,她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没事的!你在这里等我,我马上便回来。”

    千兰微笑着,不想让唐景宗担心。

    “我饿了,想吃牛乳糕,你做给我吃好不好?”

    “千兰……”

    唐景宗自知拗不过她,便只能放手让她离去,“我做好等你。”

    这一幕幕又被盛雪看在眼里,从前她是真真搞不懂,为什么所有的天平都趋向于千兰,就因为她是一个哑巴吗?让人心生怜悯?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雪中送炭,哪怕危机重重,九死一生,也要陪着喜欢的人一同颠沛流离。

    是她输了,她也该输,她的确不是什么善辈,自私是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只是她将这天赋发挥的极致罢了。

    盛雪和千兰坐在荷花池畔,此时二月初,还是有些微风拂动,不过好在不冷。

    盛雪看着池里的红鱼往来翕乎,在根茎下戏耍,追逐……可无论它们游的多快,始终都逃不过这一方小池。

    “何事?”

    千兰鼓起勇气摊开来盛雪的手掌,很是光滑,柔软……看样子她在魏王府过的很好,没有干那些粗活累活。

    “我长话短说,隔墙有耳。”盛雪的语气开始严肃起来,音量也放低了很多,是从未有过的沉稳。

    千兰被她的变化吓到了,心有惶恐,定是有变故!

    “朝中不乏有些旧臣想让废帝重回洛阳,魏王知道很是介怀,不如便会有使者来此处,解决所有的隐患!”

    这一日终是到来了,虽说千兰和唐景宗早已做好被杀的准备,可到底还是害怕的。

    “你既然同我说了此事,定有解决的办法对不对?”

    盛雪收回掌心,眸子沉了片刻,散去了光芒,她点点头,“嗯。”

    “魏王说了,杀废帝一人足矣……所以你可以活着……又或者,你替他去死!”后面几个字盛雪着重的加强了些音调。

    千兰沉默了,这是她第一次抉择生与死,曾经她因为说不出话,被邻居的小孩子扔石头喊臭哑巴的时候,她是有过轻生的念头的,可是后来父亲的温暖,悉心教导让她重新拾起了生的希望,活着,是件很幸福的事情!

    “怎么?舍不得了?”盛雪嗤笑一下,果然人都是自私的!

    “你若是不想替他去死也行啊!反正你自私一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照顾好他!”千兰留下这四个字,便起身离去了。

    如果可以将幸福赠与他,那么她愿意!

    盛雪楞在原地,有些失神,她没想到千兰竟愿意以命换命,她凭什么这么无私!

    “这盛雪也真是可怜啊!不过就是自私了一点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可惜有千兰在,她的缺点便被无限放大,可怜喽!”

    既无忧躺在草地上,打了个哈欠说道。

    “肆主莫非懂了怜悯之意?”司命星君又在布局。

    “这倒没有,因果循环因人而异,咱们还是早点看完吧!我还想着去招揽些生意呢!”

69. 真君结(二十二)

    “你终于回来!”

    唐景宗早就做好了牛乳糕,一直在院子等着,很是焦急的来回踱步。一看见千兰瘦弱的身影,便立马跑了过去,握着千兰的手。

    “她和你说了些什么?是不是欺负你了……我见你脸色有些不好,怎么了?”唐景宗很是担心的寻问着,害怕下一秒千兰便被盛雪所害,便再也见不到她了。

    千兰微笑了一下,摇摇头,可眸子里满是疲倦。

    “是不是累了?”唐景宗将她搂进怀里,紧紧的将她锁住。

    千兰细细的嗅着他身上做完牛乳糕余留下来的奶香味,她要永远的记住这个味道,下辈子……要凭着这个味道找到他。

    愿世道不再分裂,有一方安土,可以享些田园之乐,看满山遍野的花,闻着绿叶的清香,世间云卷云舒都在目光落尽处……

    真是深情难却啊!

    盛雪讥笑着,眼中满是轻蔑。

    ……

    ……

    计划从来赶不上变化,李茂贞暗地联结李克用准备接废帝回洛阳,只可惜此事被人告了密,朱全忠寝食难安,连夜派人赶往曹州,毒杀唐景宗。

    那是二十一日,初晨。

    千兰起了个大早,煮了些清淡的粥,又盛了一小叠咸菜。

    李公公在院子里练完一圈太极之后,便伺候唐景宗洗漱,穿衣。片刻后,三人和从前那坐在一轮圆桌旁,喝白粥,就着咸菜吃很是爽口。

    千兰看着唐景宗安静喝粥的样子,便忍不住的多看了几眼,在曹州的日子辛苦,可唐景宗却从没有那些富贵气,虽有些不适应,但从不抱怨,还经常帮着千兰在厨房忙活着。

    而这一切,她再也没法看到了……

    “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唐景宗发现了千兰的偷窥。

    千兰只是摇摇头,出门从厨房里盛了一碗汤端给唐景宗,这是她煲了一早上的老母鸡汤,甚是香醇。

    唐景宗将那碗汤一饮而尽,千兰眼底闪过一丝泪光,但很快又消散干净。

    “千兰,谢谢你为我煲汤,我李柷没什么才能,以茶带酒敬你一杯。”唐景宗倒了两杯茶水,将其中一杯给了千兰,二人相视一笑,轻碰杯……是断的声音。

    茶尽,千兰在心底默默数着时间,药效也该到了。

    李祚,对不起……你要好好照顾你自己……

    千兰的腿开始有些发软,眼前的人影也开始模糊起来,唇齿间皆是麻木的感觉……

    怎么会这样……

    她还来不及思索,便倒在唐景宗的怀里。唐景宗将她额间的碎发抚平,最后再看了她一眼。

    “李公公,带她走吧,没时间了。”唐景宗将千兰抱进早就备好的马车里,盛雪今日便会离开曹州,有她在,千兰不会有事。

    “皇上……您真的不走吗?”李公公湿了眼眶,他这辈子伺候了两代君王,可惜都是白发人送黑发人。

    “替我好好照顾她吧,此生认识她,已是我李祚莫大的幸运了。”

    “走吧!”

