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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筑梦师全文阅读

作者:知更鸟没有糖     山海筑梦师txt下载     山海筑梦师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6. 天蓬印(六)

    待到既无忧匆匆赶往瑶池,天帝一道指令便将天蓬元帅打去了轮回台。

    既无忧来不及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转身便去了轮回台。

    轮回台上,天蓬元帅被革去了职务,青丝散落,褪去盔甲,一席布衣还是掩盖不了大将风范。

    监督他行刑的是元音将军,元音正在施法的手,颤颤巍巍,满眼的难以置信。

    这可是他心中最骄傲,最懂礼数的元帅啊!怎么可能在他眼前行苟且之事!

    既无忧掌心一震,将元音轻弹开。

    “肆主……”元音朝后退了几步,有些踉跄。

    “元音将军,本肆主不是来劫人的,只是有些事情本肆主需要问清楚,还请将军回避片刻。”

    “好吧……”

    元音无奈的轻叹一气,率着部下撤离了轮回台,若是肆主能理清事情的根由,说不定还能还元帅一个清白。

    兵甲褪去,既无忧缓缓上前,看着天蓬元帅那双淡定从容的眼角,便知晓了一切。

    “她会恨你的!”

    “我知道,可恨……总比遗忘要好,不是吗?”天蓬抬头看着既无忧,满脸的无悔。

    “无忧你知道吗?当我今日抚摸她的脸颊,将她拥入怀中时,我有多厌恶自己吗?我伤害了她,可我不得不这么做。我怕她早对我温柔片刻,我便不舍得走了……无忧,我今日算是真真体会到了昔日述白的无奈了。”

    “天蓬!你可知调戏仙子乃是大罪!就算了十四余日后,你功成归来,功过相抵也洗不清这一身的污名!”

    既无忧不再看着他的眼睛了,一千多年前述白便是那一副必须为之的表情,让她所有的挽留都化作了尘埃。

    “待我成佛,六根清净,也就无问功过了。”天蓬元帅嘴角上扬,早已接受这种种结果,他低头看着手上的丝帕,轻轻解开,交予既无忧。

    “这是她的东西,你替我还给她吧,我来时便是独自一人,离去时,自然不能带走她的云翳。”

    “天蓬……”

    “无忧,自从我那日从司命星君处归来时,我便知道天意不可违,嫦娥……是劫,轮回台也是劫。”天蓬元帅轻叹一气,看淡了世事情缘。

    “无忧……此去经年,你多保重。如若你和她聊得来,便去月宫陪陪她吧,天后娘娘素不喜爱她,我怕她会吃些苦头。辛苦你了……又留你一个人独自面对一切了……”天蓬踏上了轮回台,满面春风,脑海里满是昨日月下重逢。

    一壶茶,一盏心事,一对璧人……

    他轻闭眼,一跃,便是永隔。

    既无忧紧握手中的丝帕,深沉一气,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轮回台。

    “元帅已去。”

    元音随即跪地,紧咬嘴唇,含着泪:“恭送元帅!”

    天蓬啊!天蓬,你终是和他一样,将过往都推开了,腾空而去,人走酒空,就留我一人……呵!

    世间离别何其诸多,晃眼间,已是白云悠悠,红了大片的天。

    ……

    ……

    瑶池之上,繁闹掩盖了所有的离别,乐师击筑,舞姬绝世容颜,蹉跎着云巅,把所有的不悦都化作虚无,美酒佳肴,又是一轮饕客们的主场。

    既无忧一步步走入瑶池中央,点亮了在场仙家的双眸,比嫦娥仙子面纱飘落时,还要惹人注目。

    众仙家皆寒骨耸立,谁也未曾料到,这千百年来未曾踏足天界半分的筑梦师,今日竟来赴宴。

    赤脚大仙摇着蒲扇,带着笑意施着秘术:“太白老道啊!这赌……你输了啊!”

    太白金星吓得连连往后撤了几步,偷偷躲在石柱右侧,偷偷打量着。

    “哎呦喂!她怎么还真来了呀!赤脚老弟,你这破嘴莫不是开了光?倒霉死了,倒霉死了!”太白金星一直碎碎念叨着。

    “这既无忧今日来此,怕不是赴宴这么简单啊!”一旁的上生星君端着酒杯看着旁边的天机宫司命星君。

    天机宫司命星君轻叹一气,他自是直到既无忧前来是为何事,可他不能泄露天机,前些日子给天蓬元帅算了一脉,已受到反噬,现如今他才不会轻易占算,更何况那人是既无忧,用根脚趾头想想都知道,此人惹不得!

    “老六你看我做什么?这既无忧性子古怪的很,我是个掌管凡人气运的,可摸不透神仙的想法啊!”

    “哎……你们两个啊就是被美酒给迷昏了头,这都看不出来!这天蓬元帅刚犯下天条,跳了轮回台,这既无忧和他可是挚交好友,这时候来赴宴,除了砸场子,还能干什么!”天相宫思禄星君拿起一个蟠桃放嘴里啃着。

    “这……这里这么多上神,仙家呢!她还敢闹事不成?”上生星君眼睛瞪得如铜铃。

    “她敢不敢闹事我不知道,但是肯定是有人希望她闹事!”思禄星君嘴角一抹黠笑,示意他们看向对面。

    目光落尽处,天猷元帅满脸涨红,毛发耸立,杀气腾腾,恨不得立马便拿起手中的长矛刺死既无忧。

    既无忧无心揣测仙家们的想法,也不屑于天猷元帅的怒威,她来此地不是来砸场子,亦不是来为天蓬元帅洗脱罪名的。

    她只是想看看那个从出生开始便高高在上,手握世间命脉的天界之主,时隔千年,过的好不好?是否忘了那一笔偿还不清的债!

    “天帝,天后。”她未曾行礼,不动安如山,眉目清冷。

    “无忧你终于来了!许久未见,昔日的小丫头都已经亭亭玉立,成了一方上神了。”天帝笑脸盈盈,依旧是从前那副姿态。

    “承蒙夜神大人的收养,无忧有幸学得筑梦之术,才有今日这般成就。”既无忧冷漠的声音让众仙家都吸了一口凉气。

    天地之大,除了那被压在五指山下的泼猴,这神界也就既无忧有这个胆子,敢用这种大不敬的语气跟天帝说话。

    甚至提起夜神!

    夜神在这三十六重天宫之上,是众仙闭口不提的过往。这是天帝在千百年前犯下的过错,是天帝的心魔,谁敢提起!

    不过天帝倒不愧是天帝,自然不会与既无忧计较甚多,“你有此成就,的确是离不开述白的教导,可若没有你自己的努力,也是够不上这个神位的!落座吧!尝尝这天后亲酿的琼浆玉露,你还从未喝过呢。”

    他了解既无忧,更无惧于既无忧。

    既无忧嘴角轻笑,天帝,我提起他你竟如此从容?

    你的心不会痛吗?不会后悔吗?不会日夜难以安眠,噩梦缠身吗?

17. 天蓬印(七)

    “是啊!无忧,这琼浆玉露是我亲手酿的,你尝尝,这酒啊些许没有你那酒肆用情所酿的那般纯粹爽口,你莫嫌弃啊!”

    天后娘娘也打着附和,可心里头却是巴不得这个小丫头也和天蓬元帅一样,贬去下界,永远都不要出现在她眼前。

    “不必。”

    众仙家又倒吸一口凉气,这既无忧胆子也太大了吧!仗着自己是六界中唯一的筑梦师,也太不把天帝天后放在眼里了吧。

    天后娘娘脸上略显难看,天帝握住她的手,以缓解她的情绪。

    “无忧来此,无心贪恋酒中繁华,万一酒醉闯了祸事,惹得众人不悦了,这世间可就再无筑梦师了。”既无忧眼角上扬,讽讽道来。

    瑶池宴上,万籁俱寂。

    众仙家端坐在席位之上,大气不敢出一声。酒醉误事,指的不就是刚刚被处刑的天蓬元帅吗!

    “我的老天哪!这这这既无忧胆子也忒肥了吧!赤脚老弟,老道我怎么感觉这天帝马上就要压不住怒火了呀!要不咱们俩先溜一步?”太白紧紧的靠在石柱旁,紧张的咽着口水。

    就连一向泰然自若的赤脚大仙,也停止摇动手中的破蒲扇,“老弟,先别这么怂啊!你看看这天帝的脸上可没啥不悦的表情啊!咱们不慌,先不慌!”

    一切正如赤脚大仙所言,位高权重,法力无边的天帝还不用惧怕这个不过千百岁的小丫头。

    哪怕他是这世间唯一的筑梦师,承袭了二十四神的神力。

    可高椅之上的神是天帝,千万年来,他也就被那五指山下的泼猴震慑过,其他人他何曾放在眼里!

    “酒,的确是美物,却不可贪杯。你身为筑梦师有此觉悟,本君甚是欣慰。”天帝嘴角轻笑,端起酒杯,镇静一饮。

    既无忧嗤笑一声,向前行了一礼,“天帝不亏是天帝,有容乃大,所言所行皆是六界的典范,无忧钦佩。只是这良辰美酒着实不是我这等小辈可以享用的,还望天帝见谅。小神在此恭祝天后娘娘福泽深厚,寿比南山,恩泽四方。”

    “多谢肆主。”天后娘娘紧紧的掐着手心的软肉,唇角撕扯着果肌,绽放着皮笑。

    “你意如此,本座便不做挽留了。”天帝轻挥手,示意既无忧离去。

    “多谢,希望天帝陛下三千青丝依旧,莫被烦恼空了头。”

    既无忧随即转身离去,字字铿锵有力,震慑四方。

    满座仙客早已汗流浃背,眼前这不过千百岁的小丫头,竟敢在天帝的眼皮子底下如此生事挑衅,昔日挑事的泼猴已被如来制服,却不知天帝又该如何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筑梦师?

    可那高椅上的天帝,依旧是云淡风轻。

    “肆主留步!”

    既无忧随即驻步,转身定睛一看,是尾生的父君。

    “不知狐帝找我有何要事?”既无忧的语气和缓了许多,没了之前的锋芒。

    “肆主将小女遗物送至青丘,本君还未来的及感激肆主。”狐帝倒不似天帝向来高高在上,倒有几分亲近。

    “举手之劳,无需多谢。”

    “都怪我太过固执,死守陈规,未能真正替她着想过,才导致了今日这般结局。哎……肆主乃是天地间唯一的筑梦师,定是帮小女完成了心中的遗愿,她才能不再受这世间诸多苦难,此份恩情,我青丘九尾狐族定铭记一生,以后肆主有何需要帮忙的地方,直说便是,我青丘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眼前的狐帝已不再是一方领主,只是一个失去了女儿的父亲。

    可所有的理解和体谅都已为时过晚了,唯有等到失去了,才懂得昔日的执拗有伤人。

    “狐帝言重了,来我这酒肆交易从来都是以物换物,尾生不欠我什么,我今日还有要事,先行一步。”

    既无忧倒不是不需要青丘的力量,只是这交易实在是平等,她没什么理由去占青丘的便宜。

    “那肆主改日再会。”

    ……

    ……

    既无忧握着手中的丝帕,不经意间乘云来便来到了月宫。

    恰逢天界晚霞,大片的红晕,日月同映在天边,相隔万里,正如那羿和嫦娥,遥遥相望,终不可及。

    轻踏过玉石板桥,沁入鼻腔的是丝丝的寒凉,既无忧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这是她第一次踏足月宫。

    从前述白牵着她前往南极仙翁府邸时,偶然路过一次,彼时月下,一娇媚佳人柔光之下,秋千荡,那时候她看花了眼,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便喜欢极了。

    鼓着圆圆的眼珠问他:“无忧长大了也会像那位仙子一样漂亮吗?”

    他揉了揉既无忧的小脑袋,嘴角上扬,摇了摇头:“嗯……无忧只会比她更漂亮。”

    一晃眼,竟也过去了千百年。既无忧已长大成人,成了一方上神,而那位月下佳人还是和从前那般曼妙清冷,

    月宫门口,吴刚的巨斧声声入耳,狠狠的砸进树干里,砍不尽的桂树,还是留下了满地的绿痕。

    既无忧站在月宫门前,竟也有了一丝的彷徨,不知该不该踏入殿中,亦不知该作何说词。

    她轻笑一声,罢了罢了,还说些什么呢?事已至此,便随它去吧!

    她将丝帕绕在门外的枯枝上,便回了酒肆。

    天蓬,事已了。

    早日归来,你还欠我些许故事,莫忘了!

