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殷辛记(十三)
这一年的秋风来的比以往都要迅猛,花园里的栀子花被刮走的一干二净,掉落在石子路上,洁白的花瓣被染上足印,紧紧的贴在卵石上。
满地的碎叶,发出清脆的响声。
彼耳刚跑出大牢便打了个寒颤,猛吸了口寒气,望着这许久未见过的光明,眼中没有出狱的欣喜,皆是苍凉。
满宫的宫人们四处逃窜着,很是焦急,囊中皆是从个宫里搜来的财物,大难临头各自飞,彼耳轻叹一气,感叹世事沧桑,却又为那些宫人们感到很高兴,离开了这四四方方的宫闱,外头天高海阔,谁也不用伺候着谁,皆是自由人!
彼耳穿过层层身影,去过摘星楼,寻过龙德殿,最后驻足于显庆殿,皆无帝辛的身影。他有些焦急了,按照帝辛心高气傲的性子,指不定会做些什么傻事。
正当他焦头烂额,束手无策之际忽而耳边听到有宫人在喊:“鹿台着火了!”
彼耳心中一惊,连忙跑出去看,摘星楼处冒出缕缕黑烟,弥漫了整片蓝天。
彼耳嘶喊着:“救火!救火!”
危急逃难之际,个人生死大于天,根本就无人应他!
彼耳匆匆跑去鹿台,帘幕之上火势熊熊,滚滚浓烟弥漫了彼耳的视线,可他还是义无反顾的冲进了内殿,彼耳想救他!
哪怕亡了国,失了权,他也要把自信张扬的他救回来。
帝辛瘫靠在一根雕着卧龙的大石柱旁,额间青丝散落,眼角困顿寂寥,胡渣遍布……没了一丝帝王的模样。
彼耳看了,心疼至极。
“大王。”彼耳轻声唤他。
“你来了。”
帝辛脸上没有一丝意外,很是从容的冲彼耳笑了一下。
“跟我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往后骑马涉猎过个逍遥的生活。”彼耳帮他挽起散落的青丝,想要重新拾起他的希望。
“卦中意,帝辛死于自焚。”
卦中意……难道说他早就知道这所有的一切了?
“大王……”
帝辛轻笑一声,眼角含泪,述起过往:“其实早在去女娲殿前,孤便请仙人算过一卦,知晓一切,否则也不会让你救下那只狐狸了,这满朝文武皆叹孤沉于美色,纵容妖物祸乱朝政,殊不知天意如此!”
“大王既已知晓一切,那为何不竭力阻止?”彼耳道出心中所惑。
“因为……孤真的爱上了那只狐狸啊!”
“昔日她顶着苏妲己的皮囊在龙德殿中一舞,便牵动了孤的心,可孤为了破这卦意,将她送离朝歌,却没想到她留下了,彼耳,孤真的是又欢喜又忧愁!孤本意冷落她,却一步步深陷于她的软榻之中,孤自登基以来何曾睡过一个安稳的好觉,自从她来了,孤每夜都能很是安稳的入睡,纵她是妖!”
彼耳自是知道的,从苏妲己来的第一天便知道帝辛会深爱上这一女子,却还是未曾意料到他喜欢的是那只狐狸。
“那年中秋之夜,她亲手做了桂花糕与孤吃,那时她第一次下厨,做出来的桂花糕甜到难以下咽,可孤还是将那一整盘都吃完了,孤不想在她眼中看到失望的神情,孤想让她永远都是开心的笑,而不是像孤一样在权力的牢笼之中丢弃了自我。”
“彼耳你自幼与孤一同长大,孤……所有的治国理念,行兵之道皆比不上微子启,就连父王都曾暗下商议废除嫡子之制,孤唯一赢过微子启的便是这嫡子的身份,可孤厌恶这嫡子的身份,胜之不武,一介脓包居然登上了王位,孤知道这满朝文武皆是他微子启的麾下,真真为孤马首是瞻的能有几人?”
彼耳沉默了,暗自哽咽着,那只小狐狸做到了彼耳无法做到的事情,他输了!
“彼耳……”帝辛握住彼耳的手,“她是孤这一生遇见的唯一一个真心夸赞孤,认可孤的人!从那刻起,孤便立誓,纵颠覆了王权,也要让她完成女娲娘娘交予她的使命。”
迷惑帝辛,加速殷商的灭亡……这便是女娲娘娘还与帝辛的惩罚。
彼耳懂了,这一切都不过是各自的命罢了。
耳边传来一阵哀鸣,和昔日在郊外树林听到的一模一样,彼耳和帝辛闻声望去,那屏风之处,竟站着那只小狐狸!
那小狐狸宝蓝色的瞳孔里划下一颗莹珠,一步一步走向帝辛,那姣好的容颜与曼妙的身姿也渐渐有了雏形。
帝辛撑起身子,看着眼前的苏妲己,“你怎么回来了?孤不是让你走吗?”
“我若是走了,哪里听得到你的真心话!”
帝辛一把将苏妲己搂入怀中,“傻不傻!”
万物皆有情,就算是嗜血成性的妖,残暴至极的帝王……皆逃不过情字。
情字难呐!
彼耳低下了头,身后的火海将他的脊背烤的炙热,浓烟早已涌入了鼻腔,他们该走了!
“大王,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您还是快随我离去吧!”
“大王,您就随彼耳离去吧!”苏妲已泪水流花了妆容,恳求着。
帝辛拭去苏妲己眼角的泪痕,微笑的道:“孤是殷商的王,孤不能走,孤若是走了……殷商就彻底没了,你也无法记入仙籍了。”
“我不要什么仙籍!我只要你活着!”苏妲己哭喊着,那时彼耳第一次见她如此失态。
帝辛也想活着,想和苏妲己白首偕老,可如若他活着,那女娲娘娘又怎么会放过苏妲己?
“彼耳!带她走!”
“大王……”
“听不见吗?孤说带她走!”
彼耳含着泪,把苏妲己从帝辛的怀中拉开,苏妲己紧紧的拽着帝辛的衣角,帝辛忍痛将她推开,背对着她,眼角决了堤。
彼耳搂起苏妲己的细腰欲冲出殿外,忽而间一股暖流浸湿了他暗黄的衣衫,他定睛一看,苏妲己手中握着一把匕首,正中于胸口处。
“不要!”彼耳嘶吼着。
帝辛闻声转过身来,便看见青石板上满是滴落的血迹,他跑去接过苏妲己,轻抚摸着她的脸颊,“怎么这么傻?”
“我要与你留在一起,至死不渝。”
47. 殷辛记(十四)
唐都,洛阳。
没了喧嚣,唯余茶香。
杨戬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轻叹一气,“所以苏妲己便与帝辛皆葬身于那片火海之中。”
“是啊,都死了。”
“那彼耳呢?”杨戬抬了抬眸子,看着一脸平静的既无忧。
“自然是与我做了场交易。”既无忧饶有趣味的看着杨戬。
“什么交易?”
“必然是那些天神们做不到的咯!”
……
……
是夜,月黑风高却没有一丝杀意,到有些温柔。
既无忧刚送走一位客人,把新酿好的酒放入酒柜之上,正准备熄了长明灯,去内室休息片刻,却不料酒肆的门被一个中年男子推开了。
既无忧细细打量着闯入者,脸上脏兮兮的,似乎刚从火堆里爬出来,浑身上下没有一丝灵气,看样子是位凡间的客人。区区一介凡夫俗子竟能入得了我这无名酒肆,看样子是位有缘人呐!
既无忧嘴角一抹肉眼可见的微笑,看起来没什么好意。
“先生与我这酒肆甚是有缘,既是有缘何不小酌一杯?”
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彼耳坐在那张木椅之上。随后她又轻抬手招来一壶好酒,坐在彼耳的对面,给他倒了一盏。
彼耳自王宫出来后,便一路向东,却不料误入了樟树林,被瘴气所困,迷失了方向,烟雾间点点灯火若隐若现,彼耳便寻着光亮的方向一路朝前,便入了这无名酒肆。
荒郊野岭之处竟有一间酒肆!这实在令彼耳匪夷所思,他打量着酒肆内的一切,简单的布局与寻常的酒肆倒也没什么区别,唯有那酒柜之上的酒,流萤般的光泽,还有这酒肆肆主隔空取物的能力……这些都让彼耳十分的确信,此处乃是不凡之地。
既无忧见他若有所思,迟迟未端起酒盏,便知道他在疑惑着什么。
“先生不如先饮了本肆主这一杯酒,我再道明身份如何?”
彼耳闻她此言,想必她也不是什么坏人,纵她心怀不轨,凭那女子一身的法术,彼耳也是招架不住的。
彼耳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入口微甜,却又有些麻痹舌尖,最后尽余苦涩,回味又是清爽至极。
彼耳从未喝过如此奇特的酒,“这是何酒?”
“别人的故事,本肆主独特的酿造手法,最后才有了这一壶瑶光醉。”既无忧很是得意的解释着。
彼耳褶皱着眉头:“别人的故事?”
“对!”
“我是既无忧,是这六界中唯一的筑梦师!牵其故事,吸其精魄,以梦为笔,便筑这世间山海!”
既无忧很是得意的道明自己的身份。
“等价交易?”
既无忧轻托着下巴,脸上满是笑意:“聪明!”
“如若我要复活已死之人呢?”彼耳有些激动的问道。
“都可以……只要你给我的精魄越多,我给你的也就越多!”
既无忧凑到彼耳的跟前,在他的耳边呢喃着。
复活已死之人……这可是笔大买卖,若是这凡人愚钝了些,容我再诓骗一番,说不定还能多抽取些。
既无忧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很是满足的饮下一杯瑶光醉。
“我将全部精魄交予你,复活我家大王和那只小狐狸。”彼耳语气坚决,似乎还没真正懂这交易的规矩,复活一人本就是一命换一命的事情,复活两个……其中一个还是修炼千年的狐妖,真是异想天开!
既无忧冷哼一声:“本肆主从来不做亏本买卖,我方才探了下生死簿,你在人间的阳寿不过仅余十载,十载还想着复活一人?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十年……就剩十年了吗?
彼耳低沉着头,从前他惧怕死亡,兢兢业业了半生,后又巴不得早日入了那地府,摆脱帝辛的牢笼。可今日他却希望自己的世间还可以多一点点,多一点点便多了一丝复活他们的希望。
“你既能探得生死簿,那你可知我家大王和那苏妲己来生如何?”
既无忧看着彼耳热切的眼睛,无奈的轻叹一气,谁让这是她的客人呢,她沉了下眸子,翻阅着生死簿。
“你家大王刚喝了孟婆汤,投胎去了一户普通人家。至于那苏妲己,今生甚是可怜,阎王便送她去了一处富贵人家,此生安稳无忧。”
彼耳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来世做一介普通人,远离朝政权谋,闲云野鹤也好,粗茶淡饭也罢,总归心里要舒坦很多,往后的余生皆是安稳。
“只是……可怜了那只狐狸喽!”既无忧轻叹一气,感叹着。
“苏妲己?”彼耳心有疑惑,方才她已经讲过苏妲己了,怎得又……
“什么苏妲己!它有名字,叫阿鸾!”
阿鸾……
彼耳在心中默念着它的名字,原来是我口中的苏妲己啊!
“它怎么了?”
既无忧讥笑一声,望着那片黑夜,“自然是天上有神明,碎了她的妖丹和神识呗!”
阿鸾本是轩辕墓中的一只十尾狐,修炼至千年,逢天雷之劫,击中一尾,为自救,便忍痛断舍一尾,随后被帝辛和彼耳所救。
那日它回到墓中,女娲娘娘盛怒而来,令狐族派人前往殷商迷惑纣王,加速殷商的瓦解,待到殷商不复存在,便是登临仙界之时。
那是阿鸾接近帝辛唯一的办法,她自动请缨,附上了苏妲己的身子,最后按照女娲娘娘给的指示一步一步讲帝辛牢牢地握在手掌心里。
只是苏妲己忘了,在蛊惑人心这条道路上是会让自己的手沾满鲜血的!一个血债累累的妖又怎能被那些自是清高的神明所容纳呢?