    “可是……”

    “别磨叽了……再不走,可就晚了。”盛雪拉开帘幕,催促道。

    李公公无奈只得上了马车。

    “盛雪……多谢。”唐景宗朝着盛雪行了一礼。

    盛雪并没有理他,而是命人长扬马鞭,一路超前驶去。

    那日和千兰说完此事之后,唐景宗便找上了盛雪,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他偷梁换柱将软筋散放入茶盏中,让千兰服下,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是他说了半生的话,可从前奈于她的倔强,一直没有做的,今日生死一线他终是兑现了承诺。

    “哎……你这宗卷写的呀,啧啧啧——你也不怕杨戬回了天宫把你那天府宫拆了?”既无忧从从草地上坐起,轻拍了拍衣袖,除去杂草。

    “这可怪不得小仙……是真君时运不济,碰上了唐景宗的转世,再说了,此番历劫归来真君便是神籍了,这也该感谢小仙不是?”司命星君脑瓜一激灵,赶紧洗脱罪责。

    “神籍!”既无忧眼前一亮。

    “那岂不是有好多的神识!就当他欠本肆主的,等会他回来了,定要抽个几百年的!”既无忧咧着嘴,盘算着。

    司命星君:“……”

    “不过这话又说回来这唐景宗一生也真是够悲惨的,生不逢时,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自己远去,最后饮下毒酒,就连自己的庙号都不被世人所延用,只知道唐末有个可怜的皇帝,化作唐哀帝。年十七,卒。”

    既无忧摇了摇头,感叹着,这哪里是情劫啊!整个就一悲惨历史啊!

    “啊……秋!”

    既无忧无缘无故打了个喷嚏,谁在骂我?!

    她轻捻指尖,占算一番,还未等她算完,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她定睛细看,居然是杨戬!

    既无忧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完蛋,莫不是对这情劫不满意,前来退货怎么办?

    司命星君倒是不慌不乱,起身便向杨戬行礼问好。

    “恭贺真君登临神位。”

    “还要多谢肆主与星君。”杨戬很是谦恭地行了一礼,没了之前的浮躁,多了一丝沉稳和忧愁,像是换了个人似的。

    “本君前来一是为了感激二位的好意,二是……我想知道千兰怎么样了。”杨戬低沉着头,似乎还未从前世的情绪记忆中走出来。

    “她知道所有的事情之后,便去了一个安逸的地方,独自生活着。享年……56岁。”司命星君说道。

    “嗯……日子过的可还行?”

    “苦尽甘来。”

    “那便好。”

    杨戬又行了一礼,心中的那块沉石终于缓缓落地。

    既无忧一直沉默着,只是静静的感知着杨戬的变化,体验了一把被操控的人生,尝过生离死别,不知又会让他又怎样的顿悟。

    熟悉的少年音打破了既无忧的思绪。

    “恭迎真君重返天界。”

    神嗷换了身淡蓝色的衣衫,少了些稚气,多了些儒雅气,既无忧差点没认出来。

    “这段时日你辛苦了。”杨戬拍了拍神嗷的肩膀,随后又对既无忧说:“本君还有许多要事处理,先行告辞。”

    神嗷临走前还看了既无忧一眼,既无忧躲闪着他的目光。

    待到二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既无忧才松了口气,伸了伸细腰。

    “我也走了,该回酒肆好好睡上一觉了!”

70. 越人事(一)

    凡间历,壬子年,春秋战国,百家争鸣,世有游医,名扬四海。

    秦国,咸阳。

    无名酒肆。

    “呸……这什么破酒啊!”

    一身着华丽服饰的少年,将桌上的琉璃盏狠狠的朝地上砸去,又啐了口唾沫,“切——就这还是自称是肆主呢,酿的是什么酒,比我破幽谷的差远了,简直不堪入嘴!”

    此言一出,扫了众仙家饮酒谈乐的性质,好不容易偷得半日闲,不用为琐事困扰,更是难得碰上这筑梦师心情甚好日子,开了这酒肆的大门,免费享用这酒肆内的酒,竟还有不知天高地厚的人找死。

    “小子……你那破幽谷可比这差远喽!”开阳星君带着些醉意好心提点着那个狂傲的少年。

    “你是谁!竟敢说我破幽谷比不上这一个小小的酒肆!我破幽谷上万精锐天兵,万夫之勇,无所不能!她既无忧不过就是一个筑梦师罢了,怎么,一个只会做梦的人,还能杀了我不成!”

    话落那少年便拔出了身后的长剑,将开阳星君眼前的木桌一分为二,嘴角甚是得意的上扬。

    开阳星君倒是个好脾气,只是嗤笑一声,并未理会他。

    其余仙家心里也有个谱,开阳星君的好意喂了狗,那他们也就没什么必要再多加劝导了,年轻的仙者走出师门,总归要吃些苦头的!

    “在主人家的地盘上砸场子,还真是勇气可嘉啊!”

    “上一个在这无名酒肆中闹事的小仙,咋样了?”

    “上一个啊……让老夫想想啊……”

    “想什么想!既无忧弯了弯小拇指,阵法启动,神识献祭,灰飞烟灭啊!”

    密语传话间,众仙家都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这天界中早有传闻,无名酒肆的筑梦师……惹不得!

    “也不知这小子今日抽了什么风……”

    “哎呦喂……感叹啥呢,反正又不关咱们的事,咱也管不了,更是不敢管啊!”