    这世界上,有一上神,注定要成为一只猪。

18. 长生醉(一)

    “一杯浊酒。”

    既无忧正在翻阅着《山海经》,闻声抬头,定睛一看,是幼时她叹之惊艳的美人,亦是故友的心上人。

    既无忧合上书本,放进屉子里,从酒柜的最顶层,拿了一壶陈年佳酿,给眼前的佳人倒了满满一杯。

    “请。”既无忧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女子端起酒杯,打量了许久,杯盏是琉璃夜光杯,可这杯中的忘忧物与寻常美酿大不相同,一抹浓青,看不见杯底。

    实在是浊的很!

    浅尝一口,那沉淀了千年的悠悠岁月顷刻间便在唇边化开,格外的香浓。

    “好酒,可有名字?”

    “不悔。”

    “不悔?不悔……若世事真能做到不悔那便好了。”女子轻轻放下杯盏,眉眼低沉。

    “天蓬,是否不悔?”

    既无忧有些吃惊,未曾料到嫦娥竟会主动提起天蓬。看来这嫦娥仙子还是十分在意天蓬元帅的。

    只可惜……

    呵!

    “对于往事,他从不后悔。”既无忧沉了沉,如实说道。

    嫦娥仙子嗤笑一声,摇了摇头:“说来有些可笑,那日他对我动手行粗鲁之事时,我真的恨极了他,可当元音将军将他拉开时,他眼中的决绝和释然却偏偏让我动了情。那一刻,我才真真的懂得了他,只可惜我早已是禁锢中人,他也有自己的使命要去执行。他不悔……我亦只能无悔。”

    天蓬,这些话你若是早些听到,会不会就没那么遗憾了?

    惜,路在前,回头不得。

    “这世间的痴儿怨女们无一不是等到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神仙也是如此。”

    既无忧没得同情这一套,唯有失去才能珍惜,那必然是注定只能失去!

    “肆主说教的对,失后方知情重……此情也不过是烽烟般虚渺。”嫦娥倒是好脾性,面对一向得理不饶人的既无忧,也还是这般忍耐。

    看来在这天宫之上,没少受那些仙子们的欺压啊!不然哪里来的这般好脾性。

    “行了,我就不和你扯这些情话长短了,来聊聊正事吧,仙子骤然离开月宫,来我这酒肆……定是要与我做些交易。”既无忧轻挑眉,脸上露出一丝喜悦。

    她又可以收集神识了。

    “肆主聪慧,今日来此,确有要事,酒肆的规矩我早已有所耳闻,故事,神识缺一不可。嫦娥有一故事,想与肆主做一交易,不知肆主意下如何?”

    “甚好,说来听听。”既无忧撑着下巴,绕有趣味的看着嫦娥仙子。

    ……

    ……

    古远时期,混沌初开,盘古大神在大地中苏醒,看着这被黑暗笼罩的世界,没有一丝光明,他厌恶黑暗,厌恶这个没有光明的世界,于是抡起把巨斧朝黑暗砍去,神力将黑暗劈出了一条狭长的裂缝。

    故此有了天地,山川,河流,花草,雷雨和光明。

    天地伊始,六界还未界定之时,帝俊便成了天地间的昊天大帝,与掌管日月的太阳女神羲和之子于归,诞下十子,十子皆是光明的化身,是太阳的化身。

    绝对的黑暗是苦痛的,但光明到了极致也是一种毁灭性的灾难。

    十位太阳神远居于东山之外,歇于东海旁的扶桑树下,每日轮值,照耀着大地,给予万物光明,希望。

    时间就这样轮转了数年。

    直到那日阳七在世间游荡一圈,从西荒山下归来时,偶得一灵鸟,中了猎户的陷阱,两翼被刺伤,鲜血不止。此鸟形似神鸦,头部有花纹,如同在水中绽放的涟漪,纯白的小嘴“丫丫丫”的叫唤着。

    阳七见它颇有灵性,便托起它如同火焰般赤红的小脚回了扶桑树下,细细的给它包扎着。

    灵鸟很是欢喜的在阳七面前蹦来蹦去,“丫丫丫——丫丫丫!”

    阳七被它逗乐了,骨骼分明的食指轻轻的触着它的额间。“小家伙,你可有名字?”

    灵鸟似乎能听懂人类的话,猛的点点头,随后又连忙低着脑袋迅速的摇了摇头。

    阳七没有看懂灵鸟的表达,笑着说道:“那我给你取一个可好?”

    灵鸟迅速将头抬起,直捣着脑袋,再一次欢喜的喊着:“丫丫丫——丫丫丫!”

    阳七摸索着下巴,沉思了片刻,“你与神鸦极为相似,也总是丫丫的叫唤着,便叫你阿丫吧!如何?阿丫?”

    “阿丫丫——丫丫丫!”阿丫摇摆着瘦弱的身姿,蹦跶蹦跶的跑到阳七手心里去,洁白的喙轻轻的划过阳七如玉般的肌肤。

    阳七就这样将受伤的阿丫收留了下来,一连多日,他每天都找些新鲜的酸果喂给阿丫,阿丫每次吃完都会大摇大摆的走上几圈,然后又蹿到阳七怀里,去啄他的胸口。

    阳七只是笑笑,然后把它抱在怀里,哄着它睡觉。

    阳七的弟弟阳九性子泼烈,从小便被羲和和帝俊捧在手心里,宠溺惯了,看着阳七手中的灵鸟,便动了歪念头。

    “七哥!这鸟送我如何?”

    阳七自然是了解这位胞弟的,从小打到只要是阳九喜爱的,就没有他得不到的,骄横惯了。

    若是平日里也就罢了,今日这灵鸟身负重伤,若是将它交予阳九,只怕是难逃一死。

    “它受伤了,待我将它医治痊愈后,它若愿意随你而去,那便是你的了!”

    阳九怎么也想不到一向让着自己的七哥今日竟会拒绝他,从未遭受过拒绝的阳九瞬间暴躁如雷,闹翻了天。

    “坏七哥!一点都不疼惜弟弟!哼!”

    阳九动用太阳之法,掌心之上一个巨大的火球,这个世界上还没有阳九得不到的东西,他得不到阿丫,阳七也休想得到!

    他趁阳七不注意,抛出火球直逼阿丫,阿丫被吓得连忙扑腾着翅膀,奈何旧伤未愈,它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一团火焰越来越近,连羽毛都渐渐开始融化。

    “小九!”紧要时刻,阳七轻挥衣袖,将火球融入掌心。

    “别胡闹!”

    “哼!七哥你居然为了一只破野鸟与你亲弟弟动手!你太让我失望了!”

    阳九气得直跺脚,撅着嘴,闷着气,眼中满是怒气。

19. 长生醉(二)

    兄弟二人的争执很快便引得其他小太阳神们的注意,他们纷纷前来缓解纷争。

    身为长兄的阳一大致看了一眼,便已然了解了事情的经过,阳一是个老实的神,平时对弟弟们都是有求必应,心胸大度,他也了解阳九的性子,此事如若不让阳九称心得意,恐怕那位骄横的弟弟又要生出祸事。

    他无奈的叹口气,“小七啊,你就把这灵鸟赠与小九吧,你是哥哥,要让着弟弟。为兄保证,灵鸟在小九那里不会受半分伤害,要是掉了根羽毛,为兄随时给你要回来!”

    阳一拍了拍阳七的肩膀,示意他就此作罢,息事宁人才是正理。

    可阳七却一改往常隐忍的态度,十分的倔强:“兄长,小九的脾性我最是了解,阿丫要是去了小九手里,还指不定要受些什么罪!您方才也瞧见了,他对手无缚鸡之力的阿丫动手,我又怎能安心将阿丫交予他!”

    “这……”阳一一时语塞,不知该作何处理,他看着阿丫羽翼周身散发着灵光,这可是只有天神才有的,看来阿丫不仅仅是一普通的灵鸟,极有可能是某位君帝的心爱之物啊!

    若是在他们手里伤了,死了,那就是件大麻烦事!

    “哎呀,大哥就别老惯着老九了!他那坏脾气都是你们这群人给惯出来的,按我说啊,直接给他揍一顿,让他知道知道什么叫尊卑,长幼!”

    说这话的是阳五,阳五性子刚硬,素来看不惯恃宠而骄的阳九。

    “小五!别搅乱!”阳一狠狠的瞪了阳五一眼。

    阳五闷着气,盘着手靠在一边。其他的几位小太阳神也都有了各自的怨言。

    阳九凭着一双巧嘴,时不时的就在羲和和帝俊前头说些好话,嘴甜的很,很讨她们的喜欢,故此阳九便慢慢刁蛮任性起来,其他的兄弟念及他年幼,也是多加忍耐,阳五虽然很是看不得阳九那一副嚣张跋扈的样子,可他也动不得阳九。

    就连帝俊和羲和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放在手心里宠着,好生哄着。

    而其他的兄弟们虽明面上不说,实则暗地里都想给阳九一些教训,只不过碍于父神母神的偏爱,才迟迟未曾动手。

    “小九,你这次就听大哥的话,阿丫还是交由你七哥好生养着,改日大哥轮值时一定给你找寻一只比阿丫更有灵气的神鸟,如何?”阳一心有惶恐,阿丫身份不明,灵气四散,的确不能任由阳九胡来。

    “大哥!连你也这样!我恨你!你太没用了,简直就是个废物大哥!”阳九发了疯似的怒骂道。

    “阳九!我劝你嘴巴放干净一点,对大哥尊重一点,别仗着年纪小就在这里撒泼打滚,我告诉你,没用!那鸟是老七捡回来的,那便是老七的!能不能有点神明的气度,你看看你这副狰狞的嘴脸,真是丢人!”阳三杵着一把长生伞,恨铁不成钢的数落着阳九。

    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躲在阳七身后的阿丫悄咪咪的探出头来,看着阳三一个劲的使劲点头,似乎是在赞同阳三说的话。

    而阳三的这一席话也彻底将阳九激怒,再次施法,空气变得炽热,滚烫。

    “原来在诸位哥哥眼中我阳九竟是如此不堪,我叼蛮任性又如何?父神母神疼我,那我就可以随意的杀生!野蛮无度又如何?你们不过是一群不受父神母神宠爱的儿子而已!看我今日怎么收拾你们,让你们知道知道什么叫有恃无恐!”

    阳三由于时常伴于帝俊和羲和两侧,故修习的法术和神力皆在其他兄弟之上,甚至还承袭了帝俊的部分神力。

    “哼,老子还怕你不成?早就等着这一天了,等会老子就让你看看什么叫败寇!”阳五掌心冒出二尺火焰,焰红中一把铁剑混沌出世。

    此时,是夜。

    繁星点点,月色撩人。

    万物皆在梦境中畅游,忽而夜空被两道火球划开。

    天,亮了。

    阳九和阳五腾跃于空中,铁剑穿透了火焰直指阳九,可阳九又怎会让他如愿,一道烈火直灼阳五的三寸心头,阳三看见势头不秒,连忙腾入空中,支援阳五。

    此时天,有些滚烫。

    不知阳九是修炼了何等法术,阳五和阳七二人联手竟也是惨败收场。

    “不自量力!哈哈哈哈——”阳九冒着重重烈火,嘲讽着。

    其他的兄弟也被讥讽点燃了怒火,皆上前助阳五和阳七一臂之力。

    一瞬间,白云之上,八个太阳融汇交织,互相缠绕在一起。

    天下大乱!

    阳一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了,眉头紧锁,恐酿成祸端,“小七,你速带阿丫离开此处,我去把他们拉回来!”话落阳一也成了茫茫长天中的一轮烈阳。

    “丫丫丫——丫丫丫……”阿丫低沉着头,一双红爪紧紧的拽住阳七的衣襟,似乎在自责。

    阳七嘴角上扬,眉眼舒展开来,轻柔了柔它的羽毛,“此事你无需自责,要怪就只能怪我们太过宠溺阳九了,才会酿造今日这般局面,我看的出你身世不凡,你家主人现在也肯定很是着急的在寻你,你快回去吧!”