就连女娲娘娘也未曾替她出面解释半分,反而是暗自授意姜尚毁了阿鸾的神识,在火中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你方才说我余下的寿命不过短短十载,那这十载的寿命可否唤回阿鸾的三魂七魄?还她个转世轮回,好让她与我家大王来生还可再续前缘。”
彼耳望着既无忧,很是坚定的说道。
“十载换个转世轮回就算了,三魂七魄倒不是什么难事,有缘自会相聚……”既无忧默默在心底盘算着,她才不想做什么亏本的买卖。
彼耳细细想了一下既无忧的话,觉得不无道理,“也可。”
“好!不过你可得想好了,这十载的精魄本肆主一旦抽取,这灰飞烟灭的可就是你了!”既无忧轻挥衣袖,案台之上便出现了那只绘梦笔和一幅山海画卷。
“开始吧!”随后他沉沉的合上了双眼。
48. 真君结(一)
“原来是他让那只孽畜活了下来。”
杨戬的眉目清冷了许多,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是格外的冷漠。
“怎么?恨她杀了苏妲己?”既无忧摇晃着手中的茶盏,看戏的表情逐渐显露出来。
“如若不是她……苏妲己怎会死!”杨戬紧握拳头,恨不得马上扒了阿鸾的皮,让它永世不得超生!
既无忧冷哼一声,将茶盏狠狠的砸在桌上。
“如若不是女娲暗自授意狐妖去迷惑帝辛,苏妲己亦不会死!”
“……”
杨戬沉默了,无从回答。
“如若那帝辛未曾作下秽诗,亦不会有后事的发生……只可惜,没有如果!一切皆是天意,谁也怨不得谁,恩恩怨怨向来理不清楚,又何苦作茧自缚?真君是聪明人,其中道理无需本肆主道来,你自是清楚!”
既无忧看着杨戬那一副神明特有的清高之感,便觉得有些鄙夷。阿鸾是犯下大错,不也是受神明旨意才会如此?
至于后来剑走偏锋,草芥人命不也是圆满完成了任务?殷商确实是灭亡了,算起来好歹也是个功过相抵吧,最后却落得个神识俱毁,挫骨扬灰的下场。
而那些征讨殷商的西岐将士哪个不是血债累累,手握数百亡魂,却一旨封神,入了那天界,此后长生不老,满门荣光,受万世景仰。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略有些可笑罢了。
“杨戬知道了。”
杨戬的眼中熄了怒火,眸子也沉了下来,深叹了一口气。
既无忧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已经明白,不过那对她来说已经不重要了,聊了那么多,她该做些正事了。
“本肆主今日讲故事也乏了,不如换真君来讲一个故事?”
一个故事,一个梦,一壶酒……
杨戬嘴角轻笑一声,“肆主果然聪慧,一眼便知道我是您的客人。”
既无忧只是微笑着,喝着茶。
“故事要从她入朝歌前说起……”杨戬的眼角泛起了回忆的涟漪。
……
……
那时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只想着去外头闯荡一番的杨戬,收拾好行囊,便去了远方。可这天下之大,遇见的人形形色色,倒是吃了不少亏。
身上的盘缠早已耗尽,途经冀州时饥饿难耐,便进了一家客栈,瘫坐在软席之上,喘着大气,呼来小二,点了一桌店里的招牌好菜,又让小二上了壶好酒。
他大口吞食着,还未来的及咀嚼便将饭菜滚入胃中,那个样子狼狈极了。
那店家是个明眼人,看着杨戬穿着粗针麻布缝制的衣裳,那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上还夹杂着几片枯叶,脸上也是沾了许多的灰尘。
瞬间心里便有了个底,此人估摸着是来吃霸王餐的!他轻抹了两下唇边的胡子,冷哼一声,端着架子便朝杨戬走了过去。
“不知小店的菜肴合不合公子的胃口啊?”店家吊着一抹奸佞的腔调问着。
“好……好……甚好甚好!”杨戬还在囫囵着,丝毫没有察觉到店家的异常。
“只是本店有本店的规矩,凡是得先付定金,方才我家那新来的小二不懂事,未同公子讲明本店的规矩,还请公子见谅,且补上这定金,共五刀。”
谈及财物,店家的态度倒是好转了许多,他虽见多识广,但难免也有晃眼的时候,万一眼前这位看似穷困潦倒的公子还真是位名门大族,一不小心得罪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五刀……
杨戬被吓得一哆嗦,便噎着了,一顿猛咳,又喝了碗酒,好一会儿才缓过来。
杨戬哪里还有钱财,他进这店都实属无奈之举,若非走投无路他定不会做这般无耻之事!可眼下不是论这品行长短的事情,要紧的是如何从这掌柜的手里逃脱!
店家的见他一直低沉着头,不说话,也没有从衣兜掏出定金的意思。掌柜的便已经认定了杨戬是白嫖之徒。
“公子啊!我这店可不是什么善堂啊!”店家挺起圆润的肚子,挽起衣袖。
“掌柜的……我……”
还未等杨戬说完,便来了一堆人将杨戬围住,那些人皆袒胸露背,头顶系着一披黑色的头巾,面色极为凶煞,杨戬轻扫了一眼,盘着的腿便忍不住的发抖,喉管处也不断哽咽着。
还未等杨戬反应过来,便被那为首的粗汉扔出了店外,他方才滚咽下去的食物也都吐了一地。
“哼……小子就凭你这穷鬼样和还敢来蹭吃蹭喝?来人啊,给我往死里打!”店家撑着腰,站在店门口,朝杨戬吐了口唾沫。
随后那一堆粗汉再一次将杨戬围住,一阵拳打脚踢,杨戬缩成一团,早已鼻青脸肿,还吐了满地的嫣红,那一刻……他真真觉得自己要死了。眼前的光影渐渐褪去,只剩一片苍白,那些伤口也没再传来疼痛的感觉,变的麻木和昏沉。
“住手!”
杨戬隐隐约约听见一女子的声音,那群粗汉停手了,离去了。杨戬混沌着眼睛寻着声音望去,竟是一介男子!
只见那男子身材一般,不算高大,却是眉清目秀,唇角的梨涡微漾……杨戬想起来方才的女子之声,莫非这位公子是女子所扮?
“店家,这位公子恐是遇到了些难处,若非万不得已,他定不会出此下策,还望掌柜的高抬贵手,留这位公子一条活路如何?”
那男子很是有礼的说道,随后又令身后的小童拿了些钱财交予掌柜的,店家这才收手。
“那黄某便给苏小姐这个面子,放了此人便是。”那店家抖了抖手中的钱袋,很是满足的大摇大摆的回了店内。
人潮散去,杨戬勉强撑起身子,抬眼间便对上了那一双清澈见底的眸子,只见他莞尔一笑,便泛起了杨戬千万年的涟漪。
“这是我家公子给你的,我家公子说了,纵是身处绝境,亦不能忘了心中的尺度。”他身后的小童走到杨戬跟前,在杨戬手里放了一小袋钱物,便转身离去了。
杨戬望着手中的钱袋思绪了良久,再待他回过神来,已经追寻不到那女子的身影了。
49. 真君结(二)
一见钟情皆是见色起意,故显得此情耐不得摩搓,都不用风吹,便碎了。可是人们忘了,还有那一眼便是千万年……是结亦是劫。
杨戬与那彼耳一样,仅一眼……勿需言语的堆砌,便胜却人间无数,此后漫漫余生,皆无法忘怀。
杨戬从冀州子民口中得知那日的女子便是冀州城苏护之女——苏妲己。此后他心中便多了份念想。
只是这份思念还未延绵多久,便传来噩耗,苏妲己被选入宫,民间传闻帝辛好美色,荒淫无度,嗜血成性,他怎能让苏妲己落入此等虎口之中。
那日,他前去劫走苏妲己,还未靠近苏妲己的花轿,就被护送军打了个半死,只捡回来半条命,幸被玉鼎真人所救,随后一直在玉鼎真人门下修习,只为有朝一日强大到可以护她周全。
奈何天不遂人愿!
得了古蜀王蚕的第三只天眼,又将八九玄功修炼的出神入化后,杨戬便逢师命出了山门,投入了姜尚的麾下,便得知昔日的苏妲己仅余了一副皮囊存于世间,现在与那帝辛嬉笑玩闹之人不过是一只妖狐罢了。
此后西岐征讨殷商漫漫征途中,杨戬满载盛怒,于战场上厮杀,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令他所向披靡。一连破十几座城池,直抵朝歌,只为手刃妖狐!
后来妖狐与那帝辛皆葬身于火海,殷商倒了。周,顺势而起。昔日征讨的将士皆被封功授爵,更有甚者出现在那一副封神榜之上,成了天界中的一员。
杨戬便是如此。
他被封为神勇大将军,栖于斗牛宫,受万民景仰,却再也无法见到那年少时温柔了岁月的苏妲己。
……
……
“这苏妲己还真是位绝色美人啊,竟有这么多江郎才子为她动情。上至帝王官僚,下至无名百姓。”既无忧摇了摇头道。
只可惜美人如画向来都是江山夷灭的借口!
“说吧,何梦?”
既无忧的直白与飒爽让杨戬有些承接不住,他摩搓着掌心,眼神有些躲闪,双唇倒是一直在打颤,却又好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迟迟未曾道出自己想要的是何物。
既无忧见杨戬满肚子的话无从下口,扭扭捏捏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恼火,猛拍了一下桌板,“啪!”
把杨戬吓得一哆嗦,没坐稳,险些向后倒了下去。
“你好歹也是一介真君,天界的神勇大将军,七十二般变化无所不能,怎得如此扭捏?不过就是让你说个梦罢了,跟个逢了春的姑娘似的,像什么样子!”
既无忧忍不住的扔了个白眼,又喝了口茶,压压火。
这天界的男子真是越来越看不得了!
杨戬被既无忧说的脸色铁青,他倒是想说,可是又怕说出来了会惹得既无忧的嘲笑,他猛敲了几下自己木鱼般的脑袋,深吸一气。
“我想与苏妲己结为夫妻!”
“噗!”
既无忧那一口还未来得及咽下去的茶水顷刻间便全喷洒在了杨戬的脸上。随后萦绕在耳畔的便是既无忧无情的嘲笑声。
杨戬呆滞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丧着脸从怀里掏出丝帕将脸上的水擦干净,在脸上硬挤出一个笑容,看着还是肆意嘲笑自己的既无忧。
“肆主!这一点也不好笑!”
这下既无忧笑得更是收不住了,捂着肚子,又是一阵长笑。
“原来……哈哈哈……你方才支支吾吾……竟是要……说……哈哈哈哈哈哈这件事!!哈哈哈哈!”
此时已临近暮色,窗外扬起了长街两侧妇人掌勺的饭香,可茶肆之内还是有着许多的客人还未归家去,闻一女子公然在这外头如此大笑,皆撇头看向着头。
杨戬很是无奈得暗叹一气,轻挥手,便形成了一道透明的屏障,隔绝了声响。早知道是这般结果,他便不说了!
“肆主……肆主……您别笑了成不?您再笑天就黑了,我就得走了!”杨戬双手合十,恳求既无忧放过自己。
走!
既无忧连忙收起笑声,轻咳了几声:“咳咳咳!”
好不容易找上门的客人,她才不会轻易让他离去!
“行了!不逗你了,说正事,那苏妲己如今已入了那转世轮回,你若是真想圆了心中所念,筑一场梦便是!”
既无忧稍稍抚平了褶皱的衣角,又回到从前那般清冷的态度。
杨戬见她变脸如此之快,心中惊叹万分,随后道:“我不要梦,我要的是真实的!”