    此言刚在心口落下,酒柜的门便缓缓向外推开,一红衣女子挪着细腰缓缓出现在众仙家的眼前,轻柔的长发被一根玉簪挽起,未施粉黛,却又是倾国倾城。

    众仙家看的有些入迷,既无忧一个挪步,便来到那位狂傲的少年跟前。

    那少年也是有些意外,没想到筑梦师不是一介老妪,竟是生的如此出落的妙龄女子。

    “这酒和这桌子……可是你砸的?”既无忧好听的声音响起,软软糯糯的,刺的那少年心头痒痒的。

    那少年没了嚣张的气焰,呆楞楞的点了点头。

    既无忧嘴角一抹淡笑,少年还以为既无忧是什么善主。可只有在座的众仙家知道,这不过是死亡来临前的最后一抹斜阳罢了。

    众仙家屏息以待,鸦雀无声,目光全放在那位少年身上。

    少年被这寂静环绕,刚想打破,却发现自己早已动弹不得,唇齿间如同僵化,只有两颗眼珠惊慌的打转。

    木板上渐渐潮湿,一股细流缓缓流出门外,伴随着血气,有些刺鼻。

    那少年的只剩下了上身倒在那片血泊里,小腹也开始融化,露出内脏但很快又化为血水,既无忧只是施了禁言术,并没有麻痹他的四肢,这种溶体之痛令观者感同身受,后背一凉。

    唯有既无忧很是淡定的走向了柜台,给自己倒了杯酒。

    “本肆主这酒肆的酒如此难喝,仙者大可以不喝,何必出言侮辱,再说了……本肆主收你钱了吗?白嫖还敢如此狂妄,呵!”

    既无忧冷眼扫了剩下的那颗头颅,摇了摇头道:“破幽谷?呵~就算你那师尊风寻漠也不敢在我这酒肆造次!”

    “真是不知好歹!”

    既无忧说完最后一句,放下酒杯,掌心一震,那半颗头颅瞬间炸裂,众仙家仙气护体,倒是没沾染上什么血气,只是这酒盏,木桌,窗子上都是一股黑血。

    酒是喝不下去了,可是既无忧正在这气头上,也无人敢轻易离去。

    正当众仙家焦头烂额,不知所措时,一白发苍苍的老者踏着血迹走进了无名酒肆,瞬间吸引了众仙家以及既无忧的目光。

    那老者一身素袍,鬓间花白,神色淡然,宛若一个隐士高人,可浑身上下没有一丝仙气,这是一个凡人!

    世间痴妖,老鬼,恶灵,神仙,魔头皆可随意寻到这无名酒肆,可唯有这凡间的人族,须得凭借这缘分方可踏入着无名酒肆。

    老者今日莅临此处,那么定是她既无忧的客人!

    “行了……你们可以走了。”

    既无忧原本糟糕的心情变得很是愉悦,尽管这老头头发白的好像没几年寿命了,可他的骨骼硬朗,这满地的黑血都脏不了他清澈的眸子,由此便可得知,这老头定不是个庸俗之辈。

    众仙家很是窃喜的离开了酒肆,既无忧在案台上写了一行字,将纸卷起,打去了破幽谷,碎了壶好酒,还有一把百年的老桌椅,臭血撒了一地,让她声音都不好做,总得要些赔偿。

    既无忧长袖一挥,酒肆也恢复到了原来的模样,那瓶碎了的琉璃盏也重新回到了柜台中,既无忧拿出了她招待客人时特有的微笑,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老者落座于西窗边。

    那老者看着既无忧施展仙法,并未展现出什么惊讶之色,很是淡然的坐下。

    “我这里有上百款好酒,不知老先生要喝哪一种?”既无忧手指了指酒柜的方向。

    那老者并未看向酒柜里的酒,只是思考片刻答道:“最久远的那一壶吧!”

    既无忧微微一笑,从第一行第一格处取下那一壶陈酒,给老者倒了一杯,“请。”

    老者轻抿了一口,未作措辞,又抿了一口之后,说道:“如此苦酒……着实难得!”随后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

    既无忧有些诧异,无名酒肆的每一壶酒都有自己故事,大都苦涩……心有执念,情意不得终的人饮了此酒只觉的甚苦,便不会再多喝了,可这老者却不同于他人!

    老者一杯接一杯,似要将这酒壶中的酒喝个干净,可每当他倒完最后一点后,苦酒又布满了瓶身,老者不死心,脸颊上已有了些醉意,红扑扑的。

    既无忧倒是不在意老者能喝上多少,她方才查过了,这老者生前救人无数,功德无数,如今都九十六岁了,身体什么毛病也没有,而余下的寿命更是百年之久!

71. 越人事(二)

    可唯有年少时,那一串串被人遗忘的过往造就了他的心结,否则他也不必喝着一壶难以下咽的苦酒,一醉解千愁了。

    老者喝了半晌,终是倒下了,呢喃间,轻唤着一个人的名字,声音很小,既无忧没法听清,不过想来定是与那位故人有关。

    “醉了也好,愁思虽在,可至少也躲了几个时辰。”

    既无忧施法将老者移到偏厅的软榻上,又设了一道屏障隔绝了杂音,光线,让这位老者睡个好觉。

    安顿好老者后,既无忧轻挥手,酒肆的地板上满是黑色的血迹,腥臭味萦绕在酒肆里头,她方才不过是施了个障眼法,为了营造一个好的环境招待老者罢了,如今老者已经歇下,也该轮到破幽谷的人前来报道了!

    既无忧刚把桌上遗留的酒一一放到原来的位置上,破幽谷的人便拿着扫帚,撮箕,拖把……立在酒肆外院里。

    一位中年男子一身战甲还未来得及褪去,身上还夹杂着些许刀枪味,看样子是刚结束一场战役,收到了既无忧的传信,马不停蹄的赶来。

    “肆主,孽徒有眼无珠,还望肆主赎罪。”

    风寻漠很是谦卑的向既无忧行了一礼。

    “风谷主是六界的大功臣,昔日与魔族一战,可谓是战无不胜,所向披靡。在这六界中也是有名的谦谦君子,恪守立法从不越矩,可怎得教出个那么不长眼的徒弟?”