    “丫丫丫——”阿丫的语气中满是不舍,万物皆有灵,有灵皆有情,情之深,便有泪。

    阳七随即施法,将阿丫放在一朵祥云之上,轻挥衣袖间,云雾散去,飘荡在海面之上。

    “丫!!!”阿丫一声啼叫,眼角的泪随风滴落在茫茫东海之中,消失在海面上。

    十日轮回,终有一聚。

    十位小太阳神怎么也想不到,兄弟之间的争斗竟从天亮争执到天黑,夜晚十分,受到法术的禁制,得以休战,翌日天明,又是一轮争斗,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帝俊和羲和因栖息于北海之巅,早已不闻世事。

    众神虽对此多有异议,但介于是羲和和帝俊的孩子,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且下界凡人近数年来砍伐无度,猎杀灵兽,十日之争,也就当做是给人类的惩罚了。

    天,变得刺眼,空气中满是灼烧的味道。

    初始,人们只是觉得天有异像,许是祥瑞之兆,光明永存于世间。

    可直到后来,河流,溪水,湖泊在一点一滴的流失。种植的庄稼都干死了,就连人族自己都快养不活了,这时他们才意识到或许这一切皆是上苍的惩罚。

    唯有短暂的夜晚,才能让人们得以片刻的安宁。

20. 长生醉(三)

    记。

    彼时人间,恰逢放勋征讨四夷,统一华夏。

    晋阳之北,唐城。

    一间草屋,木案之上,一披葛藤织成的粗麻被一双布满了沟壑的大手,捏的褶皱不堪,偶有哀叹声传来,但很快又消失。

    陈旧渐腐的木桌上,摆着一碗没有动过的野菜汤,十分的清澈。

    草屋之外,传来阵阵的谏鼓之声,若是在平日,放勋定马不停蹄前去迎接击鼓之人,可今日他却不知该如何面对。

    耳畔没了击鼓声,却迎来了沉重的脚步之声,一位老者披着白虎兽皮,拄着一根香木杖,落于放勋眼前。

    “尧帝。”老者微微鞠躬,向木案上的人行礼。

    放勋紧锁的眼角轻抬起,定睛一看,认清来人,随即起身,深鞠一躬,打起十二分的尊敬:“梨陌先生。”

    随后又做了个请的手势,二人落座在草窗边,放勋给梨陌倒了杯未经滚过的凉水,略有些无奈道:“先生勿怪,现天降十日,水乃是稀缺之物,若煮成沸茶,倒有些费了。”

    “无事。”

    梨陌端起那杯凉水,浅泯一口,天降异象,处处是灼烫,能饮上一碗凉水就很是知足了,哪里还能奢望些茶水。

    “我知你的苦境,方才过来时,你的子民皆在击鼓,渴求你能救他们于苦火之中,你虽是帝喾的孩子,只可惜……你的神力还不足和那十日对抗。”

    “我这个君主做的还真是失败啊!连自己子民都护不住!”

    放勋一拳落下,一道凹陷散开了花,他虽能捕异兽,降伏蛮夷,治理水患,却奈何不了神明和天道!纵使他也是神!

    “莫灰心,世事皆有自己的命格,你不是这十日的降伏者,我亦不是,可总有人是!”

    梨陌黝黑的手从怀里拿出一把落石,缓缓掷出,石尖朝西,西……西至昆山!

    “这是?”放勋不解的问道。

    “西有善射之人,若是寻得此人,再寻得一把极乐弓,或许可解十日傲天的困局。”梨陌满眼苍凉望向极北尽头,语气中满是艰难之意。

    “那我即刻前往西境,寻得此人。”放勋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为曾听明话中深意,却是面露欢喜,欲夺门而出。

    “哎,年轻人莫冲动!”老者轻抬了抬手,示意他坐下。“西境,老夫前去便是,眼下最要紧的还是那把神弓啊!否则凭借凡人之力怎可敌过诸神啊!”

    纵使那位神射手百发百中,可十日炫目,火光灼灼,神力充沛,箭中又何如,不过是多了把灰尘罢了。

    放勋轻叹一气,愁,再一次上了心头。

    他是帝喾第三位妻子所生,神力低微,自小便在这凡间长大,与凡人相处,身怀共鸣之力,能吸引有灵气的神龙,与神兽相处甚欢。潜心修习却也只是个法力低微的小神,连个下仙的灵力都要比他高上半分。

    就连那极乐弓,他都不知在何处。

    黎陌看出他的疑虑,缓缓说道:“明日,你便去一趟天界,天帝和炎帝心系百姓,想必能祝你一臂之力。”

    话落待到放勋抬头,梨陌先生早已走出了草屋,消失在烈日之下。

    ……

    ……

    天宫之上。

    常青殿内,满地的彩羽。

    一个看着不过十五六岁的女娃娃,轻提起裙摆,在殿内逃窜着,身后的小仙娥们一个劲的拦着她,不让她跑出长青殿。

    “快快快拦住她!”

    “左边!”

    “哎呀!右边!”

    一群人追追赶赶数十圈了,小仙娥早已没了气力,扶着腰,喘着大气。

    女娃娃灵机一动,圆鼓鼓的眼睛打着满满的坏主意,又绕着屋内跑了一圈,随后加速直冲大门,羽翼一展,轻松越过大门。

    她还不忘回头做了个鬼脸:“略略略——我翅膀好了,你们追不上我,哈哈哈!”

    女娃娃计谋得逞,很是得意的扬起彩翼,腾入云雾之中,欢喜的嗅着云香,吐出浑浊之气,满面春风,直奔下界东海。

    却不料,一道巨大的金光挡住了她的去路,她扑腾倒在石阶之上,旧伤还未完全痊愈的双翼,隐约间渗出了血丝。

    “啊!”

    双翼褪去,白皙的手臂染上了嫣红。她连忙托起手臂,“呼呼”轻吹了几下。

    “哪个不长眼的啊,居然敢伤姑奶奶!疼死我了!”

    “放肆!”

    一道威严浑厚的声音回荡在云际,长青殿内的小仙娥们早已整齐的跪在石阶上,神情严肃。

    女娃娃轻吸了口气,神色惶恐,一瞬间忘记了手臂上的伤痛,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逃过一劫。

    哎呦喂!他怎么来了嘛……完了完了,这下在劫难逃,死定了!青鸟啊青鸟,就你这破样还想着去报恩呢,这恩没报成,小命都快没了!

    怎么办呀!啊啊啊啊……算了算了,青鸟,大丈夫能屈能伸,你一只鸟也可以的,反正你经常做那些没皮没脸的事情对不对?

    调整气息,然后面带微笑……

    青鸟鼓起薄唇大口的呼吸着,随后又挤出一个笑脸,“嘻嘻嘻……炎帝大人,刚刚青鸟撞到头了,脑子有点不好使,你就别跟青鸟计较呗……”

    一团浓烟沉于殿前,清风徐来,浓云散去,一席白袍映入眼帘,满头的白发被一根木簪盘起,周身药香四溢,出乎意料的好闻。

    青鸟猛的吸了几口,瞬间感觉手臂上的伤没有那么痛了。

    “女孩子家家的,怎么老是这么莽撞?”

    炎帝没了之前的严肃,多了一丝慈爱,他从怀里拿出一个药瓶,把药轻轻的撒在青鸟的伤口上,药下痕无,伤口痊愈了。

    “炎帝大人不怪我了?”

    “哼!你现在伤好了,就给我好好呆在长青殿,哪也不许去!”

    “啊……我这伤好了你也不让我出去,那你还不如不治好我呢!”青鸟颓着肩膀,嘟囔着嘴。

    炎帝在青鸟脑门上就是一记,青鸟连忙揉着红肿的额头,“炎帝大人,你这下手也太狠了吧!”

    “狠?你信不信我把你扔到蚩尤那里去?让你死生不能!”炎帝轻甩白袍,怒气再一次涌上了眉梢。

    “你这次能活着回来已是侥幸,妄想再跑到凡间去!”

21. 长生醉(四)

    蚩尤?!!!

    炎帝大人你这么狠的嘛……那里头全是凶神恶煞的猛兽啊!茹毛饮血,杀人如麻……简直恐怖至极!我就是一直灵力低微的小破鸟,哪里受得了啊!

    青鸟鼓浪似的拼命摇头,脸上写满了恐惧,“不不不……我不去啊!炎帝大人你放过我吧……”

    “那就听话些!”

    炎帝有些得意的嘴角上扬,他收养青鸟多年,最是了解她的脾性。

    昔日他与蚩尤在逐鹿一战时,青鸟因为贪玩,不巧飞进了九黎族内部,看见那些九黎粗汉们剜着人肉,饮着这红血汤,满口红牙的样子,被吓的从树枝上摔下来,若不是炎帝的部下即时赶到,她早就成了九黎族人的腹中之物。

    自此之后,只要提及蚩尤和九黎族,青鸟就害怕的不行。

    而这也成了青鸟唯一存留在炎帝手中的把柄。

    青鸟是炎帝和听訞在诞下女娃之后所收养的灵鸟,本意是为了给女娃寻得一个玩伴,陪着女娃一起修习,后来听訞见化形后的青鸟长的极为灵动,她心生欢喜,便收作义女,和女娃一起住进了长青殿。

    青鸟生性好动,安静不得,女娃倒是颇爱看书,喜欢研究一些奇异的文字,一闷头下去便是好几个时辰都不带抬眼的,青鸟每次见她看书看的那么起劲,便觉得无聊。

    故此每次女娃开始翻阅古迹时,青鸟都会把她手里的玩意夺走,想着法子带着女娃偷溜去下界游玩,后来以静闻名的女娃,也学回了青鸟那一套撒泼打滚的功夫。

    炎帝不喜女儿如此,觉得女儿家家应温婉成性,每当他想好好教导两个女儿时,听訞都会出面阻止,听訞是出了名的宠女儿,女儿家家的泼烈些,也未尝不可。

    炎帝很是无奈,便只能由着她们二人的性子,只要不闹出什么大波浪,偶然泛起点涟漪,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可就在前些日子,女娃随着听訞去了南海之南,长青殿内便只有青鸟一人了,她那坐不住的性子哪里肯乖乖待在长青殿,于是趁着守卫轮值换岗的时辰,偷偷去了下界。

    西荒多奇山异水,风景秀丽,人烟罕至,却是美的不可方物。

    美若至极,必有怪。

    青鸟虽是灵族出身,可修为和灵力着实拿不出手,一个猎户设下得小小陷阱便让她身负重伤,疼痛难忍,好幸得阳七路过,捡回一条命。

    “可是炎帝大人……人间的十日大劫毕竟是由青鸟所起,青鸟想去找那十位小太阳神,将此劫化解!”

    青鸟从石阶上站起,走到炎帝面前,面色凝重。

    炎帝摇了摇头道:“你呐,就是天真!”

    青鸟满脸的疑惑,不懂炎帝的话中谐音。

    炎帝拽着长袖,将手靠在后背,大步朝殿内走去,青鸟连忙小跑跟了上去。

    二人坐在一小方石桌旁,仙娥倒了两杯纯露,随后便退下了。

    炎帝轻品了一口,将杯盏放下,无奈的长叹一气,“自从阳七将你送回来之后,凡间大乱,百姓民不聊生,我也知此事皆由你而起,故此便和天帝前去和十日交涉,化解这矛盾。”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炎帝看着青鸟,满是无奈。

    “怎么会……您和天帝大人一起去都不能有个结果吗?”

    青鸟更加疑惑了,天帝和炎帝位列五帝,算是十日的长辈的,且神力高超,就算说服不得,打也打得过啊!

    再说了,他们都是亲兄弟,因为她一只小破鸟没必要闹得这么不可开交手足相残吧!

    怎么可能会没有结果!

    炎帝嗤笑一声,全然了解青鸟心中所惑,“傻丫头啊!你以为那十日可是那么好对付的。帝俊那十个孩子皆是金乌的化身,纵观这世间,估计也就帝俊和羲和二人能降伏的了喽!”

    不过此事却有诡异之处,纵使阳九神法惊人,那其余九个兄弟同仇敌忾倒也不是不能将阳九伤个半分,且其余几神也不是那般不通情理之人。

    十日傲天……从未熄战,炎帝与天帝靠近十日之时,只觉着有股温和得神力将他们二人推开,他们曾施法抵抗,却于事无补。

    炎帝在心底暗叹着,百思不得其解。

    “可羲和和帝俊二位大人皆不问世事,哪里会管这些啊……况且都是亲儿子,怎么下得了手!”

    青鸟垂着头,撑着圆润的下巴,满脑子都是懊悔。

    “早知道我就跟着阳九去了,就当我命不好呗,现在事情越发的严重了,可我却什么都做不了……”

    炎帝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猛敲了几下桌子,将她震醒。

    “早知道……早知道你好好待在长青殿,不去那人间,岂不是什么事情都没有了!世间没有后悔药,就连神界也没有,你就给我好好待在这里,别给我添乱!”

    青鸟拽着他的衣襟,打算靠撒娇来求得去凡间一趟,却不料被门口的小仙娥给打断了。

    “启禀炎帝,尧君求见。”

    “尧君?他来做甚?”

