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伥鬼
黄明此生,最厌恶的事就是被人操纵,当成狗一样拉过来扯过去。
她活着的时候,短暂的一辈子里没受到什么摧折,现在也不愿意对任何东西低头。
她的眼珠瞬间变得漆黑一片。
她被奇怪的大老鼠操纵着低下头,却不代表她其他的部位是不能动的。
黄明十指暴涨如同利爪,悄无声息的抓向老鼠。
她甚至不在意老鼠是刚从下水道爬出来的了。
老鼠吱吱叫了一声,迅速地躲开,迅捷的甚至像是瞬移,黄明没有察觉,它就消失在原地,出现在另一处。
黄明脖子上被拉扯的感觉,随着老鼠发出叫声消失。
她却并没有就此罢休,她只希望把老鼠弄死。
她想起了当时被她杀死的那个凶手。
杀人犯被成为鬼的黄明杀死之后,能够响应黄明的召唤,被她在某种程度上操纵。
黄明也是因为某种力量的存在,被召唤着离开阴间鬼市,杀掉了杀人犯,然后把他带到了答题小鬼的面前。
那个时候她刚刚死去,什么都不明白,甚至还在担心被鬼吃掉或者被阴间判刑,顾不得考虑这一系列的事。
后来又发生了很多事,让她应接不暇。虽然心里一直存疑,但之后再也没接触到类似的感觉,她也出于直觉没敢询问,不得不把这些重要的细节暂时搁置。
但黄明此时明白了。
她想起了一个词语:为虎作伥。
被老虎杀死吃掉的人会变成伥鬼,在老虎身边,为它寻来更多的活人,供老虎食用。
大概鬼杀死的人变成了鬼之后,会被鬼操纵也是类似的原理。
而她,自从死后,就一直被这只老鼠操纵着。
她从来没有自由过,只是她自己一直糊里糊涂,没有明白。
那个作为活人的杀人犯,虽然砍得她濒死,但是最后,是老鼠不知道用什么办法,取得了她的性命,获得了支配作为鬼的黄明的权利。
黄明脑子里还有其他的疑惑,比如为什么白十七和高庆芬,都认为杀人犯是杀她的真正凶手,她变成鬼后出于为自己复仇而杀死杀人犯,是正当可行的。
但是这些都可以容后再说。
她要先杀死这个老鼠。
老鼠十分灵活,虽然黄明变成鬼之后,狠戾绝情,动作也很快,却总是被老鼠从手下逃走。
她十分不快,温度瞬间降低了,以她为中心,低温的领域像涨潮一般扩展出去。
“吱吱!”大老鼠叫道,“吕瑶!”
一个人影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它从一个巴掌大的老鼠瞬间伸展,变长变宽,最终成了一个满面狰狞疤痕的长发女人。
两行血泪挂在她的脸上。
是她!黄明眼珠一颤。
这是那个和她一起出现在关押杀人犯的狱中的女鬼。当时,她因为胆怯和痛恨,一边流着怨恨的血泪,一边却无法下手,杀死那个害她变成鬼的杀人犯。
黄明还记得她。
她——竟然也能够变成老鼠。
黄明发现形式有些不妙。
这里,有很多的老鼠。
答题小鬼和出题小鬼变成了老鼠,吕瑶变成了老鼠,那个她应该捕捉的小鬼变成了老鼠。
只怕这满地的老鼠,是满地的鬼魂。
黄明的胡思乱想没有错,因为下一秒,看着吕瑶只会流血泪却不上来解救它的大老鼠一通喊叫。
满地的老鼠都站了起来,变成了人。
有幼小的孩子,有壮年的成人,甚至还有面带风霜的老人。
黄明握紧了手,停止了对老鼠的攻击。
她紧张起来,看着这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鬼魂几乎塞满了这间废旧的仓库。众多的想法从黄明的脑子里冒出来。
现在地上只有一只老鼠了。
大老鼠看黄明不敢动了,呵呵笑了两声。它没有进一步指挥众多的鬼魂攻击黄明,只是和所有鬼魂一起,看着黄明。
“黄明,来吧,留在我们身边吧。”
老鼠的语气充满了宽容和善,竟然像是一个敞开了怀抱的慈爱长辈。
黄明一语不发。
她在想,她还从来没有真的跟鬼打过架,直接一挑多,是不是太天真了?她心里没有胜算。
她的目光从每一个鬼魂身上游过。
她看到吕瑶对着她,用一张被砍的血肉模糊的脸流着血泪,看到她要抓捕的小鬼因为被碾压得稀烂站在地上竖不起来,看到答题小鬼笑嘻嘻的抓着一个头盖骨——她不知道那是不是杀人犯。
最后她看到缺了一条胳膊一条腿的出题小鬼。
黄明看到他面无表情冲自己动作细微地摇了摇头。
心中狐疑。她不懂这是什么意思。
老鼠用爪子把那根许靓母亲带着钻戒的断指踢开了。
它慢条斯理的说:“黄明,我这里没有真正的坏鬼。你可能以为,我们聚在一起,在此滞留,不去阴间,是为了杀人取乐,放肆作恶,但是不是的。”
“我们是因为心里有牵挂,有难以释怀的感情,有不能下去的理由,才停留在这里。我们都是同伴,相互理解,相互依赖——你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的。”
黄明看着它。
她现在一点都不觉得这只老鼠爬下水道恶心了。
这完全是个枭雄似的,十分喜爱演说的英雄人物。
但是黄明可不觉得这不痛不痒的煽情有什么可感动的。
她一直都牢牢的记着,老鼠把这根断指带回来的时候,还说了一些话——许靓给了它自己的一只耳朵。
黄明回忆那个梳着妹妹头、初中生模样的女孩子,两侧的头发又密又厚,脸都遮掉一半,在她被宋毅斌压在地上制服的时候,头发都盖着脸。
她实在是没有注意到许靓的耳朵在不在。
她的目光扫过出题小鬼。这个小朋友没了一根胳膊一条腿……或许,有可能也是给了老鼠?
她不敢相信,会要别人的肢体和器官作为交换的老鼠,没有除了“爱”和“感情”这种冠冕堂皇的词语之外的其他目的。
老鼠对她说:“我知道你不信,你现在不理解我们,是因为你还不知道,这种痛是多么令人心碎。我实在是不忍心让你难过,但也绝不能让你一无所知的活在虚幻的梦境中。”
“来,来我身边,我带你看看你的父母——看看他们在做些什么。”
黄明皱眉。
第101章 你看
老鼠却并没有给黄明犹豫的机会。
它发出了两声人类的笑声,对着黄明噗的一声吐了一口。
黄明躲了一下,但是她顿住了,一团白色的雾气从她的眼前展开了。
她看到雾气上隐隐约约出现了画面,随着雾气摇曳了两下,稳定下来,变得清晰。
上面是她的家,她的爸爸妈妈坐在客厅里,似乎在语气激烈的吵架。
黄明情不自禁往前走了两步。
老鼠说:“我觉得你一定得看看。来,靠近点,过来。”
黄明看了它一眼。
她怎么能确信这是真的呢?老鼠有这种手段,又存心糊弄人,骗她一下是再轻易不过的事了。
但是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屏幕。
老鼠也不懊恼,它很和善地说:“听听他们在说什么。”
雾气中的画面就突然传来了声音。
声音就像在同一间屋里响起来的。黄明即使知道老鼠不可信,此时也忍不住侧耳仔细听,目不转睛的看。
她终究心怀牵挂,一直压抑着,可是诱惑太大,她还是忍不住被诱惑。
老鼠也不打扰她,甚至坐在了地上,像个人似的稳稳当当的看着她。在一群幽魂中间,它是个地位稳固的头领。
画面中两个人在为钱争吵。
“这些钱是我女儿用命换来的!”黄妈妈咆哮道,“不管你想干什么,这些钱都不能动!”
黄爸爸也很理直气壮:“是你的女儿,就不是我的女儿吗?钱这东西就是用来花的,你是想把它裱起来终生收藏吗?不给人用,这些钱有什么意义!”
“你心里是不是一点都没有明明?这是她给咱们俩留下的依靠,你竟然要拿去给别人用!拿去给毫不相干的人?”黄妈妈眼睛通红。
“那是别人吗?那是咱们的亲人!他们只是借去用,又不是永远不还了!”黄爸爸说。
“那是你的亲人!我跟他一点关系都没有!他有多大本事办多大事,打我女儿留下的钱的主意,他会遭天谴的!”黄妈妈完全不顾及情面。
黄爸爸恼怒了:“你就是老觉得我家的人是外人是不是?你以为我不吭声就不知道,你想把钱给你们家那些没用的废物用?你这些年贴补的还少吗?什么东西不是你背着我给置办的?”
“你觉得我想给谁用?你是不是觉得我才是妨碍你们家的外人?这辈子你老婆是最妨碍你的人?!我只是不想给你那个没用的侄子拿去出国,就罪不可恕、被你说的这么难听?”
“你长没长脑子,咱们两个孤寡老人,现在还能依靠谁?谁给咱们俩养老?老了怎么办?不就得靠着争气的小辈……”
“靠谁?靠明明给我们留下的钱!她死了也替我们留下后路了,你靠你侄子有什么用?人家会不管自己的父母、来照顾你?”
“靠侄子靠不上,你以为靠你女儿能靠上?我这些年从来没管过她,她怎么开心怎么来,可最后怎么样?给我留下一场空!”
“好哇你,你是觉得明明不在了,就能胡说八道,欺负我们娘俩了是吧……”
“欺负你们娘俩?我这辈子可真是过得一点意思都没有,人家都说养儿防老养儿防老,她活着的时候跑那么远让我管不着,最后又一场空,什么都捞不着……”
“明明……”
“明明已经死了!”黄爸爸咆哮道,“她就算活着也没用!”
黄妈妈无言以对,过了半晌,她低声说:“你是不是想再生个孩子?”
黄爸爸突然突兀地笑了笑:“你生不出来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来,大步走到门口,拉开了门。
黄妈妈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关上了门,哐的一声。
黄妈妈一个人地坐在沙发上,像一坨融化的橡皮泥。过了一会儿,她的手在桌面上摸索着,拿起了那张银行卡。
紧紧的攥在手里。
然后她也离开了。
黄明已经贴在了雾气前面。
她看着剩下的空荡荡的房间。
老鼠说话了:“一个为了自己未来的生活攥着钱不撒手,一个想把你的意外死亡赔偿的保险金送给别人花。黄明,他们配不上你。”
黄明低声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鼠叹了口气:“当然是他们半个月前刚刚拿到保险费的时候。”
黄明在心里快速的算了一下。
那就是王岱岳给了他们保险单,三天后就发放了保险费。
——鼠鬼立刻就知道了,时间没有错误,它没有骗她。
黄明低下头,说:“之后呢?之后他们怎么样了?”
老鼠看到她沉浸在自己告诉她的事实中,胡子翘了翘,慢慢靠近了她,来到她的脚边:“之后,你看——”
雾气上面的画面开始继续变动。
是民政局。
黄妈妈给了黄爸爸一张银行卡:“之前说好了,所有现金对半分,老房子给我,新房子是你的,保险金也分给你一半。”
她很平静,脸上有一种毫不在意的漠然。
黄爸爸却不伸手,也不说话。
黄妈妈说:“拿着。”
然后塞进了他的口袋。
他没有躲开,那张银行卡安然无恙的被放进他的口袋里。
他摸了摸口袋,说:“一定要离婚吗?”