“看你能给我多少神识喽?”既无忧嘴角一抹黠笑,杨戬好歹也活了这么久了,神力惊人,多讹些神识也不算过分。
“肆主……我这……我这梦完还有别的天命在身,给不得那么多……”杨戬的声音越来越小,就连那顺风耳都不一定听的清楚。
可既无忧算是看明白了,这杨戬就是个白嫖怪!少时如此,如今年岁都算是个老妖怪了,还是这般小气!
“那免谈,本肆主不做亏本买卖。”既无忧挥了挥手,她可不是什么善主,一分钱一分货,少不得的!
“我就想与苏妲己在这凡间相遇一场,以圆少时之梦,还请肆主想个法子呗,看看有何两全其美之策?”杨戬蹲在既无忧身侧,轻拽着既无忧的衣角。
既无忧又给他扔了个白眼,她真想一掌将着杨戬的神识震碎,可一想到酒肆客人稀少,便又舍不得这一缕神识了。
她思绪便刻,凡间相遇……有了!
“我便筑一道情劫,将你打下凡间,与那苏妲己再续前缘。”
“多谢肆主!”杨戬激动的都快跳起来了。
“先别高兴得太早,筑一道情结损耗得神识虽不多,却有一件麻烦事,我只能将你打下凡间,至于你在凡间的命脉,能不能遇的上苏妲己,这不归我管。”既无忧轻叹一气,谁让你那么吝啬,否则我倒真愿意帮你一把。
“那该如何是好?”方下眉头的愁绪,如今又上了心头,杨戬无奈的哀叹一气。
“只需找一位掌管凡间命脉的神官助你一臂之力即可。”
“肆主是说……司命星君!”
50. 真君结(三)
举世有神明,位列四方。
北斗有七星主万物之死,南斗存六星主万物之生。
六星故为六宫,取魁星之锋芒铸六司星君。六司星君各司其职,各居宫内,不问世事。
天府宫。
一面高大十丈的石墙之上,藏满了世间宗卷,每幅宗卷之上都浮现着书中人一生的荣辱安康,生老病死。
一长相一般,却面露福相的仙者正在攥写着一本宗卷。
一仙官缓缓步入殿中,“启禀仙君,筑梦师与二郎神君来了。”
仙者似乎早已知晓,未曾停笔,“本君知道了,你好生招待着,我片刻便去。”
“是。”
仙者摇了摇头,暗叹一气:又要忙活了!
……
……
小仙官给既无忧和杨戬备了壶秋自白,二人坐于天府宫外的院子里,赏这百花,品着小酒,聊了起来。
“肆主……你说这司命星君会答应帮咱们促成此事吗?”杨戬撑着下巴,满脸的担忧
“看在本肆主的面子上倒是会帮这个忙,不过本肆主为了你这桩子破事都跑来这天府宫了,你是不是也该大气些,给点跑路费啊!”既无忧摇晃着手中的秋自白,满是嫌弃的表情。
果然没我酿的好喝!
“肆主……您怎么开口闭口就是抽取我的神识啊!我这凡间历劫归来之后还有一道天雷呢,这哪里耗的起啊!”
这杨戬还真是除了名的吝啬啊!既无忧看着他那一副扶不上墙的滩泥样子,就觉得糟心。
“不给本肆主立马就走!”
“别……肆主我错了!”杨戬差点给既无忧跪了下来,他好不容易寻得法子能与苏妲己重聚,天条都犯了,现在可不能功亏一篑。
“莫跟本肆主讨教还价!”既无忧嘴角闪过一丝得意的微笑,但很快又恢复了从前的架子。
“知道了。”杨戬轻撅了下嘴,谁让他有求与人家,还打不过呢!
“肆主,神君。”那仙者写完了手中的宗卷,便赶来这院中,向二人问好。
“司命星君,别来无恙啊!”既无忧起身,走到司命星君跟前。
“自蟠桃盛宴一别,却是有些许日子未见到肆主了。”司命星君很是有礼的寒暄着。
随后三人落座于院中,杨戬很是积极的给司命星君倒了杯酒。
“星君,来,干了这杯!”
既无忧看着杨戬这般奉承的样子,便知道他打了什么鬼主意,无非就是想把司命星君给灌醉了,随后便使着计谋让司命星君答应此事,这种馊主意得亏杨戬想得出来。
这司命星君掌管凡人命脉,最擅长的便是写话本子,杨戬这点小伎俩他怎会识不破!
“喝什么喝!等会星君要是被你灌醉了,可没人帮你写话本子了!”既无忧给杨戬头上一记敲。
杨戬倒也是个闷青,丝毫察觉到既无忧的话外之音,竟直接讲心里话脱口而出:“肆主,你怎的还捣乱,我若不将他灌醉,怎能让他答应给我写宗卷!”
既无忧差点被杨戬气的一口老血都吐了出来,她很是无奈的摇了摇头,看着司命星君。
“星君,你说这天宫怎会有如此愚笨之人?”
“咳……这二郎真君天真憨厚,是为性情中人。”司命星君也是被杨戬给蠢晕了,可还是给足了神勇大将军的面子。
惜,杨戬到现在仍是一头雾水。
“笨驴!司命除了会写话本子,还懂星占之术啊!”既无忧很是很铁不成钢的瞪了杨戬一眼,若不是于她既无忧而言,顾客之上她才不愿搭理这憨货!
杨戬这才反应过来,灰溜溜的凑到既无忧耳畔,嘀咕着:“那他不是早就知道,现在怎么办?”
既无忧一掌将他打进了花丛,长舒一气,“舒适!”
司命星君连忙将杨戬扶了起来,杨戬拍去了身上的花花草草,一脸无辜:“肆主这是为何?”
“你若再多嘴一句,我立马杀了苏妲己!”既无忧狠狠的说道。
聒噪了许久的天宫府,终是安静了片刻。
“星君聪慧,定一早便知道我二人要来此处,不知星君可愿助本肆主一臂之力?”既无忧还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纵使有求于他人。
“肆主既然开了口,小仙岂有不帮的道理。只是不知这宗卷该如何续写啊?”
“我翻阅了生死簿,得知苏妲己的转世已时日无多,不出三日定要入了那黄泉,以待来世,星君只需安排他们二人的转世有幸一遇,产生些纠葛便好,其余顺其自然就行。”
既无忧自做主张帮杨戬安排着一切,仙官下凡除却赐福于平息动乱,便是历劫。既是劫,便只能按照天规来续写。
杨戬听她说的如此模棱两可,也不知能不能有个圆满的结局,可他又不敢随意张口,只能别在心里。
“小仙懂了。”司命星君对着既无忧会心一笑。
“那便开始吧!”
既无忧拂去石桌之上的杯盏,转而代替的是那只绘梦笔,和那副山海卷。
她左手打出一朵紫蓝色的水莲花,放入半空中,紫光闪耀,似有无数萤火汇集成光束,打在了那一副山海卷之上。
右手提笔,缕缕神识自杨戬心口处缓缓流出,汇于绘梦,宛若游龙般,于山海卷上刻下道道结。
既无忧轻吐一气,缓缓收笔,又多抽取了杨戬三百年的神识后,才短吐一气,“好了,接下来就看司命星君的了!”
“司命星君,有劳了!”杨戬似乎还未察觉到自己凭空少了三百年的神识,满脸欢喜的看着司命星君,如同已经圆了梦。
司命星君笑着点点头,随后便拿着那一道结走进了卷室,既无忧和杨戬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稍后我便将真君您打入凡间,这是肆主给您筑得是一道结,是结亦是劫!那便免不得要尝遍四味方可功成归来。”
司命星君坐于案台之上,掏出了一副崭新得宗卷,善意得提醒着杨戬。
“无妨!只要让我见到她便可!”杨戬满面春风,将所有的思绪都抛在了脑后,他只想见她!
司命星君在宗卷上草草写下了几笔,便将杨戬打了下去。
他终是要再尝一遍千百年前尝过的苦了!
51. 真君结(四)
唐都,长安。
景福元年九月初三,正值秋日,整个长安宫廷的长廊上铺满了金黄的落叶,枝丫上零零散散还挂着几颗未来得及摘下来的枯果。
满宫的宫人们在余晖的照映下,拿着扫帚清扫着,让那些石子路露出了原本的模样,彼时无风,无雨,唯有这沙沙的摩搓声,便是落日前的岁月静好了。
一女婢子匆匆的穿过长廊,打破了这一安好,“皇后娘娘生了,皇后娘娘生了,是位皇子!”
“真是太好了,皇后娘娘诞下嫡子了!咱们宫里又多了位九皇子呀!”扫地的宫人们也是欢喜的谈论着。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啊!这下满宫里又要多些封赏了!”
那年秋日,何皇后诞下嫡子,满宫欢喜。就连愁眉不展多年的唐昭宗也因为这个嫡子的到来,面生欢喜,赐名李祚。
祚,是天福,更是皇命,暗藏赐予皇位之意。
可见唐昭宗对这个孩子的重视。
惜,自玄宗之变后,宦官把持朝政的问题便一直遗留了下来,自唐昭宗继位后,尤为严重。唐昭宗与宦官之首杨复恭周旋多年,直至兴元一战,唐昭宗借助节度使之力,一举击溃杨复恭。
唐昭宗也终于开始掌控了权力,打击了多年以来宦官目中无人,嚣张跋扈的状况,可也因此,引出了一个令整个唐朝叹为一息的祸乱。
藩镇势力越发强盛,二战沙陀族李克用,却缕缕被李克用的鸦军所击败,此后李克用便长期割据河东,与朱温形成了对峙。
唐昭宗性格软弱,再加上战败,威望尽失,景福二年,身为陇西郡王的李茂贞野心勃勃,一封书信讥讽唐昭宗乃是软弱无能之君主。唐昭宗勃然大怒,举兵前往陇西,却又是落败而归,此后唐昭宗在大臣们心中的威信便一扫而光。
皇位,如同虚设。
乾宁三年,唐昭宗被李茂贞的同僚——华州刺史韩建囚禁于华州三年。这三年期间皇室有权有名望的宗亲十一人皆被无辜杀害。
乾宁四年,不过四岁的九皇子李祚便被受封为辉王,成了权力争夺的一枚棋子。辉王这项荣誉既保全了李祚的姓名,又将他拉入了更深的漩涡之中。
又过几年春秋,唐昭宗重新复位,改元天复,朱温有功便加封为梁王。
可唐昭宗到底是不信任利欲熏心的朱温,在朱温任命为诸道兵马副元帅时,天复三年二月,便令辉王李祚管授三司,作诸道兵马元帅。
可纵是如此,年仅十二岁的李祚又怎能担此大任,形同虚设罢了。
宦官藩王狼子野心,早已布下重重陷局,等着唐昭宗入瓮,李祚便成了下一任傀儡。
天佑元年三月,蒋玄晖假传圣旨,立辉王李祚为皇太子,此后更名李柷。
柷乃乐器,为人执掌方可奏乐,形成曼妙的曲子,李祚再也不是那位被寄予厚望的九皇子,而是一把琴,一把任人随意波动,却还是要发出婉转悠扬的声音。
是日,皇太子按照旧制,在唐昭宗柩前即位,年仅十三岁的李柷便成了唐哀帝。
……
……
天府宫。
既无忧正与司命星君在百花院里下着棋,棋局纵横交错,黑白双方围攻势均力敌,看似无从落子,却又暗藏玄机,既无忧相中东北一角,落下一白子,打开了新局势。
“司命星君可真是位好笔者,竟将那杨戬转世成了这倒霉透了的唐哀宗李柷。”既无忧故意哀叹一气,惺惺作态一番:“星君,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啊?什么?”司命星君故意装傻。
“本肆主说你是故意为难二郎真君的!”既无忧撑着下巴,戏谑道。
“这肆主筑的是劫,那便只能如此,只怪那真君来的太不是时候了,正值那李柷出生之日投去了凡间。”司命星君一脸正经的解释着,脸上写满了真诚。
却还是被既无忧一眼看破,“行啦,在本肆主跟前就别打那些幌子了!”