    炎帝看着青鸟天真痴傻,头脑不灵活的样子,捏了捏山根,“当然是为了十日之事。”

    ……

    ……

    大殿之上。

    高椅之上,一席灰色羽衣栩栩如生,棱角分明,面若刀削,青丝随意散落着,与方才满面慈祥的的炎帝大不相同。

    放勋立在大殿中央,十分恭敬的站立着。

    殿外,传来匆匆的脚步之声,炎帝到了。

    天帝这才起身,从石阶上缓缓走下,“炎帝。”

    “天帝。”炎帝微行一君子之礼。

    “见过炎帝。”放勋深鞠一躬。

    “尧君客气。”

    放勋见炎帝和天帝皆在此处,便提起粗麻衣摆,双膝着地,恳求道:“现人间正处危机存亡之刻,放勋斗胆求二位君上救百姓于困苦之中。”

    炎帝见他跪下,连忙将他扶起,“尧君快快请起,人间之难本君也有责任呐,若不是青鸟贪玩,遇见阳七,人间也不会遭此劫难。”

    炎帝又是无奈的长叹一息,鬓间的白霜又透亮了几分。

    一旁的天帝开口了:“尧君,不是我和炎帝不愿助你,而是那十日实在是难以对付,那日我与炎帝前去劝和了却此事,却不料十日兄弟之间的矛盾早已深之入骨,就算没有青鸟,那十日为祸苍生也不过是指日可待。”

    纵阳一和阳七未曾计较那么多,可其他兄弟与阳九之间积怨颇深,青鸟只是个引子,其根源还是在他们兄弟内部的不和谐。

    放勋亦未曾想到,天帝和炎帝二人亲自出马,也未能化解此事。

    他暗叹一气,莫非真的就如梨陌先生所说,唯有极乐弓和那位神射手方能化解这场浩劫?

22. 长生醉(五)

    “不瞒二位帝君,放勋次此前来是为梨陌先生所嘱。”

    “哦?先生可有解决的办法?”炎帝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色。

    炎帝年轻时在凡间历劫,化身神农氏尝遍世间百草,收录药草集,救治世人。

    那日在荒山不幸食了毒草,此毒草毒性极强,炎帝早已头昏目眩,口中白沫溢出,四肢抽搐,命悬一线之际,好在梨陌先生及时出手相助,这才有了今日的炎帝。

    梨陌先生与炎帝相交甚欢,且神机妙算,淡漠如水。更是让炎帝屈膝欲拜梨陌为师,只是梨陌志在云游四海,放浪形骸于外。

    梨陌先生既然令放勋来天宫寻他们,必然有其用意。

    “先生卦中得知,西有善射之人,或许可破此劫。先生已然西去,令放勋来此是为打造一把绝世神弓。”

    天帝和炎帝二人皆是一震,打造神弓莫非要把那十日射下来不成?那十日可是帝俊和羲和的孩子,此举太过冒险,怎可轻易去做?

    可眼下又别无他法,民间早已火光四起,枯骨遍野,难不成真要任由那十日继续任性妄为?

    天帝和炎帝陷入了两难的抉择,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回答。

    天帝作为三界之主,理应就天下百姓于苦难之中,可他和身为昊天大帝的帝俊为多年的挚交,十日得尊称他一声叔父,他又怎能下的了手?

    放勋自然是明白其中的艰难,神弓一旦筑成,箭下金乌,将化为这天地间的一抹云烟,不复存在。

    帝俊和羲和二位神君及其宠子,谁也不愿做这个罪人!

    大殿之内,三人各怀心事,沉寂了片刻,终于有人开口了。

    是炎帝。

    “罢了罢了,既然先生指出了明路,那便去做吧,只是不知要何等神弓方可箭破沉阳?”炎帝长叹一气,目光坚定。

    事因青鸟而起,他作为青鸟的义父,也该承担起责任,只是做了这个决定,那便得做出取舍……

    “极乐弓。”

    此言一出,彻底将炎帝和天帝二人震得唇麻齿裂,这极乐弓乃是盘古大神得的后裔肉身所化,列为洪荒第五大神器,威力无比。

    现沉寂在帝俊手中……

    “许是天意吧……”炎帝拽紧衣襟,“明日我便去寻得此弓。”

    “放勋替天下苍生谢过炎帝,天帝。”放勋抬手作揖脸上是许久未曾有过的松快。

    天帝沉了沉眉角,还欲说些什么,又细想了想,许是天定,炎帝既然定下此举,那他便只能默默支持了。

    只是未到西窗时,参不透天公意。

    ……

    ……

    天池池畔,弋阳亭内。

    荷叶尖尖,炉中作乐,清茶滚烫,云雾袅袅揉进了佳人的细柳腰,又化作一缕丝弦,在指尖轻舞,婉转悠扬。

    桑麻中一抹鹅黄,广袖流弦,青丝落尽云摆处,十指纤纤,明亮的双眸,美目流盼,似有无数星辰,熠熠生辉。

    呵气如兰,令人魂牵梦萦。

    稚气的声音,把梦打碎。

    “嫦娥姐姐!”

    嫦娥闻声停手,定下一音,弋阳亭内百转千回。

    “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小亭游玩?”嫦娥眉眼轻笑,给青鸟沏了一杯荷叶茶,放在她面前。

    青鸟端起杯盏,也不管烫不烫嘴,直直的猛喝了一口,发出了满足的感叹声。

    “嫦娥姐姐泡的荷叶茶甚是好喝!青鸟喜欢!”

    青鸟自记事起,便对冷暖无感,哪怕在北极之北的冰天雪地里,她也是清朗无度;三昧真火灼烧着她的躯壳,她只觉得有些暖和。

    而这些嫦娥也是知晓的,虽早已习惯青鸟能淡定自如的饮下沸茶。却还是忍不住提醒她:“喜欢便多喝几杯,小心烫便是!”

    而也正是嫦娥的心细如发和温婉待人,才让青鸟视她如亲姐姐一般。

    “嫦娥姐姐可知,您的弟弟尧君今日回了这天宫,现正在大殿内与天帝,炎帝商议十日之事。”青鸟撑着下巴意味深长的说道,渴望从嫦娥的脸上看到一丝欣喜的表情。

    可让她失望的是,嫦娥只是轻笑一声,浅浅的答道:“嗯。”

    “哎……你好歹也感到惊喜一下嘛,看你这样子,亲弟弟回天宫了,都不带笑一下的,无情……没劲儿!”青鸟瞬间蔫了气,瘫靠在亭柱旁。

    放勋是帝喾第三位妻子所生,自小便在人间长大,来这天宫的次数屈指可数,与在天界长大的众兄弟姊妹们多有疏远,虽血溶于水,可依旧是情感不深。

    “傻妹妹!”嫦娥见了青鸟气的圆鼓鼓的脸,嗤笑着。起身走到青鸟面前,伸出玉指,轻戳了她的眉心。

    这一印,将青鸟打入回忆之中。

    那日,阳七给她取名换作阿丫之后,就像今日的嫦娥一样,柔软的指腹,冰冰凉凉的,灌溉了青鸟那一方旱田,春暖花开。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好看的少年郎,是天宫中所没有的面孔。

    剑眉星目,洒然不羁,谈吐间如春雨般细柔,芝兰琼华。那一刻,青鸟便深深被那身似柳风的阳七给吸引了。

    青鸟在短暂却又幸福的回忆中,痴痴的流连忘返。

    嫦娥轻叹一气,给了她一记闷头敲,“犯什么痴傻呢?”

    青鸟大梦初醒,才意识到离那日早已过去许久了,她再也未曾见过阳七……

    “嫦娥姐姐,你……可有心仪之人?”

    嫦娥有些震惊,未曾料到青鸟回问出这样的问题,不过她看着青鸟今日一改往日的跳动,还老是跑神,想必是遇到了情劫。

    她摇了摇头,“还未遇到,不过……我的意中人定要是个盖世英雄,待他功成名就,便是我褪去神籍,与他白首偕老之日。”她满怀憧憬的说道。

    “真好!”青鸟沉了沉眉角。

    “咱们家的小青鸟莫不是有了心仪之人?”

    青鸟顿了顿:“算不上心仪……只是他对我有恩,我有恩报恩的,可他却要因我而灰飞烟灭……”

    大殿之上,放勋与炎帝,天帝的谈话皆被门外的青鸟窥听了去,极乐弓一旦寻得,那阳七便要永远的消失了,可如若不做……那消失的便是整个人间。

    错因她而起,阳七何其无辜……

    她想去阻止,可天下子民又何其无辜?

    嫦娥虽久居天宫,但对人间历劫之事,还是略有耳闻,她眉头紧锁的问道:“你知道了什么?”

    “尧君寻得了善射之人,此人命中徽星夺目,是个拯救天下苍生的盖世英雄……”青鸟眼角含泪,转头望着嫦娥。

    那盖世英雄……便是阳七的死劫。

    亦是嫦娥的……避无可避。

23. 长生醉(六)

    西境,昆山。

    日出格外得刺眼,龙聚的火球,坐落在千丈的山头,将最后那点点皑雪沸腾,随后曲水流觞,成了山洪中的一弯细流,汇入弱水,被晒的滚烫。

    水中的红鱼没了翕呼,褪去了粘稠,如一抹浮萍,随波荡漾,再无了气息。

    山脚下的灌木丛,被沸水灌溉,最后又被这太阳沥干,满是裂痕,风一吹,便散落了。

    万物,没了生的气息,只剩下了死寂。

    西境以东,一山岗之上。

    骨碎遍地,大片的暗红,那是鲜血流干的痕迹。

    旁边还沉睡着几具躯壳,喉管处被撕破,大片的嫣红涌出,一张人脸扑进了血淋淋的伤口,大口的吮吸着,还伴有着婴儿的啼叫之声,如同初生的婴儿般大口的吮吸着母乳。

    红色长毛遍布周身,如马蹄般的双脚,矫健有力,浑身散发着腐臭味。

    石块后面的几人提着砍刀,皆相视一眼,似乎确认了目标。趁着那怪物进食之际,一身披虎皮,长袖紧系,威武挺拔的少年左手持弓,右手化弦半月,定脊背心脉处。

    一箭落下,便透过了怪物的胸膛,黑血随着大窟窿缓缓流出,空气中弥漫着腐烂的味道,躲在石块后面的村民闻此,胃里一阵翻涌,倾泻而出。

    唯有那少年,依旧是从容淡定,令人如沐春风,他走上前查看,确让怪物没了气息,便将怪物翻了个面。

    满口的血牙,眼睛瞪得似铜铃,面如刀削,千金重的耳垂直帖宽肩,皮脂松乏,倒像是许久未曾进食,暴瘦所致。

    少年眉头紧锁,心中困惑缭绕,他细细打量着这怪物,总觉得有些许眼熟,似乎在哪里讲过,可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多谢少侠,为我们村除掉了怪物啊!”一位略显年长得村民直接跪了下来,双手伏地,他身后得村民皆如遇见神明那般,朝拜着那位少年。

    “老伯快快快请起,小生实在受不得!”那少年失了措,有些震惊,连忙将老者扶起。

    “维护天下苍生,是司羿毕生所求,老伯勿需如此。”

    那老伯对少年连连赞叹,很是欣赏,“天下有少侠这般人物,安稳之日,可待!”

    司羿只是浅笑,十日傲据九天,纵他再心系苍生,一介凡夫俗子,又能奈天神何如?

    “老伯,怪物已除,你便带着村民们回去吧,这年头在外头逗留久了,身体吃不消得。”司羿看着老伯身后的村民们,脸被灼烧的通红,黄豆般的汗珠还未汇集,便烧的滚烫消失于天际。

    “少侠不如同我们一同回去,我们也可好好招待你一番啊!”老伯盛情邀请着。

    “谢过老伯好意,只是司羿还有要事,不便逗留,还是不叨扰了。”

    老伯倒是个豁达之人,也不做强求,便带着村民离开了。

    人潮散去,只留司羿和怪物的尸体。

    恶臭依旧存留着。

    司羿直盯着那怪物许久,在心底思索一句:“你究竟是谁?”

    忽而间,一道浑厚,刺透了沧桑岁月的声音想起,回答了司羿心中所问。

    “猰貐。”

    猰貐?!

    司羿心中一惊,满脸的不可置信。

    “尊者是何许人也?”

    “唐城,梨陌。”

    只见一白发苍苍的老者拄着一根木杖缓缓现于山岗前,悠长的白须,镌刻了年轮。

    梨陌先生!