黄妈妈说:“已经说好了,不用反悔。”
黄爸爸就点了点头。
黄明皱了一下眉毛。
一直观察着她的表情,老鼠的声音变得更柔和了,他安抚的说:“为了钱,为了利益,哪怕是亲人,也不过就是这样的。人都会为了各自的利益,做出取舍。作为弱势的一方,我们总是被损害被侮辱,我替你心疼。”
黄明低下头。
她好似失去了力气,蹲了下来。
老鼠趴在她的脚面上,温情地凝视着她:“黄明,来吧,和我一起,我会照顾你,为你解决那些伤害你的人,我知道,他们从来都是这样无礼,看上去是良善的父母,却总是忽略一切……”
“他们按自己的意愿做一切的事,你总是逃不开;他们早就貌合神离,却一直为了共同的利益勉强在一起,甚至把这些都说成是为了你,他们甚至一直对你心存怨恨……”
老鼠用爪子拍着黄明,她感受到了动物的脚爪拍在她脚面上的感觉:“这些细小的罪恶,也能汇聚成伤人的利刃,他们自己却认为这是全然无罪,这是不应当的、需要修正的。”
黄明和它对视,好像完全被它说服了。
她离老鼠很近,几乎匍匐在他面前。
老鼠很高兴。它很喜欢黄明——要不然也不会在黄明必死之时,抢先一步杀掉她,把她变成属于自己的鬼。
虽然黄明被那该死的阴间拉了下去,但是现在好了,她会留在它身边。
她会很好用。
第102章 我见
黄明注视着老鼠的小眼睛,黑色的,微微鼓起。
老鼠像人一样用两只脚站来起来,抬高自己,竭力想要表达出对黄明的爱意。
黄明看着它,感觉到从老鼠身上传来了温和安然,好似家庭一般温暖的情感。
她下意识地将自己全部的感官投了过去,像一滴水汇入河流。
她眼前的场景全都变了。
她看到了铺天盖地的灰色和土黄色。
“老鼠,你走吧,我自己都要饿死了。”
有个声音对他说。
黄明抬起头,才发现自己的视角变得极低,几乎紧贴着地面。
她要拼命仰头,才能看到头顶的景象。
那是从地上拔地而起的两根巨大的柱子,遮天蔽日的箱型体,上面还安着个巨大的球。
这是个人。
真大啊,好像一个拥有无限力量的动物。她还会发出美妙的声音——
那个人低声哼起了歌。
黄明心里充满了温暖和欢喜,她吱吱的叫了起来,手舞足蹈,甚至甩起了尾巴。
——尾巴?
黄明一下子惊醒了。她没有尾巴,她是个人,进化完全的那种。
她清醒过来,用属于自己的视角,重新看了一下四周的环境。
这是一个农家小院,就在身边,坐着一个哼歌的女人。
黄明深思起来。
上一次和那个红衣老鬼一见面,她也是立刻被拉入了一个场景中,看到了许多老鬼的经历。
这次,是老鼠的记忆吗?
她感受着心里洋溢的幸福感,像泡在暖洋洋的热水里,手脚都轻飘飘的。
女人的歌声,是那么美妙。
“姐姐。”一个小孩从院子外面跑进来,像做贼似的,左瞧右瞧。
“这老鼠在跳舞呢?”他看到地上这只行为诡异的老鼠,嘻嘻的笑起来。
黄明随着老鼠的视线看着他,心里充满了被打扰的不快。他来了,女人就不唱歌了。
她发现了,这是出题小鬼。
原来他们很早以前就认识了?出题小鬼这时候显然还活着,甚至四肢俱全。
出题小鬼可不知道他惹的老鼠不高兴了,只是看着姐姐:“姐姐,我又来找你了,你教的我会算了,一加一等于二,二加二等于四,三加三等于六,四加四等于八……”
老鼠听不懂,它的心里生出了疑惑和愤怒。它不懂。
因为小孩叫女人叫姐姐,老鼠也在心里称呼女人作姐姐。它凑过去。
每次这个小孩来,姐姐都会跟他说这些他听不懂的事,小孩很吵,它不高兴。
可是姐姐很喜欢他。她听着小孩背熟了,高兴的不得了,夸道:“乐民,你真聪明!”
出题小鬼就笑起来。
老鼠感觉到了姐姐的快乐,它立马就高兴起来。它这个时候又觉得,只要姐姐高兴,它能忍耐这个讨厌的小孩。
所以小孩伸出手想摸摸它的时候,他也没躲开。
没想到乐民把它抓了起来,捧在手心里。
第一次离开地面,它慌张极了,四肢蹬来蹬去,看着地面离它越来越远。
它开始恐惧了,瑟瑟发抖。
它见过有人这么举起一只猫。
然后狠狠的掼到地上,鲜血流了一地,猫喘了几口带着血沫子的气,就被人用绳子挂住脖子吊到了树梢上。
它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再也不怕猫了——
可它也会这么死吗?它恐惧的吱吱叫起来。
它没有死,姐姐看它吓得太惨,伸出了手,包围住了它。
老鼠闻到了一股馥郁的香气,比谷米都更令它沉醉。
“别害怕,老鼠。”姐姐轻声说。
老鼠呆在四只手组成的围墙里,感觉到了体温传过来的温暖。
它感觉到了安全,不再发抖了。
姐姐就用一根手指摸了摸它的脑袋。
老鼠幸福的呆住了,一动不动。
姐姐以为它真的被吓坏了,赶紧把它放到了地上。
老鼠脚踏实地回过神,动了动脚。它很失落。
姐姐就笑起来。
她开始继续教乐民加法。
老鼠听着,脑子里都要打了结,但是它不愿意离开,一步也不愿意。
很快,乐民抬头看着天色,又竖起耳朵听了听,他出溜一下跑走了。
姐姐闭上了嘴,关上了门,别上门闩。
村里的人要回来了。
老鼠听到外面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炊烟升起。
姐姐给了它一把豆子。
老鼠赶走了嚣张的麻雀,自己拼命塞进嘴里。
这是它的,上面还带着香气,都是它的。
它幸福的吸着鼻子,好像掉进了米缸里。
黄明看着眼前一黑,晚上到了。只是不知,是哪一天的晚上。
老鼠躲在屋子的墙角挖洞,姐姐坐在屋里对着煤油灯。
挖洞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姐姐叹了口气:“你要把房子挖空了。”
老鼠翘了翘胡子,停了一会儿。
它感觉牙痒痒,开始啃桌子腿。
姐姐又听到了喀嚓声,她在桌子上拖着脸:“我的桌子……你还是去挖洞吧。”
老鼠就忍痛松嘴,会去挖洞了。
姐姐笑了。
老鼠知道,姐姐是懂得它的。他们的关系比姐姐跟那个乐民的关系好。
门突然被敲响了。敲门声很轻,就两声,好像被风吹动。
姐姐一下子就站了起来。
因为被敲响的不是院子大门,是屋门。
她的脸色很差,因为恐惧全身僵直。
她慌乱的翻着东西,找到了一把剪刀,藏在袖子里。
老鼠也不挖洞了,它用两只脚站了起来,警惕地转着耳朵。
是谁?
“秀儿,秀儿。”有人发出了耳语一般的声音。
但是因为语调难以描述的怪异,让老鼠的皮毛都炸了起来。
危险。老鼠一动不动。
它的本能,遇到危险要装死,或者逃。
它不能逃,它不能扔下姐姐。
姐姐的双手在颤抖,她确认屋门插着,壮着胆子说:“你滚开,不然我叫人了。”
老鼠悄悄地顺着墙根走到了门边。它也不能装死,姐姐是不会装死的。
老鼠感觉自己的胡须都前所未有的坚硬了起来,像钢针一样,扎得自己疼。
门外那个人却发出了窃笑声,笑够了才说话:“秀儿,别怕,是哥哥我……最近,粮食不够了吧?哥哥我,给你送粮食来了!”
最后一个字没说完,他扑的一声撞在了门上。
门哐当一响。
没撞开,因为姐姐已经悄悄的在门后面堆了箱子。
她脸色雪白,手指颤抖。
有了第一下撞门,第二下,第三下就都来了。
门外的人撞门撞的急迫,在夜里哐当的响声穿出了很远。
姐姐不再隐藏自己的动静,疯狂的用桌子,凳子,箱子,各种东西,加上自己全身的力气,支撑住门,不叫他推开。
老鼠开始吱吱地狂叫。
它为什么不是人!它帮不上姐姐的忙!
这个人疯狂地推门,一边推一边发出可怕的笑声,嘴里还夹杂着污言秽语。
姐姐喊道:“你停下!你不怕村里的人知道吗?”
这个人的声音肆无忌惮,带着大笑:“你以为你一个女人,一个人住,有人会以为你是个好货吗?大家都没吃的,都懂——”
他狠狠的推了一下门。
姐姐听着邻里的寂静,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对的。
没有人来帮她。
她一直坚持着,老鼠在她脚边转圈。
突然,推门声停了。
姐姐屏住了呼吸。
——人走了吗?
她忍不住回过头看。
突然一声巨响,窗户破了。
这个人从窗户爬了进来。
第103章 鼠鬼(推荐票满百加更!谢谢舞夜踏雪!!)
姐姐的尖叫声和老鼠的尖叫声传了很远,但是没人回应。
所以当这个人靠过来的时候,她反而不叫了。
姐姐用上了她的剪刀,戳瞎了这个人的眼睛。
这个人疯狂的吼叫起来,一阵挥打。
姐姐靠到了墙边,不发出一点声音。
她低头看着跑到她脚边的老鼠,笑了笑。这并不难。
血流满了这个人的脸,他没有力气了。
姐姐挪走了堵门的东西,打开了屋门。
她走出去,走到院子里。
她鼓了鼓勇气,喊道:“有人吗?来个人帮帮我!”
四野寂静。都听不到鸡和狗的叫声。
没有人会帮她。左邻右舍,紧闭门窗。
屋里那个破门而入的人还在大吼大叫。
姐姐垂下头,到厨房拿了一把长满锈迹的菜刀。
她走进屋里,来到那个男人身边。
砍下了这个人的头。
刀很钝,一下砍不断,他甚至还要还手。
姐姐只好砍了好几下,脸都顾不上擦,血顺着脸颊往下流。
老鼠来到她身边,紧紧靠着她的鞋子。
它闻到了血液的气味,吱吱叫。
这么大一个食物,可以吃很久。
姐姐把菜刀扔到地上,把那个人的头踢到院子里。
她在院子里转了转,在窗户下面发现了一个瘪瘪的袋子:“他还真的带了面呢。”
“一个人住的女人,一个人住的女人。”她念叨了两声,从地上拿起那个袋子,“老鼠,来吃。”
三天后,她被枪毙了。
老鼠在她的坟上打了个洞,钻了进去。
出来的时候,它有了一颗人心。
它爬到了坟头上,看着远处的坟包上幽绿的鬼火:“吱吱、吱吱……姐、姐姐。”
它说的是人话。
没有人应答。
老鼠就从坟地里爬出来,在夜里在村里跑来跑去。
它进了一个小院子。
黄明用老鼠的视角打量着,发现这里的格局很像她第一次见到乐民的那个院子。
老鼠顺着墙洞溜了进去,他在窗户底下咳嗽了两声。
屋里的人一下子说:“谁?”
是个充满了疑惧的男人声音。
老鼠叹了口气。
屋里的人不说话了,哆嗦了一阵:“是……乐民吗?你回来了?”
老鼠没有说话。它紧紧盯着眼前的地面,用爪子在地上踩着。发出细细的足音。
“爹,别害怕。我哥不敢来,他打不过我。”一个孩子大声说。
屋里的人倒吸一口冷气,狠狠的给了他一巴掌:“闭嘴!——乐民,你饶了你弟弟吧,他不是故意的,他不可能是故意杀你,只是不小心……”
屋里的小孩却嘻嘻的笑:“我不怕他,他打不过我!谁让他天天去那个婊-子家里,不带我玩。”
屋里有一个细细弱弱的抽泣声响了起来。
“安民!你个兔崽子!闭上嘴!草花!不许哭!”他连呵斥带打骂。
屋里的哭声变成了号啕大哭。
“该死的赔钱货,号丧的贱丫头。”他狠狠的踹了两脚草花。草花没有声音了。
“乐民,你饶了你弟弟吧,你妈也死了,家里就安民一条根儿了,我怎么也不能让他也没了——咱们家的香火全靠他了。”他好言相劝,说得很凄惨心酸。
老鼠突然从嘴里发出了“咕咕咕”的声音,那是一种扭曲的笑声。
这声音冲出嘴,它自己都吓了一跳。
老鼠感受着胸腔中涌动的这种战栗的难以克制的情感。他的心告诉他,这是笑,可笑的笑。
它会笑了。
老鼠看着半个身体埋在土里的乐民,在它的眼里,乐民是灰色的。
几天前乐民被他的弟弟用石头砸扁了脑壳。他父亲为了保住家里仅剩的男孩,对外说乐民失踪被拐走了,然后把他埋在了院子里。
老鼠想。怪不得姐姐叫救命的时候你没有来,原来你已经死了啊。
老鼠又叹了口气。
屋里的人听到这动静,吓得不敢出声。
乐民看着老鼠:“你来了。”
老鼠点了点头。
乐民说:“姐姐呢?”
