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长生醉(十四)
晚霞,染红了半边的天。
秋风,把院前的梧桐树吹的“吱吱”响,大片的黄扇砸在泥土上,清脆一声,便都碎了,余留了光秃秃的枝丫,和树干上四季刻下的疤痕。
司羿狩猎归来,推开院门,将手中的野鹿放在一侧,又用花枝子水将双手洗净。
他知道嫦娥不喜欢闻那些血腥气。
今日的院子有些静谧,司羿有些无所适从。
平日里,每当司羿打猎归来,嫦娥都会欣喜的从屋内跑出来,迎接他,可今日却迟迟未见人影,他不免觉得有些奇怪。
推开门,大厅内满是饭菜的香味,司羿放眼望去,嫦娥正坐在桌前,神情呆滞,眼神里满是愁态。
“怎么了?可是今日累着了?”司羿温润的声音响起,把嫦娥拉回了现实。
“镇头的阿婆今日突然间……便走了。”
司羿心头一震,那阿婆的情况他也是了解的,身体硬朗,砍柴做饭皆不在话下,突然间便走了,着实挺吓人的。
司羿紧握着嫦娥的手,让她寒凉的手有了些温暖。
“我从未想过凡人的生命竟是这么脆弱,没有一丝征兆……就离开了。当我看见阿婆安静的躺在床上时,那一刻我多么希望我未被剥夺神籍,或许……我还能帮阿婆多顺延些时日。”
嫦娥眼中泪光闪烁,她第一次开始害怕死亡,害怕某一天司羿也同那阿婆一样,悄然间……便不见了,再也回不来了……
“嫦娥……你后悔吗?”司羿听了嫦娥的述说之后,心底变得格外得冷寂。
“后悔什么?”嫦娥不懂司羿的意思。
“后悔离开了天界,不再不老不死,开始面对生离死别……接受往后的日子里要受到病痛的折磨,你后悔吗?”
“我从不后悔离开天界,当年父亲阻拦时便告诉我,一旦离去,便只能寥寥度过短暂的一生,所以我不悔。”嫦娥眼中满是坚定。
司羿心底终是松了一口气,一把将嫦娥抱住,“对不起,我以为……你后悔了。”
“傻子!”嫦娥嗔怪道。
“就算我后悔了那又有什么用呀,我不都已经脱离了神籍,成为了你司羿的妻子吗?哪里还回得去呢?”
嫦娥的语气松快,本意是让司羿紧绷的心也松乏些,却不料,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司羿终究是扭曲了话种意。
半分玩笑,便有着半分的真意。
司羿轻松开嫦娥,走向内室尽头,从书柜里掏出一个木盒,顿了片刻,还是决定将尘封已久的秘密告诉妻子。
我许诺过你,要让你一生一世皆幸福顺遂。
如若你真后悔了,那我唯有成全你,我总不能成为你幸福路上的绊脚石吧!
“这是当年天帝赐予我的不老药,服下便可直登天宫,一朝成仙。”司羿将木盒打开,拿出里面的锦囊,交予嫦娥。
“从此刻起,它便是你的了。”
嫦娥接过不死药,漂浮的心,一下子狠狠的沉了下去。
“司羿……我……”嫦娥想解释些什么。
“我信你,但我更尊重你。”司羿浅笑,又将碗筷布好,“吃饭吧,要是饿坏了可就不好了。”
嫦娥紧握这那一袋不死药,轻咬下唇,放进了木盒里。
暗叹一气,开始用膳。
西窗外的影子邪魅一笑,又消失远去了。
……
……
夜深了,万籁俱静。
无风,无落叶。
烛火明亮,不经意间的晃动,便让心神不宁的嫦娥在梦中惊醒。
她轻喘着气,额间满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她扶着床沿,下床给自己倒了杯水,靠在竹椅上休憩着。
夜空之上,一轮明月高照,驱走了黑烟。
她想家了……
想念曾经拥有的神力。
她想和司羿一生一世白头偕老,可她现在开始惧怕了,她永远不知道意外和白首哪个会先到来。
如若有一天,司羿离去了,再也没回来,她不知道该怎么在这个孤寂的人间活下去,她什么都放弃了,一无所有……只剩下司羿了。
心中的思绪让她不自觉的一步,有一步的朝书柜走去,玉指触到了木盒,旋转机关,不死药就在眼前……
只要她服下,恢复神力,便可阻止那些意外,那些伤害。
她的手,不受掌控,越陷越深……转眼间便拿起了长生药准备服下去。
忽然听到司羿翻动身体的声音,她终于回过神来,看着嘴边的长生药,她神色受惊,松开了手里的药,任它落在地上。
嫦娥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喘着大气。
我怎么……我……
嫦娥你究竟在做些什么?
大滴大滴滚烫的泪水狠狠的砸在长生药上,嫦娥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然动了私心。
她转头看着熟睡的司羿,连忙将眼泪擦干,又将长生药捡起,完好无损的装进木盒里,放回原处,继续躺在司羿的身旁,搂着他。
渴求着原谅,安稳。
一夜安平。
司羿缓缓睁眼,昨夜,他并未入睡。嫦娥的举动,他皆看在眼里,他本不想阻止的,可他还是出手了。
他终究还是舍不得。
可经过一夜的沉思,舍不得又如何?帝俊,炎帝不都是必须舍得吗?
他嘴角一抹苦涩,但很快又消失。他轻吻着嫦娥的额间,在心里道:这下我真的不拦你了……
……
……
“你这是在做什么?”嫦娥刚从隔壁陈阿嫂家回来,便看见司羿在收拾着行李,似乎是要出远门。
“哦,隔壁镇山上出现了一头凶险异常的猛兽,伤了好几条人命了,隔壁镇镇长便来向我们狩猎队求助,我便打算去上个三五天,将那孽畜给除了,也好还百姓一个安生!”
司羿低着头,很是认真的在叠着衣物。
“非得要去吗?”
嫦娥一听那些猛兽都凶险异常,心中便是一阵阵的担心。
“你放心,对付这种野兽我还是有些门道的。”司羿终于抬起头来看了嫦娥一眼,随后又将行囊背在背上。
“我走了,很快便回来,勿念。”
随后便大步星云的踏出内室的大门。
32. 长生醉(十五)
“师父,你这是……要出远门?”
司羿刚走道庭院,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便迎面而来,手里提着一只野鸡,见到司羿还行了一礼。
“是啊,去趟隔壁镇,过几日便回来……这几日,劳烦你多多照顾你师娘了。”
“哎!好咧,师父你就放心吧!包在我逢蒙身上!”逢蒙拍了拍胸脯,很是自信的说道。
逢蒙是司羿和嫦娥搬来蓬莱镇时遇见的第一个人,那时候逢蒙披着一身的破布,拿着一个破碗在人群中乞讨。
嫦娥心生怜悯,便让司羿收留了他,还收他为徒,教他射箭之术,视作己出。
“时辰不早了,我先走了。”司羿不再与他多说些什么,再一次大步星云直接走去。
忽而间,他又顿下,“你师娘不喜闻这些血腥子气,你等会把手洗净再去向你师娘问安。”
逢蒙楞了些许,“哎……哎……好……好!”
司羿就这样离开了,嫦娥站在窗边,看着司羿头也不回的大步向前远去,心中一阵绞痛。
自从司羿与她道了长生药一事之后,他们夫妻二人心中似乎就有了一道高墙,不再心意相通,也不再信任……
嫦娥长叹一气,沉了沉眸子。
“师母!”
“今日怎得过来了?”
“我今日猎了些野鸡子,特地给你送一只!”逢蒙很是得意的提着野鸡子便进了屋,一瞬间腥臭味充斥着整间屋子。
嫦娥闻了胃中一阵恶心,“我今日没什么食欲,你还是拿回去吧,我有些累了,想休息了。”
逐客令已下,逢蒙倒是识趣,不再多做逗留,行了一礼,便离开了屋子,嘴角一抹邪笑,肆意张扬的离去了。
……
……
变故起。
夜至深,嫦娥辗转反侧,未曾入眠。
远处的司羿亦是如此。
曾经亲密无间的二人,现在内心疏远的犹如隔着天涯海角;许是唯有距离,才能真正的让他们意识到彼此的重要。
司羿真真选择了放下,而嫦娥亦选择了留下。
惜,一切早已注定。
西窗外一抹黑影闪过,烛光晃动了一下,忽然书柜处发出哐哐当当的声响。
嫦娥闻声前去查看,没想到映入眼帘的竟是逢蒙!
“你在作甚?”
逢蒙被吓了一跳,连忙转身,神色有些惶恐,但细细想过之后,司羿又不在家中,嫦娥不过只是一介女流,有何可惧?
“自然是来找不死药!”
逢蒙直入主题,倒让嫦娥觉得有些惊讶,他怎么会知道长生药的事情?难道是司羿告诉他的?
不对,司羿不是那种人!
“我听不懂你在说些什么!”嫦娥故作镇定的说着。
“哼!别再装了,那天你们的对话我都听见了!”逢蒙满脸的黠笑,随后一把拽住嫦娥往书柜上一砸。
“说!长生药在哪里!”逢蒙面色狰狞,没了昔日的少年模样。
长生药对世人的诱惑竟有如此之大?甚至改变了一个人的本性!
还是说是我识人不清?
嫦娥始终是无法相信,她突然很敬佩司羿,当年拒绝的那么决绝,这么多年,从未贪图过丝毫……
“我不知道!”
“你说不说!”逢蒙被心魔蒙蔽了自己的内心,掐着嫦娥纤细的脖子,将她死死的按在书柜上。
嫦娥脸色涨的通红,无法呼吸,挣扎间,那一方小小的木盒便掉落了下来。
逢蒙眼睛里充满了渴望,松开了手,将木盒捡起,细细的摸索着,然后仰天长笑:“哈哈哈哈哈哈——”
嫦娥一顿猛咳,大口地喘气,眼角满是泪水。
逢蒙将盒子打开,取出锦囊内的药,捧在手心上。
“长生药……我终于得到你了!哈哈哈哈哈——我看还有谁瞧不起我,等我成了神仙,我便让曾经伤害过我的人都去死!”
逢蒙彻底入了魔,沉浸在自己的臆想中,无法自拔。
甚至开始将目光转到嫦娥身上,“师母!等我吃了这不死药,你就是我的人了哈哈哈哈!我要让司羿亲眼看着你是如何沦为我的身下之物!哈哈哈哈哈!”
“我与司羿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
“我不要你们的可怜!你们的可怜让我觉得恶心!恶心!”逢蒙的语气突然变得强烈,很是愤怒。
嫦娥讥笑一声,好心当作驴肝肺,司羿你救错人了!
“不过现在不一样了,我吃了它,我便无所不能了哈哈哈哈哈!”
话落,逢蒙便拿起不死药,欲往口中塞去。
嫦娥心中一横,用尽全力将逢蒙一把推倒,逢蒙有些措手不及,不死药就此脱落,嫦娥率先看到不死药,伸出玉指。
定。
药入体,她的身体如同一缕青烟,轻飘飘的,不受自己控制。
她看着自己离小屋越来越远,人间的万家灯火一点一点的变得无比渺小,如同夜空中点点碎星。
一觉醒来,周围的寒气让她打了一个哆嗦,满地的云烟,是记忆深处熟悉的景色。
偌大的宫殿,空无一人。
只见有一玉兔化作的仙娥不停的在捣着手中的药炉,捣碎了一份,紧接着又是一份……
永无止境。
殿外传来阵阵的声响,有些嘈杂,她推开门便看见满地的绿荫,铁斧声声入骨,一袒露着上肩的男子和殿内的玉兔一样,不停歇的坎着桂树。
嫦娥自是知道,这便是天宫之上最为清冷的地方——月宫。
她未曾想到,长生药竟是为月宫之主所酿造。
“你还是回来了!”
熟悉的声线响起,嫦娥抬首,定睛细看,“天帝。”
天帝还是一如既往,维持着清秀的容颜,一成不变。
“五年前梨陌先生便算了一卦,你在人间有一情劫,五年后自会归来。”
嫦娥心中一沉,原来一切早已注定,怪不得昔日父亲竟会同意我剥去神籍,原是早已知晓我终有归来之日。
“如若我再次剥离仙籍呢?”