    既无忧玩起了撒落在胸前的秀发,漫不经心的说道。

    “肆主教训的是,是末将未能循循善诱,好生教导,才会酿造今日的局面。”风寻漠再一次深行了一礼。

    既无忧看着风寻漠卑躬屈膝的样子,心中一沉:此事乃他顽徒一人所为,为难主人似乎也不太能说的过去,况且这风谷主还有恩于我,我着实不该如此得寸进尺。

    “罢了罢了,谷主为了六界安稳已是劳苦功高,今日我处罚了肇事之人也算了了,只是辛苦您的众将士将我这酒肆打扫干净。”

    “多谢肆主。”

    既无忧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了一眼老者,随后转身回了内室。

    ……

    ……

    既无忧很是安稳的睡了整整六个时辰,外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既无忧换了件黑色的长裙走出内室,放眼望去,酒肆内的血迹早已擦拭干净,酒香再一次包围了酒肆。

    “你来了。”

    既无忧顺着声音的源头看去,原是老者醒了,她撤去屏障,“老先生昨日睡得可好?”

    老者走到昨日坐的位置上,提起衣角很是端庄的坐着,“昨日唐突了。”

    既无忧饶有趣味的笑了一下,“老先生可知我这酒肆是什么地方?”

    老者摇了摇头道:“老朽来着咸阳也有些日头了,从未发觉这央央市集的巷子里,竟藏有一酒肆,昨日混沌间来到此处,也见识到了姑娘的神力,我想……这定是个不凡之地。”

    “那老先生不害怕吗?昨日我可是亲手捏碎了一个人的头颅。”既无忧嘴角黠笑,惊悚的声音响起。

    可那老者依旧是云淡风轻,不为所惧。

    “姑娘若要杀我,早就动手了,何必留老朽多活一晚呢?”

    “老先生果然智慧。”既无忧略有些倾佩的点点头,又道:“此处名唤无名酒肆,以故事为引,精魄为液,最后酿成一壶特有的酒,酒成梦成。”

    “我是筑梦师——既无忧,老先生你既能踏进我这酒肆的大门,那便是我既无忧的客人,你也一定有憾事困扰在心头许久。”

    既无忧倒了杯清酒给老先生,清酒没有老酒苦涩,适合此情此景。

    “你筑的梦定不是普通的梦吧!否则也不用拿人的精魄来交换了。”老先生端起清酒,顿了顿说道。

    “没错,我可以满足你所有的要求,只要你给我的精魄够多。”既无忧在心底暗爽着,这老头还有百余年的寿命,想着他也不愿活那么久了,凡人百年的精魄啊……这可比天神百年间的有价值多了!

    老者无奈的长叹一气,脸上多了些乌云,“老朽年是已高,早已是半条腿入了黄泉的人了,恐怕没有多少精魄能让姑娘抽取了。”

    “无事无事,您老的寿命还长着呢,否则也不会成为我的客人啊!”既无忧咧嘴一笑,她可不能轻易便放弃这个香饽饽。

    倘若是寻常人已是九十多岁的高龄还从一介神明口中得出寿命还能延续很久,理应是件高兴的事情,可这老者反倒没有露出喜悦的神情,倒像是陷入了一种内疚和自责之中。

    还真是个怪人!

    “我不该活这么久的,这七十多年来我游走四方,救人无数,世人称我为医祖,却不知我深究医术,敢用禁方,厌恶巫术传说,不过是减少心中的负罪感罢了。”

    老者眼中泛起了泪光,忆起了那段尘封,不为人知的往事。

    “如若真像你所说,我还有很长的寿命,那便都拿来与你交易吧!”

    一百年!

    既无忧暗自咽了口口水,老者的确让人动容,可既无忧不是什么多愁善感之辈,若是人人都跑来她这动情一番,她得被眼泪淹死。

    “在交易之前,我需要老先生同我讲一个故事,这是规矩。”既无忧很是礼貌地清浅一笑。

    老者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一杯定下,并未直面既无忧的问题,而是:“你活了多久了?”

    “什么?”既无忧一头雾水,摸不清这老者在想什么,“夏朝至今。”

    “你可有遇见一个人?一览芳华惊扰了半生的岁月,此后漫漫长路夜不能寐,夙扰一生?”

    “这与今日的事无关,老先生莫转移话题了,还是赶紧将自己的故事娓娓道来吧。”既无忧的声音清冷了几分,没了之前的热情。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你同我一样,死不掉……却又无法再见她一面。”那老者真有一双慧眼,一下子便看穿了既无忧。

    既无忧很是不爽,她最讨厌的便是有人故作聪明看穿她,但介于老先生是客人,她也只是冷眉以待:“老先生,还是讲正题吧!”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老者吟唱着,目光尽头倒映出既无忧看不到的过往。

72. 越人事(三)

    一素衣少年从一间名叫追远的客馆出来,在市集上一路小跑着,有些匆忙。

    市集上一贩卖女子首饰的摊主瞧见了,便道:“秦缓又去寻长桑君呐!”

    那少年停下步伐,喘着粗气:“是啊!今日客馆生意现在才忙完。”

    “哎……你说你每日这两点一线倒腾的,累不累啊!”

    “有啥可累的,一头是生计,另一头可是知识呢!”

    少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不等摊主回答,便又卯足了劲,向前跑去。

    “李三哥,我要迟到了……会见啊!”

    等到李三反应过来,秦缓早就没影了,只剩下爽朗纯净的声音绵延着。

    秦缓家境贫寒,便替贵族打理客馆以此谋生,十年前,长桑君来这客馆品茶,客馆里的小斯瞧见他一身素衣,腰间连块玉玦都没有,一看便是落魄之人,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唯有秦缓时常恭敬地对他,鲜少的交谈和那不俗的气质让秦缓觉得长桑君乃是一个奇人,长桑君也觉着秦缓此人品性极佳,一来二去,春去秋来间,便是十年间。

    长桑君坦明了自己的身份,并有意将毕生的医术尽数留传给秦缓,此后,二人便成了师徒。

    秦缓一路小跑,穿过人潮,走出城外,煽动着羊肠小道两侧摇摇欲坠蒲公英,漫天飞舞,沾满了他的素衣,此间少年,田野间,历万丈红尘。

    一间竹屋落于眼前,映着暮色,晚霞行万里路,点燃了一方火焰,少年自火光中而来,携微风,定世间苍狗。

    “老师。”秦缓很是尊敬向着眼前盘坐的老者行礼问好。

    “学生迟到了,还请老师责罚学生。”

    老者缓缓睁开双眼,透出暗蓝色的瞳孔,这是看尽了世间繁华,岁月更迭之后形成的混沌感,他轻挥了挥手,沉声道:“你白日里在茶馆忙活,本就辛苦了,还如此勤奋,每日来自我这里学习医术,为师怎能责罚你呢?”