    司羿随即打起十二分的尊敬,行一礼,“司羿无礼,不知先生驾临,还请先生见谅。”

    “无事。”梨陌顺了顺白须,连连点头,眼中满是对司羿的赞赏。

    “你方才射杀的怪物便是猰貐。”

    真是猰貐!

    相传黄帝在人间治理期间,中原山谷林立深处,是人面蛇身的众天神居住的天府。

    猰貐便是其中的一位天神,惜被同样是天神的贰负和危所谋害,最后猰貐惨死于深谷。

    黄帝得知此事,在贰负和危的右脚之上,施了枷锁,又把他们二神的长臂和青丝捆起,栓挂在西荒疏蜀山顶的一颗神树之上,永生不得解脱。

    黄帝念及猰貐无辜惨死,令六神巫合力在昆山施展禁术,又从西王母处讨了长生药,这才将猰貐救活。

    奈何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的猰貐,早已失了本性,狂躁不安,杀人如麻,坠入魔道。

    黄帝恐他为祸苍生,但又念及他为人所害,故动了慈心,故将他封印在弱水深处,永生不得踏出一步。

    司羿心中,又多了一重疑惑,既是封印,那猰貐又怎么会跑到这岸上来?

    梨陌再一次回答了司羿所想。

    “十日傲视人间,弱水断了逍遥,只余滚烫,河中灵物皆化为一滩离水,那猰貐使出最后的神力,也要冲破封印,寻得一线生机,只是他本该可以安稳度日,却还是失了智啊!”梨陌长叹一气,很是惋惜。

    随后他拄着木杖坐在一块青石板上,日光灼灼,滚烫的青石板却在梨陌先生的掌下,化为了寒冰。

    他坐在石板上,轻喘着气,马不停蹄的寻找司羿,他有些累了,需要憩息片刻。

    “今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火光四起,皆由那十日作祟所致!”司羿硬拳紧握,气脉烙下一个窟窿。

    “十日之事乃是命格,是劫,亦是天意。更是你司羿的命!”

    ……

    ……

    夜,静了。

    晚风拂过竹林,碎了满地的枯藤。一丝清凉,透过竹骨,融入油灯之下,翻动着少年的衣襟。

    司羿轻扶额间,望着眼前那一把历经岁月打磨的弓,想起今日梨陌先生与自己的对话。

    “我的命?”司羿满脸疑惑,不知其深意。

    “神功铸造之际,英雄亦自当出世!司羿你自幼时起便是孑然一身,与不公的命运做了半生的斗争,却从不气馁,亦未曾走入邪道,可见你品行甚佳,是个值得信赖的人,这重任也便非你莫属!”

    “为何是我?”

    “是天选中了你,让你成为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要将天上的太阳消灭的人。”梨陌拄起拐杖,走到司羿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真的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要将那炽热抹灭的人吗?

    司羿轻叹一气,推开窗,看着这漫天的繁星,每一个都在竭尽全力的发光发亮,不放过任何一个阴暗的角落。

    或许我也该向这些繁星一样……

24. 长生醉(七)

    北海之巅,寒洞。

    满地的云烟藏住了崎岖的地面,只露出点点尖角,倒像极了水乡的墨画,晶莹剔透的石壁,映照出佳人婀娜的身姿,寒凉刺骨,可望不可及。

    洞内一角,一弯暖泉鼓鼓,灌溉着池中的睡莲,娇艳极了。

    亦寒亦暖。

    水晶长椅之上,一眉目霜白的神者正沉着眼睛,感知这世事沧桑的变幻。

    “帝俊兄,别来无恙。”炎帝立于洞前,行一君子之礼。

    帝俊睁眼,轻叹一气,指腹之上满是卦中深意,他轻挥手,撤了洞口的结界。

    该来的还是来了!

    帝俊起身,沏了壶清茶,静候炎帝。

    炎帝入了这寒洞,见帝俊早已备好茶水,且目光淡然,他便猜到,帝俊早已知晓此事了。

    二人对立而坐,谁也未曾开口,亦不知如何开口。

    炎帝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正当开口之际,却被帝俊抢了先。

    “逆子为祸苍生,辛劳炎帝了。”帝俊语气中颇有无奈之气。

    “帝俊兄想必已然知晓我来此地的目的,棋入了这一步,着实惋惜,可若帝俊兄走入这世间,或许还有他法!”炎帝言词孜孜,希望帝俊可以出面解决此事,也可避免些丧子之痛。

    炎帝也是父亲,自然懂得帝俊的无奈和对孩子的疼惜。

    帝俊苦笑了几声,轻叹道:“炎帝啊!我若真能解决此事,早就插手阻止这场祸事了,又何必等到今日你来与我劝说呢?”

    “世间诸神皆道我与羲和不问世事,只想做个逍遥闲散的神,可其中有诸般无奈啊!我与羲和……”

    帝俊长叹一气,满目疮痍。

    “物极必反,祸乱……是为归一。”

    一……

    炎帝恍然大悟,终于知晓昔日推开他和天帝得神力是从何而来。

    原来世间万事格局,早已注定。

    盘古大帝开辟了光明,故光明永存,留下了太阳神。可这世间有一个太阳神就足够了,多了便是祸!

    极乐弓便是盘古大神留下的锦囊。

    既是天意……帝俊和羲和又怎能阻止?

    “那羲和?”

    “自是舍不得……可那又能如何呢?此过皆由我和羲和所酿,此痛也该由我和羲和多承受些,因果循环,避无可避……”帝俊湿了眼眶,颤颤巍巍的手里多了一把玄铁打造的弓,此弓蠢蠢欲动,神力凝聚,只等挑弓之人。

    帝俊将此弓放进炎帝的手中,“此弓下一任主人便是那位神弓手,你将此弓交予他,我那洞口的千年寒冰,你挪几块回去,注入玄铁和神力,打造冰玄箭,方破此局。”

    “多谢帝俊兄!”炎帝深鞠一躬,以示感谢。

    帝俊挥了挥手,“你不用谢我……要谢就谢……哎,罢了罢了,你速速回去筑成冰玄箭吧!我累了……”

    帝俊欲说还休,迷关重重,化作一缕红沙消失了。

    炎帝满头雾水,不懂其中深意,但得了神弓,心中的欣喜胜过了困惑,他带着神功和寒冰回了天界。

    从这一刻起,箭在弦上,不得不拔,而炎帝……也必须得和帝俊一样,做出舍得……

    ……

    ……

    天宫,大殿之内。

    梨陌先生早已带着司羿在大殿之内等待着炎帝的归来,放勋亦在一旁等候,唯有天帝,依旧是坐在那一副高椅之上,神色清冽。

    空气中,除了静默,还是静默。

    一团浓烟沉于殿内,满载寒气,放勋和司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浓烟散去,是炎帝。

    他手中握着一把长弓,周身神气四溢,有些晃动不安,似乎受到了什么共鸣。

    一旁的司羿似乎也被此弓给吸引,竟不经意间伸手去触碰此弓,不曾想此弓似乎感受到了司羿的气息,周身的神气顷刻间与司羿周身的熊英之气融为一体,极乐弓变得有些安稳。

    炎帝随即松开了手,任凭极乐弓和司羿互相感应着。

    司羿提起此弓,如沐春风,臂上之力,似乎增强了数倍。

    梨陌先生满意的顺了顺苍白的胡须,点头道:“此弓与你乃是绝配!”

    放勋悬着的心也终是放下了,惊呼道:“太好了,天下苍生有救了。”

    “还不够。”高椅之上的天帝开口了,他移步到炎帝跟前,看了看他脚下的千年寒冰,寒冰所处之地,皆为冰裂。

    “他还需要有神箭助力,一支可以穿透金乌的冰玄箭。”天帝看着炎帝,瞳孔深处,皆是未尽之语。

    天帝带着众人前往铸剑炉,炉内火光四射,层层黑烟袅袅升入天外之天,一块玄铁被烧的通透,天帝施法,将那块千年寒冰扔进铸剑炉内,火焰瞬间变成了冷紫色,十分的深邃。

    司羿和放勋脸上都露出欣喜之色,唯有梨陌和天帝则是满脸的肃静,余光直指炎帝。

    炎帝内心感慨天帝料事如神,心细入微之际,心中的疑惑终于绽放了。寒冰虽可阻挡金乌的神火,却只能入骨三分……

    唯有献祭不惧严寒与酷热的灵躯方能箭穿万心。而纵观天地间,唯有一人有此灵性。

    那便是青鸟!

    炎帝这才明白天帝的未尽之言,帝俊的欲说还休皆指青鸟……

    这一次该轮到炎帝抉择了,炎帝顷刻间如遇晴天霹雳,心中绞痛隐隐发作着,懊悔,不舍,放弃……在他的脑海里翻涌着。

    那是青鸟啊!是他从小便看着长大的女儿,他虽对她严厉,老是管束她,却也是真真疼她的呀!他早已将青鸟当作亲生女儿,试问天下哪个父亲能狠下心将自己的孩子往必死之路上推啊!

    可同样是为人父的帝俊已经做出取舍了,身为炎帝……他又怎能推托?

    “来人,去把青鸟叫来。”炎帝沉了沉眼角,暗暗的吞下的苦让他心脉不稳,开始向后倒去,好在天帝将他搀扶住了。

    “你早知道了?”

    天帝沉默不语,避开了炎帝的目光,就连梨陌先生也是低眉看着这满地的云烟。

    “为何不早早与我说呢?”炎帝气息涌上心头,哽咽的吐着每一个字词。

    “说了,也得做……是天意。”天帝把头撇向更低处,不让别人发现湿了的眼眶。

    炎帝长叹一气,神色浅浅,眼角滑下一颗充斥着过往的莹珠。

25. 长生醉(八)

    “哎!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呀!”

    青鸟趴在栏杆上,看着漫天的晚霞,红扑扑的,天角之涯的鸟儿,自由自在的遨游于天际,她向往极了。

    嫦娥捻着丝线,穿过细针,绣下一抹云彩,轻笑道:“天帝有旨,未得他允许,你不得踏出长青殿半步,按着你这低微的灵力,门口这结界不到一刻就能把你化作脓水,你还是乖乖的待着吧!”

    青鸟收回双手,垂着细肩,有气无力的摊在嫦娥的身上,又是阵阵的哀叹。

    她着实摸不清那些君帝们的心思,她不过就是一直灵力低微的小破鸟,就算是有些贪玩,也不至于绘一道禁锢的结界堵在门口吧!

    “嫦娥姐姐,天帝大人素来欢喜你的性子,你就帮我去求求情吧!我真的不想待在天宫了,我想去找阳七!”青鸟拽着嫦娥淡黄的衣衫,轻轻的摇晃着。

    嫦娥被她晃的手中的细针戳花了好几处云色,不过嫦娥倒是个好脾气,只是放下手中的针线,轻抚着她的发髻,嘴角浅笑道:“好啦!天帝大人这样做,肯定有他的用意,听话!”

    嫦娥虽不知天帝欲意何为,但前次青鸟险些在人间丧命,为了青鸟的安全着想,她只能和天帝同气连枝。

    “嫦娥姐姐你……”青鸟委屈着脸,眼眶里布满了波纹,轻眨眼便兜不住了。

    嫦娥看着她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便知道自己输了,只是她还来不及认输,门外的仙官便撤了结界。

    “天帝大人命小仙带青鸟仙子前去大殿。”

    “天帝大人找我?”青鸟满头的雾水。

    “天帝大人可有说是何事?”嫦娥看着眼前的仙官,心中有些不安。

    “未曾。”

    禁足青鸟在前,现如今又唤青鸟前去,嫦娥浅吸一气,思绪万千。她拉起青鸟的手,缓缓起身,“我同你一起去。”

    “嗯嗯!”

    ……

    ……

    大殿之上,众人褪去,只留下了天帝和炎帝。

    炎帝知晓一切之后,脸色惨白,头上的白须风一吹,似乎就要碎裂了。

    铸剑炉依旧长燃不息,火光落尽处,箭心雏形已成,只待灵躯献祭……

    “天帝大人你找我啊……炎帝大人你也在啊!”青鸟见到炎帝也在此地,紧绷的弦也终是松了下来,很是欢快的一蹦一跳的跑到炎帝身旁,挽着炎帝的手,和往常一样,撒着娇。

    炎帝强忍着眼角的泪,捏了捏青鸟肉乎乎的粉脸,总想多说些什么,可怎么也开不了口。

    “见过天帝,炎帝。”嫦娥行一礼。

    天帝闻声,脸上骤变,多了一丝欢颜,嘴角上扬道:“嫦娥仙子也在。”

    “青鸟顽劣,不知因为何事惹得天帝心烦,特召她来此处?嫦娥作为青鸟的姐姐,有些担心,便也跟了过来,望天帝不要介意。”嫦娥低沉着头,似乎在躲避着什么。

    “无事,此次唤青鸟来此……确有要事。”天帝轻撇头看着身后的炎帝,后话终是没有说出口,这些事只能交由炎帝做出取舍。

    嫦娥等了片刻,未闻天帝的后话,她轻抬眼,这大殿之上除了他们几人,最夺目的莫过于那一池焰火。

    嫦娥眉头紧锁,那是……铸剑炉!