“月宫有禁制,月宫之主不得踏出月宫超出半个时辰。否则……将会忘记所有的过往,洗净铅华,永远困寂于月宫之中!”
天帝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五年前便让西王母施下了禁术。
无人可破!
33. 长生醉(十六)
看来这天还真是铁了心,要将我困于这月宫之上。
既已至此,她也只能认命了。
不过,有些该了的情与恨,还是得早早的断了!
她眼角闪过一丝杀意,轻挥云袖,直奔人间。
再回到昔日的小屋时,一切早已变了样。
院内长满了枯草,她昨日还细心浇灌过的鲜花,早已成了一堆灰泥,篱笆上满是枯藤,满是发黑的青苔。
一股强烈的陌生感让她不敢提脚踏进屋内。
她顿了许久许久。
“嘎吱。”
身后那道废旧的木门被人推开了。
她猛然回头,看向那人,眼中的光了……瞬间暗了下来。
陈阿嫂手中的竹篮狠狠的砸在地上,野果散落。
“嫦……嫦娥娘子!”陈阿嫂惊愕的话都说不利索了。
“是我,陈阿嫂!”
“你可终于回来了啊!你可知这半年内,司羿跑遍了四海八荒去寻你啊!”
半年!
嫦娥猛然清醒,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她虽昏迷了不过短短一夜,可人间早已是物是人非!
“那他现在在何处?”
“他前些日子,朝西边去了,说是要找什么西王母,嫦娥娘子,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呀!”陈阿嫂眼中泛着泪光。
“阿嫂,逢蒙现在何处?”嫦娥语气突然变的很是冷漠,是从未有过的严寒。
“逢蒙?哎……他啊!疯了!”
……
……
长河河畔,水流依旧,清澈见底。
湖畔一衣着褴褛,头发散落交织在一起,枯草,落叶夹在在青丝只见,满脸的灰土的男子正一蹦一跳的在独耍着。
嘴里一直喃喃着:“不死药……飞了,飞了,飞了……”
嫦娥怒挥衣袖,将那男子击飞。
“啊啊啊——”那男子疼的直揉自己的胸口。
“逢蒙,你可还记得我?”
嫦娥冷漠的语气传入逢蒙耳中,他吓的浑身一颤,不敢直视眼前人。
“不……不记得,你……你坏人……走开走开!”
嫦娥冷笑一声,“昔日你为了不死药,不惜夜闯,甚至还欲将我掐死!怎么今日到怕了!”
她手中施法,白色的绫缎狠狠的将逢蒙裹了起来,悬在半空中,逢蒙每挣扎一分,那白绫便多入骨三分。
“师母我错了……咳咳咳……我错了,你放了我吧!”逢蒙还在垂死挣扎着。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嫦娥心中杀意盎然,若不是他,她和司羿何苦天各一方!
她掌心一震,那白绫瞬间入骨,鲜血染红了长河,卵石上满是腥臭的肉碎。
从前她最厌恶杀生,血腥味闻着她便想吐。可今日,她却是从未有过一丝怜悯之心,只想置逢蒙于死地。
一抹香灰烬,时辰到了。
嫦娥从未想过时间流转竟如此之快,她还未来得及寻得司羿,便被禁术,带回了月宫。等到下一次的轮回,又是人间的一年。
那夜,西王母来了月宫,给了嫦娥一束玄光,这是司羿为她求来的!
每逢人间八月十五月圆之日,撒下玄光,便可与司羿在人间相会片刻。
……
……
“后人便将你偷食不死之事编织成一段故事,久而久之便成了一段传说,更是将原本定在八月十五的祭月节改成了中秋佳节。”既无忧揉揉了撑麻的手。
“肆主聪慧。”
“西王母倒是个善良的主,这天上一日地上一年,每日都给你半炷香的时间与司羿浓情片刻,换作是我,可知足死了!”
既无忧戏谑的语气里参杂着半分的羡慕,如若有神明也愿意给她这样的机会,哪怕半日的时光,她都愿意拿一生来做交换。
嫦娥脸上却是满满的苦笑:“我与他不过见了五次,他便郁郁而终。我和他……终是彼此的劫。”
“故事说完了,该谈谈正事了!说吧,要何种梦?”既无忧对那些无关于己的陈年旧事实在是提不起多大的兴趣了。
“我听闻,阳七曾来找过你,不知他筑的是何梦境?”嫦娥给自己倒了杯浊酒,再一次一饮而尽。
阳七是她成为筑梦师后的第一位客人,那时她不过就是个八九岁的小丫头,不怎么爱说话,老是喜欢躲在述白的身后,牵着他的衣角。
那日,一道火光照亮了昏蓝的云梦泽,既无忧被刺的睁不开眼睛,浑身被烫的通红,连忙躲在述白的身后。
述白长袖一挥,只见那道火球渐渐有了人形,随后翩翩有礼向述白问好。
那是既无忧未经世事,听不懂二位上神的对话,只知道述白让她为那一道叫阳七的大火球筑一个梦。
在梦里,要找回一个姐姐的神识,然后捻成一股,重筑神形,送入冥府,计入生死簿,便可转世投胎重新做人。
“为什么不复活这个姐姐呢?”既无忧圆鼓鼓的眼睛里充满了大大的疑惑。
述白只是轻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因为阳七大哥哥有他的使命要做,如若彻底将那位姐姐复活,会出大问题的,所以啊,只能让那位姐姐以人的形式活着,这样阳七大哥哥便可每天都看见姐姐来了,给予姐姐温暖。而姐姐只要想大哥哥的时候,一抬头,便看见了。”
既无忧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这样看来,好像还挺好的!”
……
……
“原是如此。”嫦娥眉眼舒展,倒像是在羡慕着。
“所以……”既无忧挑眉看着她,等待着她的答复。
“半生的神识,你随意抽取。”
嫦娥此言一出,原本有些不耐烦的既无忧心中一片欢喜。
半生的神识!对她的诱惑及大,不过,神识如此之多,恐怕要筑的梦亦不是普通的梦!
“说吧,何梦?”
“无梦。”
这个回答倒是挺出乎意料的,既无忧怎么也想不到,竟然是无梦可筑?
莫不是来耍她的?
来着酒肆交易的人,神,妖,鬼无不是三分神识欲筑起七分的梦境,她倒好,白送我故事也就罢了,还把神识那么大方的赠与我!
实在是怪的慌!
“羿的转世在人间过得很好,阎王曾答应我,定不让他重蹈覆辙,一生皆是顺遂平安,有爱的人一直陪在他身侧。”
“他好……我便无愿了,只是天蓬同你交易时,未道故事,我今日是还他的恩情,补上故事,顺便将那些无用的神识赠与比我更有需要的人。”
后面的那一句话,嫦娥加重了些语调,很是意味深长。
整个天宫之上,无一不知,筑梦师既无忧动用禁术收集神识皆是为了复活一人!
嫦娥自是知晓。
神识对于一个孤寂的困于月宫之人来说,的确是有些多余。
既无忧有些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见嫦娥玉指施法,神识从心口处缓缓流出,饶于指尖。
“拿去吧!”
既无忧愣了一会,缓缓接过,汇于掌心。
待她抬首时,酒肆之内只余她一人了。
她走向了内室,将手中的神识放入那一晶莹剔透的瓶中,又上升了一线。
天蓬,真不知你是幸还是不幸?
她长叹一气,一曲长生,终醉人呐!
34. 殷辛记(一)
商朝。
朝歌城外。
彼耳依稀记得,那日艳阳高照,天空之上,满是祥和之色。参天的古树还在左右摇摆,鸟儿却已经筑好了巢,很是安逸的休憩着午间的时光。
风,很是温柔的扬起骏马之上的重甲,威风凛凛的至尊在那一片蔚蓝的天空之下,也有了些柔和。
那时彼耳便有预感,他心中的那座象征着威严的神钟,将会卸下所有的盔甲和尊严,唯余温柔赠与一人。
林间偶有哀鸣声传来,越向前走,声音便越近。
彼耳看着他凌若刀削般的脸庞,一双黑亮的双眸深沉窥不见底,满是桀骜与不屑,彼耳自幼与他一同长大,深深臣服于他的威芒,亦最是了解他的性情。
此行是为去女娲殿祭祀,祈求上苍,佑殷商百年命脉,哀鸣声声入耳,如同拦路的老虎,彼耳自是看出了他脸上的不悦。
“来人呐,速去将哀鸣之物捉来!”
可让彼耳感到意外的是,他轻挥手,撤掉了欲上前查看的将士,而是重甲一挥,下了马。
彼耳见状随即跟在他的身后,闻声寻去,竟是一只重伤倒地的狐狸!
彼耳细细打量着,此狐似有十尾,洁白如雪般的狐皮上被鲜血染红了些许,大致是断尾所致。不过这狐狸似乎有些灵性,能通人情,眼角似有泪光。
能通情的兽类,却是罕见!
那时,彼耳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杀伐果断的他,竟也通了情!
不悦,化为了怜悯。
是他此生唯一的怜悯!
“大王,此狐哀鸣不止,实为不幸啊!”
“依臣所见,此狐的皮毛如此柔顺悠白,倒不如取其皮囊,为大王制成上好的皮裘啊!”一旁随行的大臣费仲咧着嘴笑眯眯的,欲投其所好。
“卿的双眼是被寒鸦啄走了吗?”
他看似慵懒却又十分浑厚的声音响起,震慑着所有人的心弦,就连身后的骏马,也忍不住向后退了半步。
费仲被吓得一哆嗦,连忙跪下:“臣……惶恐,不知大王是何意……”
“看不见此狐眼角泛泪?”
他的眼中布满寒气,轻扫费仲一眼,费仲瞬间衣衫湿了个透彻。
“此等孽畜既通人意,感知疼痛,发出哀鸣,可见它足够聪慧!”
他伸手轻抚着那只受伤的白狐,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神情,如同见到幼时狩猎时被猛兽咬伤的自己。
彼耳知道,他是忆起了那些被尘土淹没了的岁月。
“彼耳!”
“臣在。”
“你留在此处,将此狐医治好。”
他收回手,转身便回到了马背之上。
“喏!”
彼耳怀揣着手,放于腹前,低沉着头。
“将它治好后,便放它离去吧!”
而后他长鞭一扬,马啼声皆如泪奔,前蹄拂起尘土,刮起一阵云沙,大军浩浩汤汤,碎了满地的蹄痕。
彼耳轻吐一气,放下双手,转身看向那倒地的白狐,那白狐的视线还停留在大军消失的方向,眼角的那颗泪珠,终是落进了灰土里。
彼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瓶,将药物轻轻撒在白狐受伤的地方,蛋黄的药末轻轻落下,白狐便忍不住的哀鸣了几声,狐腿弯曲,蜷缩着。
彼耳嘴角浅笑,“这是治愈伤口的良药,会有些痛,你暂且先忍耐一会。”
那白狐果真通人性,轻点头,随后便乖乖的躺着让彼耳上药,纵是有些疼痛,它也还是咬牙坚持着。
“好了!”
彼耳又从怀中拿出一缕丝帕,将它的伤口包扎好。
“你这小狐狸啊,得亏我家大王今日心情好,不然啊……你可就真的命丧于此了!往后啊,出来玩就要小心一些,我家大王脾气可不好的!”
彼耳揉了揉它的耳朵,很是柔软,向雪花一样,怕一用力便化了。
“不过啊……我家大王也是个很好的人呢!”
白狐愣了些许,随后连连点头,宝蓝色的瞳孔里,有了一丝光亮。
“这几日你莫四处游走,好生养着吧!我家大王还在女娲殿等我,你我有缘再会!”