    “坐下吧!”

    “是。”

    少年落座于左侧,很是端正的坐着。屋内药香四溢,秦缓细细的闻了闻,竟有些提神醒脑之效,想必那药罐子里头定是放了些许的参片和薄荷。

    “世间医者无数,治病之方大都一致,遵循古法,以致许多患有疑难之症的患者无法得到准确的医治,为师致力于研制秘方,你也精学了不少,只是不知除此之外,你还悟到了些什么?”

    秦缓思考片刻后答道:“秦缓医术尚浅,谈不上什么顿悟,只是觉着,医者诊治须得望色,听声,写影,切脉逐一而至,切不可缺失任何一步,亦不可乱其序,方可准确得出病因。”

    长桑君脸上略有些满意的笑容。

    秦缓又道:“其次,当患者染疾之后,须得马上进行医治,趁着疾病还未祸及五脏六腑,就将其扼杀,这便可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也能减轻患者的负担。”

    长桑君顺了顺苍白的胡须,点点头,随后一阵长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缓呐……你有此觉悟可见你定是不凡之人。”

    “老师谬赞。”

    “今日天色已晚,便到这里了,夜里头路不好走,我这院子前头备好了灯笼,还有一些药材,你带回去。”

    秦缓起身又行一礼,“学生告辞。”

    长桑君挥了挥手,示意他离开,秦缓缓缓退出门外,将竹门合上,又挑起来院子里的灯笼,背着一篓药材,在夜色中探寻着归家的路。

    此夜无月,城郊外的星星格外的亮眼,远处天狼星傲视群雄,孤煞却又有些可怜。

    一展灯火,在长野之中一路超前,夜间的清风微漾,掀开了宁静。

    秦缓心无旁骛地走着眼前突然闪过一丝黑影,他是不信鬼神之人,很是淡定地挑起灯火上前查看,前路什么也没有,可蒲公英丛里却传来“唧唧”的声响,他转身步入丛中,灯火落尽处,竟是一介女子!

    这女子身着白色素衫,低沉着头,蜷缩一团,有些颤抖,怀着似乎抱着什么东西,空气中还有一丝血味……

    秦缓细心打量了一遍,发现女子的脚踝处有血迹,似乎是受了伤。

    “姑娘可是受伤了?”秦缓小声的寻问着。

    那女子未作言语,依旧是低沉着头。

    秦缓一时间不知所措,可想来自己是位医者,救死扶伤是本职,他心中一横,将灯笼放下,抓起女子的脚踝欲给她包扎伤口。

    奈何那女子受惊一脚将他踹开,大骂道:“呸!登徒子!你要干嘛!”

    这女子看似柔弱娇小,这力道却是十足,秦缓猛咳了几声,撑起身子,扶着胸口道:“姑娘,小生是一介医者,您受伤了,小生只是想给你诊治一下。”

    那女子就着灯火瞧见了他背上的药篓,也知道秦缓没有说谎,只是她一介姑娘家被一个陌生男子摸足,面子上始终挂不住。

    “哦……这样啊!”

    灯火照亮了女子姣好的容颜,未施粉黛,却也是明艳动人。只是秦缓瞧见她脸上苍白,唇间无血色,便觉着这女子有些病娇。

    “姑娘平日里是否易昏厥?”秦缓瞪着眼睛,细细打量着,不放过一丝细节。

    “啊?”

    女子一头雾水,这是她第一次见着外人,姥姥老是告诉他外人凶险狡诈,见着了一定要躲得远远的,可她瞧着秦缓浑身上下没一丝阴狠劲,倒是傻乎乎的!

    “平日里是否食欲不振?时常头晕眼花?”秦缓还在继续问诊。

    女子却开始嗤笑着秦缓的愚笨,“我瞧见你那篓子里有些止血药,能不能先帮我处理好脚上的伤啊!我还等着回家呢!”

    “哦哦哦——姑娘所言极是。”秦缓连连点头,他拖下女子的鞋袜,伤口的样子像是中了猎户的陷阱,索性伤口不深,不一会便包扎好了。

    “好了!”

    秦缓抬起头,女子怀着多了一只兔子,“姑娘是为了救这兔子才受的伤?”

    “不然呢?你以为我是你啊!又憨又傻往陷阱里跳!”女子没什么好气的说道。

    秦缓倒是没有介意,脑海里满满都是女子符合虚无力的症状,可这替人的力道又是十足的强劲,莫非此乃疑难杂症!

    那我得好好研究一番了!

73. 越人事(四)

    “姑娘,你这平日里除了偶有晕厥之症,可还有其它不适啊?譬如恶心想吐之类的?”秦缓不死心,很是严肃的问道。

    “我现在看着你头晕想吐!”那女子冲着秦缓翻了一个白眼,“弄完了没?弄完就赶紧扶本姑娘起来!”

    “哦哦哦!”秦缓连忙将她扶起,“不知姑娘家住何方?夜色至深,小生好将你送回家去。”

    “我住在……”女子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一直躲闪着,“哎呀……你把我扶到前头的路边上就行了,我自己回去。”

    想来是这位女子家中家教甚严,的确深更半夜孤男寡女结伴而行,若是不小心被她家中长辈见着了,那就有辱姑娘的清誉了。

    秦缓提起灯笼,扶起女子,蒲公英地里冒出点点星火,莹绿色的光芒汇集在前头,为二人开辟出一条不宽不窄的路。

    女子左脚受了伤,起初行走很是不便,一直紧紧的抓住秦缓的手臂,秦缓也一直放慢脚步,五步停一步,二人就这样走了一路,终于到了阳关大道上。

    秦缓将女子扶到一块巨石上坐着,轻吐了几口气,道:“小生只能送到这里了,剩下的姑娘自己小心,小生告辞。”

    秦缓将手中的灯笼放在女子触手可及的地方,又行一君子之礼后,便扬长而去。

    “等下!”