    如若神功是极乐弓,那箭……必须得是冰玄箭!冰玄箭……冰玄……献祭!

    嫦娥瞳孔一亮,往后踉跄了几步,轻喘着气,看着天帝,天帝满是坚定的眼神证实了嫦娥所有的猜想。

    “不可!”嫦娥跑到青鸟跟前,把青鸟护在身后,眼中满是泪光。

    青鸟那不灵光的脑子到现在还没看出事情的不对,只是呆呆的问道:“嫦娥姐姐你怎么了?什么不可啊?”

    “青鸟是灵躯,无惧严寒,更不怕金乌的神火。可青鸟也是炎帝您的女儿啊!这么多年的父女情您真舍得让青鸟献祭吗?就不能寻得他法吗?”嫦娥振振有词,把炎帝和天帝无法开口的话,剖析得一干二净。

    “献祭?”青鸟眉目紧拧,颤颤的转头看着身后那一方焰火,不开窍的脑瓜也终是顿了悟。

    “如若还有两全法,我又怎会唤青鸟前来?”炎帝满目疮痍,天下有哪个父亲会舍得让自己孩子去死啊!他多想替青鸟承受此劫,哪怕万劫不复,神识俱损,他也要护着青鸟。

    可现在……他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

    青鸟是这世间的唯一……无人可换,纵使他是炎帝,神力深厚,也奈不得半分。

    “孩子,纵观天地间,唯有你……才是最合适的人选。如若你不愿意……”

    “我愿意献祭!”青鸟坚决的语气打碎了炎帝最后的一丝希望。

    “什么?青鸟你疯了?你会没命的!”嫦娥转过身按着青鸟的肩膀,眼角的泪大把的往下砸。

    青鸟虽无惧神火,可那铸剑炉里的火种,是夸父与火神祝融一同打造的,可毁世间万物!

    “嫦娥姐姐,十日浩劫,本就因我而起啊!我犯下了错,那就得由我来弥补啊!”青鸟嘴角上扬,在脸上硬挤出一朵绽放的向阳花。

    “青……”

    “姐姐!是你教我的,每个人都只能陪自己一段短暂的时光,青鸟已经陪过了,往后就让别人来陪姐姐了!”

    嫦娥早已泣不成声,她怎么也想不到,上一刻还在自己耳边絮絮叨叨的青鸟,在下一刻,就要成为这炉中的一抹尘埃,永远禁锢在剑炉之中。

    若是早知如此,她一定将青鸟放出去,让她走的越远越好……

    青鸟轻轻得将嫦娥的手放下,缓缓走到炎帝跟前,看着炎帝日渐苍老的脸上布满了泪痕,青鸟伸手把那些痕迹轻轻的试去,然后又拿着指腹轻轻在炎帝脸上戳上一个笑脸。

    “哎呀,愁眉苦脸的一点也不好看,笑一个嘛……笑一个!”

    炎帝伸手,轻轻的抚摸着青鸟黝黑的发丝,“如果有来世……为父一定去寻你!带你看遍漫山的花海,追着云卷云舒,去东海垂钓,西荒爬树掏鸟……把那些没有玩过的我都带着你玩上一圈。”

    “哈!那炎帝大人可要说话算话哦!那我下辈子还做一只鸟,往后你要是看见一只鸟嘴里衔着一枝橄榄枝,那就是我来找你了!”

    青鸟继续面带微笑,将所有的不舍难分都暗藏心底。

    “等女娃和听訞大人回来了,你就说我贪玩跑到人间去了!”

    “好……”

    青鸟点点头,轻吐一气,缓缓踏上石阶,看着这央央的神火,竟也不觉得暖和。

    “天帝大人,你一向对我严厉,老是责罚我,说实话,我是怕你的,可是我又很尊敬你,你那么宏伟高大,体恤众神,是一个好神明。天帝大人,我们家炎帝大人就是个老古董,他不懂照顾自己的,以后劳烦您多管束他了!”

    “我……走啦!”

    再见了嫦娥姐姐,天帝,炎帝……

    还有阳七……

    对不起。

    话落,青鸟扬起双翼,腾入剑炉之中,顷刻间火花四起,燃烧了所有的过往……成了一抹灰烬。

    箭成,静待天明。

    大殿之上,落了满地的细雨。

26. 长生醉(九)

    天,再一次变得赤橘,烈日下,百花枯竭,把生……烙在深渊里。

    十只冰玄箭整齐得躺在箭匣里,是青鸟平日里未曾有过的安静。

    炎帝轻抚了抚手中的箭匣,拭去了余尘,将箭盒交予司羿,司羿双手接过,负在脊背之上。

    天帝挥袖运掌之间,注入了百年的灵力赠与司羿,司羿周身热气腾腾,两股灵力入体交汇于心脉处,随后融为一体。

    梨陌先生顺了顺白须,点头道:“去吧!”

    “是!”司羿行了一礼,便退出了大殿。

    路过弋阳亭,微风徐徐,扬起绿柳,佳人立于道前,清冷凌冽,目光中满是无法触及的戎光。

    司羿顿步,失了神。

    “她曾经说过你是一位拯救天下苍生的盖世英雄,望先生凯旋归来,莫负了她一番深意。”嫦娥行了一礼,眼角深沉。

    司羿回过神来,坚定的点了点头,“司羿定不负众望。”

    嫦娥随即向后退了半步,示意他可以走了。

    司羿大步星云,迈着强劲有力的步伐,直奔天门。

    嫦娥看着司羿背上的箭匣,再一次湿了眼角。

    ……

    ……

    是乱。

    晌午,至烈。

    寻常日里,唯有一个太阳时,人们都不敢直视那光明的象征,可如今十日傲天,凡胎肉眼朝着天空轻瞟一眼,眼角都有嫣红泄出,更别说要满弓准箭了。

    天帝,炎帝,梨陌,放勋以及嫦娥五人皆在天门石阶处,看着人间即将发生的一切。

    彼时司羿已到达人间,左手持弓,右手拉弦束箭,箭指长空,裂日灼伤了他的双眼,眼角一抹暖流流入了衣襟。

    他额间冒出黄豆般的汗珠,滚烫,但很快又消失。暴起的青筋从颈椎处一路延申至额间,双手忍不住的颤抖,那一刻他才真真觉得自己在神力面前,不堪一击!

    而九天之上,十只金乌交错纵横,时而九九归一,时而散落四方,其踪迹毫无规律可循。

    司羿强眯着眼睛,透过一丝烈阳,对准其中一只金乌,右手画月,箭在弦上,他眼角的血痕愈发的深厚。

    “啊!!!”他朝天怒喊一声,用尽了全力射出了第一箭。

    剑拔弩张,气势逼人,却也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只金乌朝右侧飞走了。

    空了第一箭,却用光了司羿所有的精力,他的眼睛已经不能在支撑他继续瞄准了。他瘫靠在树干下,双眼紧闭,数道血痕将他如麦穗般的脸覆盖。

    “他已经支撑不住了,我们千算万算,还是漏算了!他不过是躯躯凡胎,怎么受得了那十只金乌的神火啊!”天帝摇着头,叹息道。

    “他必须得坚持住,这是青鸟拿命换来的!”嫦娥眼角一横,语气坚决,消失在天门。

    嫦娥看着瘫倒在树下的司羿,满面血痕,倒吸一口凉气,随即施法帮他疗伤,一道白光笼罩着司羿,抚去了血痕,将他额间的碎发梳理干净。

    掌心处多了一白玉盏,她轻扶起司羿,给他喂了一口仙露。司羿猛喝了几口,咳了几声。

    “我让你们失望了,我做不到……我连它们在何处,我都探不清楚,我不是什么盖世英雄,我只是一介凡夫,一个从小便被父母丢弃在荒山野岭的野人……”

    司羿嘴角讥笑道,目光中满是对自己的质疑。

    嫦娥原本想说些激烈难听的话逼一逼他,可听了司羿这一番话,心中的恻隐之心再一次被拨动,她紧握着司羿的手。

    “就当作是平常在山里打猎,凭心而动,你放心,我会一直在你身后,永远也不会抛弃你的!”

    嫦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做出此等承诺,可她就是说了,按着自己的心,说了。

    只是说了。

    二十余年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司羿说,“我在!”

    居然还是她!

    司羿心中一股暖流穿梭着,灌溉这他心中的荒芜,这是他从未体会过的温暖。

    无论是真是假,他都愿意去当真,尽全力一搏,不让许诺的人……失望。

    他调息片刻,短沉一气,他试图缓缓睁眼,可瞳孔的灼烈感让他再一次双眼紧闭,痛苦不堪。嫦娥见状,从袖口取出一条紫绫,踮起脚尖,鼻尖凑到司羿的耳畔,晕染了一抹淡红。

    司羿细细的听着嫦娥的一呼一吸,急躁求成的心也随着这律动变得平稳。

    “眼睛无法直视的,心可以。”嫦娥捡起地下的弓箭,交到司羿手中。

    “多谢仙子,司羿明白了。”司羿嘴角一抹浅笑,再一次拉弓上箭,静待时机。

    忽而天空上阴云蔽日,阵阵哀啼,惊扰着所有人的心弦。

    炎帝闻声心中一震,轻挥手将阴云破开,映入眼帘的竟是青鸟!他向前迈了几步,试图将青鸟揽回,却被天帝拦住了。

    那一支射空了的箭,化作成青鸟,在九天之上,与十只金乌并肩驰舞。

    “丫——丫——!”

    哀啼声从不间断,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嫦娥眸中一亮,惊道:“司羿!快,顺着啼声的方向射箭!”

    司羿又画一轮满月,闭眼沉思,耳骨轻震,寻着声音的方向,气沉丹田之处。

    “丫——丫——!”

    就是现在,箭,穿过云霄,满载寒意,击碎了阳三的神识,落于西荒。

    众神脸上终于露出欣喜之色。

    一连八箭,箭无虚发。

    十日,转眼间便只剩下了阳七和阳九。

    青鸟停止了哀鸣,它飞到阳七身边,“丫丫丫——丫丫丫!”

    “阿丫!”阳七轻轻的擦去青鸟眼角的泪水。

    “其实……我会说话,我也有名字,我叫青鸟,青色的青……可我喜欢你唤我阿丫。阳七……阳七……对不起!”青鸟用尽了最后一抹神识,道出埋藏在心底许久的话。

    “没事了,没事了……你喜欢,那我便唤你阿丫!”阳七的身上早已伤痕累累,脸上也被划上了好些疤痕,却依旧是眉眼星舒,和从前那般,仙风道骨。

    “好好活着!”

    这是青鸟留给阳七最后的祝愿。

    话落,她振翅朝阳九飞去,与阳九死死的缠在一起,又是一阵哀啼:“丫——!”

    阳七展翅,携流光之意,欲替青鸟挡下那致命一箭,却还是迟了一步。

    司羿箭拔弩张,最后一支冰玄箭震破云霄,破万丈神光,金色与青色交织,化作天空中一抹云彩,寒风一吹,就都散了。

    九九归尘土。

    唯余阳七。

    又是一阵哀啼……

    天,淡了。

    一场细雨落下。

    天,也凉了。

27. 长生醉(十)

    生,再一次回归了人间。

    天空之上,再没了十日狂妄的威胁,只留下了阳七,看似幸运却又孤独入骨,每日自东山而出,落尽西窗,循环往复,周而复始。每每到了夜半时分,看着那皎洁的月色,在阴晴圆缺下,依旧撩人,可曾经热闹的扶桑树下,却只剩了一方荒土和一抹孤影。

    阳七曾去北海之巅寻过帝俊,可帝俊和羲和早已远去,只在寒壁之上刻下了一行字:死生一场,莫负情长。

    他忽然想起那日青鸟唇角的坚毅,“好好活着。”

    阳七从未丧失过生的希望,却对生百无聊赖,可余下的使命却又不得不让他负重前行。

    帝俊和羲和诞下祸根,最后丧子之痛便是果;青鸟乱入人间,点燃了怒火,神形俱损于铸剑炉;十日祸乱,诛其九央,万般皆是果。

    而阳七的果便是孤寂的飘荡在这天地间,万物皆只可望不得及。

    此后,晴空或是阴云,皆是他一人。

    ……

    ……

    天宫之上,炎帝丧女,一夜之间,掌心的沟壑又深了半分,满头银丝随风散落,坐在长青殿外,双眼紧闭,聆听着回忆中的余音。

    蓦然回首才发现,啷当稚音早已随风而去,门口的石阶依旧,磕磕绊绊的裂纹中夹着半片彩羽,这是青鸟仅存的一抹形识。

    炎帝撑起千斤重的身躯,佝偻着脊背,颤颤巍巍的将那半片彩羽拾起,小心翼翼的捧在怀中,双手合十,拓下一印。

    半分愁绪,半分喜。

    大殿之上。

    天帝依旧是一席白袍坐在那一张亮白的高椅之上,额间青色散落,神色淡然,看不清心底的伤愁。

    梨陌先生早已离去,回到了人间,继续游历四方,看云卷云舒,沧海桑田。

    放勋和司羿遗留在大殿之上,善理着余下的后事。

    “尧君,现人间祸事已平,你也是时候回到唐城,让人间的秩序稳固下来。”天帝语气淡漠,听不出半分喜悦。

    “是,放勋谨遵天帝教诲,只是……”放勋低沉着头,眼角轻瞟了司羿一眼。

    “只是什么?”