司命星君嘴角轻笑,轻扫了眼棋盘,落下一黑子,截住了白子的去路,“这二郎真君还是位凡人时,尝过的人间百味不多,且心中有执念,此念为怒。怒,是极易入魔道的,小仙此番安排便是让这真君尝尽人生百味,方可懂得拿起便是放下的道理,如若他能看破此局,那莅临神位指日可待。”
既无忧点点头,司命星君此言不无道理,杨戬除了懂得如何于战场厮杀之外,其余人情世故,通天的道理一窍不通。
看来这司命星君还真有些能耐,前些日子推算得知天蓬之劫,这会又提前得知我与那杨戬定会前来,如今又布下此局助杨戬一臂之力,如此帮人,就无所图?
“肆主,到你了!”
“肆主?”
“哦。”
既无忧回过神来,屏息凝神看着那多出来的黑子阻拦了自己的攻势,看来不得不除去,既无忧冷漠落下一子,白字形成围堵,反扩黑子。
“司命星君对杨戬如此相助,倒真是位心善之人,不知司命星君可是有什么需要本肆主相助的?”既无忧换了种口吻,开始套话。
可司命星君却一直沉浸于棋局之中,一直观四方之势,暗度陈仓,寻得一突破口。
随后回心一笑,“肆主,此局十之八九小仙赢了!”
面对司命星君的无视,既无忧只是微笑道:“那可未必。”
既无忧好歹也比司命星君年长那么几百岁,这棋艺虽是许久未练,却也是述白一手带出来的,怎会示弱,她于东下四行处定下杀机,风头立马便偏向了白棋这头。
司命星君又看了许久,眉间紧锁,无从落子,却还是寻了处看似安稳的地方落了一子,既无忧脸上是肉眼可见的得意,一子落下,胜负已定。
“本肆主赢了!”
“肆主的棋艺果然名不虚传,小仙领教了。”司命星君脸上毫无落败者的颓废之气,倒是神清气爽,很是愉悦。
“输了还如此高兴?”既无忧满脸疑惑。
“方才肆主说小仙有何所求,小仙却有所求,不过小仙求的便是与肆主下一盘棋,棋局初始,肆主漫不经心,并未拿出真正的实力,故小仙使了个激法,这才有幸与肆主真正的较量一回。”
“司命甚是满足!”
52. 真君结(五)
唐都,洛阳。
天佑元年八月,唐昭宗驾崩,举国哀丧。
洛阳宫廷内粗麻与白绫布满了雕花镂空的悬梁,宫人腰间的束带皆是素白,婢女鬓间的绒花唯有雪色。
何太后跪于灵柩前,紧紧的抱着年仅十三岁的唐哀宗李柷,丧夫之痛,囚禁之苦让她心如刀割,可为了护稚子周全,她唯有坚强,吞下了所有的苦难。
行过祭拜礼,手握实权的梁王朱全忠便草草将唐昭宗出了殡,葬于皇墓,仅半炷香不到,满宫里的素色长绫就被撕扯得一干二净,又恢复了往日了繁荣,悲伤仅留给了何太后和唐哀宗二人。
何太后心有不甘,却也只能多加忍耐,她抚摸着唐哀宗渐渐棱角分明的脸,眼中满是期许,“祚儿,你要记住,唯有忍辱负重方有一线生机,在这种节骨眼下,唯有活着才有希望去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唐哀宗点了点头,这些道理他自是明白,从他出生那一刻起,这大唐就不再是李姓的天下,这十几年来他刻苦读书,兵家阵法了熟于心,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可以杀奸臣,破藩镇,一统大唐,还李氏一个天下。
“儿臣一定谨记母后的教诲,绝不冲动行事,好好活着。”
“好孩子,往后的日子会有些艰难,但只要我们母子同心,定能拨开迷雾,重获青天。”
何太后起身牵起唐哀宗的手穿过长廊,路过御花园时被一阵吵闹声驻了足。
两个年纪不过十一二岁的小宫女正跪在石子路上,低沉着头,一位掌事的公公正扬起手中的鞭子朝二人挥去。
“啪!”
薄纱被鲜血染红,两个小宫女被打倒在地,其中一个宫女受不住疼,一直抽泣着,另一个宫女虽是一声不吭,却也是一直颤抖着。
“你们两个小贱人坯子,让你们将那绒花烧干净,愣是一直磨磨唧唧,这大唐是谁的天下都不知道吗?”
那掌事公公骂完,又咬牙切齿的狠狠的踹了她们两脚。
唐哀宗和何太后早已听习惯这些话,脸上满是波澜不惊,心底终究是怒火丛生的,可又能如何,人走茶凉,兔死狗烹……权势所趋,常事罢了。
只是可怜了那两个小宫女。
唐哀宗心有不忍,但又顾忌方才何太后所教导的话,迟迟未曾阻拦。
眼看着那掌事公公又挥起了鞭子,狠很的抽在两个小宫女身上,一瞬间皮开肉绽,两个小宫女蜷缩在一起,哭的梨花带雨,很是惹人心怜。
“母后……”唐哀宗看向何太后,眼神里满是求助。
何太后看着那两个小宫女,也是这深宫之中的可怜之人,她轻叹一气,罢了罢了。
“住手!”
何太后一声令下,掌事公公停了鞭子,转身一看没想到竟是何太后,想起方才说过的话,脸色突变。他虽是暗地与梁王交好,可毕竟身处宫中,身份低微,何太后和唐哀帝若是真想除了他,也不过是踩死一只蚂蚁般简单。
“见过太后,皇上。”
掌事公公笑脸盈盈的行着礼。
“不知这两个小丫头究竟犯了何错,竟恼的何公公在这宫廷内滥用私刑?”何太后轻扫一眼何掌事,她平生最看不惯的便是这种龌龊小人。
何掌事一时语塞,总不能把方才说的话再说一遍吧,那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他思绪了片刻,再一次眯缝着眼睛说道。
“这两个是新来的小宫女,手脚不利索,做事总是磨磨唧唧的,老奴便趁此教训一下,也是希望这二人能长些记性,将来做事也能勤快些。”
何太后暗哼一声,嘴角闪过一抹讥笑,“何掌事有心了,不过哀家见着这两个小丫头倒是挺有灵性的,倒不如拨去哀家的承庆殿,如何?”
“太后既已开了尊口,那老奴便将这二人送去承庆殿便是。”何掌事只能吃个哑巴亏,只能带着手底下的人从御花园离去,离开时还用奸佞的瞪了两个小宫女一眼。
那两个小宫女被吓得蜷缩在一起,双目茫然,不知所措。
“没事了,不用害怕。”何太后温柔的说道,随后又对身后的掌事姑姑茯苓说:“你这就前往太医署,请给太医。”
何太后低眉看了眼旁侧得唐哀宗,母子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回宫吧!”
……
……
承庆殿。
两个小宫女在上了药,换了新宫服后,正跪于殿内向何太后问安。
“谢太后娘娘救命之恩。”
二人伏拜于地,却只有一人的声音。
何太后和唐哀宗心中都不免有些疑惑。
“抬起头来让哀家瞧瞧。”
十一二岁的女童,皆是满脸的稚嫩与纯真,粉嘟嘟的脸十分的惹人怜惜。细细看去,其中一个生动灵巧,两个眼睛圆鼓鼓的颇有些灵气,另一个看着倒是个沉稳的性子,颇有些江南女子的风范。
唐哀宗看着那位恬静的宫女,便觉得心里的躁怒平息了许多,在她脸上,他看到了从未有过的岁月静好。
那是颗未经疮痍的心,那是可以容乃百川的气度。
“你们叫什么?”
那位生的灵动的宫女清甜的声音犹如一股清泉,浇灌了所有人的心田。
“启禀太后,奴婢名叫盛雪。”
何太后点点头,又道:“那你呢?”
只见那名宫女望向了旁边的宫女,脸上多了些慌乱之色。
“启禀太后,她叫千兰,幼时生了场大病,此后便不会说话了。”
原来如此!
方才见她挨了那么多鞭,却一声不吭,原是无法说话,连心里的苦都无法述说出来,朕好歹还可像母后倾诉心中的愤懑,可她却只能埋进肚子里。
唐哀宗很是心疼千兰,结……就此而起。
“既是如此,那盛雪你就要好好的教千兰,这宫里的规矩繁琐复杂,容不得差错,哀家能救你们一次,不代表永远都可以庇护你们。”
何太后细心的教导着二人,两个女娃娃就这样被送进宫来,此后的一生怕是都要在这深宫种度过了,能少些苦难,就少些吧!
53. 真君结(六)
御书房。
唐哀宗正读着屈原的《离骚》,千兰端了杯雨前龙井进来,放在书桌的右侧,随后便准备退下了,却被唐哀宗喊住。
“你的伤怎么样了?”唐哀宗将视线移到千兰身上。
千兰转过身来,唇角微扬,轻点头。
唐哀宗也笑了,“那便好。”
千兰再一次轻点头,表示感谢,御书房是政事要地,千兰自不便多留,故又一次转身退下。却再一次被唐哀宗叫住。
“等下!”
千兰很是疑惑得看着唐哀宗,她没法说话,更猜不到一介君王的心思。
“你下去吧,这里留千兰伺候就行了。”唐哀宗将一向在御书房内侍奉的李公公给打发走了,唯余千兰。
千兰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未与一男子共处一室过,更何况此人还是一朝天子,何太后教导过她们,在宫中行事是万分谨慎中的万分谨慎,容不得差错。
她虽知道眼前的唐哀宗是个好人,可到底心里头还是有些害怕的!
唐哀宗见她十指紧扣,一直低沉着眼睛不敢看他,便知道千兰在害怕。
“朕又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之辈,你莫怕,过来帮朕研磨吧!”
千兰紧咬下唇,轻点头,便开始给唐哀宗研墨。她研墨的声音很是好听,倒像是经常磨似的,唐哀宗蘸取其中一点,在纸上写道:“大道苍苍”这四个字。
大道苍苍,天行且长。或许这便是一介君王的抱负吧!千兰在心底默默的思绪着。
唐哀宗看着这纸上的墨汁的浓厚恰到好处,在浅白的纸上很是熨帖。
“你从前经常替人磨墨?”唐哀宗看着千兰问道。
千兰浅笑,点点头。
“那你可曾读过书?会写字?”
千兰依旧是面带微笑的点头。
“谁教你的?”
千兰突然沉了下眼角,这个问题她……回答不了。
忽然她的眼前出现了一只笔,是唐哀宗递给她的,她抬眼看了眼唐哀宗,那是千兰第一次如今之近的看着他,很是清秀的少年摸样,眼角处还有一颗泪痣,很是好看。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可给人的感觉却有十七八岁那般成熟。
千兰看着他,有些失神。
“嗯?”
唐哀宗将手中的笔放进了千兰的手里,千兰回过神来,拿出一张纸,在纸上写道:“我父亲。”
“你父亲?”