    “姑娘还有何事?”秦缓楞楞的回头看了一眼。

    “你叫什么名字?”

    秦缓嘴角轻笑,如实答道:“小生姓姬,名越人,姑娘唤我秦缓便可。”

    秦缓……

    女子在心中默念了一遍他的名字,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本姑娘姓苏,单名一个含字,别忘了哦!”

    话音刚落,女子便消失在夜色中,顺带着那一盏灯笼,秦缓眼前一片漆黑,好在星火的流光还能让他寻得回家的路。

    ……

    ……

    星华缭乱,看不透是夜色还是黑云。

    女子拖着受伤的腿,提着灯笼,拄着一根粗枝,一瘸一拐来到一片竹林前,一股浓浓的腥气围裹着女子,眼前是一团浓雾,阻挡了前进的方向。

    女子屏息着,很是严肃的神情,似乎再恐惧着什么……

    忽而间浓雾消散,腥气却愈发的浓烈,女子却很是从容的走了进去,似乎早已习惯了这令人窒息的腥气。

    穿过竹林,豁然开朗,一个世外桃源之境出现在女子地眼前,腥气也被夹竹桃的香味所取代,女子猛地吸了几口,才继续向前走去。

    家家户户都熄了灯火,只有外院里地屋檐上还挂着几个灯笼,可一切都是万籁俱静,没有一丝风语。

    女子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生怕惊扰到已经入了梦乡的族人,不敢发出一丁点声响,她走到族落的尽头处,是一件神庙,灯火依旧,有着很好闻的檀木香。

    女子在神庙前顿足了,她似乎在害怕什么,迟迟不敢进去。

    此时屋内传出了一个老妪的声音,慈祥却又有着十足的震慑力。

    “进来!”

    女子紧咬下唇,长吐一气,算了……死就死吧!

    她硬着头皮走入神庙,神庙内供奉的是蚩尤,张牙舞爪的神像似乎要将她吞噬一般,她紧张的咽了口口水,朝着神像拜了拜。

    嘴里一直嘀咕着:“祖先爷爷……求保佑,苏含发誓此生再也不偷溜出去了!救我一条小命吧!”

    “还在外面做什么?”

    苏含心头一惊,连忙应声答道:“来了来了。”

    她扔下木棍,一蹦一跳的走进内室,很是乖巧的跪在蒲草上,讪讪的喊了声:“姥姥……”

    “哼!”

    案台前的老妪冷哼一声,在灯火的照耀下,人如其声,花白的头发,透露出岁月的痕迹,看起来是一位慈祥的老奶奶,可眉目中又多了一股英气,令人不敢直视。

    “姥姥……我错了嘛,小含再也不偷跑出去了!”苏含低沉着头,紧张的扣着手指。

    她们是蚩尤的后裔,隐居至此,就是想躲避外面的纷争,求得一个安稳之地,故此,在竹林处布下了令人迷失方向的十里雾和闻了便会致幻的血兽气。

    数十年来从未有人打破这个禁忌,可今日自己那贪玩的孙女竟破了十里雾去了外面的世界,还好她及时将十里雾布上,没让其族民发现,否则苏含小命难保!

    “认错倒是挺在行,闯祸也是一流!”

    那老妪猛敲了几下案台,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苏含,自小她这个小孙女便受不得这一方天地的拘束,成天就幻想着外头的世界鸟语花香,无论她怎么跟苏含说外头的世道纷乱,人心险恶,可苏含就是不信,偏要去亲眼见证,才肯相信她的话。

    为此她没少折腾,可毕竟也过不惑之年,精力有限,管束不了了。

    “姥姥……你就别责怪小含了,小含还受着伤呢……可疼了。”苏含嘟囔着嘴,满脸的可怜样!

    苏含毕竟是她唯一的孙女,听到她受伤了自然是担心的,可她若此生露出关心之态,那岂不是是纵容了她此次私自外出的行为!

    老妪心里一横:“你是毒者,自己治!”

    “哎呀……姥姥,人家就想让你治嘛,姥姥的毒术最好了。”苏含双膝扭动着,爬到案台前,拽着老妪身上的素布摇晃着。

    这是苏含的必杀技,从小到大闯祸受罚时,只要抓着姥姥的衣角,奶声奶气的祈求着,姥姥绝对会心软,不再与苏含计较。

    老妪无奈的摇了摇头,用食指戳了戳苏含的额头,“你啊你!”

    苏含咧嘴一笑,计谋奏效了,“姥姥真好!”

    “伤哪里了?”老妪关切的问道。

    “这儿!”

    苏含刚要把脚移过去给老妪治疗,突然间想到脚踝处还有止血的草药敷着,与族人而言,毒乃是圣,药为耻……

    若是让姥姥瞧见了,定会知道我见着了外面的人,那我不死定了!

    “呵呵呵呵……姥姥,我突然觉着我不疼了,可能是我体制好,这这这伤口它痊愈了……嘿嘿嘿!”苏含在脸上挤出大片的笑容,又将裙摆拉低了些,盖住那抹淡绿。

    “不行,得让姥姥检查一下。”

    “不不不……不用了!”苏含连忙摇手拒绝,“姥姥,我困了,您早日休息啊!”语音刚落,苏含便强忍着痛,一溜烟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74. 越人事(五)

    京落坐到床上,拍着胸口,喘着大气,嘀咕着:“好幸,好幸,没被姥姥发现!”

    她从枕边掏出一个泥土色的药瓶,将脚踝上的纱布解开,淡淡的药草香萦绕在苏含的鼻尖,甚是好闻。

    敷过药的地方血止的差不多了,伤口也在慢慢痊愈,她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秦缓为自己包扎时认真的模样,细细想来,秦缓还挺眉清目秀的,呆楞楞的,有点好欺负!