彼耳又是一笑,随后轻衣点地踏上马背,又是一阵策马长扬。
那时的彼耳怎么也无法预料到,与这狐狸的第一次相遇,亦是他与她那一段不朽情缘的起始。
相比意料之外,彼耳更是相信此乃是命中注定。
……
……
待到彼耳驾马赶到女娲殿,已是风云突变,天空变得十分暗沉,满是乌云笼罩,群鸦林立,空气中满是沉闷的味道,有些窒息。
只见高殿之上的他手中提着那把青铜剑,依旧是那一副桀骜张扬的神情,只是眉眼间格外的冷漠,他大步星云的从石阶上一步一步的走下来,烙下一连串黑沉沉的印子。
“天,又有何惧!”
“孤才是这天下的神!”
天,更阴沉了。
那层层的黑云直压女娲殿,文武百官皆有些惊慌失措,就连骁勇善战的武成王黄飞虎也显露了几分惧色。
他的兄长微子启欲上前劝谏,却被丞相比干拦住。
彼耳看着他眉眼狰狞,剑指苍天的样子,一切皆在意料之内。
因为这便是他,桀骜不驯,目无天日,狂妄自大的殷商之主——帝辛!
帝辛长剑一挥,破了重重的黑云,光明似乎重回到了人间。
“大王英武啊!”费仲再一次附上殷勤。
“有大王在,我殷商可永世不朽啊!这霸业乃是千秋万代啊!”尤浑也跟着颂扬着。
再紧接着那些心若游龙的大臣们都再一一附和着。
彼耳看着那些虚伪之人如此蒙蔽他的心,心中唯有无尽的暗叹,其余皆无从插手。
可帝辛却很是喜欢这种奉承!他脸上满是掩盖不住的得意,他依旧是从前那个少年。
那个虽是嫡出,却事事皆不如兄长微子启的少年。
世人皆在感叹,嫡庶有别。
可正是这嫡庶之分,帝辛才有了今日这万人之上的地位!
他唯一赢过微子启的,也只有这嫡出的身份了!
自小事事比不过微子启的他,对夸赞之言,尤为在意,这也是后来他宁可听信谗言,刚愎自用的因始了。
“回宫!”
一声令下,女娲殿又是空无一人。
35. 殷辛记(二)
彼耳看着那一行人离去的背影,心中又沉重了几分,他想让那一位心比天高的至尊往后余生皆是安稳,殷商基业永存。
彼耳自小与帝辛一起骑马狩猎,驰骋于沙场;也曾与帝辛一起挑灯长读,在竹简上,刻下三分墨意。与帝辛之间的情谊是就连帝辛的生母也无法比拟的。
可纵是如此,彼耳还是无法像帝辛的兄长微子启一样,敢于进谏,彼耳深藏着所有的思绪。
沉默,不说。
静静的看着所有的一切。
因为彼耳深知帝辛的脾性,违背他的心意,只会是死路一条;更何况说与不说其后果皆是一样的。
帝辛……是高傲的!
若是听了他人的忠言逆耳,那他就不是帝辛了!
直到后来,彼耳才意识到,原是自己错了,那些不被打破的原则和高傲,不过是还未遇见那个该遇见的人罢了。
彼耳踏入女娲殿中,欲替帝辛潜心谢罪,以平天怒。可一进入殿中,那左侧的石墙之上,夺目的四道剑气十足的刻痕,烙下了满满亵渎。
凤鸾宝帐景非常,尽是泥金巧样妆。
曲曲远山飞翠色,翩翩舞袖映霞裳。
梨花带雨争娇艳,芍药笼烟骋媚妆。
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纣王。
彼耳心中惶恐万分,脸上惨白,有些支撑不住的朝后退了半步。
他虽深知帝辛酷爱收藏世间娇容佳人,纳于宫中,酒池嬉笑作乐,舞间消遣为趣。却怎么也料想不到帝辛居然在这神庙之内,公然造下秽诗,亵渎神明!
彼耳双膝砸地,掌心相印,放于胸前。
“女娲娘娘既有造人的恩德,定有容纳百川之心。我家大王确有不对,还请女娲娘娘念及我家大王乃是……”
后面的话彼耳实在是无法启齿,他沉默了,不知做何措辞。
亵渎神明,还欲取得神明的原谅……
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彼耳沉闷的心,再一次垂了下去,眼中却是泛起微光。“女娲娘娘,我家大王亦是这世间可怜之人,彼耳自幼与他为伴,最是了解他心中的孤寂。”
“他今日做出此等大不敬的事,确是他的过错。彼耳不敢祈求娘娘的原谅,娘娘若动了恼气,处置彼耳便好,任何刑法彼耳皆替大王承担,还请娘娘应允。”
彼耳朝着那神洁的女娲石像扣了三个响头,以示诚意。
奈何这满腔的诚意终究敌不过那几行污字和帝辛的傲慢,彼耳抬首间,案台之上落下一根竹签,上面写道:
果随因生,世有千千劫。
彼耳双手捧起,仔细的打量着每一个字,探究着其中的深意,终是长叹一气。
此因不是彼耳种下的,自然不能让彼耳承受;纵观天地间,万事沧桑,皆有自己的劫。
帝辛的劫躲不过,彼耳亦要遇到自己的劫。
……
……
朝歌城。
显庆殿。
心事重重的彼耳回到高墙之内,侍立在帝辛左侧。
乐人挽袖手握一把精巧的重锤,一锤定音,那三枚高架于木架之上,刻着獠牙图腾的编钟,在大殿之内,泣诉着往事悠悠。
古琴深沉悠扬,余音绕耳,携满宫舞姬妖娆之姿,纤臂轻舞,足下步步生莲,一尺随风红衣散落,大片的春光若隐若现,薄唇之上,皆是诱人的禁果。
费仲和尤浑二人不知举了多少杯酒爵,两眼皆是迷离之态,闻着乐声,赏着可望不可及的佳人,脸上满是异样之色。
可唯有那高椅之上的人,轻摇晃着手中的四方酒爵,纵身侧躺着两位香蒲美人,声声谄媚的轻呢着:“大王~”
可他脸上的冷漠之色未有半分的减淡,彼耳看着他的眼睛虽然直直的盯着那舞池中央的红衣女子,可眼睛里的不是欢喜,而是厌倦!
世间佳人何其诸多?帝辛早已看了个遍,若非绝世佳人出现在她的眼前,他还真不会动半分色心!
不然……也不会公然亵渎女娲娘娘了。
越是神秘莫测,未曾见过的,和那些得不到的东西,对他的诱惑才是致命的!
帝辛身侧的另一位舞姬,轻抚开散落的青色,露出光洁的细肩,和那丰腴之色,端起台上的忘忧之物,向前倾去,贴近帝辛的胸膛,纤纤玉指有些得意伸进帝辛的衣衫,轻抚着帝辛坚实的胸膛。
眉眼间满是魅惑之意,语气娇呢,在帝辛的耳侧轻声唤道:“大王,臣妾这样您可还欢喜?”
彼耳看着那一舞姬拿着美色声声魅惑,便觉得她的美,有些肮脏了。
他不喜欢这种美。
帝辛亦是!
那位舞姬怎么也想不到,自己好歹也是一方绝世佳人,历经层层挑选,傲视了多少女子,才得此走上君王的床榻,此后便可过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生活。
只可惜,太顺利的……只能是梦!
帝辛看着那舞姬,双眸中满是看不见底的漠然,那舞姬脸上稍有了些惧色,只不过为时已晚。
彼耳低沉着头,双眼紧闭。
剑落。
眨眼之间,鲜血染红了王的双手,流过石阶,散落在大殿。
满宫佳人,宫人,朝臣皆是伏地跪拜,恳求帝辛平息君怒。
“大王息怒!”
唯有彼耳,不发一言,只是继续低沉着头,立在左侧。
帝辛拿起案上的金丝昂布,拭去了血痕,脸上依旧是那一副不敢轻易窥探的表情。
“这便是你们口口声声称赞的绝世佳人?俗不可耐,寡人在你们的心中便是喜好俗物之人?”
“微臣不敢。”
费仲和尤浑早已下破了胆,宫中进献的佳人皆是由他二人挑选之后才送入宫中的。
彼耳清楚的听到帝辛冷哼一声,“哼!不敢?”
“孤要的是绝世佳人,是比女娲还要略胜一筹的绝世容颜!不是这些恶心东西!”
彼耳多年后回想帝辛的愤懑之词,如若帝辛当初未曾如此坚持,或许他们的故事永远都不会有序幕了。
费仲脑子倒还是有些灵光,忆及前些时日路过冀州城外见到的女子。
“启禀大王,冀州苏护之女乃是姣姣佳人,不逊于女娲娘娘之神颜呐!”
“那便召她入宫!”
36. 殷辛记(三)
花园内,帝辛侧卧在香薷软榻之上,扶着冠,闭目养神,可眉间有些褶皱,似乎有些不悦。
“彼耳。”
“臣在。”
“孤何如?”帝辛揉了揉山根,沉沉的问道。
“天之骄子,绝世无双。”
彼耳轻转身,身体朝前微倾,未曾抬头看他。
“那为何冀州苏护之女抗旨不尊,非要孤兵临城下,踏平冀州,才肯入这朝歌?”帝辛松开了手,直直的看着彼耳。
彼耳轻抬头,便对上了那一双无法直视的眸子。彼耳虽跟随帝辛多年,早已习惯了帝辛的杀伐果断和残暴冷漠,却始终对那双眼睛保持着敬畏。
彼耳深吸一气,收腹答道:“越是轻易便可得到的,那便越没了意思,大王喜欢的不正是如此吗?”
彼耳此举颇为大胆,他也不知自己为何回说出这等话。当他还在揣测着帝辛的心思时,帝辛一阵仰天长笑,让彼耳暗松了口气。
“彼耳不亏是彼耳,没错!孤就喜欢这些有意思的女子,宫中阿谀奉承之人太多,寡人腻了!”
彼耳看着帝辛从软榻上坐起,很是满意的轻颠了两下长袖。
腻?你也会觉得腻吗?
彼耳有些难以置信,不知这是帝王的挽尊之词,还是肺腑之言……彼耳已经分不太清了。
世人皆叹帝王之位可令人威震四方,稳重如山,夜夜笙歌入睡,是天底下最为安逸之人。
彼耳却只想讥笑一番,帝辛自继位起,夜,便是最大的煎熬!他恐有居心叵则之人暗杀于月色之中,每夜,显庆殿内都有嘶喊之声传来,那是噩梦惊醒的声音。
满宫的狼藉,皆是梦碎的声音。
彼耳看着他,一夜之间消瘦如柴,青丝缭乱,眼角满是黑沉。那一刻,彼耳真真恨不得帝辛一直被微子启给比下去,做一世的普通臣子亦或是闲散游民又该有多好!
这样的日子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那一天,内殿没了嘶喊之声,所有宫人都长舒一气,皆叹“大王心疾痊愈,可以睡个好觉了。”
彼耳虽心隐觉有些不安,却也依旧和那些宫人一样,松懈了口气。
直到翌日天明,彼耳推开内殿的大门,浓厚的腥臭味席卷了彼耳的鼻腔,引得胃里一片翻江倒海。
彼耳心中一紧,放眼望去,大片的暗红晕染了整片彩羽制成的毛毡,顺着干涸的血色一路追寻,玉阶……床沿……
目光落尽处竟是帝辛的软榻之上!
那是新入宫的妃嫔,昨晚是她第一次侍寝,连封号都还未安上,便一剑刺透了腰身,留下裸露的躯壳,眼角还余留着剑入骨髓时的惊慌。
而她身侧的万人之下却是十分舒适的睡了个好觉。
那是彼耳第一次觉得他变了,有些恐怖,却又是那么的孤独。
此后,显庆殿内再也没有嘶喊声传来,欢乐,戏谑的追闹声掩盖了所有的梦魇,只是偶然间还是有些冷若冰霜的躯体被抬出。
彼耳看着帝辛眼角的黑渊一点一点的消失殆尽,随之而来的张扬和自负掩盖了内心所有的惶恐。
暴政,改变了殷商一脉惯有的仁慈!
“彼耳。”
彼耳轻转了一下瞳孔,离开了回忆,“臣在。”
“你为何不惧怕孤?”
帝辛踱步,走到彼耳身边,彼耳看着他威严的脸庞越来越近,不知为何心中的陌生之感也愈发的浓烈。
彼耳欲低头不去看他,却被他制止。
“看着孤的眼睛回答!”