老鼠摇了摇头。
它站起来,看着窗户里的人。
剩下的都是该死的人了。
可是那家人被它一吓,隔了几天就搬走了。
老鼠力量弱小,找不到他们去了哪里。
那就先送走其他人吧。排着队,慢慢来。
黄明猛的吸了一口气,像一个溺水的人终于从深水里浮出来,喘了一口气。
她发现她又能重新看到老鼠了。
老鼠盯着她,后退了两步。
黄明站起来,也远离了地面上的老鼠。
她现在终于知道,能看到其他鬼的记忆和经历,是她作为鬼的一项能力。
老鼠早就死在了姐姐的坟里,现在的这只老鼠,是吃了姐姐的心脏的鼠鬼。
它想用情感困住黄明,让她为己所用。
黄明反而知道了它的故事。
老鼠突然叹了口气:“我终于知道,你为什么能做鬼差了。”
它本来是想把黄明拉进对亲人的厌恨中,却没想到,她有特殊的能力。
黄明没解释,高庆芬随随便便答应用她,她就变成了鬼差。而不是因为这他自己也才刚明白过来的能力。
老鼠抬起头看着她:“看来,你是不愿意加入我们了。”
个人意识太强,没有陷入它营造的情绪,甚至现在好像一点负面感情都没有了。
老鼠发现,无论是攻心劝说,还是用情感迷惑,没有办法掌控她。
有些可惜。
黄明摇了摇头。她看着周围众多的鬼魂,没有答话。
老鼠笑了一声,它叫了两声,这些鬼魂瞬间萎缩,变回了老鼠。
它说:“关于你父母,都是真的。”他瞪着小眼睛看着她,似乎期待她的难过。
黄明压力减小,她发现老鼠并没有强烈的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心愿。
看到了老鼠身上发生的事,知道它起码最开始和现在,都不是主动作恶的病态恶魔,她的态度也松动了,至少能说两句话:“老鼠,我已经快三十了,不是孩子。”
“这些事,我早就知道了,这是正常的,有什么好难过的。”黄明说,“每个人都是这样的,是你的期待值过高了。”
从老鼠开始劝说她开始,她就对发生的这一切有了心理准备。这都是正常的,没什么好伤心。
很多人都对她说,你快三十岁了,还像个孩子,就是疑心病太重。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不知世事,可是不知世事,她又是哪里来的那份敏感和谨慎?她只是理解了很多,然后接受了很多。
黄明突然感觉到老鼠有一瞬间想大笑,很快它又压了下来。她惊奇于自己竟然能感觉到它的情绪变化。
老鼠却低声说:“你说的太轻松了。每一点你不在意的其他人的情绪,堆积起来,只要碰上一个节点,就能杀人。你只是死的早,还没有活到那一天的来临而已。”
“为你的早死庆幸吧。”
第104章 放大
黄明转手就提起了一只小老鼠:“我得带走她,她是从下面跑上来的。”
小老鼠炸了毛似的唧唧叫,一下子变回了原来那副模样的稀烂小鬼。
老鼠说:“那你等一等,让她看看她想知道的事。”
老鼠又吐出了一口烟雾。
黄明把那个小鬼放在了地上。
小鬼匍匐在地上,如饥似渴的盯着雾气上的画面。
一个黑眼圈很重的中年男人出现。
“爸爸!爸爸!”小鬼大叫道。
激动得好像看到了最崇拜的偶像。
中年男人开着车。
老鼠遛到了黄明身边。
“她是被车碾死的。”
黄明低头看了它一眼。
老鼠短促的笑了一声:“不过,她稍微有一点特殊,她是被她爸爸开车碾压死的。”
黄明脖子一僵。
她看着这个小鬼。小鬼对她爸爸的感情看起来十分狂热。
老鼠说:“我不只是为他们报仇,我也会实现他们心中的愿望,满足他们爱的需求。”
黄明表情复杂的看着老鼠。
老鼠十分端正的看着小鬼和那团雾气,显得十分令人信赖。
怎么说,这只老鼠的语气实在是有些难以描述。
即使黄明看到了它最初的经历,也一点都不能把它当成可怜的家伙。
“爸爸!爸爸!”小鬼叫了好几声,她的爸爸却没有搭理她。
毕竟这只是个“视频”,不是“视频通话”。小鬼只能看,不能交流。
得不到她爸爸的关注,她很快就不满足了。她向老鼠提出了要求:“我要爸爸!”
老鼠轻轻嘘了一声:“往下看,别着急。”
黄明感觉到老鼠身上再次发出了那种令人信赖的温暖感。
那小鬼轻而易举的被这感觉安抚了,她继续盯着雾气上的画面,并且安静下来。周围其他的鬼老鼠也沉醉在这幸福安逸的情感中。
黄明也看着画面。
里面的中年男人,显然就是个颓败的普通上班族。
他开着车,不知道去哪里。
黄明透过仓库破裂的墙缝中摄入的光线,辨认出现在是大约九点多的模样。
阳光正是强烈的时候。
九点多,按说小鬼的爸爸应该已经在公司了,但是他没有。他开着车在路上,不知道要去哪里。
小鬼聚精会神的看着画面,要不是她站不起来,估计已经把头伸到里面了。
“我要爸爸。”她小声说。
她似乎只是个头脑简单、外貌凄惨的单纯小孩。
黄明却皱眉。她打量着小鬼,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小鬼的爸爸开车开得很慢,从车窗外的景物的变换中可以看出。他自己也似乎精神颓败,神色恍惚。
他的电话突然响了。
中年男人按了免提:“喂。”
“你怎么还没来?毛毛等你好久了!他在这儿跟我闹了好一阵子了。”
中年男人脸上浮现出疲倦的神情:“我在路上,刚才早高峰堵在路上。”
“你跟我说这些没用,毛毛也听不懂。总之你快来吧,他简直要掀翻天了,你不来他不愿意打针。”那边说。
中年男人应了一声,把电话挂了。他脸上的疲倦太重,甚至有些像是厌恶。
一直叫着“爸爸”的小鬼突然不说话了。
她安静的有些异常,直勾勾的盯着中年男人的脸。
很快,中年男人来到了医院。他乘上电梯,来到了一间病房。
还在门外就听见能刺穿耳膜的尖叫声。中年男人一下子就把搭在门上的手收回来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推开了门。
想变魔术一样,他脸上令人不快的神色瞬间变得慈爱宠溺:“毛毛,爸爸来了!”
“爸爸!”那个一直在病床上撒泼、尖叫的小孩大叫道,在床上站了起来。
“爸爸!爸爸!”毛毛连声叫。
“爸爸的好孩子!”中年男人一点都没有路上那种厌倦疲惫的神色,他开开心心的冲上去,抱住毛毛,哄他开心。
黄明甚至以为,她识别表情的功能出现了故障。
父子两个笑成了一团,抱在一起。
“我就知道,孩子都喜欢你。”旁边的女人被这两个人忽视了,但是她并不嫉妒,反而露出轻松的神情。
画面正对着中年男人的脸,作为主角,他突然在毛毛的背后和女人看不到的地方,露出了一个诡异的表情。
混合着挣扎和痛恨的倦怠。
小鬼已经一声不吭了,她呆呆地看着中年男人放大的脸。
黄明觉得不可思议。
她似乎明白过来了。中年男人是在假装自己的情绪,一边用虚假的行为和情绪获得孩子的爱,一边却在心里痛恨——这甚至让他感到疲惫,感到不堪重负。
他图什么呢?
或许他只是在挣扎着做个好爸爸?
黄明联想起小鬼是被中年男人开车碾死的,觉得有些恶心。
“爸爸,我跟你说……”毛毛开始叽里咕噜的说话。
中年男人脸上带着笑容,亲切又充满了爱意,看着自己生病的儿子释放活力,好像快乐的不得了。
虚假的面具真实的让人害怕。
“爸爸……”小鬼举起了一只手,想用手摸。
画面里女人说话了:“我就说,毛毛和爸爸最好了,那今天你陪他吧,我公司的事情好久没顾上了,我先走了,你好好照顾他。”
她十分信任中年男人能够照顾好他们的孩子。
中年男人对着她也是一张温和的笑脸:“辛苦了,老婆,陪了毛毛,你还要去工作——累不累,要不然你回家休息一天?”
女人对他的话很受用:“为了这个家我也得撑住啊,多亏了你是个好爸爸。”
中年男人就露出笑容。
“毛毛,我走了?”女人说。
毛毛看都没看她一眼。
性格严苛刚硬的母亲,不如温柔和善、什么都说“好”的父亲更亲近。孩子就是这样,会极端的倾向一个家庭成员,将其当作“同盟”。
中年男人吩咐了几句“路上小心”之类的话,女人就走了。有这么好的丈夫,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毛毛就开始纠缠爸爸。
中年男人好话说尽,各种方式都用了,总算把毛毛哄的开心,同意好好打针吃药。
他脸上带着笑,眼神却越来越阴暗。
老鼠放出的画面,一直把他的脸放大、放在中心,没有人能够忽视,他这种诡异的情绪。
小鬼不吭声了。
黄明知道老鼠又开始使那些小心思了。
人总会有缺陷,有性格上可怕的黑洞,老鼠却专门爱放大这些,把最后疏忽造成的结果称为“总会发生的必然”。
老鼠叹口气:“可怜的孩子。”
第105章 爸爸
小鬼的爸爸把毛毛照顾的很好,无微不至。
毛毛最喜欢他,就是因为他一贯就是这样的好。他觉得爸爸值得依赖,值得崇拜。
他的爸爸是他的英雄。
小鬼孤零零的趴在画面前。
想必她也是这样的。
“看完了吗?”黄明说。她觉得觉得老鼠好像在憋着其他的坏,但是她还不知道哪些是什么。
她只是想看看就算了,赶紧把小鬼带走吧。
“别急,还有,很快你就能看到了。”老鼠安抚她。
黄明狐疑道:“这是正在发生的事情吗?”
老鼠说:“当然。”
黄明追问:“你知道后续的发展?”所以才这么笃定,好像在等一个近在眼前的结果出现。
老鼠不说话了。
黄明有一个猜想。老鼠不会有预知的天赋吧。
小鬼看着画面,毛毛正在输液,他依然活力充沛,叽叽喳喳。
中年男人不厌其烦地回应着他,完美极了,好像永远也不会厌烦生气。
“爸爸,我觉得我好了,我回家你带我去玩吧!”毛毛说。
看他那上蹿下跳坐不住的样子,也是没什么大毛病了。
中年男人说:“爸爸也要听医生的话,必须要医生说好,爸爸才能完全放心。”
毛毛不太愿意,嘟嘟哝哝,但是也接受了这个解释。
过了一会儿,他又说:“爸爸,等会陪我玩吧,我在这里好无聊啊,我想出去玩。”
爸爸说:“那要等输液滴完,你自己觉得不难受,才能出去一小会儿。”
毛毛就继续在床上扭来扭去。
爸爸低下头,背着光的脸上又浮现出那种倦怠。
他好累,他受不了了。他的脸上仿佛写着这样的信息。
毛毛却一无所知,他正在数着数儿,等着出去玩。
一个半小时之后,点滴打完了。
爸爸叫护士来给他拔了针头。
“阿姨,我什么时候能出院啊?”毛毛问道。
“明天再打一天针,就可以回家了。”护士笑着回答。
“爸爸爸爸,我要回家啦!”他欢呼道。
爸爸勉强的牵了牵嘴角,很快露出高兴的表情:“太好了!”
黄明翻译,他在说:糟心透了,受够了。
毛毛马上就要跳下床:“爸爸!我们出去玩吧!”他甚至自己穿上了鞋子。
爸爸说:“休息一会儿,现在不能跑来跑去,不然毛毛又会生病的,爸爸陪你坐一会儿。”
毛毛就扭着身子坐在床边上,踢着鞋子,度过这漫长的等待期。
过了一会儿,他说:“爸爸,现在可以了嘛?”
爸爸点了点头。
毛毛眼珠子一转,立马就跳下了床,大笑道:“快跑!走楼梯!看谁先到小花园!”