    京落忍不住的笑出声来,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偷偷跑出去,跑出去了也不知能不能见到那个傻小子。

    京落臆想着,直到嘴角的口水滴落在嫩滑的手背上才放过来,她脸红的擦干手,又处理了一下伤口,将泥土色药瓶里棕黑色的液体涂在伤口上,包上纱布,撑着下巴看着烛火发呆。

    ……

    ……

    一间简舍,油灯长燃。

    竹简之上重重墨影,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正细细翻阅着,少年眉头有些紧锁,似乎在寻找着什么答案,案台之上的书籍堆砌成小山,都是他回来时阅读过的。

    自抹黑从城外回了家中,简单的沐浴,吃了些小食之后,秦缓便一直在翻阅着医书,寻求答案,只是一番阅读之后,未果。

    秦缓的脑海里满满都是关于京落症状,唇色惨白,面无血色……可四肢强劲有力,他搀扶京落的时候,偷偷切了次脉,还未用力按下去,便感知到脉象,平稳有力,不像是体虚之症。

    可他心里总觉着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他很是无力的叹了口气,揉了揉山根,疑难杂症他倒是遇见了不少,按照长桑君的秘方大都都很受用,可今日……却是毫无头绪。

    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

    秦缓陷进了思考之中,转眼间油尽灯枯,朝阳驱走了秦缓以为会到来的黑暗,又是一轮好天气,秦缓舒展着僵硬的身子,盘坐了一整晚,整个人的起色都颓靡了好多。

    他来不及好好调整一番,将脸洗净便跑去了客馆,站在柜台里,翻阅着账本,又让小斯将茶馆内的器具清点了一遍。

    一个小童匆匆跑进茶馆,大声喊道:“哪位是秦缓先生?”

    秦缓停下了翻阅的手,“正是在下。”

    小童走向柜台,放了一张布帛在柜台上,“这是长桑君让我转交给你的!”

    “多谢。”秦缓拉开抽屉拿出两块小方糖放在小童手里,“拿去吃吧!”

    小童拿着糖蹦蹦跳跳的离开了。

    秦缓看着柜台上的布帛,蹙眉思绪着:平日里老师有事要与我说,都是直接来着客馆,今日怎是传信?莫非有何变故?

    秦缓连忙摊开布帛,是长桑君的字迹,这布帛上还残留着长桑君昨日燃在香炉里的香。只是这书信的内容让他有些难以理解。

    “越人,为师已将毕生所学一一传授于你,心愿已了,亦是离去之时,勿念。另纸上之术远没有纸外之术重要,往后医者长路,便只能你自寻探索了。——长桑君。”

    “老师……”

    秦缓长叹一气,走到客馆门外,对着远处的蓝天行了一礼:“多谢老师倾囊相授之恩。”

    与人相遇,相知……终有一别,无论是因为远方还是疾病,只要遇见便是离别。这种道理秦缓还是懂得的,这客馆每日来来回回多少人,又有多大的可能遇见上一个侃侃而谈的客人呢?

    秦缓自我安慰着,竟忘了长桑君便是自己招待了十年的回头客。

    时间飞逝,晃眼间,一个月过去了,郡鄚还是老样子,赵国城池,往来使者不绝,市集上依旧繁闹,秦缓经营的客馆生意蒸蒸日上,主家的贵族王家为此还给他多配了几个小斯,秦缓有时候也能偷得半日闲,在市集上寻得一个阴凉的角落,就在买首饰的李三的摊子旁边。

    他做了块木牌,上面写着:“散医”二字。

    李三不懂这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可秦缓自己也不知道,他随手写的几个字,没想那么多,况且医者之术在内不在表,华而不实是大忌。

    秦缓闲散之时便来此处为人切脉问诊,将学过的知识一一付诸于实践,他已有谋生之道,所有收的银钱不多,就是一个药方子罢了。

    来秦缓这里治病的人不多,大都是年迈之人,秦缓见她们衣食温饱皆是难事,基本不收药方子钱,老妇人长期居住在潮湿的环境之中,四肢关节处经常刺痛,更是受不得风吹雨打。

    秦缓便将三七粉,土鳖虫,鸡血藤,苏木等具有疏风,活络,活血止痛的中草药熬成成汤药,交予老妇人服下。

    老夫人日日按照他的指示服药,搬去了干燥暖和的地方,又注意防风保暖,对鱼虾之类的食物忌口不吃,不到两月,只要不是阴雨绵绵的天气,老夫人基本都可正常舒展双腿了。

    久而久之他在郡鄚也有了小小的名气,从无人问津到排队问诊,秦缓的医术也得到了很大的提升。

    那日,他放写完一张方子,交予前头的阿嫂,不料中途被一只白皙的玉手夺了去。

    “姑娘你怎可……”秦缓抬起头楞的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他从未想过此生还能遇见京落。

    京落一身绿衣甚是清爽,她细细的读着方子,她虽是毒医,可对这正儿八经的药材很是感兴趣,只是姥姥不准她学罢了。

    这看上去只是一张补血气的方子,京落顿时间觉得无趣,便扔给了秦缓,“没意思,就不能来点我没见过的方子吗?”

    秦缓并未生气,只是笑了笑,将方子交予阿嫂。

    “你今日怎么来了?”

    “当然是来找你啊!不然来这破地方干嘛!”京落抱着身子,一屁股坐在把脉的桌子上。这引得后面排队的人不满,都在唏嘘谈论。

    “小姑娘啊!看病是需要排队的!”

    “是啊!怎么如此没教养!”

    ……

    议论声不断,京落听的耳朵都要炸了,正准备破口大骂一番,秦缓温润的声音抢了先。

    “诸位,今日甚是对不住,秦某有些私事,今日便到这里吧。”秦缓起身对着那一串长队行了一礼,已是愧意。

    那些议论之人瞧着秦缓如此谦和的态度,也都逐一散去了。

75.越人事(六)

    “你……方才说是来寻我的?”秦缓挠着耳后根,低沉着又不经意的偷瞟京落几眼。

    “昂……来找你呀!你个混小子,你都多少天没走过城外那条路了,你知不知道本姑娘每天都在那里守着啊!风吹日晒的,哭死我了!”京落冷眼看着秦缓,将这些天烦闷的等待一一都吐了出来。

    “都是小生的错,小生的老师前段日子云游去了,小生便没再去过药庐,小生也未曾料到姑娘竟在城外等我……”秦缓很是愧疚的说道。

    京落本就是逗他的,谁曾想秦缓还真是个榆木脑袋,一股脑的道歉,她忍不住的笑出声来,“憨货!我逗你的!”