彼耳收回视线,看着他……看着他那双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瞳色之中,是暗藏了毕生的恐惧。
“大王是想听肺腑之言,还是奉承之词?”
“有何区别?”
彼耳看着他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了许多,似乎被彼耳的话中伤了些许。彼耳的心,开始内疚起来。
“臣方才所言实乃头疼病犯所致,胡言而已。望大王莫与下臣一般见识。”
彼耳双手叠在腰间,头微朝前倾,肃穆的神情,不敢看他。
彼耳知道,自己犯错了!
他做好了接受所有惩罚的准备,包括那些承受炮制之刑,乃至死亡他都想过了,准确来说,自他服侍帝辛第一日起,他便做好了死亡的准备。
可让他意外的是,帝辛只是轻笑一声,扬了扬长袍,便离去了。
离去时还落下一句话,不知是说给彼耳听的还是他自己听的。
“此时少年早已不是此间少年了!”
彼耳愣在原地许久,并未有半分松快之意。直到多年之后,历经世事沧桑,品了那一杯名唤作幽兰的陈酒,才真真感知到,此时此刻他的话语,对帝辛的此痛有多深!
只可惜,此时少年不知!
……
……
这日,朝歌城中迎来了一件大事。
苏护之女苏妲己乘坐云纱花轿游行朝歌城内,那层层的云沙也挡不住那姣好的容颜,怒衣百花在苏妲己的身侧,皆是衬物。
彼耳作为引宫使,立在宫门外,看着那一袭花车缓缓靠近,耳边的惊叹之声层出不穷。
“哎呀!此等美人,我就不信这大王不心动!”尤浑很是得意的念起唇边犄角八字小胡子。
“哎……这苏妲己可真是我见犹怜呐!不知道大王好不好这口了!”费仲略有些担心的摇了摇头。
彼耳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着担心是必然的,现在的大王,喜怒不定……难以捉摸。
可彼耳错了,大错特错!
马车行驶至了宫门前,那轿中佳人在婢女的搀扶之下,一步一步走到彼耳的眼前。
娇容佳人,肌肤胜雪,那极为好看的柳叶眉下,藏着无数故事的宝蓝色瞳孔,牢牢的捕捉了彼耳的心。
那双眼睛,和帝辛无法直视的深沉很不一样!
那里头,是义无反顾,是星辰大海,是无数回忆堆砌的悲伤……
是视死如归!
彼耳早已不谙情事,却还是动起了封印许久的心,他从未见过如此坚毅的眼神。
彼耳有一瞬间失了神!
“彼耳公公?彼耳公公……”
费仲稍用力推了他一把,他才回过神来。
“你看,这苏妲己如此美貌,竟也让彼耳公公失了神呀!哈哈哈哈哈——”费仲给旁边的尤浑使了个眼色,打趣着彼耳。
“时辰已到,入宫。”
彼耳不屑于他人的言语,那与他无关。
可他却是动了情,是的,仅一眼!
情在踏入宫门的那一刻,便渐渐烟消云散了,转而来的是无尽的惋惜和哀叹。
伴君如伴虎,往后生死皆不由天定了。
37. 殷辛记(四)
推开门,一道暖光打进了昏暗的龙德殿。
彼耳低沉着头,一路小走,站在石阶左侧,随后继续低沉着头。不去看那些各怀心事之人的表情,便不会产生那些不该有的冲动。
空气中满是寂静的味道,不知沉默了多久,熟悉的音色充斥了彼耳的耳蜗。
“这便是爱卿口中的绝世容颜?”
慵懒,不屑……被彼耳窥探的一清二楚。
“启禀大王,这冀州苏护之女苏妲己可谓是人间女娲呀!”费仲嬉笑着,似乎胜券在握。
彼耳免不得又在内心轻叹一气,他虽与帝辛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可到底还是了解他的。
“孤略瞧见着,也不过如此!什么绝世容颜,倾国倾城皆是尔等胡诌的欺君之言!”
彼耳看不见帝辛的脸,但打底也猜到了,定又是那一副高傲在上的盛气。
“啊……这……大王息怒。”费仲双膝再一次砸地,神色惶恐。
只听见帝辛冷哼一声:“哼!此等女子,还是送还给苏护罢了,莫脏了孤的眼睛!”
彼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心中一惊,腰板被挺的有些直。
他居然会说出此等言语,他竟要放了她!
他不杀她?!
彼耳嘴角不经意上扬,一向没什么波澜的脸上有了一丝笑意。
可故事的开篇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帝辛难得的怜悯,自那一人而起,那便只得又那一人延续下去。
“罪臣之女既已入宫,那便不会离去!”字字铿锵,到不像是一寻常女子该有的英气。
彼耳眼角垂暮了几分,她为何要留下?她不是抗旨不尊吗?为何今日……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文武百官皆是面面相嘘,道着心中的鄙夷。
无需那些人开口,彼耳便知道他们心中所想。
那一袭素色长袍的比干丞相,定是认为苏妲己也被朝歌的繁华之景迷了心智,也开始向往着朝歌的荣华繁盛。
护送苏妲己入朝歌的武成王黄飞虎,手持着重钺,脸上定是不可思议,他与苏护是挚交,对于帝辛召苏妲己入宫一直是持反对的态度,若不是王命难违,他定不让这良家女子入这朝歌。
费仲和尤浑二者皆是鼠辈,心思龌龊至极,苏妲己既愿意留下来,那他们便也多了一丝荣华。
……
彼耳看清了所有人,却唯独看不透自己和帝辛。
苏妲己如若可以安然回到冀州,那便少了一缕无辜枉死的冤魂,实为好事一桩!可这样,彼耳便再也见不到此间这等绝世容颜了。
彼耳摇了摇头,暗自嗤笑着自己,什么时候一介宫人也要被这些思绪之外的情物而忧心了?这些都不是他该想的事情。
随后轻挺腰背,双耳肃然,又回到了宫人的身体里,静静等待着那万人之上的意外之言。
谁也听不见帝辛的内心的嗤笑,亦看不见帝辛内心的惊讶。
只闻那高椅之上,浑厚却又是不屑的声音传来:“来人,送苏美人回摘星楼!”
他把她留下了……
彼耳不知自己该是欢喜还是愁,他转过身,看着高椅之上桀骜的面孔,有些得意,但又好像有了些愤怒。
可彼耳已经清楚的感知到了,帝辛对苏妲己,真真有了半分的兴趣。
……
……
苏妲己入宫的第一晚,帝辛便宠幸了她。
那夜,一轮圆月被乌云遮蔽了光芒,点点星光露出头角,打在这一抹孤城内。
彼耳伫立在一尊伏虎钟左侧,低沉着头,晚风吹拂着他俊秀的脸,很是轻柔,却又十分的生疼。
他身后是灯火不熄的摘星楼,还有那缠绵于耳侧的呢喃之声……
自从帝辛知道自己是唯一一个有资格坐上那王座的人时,便再也没了从前年少时干净爽朗的笑声。
今日,他笑了,如同年少时那样……
可彼耳却高兴不起来了,心似乎在绞痛,他不过就见了那苏妲己一眼,不过短短惊鸿一瞥……便是坠入了浮生之网。
他觉得自己有些许的可笑,却又笑不出来,他不再担心苏妲己是否会被帝辛一剑刺死,因为他深知,苏妲己已经完全的将那至尊之人,紧紧的拽在手掌心,如同那提线的木偶。
是的,仅一夜的宠幸,他便知道了所有的答案!
彼耳在晚风中站了一整夜,看着月色乍现又消散,初阳朦胧升起,唤醒了一片天晴,却没能唤醒昨夜欢愉之人。
破晓划过天际,早食已过,临近隅中,摘星楼的大门始终紧闭,没了昨夜的蜜言嗔痴,一切静的有些可怕。
彼耳揉了揉僵硬的双腿,轻迈了半步,还是有些踉跄,好幸身后有个年纪尚小的宫人将他扶住。他看着身后的摘星楼,在这青天白日里,比天上的太阳都还要刺眼。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午时一刻。”
彼耳暗叹一气,这是帝辛执政以来,第一次未曾步入早朝,凡是有了第一次……那便是永无止境。
“大人,这新入宫的妲己娘娘不会也……”那小宫人眼神有些闪躲,懦懦的道。
“她不会。”
彼耳从未如此笃定过。
事实证明,彼耳对了。
午时三刻,摘星楼的大门敞开了。
是苏妲己。
彼耳见着她,已经换上了妃嫔的服饰,一席墨紫色锦缎将她婀娜多娇的身形刻画的极好,青丝被金簪挽起,一只马步摇轻扭着笨重的腰身,欲抢走那一佳人的锋芒,却还是被那一副处事不惊的眉眼给夺了光芒。
“去传午膳吧。”彼耳吩咐着。
“这……大王不去龙德殿早朝了?”那小宫人入宫年纪尚浅,满头雾水的看着彼耳。
“大王不会去了。”
以后……都不会去了。
彼耳再一次笃定着。
凡事有了第一次,那便有第二次……第三次……永无止境,直至人老珠黄,心死之时。
彼耳带着另一拨宫人,弓着腰,埋头进了摘星楼。
那软榻之上的人还在酣睡着,彼耳看着帝辛,他已经很久没有看见帝辛如此安和的容颜了,没了杀戮的锋芒,没了帝王的桀骜,只是一介俗人。
苏妲己,你真的是一位奇女子啊!你居然让这世间最残暴之人动了心……
那一刻起,彼耳便知道,他们都输了!
38. 殷辛记(五)
唐都,洛阳。
一间茶肆内,座无虚席。
“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一说书先生摇晃着手里的檀木扇,眯着眼睛,陶醉于自己刚说的故事中。
台下一片喝彩,“好!——”
说书先生拿着扇子,轻敲两下案台,又道:“这白居易的《长恨歌》写的真是好啊!这江山如画,红颜似梦,历代多少君王哪个躲得过这多娇的女子啊!”
“那可不吗!前有商纣王,后有周幽王,还有这差点葬送大好河山的玄宗啊!”
“是啊!红颜……不是美玉,便是祸水哦!”
“要我说啊,这女子美若至极那便是祸!你看引得多少君王荒废朝政最后葬送大好江山的!”
台下的人皆在赞同着后者的言论,可这世间无数矫健男儿,又有几个不是拜倒在红颜女子的裙摆之下。
是结,亦是劫!
那说书先生脸上闪过一丝鄙夷,似对底下人的谈论很是不赞同,他再一次敲了两下案台,力道有些重。
“如若这娇容女子便有如此之大的魄力,可颠覆一国命脉,那也是为奇女子!理当带有钦佩之意,与尔等……更是云泥之别,尔等又有何资格去论足她人的一生!”
此言一出,引得台下人有些许不满,谩骂声充斥着整个茶肆。
台下有个年轻气盛的少年有些听不下去了,一屁股站起指着那说书先生怒骂道:“臭说书的,你说谁是……”
“啪!”
一声清脆,安抚了所有的喧闹声。
只见原本还是怒发冲冠指着说书先生大骂的少年,给了自己一个耳光,众人惊愕在原地,目瞪口呆,他们还未来的及做些反应,又一耳光印在左脸上。
一个接着一个,烙下一个个清晰的掌印,染红了整张脸。
说书先生嗤笑一声,“此乃天意,天意!”
“臭说书的,你给我使了什么妖术!”那少年一边扇着自己,一边冲向案台。
那说书先生轻扬了扬指尖,那少年便被弹出了茶肆,狠狠的砸在青石路上,引得长安街上的路人纷纷围观。
“本大爷今日心情甚佳,饶你一命!”那说书先生收回了原本斯文的样子,将腿笔直的蹬在案台上,展开手中的檀木扇,悠悠的扇着。
茶肆内的众人皆面色惊恐,欲逃离这是非之地,却在转身的那一霎那,茶肆的门狠狠的合上了。
“走什么走!本大爷好不容易来这人间逛逛,给你们这群凡人讲个故事,别不知好歹啊!”