他很快跑出了病房。
爸爸看不到他的背影了。
他脸上那些宠爱的表情似乎瞬间被人用抹布擦掉了似的,剩下一片空白。
强烈的对比让他此刻的神情显得令人生畏。
他面无表情的伸手去拿放在一边的外套。天气凉了,必须得穿外套才行。
“啊——”
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
爸爸脸上瞬间露出了急切的表情,速度快的好像换了一张皮。他赶紧出了门。
毛毛又搞出什么事来了。他的眼神说。
毛毛这次没搞出什么事来,只是从楼梯上跌下去,摔断了脖子。
爸爸看上去几乎失去了力气,跌跌撞撞地来到毛毛身边。
医生护士众多,毛毛被他们抢救着。
然而,毛毛年纪太小,还是死掉了。
爸爸听到这个消息,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秒轻松快意的表情,很快被悲痛掩盖了。
他捂住了脸。
他怎么能笑呢,他不能。
他只是觉得:啊,毛毛果然死了。
小鬼拼命地爬起来:“爸爸……”
她想起来了——
她总是缠着爸爸,不愿让他上班。爸爸却仍然每天都要离开。
小鬼不开心,有好几天,就尾随爸爸去车库。
爸爸不得不还要把她再次送回家里,交到妈妈手里,哄她好半天。
后来有一天,她悄悄的跟在爸爸身后去车库。
她想,她要吓他一跳,让他带着她,好好的跟她一起玩。
爸爸上了车,发动了车子。
她笑嘻嘻的从车前面冒出头来:“爸爸!”
爸爸的脸上却没有再出现温和的笑容,他的表情一片空白,眼神冷漠。
他挂上了档,开动了车。
小鬼看着庞然大物朝她开过来,开始害怕了。她跑了好几步,最终被压在了车下。
腿,身体,头。
按照次序都被碾碎了。
“爸爸!”她叫道,可是发不出声音了。
好痛啊。
爸爸哭着跟别人说:他真的没有看见。
警察调查后,觉得他的辩护可能性很大。
他就继续生了孩子……继续无意有心地害死了另一个孩子。
小鬼已经稀碎的身体突然竖了起来,冲着画面大喊。
“爸爸!爸爸!”
老鼠说话了:“他太邪恶了……需要我帮你吗?只要你给我你的一条腿。”
黄明还没阻止她,小鬼已经点头。
于是她的灵魂上,那条还健全的腿消失了。
黄明心里转过一个念头,嘴里的话卡在了喉咙。老鼠吃的不是活人肉,是鬼魂的身体部位。
老鼠高兴了,那团雾气瞬间消散,一个通道洞口露出来,小鬼一头扎了进去。
黄明叹了口气。
老鼠道:“黄明,鬼差大人,你不跟上去吗?”
黄明想起了高庆芬曾经说的那些偷懒的理由,正好可以用在这里:“这都是他们的命。该死的就要死,成了鬼再说吧。”
她并不想尽快阻止小鬼。这种事,并不算罪大恶极,性质也很难界定。可是受害人自己并不这么觉得。
那就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中年男人死了,也是他的命。
黄明恍惚间明白了高庆芬的心理。
她还对另一件事十分在意。
“老鼠,你是不是知道生死簿上的内容?”
不然它是怎么准确预测毛毛的死亡,是怎么捕捉到了黄明、吕瑶和被黄明扔进轮回荒地的许靓?
老鼠“吱吱”叫了两声。它说:“这我不能说。”
黄明暗想,这就是说“是”了。
它抬头看着阳光,更刺眼了。
它对其他的鬼老鼠叫了几声,他们就很快如同潮水一般散去了。
老鼠对黄明说:“再见。”
它一甩尾巴,消失了。
地上只剩下一只人类的手指头,上面的钻戒闪闪发亮。
第106章 分享
黄明打开阴路去追赶小鬼的时候,特意观察了一下阴路的打开方式。
是一团散开得黑色烟雾,一头撞进去,就离开了普通意义上活人活动的空间,但是还是需要走过一段路程,经过一段时间,才能真正到达目标所在地。
老鼠放出的那团白色雾气则不然,是一个围绕着白雾的洞口,直接就可以从这头看到那头,把两地像折纸一般叠起来,一步之间就能从这边迈到另一边。
黄明觉得,老鼠身上有很多秘密。
但是她胆大包天地放纵了小鬼离开去找她的爸爸,此时需要赶快追上去。
她对于这种近乎玩忽职守随心所欲的做法,心里还有些拿不稳。
高庆芬和莫榭这么做过,他们懒懒散散,白天就停工,甚至不管花费了多久,只要最后抓住了从阴间逃出来的鬼魂,恶鬼在阳间时不论伤人还是杀人,似乎都并不会在意。
只要最后抓到小鬼就好了。黄明对自己说。
想着想着她笑了起来,她活着的时候从来不敢做这样的事,做一份工作,却没有任何规章制度,出现的情况都需要灵活变通自行判断。
于是她就凭着自己的情感和喜好自行判断处理了。
她以为自己的胆子没这么大。
但是偏偏她就这么做了。
跟活着的时候真是不一样了,到底还是变得随心所欲了。黄明暗自想道。
她赶到小鬼所在的地方,一出阴路开始发懵了。阴路的出口开在医院里。
她没有提前留存小鬼的鬼气,一进医院,手指间缠绕的阴冷黏腻消散了。
医院阴阳混杂,鬼气难辩。
没有经验的黄明即使曾经体验过多次进医院的感受,仍然在自己独自行动时忘得一干二净。
黄明叹了口气。
好在她刚才也跟着看了事情的经过,也是个刚死不久的鬼,还算有些优势,记得医院的格局和常识。
没错,这次还是市立第二医院。
她死了才知道,市立二院是个事故多发地。
她四处张望,一路经过许多马赛克和精神恍惚的生魂死鬼。
时间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毛毛那孩子已经不行了,此刻大概已经被送进了太平间。
她进了地下负一层。
负一层的电梯没有指示牌,甚至和通往其他楼层的电梯并不是同一部。
一般人是不可能轻易找到太平间的。
不过黄明已经死了,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找太平间这件事易如反掌。
毕竟有一个地方鬼特别多。
男女老少,各种形状。
黄明已经习惯了鬼们各式各样的外貌,她学会了忽略他们,从通道中进入了太平间。
她探出半个脑袋,露出一只眼睛,乌黑的头发顺着墙边落下来。
里面有一个穿着护工服装的人,他毫无所觉的站在十分热闹的鬼群中。
并没有中年男人、毛毛和小鬼。
看来中年男人根本没留在太平间。
也许是心虚?也许是别的什么。
黄明也不想深究。
她转过头,问一个鬼:“看见一个趴在地上起不来的小鬼了吗?穿着翠绿的夹克,脑袋都扁了。”
她可以直接问鬼。
被她拉住的大爷说:“你说啥?”
声音像雷鸣一样震得她难受。
黄明又重复了一遍。
“什么?”老头反问道。
“……”
黄明猛然意识到,老头耳朵不好的毛病,似乎成了鬼也没摆脱掉。
她心情复杂,说:“大爷,你走吧。”
大爷说:“哎。”
声音不大,他却答应了。
黄明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看来,聋不聋只在于他想不想。
黄明知道他不愿意合作,就另外找了看上去友善愿意合作的其他鬼。
这次她成功问出了结果。
在花园里。
黄明快速地飘过去。
倒不是想急着抓走小鬼,只是想看看事情的发展。
阳光强烈,黄明躲在阴影里看着。
中年男人坐在花园的长椅上,手里紧紧攥着手机,脸色黄的发绿。
出乎黄明的意料,两个小鬼都乖巧地坐在她的脚边,一个头都抬不起来,一个脖子摔断、脑袋歪在肩膀上,分别抱着中年男人的一条腿。
他们似乎连阳光带来的痛苦都忽略了。
儿女双全,好福气。
黄明暗想。
她不想过去,就站在不远处看着。
毛毛说:“你放开我爸爸。”
小鬼说:“这也是我爸爸,你放开。”
“我爸爸只有我一个孩子。”毛毛说。
小鬼说:“你才是多余的。”
两个小鬼开始斗嘴,他们抱着中年男人的腿,死活都不放开。
中年男人感觉到两个膝盖都沉重发疼,脚趾都抬不起来。
他沉默的看着地面,似乎在等待着,眼神中透露出思索的神态。
突然,他手中的手机响了。
他哆嗦了一下。
黄明眼睁睁的看着,中年男人的表情一下子就改变了。
他的眼里充满了泪水,嘴唇颤动,神情哀痛,几乎恨不得自己死去。
“你在哪?毛毛呢?”
是得知了消息的毛毛妈妈,赶到了医院却找不到自己在哪。
她的语气坚定沉着,稍微有些急切,但是却保持着冷静。
听得出来,她是个心智强大的女人。
中年男人佝偻着身子,好像快要被压垮,声音微弱道:“我……在楼下公园……毛毛……”
女人知道毛毛在哪——
人死了,自然是在太平间。
她就没有问,立马把电话挂了。
她很快就出现了黄明的眼里,是一团走路带风步步落实的马赛克。
她快步走到中年男人面前。
毛毛对她看都不看一眼,而小鬼也不认识这个女人。
黄明心想,这是中年男人又娶的新老婆。
女人还没说话,中年男人跪倒在地,嚎啕大哭。
“毛毛——我对不起毛毛——”他几乎哭的倒在了地上。
挂在他腿上的两个小鬼连声地叫起爸爸来。
但是没人听到。
女人眼圈红了一下,冷笑道:“不管是怎么回事,我没办法跟你生活了。离婚吧,毛毛我带走。”
中年男人愕然。
她带走毛毛?毛毛死了啊。
他很快又哭起来,说:“毛毛也是我的心肝啊……”
女人说:“手续我处理,资料我都带来了,周日离婚,你走吧,不要再呆在我面前了,我走了。”
她扭头就走,干脆的根本不像一个失去了孩子的母亲。
中年男人原地跪了好久,突然捂着脸笑起来。
他原本以为这次是意外,还能留下这个老婆,跟上次碾死女儿不同。
没想到,这个女人,比他还心狠呢。他准备的一系列的话,都没派上用场。
中年男人站了起来,拍拍裤子上的土。
留不住了,罢了。
在找一个新的吧。
他走出医院。
黄明趴在他的影子里。
有点挤,里面已经塞了两个小鬼。
中年男人上了车。
他发动了汽车,准备离开。
两只小鬼抓紧了他的腿。
他感觉腿脚沉重,但是踩下了油门。
一踩到底,再也提不起脚。
中年男人冲破停车场的栏杆,钻到了公路上路过的车流里,撞开了两辆车,冲到了公路对面的楼上。
他把自己撞死了。
汽车严重变形。
交警来处理事故,发现被困在驾驶座的中年男人,很奇怪的被撞成了两半。
就好像一边有一个人拿着他一条腿,把他扯开了。
第107章 警车
入夜天黑了,更声响过。
一只体型很小的老鼠在路灯下快速爬行,走进一间屋子。
一般情况下,鬼不能随便进别人的家中,必须先要得到主人的同意。
可是老鼠却没有这个烦恼。
它似鬼非鬼,随心所欲,穿墙打洞,东家西家都可以进。
最后它穿过那些房间,来到了一个装的都是暖光灯的屋子里。
灯光柔和温暖,橙色的暖光像是从壁炉里照射出来的火光,让人昏昏欲睡。
老鼠蹲在了墙角。
它十分不起眼,就像一团阴影,没有人能发现。
“哇啊啊啊——”
婴儿的哭声。
“哎——咋又哭了祖宗?别哭了,你亲爹这就来伺候你!”
一个粗声大气的声音不耐烦地说着。
声音闷闷的,好像闷在一间小屋里。
老鼠动了动,朝着哭声发出的方向快速爬过去。
它甚至顺着床脚爬上了床,站在床沿上,抬起头来看那个发出响声的东西。
婴儿还在哭,一边哭一边蹬腿,两只小手在空中挥舞,好像在抓什么东西。
声音撕心裂肺。
老鼠忍不住靠得更近了。
那个声音说:“祖宗!你让我拉完这一泡屎……行不行啊?”
“别哭了啊!”