千兰又继续写道:“他是一位教书先生,奴婢自小便在私塾研磨,偷学。”
“你墨研的好,一手簪花小楷更是娟秀好看,看的出来你很是用功。”唐哀宗拿起千兰写的字,很是喜欢,连连称赞。
千兰听了这些话,心里也是乐开了花,没了之前的惧怕,多了一丝坦然。
“往后,你就专门留在御书房吧!朕喜欢你研的磨,更喜欢你这安静的性子。”唐哀宗只是想将千兰留在身边,在千兰的身上他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安稳,可是他忘了,千兰安静的性子不过无法说话罢了。
千兰明亮的双眸,一下子便暗了下来,脸上也只剩下了礼笑,她略有些自卑的朝后退了半步。
唐哀宗察觉到身侧空缺了许多,撇头一看,千兰低沉着头,似乎很不开心,唐哀宗这才意识到自己话让千兰会错意了。
他顿时间懊悔不已,连忙解释:“千兰,你误会朕的意思了,朕觉得你安静是因为朕见你第一眼开始,烦躁的心便瞬间安稳了下来,朕见你眼角上扬,一抹浅笑的样子,朕便觉着欢喜。”
千兰有些惊讶,她从未想过自己与唐哀宗仅数面之缘,竟能让一朝天子对自己连连称赞,她的心开始有些慌乱了,不知该怎么做。
“启禀皇上,梁王求见。”李公公打断了二人的思绪。
“传!”
唐哀宗迅速将千兰书写过的纸张藏起,挺直着腰板,换上了一副帝王该有的微笑。
千兰自小便听她父亲说起过当朝史事,自是知道这皇位名存实亡,唐哀宗方才之举不过是为了保护自己罢了,那脸上的笑更是一种伪装。
因为接下来出现的梁王朱全忠才是这天下真正的实权所在!
“参见皇上。”朱全忠一身红色四爪蟒袍,手中执着一把镶嵌这红色宝石的剑立于御书房内,未行跪礼,只是轻点头,可唐哀宗还是上前将他扶起。
“爱卿免礼。”
朱全忠抬头间便看见了千兰,他眼中锋芒笼聚,“几日不见,皇上又添新人了?”
唐哀宗心中一紧,生怕朱全忠会做出什么对千兰不利的事情,他连忙笑脸盈盈道:“哎——新添了个小宫女,给朕在这御书房研磨用的,不知爱卿今日前来是有何要事啊?”
朱全忠是何其聪明之人,御书房重地,竟让一介小丫头前来侍奉,不过既然唐哀宗有意转移话题,那他便顺了唐哀宗的意,改日再来调查千兰的底细。
“皇上初登基不久,先皇也刚仙逝,朝野上下乱作一团,皇上毕竟年幼,怕是会着了那些老臣的道啊!”
朱全忠言语真诚恳切,看似是为唐哀宗所想,实则欲独揽大权罢了,唐哀宗又怎能听不出他话外之音。
那既然知道了,便只能满足!一旦违逆了朱全忠的意,那他和何太后便只能是一副死躯了。
“既是如此,那朕便加授爱卿相国一职,代理朝政,再进封为魏王,掌兵马大权,朕倒要看看那些老臣宦官们谁还不服!”
“臣多谢皇上。”朱全忠脸上满是得意之色,不带有一丝隐藏。
唐哀宗轻拍了拍朱全忠的肩膀,多少的无奈与苦涩皆积压于掌心之中,却又只能化作一阵欢愉的大笑。
朱全忠赚的盆满钵满,满载欣喜的离去了。
御书房内又只剩下了千兰和唐哀宗。
唐哀宗瘫靠在椅子上,手心紧拧着外衫一角,喉间哽咽着,眼角满是不甘与愤怒,这一切千兰都看在眼中。
做乱世中的王,心中的苦楚又有几人知?
千兰想说些什么,却偏偏什么话都说不了,她缓缓朝他靠近,想写些什么东西,却被唐哀宗阻止了。
“今日你先回去吧,朕想独自呆一会。”
54. 真君结(七)
是夜,月色姣姣,打在这深宫内,落下了一束束暖光,驱散了寒意。
盛雪伺候何太后安寝后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千兰正在帮她整理床铺,听见门开的声音,转过身朝盛雪笑了一下。
盛雪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轻喘着气:“呼——站了一天,累死了!”
正值盛夏,夜间虽是凉快不少,但宫中奴婢所住的宫舍也是闷的难受,盛雪的额间已是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珠。
千兰便从外头打了盆水进来,将毛巾打湿,递给她擦汗。
“哎!你今日去御书房跟前伺候如何?前几日我偷瞧了一眼皇上,倒是个俊俏的模样!”盛雪的话刚说完,千兰便堵住了盛雪的嘴。
千兰眉头紧锁,眼中满是警惕。
“怎么了?”盛雪满头雾水,不知道千兰在担心着什么。
千兰拿起盛雪的手,在她掌心写下:“小心隔墙有耳,谨言慎行!”
“哦——知道了!不过……”盛雪的好奇心还是没有夷灭,但是降低了音量,小声道:“那你今日在御书房如何?”
千兰深吐一气,走到床边坐下,脸上写满了心事,看起来很是忧愁。
盛雪连忙坐在她旁边,问道:“怎么了?愁眉苦脸的?”
千兰又在盛雪掌心写道:“我好像让皇上不高兴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盛雪瞪着圆鼓鼓的眼睛,满是不可思议,她自幼与千兰一同长大,最是了解千兰的性子,温婉可人,纵有人无缘无故扇她两个耳光,她也只会是忍气吞声,从不与人产生争执,做事比自己要踏实细心多了,又怎会令龙颜不悦呢?
“你可是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或者说了什么不该……”
盛雪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朝自己的嘴轻打了两下,“呸呸呸……我说错话了,那到底怎么回事?”
千兰轻叹一气,不知该从何说起,总不能将后头梁王的事情也讲与她听吧,她很是纠结的扣着指尖。
“哎呀,你磨磨唧唧干什么呢,怎么连我都不能知道了?”盛雪看着她迟迟不说的样子都要急死了。
“总之,皇上不高心了,你先帮我想想办法吧!”千兰还是决定不告诉盛雪,有些事情不知道总比知道要好,尤其是在这宫里。
殊不知,有些善意的隐瞒便是决裂的种子。
盛雪心里有了些隔阂,自小她们二人便是无话不说,如今却暗藏心事……
“我觉着皇上看上去是个好人,不然他也不会让你安然无恙的回来,嗯……至于他不高兴嘛……我娘说过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一个男人的胃!”
盛雪眼前灵光一闪!
“有了!你不是最擅长做牛乳糕吗?你明日做一份牛乳糕给皇上赔罪便是!”
牛乳糕吗?
千兰细细想来,似有些道理,她终是松了半口气,点点头。
夜,深了。
月色被一抹乌云掩盖,变得不再撩人,烦闷的夏夜让盛雪翻来覆去,千兰本就睡眠浅,这下更是睡不着了。
她靠在窗边,夜风很是凉爽,吹在脸上很是舒服,千兰将眼睛闭起,享受这片刻的清凉。
一盏油灯下,一幅画卷,一抹丹青,点点朱砂,宛如山水墨画下的日出,寂静无声。
唐哀宗嘴角微微上扬,轻轻的将画作吹干,随后拿到那月下,就着月光,看着画上的窈窕佳人。
恬静淡然,一颦一笑如同被细雨拂过的花朵,举世而独立,才十一二岁的孩子岁看不出是什么绝世容颜,倒也是闭月羞花之色了。
回想今日在御书房内的种种,唐哀宗的愁绪便涌上了心头,他敬佩千兰的坚毅,更是心疼她将所有的心事藏于心底。
他的无心之言重伤了千兰,他的无能和软小更是被千兰窥探的一干二净……唐哀宗望着那残缺的月色,不知明日该如何面对千兰。
……
……
朝阳升起,与月同辉。
朝霞点燃了洛阳宫廷的半片天,格外的艳红,与剩余的蓝色形成鲜明的对比,一静一动,别致的景色让人忍不住驻足多看一时。
千兰听了盛雪的话,一大早便在小厨房做好了牛乳糕,放进了食盒里,却迟迟未曾动身,坐在灶台边,低沉着头。
盛雪见她愁眉苦脸的样子,便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了?都做好了怎么还不送过去?”
千兰摇了摇头,在盛雪掌心上写道:“帮我个忙。”
御书房外。
盛雪提着食盒坐在御书房外旁侧的石阶上,撑着下巴,笑脸盈盈,满是闺中女子的羞涩,正等待这唐哀宗下朝归来。
约至一刻后,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御书房前,盛雪擦亮了些眼睛,定睛一看,正是唐哀宗!
盛雪压制着心中的欢喜,提着食盒便朝御书房内走去,不料却被门口的公公给拦住了。
“哪宫的野丫头,竟往这里闯?”
“奴婢是太后宫里的盛雪,来给皇上送些糕点。”
“太后宫里的?我怎么没见过你啊!来人哪把她给我拖下去!”
盛雪两个小太监给拽着,盛雪拼命挣扎着,奈何力气抵不过人家,情急之下她便开始大喊。
“皇上,奴婢是太后宫里的盛雪,奉太后之命来给皇上送糕点!皇上——奴婢是盛雪啊!”
唐哀宗正翻阅着朝臣们上奏的折子,被外头的吵闹声扰了思绪,“李公公你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皇上。”
李公公刚出来便看见盛雪在嚷嚷着,他倒是认识盛雪,前些日子何太后救盛雪和千兰时,他也在场。
“闹什么呢!”
李公公的一声令下,所有的吵闹化成了清净。
“那个奴婢是太后宫里新来的小宫女,让她进来吧!”
盛雪长舒一气,提着食盒略有些得意的朝门口的公公做了个鬼脸,便进了御书房。
“参见皇上。”盛雪跪在地上,低沉着头,不敢看他。
“何事?”唐哀宗的视线依旧聚集在奏折上。
“女婢盛雪带了些牛乳糕,恳请皇上尝一下。”
55.真君结(八)
盛雪?唐哀宗觉着这名字有些耳熟,便轻扫了一眼,他认出来了盛雪。
“你是那日与千兰一起纳入承庆殿的宫女?”
“正是奴婢。”盛雪心花怒放,她未曾想到唐哀宗竟还记得自己。盛雪将牛乳糕取出,放在御桌上。
牛乳糕奶香四溢,闻着很是清甜,唐哀宗拿起一块放入嘴中轻咬一口,软糯的口感,唇齿间满是浓郁的奶香,是儿时的味道,唐哀宗很是喜欢,他又往嘴里放了块牛乳糕。
“这是你做的吗?”
盛雪犹豫了,她看着唐哀宗脸上的满意的笑容,便知道唐哀宗很是喜欢着牛乳糕。
“是奴婢做的,皇上可还喜欢?”
面对权贵,和放在眼前的阳光大道她舍不得放弃,盛雪有着自己的野心,想要过的更好,摆脱着宫女的身份,成为人上人。
“朕很是喜欢,赏!”唐哀宗龙颜大悦。
“谢皇上赏赐,不过盛雪另有所求。”
“哦?你有何所求,尽管道来。”唐哀宗眉间闪过一丝疑惑,这世间竟有人拒绝天子的赏赐,倒也是件稀奇事。
“盛雪与千兰自幼一同长大,情同姐妹,昨日是千兰第一次在御前伺候,难免有些失误做错事情的时候,盛雪恳请皇上饶恕了千兰的过失。”
盛雪跪在地上,求着情。
唐哀宗摇了摇头,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原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啊!你转告她,朕没有生气,让她明日继续来御前伺候。”
……
……
盛雪怀揣着心事回了宫舍,千兰正坐在床边发着呆,见盛雪回来了,连忙跑过去紧紧的抓着盛雪的手,眼中满是担忧。
盛雪轻敲了千兰的额头,“搞定了!”
千兰心中的那块石头终于安稳落了地,一把将盛雪抱住,抒发着自己的感激。
“小傻子,明日别忘了去御前伺候啊!”
千兰猛点头,脸上满是欢愉
“千兰……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下。”盛雪将千兰松开,眼神一直闪躲着,不敢看千兰。
“怎么了?”千兰写道。
“就是……就是……哎!”盛雪闷着头,走到窗户边,千兰握着她的手,示意她直说。
“我给皇上送牛乳糕的时候,我以为皇上不喜欢吃,我担心他怪罪于你,便说了是我做的,结果……我没想到皇上居然真的喜欢吃,还说要赏我,不过我拒绝了!”