那说书先生轻扫一眼众人,眼中满是不屑,那茶肆的小二早已吓哭了裤子。
“坐下!”
说书人一声令下,茶肆遗留的众人纷纷坐在原位上,紧张的咽着口水,后背一阵发凉,不敢轻易动弹。
故事再一次翻了一页。
……
……
正如后人的诗中所写:“自此君王不早朝!”
一连半月,帝辛每每皆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龙德殿内的石阶上,都藏了层厚厚的灰。
彼耳端着一砸奏折,走进摘星楼,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抹香肩裸露,彼耳沉吸一气,将眸子放低,继续向前半步。
“启禀大王,此乃比干丞相一行人上奏的谏书。”
帝辛有些慵懒的挥了挥手,“放地上,孤稍后再看。”
“喏。”
彼耳并未将那些奏折放在地上,而是一直端在手中,退居左侧。
耳畔不时传来佳人妩媚的呢喃之声,引得帝辛一阵长笑,那笑声里只有欢愉,和享受。
那娇娇的谄媚之声,一直在彼耳的耳蜗之中回旋,彼耳有些受不了,他实在是无法将这妖媚的声音与昨日那双满是过往的眼睛给联想起来。
那双眼睛的主人应该是孤傲的,清高的!
入了这这朝歌城,她是视死如归的,人的口中可以满是胡话,心也是难以窥探的清楚,可唯有眼睛……是不会骗人的!
彼耳直视过苏妲己的眼睛,便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可如今在这帝辛身侧的苏妲己眼中……
彼耳轻抬了一下眸子,对上了那双眼睛,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见过,却又是从未有过的陌生,那里面有真心……却也布满了虚假的谎言!
苏妲己看着彼耳,收起了半分的谄媚,只是嘴角轻轻上扬,如同还未含苞待放的花朵。
彼耳把头低了下去,不再看那双眼睛,和那一对如胶似漆的才子佳人。
彼耳不记得自己把头低了多久,当他回过神来时,摘星楼外已经跪满了文武百官,在灼灼的裂日下,脸色都有些通红。
皆在请旨:“臣恳请大王移步龙德殿,莫负了殷商百年基业!”
请谏之言凿凿入耳,彼耳看着那软榻之上的帝辛,脸上的欢愉瞬间消散的一干二净,又回到了从前那般桀骜的样子。
“众爱卿请回吧,孤今日累了,彼耳!”
“臣在。”
“送诸位爱卿出宫。”
“喏。”
逐客令已下,文武百官皆是面面相嘘,不知该作何法,此时比干丞相冒着必死之心,匆匆闯入殿内,彼耳还未来得及拦住他,比干丞相便看见了一览春光。
他连忙把头低下去,双眼紧闭。
此举把还在那软榻之上的苏妲己和帝辛吓了一跳。帝辛连忙抽出一件长袍将苏妲己光洁的肌肤裹起。
“比干!”
帝辛怒了,眉眼间满是怒气。
“老臣心系殷商大业,无奈出此下策,大王宠爱美人不打紧,可是不能不荒废了这殷商百年基业啊!眼下东夷祸乱,朝堂之上不能无主啊!”
比干也是两朝老臣了,为了殷商的百年基业可谓是呕心沥血,自是不忍看这殷商基业毁于一旦。
彼耳看着比干丞相那三千银丝,皆是为殷商所白了头,比干曾是彼耳的老师,教过些彼耳治国之道,彼耳很敬重他,帝辛也是。
只是后来,世事沧桑,政治权利的涌入,帝辛渐渐与比干有了隔阂。
帝辛揉了揉眉心,事关东夷朝政,他还是有了些许理智。
“东夷祸乱,自有闻太师去平息,卿无需过分担忧。”
“大王……”
“比干!”
帝辛打断了比干的进谏之言,语气中满是不耐烦。
“孤累了!”
39. 殷辛记(六)
彼耳暗叹一气,走上前:“丞相,今日还是回了吧!”
再劝也无多大意义了,他若是听得进去,那还是他吗?
“大王,闻太师虽战无不胜,可东夷祸乱,并非武力可解决的啊!殷商是您的天下,您应要比老臣在意的多些啊!”
比干眼角含泪,岁月在他的脸上刻画了许多的年轮,那是奔波的痕迹。
彼耳有些动容,他不忍看着曾经的恩师对这天下寒了心,可最终他什么也做不了,就连那一杯黄土他都没法撒下。
“来人将比干给我拖下去!”
一众侍卫将一花甲功臣就这样拽了下去,彼耳看着比干的眼角,满是失望……
可这失望还未延续多久,一娇媚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大王,臣妾害怕……”
彼耳转头,便看见苏妲己躲在帝辛的怀里,娇嗔着。
“爱妃莫怕,有孤在,不会让她们伤害你丝毫。”帝辛平息了怒火,搂着苏妲己,眼神里是从未有过的宠溺。
……
……
朝中流言四起,苏妲己祸乱国政,是为妖!
百官每日在龙德殿外将进谏地折子交予彼耳,彼耳整理好便送去摘星楼,帝辛翻越了数本后便将所有地竹简送去烧了。
“彼耳,以后此等折子,别承来污了孤的耳朵。”
“喏。”
此后彼耳便在龙德殿内,事先阅览所有的书简,将那些请求废除苏妲己的折子剔除,随后在送去摘星楼。
彼耳也给诸位大人送了话,让他们理解自己的难处,莫再写那些令君王不悦的谏言。
此后,文武百官皆不再写那些谏言,就连比干丞相和微子启也未曾再书写过。
只是那日,宫中迎来了一位陌生的面孔,是彼耳从未见过的大臣。那人身穿朝服,年岁看着与比干丞相一般大,这么年迈还能入朝为官,看来是有些本事的。
比干丞相带着那位新入职的大臣在宫中转悠的数圈,像是在寻些什么东西,彼耳走上前查探,与那新入职的大臣对上了一眼。
只见那臣子面色惶恐,眉头紧锁。
彼耳心生疑惑,问道:“这位是?”
“彼耳啊,这位是新来的姜尚姜大人。”比干为他引荐着。“姜尚啊,这位便是大王身边侍奉的宫人,彼耳。宫中人皆喊他大人。”
“姜大人好。”彼耳很有礼数的同他问好。
“彼耳大人。”姜尚回应着,随后又问道:“彼耳大人最近可是有遇上些诡异之事?或者去了有妖媚的地方?”
彼耳细细的回忆着,嘴角浅笑:“不曾。”
“姜尚你可是发现了异端?”比干急切的问道。
“彼耳大人周身遍布妖气,却又不是自己的气息,怕是沾染上了些妖物。”姜尚答道。
妖气?
彼耳眉心拧成了一股,他无非是一月前救了只通人性的狐狸,莫非她乃是妖?可就算是如此,这妖气还能遗留一月之久?
“姜大人,彼耳这一月以来皆是在大王身侧侍奉着,连那些鸟畜都未曾触及过,大人莫不是看错了?”
“姜尚乃是元始天尊座下弟子,会些仙法道术,定不会看错。”姜尚思考了片刻又问道:“方才您说你一直侍奉在大王身侧,未曾离去?”
“正是。”
只见姜尚长叹一气,愁似乎更加浓重了。
“看来是大王身边有妖物!”
……
……
那日,比干写了一贴谏书,恳求帝辛在显庆殿设下宴席,届时文武百官皆会相苏美人道下谦言。
帝辛一看他们在向苏妲己示好,很是欢喜,什么也没想的就答应了。
彼耳看着帝辛欢喜的搂着苏妲己的样子,用手轻刮她的鼻尖,“三日后百官宴会,此后他们便不会再为难你了。”
他轻叹一气,深知这是一个局,他只是再担忧着,如若一切皆如姜尚所想,那他和帝辛又该如何面对苏妲己。
三日很快便到来了,显庆殿内,美酒佳肴,山珍海味在各大臣眼前展现的淋漓尽致,可诸位大臣却没了享用的心思。
看来,此事除了比干丞相和姜尚之外,也就自己知晓真相了。
“启禀大王,老臣前些日子眼拙,心急冒进,对苏美人多有冒犯,还望大王与苏美人不要与老臣一般见识。”
比干端起爵,对着帝辛便是一饮。
此举,给文武百官迷上了一层雾水。
“爱卿无需致歉,孤的苏美人大方得体,乃是心胸宽阔之人,自是不与你计较多少。”帝辛未曾看比干一眼,只是帮苏妲己理了理额间的碎发。
比干按住了不悦,一切皆在按计划行事。
“今日宫中多纳了一位大臣,此人虽年事已高,却是原始天尊座下弟子,倒不如今日便让他一舞这桃木剑,为大王和娘娘助兴如何?”
“爱妃何意?”
“大王是何意,臣妾便是何意!”
“准了!”
彼耳深吸一气,所有的真相皆要浮出水面了,他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注视着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姜尚提着一把桃木剑,起初剑起悠然,如一隐世高人遗世而独立,斩漫山桃花,美……却也最致命。
在众人还在感慨之时,显庆殿内已经被一道金光笼罩,彼耳仔细看了一遍姜尚的剑法,落剑有力,起笔游龙,是一道符!
只见符直印那高椅之上。
“姜尚!你在作甚!”帝辛从高椅之上怒起,直指姜尚。
姜尚并未理会帝辛,而是又施加了些许法力,彼耳直勾勾的盯着苏妲己,发现她很是从容自若,没有一丝恐惧的神情。
彼耳有些怀疑自己了……
不知是不是随着法力的层层叠加,那道符变得更加刺眼,让人无法直视,而苏妲己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些许波澜,她开始痛苦,神情有些抽搐,整个娇躯都在颤抖,眼神中满是怀疑。
帝辛看着苏妲己如此苦痛的样子,连忙上前去将她搂住,却被那一倒符弹开,瘫倒在地,他怒气腾腾将长袖一甩,喊道:
“来人!把姜尚给孤拖出去,砍了!”
侍卫走进殿内,却也是和帝辛一样被一道金光弹开,无人近的了姜尚的身。
40. 殷辛记(七)
天,有些昏暗了,忽而间雷声滚滚,大雨倾盆铺满了青石板路,将整座王宫倒映的别样凄凉。
彼耳还在看着苏妲己,那张抽搐的脸上渐渐的浮现出些许的诡异,貌合神离,他有些惊楞了,彼耳清楚的看到,那张绝世容颜在符光的照耀下,一张狐脸很是清晰的浮现出来。
那张狐脸和苏妲己一样,有着宝蓝色的瞳孔……宝蓝色……狐妖……
彼耳眼前闪过一丝记忆,是它!
众大臣纷纷揉了揉眼睛,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大王,这苏妲己乃是妖祸啊!”比干丞相很是激动的阐述事实,这是他最后的筹码了,苏妲己是妖,那便留不得了。
“大……王……救臣妾……臣妾好痛啊……”
苏妲己双眼含泪,唇齿间皆在颤抖,以她的修为确实无法在姜尚的剑下逃脱了,她望着帝辛,这是她最后的稻草了,她现在还不能死,还不能……
满座百官皆在唾弃着苏妲己,就连那一向阿谀奉承惯了的费仲和尤浑脸上都生出了些惊恐之色,他们所有人都在默默笃定着一朝君王,是不会容忍一狐妖在身旁作祟的!
彼耳一下子空旷了好多,整个人如同丢失了三魂七魄般,无主。
苏妲己是那日在郊外帝辛救下的小狐狸,它来此作甚?报恩还是另有所图?那真正的苏妲己又去哪里了?被附身了?还是说已经……不在了。
那日宫门初见的,究竟小狐狸还是真正的苏妲己?
彼耳陷入了困惑之中,可仅存的一丝理智告诉他,帝辛……才是这场赌博中最难抉择的人。
“大王,此乃妖孽所化,微臣这便替大王收服妖孽。”
还未等到彼耳看清帝辛的神色,姜尚便再一次举起了桃木剑,取指腹一血,在桃木上又是筑了一道必死符,提剑便朝苏妲己刺去。
彼耳的懦弱,胆怯把他的双腿牢牢地锁在原地,他浑身止不住地发颤,他想救苏妲己,可他没了半分的勇气。
满座朝臣,无一不是欲看着这祸国美人死于剑下,那一刻,彼耳觉得他们比帝辛还要残暴!