    “司羿此次平息了祸乱,是为大功一件,放勋恳请天帝赐予司羿神籍,好让他持着极乐弓斩妖除魔,继续守护着天地之间的秩序。”放勋向前深鞠一躬,语气十分的谦卑。

    天帝虽为天界之主,一向秉公执法,赏罚分明,可梨陌先生临走前算了一卦,并叮嘱放勋,要好生待司羿,不得让他陷入天帝的狭隘之局中。

    天帝是五帝之中最为年轻的君帝,更是掌控天界一切权力,而除此之外,另一件整个天宫皆知晓的秘密便是——手握重权的天帝一心只思慕于帝喾的月下之女——嫦娥。

    而卦中有言:嫦娥乃是司羿的良配。

    放勋虽鲜少登临天界,可对天界的事情还是知晓一二的。天帝虽是一方君主,海纳百川却也只是表面的气度,实则心思深沉,棋局之道,看的比谁都清楚。

    高高在上的天帝却只是嘴角一抹咧笑,“神籍?这本座还真给不了,不过……”天帝手中多了一份黄色的油纸,油纸里面似乎包裹着什么东西,鼓鼓的。

    “只是西王母酿造的长生不死药,本座将他赠于你,待你服下,便可入了这天宫,记入仙籍。”

    放勋眉头紧锁,摸不清天帝的心思,一个男人怎么会容许另一个男人靠近自己心仪的女子半分?天帝此举实在是过于诡异,莫非那药中下了剧毒?不不……他是天帝,此等事宜太过冒险,他究竟在盘算些什么?

    放勋在心底沉思着。

    天帝挥手间便将长生不死药放在了司羿的眼前,油纸外围熠熠生辉,十分的诱人。

    可司羿却只是轻叹一气,眉目淡然:“谢过天帝的美意,成仙封神固然是好,但司羿更想在人间肆意畅游一回,生死皆是命,司羿愿顺势而为。”

    天帝眉眼舒展,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既是你心之所向,那本座便不再勉强,只是本座送出去的东西从没有拿回来的道理,这不死药,便放在你那里吧,等什么时候你想来着天宫了,此药便是最佳捷径。”

    “谢天帝。”司羿行以君子之礼。

    可此时放勋心中的疑惑又浓重了几分,按理说司羿断了成仙的念头,天帝理应高兴便是,随司羿所好,收回不死药,怎么还将不死药留在司羿那里,那不是为自己留下隐患吗?

    可当放勋轻抬眼,看了眼高椅之上的天帝,眸中带喜,似乎早已胜券在握。

    未到放勋窥破此局时,天帝抬首间,逐客令已落:“此事已了,各司其职吧!”话落他便消失在殿内,云雾弥漫了嘴角的笑意绵绵。

    世人皆知梨陌先生善卦,可未卜先知;殊不知这天界之主亦是个可将世间命脉握拳于手心之中的神!他既然能提前知晓青鸟献祭一事,自然也能看到未来人间的难平事!

    一黑一白,皆在天帝的掌控之中,未来可期,何惧当下!

    心事重重的放勋带着司羿离开了大殿,步履略有些沉重,司羿看出放勋心似有不安,便问道:“尧君可是烦心之事?”

    “哦……近日忙于十日一事,奔波许久,有些心神不宁,休息片刻就好了。”放勋面带微笑,隐瞒着天机。

    司羿不是憨傻之辈,他知道放勋心中有秘事,可他不愿吐露,司羿亦不会多问。

    “如今天下安平,我需左膀右臂来助我治理人间,你可愿意?”放勋看了司羿良久,觉得此人甚是有才,是个值得托信之人,便发出邀请。

    “自是愿意!”司羿答应的甚是爽快,不带有一丝犹豫。他在西荒时,便时常听村民们提起,唐城尧君心系子民,治洪水,灭恶兽,与百姓相处很是融洽,没有一丝君主的架子,那时候他便甚是欣赏尧君。

    “如此甚好!”放勋把手放在司羿的宽肩之上,轻拍了几下。“得此勇士,是我放勋的幸事!”

28. 长生醉(十一)

    人间熄了火,水神共工受帝俊所托,给人间的荒芜之地,描了幅娟娟细流,滋养着世间万物。

    晋阳之北,唐城。

    放勋时隔数日终是回了草屋,一切皆如离去时那般朴素淡然,木桌之上那一碗未曾食用过的野菜汤早已没了当日的清澈,灰尘积满了碗底,将那几缕野菜团团围住。

    司羿踏入草屋粗略打量了一番,原来传闻都是真的!他现在更加坚定自己没有选错人。

    “寒舍简陋,我先去打盆水。”

    放勋简单的收拾了一下木桌上的残局,拿着一披破布走了出去,不一会便端着一盆水走进来,将破布放在水盆中浸湿,又轻揉了几下,随后拧干,擦拭这木椅上的余尘,一套动作行云流水,看样子这草屋内的一切都是他一人打理的。

    司羿对放勋,更是敬佩了。

    “坐吧!”放勋将擦拭干净的椅子移到司羿眼前,示意他坐下,随后又大致整理了一下桌面,便端着满满一盆浊水走了出去,等他再进来时,手中提着一壶清茶,茶香将屋内的污浊之气驱散,空气中满是清甜的味道。

    放勋给他倒了满满一杯的清茶,“自十日祸乱之后,也是许久未曾静下心来品一品茗香了。”

    他端起杯盏很是满足的细泯了一口,唇齿留香,还是那份熟悉的味道。

    司羿只是嘴角轻笑,看着眼前的放勋丝毫没有一丝君帝该有的态度,没有天宫之上众神那一副蔑视天下的高傲,与常人无异,哪里还有半分神明的样子。

    可就是这一副朴实无华的模样,让司羿和万民心甘臣服。

    这便是放勋征讨四蛮制胜的关键。

    “尧君,人间有你才是万民的幸事!”司羿双手高举茶盏,一杯尽。

    ……

    ……

    若经过干年。

    一把极乐弓,一砸韧箭。

    破了封豚,躲开了九婴的喜怒水火;洞庭湖畔怒斩修蛇,畴华之野屠凿齿;于青丘之泽灭了大风,入洛河之府救了宓妃……

    在属于帝尧的时代,司羿成了这天地间受万民所景仰的射师。

    真真成了梨陌先生口中的盖世英雄。

    是夜,圆月高挂在孤寂的夜空之上,无星。

    晚风拂动,细竹晃动着腰身,在月下轻舞,竹叶袅袅落下,如同一场细雨,延绵不绝,另有一番风雅。

    是静亦是动,月圆有佳客。

    院中一壶热茶滚烫,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司羿从地上捡起一根枯竹,细细的摸索着,擦去泥土,又从腰间掏出一把短刀,在枯竹之上凿了几个细洞。

    轻吹一气,竹屑之下,一只简易的竹箫便有了雏形。司羿轻拿起,就着月色,指腹捻着细洞,下唇紧贴哨口,上唇微微涌起,唇角的气息涌进枯竹的傲节之中,弹指间,一曲悠扬。

    如泣如诉,像一妇人在思念着远征的丈夫;又如同弱水河畔戏耍的女子,遇见了心仪的男子,小鹿乱撞,轻快跳动……

    乐声百转千回,拨动着落叶,佳人身披月色,踏着一抹余尘同落叶一起,缓缓着地。

    静看月下那驰骋天下的少年英雄,在音律中寻得一丝温柔。

    风和月色共舞,扬起了四季。

    而后风止,万籁俱静。

    “许久未见。”司羿放下手中的竹箫,轻转头,眉眼皆是笑意。

    起身,便是一礼。

    “别来无恙。”嫦娥立于月下,清浅一笑。

    自司羿重回人间,成了放勋的射师之后,嫦娥便时常在圆月之际,前往人间,与司羿月下小酌,又或是清茶谈笑过往。

    嫦娥久居天宫,受到的条条框框的约束,不得已只能做个温婉娴静之人。

    其实她是羡慕青鸟的,青鸟看似泼皮顽劣,却有着嫦娥所没有的勇气,她敢于打破禁锢,从不把天界的规矩放在眼中,一如既往,是一只潇洒自在的灵鸟。

    可嫦娥做不到,所以她格外的羡慕,向往。

    只是青鸟不在了,没人在她耳边叽叽渣渣的讲个不停了,一瞬间,整个天宫都静的可怕。

    再也没有人给她讲关于人间的故事了。

    好在,她还认识司羿,每当司羿和嫦娥谈起他在西境荒山之上,被野兽抚养长大的故事,还有一路以来收服的妖兽。

    嫦娥听了,很是欢喜,向往。

    那种由自己掌控的人生,没了条条框框的束缚,是她毕生的追求。

    她开始羡慕司羿了!

    渐渐的,他们无话不说。

    也真应了昔日青鸟的未尽之语。

    司羿和嫦娥,皆是彼此的劫。

    “今日你来的有些晚。”司羿给嫦娥到了杯茶,端到她面前,并且心细的提醒道:“小心烫。”

    “见你吹奏着天籁之曲,便在暗处多听了会。”

    嫦娥端起茶杯,轻轻的把烫手的浓烟吹走,随后细泯一口,又缓缓放下。

    “你若是喜欢,以后我每日都吹给你听,不离不弃。”

    司羿借着乐声表露自己的心迹,他虽知道此生难以与嫦娥修成正果,可还是想告诉嫦娥,纵天宫孤寂无人懂她,至少人间还有一位唤作司羿的少年,心仪她,此生不换。

    人神殊途,嫦娥自是知道,纵司羿有着不死药,可他厌倦天宫,嫦娥亦是如此。天宫无形之中便是一座囚牢,囚牢着嫦娥的半生。

    嫦娥在那里呆的太久,真真厌倦了,她想要自由,想要潇洒的活上一遭,管什么天条律令,和司羿一起,一把弓,一盏琴,月下拨弦,岂不乐哉?

    “好啊!”

    司羿满目欣喜,激动的双手揽上嫦娥的细腰,嗅着她身上淡淡的荷香,很是好闻。

    “你答应了!”

    “是的,我答应了。所以……你负不得我!”

    嫦娥依偎在司羿宽广的胸膛之中,坚实的触感,十足的安稳,她很是喜欢这种有依靠的感觉,亦是嫦娥从未有过的温暖。

    “我司羿对月发誓,此生定不负嫦娥!”司羿望着月亮,一字一句,异常坚毅。

    嫦娥见他如此认真起誓的样子,被逗乐了,随后又静静的躺在司羿的怀中,感受着她命中那位盖世英雄的满腔炙热。

    清茶促佳人,月下影成双。

    司羿真真未曾负过嫦娥……

29. 长生醉(十二)

    大殿之上,嫦娥跪于殿前,恳求帝喾剥去她的神籍。

    帝喾虽是十分的疼惜这个女儿,一向是有求必应。

    可剥去神籍这等大事,不可胡来,且一旦剥离,那嫦娥此生便只能如同下界凡人般,要历经生老病死。

    凡间之死,药石无医。

    那他便要永远的失去嫦娥这个女儿了,帝喾又怎舍得?

    帝喾面色黑沉,花白的银丝间怒气蒸腾,冷哼道:“痴心妄想!人神殊途,你竟为了一介凡人妄动私情,成何体统!”