老鼠用后脚站了起来,它的耳朵机敏地动着,黑色的小眼睛里发着光。
“唉。”
厕所里的男人叹了口气,然后开始抽纸。
婴儿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甚至呛得咳嗽了起来,也不知道是哪来的伤心,好像能哭断长城一般肝肠寸断。
老鼠在原地转了两圈,它突然抬起爪子,身体突然变长了。
变成变宽,最后像一块窗帘一半挡在了婴儿脸上面。
她要看看,这孩子是怎么了。
她把头发往头发往耳朵后面一挽。
这是一个温婉动人的动作,只是她的脸上布满了可怖的疤痕,让人不忍卒睹。
婴儿乌溜溜的眼睛突然转了两下。
他抽噎着喷出了一个鼻涕泡,哭声打着嗝停了下来。
“啊!”他冲着没有影子的可怖女人伸出了一只手。
鼻子通红,眼里还含着泪水,但是他的目光盯在了女鬼脸上,没有一点惧意。
女人把脸往后收了收。她的脸太吓人了——或许该用头发挡一挡?
她后退了。
婴儿又“啊!”了一声。
女人只是看着他,却没有接他的小手。
“祖宗?祖宗?你不哭了?你不哭我在拉一会儿?”
擦到一半的男人叫道。
自打……他一个人照顾孩子以来,他就没痛快地拉过。
便秘是大敌。
女人看向了厕所。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她胸腔微微颤动,脸上的伤痕也扭曲起来,狰狞可怖。
她笑了。
婴儿却发现她不关注自己了。
他又“啊”了几声,突然一用力,坐了起来。
“啊——妈——”
吕瑶回过头,看着自己的孩子。
但是鬼不会有悲伤的眼泪。
鬼的眼泪,只有怨恨才能催发。
她只能这样看着他。
“哎——不拉了!祖宗!我来了!”
男人最终还是出来了,带着一身臭气。
“叫你妈干啥呀?爹在这儿呢,一样能使唤。”
吕瑶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一扭头,迅速变回了老鼠,快速的跳下床,顺着墙根离开这间房。
身后,婴儿再次大哭起来。
充满了悲痛的委屈。
男人走到一半儿,又回头转回厕所——他忘了冲马桶。
再次用跑的来到了孩子跟前儿。
“祖宗啊,怎么又哭了,一会儿哭,一会不哭,你到底哭不哭?”他娴熟地把婴儿抱在怀里,被抽了嘴巴子也不生气,领子里露出大片的纹身。
“喝奶?拉屎?尿尿?”
他使劲猜测祖宗的心意。
祖宗就又给了他两个嘴巴子。
突然由远及近响起警车的声音。
男人的手臂肌肉一紧。
他抱着孩子,把孩子的头压在自己怀里,透过玻璃往下看。
“嘘。”他对祖宗说。
祖宗很懂,竟然就这么不吱声了,趴在亲爹的身上,支着耳朵听。
鼻涕都抹在男人胸前的衣服上,还被他身上的味道臭的打了几个喷嚏。
男人看着楼下,灯光昏暗。
警车开进了小区。
他看见了闪得人眼瞎的红蓝灯。
警车停在了隔了对面那栋楼下。
纹身男人皱了皱眉。
他低下头,看着祖宗好奇的大眼睛,抱着他转头回去:“这么小就多管闲事,不行,爹领你打游戏。”
他做到了电脑桌前面。
楼下,王警官从警车里出来。
三个警察上了楼。
楼道里充满了一种刺鼻的腥臭味。
王警官看到走廊里半躺着两个年纪很大的老人。
警察赶紧过去查看,发现他们只是因为某种原因失去了力气。
他们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王警官没有说话,带着警察继续往上走。
他们看到了一扇半开的门。
王警官突然停住了脚步。
他看到了一只手。
孤零零的一只人手。
断口很明显是多次劈砍的伤口,骨茬雪白,血液都已经凝固。
腥味儿更浓了。
王警官和同事对视了一眼。
他们接到报案,说是“杀人了”。
报案人一直没有下楼,他不敢,刚才只是在楼上开着窗户冲他们招了招手,比划着示意。
“太邪门儿了……太邪门儿了,这事儿太可怕了,她……”
报警人连话都不敢大声说,吓得哆哆嗦嗦语无伦次。
王警官和同事们走近了。
这间敞开的门里没有任何声音,只有可怕的带着甜的腥臭味儿。
满地都喷溅着粘稠的鲜红血液。
他们看到了两只脚,两截小腿,一截小臂。
“太邪门儿了——我还以为是他们家剁骨头熬汤……”报案人牙齿打颤,“可是……一只人手……被扔出来了……”
警察们集中了注意力,警惕地进了屋。
一个碎成了很多块儿的人倒在地上,脖子上插着剔骨刀,肚子都被剖开了,早就活不成了。
但是出乎意料,与她身上的伤势相比,地上的血却很少。
“她……她把她自己剁成了好多块儿……”
王警官屏住呼吸,看着那头皮都掉了一半,长发掉了一地的被害人。
似乎有些眼熟——
取证拍照后,他们拨开她的头发,看到她的脸。
是周洋的姐姐周雨。
她是被害人,她是凶手。
第108章 酆都故人
黄明把那个小鬼装进囚笼里带回阴间。
这其中只出现了一点小问题,就是小鬼手里抱着一半的爸爸鬼。
他还有意识,因为小鬼比毛毛力气大,把头和脊椎都抢到了自己这边。
黄明就研究了好一会儿这个半个鬼。
毛毛毕竟刚刚死掉,没能抢得过他死了许多年的姐姐,拿到的只是半片身体,没有头,也不会说话不会动。
他非常不高兴,歪着那挂到肩膀上的脖子,说:“爸爸是我的!”
然后就想上去抢。
小鬼就要再把他也撕了。
他们两个打了起来。
黄明站在一边瞧热闹。
她现在变得更加心安理得了。
因为她肯定能完成任务,把小鬼带回去。其他的都是工作中遇到的细节。
不会有人管的。
中年男人看到黄明,还想求助,装出了一副悲苦交加的面容。
但是根本不等黄明注意到他,他的两个好孩子就冲上去关爱他了。
黄明答应不把小鬼和她亲爱的爸爸分开,就把他们装到了囚笼里,一块儿带了下去。
工作圆满完成。
到了鬼市里,她藏在罐子里躲避阳光。没有鬼愿意白天加班,她要求获得加班费。
不过加班费没地方要,目前要紧的是,她不知道把囚笼里的鬼扔到哪里去。
她依稀记得是应该放去酆都因果殿,但是鬼市的天幕中透过太阳狠毒的光,她想要在鬼市中长时间行走,就需要一路经历阳光的炙烤。
黄明想起高庆芬白天是要去酆都接引正常死亡的鬼魂的,也就是说,酆都的办事机构大概率白天也要工作。
以此类推,她需要再抓到鬼魂之后尽快送到阴间去。
黄明一路躲躲藏藏,跑进了酆都。
她从没在白天进过酆都。
一进去她就明白了,为什么酆都是给正常死亡的普通鬼居住的地方,而鬼市飘荡的都是横死的恶鬼。
酆都白天也没有太阳。
阴凉,安逸,如同一泊死水,寂静到让鬼生畏。
黄明不知道因果殿在哪里,阴间也没有指示路牌,她就开始乱走一气。
毕竟她是获准通行酆都的鬼,在没有太阳的情况下,也乐意到处转转,看看阴间的景色。
黄明看到了一片花花绿绿的小房子。
她还有印象,这是正常死亡的鬼居民们的住所。
真羡慕啊,到了阴间还有房。
房子的布局仍然是未经过规划似的,凌乱不堪。
黄明一走进去,就感觉进入了一个硕大的迷宫。
她开始分不清方向了。
这些小楼有些挨得很近,墙缝之间只允许一个人通过,有些却离得很远,能在空地里跳广场舞。
黄明一路走一路看,转过一个拐角还有下一个拐角。
她并不是很害怕,毕竟比较起来,她死的惨。
“哎。”
突然有人叫她。
黄明抬起头。
身边不远处的一栋二层小楼里,栏杆上趴着一个人。
一个满面愁容的男人。
很眼熟。黄明保证自己见过他。
但是并不知道他的名字。
“哎,竟然能见到熟人。”这个男人振作起来,脸上的愁容稍微退去。
他冲黄明挥手。
“医院见过的,我在梦里见过你!”
黄明回忆了一下。
在梦里见过,那就是说那个时候他还是个生魂。
那个朝周洋要烟借火的人。
刁复德说:“挺有缘分啊,你也死了?”
“……”黄明只好默默的点头。
这种缘分让她稍微有些尴尬。没想到这个男人死的这么快。
不过她也不好去揭人的伤疤。
两个人互相介绍了姓名和死法,就算是认识了。
很显然,刁复德觉得很有意思,甚至因为“他乡遇故知”冲淡了他脸上的愁苦。
他说:“原来在一块儿那个小伙子呢?他也死了?”
黄明点头。他确实也死了。
死了之后说“死”挺轻松的,可是刁复德说着说着又叹了口气。
那愁眉苦脸的样子,让黄明想起了老是叹气的高庆芬。
刁复德说:“哎,别见怪,我老是听见哭声。”
黄明自己也侧耳听了听,她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为她哭的声音了。不过她完全理解刁复德的心声。
“那是想你的人为你而哭。”黄明说。
刁复德叹气:“我宁愿她们不想我——我老婆,我女儿,想起来就哭,吵得我头疼。”
黄明没管住自己的嘴,说:“等她们不哭了,你可能还不高兴呢。”
刁复德说:“那也有可能。不过死了才知道,真是死后万事成空,这些都没有用,不哭我还轻松些。”
黄明说:“我也这么想,后来我爸我妈都不哭了,我就不高兴了一阵。”
刁复德摇了摇头:“不至于……我很快就要投胎了,只要等她们不哭了。”
“你不等等她们?”黄明说。
刁复德诧异地看了她一眼:“我盼着他们活上六十年七十年,等她们活够了下来,六七十年天天没事儿干,要是三十岁就死了我还能活两辈子呢。”
黄明在心里默默计算了一下她爸爸妈妈什么时候死。
算到一半察觉到了自己的真实心思。
她和自然病死的刁复德是不一样的,她一直在心里为亲人的生命倒计时。
她一直在潜意识盼着他们死掉。
黄明低下了头,摸着自己的围巾,下面坠着的金铃没有反射出光芒,因为酆都是夜晚。
刁复德说:“我来了这么久,也没心思出去转转,天天就在这儿等投胎——妹子,你这是打哪儿来啊?你不住在这一片儿?”
黄明就跟他说了说横死鬼们恶劣的居住环境,还有鬼市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刁复德一片听一边叹气:“不容易啊,太不容易了。不过我们这些鬼,不能工作,也没什么可玩的,因为太无聊,很快就会投胎,也不知道究竟是是谁更可怜。”
黄明说:“死了都一样。”
刁复德东拉西扯了一会儿,突然吞吞吐吐地说:“你是不是说过,鬼市有一种东西,可以入梦?”
黄明点了点头。
刁复德眼睛亮了亮:“好买吗?多少钱?”
黄明就跟他说了吕瘸子那里的入梦纸,高档的对活人无害的那种价格高昂。
刁复德趴在栏杆上抓耳挠腮起来:“我要搞一张——我得看看我女儿和老婆。”
第109章 食欲
黄明答应了刁复德为他去询问吕瘸子,继续离开。
她本来到酆都,就是为了把逃出阴间的小鬼送到因果殿的。
在胡乱建筑的小楼群中走了一阵子,突然从拐角冒出来一个影子,一下子撞到黄明的腿上。
黄明变成鬼之后反应特别迅速,她弯腰伸手,立刻抓住了那个影子的两肩,手指甲变长掐住那个鬼。
那个小鬼却抖了抖身体,轻轻松松崩断了黄明因为鬼气勃发长出来的黑色长指甲。
黄明一惊,看到那个矮小的鬼抬起了头。
“狗尿!”
黄脸皮小眼睛的臭小鬼踢了她一脚:“你竟然掐我!好大的胆子!”