“对不起啊……千兰可以怪我的!”盛雪低沉着头,紧要下唇,内疚的表情布满了整张脸。
千兰托起盛雪的脸,盛雪看着千兰只是轻笑了一下,随后摇了摇头。
“你不怪我?”盛雪看着她,有些难以相信。
“你帮了我,我应该谢谢你的!”千兰在盛雪的手掌心里写着。
盛雪一把将千兰抱住,嘴角满是得意的微笑,她赌对了!
“谢谢你啊,千兰,你真好!”
……
……
御书房。
千兰如约在御书房内伺候着,她就那样安安静静的研磨,偶尔给唐哀宗换上一杯新茶,上一盘点心,她的动作很轻很细,不用唐哀宗多说,千兰便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唐哀宗很是喜欢与千兰待在一起。
“前日朕并未不高兴,只是朝局动荡,朕……心有余却力不足,无耐让权,朕心中的愤懑与你无关,你无需放在心上。”唐哀宗停下了手中的笔,看着正在换茶的千兰。
千兰轻点头。
唐哀宗将笔递给她,换了张新纸。
“昨日之事已去,千兰已然忘记,愿皇上百岁无忧,定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千兰会心一笑,她坚信每一个心存善念的人皆会有好报。
“你说的对,朕定能一展宏图,定下这朗朗乾坤。”
坚定信念乃是易事,可现实的洪流却是汹涌湍急,把她们压倒的毫无还手之力。
“千兰,朕谢谢你,在这乱世之中,朕虽是帝王之身,看似权倾天下,实则……”唐哀帝讥笑一声,自玄宗之后,李唐哪个皇帝不是如同虚设?先皇如此满足朝臣只需,不还是无法善终?
“如履薄冰,只为护住母后与朕的性命。”
唐哀宗看着千兰,现在他又多了一个想要守护的人,可他羽翼尚浅,军政二权皆被分割的一干二净,苟且之余,护一个人真是难如登天。
“千兰,你可愿陪朕走过这一段艰难险阻的日子?”
还未等到千兰提笔写下答案,唐哀宗便挥了挥手,“这条路危险重重,你一个女孩子还是不要参与其中了,往后找个好人家嫁了,莫入了这官场。”
千兰,朕会护住你的!
唐哀宗不再言语,继续提笔批阅着奏折。
千兰心中思绪万千,她与唐哀宗不过相识数日,却好像相识了数万年,当唐哀宗问她时,她是答应的,她也不知为何自己会答应,此行多凶险,正如那日的掌事公公所言,明眼人都看的出来,江山易主是迟早得事情。
可她还是想陪唐哀宗闯一回,不知是处于怜悯还是感恩,她自己也想不明白。
……
……
无名酒肆。
这几日酒肆的客人甚少,就连那天界和妖界好酒之人也没怎么出现在酒肆内,既无忧很是无聊从花神那里要了些百花过来,正修剪着残枝,打算插上几株花,打发一下零散的时间。
一株含苞待放的玫瑰很是不听话的从桌子上滚了下去,一路小蹿都快跑出酒肆的大门了,既无忧轻捻指尖正准备将它捉回来,却被一位别样的来客抢了先。
哮天犬叼起了那株玫瑰,大摇大摆的走到既无忧身侧,既无忧从它嘴里取下那株玫瑰,插入了琉璃盏中。
“怎么?你家真君下凡历劫去了,没人照顾你?”既无忧将琉璃盏送回了柜台,将哮天犬抱在怀里。
“啧啧啧,真是个可怜玩意,都瘦了这么多!”
既无忧揉着哮天犬黝黑的毛发,很是舒软,“要不这样吧,我带你去人间溜达几圈,反正我近日也是无聊的很,说不定在人间还能碰上几个客人呢!”
哮天犬很是安静的躺在既无忧的怀里,吐着舌头,不发一言。
“不说话那就是答应了,走吧,去看看你那一毛不拔的真君过的如何咯!”
56. 真君结(九)
唐都,洛阳。
顶替了多年长安的洛阳城在这乱世之中,风骨依存,繁荣从未离去,只是多了一抹重墨罢了。天,有些灰暗,阴云弥补,浑浊至极,不是什么好兆头。
既无忧抱着神嗷在洛阳的街头闲逛着,满大街的人见她手中抱着一只身形庞大的狗,眼神中满是诧异,更有甚者还在一旁数落着。
既无忧懒得理那些俗妇,随手施个禁言术,耳根子便清净了不少。
“我瞧见你如此消瘦,带你去尝尝人间的美食,咱们吃饱喝足再去看那倒霉的唐哀宗吧!”既无忧揉了揉神嗷的下颚,便带着它进了一家酒楼。
才刚踏入这酒楼半步,神嗷便有些异动,既无忧使了好些力气才将它抱住,“怎得,闻着这好酒好菜的香味耐不住了?你放心,本肆主不会亏待你的,一定让你吃饱喝足。”
既无忧寻得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唤来小二。
“有些什么招牌菜?”
“咱们店这几日新进了一批黄狗,制成的狗肉火锅啊,味道甚佳……”
狗肉……
既无忧看了眼怀里的神嗷,这卖狗肉的碰上一只来吃饭的狗……冤孽啊!
她连忙打断小二的,眼神示意了一番。“咳咳咳——”
那小二方才还未看清楚既无忧怀里是个什么东西,这下可看了个仔细,顿时间脸色变得很是难看。
神嗷探出了脑袋,狠狠的瞪了小二一眼,“嗷嗷嗷——”
那小二被吓得腿都瘫了,一屁股砸在地上,被吓坏了。
既无忧连忙抚了抚神嗷的脊背,“好了好了!没事了!”
神嗷倒是很听既无忧的话,很快便安静了,既无忧又转而对小二说道:“来壶葡萄酒,上一份火锅,换个别的汤底,记住了,千万别掺……!!!”
“好……好……的,客官,稍等。”那小二踉跄着连忙退下了。
既无忧将神嗷抱起,看着它黝黑的瞳孔,很是干净。“方才你挣扎着原是闻到了同类的气味啊!”
随后又小声嘀咕了几句:“不亏是狗鼻子,就是灵通!”
神嗷吐着舌头,喘着气,憨傻的样子倒是把既无忧给逗笑了。
不一会那小二便将所有的菜上齐了,既无忧挑出了几片生的鸡肉放在一个小碗里,端到神嗷面前,谁知道神嗷都不看一眼这碗中的肌肉,一直躲闪着。
“不吃生的?”既无忧疑惑道,随后又将鸡肉烫熟为给它吃,“这是熟的,可以吃了吧?”
神嗷犹豫了好一会,试探地舔了一口,似乎觉得味道还不错,便一口咬完了。既无忧揉了揉它地脑袋,“本肆主啊,最是喜爱这凡间的火锅了,好吃吧!”
她话刚说完没多久,神嗷便开始大口喘着气,吐着舌头,低着头,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既无忧看的是满头雾水。
忽然间一道神光乍现,那只细长的白犬已幻化成了一个偏偏少年,既无忧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模样,那少年便神色焦急的拿起那一壶葡萄酒猛灌了一通。
好在这西域的葡萄酒度数不高,多酸甜,不会把那少年呛得难受。
那少年一壶美酒猛咽下肚,像是舒缓了许多,脸上也泛起了些红晕,倒有些好看。
“这是辣着了?”既无忧忽然想起自己喜辣,竟忘了这未食过人间烟火得神犬吃不得辣了。
“怪我怪我啊!”既无忧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后又呼来小二上了个不辣的锅底。随后又想到了些什么,道:“不过你这能化人形,竟让我抱了一路,可沉死我了!”
那少年以为既无忧气自己欺骗她,不高兴了,连忙道歉:“我并非故意的,只是……”那少年摩搓着衣角,含糊着。
既无忧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想了想还是不吓他了,“行啦行啦,本肆主没怪你,开吃吧,你不饿,我可真饿了!”
随后既无忧便大口吃着刷肉,喝着美酒,只是那少年似乎心有余悸,迟迟不肯动筷子,既无忧换了双筷子,在清锅里刷了几片肉放到他碗里。
“放心吧,这回真不辣!”
那少年仍有迟疑,不过想来是信任既无忧,夹起一块肉便往嘴里放,另一只手便紧握着酒壶,以备所需。
粗嚼了片刻之后,少年的神色舒缓了许多,倒多出来几分惊讶之色。
既无忧看到这里满意的笑了,“好吃吧!这可是天界吃不上的,多吃点。”随后既无忧又给他多夹了些。
一顿佳肴下了肚,既无忧吃的很是开心,只是那位少年却因为喝多了这甘甜可口的葡萄美酒,睡晕了过去。
“本意是带你来吃顿饱饭,再去见你家真君的,怎知你这酒量如此不堪一击……”既无忧很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你说你若是回了原型便罢了,偏偏还是给人样,我怎么给你扛回去?”
真是麻烦!
既无忧从兜里掏出几锭银子放在桌上,便施法将少年带回了酒肆。好在她有先见之明,将酒肆挪至了洛阳城内,不然这来来往往的还真是折腾!
少年在酒肆的长椅上睡得很是香甜,还响起了微微的鼾声。
她想起述白曾经说过的话,唯有心思纯净如水一般的人,才能睡得安心舒适,不被梦魇所困扰,这样的人就连筑梦师所筑的噩梦都不能干扰她们几分。
活了上千年,见了多少道法高超的神,看了多少形形色色的人……她倒还从未见过历经世事,心思依旧纯净如水一般的人!
既无忧坐在窗边,提笔在山海画卷上绘了几笔,随后又将这画中意化作一道月白透进了那少年的记忆深处。
既无忧又给自己倒了杯酒,靠着墙,吹着晚风,期待好戏开场。
但,让她失望了!
片刻之后,那少年的脸上依旧是酣睡从容,没有一丝波澜。
既无忧不免有些疑惑,莫非这法术失效了,她又筑了一道,再过了片刻之后,少年依旧。
原来这世间真有心思纯净如水一般的人!
啊,不对!
是一只神犬!
57. 真君结(十)
九月的朝阳,打在无名酒肆的屋脊上,影子被拉的好长,大片的荫蔽落在西窗处,沙沙的风声透过窗子,拂过那满载百花的琉璃盏,既无忧被一阵花香唤醒。
既无忧惺忪着睡眼,揉了揉纤细的脖子,似乎想起了些什么,细细的打量了一遍酒肆,并没有其他人的身影,就连只狗都没看见。
奇怪,跑哪里去了?
不会被这凡间的人给捉了去了,炖成狗肉火锅了吧?
既无忧不免有些担忧,刚起身准备去寻他,才发觉自己的担心完全是多余的,白犬神嗷好歹也是一神兽,怎会连个凡人都打不过?
她嗤笑了一番,走到柜台,给自己倒了杯酒,刚要饮下,就被一只骨骼分明,纤细修长的手给夺了去。
六界中还从未出现过有人敢抢她既无忧的酒,她怒火心生,冷冷的看着那夺酒之人,却不曾想到引入眼帘的是化作清秀少年的白犬神嗷!