    “哦……”

    秦缓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偷,京落看着秦缓扭捏的样子便觉得甚是可爱,有点像族里布厚大叔家的猎犬大毛,看着凶猛,老是冲着京落大喊,实则只要一晃起尾巴便妖娆了起来。

    “哦!对了!”

    秦缓似乎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很是担心的问道:“你脚上的伤可有及时医治?”

    “无事了,我涂了我姥姥秘制的药膏,早已痊愈!”

    “那便好!”

    秦缓终是松了一口气,担忧了一整月,终于闻得喜讯。

    “秦缓,我是第一次来这郡鄚,你带我好好逛逛呗!”京落被眼前繁闹的集市所吸引着,她从没来这里玩耍过,郡鄚有好多的东西是她没见过的,这一切对她都是新奇又神秘的!

    秦缓点头答应着,又麻烦旁边的李三帮他看一下摊子,李三挥了挥手示意让他好好陪着京落。

    郡鄚这座城不大不小,但是往来商客众多,新鲜的小玩意也多,镂空的木雕,还要街头用糖作画的老先生,做成蔷薇样的百花糕……

    京落每个店铺都会去逛上一圈,尝到好吃,看的好玩的秦缓都会给她买下来,不一会秦缓手里便替满了各式各样的小玩意。

    而京落则抱着一堆吃食,走在路上,很是满足的大口的囫囵着,笑得很是开心,斜阳打在京落凹陷有致的侧脸上,暖暖的,很是好看。

    秦缓就这样一直侧着头看着她,郡鄚这座城他每日来回奔波数次,这市集的繁闹也早已看腻了,当京落像个孩子一样看着那些东西时,也勾起了自己儿时在这郡鄚戏耍玩闹的回忆。

    京落吞下一颗冬枣,看见秦缓失神的样子,鼓着腮帮子问道:“你怎么了?有心事?”

    秦缓回过神来,笑着摇了摇头:“你方才说这是你第一次来郡鄚?那你之前一直居住在何地啊?”

    京落紧着喉咙咽下嘴里细碎的食物,道:“和姥姥住一起啊,我姥姥她年纪大了,喜欢安静的地方,所有我们一家人都很少来着繁华的郡鄚的!”

    “原是如此,怪不得我在郡鄚生活了数十年,之前都未曾见过你。”

    秦缓冲京落微笑了一下,露出一抹月牙,是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郎!

    京落有些含羞的将头看向了别处,秦缓看着京落苍白的脸竟开始泛红,他心中的那根弦又崩动了。

    面色苍白,唇无血色实属气血不足,可突然间面色红润……莫非回光返照之症?

    秦缓很是焦急的抓起京落的手,眉目间满是担忧。

    京落有些被吓到,连忙挣脱:“你这是干嘛!”

    “别动!”

    秦缓温润但又极具震慑力的声音响起,京落有些发楞了,她从没想过秦缓也会有如此霸道的一面。

    脉象平稳,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妥,秦缓细细打量着京落的面色,双目清澈,炯炯有神,除却唇色惨白,没有其余可疑症状。

    “伸出舌头。”

    京落已经猜到秦缓是在为她诊治了,她自己好歹也是一介毒医,若是自己身子不好,她还能这么安心的偷跑出来玩?

    可她还是配合这秦缓,乖乖的将舌头吐了出来。

    舌苔无裂纹,薄厚适中,只是略有些偏白……也未曾发现什么不妥。

    秦缓松开京落的手,很是颓丧的叹了一气,“是我医术不精,探不出你得的是什么病症。”

    “我压根就没病啊!”京落大声的嗤笑着。

    “我的直觉不会有错,那日夜间见到你,我便察觉道异常,只是……说不上来是哪里有问题。”秦缓争辩着,对于判断一个人是否患有疾病这件事上,秦缓有着惊人的直觉,从不出错。

    京落内心一颤,异常……莫非他察觉到了?可是不应该啊,那天夜里那么黑,哪能分得出那么细微的颜色……

    “我最后再说一遍啊!我姥姥是医者,我也是个医者,我说我自己没病那就是没病,你还是把精力放在其他人身上吧!”京落一字一句的强调着,她不能再让秦缓往下深究了。

    “怪不得那夜你一眼便知晓我背篓里有止血药,原来你也是医者,幸会幸会!”秦缓憨笑着,没有接收到京落的后话。

    京落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怎么碰上这么个榆木脑袋,“对!我是医者,所以我最知晓我身体的情况,我没患病!听明白了吗?”

    秦缓那一股子韧劲上来了,纵使京落是位医者,他依旧是坚持着自己的想法:“医者给自己诊治,有极大出错的可能性,在我没弄清楚缘由前,你须得小心谨慎,万不可不重视!”

    京落没想到秦缓竟如此倔强,瞬间火冒三丈,将手里的东西尽数扔给了秦缓,满载盛怒离去了。

    秦缓满头雾水,抱着一团东西,不知又怎么让京落不悦了,世间女子不都以温婉可人之态相处,怎得还有如此暴躁的女子!

    不过他一想到京落孩子般的笑容,便觉得此女子甚是独特,还有些可爱。

    秦缓原本沉闷乌黑的脸,一下子放了晴。

    他重拾心情抱着满满当当的一堆东西回来摊位,将客馆的事物处理完毕之后,又抱着那一堆吃食回了家中。

    他提起朱笔,将今日京落买下的所有玩意,还要吃食都记录在竹简之上,他虽不知道京落家住何方,也不知道明日还能不能见到她,但……世间的相遇本就是缘字定基。

    只要缘未尽,定有重逢那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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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筑梦师介绍:
以梦为笔,酒香为引,筑世间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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