完全不疼,狗尿没有用力,只是在示威。
“可是你怎么在这儿。”黄明好奇道。
“我怎么不能在这儿!不光你有魏大人的通行凭证,我也能堂堂正正通过审核开通行证明啊!”狗尿斜着眼说。
这让狗尿看起来更丑了。
黄明也不是质疑的意思,她就是有点纳闷,毕竟现在是白天,虽然酆都的白天也透不进阳光,可是她一路走来,一个走在路上的鬼都没碰到。
狗尿却大白天跑出来了。
狗尿怪她多管闲事:“我忙着呢!你走你的,我走我的!有事儿晚上找我!”
然后一溜烟跑了。
黄明愣了,看着这个还没有她腿高的嚣张小鬼。
狗尿在忙什么?
黄明心里揣着好奇,但是也没有追上去。
她走了几步,看着自己的手。
指甲很正常,看起来就是普通人的手。但是刚才它们在鬼气的驱使下长出了漆黑的指甲——
这些指甲能够轻易划破活人的咽喉,也能撕裂鬼的身体。
却被狗尿轻松的崩断了。
黄明心想,鬼市的鬼果然都不是什么小绵羊,即使看着没什么出息,也不是能轻易解决的。
她漫不经心的顺着路走,转过另一个拐角,抬头看到雪片一样的纸片纷纷扬扬地落下来。
楼上坐着没有腿的齐先生。
他还在剪纸钱。
黄明想起了狗尿。
狗尿是捡了不少齐先生的纸钱,才凑足了钱赔了高庆芬一件衣服。齐先生剪出来的纸钱是能够正常使用的货币。
狗尿行色匆匆,是不是在给他做事?
之前碰到刁复德,他说正常死亡的鬼没有工作,那齐先生这源源不断的钱是从哪来的?
黄明远远的看着那边下雪一样的景色。
看到有一个浑身黑漆漆的鬼,弯着腰去拣纸钱。
齐先生的手突然停了停。
他抬起头,从楼上往下望。
他看到了黄明,对她笑了笑。
黄明尴尬的回以一笑。
变成鬼之后她视力良好,发现齐先生鬓边有掺杂的白发,脸上有细细的皱纹,面目温和俊秀,看起来就让人亲近信赖。他眉毛浓黑,眼珠却发绿,显得有些异常。
犹如一潭碧水。
混血儿?黄明胡思乱想,低头走掉了。
他在酆都,能出什么事儿呢。
黄明离开了这片居住地,误打误转,转来转去,糊里糊涂地到了一条石砖铺路,翘角飞檐的街上。
路面宽阔,像是八车道的公路。
大的像是广场。
她瞧着路两边的矮墙,目光延伸出去,能够看到巨大的黑色大门。
门前没有镇兽。
红色的屋檐大的像宽檐帽,鲜艳的像血。
突然她看到了街上从远处走来一个人。
“魏甲!”
黄明很吃惊。
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怎么见到了这么多熟人。
魏甲穿着一身雪白的衣服,他的轮廓深刻,即使黄明离他很远,也能清晰地看到他的五官。
他也看到了黄明,慢慢地朝着她走过来。
黄明看着他越走越近,久违的有了一种饥饿的感觉。
她觉得胃部肌肉收紧了,分泌出大量胃酸。
魏甲走在漆黑的天幕下,没有阳光,所以他那曾经在阳光下反射出炫目光亮的棕色头发,有一种哑光的质感。
看上去还是很柔软,但是就像凝固了的巧克力,想要吃的话需要购买……
黄明发现自己在疯狂的胡思乱想。
于是她认真的看着魏甲的眼睛。
依然是流淌着蜜的琥珀色。她吞咽了一下口水。
……对着魏甲,她还是觉得很有食欲。
“魏大人。”她打招呼,打完招呼就紧紧的闭上了嘴。
她恍惚间似乎听到了自己的声音里好像有口水滴答的垂涎声。
这让她稍微有点难为情。
魏甲坦然地看着她。
黄明的视线又在烤他的脸皮了。
这种直勾勾的,盯着不放的眼神。
魏甲说:“去哪儿?我跟你去。”
黄明把手攥的紧紧的。
她心里似乎有千百个气泡冲破心脏咕嘟咕嘟的冒出来。
她想上天飘一飘。
但是她使劲咽了咽口水,确保声音平静,说:“我要去因果殿,在这附近吗?”
魏甲低下头看着她。
以他的身材对比起来,黄明看起来很小一团,眼神却像一只看到了骨头的狗,有点恶狠狠地盯着他。
他颔首示意自己明白,为黄明带路。
黄明就死死的盯着他浅棕色的皮肤,耳朵,耳根,脖子,还有露出的每一寸。
魏甲说:“高庆芬跟我说过了,你现在也是鬼差了。”
黄明没张嘴,“唔”了一声。
魏甲说:“到我身边来。”
在他身后盯得他背疼。
黄明就若无其事的收回了开始隔着他的衣服盯他的背、并且还有一路下滑趋势的目光。
她走到了魏甲身边。
魏甲……高得好像一堵墙。
魏甲说:“还顺利吗?”
黄明嘴角翘了起来。这是在关心,她知道。
黄明就认真的说:“还顺利。”
这份工作有充分的自由。
而且还有功德,报酬丰厚。
目前她还没有遇到过很危险的恶鬼。
——或许鼠鬼算一个,但是它没有杀她的想法。
它还在等下一次可以使用黄明的机会。
黄明摸了摸脖子。鼠鬼不死,她脖子上永远有一条无形的“绳”。
魏甲看了她一眼,说:“一切都不必担忧,有事大可以来找我。”
黄明说:“只有没事的时候想找你。”
她呼出口气,盯着魏甲。
她终于把这句话说出来了。
这句话的潜台词是。
没事的时候,我可以来找你吗?
魏甲偏了偏头:“好。”
第110章 约会
魏甲带着黄明到了因果殿。
因果殿是街边那些看上去一模一样的大门中的一个。
黄明没想到,因果殿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也没有狗。
只有一个水潭。
没有光照进去,水潭下面有什么东西黄明不知道,但是她能看到水面在不停的翻起波动。
阴间没有风,水面在动,意味着这些水是活水。
不知道怎么回事,黄明注视着那些水,感到了眩晕和迷惑。
魏甲的声音唤醒了她:“把你抓到的鬼放进去吧。”
黄明点了点头,掏出囚笼。
她把那个瓶子装的器物放到水面上方,扭开盖子,像倾倒液体一样倒下去。
她的手腕感受到了来自水面的吸力。
而瓶中那两个鬼,就像一滴水,毫无反抗之力地掉进了水面中。
两个鬼漂浮在水面上,像一片羽毛,顺着水波流动轻轻的打着转。
黄明发现水底深处亮起了一点白色的光。
小鬼依然紧紧的抱着她的半个爸爸,而中年男人已经无法承受这奇怪的一切。
他惊慌失措,撕下了面具,面目狰狞地破口大骂。
突然,小鬼也尖叫起来。
水流把他们两个冲散了。
小鬼仍然漂浮在水面上,但是她的爸爸却开始慢慢的往下沉。
很快,水面静静地没过了中年男人的脸。
他脸上还残留着惊恐,就没入了水面,沉进一片漆黑之中。
水面出现了一个漩涡,像抽水马桶突然工作了一样,旋转着拉着小鬼消失了。
黄明的大脑清醒了。
她望着水面:“他们去哪了?”
魏甲并不关心,只是说:“自然是他们该去的地方。”
黄明疑问:“是地狱吗?”
看到她在追问,魏甲明白过来。黄明是真的想知道。她不像他一样,对这些漠不关心。
她在关心那个小鬼。
魏甲脸上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黄明好像很容易关心别人,这次是她要抓捕的鬼,上次是三个卷到荒地中轮回的活人。
他解释道:“这是玄鉴,它联通地狱,分辨出因果。罪人会沉下去,飘在水面上的是无罪之人。除此之外,上面还有一些阴间附加的规则,把逃出阴间的鬼送到地狱。”
“你抓住的那个小鬼私自逃去阳间,和李丁一样,她至少要呆一年。”
黄明点了点头。
那她的工作,这就算是完成了。
她转过头来和魏甲一起走出因果殿。
“你有时间吗?”她问道。
魏甲说:“有。”
事实上,他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在茫然地游荡。
阴间的鬼都是这样的。
黄明反而沉默下来。
她实在是不知道如果一定要跟着魏甲,要去做什么。
如果大家都活着,她可以说“一起去吃饭看电影逛街”,但是很显然,阴间没这些玩意儿。
更何况是白天的阴间,连鬼市都不开。
黄明说:“你有想去的地方吗?我在你身边跟一会儿。”
说起来很尴尬,可是——
她再次见到魏甲,魏甲又主动跟她搭话。
这让她高兴的不的了。
她现在什么都抛到了脑后,什么能吃小鬼的大恶鬼,阴间的打更人,让人害怕的魏大人,都抵不过他的一根小指头。
至少要让她看过瘾再说。
魏甲站住了脚。
他仔仔细细的看黄明,发现她表情严肃,眼神贪婪。
魏甲陷入了沉思。
他平时游荡的时候都是去哪里游荡的?他一时竟然想不起来了。
黄明会想看什么呢?魏甲想。
但是他又感到了面皮被她的视线紧盯。魏甲明白了,黄明想看他。
他一只手虚拢起来,悄悄的摩挲着手指关节。
他声音变得轻了一点:“我带你去看高庆芬?”
他现在只想起这一个黄明可能感兴趣的事。
黄明果然没料到,她的表情明显的惊讶起来。
魏甲就觉得自己做了个好决定。
黄明却在心里纠结。突然有种公开恋情的尴尬——可明明他们俩只是朋友。
黄明极力忘记她自己的图谋不轨,让胸中充满正直:“好。”
让她看看高庆芬白天的工作到底是在做什么。
黄明落在魏甲身后,盯着他。
魏甲不得不又停下来:“来我身边。”
她的目光太放肆了,让他几乎不会走路。
黄明带着些遗憾走到他身边。
她盯着魏甲的脸,问:“你几岁的时候死的?”
看这脸皮,这么细嫩,年龄不会比她小吧?
魏甲垂下眼睛认真地想了想,突然像个断电的机器人一样顿住了。
他的表情变得一片空白。
黄明皱起眉,想想自己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问个年龄应该不至于……
她想着想着,瞪大了眼睛。
她想起来了。
魏甲的禁忌,就是她不知道生前的一切事。
但是来不及了,魏甲空白的表情上带了困惑的神色,看得出来,他很痛苦。他看着黄明:“我——不记得了。”
恍若实质的困惑想要把人逼疯,扑到了黄明身边,如同潮水将她淹没。
黄明脑子里嗡的一响,瞬间失去了意识。
她眼前出现了无边无际的黑色。
不知道哪里是天地,分不清东西南北,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不明白自己到底是什么东西。
黄明试探着动了动,却发现不能操控身体的任何一处。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身体。
这是什么地方,这是在做什么?
沉闷,寂静,黑暗。
黄明开始慌张起来。
时间好慢,现在是过了多久?
她动也动不了,看也看不见,感觉不到任何东西。
她一开始试图回忆,但是她发现记忆也是空的。她没有记忆。
她就像是被琥珀冻结了时间的虫子,没有先前,没有以后,也没有现在。
这是让人难以容忍的虚无和焦灼……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身体感受到了至极的冰冷。
她的耳朵能听到了,她听见了震天的嚎叫、歇斯底里的疯狂挣扎。
黄明拼命地睁大眼睛。
她看到了魏甲的眼睛,茫然,却光华莹莹。
他没有失去意识,他只是沉浸在思考中。
黄明猛的吸了一口气。
她向溺水的人挣脱出了水面:“魏甲!”
她拼命抓住了魏甲的手。
他无意识的转了一下头,看到了自己的手上抓着的另一双手。
他反手握住了。
魏甲对着黄明说:“我想不起来。”
黄明感觉到身上压得她几乎垮掉的茫然绝望如潮水一般退去了。
她的眼前看到了其他的事物,耳朵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嚎叫。
“……”她不知道说什么,只是觉得很尴尬。
她捅了娄子。
高庆芬提醒过她,不要招惹魏甲。他的情绪上来能够让整个酆都的鬼陷进去。
但黄明完全没想到这一茬。耳边传来的嚎叫声已经让她明白,其他的鬼也被卷进去了。
魏甲大人果然是大人,一般鬼招惹不起。
她双手抓着魏甲的一只手。
她只是……随便问问的。
第111章 梦境
突然从四面冒出一群黑狗,围了过来。
他们压低身子,做出预备攻击的动作,像狼群一样越逼越近。
黄明看着这些大狗,他们皮毛光滑、眼珠血红,细腰长腿,显得威慑力十足。
长得跟莫榭一模一样。
它们盯着魏甲,完全忽略了黄明,好像很熟悉流程,就要扑上去。
四野的鬼叫声忽然之间变小消失了。
黄明紧张的抓紧了魏甲的手,下一秒听到了有人叫她。
“阿黄?”