剑,满载正气,破了苏妲己的外衫,只需在上前半步,无论那人是苏妲己还是小狐狸,皆不复存在!
彼耳双眼一沉,不敢去看接下的那一幕。
他就这样紧紧的闭着眼睛,用双耳感知这事物的变化瞬息,空气中满是平和的味道,没有那些腥子气,随后“哐当”一声,彼耳忍不住的抖了一个机灵,睁开了双眼。
那柄桃木剑被硬生生的砍成了两截,散落在东西两侧,而姜尚口吐一抹嫣红,手捂着胸口,看样子伤的不轻。
帝辛立于石阶中央,手里提着的是那把殷商历代君王承袭下来的刻满了伏龙图腾的青铜剑。此剑可破世间万法,斩尽妖魔,屠尽恶人。
此剑除了象征着殷商历代君王莅临,更是君王面临大敌前最后的一把庇护伞,今日,他居然拔剑了,还是为了一只妖。
彼耳虽是松了半口气,可内心的负裹又沉了几分。
文武百官无不下跪行大礼,那一刻,他们知道,这场赌局他们输的倾家荡产!
帝辛冷眼扫视这一群各怀心事之人,未置一词,便将虚弱早已昏厥的苏妲己抱回了摘星楼。彼耳也终于迈开了一步,紧随其后。
帝辛一旨令下,妖道姜尚施展妖术,诬陷妃嫔个,谋害君王,即刻问斩!
姜尚被满城通缉,朝歌城内早已没了他的容身之所,好在他是个仙家高人,早已渡了鹤西去了,彼耳偶然间听见一位外臣说,姜尚在西去前,留下了一句话:
殷商气数已尽,他已无力回天,此去便是寻得下一任君主。
彼耳暗自嗤笑一声,这殷商气数将尽不是肉眼可见的事实吗?姜尚你走的倒是干净,只是可怜了我那忧国忧民的老师啊!
比干丞相便成了主谋,帝辛念及他是两朝元老,夺了他的官职,将他囚禁在府中,未到苏妲己痊愈,不得出府半步。
苏妲己病了,自从受了那道符光之后,便日日心绞,精神也是虚的很,寻遍了良医皆是无果,帝辛为此很是忧愁。
那日,摘星楼外站了一位道长,身着灰色道袍,手握一柄拂尘,唇边留着两小搓胡子,看上去整个人的气度与那姜尚差远了。
那人自称是申公豹,乃是姜尚的师弟,还说姜尚早已被原始天尊逐出师门,乃是一妖道。
彼耳只是清浅一笑。
可他又说他有法子可解苏妲己的病痛,彼耳便没想那么多了,引他入了殿。
帝辛还在床沿照看着苏妲己,眼神里满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彼耳禀明那道长的来意,原本眉间还是紧锁着的帝辛瞬间松了口气,面露欢喜,“何解?”
“娘娘心绞难忍,皆是先天心脉有陷,只需寻得一颗七窍玲珑心,给娘娘服用,便可痊愈。”
“好!那便去寻来!”
帝辛长袖一挥,很是高兴的长笑着。
一心换一心,那剜心之人,岂不是必死无疑?一命换得一命,又如何长久?
彼耳看着逐渐现如疯狂的帝辛,或许,某一天自己也会死在他的剑下。
虽然他将这一幕幻想过无数次,可还是不能从容的去面对死亡。
那道长轻眯着眼,嘴里似乎在念着什么仙家术语,右手轻捻指腹,一前一退,定在中指关节处,似乎得到了什么解答,随后睁开了眼睛。
“这生有七窍玲珑心的人世间罕见,不过娘娘吉人自有天相,贫道窥探天意得知,这七窍玲珑心就在这朝歌城内!”
“何人?”帝辛又多欣喜了三分。
“此人乃是废相比干!”
老师!
彼耳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此人如此指名致姓,怕是有备而来,看来这又是一个局。
“竟然是那个老东西!呵~那老东西已经活得够久了,如若在离世前还能救了孤的爱妃,倒也是公德一件啊!”
帝辛摩搓着下巴,眼中满是得意,倒像是巴不得这一日还能再早些到来。
41. 殷辛记(八)
所以他早就动了杀心是吗?
“大王……”彼耳想搏一次。
可话还没说完,便被那寒气十足的眼神给逼了回去,他连开口的机会都没了。
彼耳问着自己,他又该怎么阻止这一场悲剧呢?他自己本就是一介宫人,不过幸运些侍奉帝辛久了,多读了些书,朝中那些显贵和王宫中众人才尊称他一声大人。
大人……大人……这种称呼在尊贵,也改变不了他只是一介宫人的事实,生命轻贱如草,无权无势,又能护的住谁?
这是彼耳的悲哀,目送亡魂……
“彼耳,你速去丞相府,好生将丞相给孤请来。”帝辛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喏。”彼耳应承着,内心却在讥笑着自己,彼耳啊彼耳!这送葬人竟然是你啊,还真是可笑啊,命已至此,皆是劫,皆是果啊!
彼耳怀着走出了殿外,看着那漫天的白云,一片一片的,像极了朝歌城内小摊贩卖的云片糕,要是此时能吃上一块云片糕那便好了,便不会那么苦了。
那条他小时候经常蹦跶的石子路上,在马车的牵引下,变得格外的短,路还是和从前一样,坑坑洼洼的,彼耳很是聚精的感受着身体的颠簸,这样便察觉不到心的无章了。
“老师。”彼耳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
比干安坐在案台前,神色淡然,轻点头,又拍了拍长袍,缓缓走出门外。
“走吧。”
彼耳在原地愣了些许,老师都知道了?
“还不赶紧上车?要是耽误了大王的要事,你可要受罚了。”
彼耳转过身,便看见比干掀开了帘子,唤着他。彼耳深吸一气,该来的,总归是要面对的,他踏上马车,坐在比干的旁侧。
马车外依旧是熙熙攘攘的摊贩,吆喝着生意,热闹极了。路过的酒铺里,扬出来谷酒味,不必帝辛宫里的逊色多少,大街上满是欢声笑语,孩童戏耍街巷,咿咿呀呀唱着童谣,踢着细石子,玩闹嬉笑。
可彼耳竟忍不住掉了一滴眼泪,他已经忘了,自己上一次落泪是什么时候了,自从服侍帝辛以来,他就学会了隐藏所有的喜怒哀乐。
比干轻抚了彼耳的脊背,深叹一气,“好孩子,莫要哭,人生在世亦不过悠悠数十载,死……是必归之路,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恐惧,如若我像你这般大小,我定会当个逃兵,用尽无数手段也要避免这种灾祸,可如今,我早已踏入耳顺之际,看尽了这世态炎凉,尝遍了人情冷暖,亦懂了帝王之情!死,于老师而言……恰恰是一种解脱!”
彼耳抽泣着,泪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还是看清了比干眼里的失望,对帝辛的失望,对整个殷商的失望!
帝辛曾经对彼耳说过他累了,殊不知比干比他还要累上数百倍!
“彼耳,宫门将至了,速速将眼泪擦干,别等会面见了大王,红肿着眼睛,惹他不悦了。”比干把余下的一丝暖意,皆赠与了彼耳。
……
……
摘星楼。
苏妲己很是虚弱的躺在帝辛的怀里,帝辛轻抚着她的脸颊,眼中满是怜意。
“参见大王。”这是比干最后一次行君臣之礼。
“爱卿免礼。”帝辛的脸上没了从前的厌恶,满是奉承的假笑,如若不是有求于比干,他又怎么如此?
彼耳看着一向高高在上,刚愎自用的帝辛居然也有了求人的姿态,而这一切居然是为了一介狐妖!
想来有些可笑,两朝老臣字字真言竟敌不过一介塌下美人!
彼耳不敢去直视比干的背影,害怕一眼便看穿了比干心里所有的不甘和绝望。
“孤,今日召爱卿来此,是想向爱卿借一宝物。”帝辛说的十分含蓄,却又暗藏杀机。
“这宝物可是老臣的七窍玲珑心?”比干已经不想再多费口舌了,他真真累了。
帝辛脸上的笑意在一瞬间烟消云散,冷哼道:“既然你都知道了,就不用孤王多说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话落,彼耳将帝辛早早备好的一把匕首盛了上来,彼耳紧紧控制着颤抖的双手,紧要下唇,步履艰难的走到比干旁侧,沉闷着头,奉上匕首。
“姜尚曾为我殷商命脉算了一卦,殷商……气数已尽,老臣虽想与这天斗上一会,将我殷商百年基业延续下去,奈何这人比这天还要无情呐!老臣……为了殷商,为了大王耗尽了毕生的心血,皆是老臣心甘情!老臣也自知人微言轻素不讨大王欢喜,故也不再多言了……望大王圣体安康,平安顺遂。”
比干字字铿锵有力,嘴角又是一抹轻笑,扒开上衣,扬起手中的匕首,在胸口处划上了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顺着肌理,染红了愈下的衣襟,彼耳看着那大片的红晕,终是忍不住泪如雨下。
鲜血,一滴,两滴……滴在青石板上。
“既是大王心之所愿,老臣便遂了。”比干的声音便的无比虚弱,胸口处只剩下一个偌大的窟窿,血流不止。
得了七窍玲珑心的帝辛,欣喜若狂:“彼耳,速降其洗净切好,给孤的爱妃服下!哈哈哈哈——”
又是一阵仰天长笑。
彼耳不得违背王命,只得照做,他临走前看了比干一眼,惨白的脸上,黑斑点点,目光里仅余失望,他最后冲彼耳笑了一下,驱散了很多的苦涩,却也让彼耳如鲠在喉。
比干走了,拖着空虚的躯壳离开了王宫,无人知道他的去向,只知道满宫内皆是血迹斑斑。
苏妲己吃了那七窍玲珑心果真心疾好了大半,气色也恢复到从前般红润,而那申公豹也被留了下来,被封为国师,帝辛的脸上的愁云没了,大好的晴天。
帝辛再也为曾提过比干,只是封了道意旨:比干赠心有功,赐良田千亩。
武成王和微子启皆是愤慨激昂屡屡上奏,却依旧是被帝辛拒之门外。其余群臣敢怒不敢言,皆为求自保开始纷纷投入苏妲己的旗下。
彼耳看着这愈发扰乱的朝歌,想起了比干临走前说的话:殷商气数已尽……
或许,所有的一切,都还是只是个开始罢了。
42. 殷辛记(九)
七年间春去秋来,朝中大臣早已轮回一新,宫中才子佳人也都人老珠黄,就连彼耳也染花了几根青丝,音色也变的有些沙哑。
不变的唯有帝辛对苏妲己的宠爱!
七年间,帝辛未曾碰过其她女子,每夜都是在摘星楼度过,为了讨苏妲己欢心,斥殷商满国财力,筑造鹿台,纵东夷战事吃紧,国库早已空虚,他还是为了博得苏妲己一笑,将历代君王的努力,做成了赌注。
不过倒也发生了件幸事,帝辛在苏妲己的劝说下,这七年内,每月皆会抽上个五六日莅临龙德殿,参与朝政大事。
那日,朝歌城,又迎来了一缕亡魂。
西伯侯长子伯邑考进宫向帝辛进献三件宝物,欲令君颜大悦,借此借此救出西伯侯姬昌。
此事还需要追溯到七年前,比干丞相离去后,帝辛便召东西二侯进宫,西伯侯姬昌以卜卦术闻名四海,许是听了比干临死前所述的那番卦像,帝辛便让西伯侯为自己算上一卦。
西伯侯姬昌是个实诚之人,既不懂朝歌的变故,亦不敢轻易欺君。此卦正如比干所言,殷商气数已尽,纣王死于自焚。
帝辛盛怒,一气之下便要将西伯侯处死,武成王极力劝阻,以西岐兵力强盛为由,暂且保住了西伯侯的姓名,不过就此软禁于宫中。
彼耳看着那伯邑考,一席素衣,风度翩翩,眉清目秀,当真是公子世无双!