“你方醒便饮酒对身子不好。”神嗷很是温柔的看着她,既无忧有些不知所措,她已经许多年未曾见到这般关心自己的眼神了。
既无忧感到了一丝久违的暖意。
“这里是一些花露,喝这个吧!”他拿出一个茶青色的瓷瓶放在既无忧手里。
“多谢。”
既无忧拿着那瓶花露转过身去,不敢看神嗷的眼睛,更不想让别人察觉到心底的柔软。
她轻抿了一口花露,很甜,比酒肆里的任何一壶酒都要清甜,只是既无忧喝习惯了苦酒,这甜到心坎的东西,她实在是喝不惯。
“走吧,去见见唐景宗。”
……
……
洛阳宫廷。
文武百官跪在勤政殿外,行跪拜之礼,唐景宗立于龙椅之上,威严肃穆,受百官朝拜。
今日是唐景宗登基之日,庙号为景宗,因年纪尚幼,再加上唐景宗念及先皇恩情,往后仍沿用唐昭宗的年号。
这一场被众臣谋划的称帝之路,唐景宗别无选择,石阶之下的百官看似忠心耿耿,愿为李唐江山赴汤蹈火,实则皆是利欲熏心之辈,他们朝拜的不过是站在唐景宗旁侧的魏王朱全忠罢了。
世态炎凉,唐景宗自幼时便看的一清二楚了。
繁琐的登基之终是在黄昏前结束了,这是历代君王登基仪式最长的一次了,唐景宗一整日都在被朝中元老细心教导着,要重用魏王,蒋玄晖等人,方可将李唐江山延续下去。
唐景宗暗自讥笑了好一番,穿过悠长的石子路,在这洛阳宫廷中绕了数圈,才去了承庆殿。
今日除了是登基之日,更是唐景宗的生辰。
略有些可笑,这偌大的唐朝之内,仅有何太后一人记得。
承庆殿。
何太后一早便开始筹备,本来是想和唐景宗一同用个午膳,却不料等啊等,暮色渐晚,唐景宗才姗姗而来。
“儿臣见过母后,今日事物繁忙,让母后辛老了。”唐景宗心中满是愧疚。
“无事,来了便好,母后知晓你的难处。”何太后牵过他的手,与他一同落座。
自己的丈夫就是在这朝堂之上,受奸人挟持才会英年早逝,唐景宗彼时继位,不会比他父皇在位时面对的困难少多少。
何太后心疼还来不及呢,又怎会责怪!
“母后命人做了你最爱吃的牛乳糕,你快尝尝!”何太后夹了块牛乳糕,放在唐景宗的碗里。
唐景宗一看见这牛乳糕便想到那日在御书房盛雪送来的牛乳糕,那是他吃过最好吃的牛乳糕,更是勾起了儿时的回忆。
他拿起一块牛乳糕,朝盛雪轻笑了一下,盛雪瞬间心花怒放,脸色满是难以掩藏的喜悦。
一直低沉着头的千兰丝毫没有察觉到二人之间的传神。
唐景宗轻咬一口牛乳糕,浑浊的思绪渐渐明朗起来,找回来儿时的童真,细细嚼来便发觉这味道与当日在御书房吃到的是yi'mu'y一模一样。
他满意的点点头,“盛雪的手艺果真是了不得!”
此言一出,盛雪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起来,而一直低沉着头的千兰嘴角却是有些上扬,于千兰而言这牛乳糕是否归功于她也好,盛雪也罢,唐景宗觉得好吃,那便够了。
只是何太后不明其中明细,只觉得疑惑,“盛雪?皇上误会了,此糕点乃是千兰所做。”
千兰!
竟然是千兰做的!
唐景宗面露惊喜之色,一颗心早已雀跃翻腾着,“原是如此!”
千兰轻抬了一下清澈的眸子,正好对上唐景宗的眼睛,二人相视浅笑,尽在不言之中。
盛雪知道自己的谎言被戳穿了,余光中又瞟到唐景宗与千兰眼波荡漾,彻底慌了神,心中的妒意萌了芽。
……
……
今夜无月,漫天的繁星如同无数双眼睛,熠熠发光。
唐景宗与千兰抛下了繁琐的礼仪,尊与卑的身份,做回了自己——十二三岁的孩子般坐在石阶上,摇晃着双腿,看着长野的天,放空着思绪。
“千兰谢谢你!”
千兰看着他清浅一笑,很是温婉。
“今日是朕的生辰,也是朕的登基之日,这乱世的重担压的朕喘不过气来,如履薄冰,稍有差池朕与母后便……”
唐景宗很是无力的摇了摇头,千兰感知到他的不易,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唐景宗感知着千兰手心的温度,随后释怀了许多,心中多了一丝甜意。
“好在有你!这日子也就没那么苦了!”
“往后只会越来越好的,我相信你!”千兰摊开唐景宗的手掌心写道。
“你说得对,往后会越来越好的!”唐景宗心中充满了期望,他定要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只可惜,期望终归是期望罢了!”既无忧立于高墙之上,看着千兰和唐景宗在夜色下谈心抒情。
“真君这一世又不能圆满吗?”神嗷看着既无忧深不可测的眸子,不知看尽了多少世事,才会练就那一双眼睛。
“历史的洪流谁也无法更改。”既无忧婉叹一声,随后话锋一转,“当然,筑梦师除外!倘若你家真君愿意贡献全部神识,本肆主倒是愿意好好为他盘算一波!”
既无忧如同掉进钱眼里了,两眼发着光。
58. 真君结(十一)
已过亥时,各宫内都熄了灯火,万籁俱静。
唐景宗和千兰各提一盏灯笼,走在白石板路上,对影成双。晚风拂过二人的肩头,扬起千兰细柔的碎发,唐景宗帮她把头发绕到了耳后,大片的红晕在千兰脸上绽放开来,耳根子都有些发烫。
唐景宗看见千兰红着脸,自己也有些羞涩的笑了。
二人又并行了一段路,眼看着便到了千兰居住的宫舍。
千兰手指了指宫舍得方向,示意唐景宗她到了,该回去了。
“嗯嗯,你早些休息,明日老地方见。”唐景宗略有些不舍道,和千兰在一起的时光总是格外的快。
老地方……
是啊,一间小小的御书房,两个小小的身影,没有什么言语交谈,一个研磨,一个提笔批阅奏折,无声胜有声。
千兰点点头,又笑了一下,随后便转身朝宫舍走去,唐景宗看着千兰远去的背影,晃了许久的神,迟迟未曾离去。
而这一幕也被屋内的盛雪看在眼里,盛雪微微异动的表情很是吓人。
千兰刚要推开门,似乎想起了些什么,又一路小跑,跑到唐景宗前头。唐景宗见千兰朝自己奔来,心中惊喜万分,嘴角是从未有过的灿烂。
千兰微喘着气,摊开唐景宗的手掌,“牛乳糕一事,盛雪担心皇上不喜欢,怕您怪罪于我,所以才冒名的。”
原来你要说的是这件事。
唐景宗心里有了一丝失落,但脸上还是那一副欣喜的表情,“朕知道了,她是你的朋友,朕自然不会怪罪于她!”
千兰行了一礼,以示感谢,随后从袖袋里拿出一个苏绣香囊,放在唐景宗的手上,又双手合十,放在耳侧,微倾头,闭着眼睛。
唐景宗将香囊紧紧的握在手心里,失落烟消云散,找回了孩子般的笑容,“朕一定日日都戴着!”
“我见真君与苏妲己相处的甚是欢愉,又怎会是一场悲剧?”神嗷很是不解的问道。
既无忧轻瞟了他一眼,纠正道:“那不是苏妲己,她是千兰。”
“帝王之尊,一介宫女,乱世动荡……这三条搁哪对佳人身上不是一场劫呀!”既无忧又指了指宫舍的方向。
“那儿,还有一双眼睛呢,这双眼睛可是这一沓话本子的一抹重彩啊!”
神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天色暗淡,看不是很清楚,可顺着风息,闻着那女子身上的味道,如同粪水的味道,他只觉着有些犯呕。
“狗鼻子还真灵,都能分出人味了!”既无忧不免的开始敬佩起来,如若这世间的痴儿怨女们也能靠着一个嗅觉灵敏的鼻子,便能看清人心,那也省去了好多勾心斗角的事了!
“她挺坏的!”神嗷很是天真的说道。
闻言,既无忧忍不住的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神嗷不明白既无忧为何突然大笑,很是疑惑的问道。
“天色渐晚……明日见。”既无忧摇了摇头,不愿解释,随后便化作一缕青烟消失了。
留下神嗷一人伫立在原地,愣愣的思索着:“难道我说错了?”
……
……
秋去冬来,枯枝上掉下来的落叶还未来得及被人们细赏一番,便被这漫天的大雪给夺取了风头。
今年的洛阳,格外的寒。
城内皆是狐裘大袄,那些达官贵人手中都握着一个暖炉,围着披风,目光都环绕在既无忧的身上。
既无忧身着一袭墨蓝色长裙,裙薄如纱,一看便是夏日的服饰,满大街的人看着既无忧从容自若的行走着,似乎这严寒的大雪天奈她不得!
就连她身旁的少年亦是如此!
摊贩们在城内吆喝着:“热腾腾的混沌哦~”
一个佝偻着背的老汉扛着一束糖葫芦,布满了褶皱的脸被寒风吹得通红,手上的老茧也没能御住寒气,一道道裂痕格外的明显。
“姑娘,来根糖葫芦吧!”老汉走道既无忧面前,很是期待的问道。
“不了。”既无忧不是什么大善人,不想吃的东西自不会出于同情便出手。
她径直的走了,把玩着手中的檀木扇,半晌才察觉到少了些什么,她回头定睛一看,神嗷正站在那老汉身侧,眼睛直盯着那一束晶莹剔透的糖葫芦。
既无忧无奈的只得折回去,摘下一根糖葫芦给神嗷,又往老汉手里放了一锭银子:“不用找了。”
那老汉很是乐呵的走了。
神嗷看着手里的糖葫芦,腼腆的笑了一下,便递给了既无忧。
既无忧很是意外,轻笑道:“我不爱吃这个,你吃吧!”
神嗷盯着既无忧的眼睛,似乎看穿了些什么,迟迟未曾下口,既无忧被他盯着有些不自在,直接拿起神嗷的手,将那串糖葫芦塞进了他的嘴里,
甜甜的糖衣让神嗷忍不住的咬了一口,山楂的酸味在唇齿间迸发,很是开胃。
神嗷像个孩子般笑着,既无忧看着他如同看见了幼时的自己。
那年她六岁,初来人间,也是和神嗷一样,看见鲜红的果子便走不动路了,吵着嚷着要吃上一口,述白没有凡间的银两,只能点石成金,一道天劫换了一束糖葫芦。
酸酸甜甜的,既无忧第一次吃到这么神奇的东西,很是喜欢,后来每每到了这凡间她都要吃上一串,才肯乖乖的回云梦泽。
只是自述白去了之后,她便再也没吃过了。
“好吃吗?”
神嗷却道:“我觉得你该尝尝,你是喜欢吃的!”
继天蓬之后,第二个能看穿既无忧的人出现了,既无忧有些慌神,但很快又调整好心态,一抹浅笑转瞬即逝。
“那不过是幼时喜爱的罢了,这酸了吧唧的果子还真没一顿火锅入得了本肆主的眼呢!”既无忧端起昔日的态度,很是傲慢的向前走去。
神嗷不再说话,只是静静的跟着,他虽不知道这位六界中臭名昭著的筑梦师有着怎样的国王,但他看得出既无忧的掩饰,她不想说的事情,神嗷自然不会过问。
他亦不在乎既无忧时好时坏的脾性,只想好好的跟在她身后,即可。
59. 真君结(十二)
御花园。
一株株红梅点燃了苍白的深宫,寥寥数花萼盛着初雪,仍是傲骨凌然,清冷无度未知寒。
唐景宗看着御花园中的景色不免心生感叹,梅尚且能在这凛冽的寒风中,一枝独秀,那他呢?在这狼子野心,茹毛饮血的朝局之中,是否也能想这株红梅一样,于无声中洒满风光之意,一展羽翼镇朝纲?
半年的日夜相处,曾多少次月下绘丹青,案前煮清酒……千兰只需看唐景宗一眼,便知道他所思所想,二人微妙的情愫尽在不言中。
盛雪凭着活泼,灵巧的性格也是成了唐景宗的青梅之友,仅是朋友!