她反射性地应答:“哎。”
是高庆芬,她出现在街道的尽头,来的很快,眨眼间就到了眼前。
“莫大人们,不用咬他了——魏大人已经克制住了。”
高庆芬说了一圈,满地的莫大人们就像来的时候一样悄无声息地化作烟尘消失了。
黄明仔细听着鬼叫声消失,渐渐平静下来。
危机解除了。
高庆芬却走到了她身边,对魏甲说:“魏大人,怎么这次没被狗咬就恢复理智了?”她诧异地看了一眼黄明,似乎是在问她怎么在这儿。
魏甲也看着黄明:“刚才她进入了我的思想。”
高庆芬上下打量,怎么也看不出来她有这份本事,然后目光停留在了黄明握着魏甲的手上。
两只手握着人家一只手……
“这干什么呢?”高庆芬说。
黄明尴尬的笑了笑,然后收回了自己的手。
假装什么也没做。
魏甲倒是很坦然,他非常平静的跟高庆芬说:“黄明把我的意识搅乱了。”
不知道怎么回事,黄明突然咳嗽起来。
她……有点胡思乱想了。
高庆芬却对她刮目相看:“难不成,你还有这个特殊能力?”
黄明就把看到其他鬼的记忆的事跟高庆芬简单的说了说。
高庆芬笑了笑,若有所思。
魏甲很郑重的对黄明说:“这是个很稀有的能力。”
黄明受宠若惊,隐隐升起了优越感。
然后她听到了下一句:“但是也很危险,就像刚才,如果我有想法,你就会陷进去再也出不来。”
“最好离那些恶鬼远一些。”
黄明盯着他看,一脸似乎不知道怕的样子。
她懵懵懂懂,根本没有察觉到会受到攻击,就没有很深的体会。
高庆芬叹气道:“是好事啊,魏大人下次心情不好,赶快跟我说,我把黄明叫来喊醒你——就不会让我那边的鬼们转来转去找不到头绪了。
魏甲笑了一下,没答应。
高庆芬了解到黄明已经捉到了那个小鬼,就安心的回去继续她白天的工作。
黄明感觉到鬼气聚集起来,心知魏甲造成的动静引来了不少鬼。
她想要溜走,对魏甲说:”我可以先走吗?你自己可以应付吧?”
魏甲对她点了点头。
黄明溜之大吉。
与此同时,阳间的王岱岳从噩梦中醒来。
她看到了一个女人,对着她尖声大喊。
那个女人的的双腿和一只手都被剁成了好几块,开膛破肚,光秃秃的躯干上只残留着一根孤零零的手臂。
她头皮都被削掉了,脑袋上一半是光秃秃血淋淋的皮下组织,还隐约透出白骨,另一半则是漆黑的长发。
王岱岳似乎对那疼痛感同身受。
她双手颤抖,摸着自己的脑袋。
指尖碰到头发的时候,情不自禁的哆嗦了一下。
不过很快她就冷静下来。
她已经苏醒过来,而且周围一切正常。
她极力忽略身上奇怪的疼痛。
她下床喝了一杯水,去厕所的时候,突然看到了镜子里的自己。
不知道怎么,身体的本能让她往后猛的一缩,好像是躲避,也似乎是畏惧。
她瞪大眼睛看着那个镜子。
似乎,刚才有一个黑影在她身后。
她提防地四处打量,什么都没有发现。
王岱岳皱起眉毛。
这是什么奇怪的梦境……
她从厕所出来,目光扫视自己的小屋。
王岱岳并不乐观。通过黄明这个事儿,她是知道,这世界上看不见的朋友是存在的。
这是什么意思呢。她觉得那个形象凄惨的女人似曾相识。
王岱岳还在思索,突然克制不住地咳嗽了两声。
就像打开了开关,她开始连续不断地咳嗽起来,就好像胸膛里有什么东西在抓她的气管,挣扎着爬出来。
王岱岳用最大的力气咳嗽,咳得口水都喷了出来。
此时她感到了异样。
舌头上好像有异物。
她伸手去抓了一下,摸到了几根丝状物。
王岱岳头皮发麻,她本能地呕吐起来。
一团长长的黑色头发,从她的嘴里吐了出来。
王岱岳吐了个昏天黑地。
就在王岱岳吐的都快虚脱了,整个人都瘫在了地上之后,她突然听到了楼下传来了警车的声音。
刺耳,让人心跳急促,精神紧张。
她勉强压下呕吐感,又干呕了几下,踉跄几步爬到了窗户边,拉开了窗帘。
天黑了。
红蓝急闪的灯光映的她脸色可怕。
警车停在了她的楼下。
王岱岳鬼使神差的想道:她在梦里报警了?警察叔叔会管这奇奇怪怪的事儿吗?
不过警察不是来找她的。
王岱岳又恶心又疑虑,快速地漱了口、换了衣服,生理性地咧着嘴,拿上钥匙离开家。
她不知从哪来的笃定,相信警车这次来,发生的事可能是与她刚才的梦境相关的。
她在门口看着电梯的号码一路升上来,停在了九楼。
王岱岳想,看来是这里发生的事了。
她住在十楼。
想起那团从自己嘴里吐出来的黑头发,王岱岳表情狰狞。
她从楼梯上走了下去。
她在楼上往下慢慢走,感觉下面的九楼一片极其怪异的寂静。
很快她到了九楼。
她站在楼梯上,瞪大了眼睛。
她看到了一条警察拉起的黄线。
在那里面,有碎块断肢。
那只小手上胖胖的手指,属于一个小孩子。
王岱岳一下子就想起了那个孩子的脸,胖胖的,圆圆的,年纪轻轻就有双下巴,不说话,总是别别扭扭的,躲着人走。
王岱岳看到了他的小圆眼镜,掉在地面上,镜片染了鲜血,却因为良好的质量没有损坏。
她失去了声音。
是谁?是哪个穷凶极恶的凶手,对一个小胖孩子下手?
王岱岳发现,她竟然早早睡去,一点声音都没有听到。
有个人叫她:“你是邻居?哪一层的?”
王岱岳看到了警察。
“王警官?我住在十楼。”
第112章 案件
王警官显然也记得王岱岳。
毕竟是不久前当街砍人案的受害者家属,他记忆犹新。
他看着王岱岳,办案多年的经验和直觉让他表情严肃。
一天之前,周洋的姐姐周雨被害了。
王岱岳跟她是见过面的。
此时第二桩奇怪的“自杀事件”再次出现,发生地竟然在王岱岳的楼下。
这让他开始了大胆的猜想。
不过王警官恪守职业道德,并没有说出来,只是对王岱岳点了点头,对她进行询问,了解这次还是个孩子的被害人的被害经过,记录证词。
被问到“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的时候,王岱岳不得不说自己一无所觉,甚至在楼上呼呼睡大觉。
王警官看着她:“年轻人睡得太早了吧?不熬夜?”
王岱岳说:“今天天刚黑下来,我就睡了。”
但是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那么早就睡了。只是这句话说出来会显得荒谬,王岱岳就吞下了嘴里的话。
王警官说:“楼下也说没人听见,隔壁的邻居今天不在。”
“报案人是孩子的妈妈。”
王岱岳顺着他的目光,快速地看了一眼那个女人。
她面无人色,冷汗浸湿了头发,手扶在墙上,神情恍惚。
王岱岳发现这个女人的神情里,恐惧比悲痛多。这似乎太正常。
王警官说:“你跟这孩子见过吗?”
王岱岳承认见过,回忆道:“上个礼拜有一天碰到他放学,我跟他坐一部电梯上来的。他生活一直很规律。”
王警官没说话,只是面色严肃的记录了几笔。
他叹了口气,目光专注的看着屋子里的惨剧。
这孩子把自己的一条胳膊,两条腿都剁下来砍碎,开膛破肚,最后在脖子上插了一把刀。
和周雨自杀的场景一样,尽管有喷溅的鲜血,出血量却没有达到符合这幅场景的正常值。
有一部分相当多的血液,不知道去哪里了。
王警官看着同事轻轻取下了凶器,放进密封袋中。
他猜测,这上面只有孩子自己的指纹。
和周雨自杀的凶器检验结果一模一样。
正常人怎么可能自己做出这样的事?
自己砍自己,不说痛不痛,心理怎么可能承受?
他的目光在孩子妈妈身上打转。
周雨的尸检结果出来了,从刀伤的角度、力度,以及现场的各种证据来看,虽然诡异的让人心底发寒,但推断出来的结果,很大的概率就是,周雨是自杀的。
——唯一的异样,是现场少了一束周雨的头发。
可是没人知道这缕头发去哪了。
王警官咬紧了牙,没松口让周雨的父母离开。
他拖延着说,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能证明他们的清白,但是实际上,他是怎么都不相信,任何一个正常人能用这样的方式自杀。
在他的心里,周雨的父母很大的概率是不清白的。
可是现实的一切证据又表明他们的确什么也没做。
王警官压力很大,他自己也在不断的逼问自己,他是在心里主观对无辜的人盲目地下了有罪的定论吗?他这么做是错的吗?
但即使这样挣扎纠结,王警官也没有松口。
他不能就这样面对可能枉死的受害者。
此刻却又出现了这样的案件,一模一样,而这个孩子跟周雨又没有一点关系。
王警官下令把孩子的母亲带回警察局,收集了指纹和证物。
他又一次感到深深的疲倦和悲哀。
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不能再容忍下一个受害者出现了。
王岱岳回了家。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一阵疲倦。
她甚至顾不上地上那团头发和呕吐物,一下子就倒在了床上。
几乎是昏迷的速度,王岱岳失去了意识。
她做了一个怪梦,梦见在海洋球一般、堆积得满地都是的、花花绿绿的糖块儿里,艰难跋涉。
她低下头,看到糖果块儿里露出了三根小孩儿的手指。
沾着红色的糖浆。
醒来过后,她发现自己的手心里,攥着一颗门牙。
“王队!”
一个警察匆匆赶过来。
“这个孩子缺了一颗门牙。”
以这个孩子的年龄来说,门牙早已经换成了恒牙,如果不是外力作用,是不会轻易脱落的。
但王岱岳不知道这些,她此刻头昏脑胀,全身发麻。
她勉强从床上爬起来,收拾地上的呕吐物。
有非常难闻的异味,她实在是受不了了。
她看着那团头发,又忍不住干呕了两声。
手心突然一痛。
王岱岳攥着门牙的手心破了。齿痕明显。
是被扎破的吗?
王岱岳看着那个伤口,神经质的想:这是被咬破的。
她鬼使神差地抓出一个有塑封条的袋子,把那颗门牙装进去。
然后她忍着恶心用纸巾包起那团头发,装进了另一个塑封袋。
王岱岳清扫了地面,打开了窗户。
是阴天,没有月光,沉闷阴冷的空气顺着敞开的窗户爬进了屋,她嗅到了奇怪的潮湿气味。
她突然叫了一声:“黄明。”
阴间的黄明抬起了头。
高庆芬看她站住了,纳闷:“怎么了?”
黄明说:“我听到了有人叫我。”
是王岱岳的声音。
但是她始终牢记,高庆芬曾对她说过,不要在阴间称呼活人的姓名。她有意不说出王岱岳的姓名。
高庆芬说:“稀奇。”
她若有所思:“是那个人吧?”
黄明看着高庆芬的脸,发现她对王岱岳印象深刻,且对自己的判断异常笃定。
她为什么会认定是王岱岳呢?她的父母、其他亲友都可能叫她的名字呀。
黄明认为,关于王岱岳,她知道自己不知道的事。
只是现在黄明无暇顾及。
王岱岳对她的呼唤让她十分在意,心里充满了焦急。
什么情况下活人会呼唤死人的名字?