    “父亲,嫦娥自知不孝,此举着实是太过任性,可女儿是真心喜欢司羿的,还请父亲成全!”

    嫦娥狠狠的朝地上磕了一个响头,抬首间,额前大片的红晕。

    这一跪,一响把帝喾的心都震碎了。

    这是他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他怎么忍心看着女儿为了一介凡夫俗子如此贬低自己的身份,甚至不惜要断了这永生永世的父女情分!

    “哼!从今日起,你给我好好待在天宫之内,哪也不许去!来人呐,把嫦娥带下去,好生看管着!”帝喾怒挥长袍,眉目似剑,似要把嫦娥吞噬。

    仙官们听到指令,上前欲将嫦娥拉走,可奈嫦娥心中只有司羿。

    她推开了所有的仙官,双膝跪地一步一步移到天阶之下,满脸泪花,“父亲,嫦娥求你了!嫦娥此生别无他求,只想自由自在的活上一遭,求父亲成全!”

    帝喾随即转身,不再看她。

    嫦娥长这么大,帝喾从没让嫦娥流过一滴眼泪,现如今……

    帝喾心中一拧,比谁都疼。

    可他不愿自己的女儿去承受凡世间的生老病死,那种痛苦,那种绝望不该在他心爱的女儿身上出现!

    嫦娥还在留着眼泪,一字一句的恳求着。

    掐指间天帝便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他嘴角一抹黠笑,转眼间便来到了大殿之上。

    看着石阶之下的嫦娥满是泪痕,很是疼惜的将她扶起,并附在她耳畔轻声道:“你父君正在气头上,你这样哭闹着只会让他更加心烦的,你别担心,有本座在!”

    帝俊嘴角上扬着。

    随后他转身来到帝喾身旁,“帝喾兄。”

    帝喾会过头来,定睛细看,这时才反应过来,身后站了一个人,“天帝。”

    “帝喾兄眉间紧锁实为自困呐!”

    “天帝此言不知是何意?”帝喾被天帝说的满头雾水,不懂话中深意。

    天帝念及嫦娥和其他仙官还在大殿之内,便施展秘术,只余帝喾能听见。

    “卦中意,嫦娥乃是司羿在凡间的结发之妻,无人可阻。”

    帝喾眼中一抹惊色,满是不信,“怎会如此……不对!”他将天帝的话再细细的想了一遍,随后又轻捻指腹,嘴角一抹释然,轻笑着摇了摇头。

    “帝喾兄果然智慧!”天帝轻点头,撤了秘术。

    一切,皆在长生天的掌握之中。

    帝喾故作为难的长叹一气,“哎……既是你心中所愿,为父自然也不再多加阻拦。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便走去吧!”

    嫦娥虽不知天帝与帝喾说了些什么,但帝喾同意剔除嫦娥的仙骨,她就已经是欣喜万分了,哪里还思绪得了别的事情。

    “多谢父亲!嫦娥来世再来报答您得养育之恩。”又是一跪,一响。

    此后一别数年,归来时应当是物是人非,语不还休。

    既已定下此局,便只能受其拘。

    嫦娥跪在弋阳亭畔,由天帝运掌施法,剥离嫦娥体内的神识,抽出神骨。

    一道白光乍现。

    骨,碎了满地。

    鲜血染红了衣裳,汗水却又稀释了浓稠,晕染出朵朵娇艳的花。

    新骨又刺透血肉,重新愈合。

    神籍不复存在,只留一副凡胎。

    雪白的肌肤早已没了血色,额间的青丝紧紧的黏在惨白的脸上,掩盖了痛苦的神情。

    可她未吭一声,只是默默忍受着剥离神骨带来的锥心刺骨般的痛。

    因为心之所向。

    “多谢……天帝。”她很是艰难想要撑起残躯,奈何受此重创,身子虚弱无比,手臂无力,狠狠的砸了下去。

    天帝心有不忍,纵是胜券在握,却也是见不得心仪的女子受这般苦难。他十指相印,手握暖光,缓缓煽动,一抹鎏金桥透进嫦娥的身体里,擦干了血污,还了她轻秀爽朗的面容。

    “无需多谢,此去人间,若有需要找本座便是。”天帝将她扶起,脸上满是意味深长的一笑,让嫦娥有些不敢直视。

    她连忙后退半步,与天帝保持着七分的距离,行一礼,是为感激。

    “我父亲那里……还请天帝多加费心了。”

    帝喾年事已高,她却要贸然离去,着实是有些对不住养育她的父神母神。

    “你放心。”

    嫦娥清浅一笑,随后转身,略有些蹒跚的一步,一步朝人间,朝着她该走的路,走去。

    天帝望着她的背影,眼中满是看不尽的欣喜。

    天下之大,有些归宿是注定了的!

    无人可以更改。

    ……

    ……

    两盏红烛,一席罗裙。

    竹屋之中大片的欢喜,香炉里烘培着红泥,花生,胶枣,果子散落在席榻之上。

    司羿携半分酒意,红晕之下,如沐春风。他轻掀起那大红的盖头,曾经月下清冷无度的佳人,轻舔几笔浓妆,薄唇娇艳欲滴,多了些温度。

    司羿看的入了迷,惊叹道:“甚美!”

    嫦娥有些娇羞的轻抿下唇,鹅蛋般的脸上,也开始有了些红晕,有点烫。

    这便是成为一介凡人的感觉吗?

    有些不一样。

    司羿轻捧她的有些滚烫的脸,嘴角轻笑,曾经如寒冰般情不外露的仙子,现如今也开始有了感知。他轻附上她冰凉的薄唇,烙下一串温柔的印记。

    嫦娥有些被惊到,后脖子紧缩了一下,但很快随着司羿的深入,寒唇变得炽热,嫦娥也渐渐投入到司羿的怀里。

    寒冰终被捂化,满夜的风雨,缠绵。

    红烛还在泣着喜泪,嫦娥就着烛光看着那棱角分明的侧脸,嘴角不经意的向上扬起。

    会想起过往的种种,如今好像才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青鸟,我找到我的意中人了。

    你呢……

30. 长生醉(十三)

    清晨,初阳升起。

    司羿一大早便随着放勋远征去了,留嫦娥在家中轻扫余尘,闲来无事便坐在西窗处,绕着丝线与桑麻,镌刻这静默的岁月。

    竹林的阵阵清香,山间的晚风,一切静谧却又幽远。

    二人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司羿也会带嫦娥游走山河,看尽世事繁华,尝遍人间的俗食的美味。

    只是好景不长,司羿毕竟是放勋最得力的助手,且人间的猛兽四起,为祸人间。司羿便不得不拿起雕弓长剑,奔赴远方。

    数月里,司羿不是每日早出晚归,跟随着放勋处理各种政务,便是在外远征,一连数十天。

    唯有夜深人静,繁星也疲倦了时,嫦娥才能见到心心念念的司羿。

    起初嫦娥是未有过多的在意的,只是时间久了,她便觉得有些累了。

    她想要自私一些,宁愿司羿只是一介普通人,不是什么盖世英雄,夫妻二人琴瑟和鸣,悠闲度日,司羿在山间柴火,她便在家绣着暮色……过着平凡夫妻该有的生活,那该有多好啊!

    那夜,司羿满载疲倦归来,眼角沉沉,可当他推开门见到嫦娥之后,立马喜笑颜开,疲倦的声音也变的有些爽朗。

    他走上前,搂住她的细腰,嗅着她身上的气息,慢慢的把心放安稳:“怎么还没睡?不是说了吗,今晚会晚些回来,怎么还在等我。”

    “羿……我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嫦娥紧咬下唇。

    “嗯……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

    “明日我便辞去职务,听闻北境有一临海的小镇,你不是你一直想看蓝色的大海吗?我带你去。”司羿将她搂紧了些,把头埋在她的细肩里。

    “对不起……”嫦娥顷刻间崩塌,泪如雨下。

    “是我对不起你,你愿意丢弃神籍嫁与我,我便要你一生一世都幸福顺遂。”司羿眉间舒展,轻揉着嫦娥柔软的青丝。

    安了眠。

    ……

    ……

    笠日,天明。

    嫦娥还在枕畔酣睡着,昨夜司羿定下的承诺,让她很是难得的睡了个安心觉。

    而司羿一早便做好了早点,随后便去了放勋的草屋,直接了当道明自己的来意:“尧君……”

    放勋轻抬手,打断了他的话。

    “我这里备了些茶,不急,先喝上一杯如何?”

    司羿并未推辞,提起长摆落座,放勋给他倒了杯茶,他浅尝一口,随后便放下了。心中略有不安,唯恐放勋不愿放他远去。

    放勋毕竟是一代主君,自是明白司羿的心思,他轻叹一气,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

    看来昔日梨陌先生卦下之意,竟真真一步又一步的发生了。

    天不留人,那他再加阻拦也是无用。

    “你既去意已决,那便去吧!”

    司羿心中暗松了口气,神情舒展,“多谢尧君。”

    “羿,只是你可知一旦远去……便……再无回头路!”放勋掌心紧握,紧咬后齿,后事如何,他心中皆有尺度。

    司羿未曾明白放勋的话外之音,误以为一旦辞去了职位,自有勇士代替,而自己再也不能成为唐城最荣耀的射师。

    “名利于我而言,本就是身外之物,司羿不悔!”司羿缓缓起身,行一告别之礼。

    既是感恩放勋的知遇之恩,亦是离别前的尾声。

    “去吧……”

    放勋轻挥衣袖,鬓间的银丝若隐若现,时间,也该到了。

    司羿退出草屋,空余放勋一人。

    往后放勋的峥嵘岁月中,再无司羿。

    司羿亦是如此!

    有些离别之意,是一生的!

    ……

    ……

    北境,临海。

    蓬莱镇。

    一尺长河,水流哗啦,激荡着卵石,十分的透亮。水中游鱼嬉笑玩闹,与轻柔的水草共舞。

    河畔卵石密布,偶有击打声传来,鱼受惊,四处逃窜着。

    妇人们正拿着木板,敲打着桑麻,激荡起雪白的浪花,十分干练的手拧起桑布,在清澈的河水中轻甩几下,随后又一阵拧呼,散了满地的水珠。

    “呦!嫦娥娘子来了?”一位妇人正将衣物拧干,放进旁边的木盆中。

    嫦娥清浅一笑,放下手中的木盆。

    “陈阿嫂,前几日做好的衣物您可还欢喜?”

    “欢喜,欢喜,欢喜的不得了呢!”陈阿嫂连连点头,喜笑颜开。

    “那便好。”嫦娥又是一笑,随后便低头沉迷于手中的衣物。

    “整个蓬莱镇谁不知道嫦娥娘子的手艺那可是一等一的绝呀!”在河畔另一头的阿嫂连连称赞道。

    “就是就是!”

    搬来蓬莱镇这数月里,司羿干起了从前打猎的行当,组建了一直猎队,每日便去山里打些野味,与人换些小物件什么的。

    嫦娥便在家织着桑麻,绣着针线,蓬莱镇里的妇人们很是友善,时长拉着嫦娥与她们一起话话家常,做些衣物。

    嫦娥的刺绣功底是十足的好,那些妇人们见了都惊叹不绝,于是便传开了。此后镇上的人都齐刷刷的跑来司羿家门口,求着嫦娥做上几件衣裳。

    嫦娥倒是不觉得麻烦,反正闲着也是闲着,那便都做了。

    “哎呀!阿婆晕倒了!”

    耳畔传来妇人的尖叫声。

    嫦娥回头,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位阿婆在河畔洗衣裳,突然间便晕倒了。

    众人将阿婆围的水泄不通,不知所措。

    嫦娥冲进人群,扶起阿婆,三指寻脉,皆无所定,她眉头紧锁道:“阿婶们,你们先散开些,陈阿嫂,你来帮我将阿婆扶起,其他阿嫂速去叫医者。”

    嫦娥和陈阿嫂将阿婆扶回了家中,一路上,她不断的给阿婆掐着人中,可阿婆还是不省人事。

    阿婆的身子骨向来都是十分的硬朗,一下子晕倒的这么严重,倒是让嫦娥有些被惊吓到。

    医者匆匆赶来,为阿婆诊上脉,不到片刻,医者便眉头紧锁,长叹一气道:“哎……万物皆有尽头,阿婆的脉象已是深沉入骨,无法探寻到了。”

    嫦娥如同受到晴天霹雳,神识逐渐有些模糊,往后踉跄了几步。

    “怎会如此?”

    “嫦娥娘子啊!阿婆年事已高……终是要离去的啊!”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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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筑梦师介绍:
以梦为笔,酒香为引,筑世间山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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