“罪臣之子伯邑考特来为大王进贡三件宝物。”伯邑考朝高椅之上的帝辛和苏妲己觐见之后,便一直低沉着,似乎是在躲避着什么。
只见宫人们在外头倒持着,随后又呈上来一副毛毡,和一盏金丝笼,笼里有一只白猿。
数十种香木制作成的七香马车,正驻足于龙德殿外,清风拂过,诱人的香味画作一缕青烟般,飘进了所有人的鼻腔,让人忍不住多嗅几口。
彼耳细细品着这香气,初闻时果香四溢,酸甜诱人,有些张扬,却很快又沉淀下来,一股木香安抚了所有伤者的心灵。
就连那至尊之人的脸上,也有了一丝沉迷之意。
“此乃西岐三宝之一,名唤七香车,此车受法器庇佑,可逢凶化吉。”伯邑考一一介绍着,随后将第二件宝物展示给帝辛鉴赏。
“这第二件宝物便是醒酒毡,与七香车一样,皆是西岐的三大宝物之一,如若不幸酩酊醉事,卧于此毡,即可醒酒。”
听到这里,彼耳很是清晰的听见这文武百官的叹息之声,赠一醒酒之物与沉迷于美色酒池中的帝辛,也亏得伯邑考想的出来。看来,这伯邑考亦是这朝歌城内的一抹亡魂呐!
未曾踏足官场朝政的伯邑考,还未意识到事情的变化,又继续道:“左边的是一白面猿猴,千年修为颇有灵性,善舞善曲。伯邑考自己父亲罪孽深重,惹恼了大王,故将西岐三宝全部进献给大王,另有数十位窈窕佳人,只为博大王一笑。”
彼耳看着帝辛,他的脸上没有喜悦,满是不屑和讥笑。
“七香车倒是不错,留着吧!至于这醒酒的破毯子……”帝辛轻瞥了一眼,随后端起爵,一饮而尽,“撕了吧!”
伯邑考依旧是低沉着头,彼耳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是替他有些惋惜,他惹得怒气不必他父亲西伯侯的要少啊!
帝辛轻转头,看着身侧的苏妲己,挑起她尖细的下巴,温柔的声音终于响起:“爱妃啊,你近日身子老是不大好,你看看都瘦了,方才这伯邑考也说了,这白猿乃是千年修为,倒不如煮成汤药,给你服下?”
“大王~大公子不远千里来这朝歌,你可不能辜负了人家的一片心意啊!”苏妲己紧贴着帝辛的胸膛,娇媚之声亦是如雷贯耳。
“爱妃更重要!”随后他长袍一挥,道:“速去将此物做成汤药给娘娘服下,还有这数十位胭脂俗粉,送去炮烙,别放在这碍孤和娘娘的眼!”
顷刻间,龙德殿内只剩了些余香,和惋惜之声。
彼耳心中也大致有了个底,他没了比干死时锥心刺骨的痛,这七年间,他亲眼目睹了多少人在炮烙之刑下体无完肤,在蛇蝎沼中五脏六腑皆化作了盘中之餐。
他已经习惯了目送死亡……
“大王~臣妾听闻这伯邑考极善音律,一把古琴弹奏的更是婉转悠扬,余音不绝。臣妾自小便想学这古琴,奈何未寻得一位好老师,便成了一遗憾,臣妾恳请大王将这伯邑考留在宫中,也让臣妾向他讨教几分,如何?”
苏妲己不知是在打着什么歪主意,这七年间来,她新奇古怪的想法层出不穷,且彼耳听闻这苏妲己与伯邑考乃是旧相识……彼耳随后又暗自嘲笑了一番,真正的苏妲己早就不再了,现在活着的是那只狐妖啊!
帝辛允诺了苏妲己的提议,命伯邑考居住在摘星楼旁侧的宫殿内,并派了大量的侍卫守在殿外,与他父亲西伯侯一样,成了这王宫中最鲜丽的囚徒。
可囚徒也有囚徒最后离去的归宿,一场变故,就此而起……
……
……
那日,帝辛正与费仲尤浑商议东夷之事,彼耳在旁侧研磨着墨汁。
忽而间摘星楼的小婢子匆匆闯入龙德殿,神色慌张,跪倒在地,气喘嘻嘻的喊道:“求大王救救我家娘娘……”
未等那婢子说完,帝辛便匆匆赶去摘星楼,彼耳紧随其后。
绕过青石板路,闻过栀子花香,帝辛一脚便踏破了摘星楼的大门,之见那伯邑考正扑在苏妲己柔软的娇躯上,欲对其行不轨之事。
“放开我……放开我……”苏妲己的呼救之声让帝辛的怒火又上了一层楼,他额间青筋暴起,伸手便提起伯邑考的衣襟,将他狠狠的甩到了墙角。
“大王,你总算来了……”苏妲己连忙扑到帝辛的怀里,哭诉着委屈。
帝辛的心都要疼坏了!
彼耳看着这一幕幕,神色淡然,很显然,一场局罢了!
只可惜,是以人命来献祭……
43. 殷辛记(十)
帝辛盛怒,一旨死意,令大军即可发兵征讨西岐。
东夷远征的闻太师虽已传来捷报,可彼时的殷商早已是瘦死的骆驼,已是闻不得这战火的味道了。满朝文武皆屈膝伏地,恳求帝辛收回成命。
可帝辛如何咽的下这口气,他执意要处死西伯侯一家,方能解这口恶气。
正当他再一次下达死令时,苏妲己来了。
杳杳杏花在她眼中绽放,足下的娇柔印出朵朵含苞待放的睡莲,弱不禁风的腰身惊起了帝辛心中一片的涟漪,他连忙从高椅之上跑下来,小心的搀扶着她。
“娘娘身子不大好,怎得还让她出来吹风!”帝辛冷眼扫过苏妲己的婢女,恨不得将其五马分尸。
那小婢子被震慑的连忙跪下,嘴里直喊着饶命。
许是这婢子服侍苏妲己久了,苏妲己动了怜意,开口向帝辛要回了那婢子的一条小命,随后又不知在帝辛耳畔说了些什么甜糖蜜语,之间帝辛嘴角闪过一丝黠笑,随后长袖一挥,“暂缓征讨之事。”
大殿之上,人潮褪去,各怀不解却又是松了口气。
可彼耳却是眉头紧锁,他了解帝辛,对苏妲己,哦不……是那只狐狸也还是知道些脾性的,一个孤高自傲,及其重视尊严和面子,另一个想法新奇残忍,手段恶毒。
二人脸上泛着的浅笑,皆是死亡的号角。
果不其然,帝辛召唤了费仲……
瞒住了彼耳,做足了所有的事情。
……
……
帝辛的王宫内,在花园的尽头之右,有一处偏殿,那是专程用来囚禁质子和那些诸侯世子的。
西伯侯姬昌就在此处囚禁了整整七年。
这七年间虽住着金丝软榻,闻着万花盛开的清香,所食之物也都是王宫御食,可所步及之处不过床榻至案台这短短五步之远。
背井离乡,也与外界断了联系,鬓间的银丝结成了串串,深沉的双眼下面,满是长夜漫漫,无法入眠的不安。
却依旧是神采奕奕,浑身写满了智慧的结晶,脸上满是慈祥的微笑,那是彼耳许久未见过的温柔了,那个笑容像极了恩师逝去时对彼耳的微笑。
彼耳寒了许久的心,也终于找到了记忆中那些仅存的温暖。
“见过西伯侯。”彼耳很是有礼数的向他问好。
“彼耳大人,久见。”西伯侯给彼耳倒了杯茶,“我这里没什么好茶,您莫嫌弃。”
彼耳双手接过,“多谢侯爷好意。”
彼耳觉得自己收到了真正的尊重,一饮而尽。
西伯侯看见彼耳身后的小宫人手里提着食盒,便问道:“这是?”
彼耳这才想起来此行的目的,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解释道:“大王前些日子猎了几只野兔,便做成了兔肉饼,近日大王和苏美人很是喜欢乘坐那七香车在宫内游走,心生欢喜,便令微臣送来些与侯爷尝尝。”
这是苏妲己教他的话,他起初是怀疑的,拒绝的。
那日在大殿之外,他质问苏妲己:“此肉无毒?”
“你让他放心食用便是,这真真是大王和本宫的一片心意。”
彼耳看着苏妲己眼睛里的真挚,又回忆起了昔日在朝歌城外的郊林里那双宝蓝色的眼睛,他信了!
苏妲己的确没撒谎,此肉无毒,皆是帝辛和她的一片心意。
可这世间又有几人想要得到如此盛大的帝王之心呢?
不知其真相的西伯侯很是欢喜的打开了食盒,拿起一块肉饼,细细的闻了闻,随后双眼含泪,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颤颤巍巍的举起手中的饼,激动的说道:“多谢大王惦记!”
如若老师还在多好?那便能与这西伯侯共话江山,棋局之上厮杀万千了。彼耳在心里沉思着。
西伯侯一顿猛咽,不到片刻,便将这三块肉饼滚入腹中,“好吃!好吃!”
被囚禁了整整七年,终于等到王的眷顾,这对西伯侯来说是莫大的荣誉和最后的希望。他感恩着,觉着回到家乡定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殊不知,皆是局。
就连彼耳,也被拉入了局中。
殿外传来熟悉的笑声,充满了奸佞和虚伪——是费仲。
“西伯侯啊西伯侯,此肉可还入的了您的叼嘴啊?”
彼耳从费仲的话里终于察觉到有一丝异常,帝辛前些日子是猎了些兔肉,方才西伯侯食用了也未曾有中毒的现象,可为何费仲还要如此暗讽?
莫非?!
彼耳心中一惊,浑身止不住的打颤,他怎么做的出来!
可心慈体善的西伯侯未曾察觉到异常,只是一个劲的点头,“甚好甚好,还请费大人替罪臣向大王致谢。”
费仲脸上满是讥讽,“好好好!本官这就去替你去向大王禀明。”
费仲离开了,带着令人作呕的笑声。
彼耳愣在原地,不知道该如何说出真相,亦不知该如何面对那一位年少时的交心之人。他想走了,这是第一次,他动了逃匿的心思,昔日比干剜心惨死,他虽无法面对,可为了活下去,他听了帝辛的话。
可这一次……他真的怕了……
他拖着沉重的灵魂一步一步移到了殿外,纵西伯侯一直在外头呼唤他,他都没有听见,只是一路朝前,可走来走去,眼前的都是那一座高墙把他和外界断的死死的。
那一刻他才真正明白,自己早已无处可逃。
“彼耳大人,大王在摘星楼等着您过去侍奉呢!”
小宫人打断了他所有的哀绪。
彼耳嗤笑一声,“我有什么好哀叹的……我无亲无故,又不是我的儿子被我给吃了,我为何要忧愁?再说了……他本就是这样的人,不是吗?”
他长袖一甩,仰天长笑,笑这世道沧桑,王权富贵,人心难测!更笑自己从不反抗,为了苟活只敢在心中哀叹!
帝辛和苏妲己是在殷商的侩子手,可我不就是那侩子手中的那把刀吗?
彼耳啊彼耳,你以为的独善其身和感同身受不过是你清高懦弱的挡箭牌罢了!除了心会痛,你还真是一无是处啊!
44. 殷辛记(十一)
彼耳如同行尸走肉般进了摘星楼,他看着那软榻之上的二人,饮着美酒,嘴角散发的得意让彼耳觉得恶心,反胃。
从前帝辛以帝王之态草芥人命,后又宠爱苏妲己以夺取人命为乐……他都无所动容,他以为自己已经习惯目送死亡了,可今日拭子食肉……呵,彼耳终于顿悟了。
这一次,他终于不再隐忍了!
“如若有朝一日,西伯侯将大皇子亦制成肉食赠与大王食用,不知大王是否会像今日这般如意喜乐?”
彼耳坚挺的伫立着,不再低沉着头,而是直直的盯着那双从前不敢直视的眼睛。
彼耳在那双眼睛里再也看不见恐惧,满是荒芜……荒芜的又好像洋溢着暖暖春风。
帝辛的脸上看不出惊讶的表情,似乎早有预感,他只是很冷淡的说了一句:“这不该是你对孤说话的态度。”
“受子!”