想念?
不是,黄明听得出来语气。
现在是寻求帮助、满心惶惑。
王岱岳很无助。
“高大人,最近有事发生吗?比如说有鬼逃出去了?”
高庆芬摇了摇头:“只有逃出去的鬼对活人作恶才会有信息。”
黄明开始厌恶这落后又没用的阴间检察系统了。
虽然符合阴间“一切随缘,该死就死”的办事宗旨,落到亲人身上,却实在让人不快。
第113章
王岱岳把这些怪事相关的信息都串了一遍,仍然摸不出头绪。
她在屋里坐着,觉得心思烦乱。
王岱岳胆子一向不小,自从知道“鬼”真的存在,而且好朋友也已经变成了鬼之后,更是有些横冲直撞的莽撞。
她翻遍了家里的每一个角落,心里隐隐期盼着能看到些什么东西,一解她的困惑。
结果是理所应当的一无所获。
王岱岳对着两个分别装着牙齿和头发的塑封袋看了一阵子,决定下去看一看,搞清楚心中的疑惑。
她再一次来到了楼下。
那里是刚刚发生过命案的地方。
她又一次闻到了奇怪的臭味,这感觉让她喉咙发痒。
王岱岳克制住不断冒出来的恶心联想。
已经封锁起来,不能够进入了。
她只能在外面望一望。
没有其他的办法,她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孩子的鬼魂,也没有感觉到异样和恐惧,只能就这样离开。
只是离开之前她突然感觉到了异样。
似乎有只大型犬从她身后跑过去了。
大概是错觉……她原地站了一会儿,等待着那感觉再次出现,却一无所获。
王岱岳重新想起那团头发和那颗牙齿,手心被咬破的齿痕还在往外流血。她迷惑的想:这是什么意思呢?
王警官焦头烂额的看着监控。
和周雨的案件一样,小男孩夏昆案件发生事件前后,监控中也没有任何可以对象出没。
家里的情况不得而知,在场的只有亲人,也没有亲人作恶的证据。
夏昆母亲的证词是她自己一直在睡觉,等她醒来,就变成了这副样子。
王警官看着她恐惧恍惚、还带着畏缩的神情,觉得脑子里糊成了一团。
他接了一个电话。
“……和周雨一样,有大量的血液不翼而飞……这个出血量和现场的痕迹是不符的……”
王警官放下电话。
有血液消失,少了一颗门牙。
可是没有罪犯作案的痕迹。
这不是正常的案件。王警官突然脑子里蹦出一个念头。他想起了那个莫名其妙自己死在狱中的杀人犯。
那也是“找不到凶手”的案件。
王警官的大脑艰难地转动:这不是个正常案件,这是个谜。
但是事情没有平静下来,第三个案件发生了。
耿佳在做梦。
她知道的很清楚,因为她看到了李萌和杜云飞站在她面前。
上次她们三个人被埋到地底,被李萌的家人挖出来送到医院急救,当时李萌右手完全无法控制,杜云飞左手也不灵活,而她也内脏失去了知觉。
之后她们各自治病,养身体,杜云飞回了老家,李萌回了村里,耿佳也回到了市内自己家里。
她们只在聊天软件上聊过天,连彼此的声音都好久没有听过了。
“耿佳,杜云飞。”李萌说,“这是怎么回事?”
还是李萌先开了口,在他们大学相处的时间里,她一向是掌控局面的人。
除了那一次莫名其妙的怪事,她搞不清楚,被耿佳救了命。
此时她看到自己的两个室友出现在这奇怪的地方,第一时间是掌控局势,能够照顾这两个人。
杜云飞的变化很大,她的话少了很多,也没有以前那种天下随处可去的闯劲,她有些担忧的看着耿佳:“我不知道……我好像在做梦。”
她在梦里的时候,从来没有说过“在做梦”这样的话,似乎每次只有醒来却能意识到梦境只是梦境。
但是此刻,她却轻易的说了出来,周围的场景也没有变化。
她又开始怀疑这到底是梦,还是什么灵异事件。
是的,她们三个人都记得那奇怪的事件,并且对此印象深刻,甚至有心理阴影。
耿佳说自己和她有一样的感觉。
三个人对视了一阵子,彼此走近,靠在了一起。
李萌说:“不管是什么情况,注意好周围的环境,小心点,我们能闯过去。”
耿佳点了点头,杜云飞也有了勇气。
杜云飞说:“嗯,我们会没事的。”
好像在有意强调,给自己信心一样。
耿佳就伸出手扶了扶她的肩膀。
很奇怪,没有碰到实体的感觉,好像摸空抓到了一把空气。
耿佳心想,这大概就是梦境的作用吧。
她们三个没有来得及熟悉这奇怪的环境,因为有一个声音出现了。
分不清是哪个方向传来,只有声音,没有形象,声音倒还是个正常人。
“我要谢谢你,所以我给你更多的机会。”
李萌眉毛一皱。
声音是陌生的,但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总觉得有些微妙的熟悉。
她们三个离得很近,因此听到此话交流了一下眼神。
“你”指的是谁?这里有三个人。
“实际上,那多余的两个人,是我特意带进来陪你的。”
那个声音说。
“如果你浪费了宝贵的机会,可以让她们代替你,这样你就能够保全自己。”
耿佳默默的伸出手,在李萌的身边,试探性地摸了李萌一下。
李萌也是摸不到的。
即使是最冲动的杜云飞,也没有大喊着质问这个人的目的和身份。
她们经历过类似的事。
没有这么装神弄鬼,但是比这个还可怕。
她们要做的只是努力想办法逃出去,其他没有益处的事,都并不重要。
耿佳却知道,现在发生的这件事,很大概率和之前在李萌家外面的荒草地中的事有联系。
只有这件特殊事件是她们共同经历的。
目前她们又不得不继续一同经历。
“这是很简单的事,你们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他们不伤害你,你们就安然无恙。”
李萌越听越皱眉,她越来越觉得这个声音的说话方式耳熟了。
停顿,每个字的发音长短,词句节奏,说话的吐气时机。
她一定跟这个人说过话,而且是很熟悉的人。
会是谁呢……
她认识的谁会有这种本事呢?震惊和疑虑夹杂着把她脑袋里的意识冲的东倒西歪,一时辨不分明。
她突然看见了一张人脸。
这让她立刻扭头去看她的同伴们。
杜云飞眼里掺杂着好奇,耿佳睁大了眼睛。
没有人认识他。
第114章 机会
耿佳精神紧张,看着那个陌生人。
她不知道这个声音会让他们做什么。
那个声音静默了好一会儿,似乎是给那个突然出现的陌生人一点适应的空间。
陌生人茫然四顾,脸上有种在迷梦中沉睡的表情。
三个姑娘心知,那个声音下一次出声,该发生的事就会发生了。
没有人期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只是在她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除了那个陌生人之外,又一个女人突然落到了她们面前。
她踉跄了好几步才站稳。
三个姑娘一时警惕起来。
这个后面出现的女人和那个陌生人出现的状态并不一样,她和耿佳李萌杜云飞她们三个人出现的模样相同,整个身体都在当前的空间。
耿佳后退了一步,李萌和杜云飞却并不觉得恐惧。
这个女人看起来并不是一个危险人物。
但是出于谨慎,她们同进同退。
那个女人站稳了,看到了三个人,第一反应是抬起头,盯着一团漆黑的上空。
这个女人正是王岱岳。
她的手心仍然隐隐作痛,胃里也并不舒服,但是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前因后果。
她莫名其妙的掉进了这里。
这又是一个梦境。
她觉得有种难言的异样,却分辨不出来究竟是异样在哪里,只能沉默着打量三个女孩,和半空中浮着的一张人脸。
那个声音又说话了,这次说的是:“新客人,我还没有接你,你自己来了。”
王岱岳不动声色地听着。
那个声音却没有说太多,他只是说:“先开始吧,我已经等了很久。”
王岱岳就眼看着那张漂浮在空中的人脸慢慢的落了下来,转眼间,周围混沌矇昧,上下未分的一片漆黑中,瞬间有了颜色和景物变化。
这个陌生人和王岱岳四人都站在了一条街道上,他们站在人行道旁,公路中间车来车往。
这个人站在路边,一开始还对四个人感到好奇,但很快他就无法顾及其他人,因为他面前出现了另一个自己。
很显然,他自己着实吓了一跳,后退了两步。
但是那“另一个自己”并没有特别的反应,好像隔着玻璃、或者是在另一个空间里的人,听不到也感觉不到,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
陌生人对着自己大吼大叫并且上下其手,“自己”却并没有回应,而是自顾自地做自己的事。
他行色匆匆地走着,陌生人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王岱岳和三个女孩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没有说话,但是更加戒备了。
因为她们不知道,这个奇怪的“东西”到底是有什么目的。
不过她们没有等多久,那声音说话了。
“这是三天后,当天八点二十七分,一定会发生的事。”
陌生人抬了抬头,继续茫然地跟着自己。
他不知道自己三天后会经历怎么样的事,他也并不在意。
他只是被“自己”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耿佳不由得深思。
三天后发生的事。
是预知的能力,还是欺骗的画面?她不能确定,但可以确定的事,接下来一定会发生“不好”的事,不然声音做这样的事毫无意义。
她已经隐约猜出来了一些。
声音大概是要逼着陌生人,杀死她们。
不出耿佳所料,很快陌生人就看到了悲剧的发生。
他紧紧地跟在自己身边,看着自己漫不经心的过公路,走到路中间的时候手机响了一声。
他掏手机,顿了一步。
身后的人突然推了他一把,说:“快走!”
“他”往前一冲,踉跄着被卷到了车轮下。
那个能够自由行动的他,看着自己弯折角度诡异之极的模样,徒劳地冲到自己的身边,大吼大叫。
“起来!起来!”
他对着自己咆哮。
他似乎精神有些崩溃了。
但是声音并没有给他更多恢复理智的事件,他立刻说话:“死因,车祸。”
“现在有一件喜事。只要拿走别人身上的一条腿,就能有改变的机会。”
声音对陌生人说:“立刻告诉我答案,我数三声。”
“……”王岱岳一时惊讶的险些掉出了眼珠。
她不由自主的看了看三个女孩子,发现她们也是一脸的神色微妙。
实在是简单又残酷的把戏……
可是没有人拥有超自然的力量,把这个声音的主人揪出来干掉。
陌生人哭着说:“再给我一个机会!”
声音说:“好。”
“你现在就可以选一个人,把她的腿砍掉了。”
“一条就够。”
所有的人都开始感到战栗。
陌生人手边出现了一把剔骨刀,锋利沉重,他一边哭一边把那把刀拿了起来。
耿佳说:“躲开、小心点!”
四个人瞬间散开,朝着不同的方向跑去。
周围的景物还是被声音的主人变化过的街道,路上的车辆和行人并不能触碰到他们,可是地形却制约着她们只能顺着公路跑。
她们分成两边各自行动。
陌生人挥着刀追在了李萌和杜云飞的身后。
反倒是耿佳和王岱岳两个人,跑了和陌生人完全相反的方向。
耿佳不再继续往远处跑,她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翻过公路中间的护栏,冲到了另一边,追在了陌生人的身后。
王岱岳的手心好像被什么东西啃着。
她苦笑一声,低声了句:“我知道、我知道!”
紧跟着耿佳跑了过去。
而那另一边,陌生人已经追到了李萌和杜云飞身后,粗重的呼吸如同野兽的咆哮,喷在她们的后脖子。
李萌心想,太荒谬了!
可是紧接着那把刀的刀刃就削掉了她的一缕头发。
杜云飞猛的拽了她一把:“快!!”
……
黄明在阴间转来转去。
“我好像又听见王岱岳叫我。”她忧心忡忡地说。
高庆芬说:“好像没有动静传过来……”
黄明眉头紧皱。
高庆芬的话却截然停止。
她侧耳听了听。
一声响亮的吠叫传到了每个鬼的耳朵里。
黄明突然听闻炸雷一般的狗叫,猛的退了两步。
“是莫楼!”高庆芬神情严肃,“他在叫帮手。”
那声音变调,成了响亮的狼嚎。
黄明看到跑出来的莫榭,他像一阵黑色的旋风,一瘸一拐,更显的诡异可怖。
他回以长号。
“走!我们也去!”高庆芬说。