一个雪球“刺溜”一声便在唐景宗身上开了花,唐景宗很是意外的回过头去,便看见盛雪很是得意的吐着舌头。
“好啊!你个小丫头片子!”话落他捧起一堆细雪,捏实了些,便朝盛雪砸去,毕竟是男儿家的力气,不懂得轻重之分,一球落下,被气力推倒在地,前额红了一大片。
唐景宗和千兰连忙上前查看,“怎么样?需不需要传太医?朕……没控制好力气……”唐景宗很是自责的埋起了头。
疼倒是真的,可不是最重要的!
盛雪轻柔了一下淤肿的地方,脸色满是痛苦之色,千兰和唐景宗很是担忧,随后盛雪嘴角一抹难以察觉到的诡秘之笑,随之而来的,便是这寒气逼人却又是如鹅绒般轻软的细雪——千兰和唐景宗脖子一缩,纷纷打起了寒颤。
唐景宗顾不上自己,连忙替千兰拂去发间的残雪,千兰有些害羞的低下了头,这一切盛雪都看在眼里,明明受伤的是她,明明她才应该站在正中间,成为最耀眼的那一个,怎么就成千兰了!
可她只能将所有的不悦与不服按压在心底,以待来日!
“哈哈哈哈哈哈——”
盛雪捧着肚子,哈哈大笑:“被我骗了吧!”
千兰伸出手指轻推了一下盛雪的脑袋,略有些生气的看着她。
“哎呀……我没事你还这副样子,我还是不是你的好姐妹啦!”盛雪努努嘴,看着唐景宗,“千兰太凶了!”
千兰作势要打她,正在盛雪的下怀。
“得得得……你看,这还叫不凶?”盛雪连忙躲去唐景宗的身后。
“哪里凶了?千兰可是温柔的很,是个地道的江南水乡的姑娘!”唐景宗细细打量着盛雪,早已有了亭亭玉立的模样,柔意绵绵。
千兰摊开唐景宗的手心,写道:“净胡说!”随后便起身跑走了。
“她害羞了,甚是好看!”唐景宗看着她落荒而逃的背影,觉得甚是可爱,嘴角不经意的就上扬起来。
盛雪再一次被忽视……
她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心中的妒火早已不是昔日的一星半点。
回到宫舍后的盛雪没了之前的好脸色,很是冷漠的坐着一旁,绣着手中的丝帕,千兰还沉浸在自已与唐景宗的点点滴滴之中,并未察觉到盛雪的异常。
欢喜与忧愁就这样在无声之中筑起了一座高墙,将两个人隔得好远好远……
……
……
天佑元年,除夕。
按照礼制要先祭祀历代君王,随后宴请满朝文武,便是守夜之礼,辞去故年,迎来新福。
那夜,无月。
何太后和唐景宗坐在高椅之上,身着华服,很是端庄肃穆。满宫众人脸上都是喜气洋洋的,新年一来,万物复苏,福祉不断,自然也少不了那些赏赐。
一夜繁琐,满眼困顿,千兰就这样在唐景宗身侧站立着,直到天微亮,礼成。
盛雪扶着何太后回了承庆殿,唐景宗虽是困得不行,却还是坚持要和千兰并行一路,送她回宫舍。
天微亮,不到片刻便是早朝了。
唐景宗就这样和千兰身着新年的第一抹阳光走在那条踏过无数遍的白玉石板路上。
“新年快乐,愿你我皆心有所成。”唐景宗摘下一株红梅,别在千兰的发髻上,“红梅配佳人。”
千兰莞尔一笑,写道:“新年快乐,平安顺遂。”
她不求唐景宗能否一展宏图,破解迷局,只求能够安稳度过此生,哪怕最后成了一介庶民,没了锦衣玉食的生活,但只要能平安的活着,那就够了!
自古帝王哪有几个是百年善终的?
屈指可数!
在这乱世,平安胜过万千繁华!
……
……
“新年快乐!”
既无忧愣了一下,有些意外,“新年快乐!”
“凡间迎接新年,会做些什么?”
既无忧几乎是下意识的说道:“吃饺子,剪窗花,贴春联……”说道一半她才察觉不对,可已经晚了。
“饺子是什么?”神嗷讪讪的问道。
既无忧轻拍了拍自己的前额,完了,又得当这孩子的向导了。
这段时间既无忧带着白犬神嗷在这人间四处转悠,高雅之赏花饮酒,低俗之赌场妓院……转了个遍,却不曾想这神嗷对这人间的兴趣乃是有增无减,就连既无忧带他在春风楼留宿了一宿,片叶不沾身的他倒也觉得新奇好玩!
既无忧一挥袖,便把他带到了一个摊贩前头,那巨大的铁锅之中,浮满了各个馅料的饺子,既无忧猛嗅一下,那玉米猪肉馅的甚是诱人!
这是她最喜爱的味道了!
“这便是饺子?好像和前些日子你带我吃的馄饨并无不同。”神嗷很是认真的将饺子和隔壁摊贩售卖的馄饨作着对比。
“你再仔细瞧瞧,那馄饨是不是多了一溜小尾巴,而这饺子却是圆鼓鼓的?”既无忧很有耐心的教神嗷区分着。
其实既无忧也不会区分,这些都不过是述白教她的罢了。
神嗷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所以新年便是要吃这个?”
既无忧看着他呆愣的样子,免不得笑了起来,却又是摇头道:“每逢新年,每家的妇人便会亲手煮上一锅饺子,有些呢还会在这饺子里头放上一枚铜钱。”
“铜钱?”神嗷抬眉看着她。
“这预示着好兆头,谁吃到了,那么天神赐的好福气便会降临到谁身上。”
“那我们不买了,我煮给你吃!”
60. 真君结(十三)
“什么?”既无忧差点闪到下巴。
可神嗷却是极为认真的看着她,“还有那些春联,窗花……我都给你贴上!”
既无忧还未反应过来,神嗷便寻问了一旁的行人,去找那些材料去了。一转眼,便只剩下了神嗷向前奔去的背影,渐渐的,也被人海淹没了。
她在原地失了神,一向清冷孤傲的她,在遇见那只白色细犬时,封印了数千年的温柔一点一滴的冲破了封印,喜怒无常好像不属于她了。
每当神嗷遇到很多新奇的事物时,她从一开始的不耐烦渐渐的静下心来一一讲与他听,就像幼时述白教导自己一样。
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让她有一丝害怕。
既无忧沉沉的闭上了双眼,再睁眼,已经回到无名酒肆了。
神嗷早已归来,置办了好多东西,既无忧扫视了一眼,红纸,剪子,春联,面粉……
看这样子,他是真的铁了心要在凡间过个年!
神嗷不知从哪里搬来一把梯子,放在门前,瞧见既无忧站在酒肆内,连忙跑了进来,打算与她一同剪些窗花,却嗅到了疲倦的气息。
看了一晚上的千兰与唐景宗,既无忧也是疲乏了。
“你先去内室躺一会吧,等我都弄好了再叫你!”
既无忧沉了沉眸子,捂唇打了个哈欠,“嗯。”话落她便转身朝内室走去,只是刚掀开帘子便又顿住了。
“你哪来的银子?”
虽说这神嗷跟随她多时,可既无忧没给过他一分钱。
“拿东西换的,没动用法术。”神嗷很是淡定的解释着。
可既无忧还是看出了他的隐藏,只是她着实累了,只想躺下去好好睡上一觉,便不再多问了。
“新年快乐,你又长大一岁了!”
“以后少吃糖,牙都坏了!”
“怎得?又和寻梦兽打架了?”
熟悉的声音一直萦绕在耳边,既无忧混沌的睁开眼,眼前的场景很是熟悉,紫色的睡莲在一池清水中随风摇曳,小荷尖尖,红鱼畅快的游玩着……天上满是繁星,皆是世人的痴梦!
她竟回到了云梦泽!
这里不是被她封印了吗?她怎么又回来了?
那声音还在环绕着,既无忧顺着声音的方向拼命奔跑着,她要去见那个说话的人,或许那悠悠过往皆是一场梦,这才是真的!
她跑的筋疲力尽,满头大汗,却依旧没有找到那个人,她累了,瘫倒在地上,喘着大气,意识也一点点恢复过来。
“原来是在自己的梦里啊,真是可笑,我堂堂一介筑梦师竟困在了自己的梦里,甚至还梦不到你!”
既无忧自言自语的讥笑着,“怎么就梦不到你呢?世间凡人皆道心有遗憾便可托梦告诉那些还活着的人,你一点遗憾也没有吗?不然为什么我从未梦见过你呢?”
说着说着,既无忧的眼泪便开始掉落,狠狠砸在云梦泽晶莹剔透的玉桥上,一团柔软的茸毛给既无忧擦去了眼泪。
透过倒影是一只紫色的神鹿,鹿角源远流长,挂着两串装有曼珠沙华的琉璃铃铛,紫色的瞳孔里泛起了微光。
“你还在啊!”既无忧揉了揉它细长的脸颊,随后靠在它身上。
寻梦兽只是喃喃了几声,既无忧便全都听懂了,“等我做什么?我都把这里封印了,你却偏偏要留在这里。”
它不再喃喃发音,而是将头低了下去,有些难过。
“等我处理完了这次的梦,我便解开封印,带你游山玩水,忘了那些早就该忘记的事情。”既无忧望着漫天的梦境,是离别,亦或是重聚,形色各异。
寻梦兽摇了摇头,随后又马上点点头。
“别犹豫了,等待本就是漫长的,何不让自己开心肆意一点呢?反正千多年后,他才能回到我们身边啊!”
既无忧眯松着眼睛,不知从哪里掏出一壶酒来,一口闷下,安静的睡了过去。
梦中之梦,终是回归了现实。
既无忧扶着沉重的脑袋缓缓做起,这是她第一次梦到与述白相关的梦,记忆深刻,却又很累,恍如抽光了神识般。
她从抽屉里取出一颗药丸,就着旁边的清酒服下,气沉丹田,面色好看了许多。
酒肆外头传来铁具落地的声音,既无忧这才想起了神嗷还在外头忙活着,不知道怎么样了。既无忧撩开垂帘,探出头去,酒肆的酒香味被鲜花味掩盖。
每张桌椅上都多了束鲜花,有蔷薇,茉莉,月季……都不是当季的,看样子他去了趟花神那里,再抬头轻扫四周,木窗上黏满了形状不一,歪歪扭扭的红纸,既无忧看了有些想笑。
早知道就不躺下了,剪成这样真的刺眼睛!
厨房里咕噜咕噜的水声把既无忧吸引了去,一抬眉便看见少年正站在灶台前,不知道在忙活着什么。
既无忧走前上去一探究竟,白色的粉末洒满了整个案板,好大一坨面团东倒西歪的躺在一侧,另一个碗里装满了稀碎的猪肉,还撒了些玉米。
“在做什么?”
神嗷转过头来,还未等他开口说些什么,既无忧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笑什么?”神嗷很是不解。
“你说呢?大花猫!”既无忧手中多了把镜子,照在他的脸上,除了黝黑的眼睛,其他地方都是白花花的一片。
神嗷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既无忧也不再打趣他,轻挥手便还了他从前清秀的容颜。
“煮饺子到哪一步了?”
“我……好像不会包饺子。”神嗷有些受挫的说道,“我没想过这小小的玩意做起来竟是如此麻烦,本想着给你些惊喜的!”
“怎么不用法术?”既无忧绕过他,挽起袖子,拿起了面团,揉搓着。
“给你吃的,不能用法术。”神嗷随即看着既无忧的手将生硬的面团揉的极为轻软,在一根木棍的滚压下,一张张如薄纸般的饼皮就做好了。
“吃的而已,不必太过较真,能用法术做好的事情就没必要再去耗时耗力了。”既无忧淡淡的说着,她不喜欢麻烦,从小便是这样。
神嗷嗯了一声,再一次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