彼耳直呼着他的名讳。
满宫宫人无一不是脸色突变,石阶之下的费仲和尤浑都打了个寒颤,那苏妲己脸上也闪过一丝讶异。
这是彼耳这辈子,做过最大胆的事情了。
所有人都在为彼耳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去想下一刻彼耳会身首何处?
“你可还记得幼时在郊外狩猎时许下的承诺?”彼耳唇齿坚毅,这是他最后的稻草!
那年帝辛不过十岁,彼耳六岁。
先帝率其部下和王子于立秋盛日,在郊区举行了围猎大赛,那时微子启和黄飞虎啊二人合力,大获归来,彼时帝辛不过刚学会这马背上骑射的功夫,自然是比不过微子启。
可胜负欲极强的他扬鞭策马一路闯进树林,无奈不小心落进了猎户的陷阱,被困了一天一夜,后来被一村民所救。
帝辛看着那些破旧的茅草屋,风轻轻吹几下,便都散落在了河边,就连喝水用的杯盏都是缺了口的泥碗,煮的稀饭也是清澈如湖水。
每家每户皆是如此。
后经与村民的交谈得知,他们大都是从外地逃难过来的,家乡闹饥荒,无处安身便来了朝歌。
那时第一次帝辛立誓要做一介英明的君主,要让所有的子民都不在为吃食穿着而忧愁,每一户人家都有一座干净的小院子,院子里种满了花……
当帝辛将心中的包袱讲与彼耳听时,彼耳信了,从心底便相信有朝一日帝辛会成为受万民景仰的君主,将殷商的基业推向至巅峰。
可是后来……没有了后来……
彼耳嗤笑一声,摇着头,眼角那颗莹珠终于砸了下来。
他没有等帝辛开口回答,便抢了先有道:“呵~你怎么会记得呢?你若是还记得又怎么十指沾满鲜血,看着百姓民不聊生却还是奢靡浪费。帝辛……你也会对自己失望吗?”
彼耳的眼睛了没有了光,也不再期待帝辛的答案了,他做好了接受死亡的准备,那一刻……他多么希望死神可以早一刻出现。
可彼耳忘了一件事情,他与帝辛一同长大,彼耳对帝辛知根知底,殊不知,帝辛对他亦是了如指掌。
又或者说,他们之间以为的了解,不过是看到了层云纱罢了。
帝辛并未赐死彼耳,只是将他打入了大牢。
得罪了最尊贵的王,沦落成为阶下囚,曾经的“彼耳大人”成了满宫之中闭口不谈的禁晦之词,彼耳再一次体会到人情冷暖,不过他倒是不在意,在这宫里,真心……能有几人?
不过彼耳时幸运的,自小便跟在他身侧的小宫人时不时的还会提些糕点过来看望他,跟他说说外界的消息。
西伯侯自误食之后,武成王和西岐二公子合力将西伯侯接回了西岐,后微子启出走朝歌,苏妲己设计令帝辛羞辱了武成王之妻,其夫人自缢,武成王恼羞成怒杀进宫中,最后叛离朝歌,据闻去了西岐。
姜尚自离了都城之后,便相中了西伯侯姬昌,将其扶持为下一任天下之主,姜尚手握一封神之榜,召集了数百位能人异士,举兵征讨殷商,大军一路连胜,拿下数十座城池。
不知幸还是不幸,闻太师班师回朝,虽不知宫中种种变故,却也是恨极了苏妲己,更对帝辛寒了半颗心。
可闻太师是一个极其念旧之人,不忍看着殷商百年基业落入他人之手,便开了天眼,奔赴前线。
战事,缓和了许多,却依旧英魂遍布。
彼耳虽在狱中却是了解殷商的,自东夷祸乱以来,耗费大量军力这才平息,又因帝辛贪图地之宽余,连连逼退东夷强兵,纵闻太师班师回朝,可殷商的主要兵力依旧集中在东夷。
前往西岐参战的大都是奴隶和百姓临时训练组成的军队,毫无杀伤力,去了无非是给那黄沙漫天的战场多了一缕亡魂罢了。
想到这里,彼耳又是无尽的叹息,他想起老师和西伯侯曾经说起的卦像,殷商气数已尽。
既然早已无力回天,为何不缴械投降?
少流点鲜血不好吗?
彼耳沉沉的靠在冰凉的石壁上,企图让自己思绪清醒些。
“看样子彼耳大人在这狱中过的倒是自在的很呐!”
这娇媚的声音不用彼耳撇过头去看一眼便知道了,定是苏妲己……不,是那只狐狸。
“小狐狸,别来无恙。”
七年了,彼耳终于撕破了那层伪装。
“隐忍了七年,累了吧?”小狐狸推开了牢门,一袭红衣格外的妖艳,刺痛了彼耳的眼睛。
“呵~要说累,你更累不是吗?顶着一张不属于自己的皮囊,哗众取宠,都不敢拿真面目示人,真累啊!”
彼耳又是一阵嗤笑,他后悔了,昔日他就不该动了怜悯之心,救了那只狐狸。
小狐狸只是轻笑一声,闪过眉眼,“你喜欢苏妲己!”
彼耳沉默了。
“只可惜……她死了,在伯邑考入朝歌那一日,我便把她杀了!”
“你!”彼耳紧握拳头,后牙紧合。
“你怪不得我,这都是注定了的!”小狐狸忽然朝前倾去,看着彼耳的眼睛,再一次轻笑,宝蓝色的眼睛里泛起了涟漪。
“你救过我,我便会救你。”
45. 殷辛记(十二)
唐都,洛阳。
依旧是那间茶肆,台下众人随着故事情节的层层递进,渐渐的忘记了原有的恐惧。
一声案响,唤回了所有人的思绪。
只见那说书人打着哈欠,伸了个懒腰,蔫蔫的说道:“剩下的故事你们也都知道了,后西岐一路过五关斩六将直抵朝歌。帝辛与鹿台之上自焚而亡……”
那说书人显然是累了,就连故事都未曾说完,便起了身。
可台下有一人却是真真入了这故事,心生疑惑,压沉着恐惧问道:“那彼耳呢?苏妲己不是说了吗,会救他一命,那他去哪里了?”
说书人轻扫了那人一眼,那人如鲠在喉,心慌了片刻。
只听见那说书人道:“他还活着,去了一间酒肆,做了一场交易。”
“交易?”
那人再一次开口问道,却发现茶肆之内早已没了这说书先生的身影。
洛阳城内花香四溢,娇容佳人身披薄纱罗衫,透出白皙的凝脂,鹅黄与降唇相得益彰,将唐朝女子的自信与殊荣刻画的淋漓精致。
异邦来客摆弄着令世人为之惊叹的奇珍异宝,一抹玄关,藏着无数智慧的沉淀。那杂耍人口中冒出的火球引得看客们一阵惊叹,喝彩之声萦绕在耳畔,久久不曾离去。
繁荣的气息将那唐末危亡的气息掩盖的一干二净。
那说书先生穿过人潮,摇着手中的木扇,走在安静的巷子里。
“烂尾可不能成为一位优秀的说书先生。”
很是干净的声音传进了他的耳朵,他嘴角轻笑一声,身后便出现了一男子。
“肆主好雅兴,竟也来着人间戏耍。”
说书先生转过身,那一身说书先生的行头一换作了一席古墨色的长裙,眉眼绽放,嘴角依旧是那一抹蔑视一切的微笑。
“二郎神君不也是兴致勃勃来这人间寻世间美人?”
既无忧收起手中的木扇,挖苦着眼前这位褪去了满身战甲的真君,换上了一套凡间修道之人常披的素袍,一支木簪挽起青丝,相貌端正,明齿似玉,额间一抹绛红格外的引人注目。
那是死神的凝视!
“这洛阳虽美人如云,却也敌不过那集三千宠爱于一身的杨玉环呀!”
“哦~原来真君好这口?要不与我交易,我还你一个杨玉环便是!”既无忧突然凑到杨戬跟前,眼角闪过一丝得意,手中的木扇轻触他细润的下巴。
杨戬……是她的客人了!
可杨戬却被吓得连连后退几步,“肆主啊,杨玉环就罢了,您还是继续把那故事讲完吧!”
“好啊,请我喝茶!”既无忧大步朝前走去。
“您不是刚从茶肆出来吗?怎得现在又要喝茶?”
“本肆主乐意!”
“可我没凡间的银子啊!”杨戬丧着脸,苦涩的说道。
天条明令禁止神界与仙界之人点石成金扰乱凡间秩序,否则便会受到天雷之劫。可既无忧从不是什么有怜悯与理解之心的善辈,此刻她只想喝茶。
杨戬见她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略有些无奈的遥摇头,只好大步跟上去。
既无忧换来小二,“一壶普洱。”
杨戬微侧头便看见了那柜台之上明码标价写着:普洱,八十两一壶。
这八十两是多少,对于久居天宫之上的神官来说是真的不知道,可杨戬心里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无论多少,他身无分文便是劫!
既无忧看出了他脸上的忧愁,免不得笑出声来,“郎君可莫忘了你乃是玉鼎真人座下最得意的弟子啊!曾与那泼猴大战了五百回合呢,不过是没些银子,走一道天雷罢了,无需担忧!”
“肆主啊,您可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杨戬一不小心便把心底的实话给说了出来。
既无忧端起茶杯的手顿住了,直盯着杨戬。
杨戬打了个寒颤,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肆主,小神错了!”
既无忧这才神色缓和了半分,喝了半盏茶。她不过吓吓他罢了,哪能想到这二郎神这么不经吓!她在心底轻叹一气。
可既无忧不知道的是,就连这与那泼猴大战几百个回合的神将,也不愿与既无忧动一次手。既无忧虽离开了酒肆,没有二十四神神力的加持,却依旧是一个不能轻易惹怒的角色。
那年哪吒贪玩不小心打碎了既无忧的酒盏,既无忧追他至南蛮,愣是一掌打散了哪吒半身的神识,还送他去了无妄海受了整整三年的梦魇之刑。
此后天界众人更是不敢轻易得罪这六界中独有的筑梦师了!
“该给你讲故事了。”既无忧放下茶盏。
……
……
灯火燃烧了岁月,烬了满地的青丝。
彼耳不知昏睡了多久,他隐隐听见有人在喊救命,那种匆促感让他呼吸有些紧促,他扶着千斤重的头,缓缓坐起。
他还是在大牢内,脑海中一片混沌,只依稀记得那日苏妲己离去时,牢内突然窜出一缕白烟,他被呛晕了过去,随后便不省人事了。
彼耳揉了揉眉心,让自己清醒些,眼角的实现渐渐有些明朗,他看向牢门外空无一人,满地的碗碎,兵刃东倒西歪的散落在角落。
莫非宫中有何变故?
他心有不安,有些晃荡的撑着石墙,走到牢门处,扫视片刻后,在狱卒平日里喝酒聊天的木桌上找到了一串钥匙。
可眼下他也没什么法子拿到那串钥匙,他深沉的叹了一气。
正当他忧心之时,大牢内匆匆跑来一个熟悉的身影,是那个小宫人。
“彼耳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那小宫人气喘吁吁,神色很是慌张。
“究竟发生了何事?”彼耳眉头紧锁的问道。
“闻太师战死,费仲尤浑被捕,西岐的军队一路朝前进军,现如今已经杀进朝歌城了!现在王宫内的宫人婢子能跑的都跑了,彼耳大人,你也走吧!”
彼耳往后踉跄了几步,他不过昏睡了短短数日,怎会发生如此之大的变故?
“那桌上有一串钥匙,你速去拿来。”
彼耳扶着牢门,殷商气数已尽,一切皆如卦像所言,那他呢?
小宫人打开了牢门,急切的说道“彼耳大人,我找到一条小路,我这就带你出宫。”那小宫人拽起彼耳的衣角预备朝外头跑去。
可彼耳顿住了,他现在还不能走。
“你先走吧,我还有些事情需要去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